第二十八章.唐门叛女(中).第四更.
“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地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无缘无故的流言蜚语,却是多的很。我且问楚师傅一事。”
听到萧漠似乎并不认同自己的说法,楚达不由一愣,作为一介武夫,对于萧漠的才智,他一向都是极为佩服的,面对萧漠的质疑,一时间竟是失去了原先的底气,只是呐呐道:“大人请问。”
“楚师傅还记得你我初次相见时候的事情吗?”
楚达躬身道:“自然记得,楚达羞愧,被自己所在的帮派陷害,落入狱中,如若不是大人所救,楚达如今已是被人害死了。”
“那么楚师傅可还记得,当时江湖中人是如何评价你的?”
萧漠又问道。
听萧漠这么说,楚达的脸色马上难看了起来,哼声说道:“背叛帮派,私杀友帮之人,不忠不义!!”
“那么事实如何呢?”
萧漠却笑意隐隐,继续问道。
“是黄河帮与那青龙门互斗,我身为黄河帮的供奉,自然出手相助,只是这两个帮派闹得太大,竟是在闹事相杀,更是祸及无数平民,自然被官府通缉,而我因为杀青龙门的人最多,在黄河帮里也是多有对头,最后被两个帮派联手陷害,不仅诸般罪责尽数推给了我,还将我的住处告于官府,更是偷了我的斩龙刀,让我在被官府围捕时没有武器可用,到了最后,甚至还尽出高手与官府一同围攻于我,否则以我的武艺,又怎可能被官府抓住……”
愤愤然说到一半,楚达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是愣住了。
萧漠点头,叹息道:“楚师傅你说,这事实与传言两者之间,看似似乎完全相同,但本质却是截然而异。楚师傅你一生正大光明,尚且如此,那么其他人呢?你又安知这唐娇不是如此?”
说到这里,萧漠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悠悠说道:“江湖……并非我看不起江湖中人,但这些人整日的说侠道说义气,但何为江湖?因利益相争,才有江湖,这种江湖,本质上不过是伪君子罢了,什么荒唐的传言没有,楚师傅何必当真?”
说到这里,萧漠又轻声喃喃道:“而且这种事情,又哪里仅止于江湖?”
却是萧漠在与楚达辩论间,终于想起,在楚达讲述唐娇的故事时,他心底深处的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是从何处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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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萧漠还未穿越之前,尚在读书之时,曾遇到一位学姐。
这位学姐虽然不如如今的唐娇这般美貌异常,且天生狐媚,但却也是一位能在不经意间能够散发出惊人魅力的校花级人物,或许娇纵一些,但确是一个好人。眉目转动间,周围男子,竟会都有一种“她在看我”的感觉。
再加上这位学姐平日里行事无忌,男性好友极多,以讹传讹之下,又有几位追求失败者恶意的推波助澜,这位曾对萧漠颇有照顾学姐,在所有人的眼里,竟是成了一个“一点红唇万人尝,一支玉臂千人枕”的随便女人,种种传言,就这样在男女宿舍晚上睡觉前的床头会上随意传播着。
甚至,但凡这位学姐稍稍多花些钱买些东西,就会有人说她出卖身体,当她得到学校的奖学金时,更有人恶意的猜想她曾与某位老师如何如何。
虽然有“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的说法,但三人成虎,传言传多了,人们都信了,那么传言就不再是传言,而是世人眼中的“事实”。
流言漫天之下,她的形象,已是根本无法扭转了。
天知道,在大三之前,她只交往过一个男朋友而已,而这个没有担当的男子,也因为受不了“绿帽”的外号,而选择与这位学姐分手了。
其后,在大四毕业之前,这位学姐又有了另一位男朋友,在当时,那个人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为人温柔,也根本不在意各种传闻,至少在当时如此。
而在这人的各种手段之下,两人终于有了一夜“温存”——或者当真只剩下温存了。
在第二天,这个XX,见人就说:“她还是处女!!我赚到了!!”
然后,萧漠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位学姐,她甚至在毕业时都没来学校领取学位证书。
你瞧,有些传言,刚开始或许只是无心的猜想,但到最后,真的可以毁掉一个人!!!
(这则故事,发生在虫子身边,谨以此纪念一位早已没有联系的朋友,愿她一切安好。)
萧漠想到自己也曾是这位学姐传言中的裙下之臣时,面对唐娇的故事,竟是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却也因此在听到楚达叙述后,不仅没有对唐娇生出反感之意,反而是下意识的产生了怜惜之意。
虽然萧漠自己也知道,以他如今的地位,行事判断,不应该再受到自己情绪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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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萧漠突然而来的感慨与记忆,楚达却终于被萧漠说服,但依旧犹豫道:“可是,可是这江湖传言,总不能无视吧?或许是真的也说不定。”
萧漠点头,说道:“楚师傅的顾虑我自然知道,日后我也会对她多加注意,但我们却也不可因为这般莫须有的传言而轻视于她,否则,哪怕她是当真有心投靠于我,在我等每日不断的防范与戒备之下,她也要心生寒意。”
接着,萧漠再次冷笑道:“无风不起浪……这个世界上,无风就起三重浪的事情简直太多了,对于这些传言,你我无力制止,但却也不可推波助澜,楚师傅,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故事,出了这道门之后,就将它忘记吧,日后再听到其他传闻,如若没有切实证据,也就把他当作笑话看待就是。”
说着,萧漠自嘲道:“不是还有人说我出生时星耀满屋,香飘三里,乃是文曲星下凡的明证吗?据我所知,我出生之时,只是用童子尿淋湿了主母的袍子罢了。”
“是,楚达受教了。”
听到萧漠这么说,楚达虽然依旧不放心唐娇,但却也无法再说什么,只是,或许是因为自己刚才所言被萧漠全部反驳的关系,此刻楚达的神色,颇有尴尬。
而这丝尴尬,自是没有逃过萧漠的眼睛。
为了避免楚达多心乱想,萧漠又肃容道:“楚师傅,我之所以会对你说这些,是因为你乃是我身边最为信任的人之一,将来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你来助我,所以我不能让你日后因为种种流言而对他人有所偏见,最终坏了大事,流言毕竟只是用来参考而已,还望楚师傅不要多心。”
“楚达不敢。”
听到萧漠的话后,楚达连忙躬身答道。
而萧漠又安抚了一番楚达,夸赞了一番楚达的忠心与能干后,终于让楚达开心的离去了。
当楚达离开时,萧漠书房之外,唐娇已是不见身影。
并非离去,而是唐娇发现楚达马上就要离开时,纵身一跃间,已是上了萧漠书房的屋顶。
看着楚达渐渐离去的背影,片刻后终于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唐娇抱腿坐在屋顶之上,神色间却再无往日的随意无忌,只是目视远方,愣愣的,也是知在想些什么,坚强的面具摘下后,竟是如此的楚楚动人。
“或许,这个萧漠,当真值得我来投靠吧……”
想起之前萧漠的话语,唐娇静静的想到。
想到这里,唐娇纵身从房顶跃下,无声无息的落到地上,再次来到了萧漠的书房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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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萧漠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些事情。
在刚才,与楚达谈论流言之事时,想到世间万物,眼前所见,耳中所闻,皆是虚实莫辨。却是突然想到,十二王爷的事情,是否也是如此呢?
那哭殿王爷的形象,是否只是他的伪装?
“哭殿王爷造反,路人皆知”,这般传言,是否由他传出,引人轻视?
再往细处想象,在楚朝的环境下,京城为大,掌控京城者才能掌控天下。而楚灵帝登基后,只将两个兄弟留在京中,一个是英明果断的八王爷,用于辅助自己;另一个就是世人眼中荒唐无比的十二王爷,却是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想造反当皇帝,但又根本没有这般能力与手段,小错不断,大错没能力干,为了减少些麻烦,也被楚灵帝留在京中。
也就是说,十二王爷之所以能留在京中,就是因为他自己留给楚灵帝的印象。
还有,这位哭殿王爷,经常有把柄被各个朝中大臣抓住,今天私养死士,明日结交宦官,每次都是早早的被世人发觉,而这些,是否也是他有意为之?
毕竟,一个人如果同时在做两件事情,一件事情稍微明显一些,一件事情稍微隐蔽一些,那么世人的目光,就是全部集中在那件稍显明显的事情上,而对于另一件事,却是被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
如果当真如此,这位哭殿王爷,倒是萧漠来到这个世界上后,所遇到的最有城府之人了。
再想想与草原联军相战时,八王爷的种种莫名举动,萧漠只觉得自己越加的头痛,理不清思绪了。
该不会楚灵帝的两个兄弟,对皇位都有想法吧?
不过,想到自己与八贤王所接触的种种,萧漠却又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总觉得这位八贤王不应该是这种人。
“萧大人,唐娇求见。”
就在这时,书房之外,传来了唐娇那恢复了往常柔媚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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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是第四章,一会之后还有一章。
第二十九章.唐门叛女(下).第五更.
“萧大人,门下唐娇求见。”
听到唐娇的声音,萧漠不由一愣,不知道她刚刚离去,为何会去而复返,再次找上自己,但还是让邓尚全将唐娇迎入房中。
“见过大人。”
来到萧漠面前后,唐娇脸上少了些许平日里的轻笑,郑重的向萧漠行礼道。
见到唐娇这般模样,萧漠不由得又是一愣,在此之前,唐娇在萧漠面前,虽然有着主从之别,但面对萧漠时却是颇为随意,行礼问安,大有一种敷衍了事的感觉。虽然是为萧漠办事,但萧漠却能从唐娇眼神中看出,她对自己这个当世文豪、楚国英雄、朝廷新贵,实际上是毫不在意的。
然而,不过是两柱香的功夫未见,此时的唐娇,态度已是截然,与之前相比,如今倒是与楚达面见自己时的态度更相似一些。
心中暗暗奇怪之余,萧漠向唐娇笑道:“唐姑娘请起,却不知你突然去而复返,可是有事?”
唐娇点了点头,直接问道:“大人,刚才我见楚达侍卫去而复返,可是向大人讲述了我之前在江湖中的种种传闻?”
萧漠点头,承认道:“正是如此。”
唐娇又问道:“不知大人听后感想如何?”
萧漠笑笑,答道:“这些江湖传闻,不过是传闻罢了,有时候还可以当作参考,有时候却只能当作笑话听,还有的时候,却是连笑话都不如,让人哭笑不得。”
唐娇点了点头,猛地抬头看向萧漠,那俏目之中,柔媚之间,闪过一丝坚毅与决绝,再次问道:“那么,大人可想从唐娇这里听听另外一段故事?”
萧漠深深的看了唐娇一眼,良久之后,又点头道:“你说,我在听。”
“那些江湖传言,其绝大部分,都是真实的。”唐娇缓缓说道,嘴角挂着一丝讥讽与自嘲:“但一些细节,却是不同,然后竟是成了另一个故事。”
“我并不是孤儿,我娘是二十年前蜀中青楼烟袅阁的清倌人,也算是烟袅阁的头牌了。而我的生父……却是如今唐门的门主唐大。”唐娇说着说着,却是笑了,但眼中没有丝毫笑意。
“唐大是蜀中的大人物,也算是文武双全了,当年我娘虽然卖艺不卖身,但还是忍不住倾心于他,最终有了我。只是,唐门大公子,未来的唐门魁首,蜀中的武林领袖,怎么能和一个青楼女子有了孩子?为了避免传出去后被世人耻笑,我娘生下我没多久后就去世了,是被毒死的。而我因为一些意外,却逃过了一劫。而这些事情,是我叛出唐门时,才从唐峰口中知道的。”
说到这里,唐娇眼神间一丝痛楚,但面上的笑容竟是愈加的耀眼。
“后来我和我娘一样,被卖入青楼,还好不过六岁,只是做些杂事。没多久后却被唐大偶然间发现,因为我脖子上一块胎记的关系,被他认出了身份。或许是觉得不会再有人知晓我的身份让他出丑的缘故,他并没有杀我,而是向我说明了我和他的关系,说他和我娘分开只是因为无奈,然后将我收为养女,带到了唐门,并教我武功……那个时候,我真的希望有个爹,所以虽然他从来没对我笑过,虽然到了唐门之后遭受了无数白眼与谩骂,还不如呆在青楼自在,但我还是很开心。”
唐娇的笑意间,渐渐充满了讥讽:“然后,待我武艺有成后,我终于有了利用价值,因为我面貌的关系,我可以轻而易举的装扮成青楼女子——当然,像我这种样子,谁也不会怀疑,然后替唐大暗杀那些会妨碍他的人,有朝中的官员,有江湖中的侠客,还有民间的府谷巨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但唐门的基业,却因为这些人的死去,而越来越大了。”
接着,唐娇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萧漠一眼,突然加了一句:“不过那些人从来没碰过我,他们在接触我之前,就已经被我毒死了。”
说了这一句后,唐娇却又暗暗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多此一举,但却是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特意说明这些。
另一边,萧漠虽然已是想到了结局,但还是叹息一声后,问道:“然后呢?”
“然后……”唐娇苦笑道:“然后因为这种事做的太多,终于渐渐被人怀疑,而我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被打入到唐门地牢中,随时可能被处死,如果是这样,那我也就认命了。但就在这里时候,那唐门的大公子唐峰,却到地牢里找到了我。在他眼里,我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妇,这些年来利用相貌执行任务,也不知多少人碰过我的身子了。虽然我从某方面而言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但不妨碍他在我将死之前跟我乐一乐……”
听唐娇口中说出“乐一乐”这般露骨的字眼,即使城府深沉如邓尚全,也是不由愣愣的看着眼前这名女子。
“唐门中的那些人或许根本没有想过,我的武艺早已经超过了他们所有人,而我之所以甘心任由他们摆布,只是因为我认为我是唐门中人,这里是我的家,有我的生父,所以我才愿意牺牲罢了。而那个唐峰,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竟然还想对我用强。被我制住之后,他为了刺激我,让我知道了事情的前后因果,让我知道了唐大根本就是在利用我,而我娘亲正是唐大派人所杀。”
“然后的故事,就像江湖传言的那样,我杀了唐峰,越狱而出,在唐门围剿我之前偷袭了他们,还重创了唐大……接着我浪迹江湖,想找人为我主持公道,那个时候唐大把所有过责都推到了我身上,那些被我杀掉之人,不再是因为唐大的命令,而是因为我自己生性淫荡,而且又丧心病狂……”
说到这里,唐娇渐渐没了表情,连哀痛都没有,只是向萧漠缓缓叙述着,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
“但也不知是我运气不好,遇到的都是衣冠禽兽,还是这个江湖上当真已经再也没了侠士,我在江湖中遇到的那些大侠们,要不就是根本不信对我喊打喊杀;要不就是口中敷衍暗中却将我的行踪通知唐门;更有甚者,答应会为我主持公道,但前提是要我用身体报答他们,这些人,大部分都被我杀了,少数逃得性命的,事后江湖中必然传出我勾引他们但未遂的传闻……”
“最后,我的处境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整个江湖都变成了我的仇敌,到了近些年,所遇到的江湖人,要不见面后就对我喊打喊杀,要不就如那楚达般冷言冷语,更有甚者真以为我人尽可夫,邀我一夜风流,呵呵……”
“后来,我几乎已经无路可走了,遇到了大人手下的暗营,可笑的是,你暗营中的人,第一印象竟以为我是青楼女子,要收买我为他们收集情报,就在那个时候,我注意到了暗营的存在,暗暗观察半年后,知道了暗营之主竟是大人,而当时因上元城之战,大人你在朝野声望地位如日中天,于是我就有了投靠大人之心,但并非真心实意,只是为了找一方安稳之地能暂时休息,受大人庇护下,也能少受些世人的骚扰,但当时我没想到大人你竟能容我,那时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如若大人你是个贪恋美色的虚伪之徒的话,就给大人你一些教训,然后马上离去的准备。却没想到……大人你竟然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不仅将我当作正常人看待,更是没有尽信那些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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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娇叙述之间,并没有太多的详细,只是将自己大略的经历说于萧漠听,与楚达的长篇大论相比,要短的多,也没那么多的大道理,面色平静,更没有什么激动的神色,但给萧漠的印象,却是深刻无比。
看着即使在一片黯然麻木之中,眉目间依旧狐媚之气不减的唐娇,萧漠不由惊叹,这是怎样一个女子啊?
在古代,即使开放如楚朝,依然有“寡妇门前是非多”的俗语,被流氓混混整日骚扰,流言无数。然而,与寡妇们相比,另一种女子,门前是非却是要更多,那就是像唐娇这样,模样气质,天生狐媚的女子。
狐媚——在这个时代它并非中性词,而是连青楼女子都会闻之色变的辱骂!!
虽然天生狐媚,并非她们的错。
狐媚女子,或许当真是因为不经意间散发的魅力太大了,仿佛在面对任何人时都在挑逗的关系,为封建社会的人们所不容,视为勾引男子的狐狸精,即使亲生父母,也会觉得丢脸,除非大富大贵之家的女儿,否则即使嫁为人妇,也只能做妾,其后更要被婆婆丈夫怀疑终身,稍与男子接触,流言蜚语已是满城。
更有甚者,自甘堕落,沦入青楼的,这般例子,也是比比皆是。
这般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中华一地,清朝甚至新中国改革开放之前,已是惯例。直到后世,有了明星一物,这些狐媚女子才终于否极泰来,虽然流言蜚语不减反增,但至少没了歧视。
或许,这就是自古面貌禀性与世人迥异后,会必然遭受的困境吧。
而看着唐娇眉目间的媚气,萧漠不由的想,或许唐娇最痛恨的不仅仅是唐门,还有她这生而俱来的容貌气质。
然而,在这个时代,一名女子有了这般容貌气质之后,本已是极端的不幸,而唐娇却还有着这样的家庭与境遇,竟是将她的不幸,顿时扩大了无数倍!!
回想唐娇之前那略带麻木的叙述,萧漠只觉得自己前后两世中,竟是从未遇到如此坚强的女子,但同时却又矛盾的觉得,或许唐娇当真很坚强,但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强。
“大人你竟然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不仅将我当作正常人看待,更是没有尽信那些流言……”
唐娇说这句话时,神色间露出了一丝感激,让萧漠诧异,但细细想象,唐娇来到这个世上后,人们或将她看作工具,或将她看作血统不洁的私生子,或将她看作人尽可夫的娼妇,或将她看作忘恩负义杀人如麻的女魔头,竟当真没人把她当作寻常人来看待。
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中,这是怎样的悲哀与痛楚?
想到不久之前,唐娇虽助萧漠除去了内奸,但楚达依然是对她冷言冷语时,唐娇只是笑着应对,看似毫不在乎习以为常,但心中苦楚,恐怕世上无人能够理解感受。
至少,哪怕将唐娇身上的压力转移一半到萧漠身上,萧漠自觉自己恐怕已是遁世出家了。
想及这里,萧漠轻轻叹息一声,却并没有安慰唐娇,因为对唐娇而言,所有的安慰恐怕都是微不足道的,只是问道:“唐姑娘你坚强更甚世间男子,子柔佩服,只是按子柔猜想,以唐姑娘的性格,恐怕是不屑于向世人解释这些吧?为何今日又突然向子柔提及呢?”
唐娇抬头看着萧漠,认真的说道:“如今我想真正的投靠于大人,而非像原先那般敷衍了事,只为一时息身之地,为了不让大人误会,日后怀疑,所以觉得有些事情还是现在讲清楚的好。”
萧漠静静的看着唐娇,透过那天生的狐媚之气,看着她眼底深处的那片纯净,终于点头道:“好,我信你。”
听到萧漠这么一说,唐娇微微一笑,之前的认真、坦诚、麻木、哀伤,竟是一瞬间全部不见,又恢复了往日那随意而又在不经意间烟视媚行的样子,仿佛之前的那般叙述与自荐,根本就从来没有发生过,只是躬身向着萧漠说道:“多谢大人,不过……”
“唐门之事,我日后必会让你亲自处理的——到时候你需要什么,尽管向我说就是。”
似是看穿唐娇所想,萧漠淡淡的说道。
“再次谢过大人。”
唐娇再次向着萧漠柔媚一笑,就这么告辞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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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突然觉得,在上一章,我不应该把自己的情绪加入书中,但这个故事印象太过深刻,最后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还请大家不要见怪的好。恩,五更完毕,明天如果没有意外——希望没有,依然还是五更。那天没事的话,给大家爆个七八更看看,呵呵。
第三十章.江湖浅谈(二合一章节).
虽然唐娇已是离去,但萧漠还是不由的静坐在书桌后面,愣愣的想着刚才的一切。
萧漠自认并非是一个多么坚强之人,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于自己无法理解想象的坚强,总是保持着某种敬意。
“很有故事的一个人……是吧?”
良久之后,萧漠转身,向着邓尚全问道。
“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大人。不过,您真的要为了一个唐娇,而与蜀中唐门为敌吗?它毕竟是江湖上的名门,非寻常帮派可比。”
经过了最初的吃惊,如今邓尚全已是恢复了平日里的深沉,问道。
听到邓尚全的话后,萧漠虽然点了点头,答了一句“有何不可”,但神色之间,却是再次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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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虽说向来都不是历史主流,但自先秦以来,却一向都是朝廷官府所重点关注的地方。
正所谓“乱世若起,则江湖先乱”,往往在改朝换代之时,江湖中人,或忠或叛,总是会起到一些极为关键的作用。即使是在和平时期,这些江湖中人,尤其是那些大门大派,也都会与朝中的诸般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即使如今的楚朝,风气也算开放了,道家无为而治的风气颇盛,但在兵部和将军府中,依然有一些部门,对江湖武林进行监视与控制,皇家大内,更有一处“供奉堂”,专门养活着一些江湖高人,或护卫皇家,或威慑武林。
据萧漠所知,张谦府下虽然有着所谓的三大高手,比如秦君之流,本身也算是威震武林声名显赫的大高手了,至少萧漠身边的楚达是远不能和他们相比的,但与“供奉堂”中的那些专门从各大门派精心挑选出来的高人们相比,充其量不过是武林散人,江湖游勇罢了。
其实,对于这些所谓的“江湖高手”、“武林大侠”们,萧漠并不觉得他们本身有多么重要,毕竟郭靖、杨过之流,只存在于小说之中。
但到了萧漠如今的这般地位,个人的实力再强也是无谓,讲究的只是一个“势”字,只要掌控了大势,甚至只要能影响大势,个人的武力即使再如何高强,对萧漠这种人而言,也翻不起太大的浪花。
比如说那唐娇,虽是名满江湖的武林女魔头,即使楚达这般高手,对她也是百般忌讳,但仅仅只是因为官府的通缉——还仅仅只是地方官府的通缉——就已是走投无路,只能投靠萧漠了。否则,若仅仅只是江湖人士的敌视,也不至于让她如此狼狈。
只是,萧漠虽然并不重视江湖中人的个人武力,但对于江湖门派的影响,却不敢轻视丝毫。尤其是一些武林大派,潜势力之大,更是让人心生敬畏。
根据萧漠所得到的资料,如今执江湖之牛耳的,乃是世人争相传诵的所谓四大门派——即少林寺、正气堂、全真教、以及龙虎山。
少林寺自然不用多提,自当年五百武僧助唐太宗征伐天下时起,就已是确立了武林圣地、宗教领袖的根基,历朝历代以来,皆是皇家亲信,势力日涨。内中诸般高手层出不穷,且任谁都知道,如今被世人所共知的少林高手,不过是其冰山一角罢了。
最重要的是,在少林多年经营下,它门下的俗家弟子,在军中、在民间影响甚大,分支门人无数,朝中更有不少官员都是它的信徒,一举一动,皆是影响深远。
只是到了今日,楚灵帝信奉道教,朝中官员们纷纷跟风,少林寺的影响和声望才稍稍降低,但依然是四大门派之首,多年来与王翰为代表的楚朝望族,关系密切。
……
仅次于少林的正气堂,则成立于唐末。
当是时,外有塞外各族不断侵犯汉家江山,内有无数军阀云起相争,而唐帝无能,任由中原大地受那战火之苦,有鉴于此,一些有志书生联合起来,毅然弃文从武,聚于一处练就武艺,宣扬儒家正气,保卫家乡,一时间声望极隆,“正气堂”之名,也由此而来。
后至五代十国期间,正气堂也如那少林寺一般投靠于楚太祖,随其征战天下,作战时奋勇直前,人不畏死。但因为武艺低微的关系,却是死伤惨重,楚太祖田宪当时有感正气堂的忠勇,将皇室所收集的武功秘籍三十三本尽数赠于正气堂,其后又百般嘉奖,才有了它如今的江湖地位。
而自楚朝百年和平之后,正气堂里的儒侠们纷纷再次弃武从文,门内弟子日益稀少,势力看似大降,但潜势力却越来越深不可测,先不说文坛儒士们对正气堂天生的好感,如今的朝中官员,也多有正气堂的后人。而正气堂本身虽说渐渐淡出了武林,但每隔十年却必然会有一位侠客出世,才华武艺,远非普通江湖人可比,为无数武林人士所追崇。
据传,如今嵩山书院的院长牛语贤先生,就是正气堂的四位长老之一,却不知消息是真是假。然而,当初萧漠前往上元城担任监军时,邓尚全曾说嵩山书院可以为萧漠寻一些正气堂的高手作为护卫,虽然被萧漠拒绝,但却也可看出,正气堂确是与嵩山书院关系紧密。
……
仅次于少林与正气堂的,乃是执掌楚朝所有道家教派的全真教,其成立时间比之正气堂还要更短,只是因为楚朝接连几任皇帝都是信奉道教的关系,却是日渐兴盛,内有高手名家无数,天资横溢者层出不穷,有如那少林一般给人深不可测之感,外又有以当今皇帝为首的无数信徒争相追捧,而当今丞相张谦,年轻时更是全真教的记名弟子,风头可谓是一时无二。
但与少林一般,全真教虽然势力雄厚,影响甚大,行事却极为低调,只是偶尔会有一些三代弟子出现于江湖中,至于门中长老们,大都只是安守于教中,整日专研道家经义与武艺,不问世事,却也因此更让人心生敬重。
……
除此之外,就是四大门派之末的龙虎山了。
龙虎山虽然也属道家,但与全真教所传承的南宗不同,龙虎山乃是正一教的分支,并不为楚灵帝所喜,只是按照惯例,龙虎山历代山主皆会被皇帝册封为国师,从无改变,所以多年以来声望不减。
虽然只是以抓鬼制符的本事享誉民间,但其本身传承下来的武艺却也不俗,与其他三大门派相比,龙虎山的弟子人数最少,行事也最为低调,从上至下,如非必要,绝不会出现于世间,与朝中各派,更是少有关联,但也因其神秘低调的关系,反倒让人不敢妄加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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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分析一番,萧漠已是大致可以看出,这四大门派之所以能兴盛不衰的原因。
它们虽然实力雄厚,但行事之时,却仿佛在比赛一般,一个比一个低调;虽然影响极大,潜势力惊人,却藏而不露,不到关键时刻,就绝不会动用;虽说与朝中各派关系紧密,千丝万缕,但却极少直接参与党争,以免引起皇家之忌。
最重要的是,这四大门派虽然看似与朝中各大势力关系密切,却只效忠于皇家。对朝中各派系的倾向,从某方面而言,也只是他们争取自身利益的一种手段罢了。关于这点,从张谦王翰等人这些年来只能从江湖中召收高手为己用,而皇家的“供奉堂”内,却尽是四大门派中的长老精英,就可见一斑。
而在萧漠看来,四大门派与其他江湖势力相比,其本质的区别,就在于它们经过多年的传承与经营后,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江湖门派,甚至不再是单纯的某股势力,而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和一种信仰的象征——少林代表着佛家,全真代表着道家,正气堂代表着儒家,龙虎山的门人,在中原一地更是被视作当世神仙,
它们很清楚自身的定位,知道自己的优势与劣势,知道如何才能得到朝廷的支持,并以此定下目标,徐徐发展,韬光养晦,从不像普通门派那样炫耀武力……如此一来,这般多年经营之下,四大门派已是根基稳固,除非天下大变,否则根本无从动摇。
而这,也就是其他门派与四大门派之间最为悬殊的差距,更是萧漠看重四大门派的原因。
百余年来,江湖之中,虽然颇有些门派兴起,如华山、崆峒、峨眉等等,高手无数。在普通武林人士看来,仿佛这些门派即使比之四大门派也已是相差不远,甚至某段时间内,它们的光芒还在四大门派之上。但实际上,无论是影响力还是潜势力,又或者是智谋底蕴,两者之间皆是相差甚远,有如恒星与流星之别。
也正是因为如此,萧漠才敢于答应唐娇会帮她对付唐门。
实际上,如若唐娇叛变的不是唐门,而是少林、全真、龙虎山、正气堂这四大门派,那么萧漠即使再怎么钦佩唐娇的坚韧,恐怕也会马上与唐娇划清距离,以免为自己引来接连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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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萧漠明白,邓尚全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
从古至今,绝大部分江湖门派,当它达到一定规模之后,定然会与朝中派系官员扯上关系,虽然不可能像四大门派那般直接效力于皇家,但投靠某位阁老大臣,却是必然之路。
而放眼江湖,能做到特立独行的,唯有两个门派,一个是神秘莫测的天理教,即是江湖人俗称的魔教,另一个,就是蜀中唐门!!
唐门在蜀中经营数百年,根基深厚,实不逊色于四大门派,其暗器与制毒手段举世无双,暗杀之术天下少有,本应该是朝中大佬们眼中志在必得的利器。
然而,无论是何朝何代,却从无人能收唐门为己用,唐门自始自终都是唐家的唐门,由此可见唐门的实力之强,竟能让朝中大员们也为之忌惮。
萧漠如今虽然声望日隆,势力渐成,但贸然对付唐门,却也不见得会成功,反而可能徒然招惹到一个强敌。
只是,萧漠之所以答应唐娇会帮她报复唐门,却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有着自己的把握与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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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邓尚全不仅仅是自己身边的长随,更是他与嵩山书院之间的沟通桥梁,所以萧漠在心中将关于江湖的诸般信息思索整理了一番后,见邓尚全并不明白自己的想法,还是解释道:“尚全,我知道你的担心,唐门并非普通江湖门派可比,但我这次之所以要对付它,并非一时冲动,自有成功地把握。”
听萧漠这么说,邓尚全眼中露出疑惑之色,请教道:“大人您请说。”
萧漠缓缓说道:“如今的江湖门派,大都投靠于朝中的各般势力,为何仅有唐门能独善其身?在我看来,不外乎是三个原因。其一,自然是唐门本身实力出众,内部又颇为团结;其二,则是唐门传承的武艺,使他们比任何江湖人士都更精通于暗杀之术,让朝中官员们心生顾忌,不敢相逼;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蜀中的特殊环境,各般少数民族极多,势力又大,关系错综复杂,而唐门与这些民族之间联系颇深,这让朝中大员们不敢动用朝廷的力量对其进行压制,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否则,这唐门又不是少林全真,哪里能独善其身至今日。”
听到萧漠这么说,邓尚全微微一愣,细细思索后,不由点头,说道:“大人高智,说的有理。”
萧漠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而唐娇的出现,却是改变了所有。首先,唐娇此次叛离唐门,已是使其内部不稳;其次,唐门并不知道唐娇已是投靠与我,敌明我暗,更有时间慢慢经营;第三,唐娇熟知唐门所有的手段,其制作暗器毒药的功夫,更是唐门第一,之前唐门威慑天下的手段,对我已是无用;而最后,唐娇对付唐门,本质而言,乃是唐门自家的事情,让蜀中各民族势力没有借口参与其中……如此一来,唐门能独善其身的种种优势,已是尽丧。”
听着萧漠徐徐道来,邓尚全点头之余,更是揣摩着萧漠话下的意思,良久之后,却是迟疑的问道:“原来大人您之所以要对付唐门,并非是为唐娇主持公道,而是为了将整个唐门控制在手中?”
萧漠点了点头,笑道:“正是如此,据说唐门曾放言江湖,只要给他们足够的价钱,除了皇帝,他们谁都敢刺杀?话虽然说的自大,但这么一股势力,任它这么一直独善其身下去,对我而言却是可惜了。我本还在想,如今的江湖门派,稍有实力的,都已是被那些阁老们瓜分干净,无从发展,这唐娇的出现,倒是天意。不过,这唐门能称霸蜀中这么多年,自有它的道理,我手中虽然有唐娇,但却也不能着急,慢慢谋划吧。”
朝中各派系各大臣,之所以会将那些武林门派收为己用,自有他们的道理及好处。
虽然萧漠并不认为这些江湖力量有多重要,但必须也要承认,在某些时候,这些江湖人物,确实能起到一些很关键的作用。
比如说楚达,虽然武艺不俗,但在江湖上却还算不得顶尖,还有那暗营,内中大多只是三流人物,但时至今日,他们却助萧漠良多。如若日后有唐门加入,萧漠在民间及武林的暗势力自然倍增,行事之时,更是如虎添翼,关键时刻,说不定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作用。
另一边,听着萧漠的解释,邓尚全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却是邓尚全想提醒萧漠,如果萧漠想要发展江湖力量的话,自有实力更强的“正气堂”可借用,根本不用费尽心思谋划唐门,这般作为,不过是浪费精力多此一举罢了。
但转瞬间,邓尚全却是想到了不久前嵩山书院传给他的一封密信。
密信之中,大致就是向邓尚全解释了如今萧漠与嵩山书院之间关系的转变。
当年嵩山书院找到萧漠,虽然口中说的是结为盟友,但那时萧漠不过是区区一介秀才,又怎么可能有与嵩山书院结盟的资格?盟友只是客套,盘中棋子,才是萧漠真正的地位。
而如今,却是连牛语贤也没能想到,萧漠竟是能在短短时间之内,有了如此地位、声望与功勋。
最主要的是,萧漠得到这些时,并没有借助多少嵩山书院的力量,所以萧漠如今虽然势力初成,但嵩山书院却并没有什么办法进行控制与渗透。
如今的萧漠,已是有了独立于朝中极大派系之外的势力,让人无法忽视,而不知不觉间,其身份更是从棋手手中的棋子,转变为了可参与博弈的一方棋手!!
所以,如今嵩山书院与萧漠的关系,随着萧漠的地位变化,已是真正的合作结盟了。邓尚全留在萧漠身边,只可建议,而绝不能干涉,更不可让萧漠生出嵩山书院想要继续控制他的想法。
所以,想到这些后,邓尚全神色微微一变,然后向萧漠躬身,缓缓道:“大人考虑的是,小人不及。”
萧漠却若有所思,略带自嘲,说道:“不说这些了,整天谋划这谋划那的,从上元之战结束后就接连不断,这么多天下来,又哪里是个尽头?一切都放在日后慢慢谋划吧。归京之后,待陛下的封赏结束,我恐怕能得到一段时间的空闲,终于能休息一下了。”
说着,萧漠轻咳了几声,苦笑道:“不过,这两个多月以来,我是一天都没歇着,这么一口气就一直提着,就怕待休息之时,这口气泄了,反而会大病一场……”
“公子多虑了。”
邓尚全宽慰道。
“我这身子……希望如此。”
萧漠苦笑,自嘲一句后,闭上了双眼,默默养神。
见萧漠面露疲色,知道萧漠因为这些日子不断的谋划,心力憔悴,想到萧漠最近这些天以来低烧不退,邓尚全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书房,想着为萧漠准备一些药羹。
然而,刚刚走出萧漠的房间,邓尚全脑中回想着从嵩山书院传来的那封密信,似乎突然联想到了什么,身体竟是不由的一颤。
却是邓尚全突然想到,从本质上讲,他虽然跟在萧漠身边,却还是嵩山书院的人,随在萧漠身边,除了服侍萧漠,负责嵩山书院与萧漠之间的沟通之外,还隐隐有监视萧漠之责。
如今的萧漠尚与嵩山书院保持着合作关系,所以尚能容下自己,但如果有一天,萧漠与嵩山书院的关系破裂了呢?
朝中各派,分分合合,总是见惯,邓尚全并不会天真的认为萧漠与嵩山书院会一直亲密无间的合作下去。
想到这里,邓尚全不由想到,如若真到了那个时候,萧漠会如何对待他?
想到这些日子里萧漠所展现的手段,即使以邓尚全的城府,也是不由的心生敬畏。
再往深处想,如今萧漠已是独成一派势力,脱离了嵩山书院的影响与控制,那他如今的身份又算什么?萧漠为何会容忍他一直在旁监视?更是把所有隐秘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面前?
难道萧漠势力有成后,会依然甘心作为嵩山书院的棋子存在?
根据邓尚全对萧漠的理解,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了,萧漠在等——等邓尚全自己做出选择,是继续为嵩山书院效力?还是转而真正的投靠于他!!
想到这里,在这天余下来的时间里,邓尚全竟是比往日更加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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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天看公司里那架势,就觉得今天恐怕不妙,果然是跑了一下午,累得半死。恩,睡了,欠大家三章,明后几天想办法补上。
第三十一章.归京途中(上).
【这个世上的起起落落,虽说只是冷眼旁观,但还是让人不由的开始变得心存敬畏,担心某一天命运的戏弄对象会变成自己……明明本着良心做事,没做错什么,但最终竟是落的一个一无所有……这样的事情突然在身边出现了好多……难道是我才开始接触社会的关系?……原谅我这些突然的无聊感慨,但真心希望大家都会好运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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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里亭外,这日虽然天色尚暗,冬阳未出,离清晨初昼之时,尚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但驻在此处的数千禁卫军士们,已是在宣慰城守军的辅助下,倾巢而出,将周围往来的路人尽数驱离,戒备森严,戎装整齐。
在他们之中,最为精锐的军士们,更是整齐的列队于八十里亭之北,仿佛仪仗一般,努力的将胸膛挺起,背后是无数锦旗招展。
而萧漠与王翰两人,也是不顾自己的生病或者年老,穿着整齐的朝服,不畏寒风,早早的候在了那里,背后是成列的上百位各色官员、无数仪仗以及如林锦旗,旁边更有红装鼓乐队随时待命。
在他们之前,前几天刚刚才迎接过他们的官道,如今再次清水洒地,黄土铺路。
能让萧漠与王翰如此慎重迎接的,自然只有从前线归来的八贤王田徵,和萧漠此次上元之战的副手张衍圣了。
按照昨日的快马来报,两人大约就会在这个时候赶到八十里亭与萧漠王翰汇合,其后四人不会有太多的叙旧时间,就要马不停蹄的赶往京城。
因为在这一天的晌午时分,楚灵帝会亲自到京城之外,率着朝中文武百官,在数十万京城乃至于周围数州的百姓围观下,以楚朝立国以来最为隆重的仪式,迎接他们这批功臣,自然不敢怠慢。
……
“老了,老了……”寒风吹着,王翰竟是打了一个寒战,被身旁的萧漠发现后,摇头叹息道:“想当年先帝尚在时,老夫不过是吏部主笔,长随在当时的礼部尚书勤补公左右,老大人入殿上朝,而我则候在殿外,那时寒风比之今日还要更刺骨,整整两个时辰,但老夫却是一点感觉也无,而今日不过是在这里候了一盏茶的时间,竟已是坚持不住了。”
王翰与张谦在朝中争斗了几十年,虽说是尽占下风,却也自保有余,然而在人缘风评上,却是败的彻彻底底,世人皆言张谦有君子之风,与之相处如沐春风,不察时间,而王翰却喜以威严示人,重世家而轻寒门,最为强调尊卑。
然而,王翰这般自小豪门出身、老来官居超品的骄傲威严,也是分人的,自从看出萧漠前途无量,只可结盟无法抑制之后,王翰在萧漠面前完全是平等对待,丝毫没有顾及他那比萧漠大上数倍的年纪与官职。
而如今,这番抱怨,倒更像是萧漠自家的亲切长辈一般。
听着王翰的诉苦,萧漠微微一笑,其实这两天他依然是轻烧不断,此时寒风一吹,头更是有些昏沉,但却也不愿像王翰这般诉苦,只是缓缓说道:“大人并非老了,只是心境变了而已。”
听萧漠这么说,王翰微微一愣,转瞬间后已是明白了萧漠的意思。
当年王翰还只是一个吏部主笔,官职低微,自然有无数目标供王翰奋斗,那时北风虽然寒洌,但王翰的心却是火热的。但时至今日,王翰已是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继续与老对手们斗法之外,其本身实际上已是没什么可追求了,又习惯了享受,自然会觉得寒风刺骨。
“是啊,时间变了,地位变了,心境也就变了……”王翰竟是突然少有的多愁善感起来:“这么多年了,又有什么没变呢……”
“咳咳,大人想多了。”
轻咳一声后,萧漠摇头,轻笑道。
看着萧漠脸上因为咳嗽而泛起的病态红润,王翰关切的问道:“子柔,既然八王爷与子佳尚未赶到,你身体又不适,就随老夫先回八十里亭休息一下如何?”
萧漠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下官觉得还是算了吧,毕竟我们是在迎接八贤王,不可怠慢啊,后面又有礼部官员相随,这般不敬,日后必然会有御史弹劾我等拥功自大云云,也是麻烦,我等这般初立功勋之人,行事更应该小心谨慎才是。更何况,根据快马来报,八贤王与张子佳大约也就是这个时间赶到了。”
王翰叹息一声后,说道:“只能如此继续等待了。”
虽然萧漠是朝中新贵,王翰更是位极人臣,但有些事情,依然是不由自主。
而王翰虽然一脸的关切与痛惜,但实际上如若萧漠同意了他的建议,反而会被他看低一眼。
另一边,萧漠虽然这般说着,但看了看周围情景,脸上的苦笑之意却是更浓,喃喃说道:“不过,还真是冷啊。”
说来也是讽刺,此时迎接八贤王与张衍圣的一众官员军士仪仗中,因为以萧漠与王翰为首,所以两人也就站在最前端,身边周围,无一人敢与他们并列。
但也正因为如此,其他人聚成一团,尚可借助周围人的身体挡一下寒风,萧漠与王翰这一老一弱,虽然身份地位远高于他人,反而只能无奈的直面冬风,苦不堪言。
然而,萧漠与王翰身后的那一众官员,看向两人的眼神却极为炙热,看着萧漠与王翰闲聊,皆是想参与其中,却又不敢越雷池一步,毕竟地位相差太远,恨不得换个位置代两人受苦,正如王翰先前所说的那样,时间不同,地位不同,心境也就不同了。
有时候,有些苦头,也不是谁想吃就能吃的——这或许也是一种讽刺吧。
而就在萧漠与王翰两人相互闲聊时,一名官员犹豫良久后,终于壮着胆子,手里捧着两间狐皮大裘,走到萧漠与王翰身后,脸上带着一丝讨好,悄声说道:“枢密使大人,萧大人,此时天气寒洌,下官这里有两间上好的狐皮裘子,两位大人先行穿上挡一下风寒如何?否则看着两位大人这般,让下官心痛啊。”
在这名官员身后,一位长随,则手捧着两个炭火铜壶。
看到这一幕后,其他官员注视而来的眼神或讥讽,或幸灾乐祸,虽然纷纷表示赞同,大有萧漠王翰受苦,但他们心中更苦之意,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虽然偶有几人觉得这是一个拍马屁的大好时机,竟是被自己忽略了,正在懊悔,却有人在他们耳边低语几句后,这几人却也如其他人一般变得幸灾乐祸了。
而另一边,那手捧狐裘拍马屁的官员,看到周围同事的神色,心中也是一惊,但却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出错了。
果然,听到这名官员突然而来的插话,萧漠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多谢这位大人的关心,但不用了,我与枢密使大人等待八王爷的赶来,这般小风,又岂会在意。”
而王翰却是微微一哼,对于这名官员的讨好,竟是毫不理会。
原来,此时的萧漠王翰,内穿厚衣,外穿冬装朝服,披着紫貂裘子,肩上还挂着御赐的披风,已是到了极致,虽然寒风扑面后只觉刺骨,但如若再穿什么衣袍,就会如球般臃肿,给人弱不禁风之感;而以这般穿着去迎接八贤王,手里还捧着火壶,更会给人留下不甘在这般环境下等待的印象……
等等等等,理由诸多,否则以邓尚全的谨慎,又怎会如此疏忽让萧漠受苦?官场之上,很多时候,一举一动,甚至一种穿着,一种形象,都代表着一种含义,所以自然不会接受这位官员的好意马屁。
看着那位官员讪讪而去,神色间隐隐带着一丝恐慌,似乎也明白自己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待那名官员离去后,王翰身边的一名长随哼声说道:“这个官员,竟是丝毫不懂规矩,难道他以为我们愿意这般等待?好像我们没有裘衣可穿似的。”
王翰却并没有动气,只是淡淡的说道:“或许他明白,只是想借机向我们表达一番心意罢了,算了,不用追究……”
“那也要分什么时候。”长随摇头。
拍马屁,实质上是把对象当做马来看待,以为他们如马一般容易对付,实际上并非如此。
官场之上,下官觐见上官时,总会玩弄一些心思,或拍马屁,或讨取利益,自以为做的隐晦,但实际上,其真实目的,早已是尽数落在上官眼中,只是这些心思,本身也是一种态度,一种倾向,心中有数后,乐得糊涂,没有拆穿罢了。
听着王翰与其长随的对话,萧漠心中突然有了这么一层明悟。
而就在这是,却见一匹快马赶到,来到萧漠与王翰三丈前滚下马上,奔到萧漠与王翰面前后,跪拜道:“枢密使大人,萧大人,八王爷与王大人已经赶到十里之外,绕过了宣慰城,正在向此处赶来。”
听到快马来报后,萧漠与王翰对视一眼,心中皆是在想:“终于来了……”
第三十二章.归京途中(中).
随着快马的禀报,萧漠与王翰身后的一众官员不由的一阵骚动,下意识的就要上前,毕竟认真说起来,张衍圣身为丞相张谦之孙,才华横溢又立下莫大功勋,前途之远大绝不逊于萧漠,而八贤王的尊贵,更在王翰之上,是他们平日里想巴结而不得的人物。
但看到萧漠王翰依旧稳如泰山后,却皆是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强按下心中的急迫,也如两人般默默等待着。
而萧漠与王翰,却只是询问了那快马一些细节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只是静静的嘹望远方。
十里之遥,快马加鞭之下,不过数盏茶时间,远处已是出现大队人马的踪影。
直到这时,萧漠与王翰才终于有了动作,不疾不徐的带领着百官向前迎去,与此同时,旁边锣鼓乐队开始奏起“凯旋乐”,而数千仪仗军士们,更是以枪击地,以拳锤铠,口中“威武”声不断。
这是楚朝迎接军功之将的最高敬礼,当初萧漠来到宣慰城时,也有过这么一出。
在一片喧闹欢腾中,萧漠王翰带着文武百官,终于与八贤王与张衍圣所带领的队伍见面了。
在双方尚相距百丈之遥时,一匹快马,已是带着十余随从,当先越阵而出。
不片刻之后,快马已是来到萧漠与王翰面前不远,萧漠定神一看,却见马上之人,正是已与他数月未见的张衍圣!!
见到萧漠与王翰后,张衍圣的神色间,恰到好处的露出了一丝恭敬与喜色,脸上的笑意却是一如既往的儒雅淡然,下马后快走两步来到王翰身前,躬身行礼道:“下官张衍圣,见过枢密使大人。”
说着,张衍圣又转向了萧漠,微微一笑,拱手道:“子柔,好久不见。”
与向王翰行礼时的恭敬相比,和萧漠打招呼时的态度神色,却是尽显亲密。
“哈哈,子佳,你我乃是一家人,子柔也不是外人,用不着这般客套。”
王翰扶起张衍圣,打量了几眼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接着哈哈笑道。
众所周知,张衍圣已是与王翰的族孙女定亲,说起来确已是一家人——虽然谁都知道这只是张王势力之间的一时妥协而已。
另一边,萧漠也是向张衍圣点头示意,笑着问好,但打量之间,也是如王翰一般,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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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言,战场是最容易让一个人发生改变的地方,或让人成长成熟,或让人冷酷无情,或让人看透生死,或让人从此懦弱。
对此,萧漠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上元城之战,虽说远离杀伐,只是居中指挥,但目睹无数生死,甚至亲手制造了无数生死之后,如今的萧漠,比之往前,无论手段想法,还是城府心性,其果断冷静,都不可同日而语。又因为独掌一方军政长达数月时间,那身为上位者的气质风范,举手抬足间虽然藏而不露,却又能让人感受无疑,丝毫不敢冒犯。
说起来,当初与草原联军相战之前,萧漠与张衍圣分工行事,萧漠带领主力坚守上元抵挡蛮夷主力,而张衍圣则带领精锐之军深入敌后收复失地,从某方面而言,张衍圣所面临的危险还要更大一些。
身边不过千余军士,一路上收拢着数十倍于己又随时可能暴乱的残军败将,攻打城池,偷袭补给,亲身犯险,虽说对手实力不强又毫无防备,但内忧外患之下,却是如履薄冰,不能有丝毫的错误,亲眼所见的生生死死,亲身参与的惨烈厮杀,风险刺激,更不是躲在坚城高墙后的萧漠可比。
而萧漠这些日子以来,也不止一次听说张衍圣在敌后行动时杀伐果断,对于畏敌如虎的楚军将士,手段比之草原联军还要更加狠辣,稍有违抗,就是连坐之罚,数月以来,虽然相战无数,但死在张衍圣手下的楚军将士,并不比死在征战中的少。
在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三位封爵贵族和一位从二品的卫国大将军!!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萧漠不止一次猜想,经过这次的战争,手染无数鲜血的张衍圣会有怎样的变化。
但萧漠却从未想到,张衍圣的变化,竟会是这般。
如果说萧漠的改变,只是本身心性思想的进一步深化的话,那么张衍圣。就是气质神采间的一种质变!!
初一眼看去,张衍圣还是数月之前的张衍圣,温文尔雅,谦逊而又亲切,隐约间露出一丝孤傲,正是一副豪门出生而又文采风流的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但再看一眼,却又发现张衍圣虽然还是那般气质模样,但内中实质,竟已是截然不同。
以前的张衍圣,看似神采飞扬,引人瞩目,但萧漠却知道,那翩翩佳公子的形象之下,张衍圣的眼神却是空洞的,无神的,仿佛木偶傀儡一般,自出生以来,就做着别人认为他应该做的事,为延续丞相府的辉煌而活着,却没有自己的目标。说他是张衍圣,还不如说是张谦刻意培养的另一个张谦。
然而,如今张衍圣,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不一样的神采,内中带着一丝莫名的坚定,似乎一副木偶傀儡,找到了目标后,竟是突然间有了自己的灵魂!!
笑容依旧,但笑意却变得极深,城府依旧,却再无之前的工于算计。
虽然种种改变只是丝毫,但结合在一起,竟是让张衍圣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一般。
张衍圣的种种变化,虽然藏的极深,但王翰与萧漠,却不过片刻打量间就已是察觉了,一丝一毫,清清楚楚。
王翰能敏锐的察觉这些,是因为他为官数十年,阅人无数,经验丰富,且从出生起就已是在学习如何察言观色。
但萧漠远未达到这般境界,能察觉到张衍圣的种种变化,却是让萧漠自己都莫名其妙,但却又对这些变化是如此的清晰感受,隐隐约约,仿佛有着一丝熟悉。
旁观者清,站在萧漠身后的邓尚全,看了看张衍圣后,又忍不住看了看萧漠,突然觉得,张衍圣的气质神采,隐隐约约,深层本质,竟是与萧漠有了那么一丝相似。
如若萧漠也有邓尚全这种旁观者的眼光,必然会惊讶的发现,如今的张衍圣,气质深处,竟是隐隐约约有了一丝后世之人的味道,虽然并不纯粹,但却让他与这个时代的人,有了本质的区别。
而这种复杂的气质,正是萧漠可以敏锐察觉到张衍圣改变的根本原因。
【虫子一直觉得,每个传奇,都应该有一个一生的对手,胜利者因为对手的伟大而伟大,失败者也因胜利者的伟大而青史留名,这种写法让人讨厌,但虫子就是改不了,或是身上诸多强迫症的一种吧。如今的张衍圣终于破茧化蝶,而《逆臣》这本书,也从此真正的进入到我想写的阶段,但放心,他不会是穿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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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相互客套之时,萧漠与王翰在打量着张衍圣,惊奇于张衍圣的变化,而张衍圣也在打量着王翰与萧漠。
待察觉到萧漠王翰之间默契极佳,进退之间,竟是同心时,张衍圣眼神微微一闪,看向萧漠时,笑意愈深,但似乎并不在意。
而就在三人客套完毕,又相互间大略询问了一番各自的情况之后,张衍圣的队伍,终于赶到。
而萧漠与王翰身后的一众官员,虽然有心拍马,但竟是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张衍圣所带来的队伍停在众人面前后,虽然快马加鞭,颇为疲顿,但精神依旧,显然皆是精锐之军,萧漠与王翰眼中皆是闪过一丝钦佩。
但两人等待良久后,却见这数千军士来到三人面前后,就再无动静,萧漠与王翰相互对视一眼,神色间皆是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终于,王翰忍不住向张衍圣问道:“子佳,怎么八王爷没有与你同来?难道他不知今日陛下要亲自出京迎接我等吗?”
张衍圣看了王翰萧漠身后的众官员一眼,然后低声对两人说道:“八王爷在队伍之中,只是不方便出来相见,因为……哎,枢密使大人与子柔随我来吧。”
说着,张衍圣带着萧漠与王翰,快步向着他所带来的队伍中走去,而其余文武百官想要相随,却被张衍圣麾下的军士毫不客气的拦了下来。
当三人来到队伍深处后,却见一辆马车,正安静的停在那里,马车极大,由四匹骏马相拉,至少能轻松坐下十余人,装饰奢华,但一路快马加鞭下,却是遍布尘土,颇显狼狈,在马车周围,更是有无数精锐将士护卫。
行走之间,看到那处马车,萧漠与王翰皆是脸色一变。
马车周围,竟是遍布浓重药味!!在马车旁边,更有两位郎中随时相候!!
难道……
三人来到马车之前后,张衍圣示意两人稍等后,来到车窗之下,轻声问道:“八王爷?”
声音轻缓,似乎并不确定车中人是否清醒着。
“子佳?怎么?是枢密使王大人与子柔到了吗?”
果然,车中传来八贤王的声音,声音一如既往的威严尊贵,但却遮不住那浓浓的虚弱与疲惫。
“是,两位大人来看您了。”
张衍圣恭敬的答道。
“快请他们到车中来,不可怠慢……”
当张衍圣掀开车帘,看着里面的情景,即使萧漠与王翰早有心理准备,却也是不由的心中一惊!!
只见那平日里威严睿智精力无穷的八贤王,此刻正虚弱的躺在车中角落,脸色苍白,腰间裹着厚厚的纱布,竟是隐隐渗着血迹,而身下是数层厚厚的垫子,旁边是一位满脸担忧之色老郎中,车内的药味,更是浓郁扑鼻。
看着萧漠王翰满脸的震惊之色,八贤王苦笑道:“王翰大人,子柔,恕我不能起身相迎了……”
第三十三章.归京途中(下).
“王翰大人,子柔,恕本王不能起身相迎了,外面寒风呼啸,请到车中来……”
在萧漠的记忆中,八贤王田徵永远都是威严的,睿智的,虽然偶尔会皱着眉头,但精神却一直充沛。然而如今再看八贤王这般靠在车角处直不起身的样子,听着八贤王虚弱、疲惫的声音,竟是让萧漠觉得无比陌生。
另一边,与萧漠相比,王翰要老成稳重许多,见到八贤王的样子后虽然也是大吃一惊,却并没有愣神太久,先是谨慎的转头,见到文武百官相距尚远不可能发现这里的情况后,稍稍松了一口气,接着向八贤王拱手道:“八王爷,得罪了。”
说完之后,王翰毫不停顿,也不用人搀扶,自行攀到车上,动作之利落,丝毫无法让人联想到他的年纪。而萧漠与张衍圣对视一眼后,也连忙跟随。
随着车帘垂下,车中一时间只剩下了萧漠、张衍圣、王翰、八贤王四人,那名老郎中已是在王翰的命令下离开了。
“八王爷,你的伤势如何,可要紧?”
进入车中后,王翰轻声向着八贤王问道,声音轻缓,似乎生怕声音稍大会加重八贤王的伤势。
“不碍大事,不过腰间中了一刀罢了,并没有伤到内脏,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只不过一路赶来,车子震荡,倒是显得狼狈了。”
八贤王摇了摇头,苦笑道。
看着八贤王的模样,旁边的萧漠眉头不由皱起,八贤王身下虽然垫着厚厚的数层垫子,但如今的马车还没有防震技术,楚朝虽然号称道路四通八达,但远远无法与后世的水泥路相比,这一路赶来,震荡之下,伤势即使不重,也要大伤元气,又岂是“狼狈”两字所能形容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八王爷怎么会受伤的?!什么时候受伤的?!为何老夫竟然从来不知道这个消息!!”
得到八贤王的答复后,见到八贤王神色间愈加浓重的疲惫,王翰没有再说什么,反而转头向张衍圣问道。
车中的温度,比外面要温暖许多,但王翰却再无往日面对张衍圣时的慈和,询问间神色满是严厉。
确实,看八贤王的模样,受伤已是有了不短的时间了,而张衍圣虽然这些日子与王翰萧漠联系颇多,却提也未提,犯了大忌——这不是再讲什么“一家人”的时候。
看着王翰神色间的斥责,张衍圣轻轻叹息一声,刚准备解释些什么,八贤王却接过了话题。
“王翰大人,你莫要责怪子佳,是本王让他瞒着这件事的。”
听到八贤王的话后,王翰与萧漠皆是微微一愣,转头看去之时,目光中带着询问。
八贤王看着王翰与萧漠眼中的不解,八贤王轻轻叹息一声,缓缓解释道:“王翰大人,子柔,你们应该明白,如今的大楚,究竟处在一个怎样的微妙境地里。一百七十多年了,自从太祖当年立国以来,我们已经享受了一百七十多年的太平盛世,比之唐朝盛世,还要兴盛安定。”
似乎只是这几句话,就耗费了八贤王莫大的力气,说到这里,八贤王停顿了下来,似乎在休息,而萧漠、张衍圣、王翰却没有丝毫催促之色,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片刻之后,八贤王接着说道:“百年盛世下,很多东西都被掩盖了下来,但如今太平盛世随着草原蛮子的入侵已是破坏无遗,北方繁华,毁于一旦,今后朝廷的压力,不仅没有稍减,反而会更重,形势也会更复杂,更重要的是,那些被掩盖的东西,恐怕马上就要暴露出来了,这可是积蓄了百年的洪水啊……”
说到这里,八贤王神色间的疲惫更重了。
另一边,听着八贤王的讲述,萧漠眼中已是闪过一丝明悟,显然明白了八贤王所说的洪水是什么——正是战争爆发前,他与八贤王曾讨论过的楚朝文权过大的问题。
如今的楚朝,堪称是以全国之力供养数目越来越庞大的文人——文人手中的财富越来越多,特权越来越大,付出越来越少,而普通农民手中的土地财富却越来越少,压力越来越大,此消彼长之下,国库已是渐渐变得入不抵出,迟早有一天会出问题。
而日后重建北地,所需要的种种资源,显然还要从普通民众间征取,这很可能成为这般矛盾的激化剂!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很难令人想象。
想到这里,萧漠看向八贤王时,目光之间不由的带上了一丝敬佩,不愧是八贤王,萧漠本以为自己已是想的够远了,却没想到八贤王竟是的所想所思,竟是比自己还要更远。
与此同时,萧漠却又不由的想到之前张衍圣写给他的那封密信,内中所描述的种种关于八贤王的诡异之事,以及对八贤王所图的种种猜想……怀疑与钦佩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交杂之下,萧漠看向八贤王的眼神,却是愈加的复杂。
不由得,萧漠转头向身边两人看去,却见王翰眉头微皱,神色间带着疑惑,身在局中,反倒是想不明白八贤王所说的究竟是什么含义。联想到这些年来楚朝的一些变化,隐隐约约似乎猜到了什么,却又猜不出究竟,只是看到八贤王神色越加疲惫后,却是忍住没有追问。
让萧漠没想到的是,张衍圣竟是似乎明白了八贤王的语中含义,看向八贤王的眼神,如萧漠一般,敬佩中带着一丝疑惑,满是复杂。
而八贤王却没有理会车中三人的神色变化,只是休息了一会后,继续解释道:“这场战争,直接摧毁了百姓们对楚朝的信心,人心浮动啊,在这般时候,无论是为了稳住形势,还是为了恢复百姓对大楚的信心,本王都不能把受伤的消息传出去……百姓们现在想要看到的是生龙活虎的英雄,而不是本王如今这般狼狈模样。”
听到八贤王的话,车中三人皆是暗暗的点了点头。
八贤王的文韬武略,皆是当世翘楚,这是世人公认的事情。想当初平型关被草原联军攻破,楚朝上下那般恐慌,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八贤王败了,他们不认为会有人能比八贤王做的更好。
可以说,八贤王本身就代表着楚朝皇室的一种威慑力,只要他还在,稳定人心是其一,震慑天下也是其一。
更何况,世上流言繁多,传到最后,皆是千奇百怪,八贤王如若将受伤的消息传出,第二天就会有八贤王被杀的消息流传世间,到了第三天流言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在封建社会,对统治阶级而言,外敌入侵不是大事,人心的安定或浮动才是根本。
大约明白了八贤王的苦衷后,王翰却埋怨道:“八王爷所虑极是,但无论如何,八贤王也不该把受伤之事瞒着老臣啊!如此一来,归京之后,陛下必然会责怪的。”
八贤王摇了摇头,说道:“本王之所以会瞒着你们,就是不想让皇兄知道这件事,皇兄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一旦让他知道了本王受伤的事情,会出现什么变故,谁也不知道,如今好不容易才和草原鞑子停战,却是再也不能折腾了。”
王翰了然,点了点头后,却又叹息了一声。
楚灵帝对八贤王的宠信世人皆知,两人间的兄弟情谊,更是恒古以来皇室之未有,在和谈之时,如若让楚灵帝得知本已失而复得的八弟,竟是身受重伤,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会对和谈做出怎样的刁难,谁也不敢猜想。
“不过,八贤王您这般模样进京,恐怕……”
明白了八贤王的想法后,萧漠看着八贤王的虚弱模样,皱眉道。
八贤王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不用担心,面见皇兄时,本王只要休息一下,就可以应付了。更何况,这些日子为本王疗伤的郎中,有一种家传秘药,名曰‘米囊丹’,服用一粒,碾碎后外敷一粒,可保证本王在三个时辰之内丝毫不感疼痛,精神百倍,不会耽误大事的。”
听到八贤王的话后,萧漠微微一愣,总觉得“米囊”两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片刻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却是不由一震——米囊,那不是古代对罂粟的称谓吗?
想到这里,萧漠刚想要对提醒八贤王,但接着却想到,罂粟在后世虽然主要用来制造鸦片毒品,但在古代时,却确实是用来入药的,犹豫片刻后,终于什么都没说。
而八贤王注意到萧漠欲言又止的样子后,似乎想到了其他方面,突然说道:“子柔,这次与蛮夷的战事,多亏你了,本王本想着要力挽狂澜,却险些坏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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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看了昨天的“中巴友谊篮球赛”,随便感慨几句。
中国男篮总算威武了一次,平常愣没发现里面藏着这么多功夫好手,比赛虽然输了,但打架斗殴却是完胜,或者说,中国功夫比之巴西柔术确实要强大一些。
其实,自家队员被人搞成了脑震荡,我国的裁判大人们又为巴西友人们秉持着“超国民待遇”,犯规没有,倒是把自家的主教练给驱逐出场,随着“超国民”们在比赛中动作越来越大,这场架不想打也得打了,不是讲什么“待客之道”的时候。记得以前八一队的教条很经典——打架这回事吧,事后处分归处分,但场上要打赢……
虽说不鼓励,但想到刘玉栋李楠们后继有人,确实欣慰了一些。
第三十四章.荣耀满京(上).
“子柔,这次与蛮夷的战事,多亏你了,本王本还想着要力挽狂澜,却没想到竟是险些坏了大事。”
听到八贤王的话后,车中之人皆是一愣,相互对视一眼后,皆是隐隐约约的猜到了八贤王欲说什么。
但萧漠略略迟疑了一下后,却还是装作疑惑不解的样子,向八贤王问道:“王爷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这次与草原联军相战,微臣虽说守住了上元城,但王爷您横扫草原的功勋,更是功在千秋,何来坏事之有?”
另一边,王翰与张衍圣眼中异光连闪,却是奇怪的毫无插嘴之意。
八贤王摇了摇头,看了看萧漠,又看了看王翰和张衍圣,叹息道:“本王本是想通过重创草原联军的后方根基,将他们激怒后转而进攻于我,以此解除京城之危,至少也要分散草原联军的兵力,却没想到子柔竟是有如此手段,能逼得草原联军与我大楚谈和。但如此一来,本王的所作所为,反而可能再次引发战事,更有可能逼得草原联军与我大楚玉碎,到那时候,会出现怎样的状况,本王当真不敢想象。幸好子柔你在得知消息后,又小心应对,封锁消息,在草原联军得知本王的所作所为之前,将他们骗回草原。否则……哎……是本王贪功冒进,所虑不周啊。”
听到八贤王这么说,车中三人皆是连声宽慰,口称不敢,但神色间,却皆是怪异。
八贤王见到车中三人的异态后,微微一愣,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失望之色,缓缓说道:“果然,三位对本王戒备很深啊。”
见眼前三人皆是矢口否认后,八贤王神色间的苦笑之色愈重,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似乎太过着急,不由的大声痛咳了起来,神色颇为痛苦,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润。
见到八贤王这般模样,无论此时王翰、萧漠、张衍圣三人心中如何作想,皆是不由大急,连声宽慰问候,王翰更欲召唤车外的随驾郎中。
然而,八贤王却挥手制止了三人的言语动作,休息片刻后,脸色终于略微多了些生气,然后缓缓的说道:“你们不要否认,三位这些日子以来,难道当真没有想过,为何本王在平型关战败之后,不仅没有想方设法返回京城,反而甘冒风险深入草原,清扫草原各族的留守族人,但前后经过却没有通知朝廷?你们难道当真没有想过,为何那些草原里的野族,三十余个部落,竟然会如此轻易的就被本王说服,甘冒着彻底得罪草原四大族的风险投入本王麾下?难道你们当真没有想过,为何本王反攻回楚境之后,为何再也没了进一步的行动,反而驻扎于三河城左右观望形势?难道你们当真没有想过,本王的所作所为,是早有图谋,意在谋政篡位??!!”
说到后面,八贤王已是声色俱历,生而俱来的皇家威严,竟是在一时间内压的车中三人喘不过气来,之前的虚弱无力,却是在这一瞬间丝毫不见。
而听到八贤王的严厉质问,无论是王翰,还是萧漠张衍圣,皆是脸色大变,连声称不敢,其实他们每个人面对八贤王之前的所作所为,种种诡异之处,或多或少都有这么想过,但八贤王质问时声色如此严厉,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了。
八贤王见到车中三人连声否认之后,神色间的愤怒消失了,但疲惫之色却是愈重,隐约间还带着一丝无人理解的伤感。
环目将车中三人一一打量了一番后,八贤王轻轻叹息一声,威严与凄厉消失,恢复了之前的无力与虚弱,缓缓说道:“算了,不管你们有没有这么想过,本王都不会怪你们,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本王是你们,本王也会忍不住如此怀疑,人之本性罢了。毕竟,本王的所作所为,其目的究竟,如若不了解前后,有许多是常人根本无法想到的。事实上,你们如若当真这么怀疑的话,冷静下来想想,本王不仅不会怪罪,反而还会欣慰,因为这代表着你们忠于皇兄……”
话已是说到这般地步,萧漠、王翰、张衍圣皆是无法再反驳什么,只是沉默。
看到眼前三人皆是闭口不言,八贤王轻轻的摇了摇头,叹息道:“人在世上,虽说只要行得正,坐的端,自不怕世间的流言蜚语,但本王却是俗人,做不到这点。为了澄清误会,也为了避免日后会出现的麻烦,本王今日就向你们解释一番,也希望日后若有其他朝臣在质疑本王时,三位可以代为解释……本王如若亲自解释的话,有些人自然就会联想到‘诡辩’二字了。”
说到这里,八贤王竟是突然一笑,带着些许苦涩,些许无奈。
“王爷您请说。”
萧漠说道。
八贤王竟然已是把话说到这般地步,萧漠索性也就不再矫情了。
八贤王看了萧漠一眼,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神色间疲惫愈重,却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解释道:“本王之所以在败走平型关后,带着身边残兵败将深入草原,清扫草原四大族的留守力量,其中目的,方才已是说过,只是因为经过平型关之战后,本王深感草原联军的实力,非我大楚这些百年安定之军可敌,事实上,后来草原联军肆虐北地,而我大楚兵败如山倒的情景,本王在平型关战败之时,就已是意料到了。正因为如此,本王才会领军深入草原,不进反退,正是打着围魏救赵的想法,期望草原联军得知后方根据受损后,会放弃攻楚的打算,转而返回草原围攻本王。”
王翰听到八贤王的解释后,点头道:“老臣当时确是这般猜想的,也相信王爷所言。不过,王爷当时做这般决定时,为何没有通报朝廷?而且王爷您进入草原后,又是如何说服那些草原野族投入您麾下的?”
说完之后,王翰抬头一看,却见八贤王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连忙解释道:“老臣之所以会这么问,并非怀疑王爷,只是为了日后想其他同僚解释王爷您的良苦用心时,能说的明白些。”
八贤王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缓缓继续解释道:“本王之所以没有通报朝廷……呵……你们觉得,如若本王将这般决定通报于朝廷后,皇兄会怎么说?更何况,那平型关战败后,本王英名尽毁,心中也存着讨回面子的想法。”
听到八贤王的话后,车中三人皆是点头,自是明白八贤王话中的含义,如若八贤王将他的这般决定通报于朝廷,以楚灵帝的性子,必然会严旨将他召回,绝不会让八贤王这样亲身犯险的。
顿了顿后,八贤王接着说道:“而那些野族之所以会如此轻易的投于本王麾下,也不瞒三位了,自当初子柔向皇兄与本王提到那草原各族可能入侵之事后,本王就已是秘密的派人与那些草原野族联系,许以重利,与他们结成同盟。当时本王的想法是,待草原联军攻打平型关时,由这些草原野族骚扰后方,前后夹击下,以图一胜,却没想到平型关之战竟是败的如此之快,那些草原野族们还没有行动,本王就已是败了,不过,也正是因为与野族结盟在前,本王才有信心,可带着身边的残败兵将们深入草原。”
“原来如此。”
王翰点头道,神色恭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敬佩,但却是不知究竟信了没有。
另一边,萧漠与张衍圣,也皆是如此。
八贤王说了这么多话后,神色间愈加的疲惫,休息良久后,才接着说道:“至于事后,本王反攻回楚境后,为何会悄然的驻留在三河城,咳咳……”
八贤王咳嗽几声后,接着缓缓解释道:“却是因为本王麾下的将士,或是一路上收拢的惨败之军,刚刚加入,尚未整合,或是已随本王征战数月,疲惫不堪,最是需要时间休整。另一方面,本王返攻回楚境后,北方之地已是尽数落入草原蛮夷之手,往日繁华之地,竟是化为一片废墟,更是让本王在痛心之余,却丝毫没有办法当时的战况。而三河城三面环河,正是易守难攻之地,本王索性就在那里停留,一面整合军队,一面收集消息,顺便治疗本王身上的伤势……”
说到这里,八贤王转头看向萧漠,叹息道:“事实上,在枢密使大人和子柔与那草原联军和谈之时,本王已是准备亲自派人向草原联军通报消息了,想着让那草原联军转而向三河城进攻,以解除京城之危。却没想到,本王得到的消息竟是我大楚与草原联军已经停战,正在和谈之中,本王这才发现,本王竟是好心做了坏事,一旦让草原联军得知本王在草原上的作为,必然会战事再起,所以本王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一心拦截着从草原方向过来的信使,希望在事情败露前,至少要先让本王准备充分……”
说话间,八贤王又将目光转向了张衍圣,微笑道:“不过,不得不说,子佳掩饰的很好,在前方攻陷了那么多城池,竟是没有让本王的密探发现丝毫异常……”
“王爷过奖了。”
张衍圣连忙道。
八贤王摇了摇头,强忍着愈加浓重的疲惫,轻笑道:“总之,这就是本王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一心为国,丝毫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言尽于此,至于各位信或不信,就是各位的事情了。本来,本王问心无愧,也并没有往这方面想,不过却是无意中发现,子佳在与本王汇合之后,竟是戒备重重,而枢密使大人与子柔,在与本王见面后,更是神色怪异,才终于猜到了三位的心思。”
听到八贤王这么说,王翰和张衍圣皆是尴尬,而萧漠却摇头道:“世间种种误会,皆在于世人之间的地位不同,观念不同,所处的环境不同,所以想法也就不同。然而,世人又因为这般种种不同而相互不理解,于是愈加的不解释,最终误会更甚。千古以来,又有多少悲剧是因为这些本可以解释清楚的误会而产生?王爷您不计地位恩怨,与我等解释这些,实是贤人之举,今后自然再无误会。倒是我等,枉作小人了。”
听到萧漠这般说,八贤王却是一愣,转头看向萧漠,接着却是一笑,说道:“多日未见,子柔倒是少了些往日的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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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恩,跟大家说个事……长达半年时间的实习期结束了,这半年来忙这忙那,累的快要死掉,到头来却发现什么都没学到,所以就把老板炒了。这也就意味着……我真的回来了。毕业答辩是明年五月份的事情,在那之前,我会专心写书。其他的不说了,一切从明天开始吧。
第三十五章.荣耀满京(中).
八贤王田徵身上的伤势,是在他率军夺回平型关时,身边侍卫忙于御敌,一时保护不慎,被蛮将所伤。乃是腹部中刀,伤口即长且深,但好在没有伤了内脏,元气未损。
按照正常情况,这般伤势,只要细心疗养月余,就已是可以落地,行动自由。可惜,那时八贤王身在军中,身为一军之首,面对莫测形势,却是根本没有休养的时间。一路攻伐颠簸,劳心费力,伤口几次愈合又几次裂开,迟迟不能治愈,如今已是伤了元气根本。
所以,此时八贤王不过与萧漠、张衍圣、王翰三人谈了片刻功夫,但或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的关系,神态已是疲惫不堪,脸色间灰败之气隐现,痛咳声接连不断。
看到这般情景,萧漠等三人皆是心惊,不敢再多打扰,连忙宽慰几句,纷纷表示“八贤王不用多心,我等皆信王爷为人”云云后,就齐齐告辞离去了。
走到马车之外,三人相互对视一眼,萧漠轻轻叹息一声,当先开口了,但对之前的事却没有多谈,只是说道:“枢密使大人,子佳兄,事到如今,我们还是先赶回京城再说吧,毕竟今日晌午时分,陛下亲至京城外迎接,我等必须要按时赶到……但八贤王的情况,却是受不得颠簸疾行……所以还是不要在这里耽搁为好。”
仿佛忘掉了片刻之前八贤王那些让人心惊肉跳的质问,王翰也是对方才车内的谈话闭口不谈,只是肃颜点头道:“是啊,八王爷有伤在身,路上不能赶的太急,若要及时赶到京城,却是不能再在这里多做停留了。”
说到这里,王翰向着萧漠王翰点头示意后,就向着那片正在军阵外焦急等待的各方官员走去,却是要将这些官员打发离开,并安排赶路事宜。
萧漠本欲相随,但旁边的张衍圣却突然唤道:“子柔,自战前相别,如今终于再次相见,归京之后,你我定要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尽诉相别后各自境遇,以诉心境为好。”
听到张衍圣之言,萧漠微微一愣,停下脚步,转身点头笑道:“自然如是。”
张衍圣含笑点头,又说道:“不过,虽然自上元城分别之时,我就相信子柔必然会干得不错,但却也没想到子柔竟能立下如此功业,两月之间,以一城之力,连挫强敌,逼得那数十万看似不可战胜的草原联军主动求和,我虽然在敌后尽力按计划行事,夺城十余,但在子柔的功业下,一切却都皆成了多余,不得不说一声自愧不如。”
萧漠摇头道:“子佳客气了,此战哪里是一人之功,别的不说,如若没有子佳你在敌后的种种作为,那草原联军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妥协,这般夸赞之言,切莫再提……只可惜……”
说到这里,萧漠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只可惜朝廷短视,畏敌如虎,明明占着大好局势,却白白丧送,明明可毕其功于一役,挫敌根本元气,使大楚之北百年内再无忧患,却放虎归山,让我等诸般努力尽付于流水,子柔想说的,可是如此?”
见萧漠言语断续不尽,张衍圣接口补充道。
听到张衍圣之言,萧漠不由一楞,愕然向张衍圣看去,却见张衍圣一脸的坦然,正直视着自己,似乎等待着萧漠的确认。
“子佳兄数月不见,变化当真很大,像这般评击朝政之言,如若往常,子佳兄恐怕是绝不会直接说出的。”
萧漠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这般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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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句话的功夫,王翰已是与两人渐渐拉开的距离,感应到萧漠与张衍圣未随自己而行,王翰不由一愣,转头一看,却见到张衍圣正拉着萧漠说些什么,眉头微微一皱,但竟是没有怪罪,而是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但王翰此刻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看到王翰渐行渐远,张衍圣微微一笑,摇头道:“这数月来,我奔走于战场,日日征伐厮杀,见惯了世间悲惨之事与生死离别,哪里能一点变化也没有?战场是最磨练人的地方,也是最能改变人的地方,数月之间,子柔兄不也一样变了许多吗?”
萧漠看着张衍圣的双眼,感受着内中那种之前从未有过的光彩神质,却摇头,缓缓道:“或许吧,但我即使在经历战场之后,心性为人有所变化,但也不过是量变罢了,而子佳兄……虽然看似与分别时相差不大,但却是质变……往日见到子佳兄,子佳兄给在下的感觉,却是另一个年纪小些的丞相大人,而如今的子佳兄,却终于有了属于子佳兄的神采,仿佛一人混沌游荡一生,如今却终于找到了寄托一般。”
本来,这般心底感受,萧漠并不会直接当着张衍圣的面前说出来,然而,张衍圣突然找到的“寄托”与“人生目标”,不知为何,却总是给萧漠一种莫名的危险感,所以此时说出,只为试探。
说话之间,萧漠向着张衍圣看去,目光炯炯,不放过张衍圣神色间的丝毫变化。
“量变……质变……”张衍圣本就是绝世聪明之人,对于萧漠无意说出的后世言语,却是稍稍琢磨后,就已是明白了其中含义。
但出乎萧漠意料的是,明白了萧漠言中含义后,张衍圣脸上展露出来的,竟然是欢喜之色,真真切切,不含丝毫作假。
“我就知道,这天下间,如若能有一人是我的知己,这个人不会是我自幼的授业恩师,也不会是养育我的祖父,而是子柔你!!”
张衍圣目光之间情绪波动着,但面容间依旧是一片风淡云轻,愣愣的打量了萧漠片刻后,收敛情绪,轻轻说道:“确实,这些日子的战事经历,让我想到了许多……想到了许多或许是前人从未想过的东西……”
说着,张衍圣又自嘲的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那都是一些幼稚狂妄之思,经不起推敲……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要试试这种可能……”
言语间,最后两句,声音已是低不可闻,即使萧漠也无法听得清楚,眼中神色,却是极为坚定炙热。
萧漠刚想要追问,张衍圣却突然岔开话题,仿佛之前的谈话没有出现过一般,张衍圣突然问道:“子柔,你对八王爷之前的那般解释如何看?你当真相信他的解释吗?”
萧漠微微一愣,然后苦笑的摇了摇头。
这般想法,关系重大之事,明明应该是暗自猜测,独自推敲,最多找几个嘴严心灵的心腹之人共同讨论,却竟是被张衍圣就这般简单说出……张衍圣难道真不怕萧漠告密,让他彻底得罪了八贤王一党吗?
再次相见后,张衍圣似乎越来越不按规矩行事了,与之相反,之前不按规矩行事的萧漠,却反而越来越适应这个时代的种种规矩和各般潜规则,并在不经意间牢牢遵守着。
不想多谈这般话题,萧漠只是淡淡的说道:“无论这般解释是真是假,只要这些解释说得通,而且陛下相信,就可以了。”
张衍圣似笑非笑,点头道:“对啊,天下万事,其实只要解释的过去,说得通就可以了。”
就在这时,王翰也终于将军阵之外的各班官员打发离去,指挥着他与萧漠所带领的队伍,与张衍圣和八贤王所带领的队伍汇合,赶路事宜,皆是准备完毕后,又再次向着萧漠与张衍圣的位置走来。
“要回京城了。”
张衍圣看着军中将士们的不断整合走动,看着各方本欲与八贤王和他见上一面,然后溜须拍马的官员各自失望的离去,缓缓说道。
“是啊,终于要回去了。”
萧漠点头,目视南方京城方向,缓缓说道。
劳心劳力许久,终得休息,想到这里,萧漠竟是反而觉得身体心神愈加疲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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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言。
因为要在晌午时分前赶到京城,所以行军赶路速度不敢放慢,但为了照顾八贤王的伤势,却又不敢赶的太急。
这对行军速度的掌控要求很高,但好在经过接连的战役后,军中不乏治军能将,终于赶在晌午时分前赶到了离京不远处,在那里,前站的朝中官员已是等待多时。
而经过了一路休息,八贤王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再服用了所谓的止痛灵丹“米囊丹”,穿上黄红盔甲,披上皇家独用的黄红色披风,竟是看起来精神奕奕!!
待军中上下,皆是换上了礼部官员准备的新衣新甲后,再行军三里,仿佛上世梦中才出现过的繁华京城,终于化为一粒黑点,隐约出现在了众人眼中。而在京城之外数里处,是在无数御林军护卫下的数千官员,数十万百姓,人山人海,旌旗遮天,锣鼓声响彻天际。
第三十六章.荣耀满京(下).
“万岁!!!……万岁!!!……”
随着萧漠、张衍圣、枢密使王翰、八贤王田徵等人,带领着一众自前线归来的将士,缓缓的与前往京城外迎接队伍渐行渐近,虽然只是化为一线黑影,距离尚远,但山呼的“万岁”声,已是响彻天际,远传百十里。
刚开始,还只是禁军中人,规照事前的安排,跟个拍子大声呼喊,虽然气势肃穆无二,面对得胜将士,每位军士的神色也皆是真挚狂热,但却是少了些许得胜归朝后应有的热烈。
但没过多久,其他跟随前来迎接的百姓们,却也被这般气势所感染,先是一个两个,然后是一片一群,皆是开始跟着军士们齐声大呼,无数人的欢呼,似乎天地都为之而颤动。
在此时此刻,无论是他们原先是平民百姓还是朝中官员,无论他们是才高横溢的才子又或是一掷千金的富豪,却皆是忘记了往日的矜持,只是和身边的人一起忘情的大声欢呼着,竟是少有虚假应付的。
没办法,前些日子,草原联军分兵数万,攻至京城之下,险些逼得楚朝签下城下之盟,虽说敌军只有数万,且京城城高墙厚,拥禁军数十万,但上元城之战前,楚朝大军的无能表现,却是让所有人都不敢对这般战事抱有信心,而草原联军屠城、烧杀、抢掠,乃至于吃人的传闻,却是把京城中所有的人都吓坏了,一时间皆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当其后萧漠逼得草原联军主动求和退军、称臣投降的消息传至京城,当看到京城外的草原联军在楚军的监视下快速离去,那时的京城可谓是锣鼓喧天,鞭炮声处处不绝,欢呼之声,更胜于此时。
所以,对于这些京城百姓而言,萧漠、张衍圣、八贤王田徵等人,以及他们所带领的军士,所代表的意义,绝非仅仅只是虚无缥缈的“英雄”、“传奇”几个词语那般简单。
至少此时,所有人对于萧漠等人的感激,都是发自肺腑的。
天地间,一时仿佛只剩下山呼“万岁”之声。
而当萧漠等人领军缓缓靠近,身影终现,这般欢呼声,却是更加炽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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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萧漠、张衍圣、王翰与八贤王田徵,带军来到京城外十余里处后,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竟会遇到这般大场面。
虽然距离尚远,但众人依然可以看到,远方那黑压压的人群无数,数之不尽,俗话讲“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人上十万,彻天连地”,而眼前这般无穷无尽的人群,瞭望不见其尽头,又何止三五个十万之数?
萧漠领军这些日子,却也学了一些斥候的观察之术,看眼前之众,粗略算了一下,却是震惊的发现,前来迎接的民众,即使没有百万,恐怕也不下七八十万之众了。
要知道,楚朝的繁华虽然自古未有,人口已上万万,但京城之地的居民,加上流动人口,也不过约百万之众罢了,而这其中还要包括常驻于此的二十万属于禁军将士。
难道此时竟是京城万人空巷,全都前来迎接了?
想到这里,萧漠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只为迎接,竟是让如此之多的民众前来,进出之间,究竟要造成多少混乱?耽误多少事情?
萧漠自小性子随意,却是最为不喜这般强制扰民的安排。
想到这里,萧漠转头向着在他身旁领路的礼部官员看去。
这名礼部官员察言观色,却是马上明了了萧漠的想法,连忙驱马上前,带着些许讨好,笑道:“萧大人,按照陛下的意思,今日前来迎接得胜之军,只是满朝文武的事情,却没想到京中百姓得知后,均是自发的跟随而来,据下官所得的消息,此次前来迎接之众,除了十万禁军之外,京中百姓恐怕至少有过半跟随,甚至一些南方州府的百姓也是闻讯赶来了,只为能一睹几位大人的风采,至于那些北方逃难于此的难民,为了报答各位大人驱除鞑虏,为他们报仇的恩德,恐怕更是一个不少,尽皆聚于此了。”
这名礼部官员,乃是一位礼部侍郎,堂堂朝廷正三品大员,即使萧漠身为枢密承旨,中书舍人,崇文殿侍讲,身份已是尊贵了,但也只是一名正五品官员,比之这名礼部官员足足低了五级,但此时这位礼部侍郎在萧漠面前,却是一脸讨好,自称下官,让人不由感到好笑。
但从另一方面而言,萧漠本身虽然年纪不大,却已是当今楚朝文坛少有的大家魁首,楚灵帝对他的喜爱,更是人所共知,如今立下了楚朝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功勋,即将到来的封赏,可谓是再怎么丰厚也不为过。就算是退一万步讲,即使萧漠因为年龄尚少的原因,官位提升不大,但一个超品的爵位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少的,所以这般说来,这位礼部官员在萧漠面前自称“下官”,却也并不为过。
而听到这名礼部官员的解释后,萧漠点了点头,轻轻叹息一声,却是没有再说什么了。
而另一边,张衍圣自领军游战于敌后,却不知究竟遇到了怎样的事情,归来之后却是越来越不按规矩行事了,不像萧漠这般什么事都藏在了心里深处,如今听到那礼部官员的解释后,突然微微一笑,笑容颇冷,轻声说道:“感激什么?我楚朝之所以会有如此劫难,不就是我等这些官员无能吗?善战者无赫赫战功,这般说法放到这里却也合适,如若我朝官员经营有道,官兵尽是一心,奋勇善战,内勤修政,外慑异族,那又怎会任由那些草原蛮族肆虐?说到底,我等作为,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
此时欢呼声响彻天际,张衍圣的声音也不大,所以听到这般言语的人并不多,但还是传到了周围人的耳中。
那礼部官员尴尬的不知如何回复不提,王翰脸色却是一变,毕竟他身为枢密使,掌管天下军国大事,张衍圣此言,几乎是赤裸裸的在扇他巴掌了。
而八贤王田徵,却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根本不看王翰那越来越差的脸色,缓缓道:“确是如此,此次我朝有此劫难,说到底还是我等平日里疏忽了军事,虽然得胜归来,但百姓们这般欢呼相迎,却是受之有愧。”
萧漠深深的看了张衍圣一眼,只觉得张衍圣的这种莫名转变,还在自己想象之上,往日谨小慎微的性子,如今竟是全都不见,但偏偏行事之间,却又让人丝毫挑不出毛病,一言一行,似乎更有深意,萧漠想不通究竟之下,却是依旧沉默,并没有接话。
但张衍圣与八贤王谈论之间,王翰的神色却是越来越尴尬了,然而八贤王身份尊贵,张衍圣更是他的晚辈,却也不好亲自反驳什么,无奈之间,只得向萧漠打眼色求助。
萧漠如今既然已是与王翰结盟,自然不能看其受辱,只得转移话题道:“百姓们这般高呼万岁,却是越矩了吧?”
刚才张衍圣与八贤王相谈之时,那礼部侍郎不仅尴尬,更是恐慌,只觉得自己说是也不对,说否也不行,此时见萧漠转移话题,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看向萧漠的眼神满是感激,连忙答道:“萧大人,这般山呼万岁之声,虽然有些不合规矩,却并不碍事。因为今日的迎接事宜,很多都是陛下亲自过问的,原本按照我朝规矩,将士得胜归来后,应受‘常胜’山呼,但陛下却言,这‘常胜’二字不足以表述各位大人的功勋,所以下令十万禁军改呼‘万岁’,一来使今日气氛更加暄热,二来也有我朝军魂万年长存之意。”
解释完后,那礼部官员生怕再出什么事故,连忙又提醒道:“八王爷,各位大人,如今我等距陛下御冕所在,只剩下三里之遥,按照规矩,应该策马了。”
听到这礼部官员的提醒,八贤王与萧漠等人皆是点了点头,下令整军一番之后,却是快马疾奔,加速前行,快速向着迎接之众赶去。
原来,在楚朝这般环境下,军队病员素养普遍不高,行军之间,素有“十步一顿、百步一停”(注一)之说,却是因为大军行军之间,往往只是走了十步,原本整齐的队伍已是开始涣散,待走了百步后,军列更已是队不成队军不成军,而马军骑兵虽然好些,毕竟能成为骑兵的都是军中精锐,但快速行军下,整齐的队列却也维持不了多久。
(注一:不提时代与宋相仿的楚朝,单是数百年后的明朝,抗倭英雄戚继光所率领的军队,在当时已是明军中的精锐翘楚,但“十步一停”的方法依然存在,这一点在其所著的《练兵实纪》、《莅戎要略》、《武备新书》等书中更是重点提及。)
而如今楚灵帝率朝中文武百官以及数十万百姓出城十里相迎,为了展示楚朝军队的威势,恢复百姓们对楚朝的信心,这般队列却是万万不能乱的,所以才有了三里之外缓缓前行,三里之内快速行军的规矩与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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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大军突然加速,八贤王却是一马当先奔走于前,而萧漠与张衍圣各在左右相随,王翰却是放慢了马速,位于三人之后而行,却是王翰深知,今日的主角,不是身为枢密使的自己,而是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八贤王田徵、萧漠与张衍圣三人。
策马疾行间,三里之距没多久已是拉近,当众人领军来到迎接队伍之前百丈之距时,那山呼的“万岁”声,更是将马踏大地的轰鸣声都遮去了,眼前的迎接民众,更是让人感到无穷无尽。
接着十万大军的山呼突然停歇,在他们的带动下,百姓们的欢呼声也渐渐的停止,而后,号角锣鼓声突然大震,一方黄冕,在无数官员的环卫下,越众而出。
却是楚灵帝亲自前来迎接了。
看到皇冕的出现,八贤王、萧漠、张衍圣等人连忙停下马步,下马跪迎,身后军队因为急停而出现的些许混乱,却是完全顾不得了。
而就在萧漠等人下马跪迎之时,楚灵帝的皇冕在百官拥护下来到他们面前。
然后,楚灵帝那久违的声音响起。
“快快起来,你们皆是我大楚的英雄,今日得胜归来,当可免礼。”
楚灵帝的御冕尚未落地,楚灵帝已是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身份,扬声向着萧漠等人呼喊道。
兴奋之情,清晰可闻。
听到楚灵帝的声音,萧漠微微抬头,偷眼向前看去,却见楚灵帝正在身边宦官的扶持下,步下御冕,而后毫不停留,甩下了一众文武,当先向着自己等人快步走来,神色间带着欣慰与欢畅,只是鬓发间多了些许银色,短短数月未见,似乎苍老了不少,看来这些日子,因为战事的缘故,楚灵帝也是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而让萧漠惊讶的是,看着楚灵帝的苍老,看着楚灵帝神色间的欢畅与开怀,萧漠的心底深处,竟然也是不由得感到一丝伤感与欢欣。
因为楚灵帝的苍老而伤感,因为楚灵帝的开怀而欢欣。
之所以出现这般情绪,并非因为萧漠自觉身为楚灵帝的臣子,有着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狭义情操,而是一种类似于友情甚至亲情的情绪在作怪。
萧漠对楚灵帝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
首先,必须要提到的是,楚灵帝是一个皇帝,身份的截然不同,使萧漠与他根本不可能成为朋友。如若萧漠真把楚灵帝当做朋友看待,那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如同走钢丝一般,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险境。
其次,楚灵帝并不是一个好皇帝,虽然也爱惜民生,但能力却是不足,对于诗词、修仙甚至小说的兴趣,更是远超朝中政务,三五日不朝,可谓常事。每年因为楚灵帝的要求,国库之银,用在宫阙的建设、道观的兴建,不知凡几,而赈灾、水利等民生事物,却是一拖再拖。按理说萧漠但凡有点见识,稍稍有点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情怀,就不应该对楚灵帝有些许好感。
但在京中这些日子,尤其是双方匿名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楚灵帝几乎每天都来相访,两人谈笑融洽,不假丝毫,楚灵帝那宽厚老者的形象,已是深入萧漠之心,让萧漠在不知觉间,偏偏就是与其建立了一种类似于友情的牵连。
毕竟,道学深厚讲究无为的楚灵帝,是生性淡漠随意的萧漠穿越到这个时代以来,最有共同语言,相处最为融洽的一人,甚至两人的爱好,也是相差不多,所以即使萧漠再三的提醒自己要注意,但这般友情,却只是越来越清晰明显。
总之,不知不觉间,楚灵帝对萧漠而言,首先是一位对他照顾有加的宽厚老者与长辈,其次是一位兴致相投的好友,最后才是一位皇帝。
而且,很显然的是,楚灵帝已经真的把萧漠当成了自己的忘年之交了。
只得说,楚灵帝是一个博学的鸿儒,是一个宽厚的老者,更是一个好人,只是错投了帝王家,成为了他最不应该成为的一国之君。
最主要的是,萧漠很清楚,经过此次草原联军的入侵,楚朝多年来积累的种种矛盾,就要提前爆发了,而楚灵帝却根本没有能力来处理,朝中鸿儒虽多,但善于政务者却少,更是党争不断,跟随楚灵帝,与楚灵帝建立了这般复杂的牵连,萧漠应该如何应对?
对于这样一位老者,这样一位帝王,究竟该如何相处,萧漠心底深处,理智与感性之间的交战,却也是茫然。
复杂思绪间,楚灵帝已是走到了众人面前,萧漠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不再多想。
“他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但却是一个好人,待我也是不薄,更是将我看做他的忘年之交,既然如此,我日后如若成不了一名富贵闲人,那就暗中助他保下这个江山,那又如何?虽然大势不可免,但人若胜天,成就成了,若大势不可违,我却也无愧于心。”
这般想着,萧漠心绪已是恢复了坦然。
虽然经过上元城之战后,萧漠心性有了不小的转变,决断果决,不复以往的软弱与避世,更是策划着结党以自保,但本质上,萧漠毕竟依然是那个随波逐流的萧漠。
暗思之间,楚灵帝已是将萧漠、八贤王田徵、以及张衍圣三人一一扶起,然后认真的打量了三人一番,期间眼神在八贤王以及萧漠身上停留尤久,而后却并没有像萧漠所想象的那般夸耀一番三人的功绩,然后述说一番“祖宗有灵、天佑我国”云云的废话,只是欣慰道:“好!!好!!你们平安归来就好,这些日子,朕每日皆为你等向上苍祈祷,上苍果不负我!!”
听到楚灵帝的言语,以及那丝毫不做假的神情,无论是萧漠,还是八贤王田徵,又或者张衍圣,皆是不由感动。
不待三人回复,楚灵帝又是说道:“你们一路上也是累了,随我乘御冕归京,路上在御冕中谈话。”
说着,楚灵帝亲自拉着八贤王田徵与萧漠的手,带着张衍圣,步上了那历来只有皇帝可乘坐的御冕。
当众人步上御冕之时,前来迎接的百姓们,也再次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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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归朝封赏(上).
萧漠如今所处的楚朝,根据萧漠的推测,时间大概与北宋后期相似。
然而,没有如辽金或西夏那般敌国以多年对峙,空耗国力;天佑之下,也少有什么天灾人祸,除了农民日益贫困压力日大的问题得不到解决之外,经济与文化教育的繁荣,尤其是各大城市的繁华,却更甚于唐宋盛时。
而与此相对的,楚朝民众——尤其是生活在京城中的民众——的浪漫情怀、开明风气,以及对文人骚客或传奇人物的追捧崇拜,也更胜于唐宋(注一)。
说到底,生活无忧后,精神空虚了,自然需要某些事物来分散一下心思。
毕竟,追星是建立在肚子不会挨饿的基础上的。
而如今,自半年前成为三元及第后,萧漠却是再次感受了一番楚朝民众的热情。
当萧漠、八贤王田徵、以及张衍圣随着楚灵帝登上御冕后,原本已是渐渐平静下来的民众,却也随之再次欢呼起来,音量比之方才,竟是还要高出不少。
毕竟萧漠等三人虽然立下了莫大的功勋,但楚灵帝携他们登上历来只有皇帝可乘坐的御冕,依然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对于那些前来迎接、并把三人当做英雄偶像的民众而言,却也是感到与有荣焉。
而萧漠身处其中,却只感到耳际一阵轰鸣,一时之间,除了无尽的欢呼之声,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八贤王!!八贤王!!!”
“萧漠!!文曲星降世!!萧漠!!……”
“张衍圣!!那个就是享誉京城十余年的天才张衍圣!!好俊俏的人物!!”
除了欢呼声之外,却还有类似种种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倒是颇有后世追星族遇到偶像明星时的样子,眼前所及,皆是一片的欢海癫狂。
而萧漠一贯的无欲无求,如今竟也感受了一番只有后世的当红巨星才会拥有的待遇。
只是,后世的明星,无论其大红大紫到何等程度,却也不可能遇到近百万拥护们相迎欢呼的场面,也就是了。
原本,楚灵帝之所以将萧漠、八贤王田徵以及张衍圣召入御冕,除了显示他对三人的宠幸外,更是打算在归京的路上,好好的与三人畅谈一番,交流一下各自的经历及思绪想法,但周围的山呼,却让楚灵帝发现,三人虽然就在自己面前,但相互间的话语,无论怎样大声,竟皆是听不清楚,无奈苦笑,摇了摇头,表示离开这里后再说。
见御冕上众人已是各自沉默,萧漠无聊之下,却是向着御冕四周看去,随着萧漠视线所及,民众的欢呼声却是更大了,护卫在御冕周围的禁军,也皆是自觉的将胸膛高高挺起,隐约间还可听到几声妙龄女子的高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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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城之战前,萧漠虽然已是名誉全国,人所周知的文曲星降世,楚朝文坛的大家魁首之一,但毕竟离普通民众距离尚远,除了那些抄来的诗词广为流传,以及一个三元及第的名号外,萧漠的名声与成就,依然主要流传在楚朝文坛之间。
但上元城之战结束后,萧漠竟是成了楚朝救星,其才华横溢,品行高洁,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名声已是彻底传开了,声望如日中天不说,各种关于萧漠的传说,也皆是快速的流传于天下,其中不乏类似于仙侠传纪的光怪陆离,但世人在传诵间依然津津乐道,并深信不疑。
要知道,楚朝重文轻武,所有人皆是以读书为荣;读书之人,莫不以科举登科为荣;登科进士,则以三元及第为至荣首耀;科举之后,始以入朝为官,以位极人臣为目标,而后出书立传、名留青史,已是当代文人所能达到的理想极致。
而这一切,除了位极人臣之外,萧漠都已是达到了,而且所有人都相信,以萧漠的才华,日后位极人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萧漠不仅做到了,而且还做得更多——天下安时出书立传,三元及第,扬名天下,世人瞩目;天下乱时弃笔投戎,克敌于谈笑之间,挽大厦之将倾,救世人于水火……
萧漠的成就,已是远远超出了世人所能想象的极致。
所以,绝大多数的天下之人,在面对萧漠之时,除了高山仰止的膜拜,已是再也无法产生其他的想法。
这一点,除了民众的欢呼,从御冕周围,那些文武官员看向萧漠时,眼神间的尊崇,就可看出一二,要知道,能行走于楚灵帝御冕周围的文武,莫不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年纪更是少有四十以来的。
“声望决定地位,地位决定势力,势力赢得尊重……”
在这一刻,萧漠突然想起了嵩山书院院长牛语贤对他的寄言。
如若不是萧漠早已习惯于将自己放在旁观者的位置上,且一向生性淡漠,并不看重名利,此时此刻,恐怕已是淹没在荣耀与无尽的欢呼之间,飘飘然而不知所以了。
或许是经过了上元城之战的锻炼,经过了片刻的茫然后,萧漠却是从自己方才的些许经历,以及周围的环境,想到了许多更深层次的东西。
“按理来说,此次与草原蛮夷之战,我御敌于上元城之外,最终逼得草原蛮夷主动称臣求和,自然是功勋为首;八贤王战于敌后,屠草原之民无数,并收回了长城险地,以及沦陷之城七座,功勋稍次之;张衍圣虽然也是战于敌后,收复沦陷之城九座,杀敌万余,屡建奇功,功勋仅次于我和八贤王,但原本预想中的功勋被八贤王无意间抢去大半不说,其事迹也不应该这么快就流传于京中,为何此时此刻,京城民众对张衍圣的欢呼,竟然丝毫不逊于我,更在八贤王之上?”
听到周围民众的欢呼,萧漠细辩一番后,突然心生疑惑。
事实上,萧漠的事迹之所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流传的如此之广,并有了如今这般的民望声势,除了萧漠的事迹与能力,本身就有着莫大的传奇性之外,范祥所领导的暗营,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作用,却也是不可小觑的。
否则,与草原联军作战的种种细节,尽皆是机密,连许多朝中大臣都不是非常清楚,楚朝民众,又是如何会这般了解?
萧漠御敌于前线,尚且如此,张衍圣杀敌于后,行动机密,更应该功勋不显才对,又怎会突然有了不下于萧漠的民望声势?
想到这里,萧漠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是转头向着当朝丞相张谦看去,却见此时张谦也在细心听辨着周围民众的欢呼,每当听到有人高呼“张衍圣”之名时,脸上就会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心中却是恍然。
“范祥所领导的暗营效忠于我,自然是要抓住一切机会为我争取利益,而子佳身为当朝臣宰之孙,张谦未来的接班人,丞相府的势力,自然也会不予余力的为张衍圣造势了,别说张衍圣在此战中本身就立下了不小的功勋,一分功劳大可说成十二分,哪怕他在战事中一事未成,张谦也有的是办法为张衍圣争功。如此说来,张衍圣有如此今日声势名望,却是不足为奇,暗营建立未久,自然不能与丞相府的势力能量相比。”
说起来,张谦虽然并没有参与战事,但却也是此战的获益人之一,张衍圣有此功劳,从此前途一片光明,他本身后继有人不说,其当朝臣宰的地位,更是变得牢不可破了。
想到这里,萧漠脸上却突然露出一丝莫名笑意。却是想到,张谦如若发现张衍圣在经历了这场战事后,心性竟然大变,不再是他先前所刻意培养的那个张谦二号,反倒是有了自己的想法主张,神色是否还会像此时这般得意呢?
至于张衍圣此时的声望丝毫不下于自己,对于这件事情本身,萧漠却并不在意。
萧漠的功勋本就大于张衍圣,朝堂之中人所共知,这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的。不久后萧漠所得的封赏,也必然会比张衍圣高出一些,世人皆是人云亦云之辈,看到萧漠所得到的封赏更多,萧漠的声望自然也就比张衍圣高了,却是不必烦恼。
更何况,这些东西本来就不是萧漠所追求的。
疑惑消除后,此时,萧漠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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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才,楚灵帝步下御冕,迎接众人时,对萧漠、八贤王、张衍圣都是表现的宠信有加,但至始至终,却是看也没有看枢密使王翰一眼。
要知道,当时王翰就在萧漠旁边!
这很不正常。
毕竟,王翰是与楚灵帝相处了二十余年的近臣,身为枢密使,朝中地位只有张谦可以并肩,在与草原联军签署和约间,也算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按理来说楚灵帝绝不应该这般对待他。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了。
“自上元城之战前,楚军连连失利,王翰这个掌管天下军国大事的枢密使,却是负有不可退却的责任,虽然如今战事已平息,最终更是逼得草原联军主动称臣求和,但恐怕陛下心中,依然对王翰大为不满,之所以没有免去王翰的职位,恐怕也只是为了平衡朝中势力罢了,毕竟陛下虽然一心向道,但这般平衡之术,也应该是懂得的……”
“然而,陛下对这王翰的不满,却也差不多积累到了极限了吧,恐怕日后再稍有什么不对,王翰的位置,也就到头了……”
萧漠看着御冕的另一头,王翰那略显落魄的样子,皱眉想到。
“这般说来,怪不得王翰一到上元城就对我曲意奉承,想必他也是察觉到陛下的不满了……我之前就大为奇怪,当初说服王翰改变谈判策略时,好像太过容易了一些,而草原各族同意对楚称臣后,这王翰表现的也太过兴奋了一些,丝毫不见往日的沉稳老道,却原来是急于立功,好恢复陛下对他的信任……”
“不过如今看来,虽然谈判成功,但陛下对他的不满却并没有消除,恐怕是陛下将谈判的功劳,全都归到我这个和谈副使身上了……”
想到这里,萧漠微微的摇了摇头。
并不是后悔自己和王翰的结盟,毕竟王翰所代表的,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枢密使而已,他本身更是京中豪门旧勋贵族势力在朝中的代表,而这些势力,对萧漠还是很有帮助的。
更何况,萧漠一族与丞相府的“渊源”,让萧漠不可能真心的与王翰结盟,退一万步讲,即使萧漠当真与丞相府结盟,面对张谦的强势以及多年积累的势力人脉,萧漠也只会渐渐沦为一个地位荣耀的附庸……
萧漠不会忘记,他之所以入朝为官,并用心经营朝野势力,说到根本,只是为了在这个讲究阶级地位的时代,拥有自保之力、以及最大程度的自主能力而已,而不是为了成为一个地位荣耀,但依然没有自保之力的附庸!!即使到了今日,萧漠的这个目的也没有任何变化!!
这么说来,与处于弱势的王翰结盟,更符合萧漠的利益。
只是,在明白了王翰如今的处境后,萧漠日后与王翰相处,却也多了一些根底,两者间的结盟,也会更趋于平等与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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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萧漠暗思之间,楚灵帝的仪仗御冕也终于脱离了人群,虽然周围依然欢呼声不断,但至少御冕之上,众人之间,已是可以正常谈话了。
之前,萧漠暗思之时,楚灵帝一直在打量着面前三人,尤其是八贤王和萧漠。眼中神色满是欣慰,而此时也是楚灵帝当先开口了。
“你们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这些日子,朕时时皆在为你们几人担心,时时在为这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担心,以至于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生怕你们会出现怎样的意外,生怕这个江山断送在朕的手中,即使老死之后,也无颜见那列祖列宗……天幸你们不复朕之厚望,不仅没有出什么意外,反而连连传出捷报,为朕分忧,有你们相护,真是祖宗保佑,天不枉我啊……”
说话间,楚灵帝似乎想到了之前那段焦虑难安的日子,一脸的怅然。
言谈间,不待三人反应,楚灵帝却又向八贤王说道:“尤其是八弟你啊,平型关失守后,传言你也在战乱中失踪了,当时朕当真是心痛不已,只是后悔当日为何要同意派你去前线督军,那段日子真是……幸好你回来了……”
八贤王一脸愧然,垂首道:“臣弟无能,让皇兄担心了。”
楚灵帝却是哈哈一笑,说道:“你若无能,那天下间又有谁是有能之士?朝堂之上,虽说聚集了天下英才,但能与你相比的,却也是寥寥无几,张谦虽然有文采善政事,但不通军务,王翰更是连分内事都干不好,子柔和子佳虽然天资横溢,能力出众,可谓年轻俊杰中的翘楚,日后成就不可限量,但毕竟略有稚嫩,经验不足……”
说到这里,楚灵帝却是似笑非笑,看着八贤王说道:“不过八弟你最大的缺点也是太有才华和能力了,有时候我宁愿你无能一些,如若那样,你也不会只带着几千残兵就深入草原,敌后作战,虽然在朕知道消息时,你已是平安归来,并立下了莫大功勋,但依然让朕吓了一跳,担心不已,生怕朕的八弟会得而复失……”
八贤王连忙道:“是臣弟的不对,让皇兄你……“
楚灵帝却挥手打断了八贤王的请罪,大有深意的说道:“没关系,你所作所为,也是为国为朕,哪里有不对的地方?更何况,这些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不过,朕虽然早就知道你文韬武略皆大有成就,却也没想到你会有如此能力和胆魄,日后却也不能再让你闲着了,省的你闲下来之后,什么也不管,只负责管朕的日常琐事,整日说朕这个不合规矩,那个不合祖制,你浪费了才能,朕却也不好受……”
听到楚灵帝的话后,旁边的萧漠与张衍圣,皆是身体微微一震。
身为皇帝,自是言出法随,做不得假。
楚灵帝此言,却是想要让八贤王入朝主政了。
八贤王之前虽然在朝中颇有势力和声望,但身为皇戚,却并没有具体的事务职责,大都只是楚灵帝的临时指派,作为天使,监督巡视,虽然地位超然,但说到底依然只是个闲王。
但如今一旦正式入朝,以八贤王多年积累下来的人望与势力,以及他与楚灵帝的关系,恐怕即使是张谦,也不愿与他为敌。
就在萧漠与张衍圣开始思考日后朝中的势力变化时,楚灵帝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连忙问道:“对了,八弟,你作战多日,身上可有负伤?”
八贤王微微犹豫了一下后,却是摇头道:“多谢皇兄担心,臣弟即使有伤,也是以为皇兄分忧为首务。”
这么说,却是掩盖了他如今身负重伤,只是依靠着与毒品无异的米囊丹,在强自支撑的事实。
然而,八贤王的话语颇有技巧,楚灵帝却没发现什么不妥,欣慰一笑后,已是转头向着萧漠和张衍圣说道:“还有你们二人,当日朕原本还担心你们年幼,恐怕无法担此重任,那日下旨让你们担任督军后,还颇为后悔,生怕一旦有所意外,朕从此就少了一位忘年之交和一位亲近晚辈,幸好你们二人不愧是我朝年轻俊才的魁首榜样,身受重任,不仅没有犯任何错误,更是立下了如此功勋,哈哈……”
说着,楚灵帝不顾萧漠与张衍圣的自谦,却是将两人好好的夸耀了一番,尔后更是让萧漠、八贤王、张衍圣三人诉说各自的经历。
萧漠、八贤王、张衍圣三人却并非那般抓住机会就使劲的自我吹嘘之人,只是将各自的经历,捡了些紧要关键的地方,简单的讲给了楚灵帝知晓。
虽然讲的简单,但楚灵帝依然惊叹声不断,虽然明知三人就在眼前,但依然为当时的情节心惊不已。
当众人将各自的经历讲述完毕后,已是入得京中,皇城内宫在望。
按照规矩,在这个时候,三人就应该离开皇冕,按规矩入朝听封,领取封赏了。
然而,三人刚要告退,楚灵帝却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向萧漠和张衍圣说道:“你们二人如今立下了这般功勋,想要什么封赏,马上就要上朝了,却是要现就说与朕知,好让朕来安排。”
听到楚灵帝之言,萧漠与张衍圣又是一愣,这般封赏事宜,本应该楚灵帝独断乾坤,最多也只是与几名内阁大臣商量,如今却是突然让他们两人自己决定,听其语气,观其神色,竟是大有一副“你们敢要,我就敢给”的意思。
至于八贤王,楚灵帝却并没有询问,显然心中早有决断。
皇帝金口玉言,言出法随,就这样一个天大的机会,却是突然出现在萧漠与张衍圣的面前,权利、财富、地位,一时间,仿佛唾手可得。
而他们二人,面对这样的机会,又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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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城市与农村的贫富差距,历朝历代一直都有存在,比之今日,更是严重了无数倍。在古代,能在城市中生活,即使卖身成奴,生活条件也要比在农村种地优越的多,古人卖儿女为奴,除了生活所迫之外,却也未尝没有为儿女着想的意思。
记得在大二的时候,虫子去历史系旁听,那位客座教授的一句话让虫子记忆深刻——中国历朝历代,为什么总是土地兼并不断?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农民种地所得的收入,甚至不足以支撑生活所必须的支出,只能不断借债,然后卖地。
唐中后期,农民起义此起彼伏,但各种资料依旧描述道,当时虽然战乱不断,但中等之家每年依然收入百贯以上,而这里面的中等之家,其实只是指城里人,否则有如此收入,农民们又怎会起义?而本书楚朝的设定,也是参照于此。
第三十八章.归朝封赏(中).
“你们二人如今立下了如此功勋,想要什么封赏,马上就要上朝了,却是要现就说与朕知,好让朕来安排。”
听到楚灵帝的话后,萧漠心中竟是想起了阿拉伯的神灯传说。
楚灵帝虽然不是灯神,但已是近乎可以满足世人任何一个随心所欲的愿望了。
知道以楚灵帝的为人,这般询问,并非试探,而是真心的为萧漠和张衍圣打算,有心大封大赏,却拿不定两人的真实想法。
身为一介帝王,能如此为他人着想,萧漠也是不由感动。
既然真心实意,对于这般恩赐,萧漠自是无意推辞,而且即使有心推辞,楚灵帝也必然不允,但是,究竟该要怎样的封赏呢?
萧漠一时间竟也有些茫然了。
前文说过,萧漠今日,之所以结交王翰,收拢党羽,隐联嵩山书院,自成势力,所作所为,并非是有着怎样的野心壮志,其目的,不外乎是受当年萧家无妄之灾的影响,立志于在这个阶级森严的环境中,拥有自保之力,以及最大限度的自由自主,不再如当年那般受他人随意欺凌。
虽然时过境迁,地位不同,但这般目的依然未变。
至于其他的,譬如保一方百姓安危,施善政于天下,又或者助楚灵帝改革时政,保下田氏江山,以全与楚灵帝的情谊云云,理想虽然远大,但皆只是一时之念,全都建立在萧漠自保无忧的基础上,能行则行,不行则罢,并没有太多的执念。
而时至今日,以萧漠当前的声望地位与功勋,以及受楚灵帝的宠信程度,自保已是无忧。
前段时间,萧漠更将上元城一战的功勋之臣、受草原蛮夷所俘的败罪之臣,大都收于门下,结交毅王等一众皇亲,结盟王翰所代表的京中旧勋贵族,自成一股势力。
到了现在,即使是经营朝野数十年,势力根深蒂固的张谦,恐怕也不会轻易得罪萧漠。
所以,对于归朝之后的封赏,萧漠虽然也有期待,但还是无所谓的态度居多,一来,萧漠自觉自己的目的已是达到了。二来,除非张谦王翰们舍得将吏部、户部、兵部等实权部门分给他,否则无论怎样的官职荣耀,对萧漠今日而言,也皆只是锦上添花,增益不大。
更何况,萧漠很清楚,他立功虽巨,但毕竟年少,按照朝中的潜规则,以及历来的帝王心术,不可能给他太多的实权,免得将来无功可赏,最多不过是一些荣耀的爵位称谓罢了。
所以,对于即将到来的封赏,萧漠颇有些无欲无求,随波逐流的意味。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如今让萧漠自主选择,却因为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情,更没有怎样的欲望,萧漠反倒不知该如何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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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萧漠暗自思索之间,抬头一看,却见楚灵帝、八贤王、以及张衍圣三人,皆是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等待着他的决定。
很显然,与萧漠不同,张衍圣却是早有想法,只是在等待萧漠先说。
在众人注目下,萧漠微微苦笑,摇了摇头,对楚灵帝说道:“陛下虽是让臣自主选择,但实际上,却是让臣下为难了。陛下您也知道臣的性子,天生随意,受不得拘束,如今虽然入朝为官,但实际上却只是家人所愿,形势所必须,臣本身对这些并不在意,如果可以,倒是更想成为一个富贵闲人,衣食无忧,自由自在,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愿受那些杂事困扰……”
说到这里,萧漠顿了顿后,又道:“而如今,臣已是衣食无忧,却是再也没有其他的奢望需求,如果陛下真的想要赏赐些什么,那就赐给臣一个自由些不受拘束的官职好了,责任不要太大,俸禄不要太低,只要能经常与陛下相处,时时可以谈论些经义风月就可。”
萧漠的这番言论,在这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时代,在这个读书为官,为国为民的年头,几乎已是可以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什么叫“自由些不受拘束的官职”?
什么叫“责任不要太大,俸禄不要太低”?
什么叫“当个富贵闲人,只与陛下谈论经义风月”?
如若有其他官员在场,恐怕已是出言叱喝了。
如若是其他任何一个帝王,听到萧漠的言论,更已是大为不喜,心底暗怒。
但如今,御冕之上,除了八贤王、张衍圣之外,却再无其他的大臣。
而且,很显然,楚灵帝的性情心性,也并非其他君王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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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听到萧漠的话语后,楚灵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是大喜!!
要知道,楚灵帝本身就不是一个勤勉的帝王,只喜诗词书画、道学长生,不喜政务杂事、军国要务,一生皆是信奉老子的无为之道,登基之后,更是将朝中大小事务全都交给王翰、张谦处理,自己只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三五日不朝皆是常事。
而楚灵帝之所以喜欢萧漠,视之为忘年之交,除了萧漠本身才华出众外,更重要的还是因为萧漠的爱好心性,与他相投相似。
当初两人匿名相交之时,楚灵帝几乎日日来访,每次皆是朝时已至,谈笑间不知觉却已是暮时。如今萧漠归朝后,有心想让两人再如当时那般相处,却又担忧萧漠入朝后政务杂多,再无时间。
而如今萧漠之言,却让楚灵帝觉得,萧漠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忘年交,心性秉行当真是与自己一般无二,只觉亲近,兴致相投,哪里还会生气?
而且萧漠最后的言语,更是让楚灵帝觉得萧漠对自己真心相待,心意不假丝毫。否则,又怎敢讲出“责任不要太大,俸禄不要太低”这般直白的言论?又怎会不求其他权利财富,只求与自己多多相处,谈论经义风月?
所以,听完萧漠的要求后,只见楚灵帝哈哈大笑,对萧漠说道:“子柔果然是朕的忘年之交,生性无欲无求,颇有当年老子的无为之风,你的这般要求,朕自是答应,说实话,朕也想在子柔归朝后,能与子柔多加相处,却恐子柔心中有着建功立业的想法,耽误了子柔的前程,让子柔心生埋怨,今日听子柔之言,朕也就放心了。”
萧漠笑道:“陛下过虑了,臣怎样的性子,陛下您还不知道吗?按着陛下的想法安排就是了。”
楚灵帝点头道:“好,待会上朝后,朕必然给子柔安排一个满意的位置,只是如今朝中适合子柔要求的官位,却是不多,大都只是闲职,到时子柔可不要不满啊?”
萧漠摇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只是做了臣应该做的事情,又哪里有什么功勋?既然陛下有心封赏,已是贪天之幸了,子柔只会庆幸,又怎会不满?”
顿了顿后,萧漠却又道:“只是,上元城一战,却并非全是臣的功劳,只因那文武齐心,上下合力,才将那草原联军战退,臣虽然对封赏并不在意,但还请陛下不要忘了其他的有功之臣才是。”
听到萧漠之言,楚灵帝愈加的对萧漠感到满意,只觉得萧漠不仅无欲无求,更善知足而不贪功,时刻不忘他人,当即道:“这是自然,上朝之后,子柔将请功折子呈上,朕自无不准。”
萧漠微微一笑,躬身道:“多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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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楚灵帝与萧漠相谈之时,另一边,张衍圣却是一皱眉、一叹息,似乎在惋惜萧漠浪费了自己的才华。
但八贤王却是露出赞赏之色,认为萧漠所言颇为妥当。
所谓枪打出头鸟,萧漠如今已是立下莫大功勋,又有圣宠,如若入朝后再掌大权,必招人妒。萧漠如今虽然势力初成,但毕竟根基尚浅,即使掌握了实权,也行不通畅,反倒是不如韬光隐晦一段时间,慢慢经营。
而且萧漠最后的那段话,楚灵帝只觉得是对他真心相待,反倒八贤王品出了味道。
所谓“自由些、不受拘束的官职”,就是指萧漠不愿受人压制指挥,入朝后要么不当官,要当官的话,就只当某个部门的首领魁首,而且是不受众阁老节制的那种。
所谓“俸禄不要太低”,在这个官位品阶高,俸禄就高的时代,自是指品级官位不可太低。
所谓“能经常与陛下相处,时时可以谈论经义风月的位置”,更是绝妙,一来要当楚灵帝身前的近臣,二来只要与楚灵帝亲近不变,即使一时的韬光养晦,日后怎样的实权要不到?
更何况,萧漠请功折子里的文武官员,近半皆已是投入了萧漠门下,只要这些人掌握了实权,萧漠自然也就有实权在手了
不得不说,除了确实想休息一段时间之外,八贤王的所思所想,正是此刻萧漠的真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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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楚灵帝与萧漠相谈结束之后,却是转头看向了张衍圣,笑着问道:“那么子佳你又想要怎样的封赏呢?自管直说,朕知无不应。”
张衍圣微微一笑,躬身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却是让御冕之上的其他三人,大吃一惊!!
第三十九章.归朝封赏(下).
“那么,子佳你又想要怎样的封赏?自管直说,朕知无不应。”
听到楚灵帝的询问,萧漠与八贤王二人,也各自收回思绪,转而将目光集中在了张衍圣的身上。
却见张衍圣神色不变,向着楚灵帝躬身一礼,说道:“陛下恩赐,微臣感激不尽。”
接着,张衍圣微微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犹豫不定,然后转头,看了一眼那御冕之下,正跟随前行的张谦,接着神色变得坚定。
只见张衍圣表情凝重,缓缓说道:“陛下应知,如今虽然战事已定,但我大楚的麻烦,却只是刚刚开始。”
听到张衍圣之言,楚灵帝点头道:“子佳所说的,朕自是知晓,待封赏了你们三人后,明日早朝,北方曾沦陷之地,十七城、百余县、十数万流民,如何安抚,如何处置,自有安排,子佳却是不用担心。”
张衍圣却摇头道:“陛下却不可如此小看,臣这段时间与草原蛮夷游战于北地,所见所闻,实是感触良多、心惊不已。其他不讲,只说微臣亲自收复的那九座城池,如今再也不见往日之繁华丝毫,皆已是近乎化为鬼蜮。据臣所知,那草原蛮夷,犯我大楚以来,每攻克一城,就放纵手下兵士,屠城一日到三日不等,杀人放火,奸淫妇女,无所不作,无所不为,数州之地,十室九空,城内城外,尸骸遍野,每家皆有族人被杀,每户都有妇女受辱……”
说着说着,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张衍圣的声音变得凄凉悲楚,继续说道:“即使臣将沦陷各地收复,将那些留守的蛮夷尽数斩首示众,但百姓们所遭受的凌辱创伤,心中的悲痛仇恨,却依旧不见稍减。每日每夜,家家户户,哭嚎之声,时时可闻;因族中惨剧,自杀者,发疯者,无家可归者,处处可见;更可悲者,却是那些受了蛮夷凌辱的妇女,即使尚有苟活之心,但待蛮夷不复存在后,依然会被族人逼迫自尽。就说那宽岭城,在沦陷于蛮夷之手前,原本有百姓三万余,但待臣收复时,数量已是不足万,收复三日后,却是更只剩下不足七千之数,其中差数,不是自杀,就是被迫自尽……时至今日,恐怕人数还要更少……”
“还有则是,那蛮夷乃是趁我大楚秋收之际来犯,如此一来,民间耽误了农时不说,百姓家中更无余粮,即使尚有少许,也皆是被那蛮夷所抢。今时今刻,北地十七城,百余县,为求一时之温饱,卖女食子者,不知凡几……”
“臣游战于北地,虽然接连收复失地,不断斩杀来犯蛮夷,屡屡建功,但看着一幕幕人间惨剧,心中却再无丝毫宽慰欣喜之意,只觉得身处在人间地狱,多日来,夜夜皆是被噩梦所惊醒,噩梦之中,尽皆是无数百姓在哭喊哀嚎中,被草原蛮夷杀受辱的惨状……”
听着张衍圣的讲诉,御冕之上,原先轻松随意的气氛,却再也不见。
毕竟,无论是萧漠,还是楚灵帝,虽然或是性格淡漠、生性无欲无求,或是一心追求道学文采、不负帝王之责,但均不是视人命如草荠之人,事实上,从某方面讲,他们还很心软,最见不得他人受苦受难。
楚灵帝自不用讲,多年来受道家熏陶,生性最是宽和仁慈,而如今受到这般苦难的,又皆是他的子民。
只是,虽然他先前早已想到了,北方战后各地的情况恐怕不大好,但身为帝王,住在皇宫中,见惯了京城繁华,身边又尽皆是一群只知歌功颂德的臣子,又哪里能想象出这般惨状?
原本在楚灵帝想来,那北方沦陷各地,百姓们即使受了些苦难,也不过是一时的温饱问题,或者整日里担心受怕罢了,战乱之辱、蛮族之患,对楚灵帝而言,皆只是一种抽象的概念,如今听到张衍圣所言,种种详细而又惊心的描述,脸色却是变得惨白,神色更是变得悲楚自责。
至于萧漠,其实在上元城之战结束后,当楚灵帝发来密旨,向他询问战后各地的安抚事宜之时,就已是有心去北地巡视查访。但正是因为害怕见到张衍圣所描述的那些人间惨剧,害怕自己承受不了这些地狱人间,才最终放弃了这般想法,只求能逃避一时。如今听到张衍圣的种种描述,想象着诸般惨剧景象,却是心中发闷,只觉得自己好像无法呼吸了一般——从某方面来讲,萧漠确实不是一个足够坚强的人,至少,他没法将这些百姓的伤亡与惨剧,转化为客观而冰冷的数字。
至于八贤王,则更不用说,作战之时,他也是如张衍圣一般,潜于敌后行动,所收复的城池地域,更是楚朝最先沦陷的那些,所遇到的种种惨剧,比之张衍圣所见,只会犹有过之,如今此刻,随着张衍圣的讲诉,八贤王却是不由的闭上了双眼,面色惨白,一脸不堪回首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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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张衍圣讲诉了北方战后各地的惨状后,虽然尚未提出自己想要的赏赐,但御冕之上,众人却皆是顾不得了。
楚灵帝颤抖着身体,将目光转向八贤王与萧漠,悲声问道:“八弟,子柔,你们告诉我,子佳所讲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询问时,神色间仿佛带着少许期待,似乎想要听到两人否认。
然而,如今此刻,却并非是为了安慰楚灵帝而善意说谎的时候。
萧漠苦笑,摇头道:“回陛下,臣一直坚守在上元城,周围百姓,在草原联军到达之前,已是尽数聚于城中,其后御敌于城下,上元城周围百余里,并未遭到草原联军的荼毒,所以子佳所言之事,其是真是假,臣未见事实,不敢断言。”
说到这里,萧漠犹豫了片刻,又叹息道:“不过,历朝历代,每当草原各族进犯中原,所乱所害,皆是如此,如今他们野蛮之风依旧,子佳所讲,应该不假。”
另一边,八贤王依旧闭着双眼,似乎不敢看楚灵帝此时的神色面容,回答更是简略:“皇兄……臣弟所见,与子佳所讲,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到八贤王与萧漠所讲,楚灵帝突然站起身来,悲声呼道:“朕愧对于朕之子民!!”
随着楚灵帝一声悲呼传出,御冕周围的文武官员尽皆是大吃一惊,不知楚灵帝为何如此,身份低的,连忙跪下侯旨,同时悄悄抬眼偷看,各自都在猜测御冕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地位高的,如张谦王翰等人,却是要步上御冕,查看究竟了。
而如此一来,整个队伍自是乱了,御冕也不由停下。
看着周围的混乱,楚灵帝怒声道:“都起来!!继续走!!不许停!!”
随着楚灵帝的命令,张谦王翰只得停下脚步,而周围臣工也连忙站起身来,皆是按下疑惑,继续随御冕前行。
楚灵帝生性宽和,少有发怒的时候,如今听到楚灵帝声音疾厉,所有人皆是在疑惑之余,更是心惊,不敢发言反对或是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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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冕之上,楚灵帝悲呼一声后,终于冷静了下来,沉默片刻,然后道:“今日封赏之后,明日早朝,朕会颁布罪己诏,明示天下,以表朕之过错,北地曾沦陷各州,朕也会着户部发粮救赈,派良吏安民,尽快恢复往日之安定,在沦陷各州彻底恢复之前,朕也会免去它们的税负,家产尽失者,朝庭代为安置,被蛮夷所伤者,朝廷代为医养,族人尽死者,朝廷出钱安葬……总之,朕不能再让朕的百姓受苦了!!”
或许,这只是楚灵帝一时的情绪波动,以楚灵帝往日的性子与作为来看,这般情绪波动并不会持续太久,也就再过三两月,也许再过七八天,楚灵帝就会忘记今日的悲痛,重新沉迷于道学文章,但至少此时此刻,楚灵帝确实是一心为民。
所以听到楚灵帝的决定,萧漠、张衍圣与八贤王三人心惊于这般大手笔之余,皆是跪下,齐声道:“陛下宽慈厚德,臣等誓为陛下分忧!!”
楚灵帝将三人一一扶起,苦笑摇头:“是朕无能,才会让百姓受此苦难,哪里有什么宽慈厚德?不过是愧对百姓,为之补救罢了……”
说着,楚灵帝转向张衍圣,说道:“子佳,朕懂得你的意思了,北方沦陷之地,朕会好好生管治,这段时间难为你了,封赏之后,你暂且休息一段时间,日后朕必有重用。”
却是楚灵帝以己度人,以为张衍圣之所以讲诉这些,乃是因为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后,心神疲惫,想要的封赏,只是一段时间的休息安神。
听到楚灵帝的话后,张衍圣微微一愣,然后摇头道:“陛下,您误会臣的意思了,臣之所以将这些呈报于陛下,一来确实是想请陛下下旨,行善策使北方战后各地修养生息;二来,却并非为了休息,而是想请陛下下旨,遣臣到那那战后各地为官,一州之牧,或一城太守,皆无不可,只求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难。”
听到张衍圣的解释,御冕之上,楚灵帝、萧漠、八贤王三人,皆是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张衍圣想讨要的封赏,竟是到那战后之地为官。
不是张衍圣讨要的封赏太重,而是实在太轻了。
一州之牧、一城太守……这般官职,在寻常百姓眼中,已是了不得的大官,但对如今御冕上的众人而言,却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职位。
要知道,楚朝历来以京官为贵,绝大多数官员,哪怕只是在京中领个闲职,也绝不愿到各州府当那父母官、土皇帝。
毕竟,楚朝的京城实在是太繁华了,是楚朝百余年来的政治中心、经济中心、文化中心,人口上百万、群英荟萃,全天下的富豪与文坛领袖,大半数集中于此,对于那些习惯了京城熙攘的官员而言,京城之外的州府,却是显得有些荒凉。
有鉴于此,太祖皇帝在位时,就已是有了这般规矩——外地官员调为京官,官职品阶要下调两级,京城官员到各州府为官,在赴任之前,则会上调两级。
即使如此,每日依然是有无数官员,到处走关系,串门路,只为能留在京中。
而张衍圣,立功之前,本身已是朝中正六品官员,按照规矩,若到外地为官,至少是一城的太守,如今又立下了大功,再加上丞相张谦的关系与扶持,在京中当一个从三品或正四品的官员,绰绰有余,三五年之内,入阁参政,也是寻常,如若再到外地为官,却是有些降尊了。
毕竟,即使是一州之牧,也不过是从二品罢了。
更何况,北方之地别说是与京城相比了,繁华程度,连南方各州府都大有不如,如今又初遭大劫难,各州各城近乎鬼蜮,民心散乱,人口锐减,一切要从废墟中重建,事务繁杂,寻常人又哪里会这般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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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张衍圣认真的神色,知道他的这般请求,并非是为了讨好楚灵帝,而是发自真心,八贤王田徵不由面露赞赏。
而萧漠,却是在一旁若有所悟。
与张衍圣再次相见后,萧漠只觉得他变化颇多,但究竟是怎样的变化,却总是说不清楚、想不明白。
而此时,看到张衍圣的这般表现,萧漠却是有些明悟了。
或许,张衍圣种种变化的起因,就是他在北方各沦陷之地的所见所闻、诸般经历了。
张衍圣虽然自小就被张谦刻意培养,又天资聪慧,深沉多谋,但毕竟年少,虽然张谦的手段让他学到了十之八九,但尚未学得那合格政客所特有的冷漠冷血的性子。
至少,萧漠与张衍圣相处时,张衍圣所展现的冷静淡漠,绝大部分皆只是出自于自我控制与自我约束,而非发自本心。
虽然在张谦的培养下,这些年来张衍圣与张谦越来越形神俱似,但心底深处的那丝善良本性、圣贤书熏陶下的那屡正气,却尚未被张谦完全抹去。
所以,心底尚存着些许善良正气的张衍圣,从小不见疾苦的他,初见北方各地的人间惨剧,有所触动,有所改变,甚至大彻大悟,产生了造福于天下的想法——诸般种种,并不为奇。
这般解释,前因后果,也符合张衍圣多日来的种种转变,今日的所言所谋。
想到这里,萧漠自觉明白了张衍圣的种种转变,但不知为何,心底的那丝不安,依旧未见消散。
这种转变明明是好的,至少张衍圣的这般转变,还可以代萧漠做一些他想做却又不能做的事情,但为何面对这样的张衍圣,萧漠心中的那丝不安,不仅不见消散,反而愈加的明显清晰?
“难道,还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
萧漠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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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听到张衍圣的请求后,楚灵帝的神色,却是变得越来越尴尬。
原来,楚灵帝虽然对张衍圣夸下海口,称其所求,知无不应,但那个时候,他以为张衍圣想要的,不过是富贵荣华罢了,在这方面,楚灵帝自然能够完全满足于他。
但楚灵帝却万万没能想到,张衍圣竟然会自请离京,到那北方战后各地为官!!
楚灵帝自然知道如今北方战后各地的疾苦与困难,更知道张衍圣对张谦的意义!!
可以肯定的是,如若他今日真的允了张衍圣的请求,恐怕今后张谦日日都会到他那里哭诉请命了。
当然,张衍圣日后必然要外放为官的,但绝不是现在,而是张衍圣在朝中建立了基本的人脉,并有了丰富的为官经验之后,才会下放到京外州府为官,再锻炼三五年后,有了牧民一方的经验与资历,再回朝担任更高更重要的职位,顺便继承张谦的基业。
这是楚灵帝与张谦早有默契、且心照不宣的事情。
对楚灵帝而言,萧漠与张衍圣,就是他日后子孙的张谦与王翰!!
最重要的是,张衍圣即使外放为官,也绝不是到北方战后各州,而是某个更容易出政绩的州府——比如扬州,如今北方战后各州刚刚收复,情况复杂,民心生怨,生活疾苦,一切事务皆要从废墟中重头再来,这样或许也容易出政绩,但稍有不慎,却更容易激发民变!!
所以,待听到张衍圣的请求后,楚灵帝颇为为难,一方面是自己的金口玉言,不可违背,另一方面却是他和张谦的默契与情谊,虽然会为张衍圣的为民之心而感动,却也不好马上就允下他的请求。
至少,要和张谦商量一下再说。
想到这里,楚灵帝说道:“子佳为民之心朕自知晓,然而子佳毕竟年少,经验不足,北地战后各州又情况复杂,稍有不慎,就有动荡……这样吧,你的请求,朕与你祖父商量一番后,再答复与你,你看如何?”
说到这里,似乎是想起了自己不久前才夸下的海口,楚灵帝脸上微微一红,不待张衍圣回复,又说道:“如今皇宫内城在望,嗯,八弟、子柔、子佳,你们暂且跪安吧,待会上朝后,朕再与你们说话。”
张衍圣似有些无奈,又似有些不服,想要反驳,但见楚灵帝如此安排,只得与萧漠、八贤王一同跪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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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三人步下御冕后,楚灵帝马上又将张谦召上御冕,自是为了商量张衍圣的事情。
而随着御冕渐行渐远,马上有等待多时的礼部官员,向着三人赶来,却是为了不久后三人上朝受赏的事宜,与此同时,更有文武官员围上来无数,却只是想向三人示好。
看着张谦快步登上御冕,张衍圣长叹一声,他很了解自家祖父,知道自己的目的,恐怕是难以实现了。
另一边,看着身旁的张衍圣与八贤王,看着马上就要围上来的文武百官,萧漠刚想要说些什么,八贤王却是身体一晃,就这么靠在了萧漠身上,脸色不知何时变得惨白,冷汗直流。
“快,避开他们!!本王的伤势……有些支撑不住了……”
看着突然变得衰弱的八贤王,萧漠心中一惊,马上已是明白,米囊丹的药效,恐怕已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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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章一直有些不满意,修改再修改,总算通畅了,上传晚了,抱歉。
第四十章.聪明之人(上).
“快,避开他们!!本王的伤势……有些支撑不住了……”
看到八贤王惨白的脸色,听着八贤王虚弱的催促,原本正各自想着心事的萧漠与张衍圣,皆是大吃一惊。
尤其是萧漠,如今被八贤王依在身上,身体本来就偏弱,此时八贤王为了面圣,又身着皇家甲胄,加起来近两百斤的重量,重压之下,萧漠险些抢在八贤王昏倒之前,被压倒于地。
其实想想,众人尚在御冕上与楚灵帝答话时,八贤王就已是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少有言语,萧漠还以为,八贤王那时这般表现,只是心痛北地百姓的惨遇,但如今看来,米囊丹的药效,恐怕在彼时就已是过去了,能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八贤王的坚毅,可谓是世间少有。
但如今,却并非是萧漠感慨的时候,那些前来安排三人上朝受赏事宜的礼部官员,以及无数意在讨好的朝中文武,眼看着就要将三人包围。
看到这般情景,萧漠当机立断,对张衍圣说道:“子佳,你且去将他们挡下,我与王爷先行离开。”
听到萧漠的吩咐,张衍圣虽然点头应是,但目光闪烁,似乎在考虑着某种得失。
而就在这时,八贤王却突然向着张衍圣说道:“事情紧急,一切就拜托子佳了,日后子佳若另开府地,本王必亲自前去相贺……”
本应是虚弱至极的八贤王,此刻虽然虚弱依旧,但眼神却是炯亮有神,紧紧盯着张衍圣,不放过张衍圣神色间一丝一毫的变动。
随着八贤王的话语落下,张衍圣身体微微一震,接着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神秘笑容,然后肃容保证道:“这边自有下官应对,王爷可放心与子柔先行离去休息,本官随后就来。”
说着,张衍圣已是转身,向着一众聚集而来的朝中官员走去,眼神自信,神情随和,笑容间带着亲切,随着彼此靠近,众官员皆是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聚在他的身旁,向他问好示意。
而当众官员想起萧漠与八贤王的时候,却发现两人已是在各自亲信随从的拥护下,远远走开了,想要追寻前去,却被张衍圣找理由拦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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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萧漠等人与楚灵帝谈话时间颇长,所以当三人步下御冕之时,皇宫内城,已是耸立在眼前不远处。
如今他们脚下的街道,名叫“朝圣道”,意为每日众大臣上朝面圣时,所必经的道路。
也正因为如此,街道虽然并不繁华,但道路两旁,却多有酒楼茶馆营利,用于招待上朝前后往来歇息的朝中官员,虽然客流量不多,但品味高雅,茶酒均是高档货色,再加上客人们出手大方,收益却是颇高。
而萧漠与八贤王,如今在各自亲信随从的拥护下,就近进入一家名叫“青云阁”的酒楼,老板伙计们一律挡下,自行进入了某间包间之中,其后自有侍从护在周围,不让闲人靠近。
包间装潢淡雅,座椅皆是由少见的红木雕刻组合而成,墙壁上更有价值千金的前朝名家字画,但房中众人因为八贤王身上伤势的缘故,却皆无暇欣赏品鉴。
待进入房间后,萧漠先是扶着八贤王落座休息,然后向八贤王的随从吩咐道:“快去找几位名医来为王爷……”
“不用了。”
萧漠话说了一半,却已是被八贤王打断。
只见八贤王说话间,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了一方玉瓶,打开后倒出一颗黑色药丸,张口咽下。
这枚黑色药丸,正是八贤王之前服用过的“米囊丹”。
米囊丹的主要配料,乃是从罂粟中提炼而来,虽然参杂了人参、何首乌等大补之物,但在萧漠看来,这般“灵丹”对人体的危害,恐怕依然不下于后世的毒品鸦片,所以自知晓它的存在后,一向敬而远之,但从某方面而言,它的药效还是很不错的。
本已是虚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八贤王,服用了米囊丹后,不过片刻功夫,脸色已是恢复了红润,不逊于平时,身体的颤抖,更是渐渐停止,种种变化,让周围众人皆是惊叹,只觉得即使是神仙丹药,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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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贤王服药后闭目调息,萧漠却是站在一旁,回想着刚才的种种经历,若有所思。
萧漠虽然两世为人,如今更是在朝中势力初成,但毕竟政治经验尚少,很多事情,看似简单,实则复杂,内含利益纠葛无数,但萧漠却总是后知后觉。
譬如说,不久之前,就有一场政治交易发现在萧漠面前,但直到现在,万事皆定,萧漠才总算理清思路,想了明白。
之前,楚灵帝与萧漠、八贤王、张衍圣三人谈话时,言谈间隐隐透露出要将朝中大权向八贤王田徵手中转移的意思。
然而,这般决定虽然会震动朝野,却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八贤王必须身体健康,无伤无痛,否则以楚灵帝的性子,必定会严令八贤王安心修养,无限期推迟其掌权的时间,而在此期间,张谦王翰得到消息后,会出现怎样的变故,却是谁也说不清楚。
似乎也正因为如此,八贤王在楚灵帝面前,竟是隐瞒了自己的伤势。
而一旁的萧漠与张衍圣,虽然知晓内情,但一时间没有理清利弊得失,却皆是保持沉默,没有拆穿。
而就在刚才,八贤王伤势复发,萧漠一时间没有多想,只是让张衍圣前去阻挡百官,但张衍圣却在一瞬间神色犹豫,想必是在考虑,是否要在百官面前露出一个破绽,让世人知晓八贤王受伤的消息。
毕竟,八贤王一旦掌权,受冲击最大的,还是丞相张谦。而张衍圣虽然渐渐有了脱离张谦控制的意向,但将来张谦老死,丞相府的势力,依然会由张衍圣来继承,所以悄悄破坏八贤王入朝掌政的机会,张衍圣还是很乐意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八贤王却突然对张衍圣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语——“日后子佳若另开府地,本王必亲自前去相贺”。
在当时,萧漠只是觉得不解,但如今想来,却是八贤王在向张衍圣开出条件,如若张衍圣肯替他隐瞒伤情,那么八贤王就助他开府建衙,脱离丞相张谦的控制。
毕竟,张衍圣虽然迟早都会继承张谦的势力人脉,但以张谦的身体情况而言,那已是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张衍圣未必有耐心等待如此长的时间,而他意欲脱离张谦控制的心思,不仅萧漠看出来了,八贤王也看出来了。
而最终,张衍圣接受了八贤王所提出的交易。
相比较其他的政治交易,当时时间紧迫,八贤王言语间,含义已是露骨清晰,但萧漠却是直到此时才全部理解,想到这里,萧漠不由暗暗叹息。
“底蕴不同,经历不同,想法自是不同,和张衍圣、八贤王这般从小生于官宦世家、皇宫内院的人相比,我的政治经验,果然是不足啊……”
萧漠暗思之间,反而坚定了日后一段时间,要韬光养晦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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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歇息片刻后,八贤王气色终于恢复如常,睁开双眼,看到萧漠神色间的若有所思,似乎猜到了什么,不由微微一笑,挥手间,却是让自己的亲信随从们离开了房间。
服用了米囊丹,又调息片刻之后,虽然只是暂时,但八贤王却已是再也不见刚才的虚弱模样。
意识到八贤王有话要与自己密谈,在萧漠的示意下,邓尚全等人,也是悄无声息的快速离开。
一时间,房间之中,只剩下八贤王与萧漠两人。
“子柔,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这段时间更是守望相助,在本王面前不用拘束,快快坐下。”
说话间,八贤王亲自拖动椅凳,让萧漠坐在自己身旁。
见八贤王已是恢复,萧漠长出了一口气,却也不客套,谢过之后,直接坐在八贤王的身旁。
待萧漠落座后,八贤王又笑道:“刚才本王不堪模样,却是让子柔见笑了。”
萧漠摇头道:“王爷言重了,您乃是为国而伤,下官对王爷只有敬重,哪里会有看笑话的心思?”
八贤王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却转移话题道:“说起来,自当初本王离京前,与子柔一番长谈,至今已是半年有余,如今想来,当时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彼时子柔虽然尚未入朝为官,但见识已是不凡,让本王受益匪浅,这段日子,一直想再与子柔单独相处,敞开心扉,彻夜长谈,却没想到竟是在这般情况下实现了。”
萧漠依然摇头,笑道:“王爷谬赞了,下官即使有所见识,但不过想当然耳,否则又哪里会有如今的华夏之劫?不过王爷您乃我大楚之栋梁支柱,下官也很想与王爷相谈请教,也就是了。”
八贤王笑骂道:“子柔,我记得你年纪尚不足二十吧?为何总是这般拘谨谦逊,丝毫不见少年模样?以你如今的学识地位,再这般谦逊,在他人眼里,可就变成虚伪了。少年人嘛,就应该有少年的自信,敢于质疑,敢于破旧,虽然可能撞上南墙,但更容易搏下一生难得的成就,否则一辈子循规蹈矩,临到老来,回想当年,一生又有何趣?”
顿了顿,八贤王又打趣道:“想当初草原蛮夷入侵,平型关失守,满朝文武皆是力主与蛮夷决战,唯子柔你独言和谈;待草原蛮夷势如破竹,在短时间内破城无数,朝中上下皆是求和之言时,子柔你反而力主一战……然事后种种发展,皆不出子柔所料,其后拒敌于上元城下,杀敌无数,力挽狂澜,立下莫大功勋,满朝文武,更是目瞪口呆,只觉不可思议,羞愧难当,前后种种,虽有波折,但却是何等畅快之事?”
八贤王虽是打趣,但听在萧漠耳中,却总是觉得另有所指,一时想不明白,不愿接话,只是笑道:“下官只是一时冲动,侥幸颇多,所作所为,不敢居功,让王爷见笑了。”
看到萧漠这样,八贤王眼中露出一丝失望,沉默片刻,又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子柔,你可知,自进入这间房间以来,本王就一直在等,等你向本王询问,却没想到你对本王如此防备见外。”
听八贤王所言,萧漠先是微微一愣,转瞬间已是明白八贤王言语所指。
犹豫片刻后,萧漠恢复坦然,点头道:“王爷见谅,是下官过于小心了,却是请问王爷,之前您之所以会隐瞒伤情,只是为了鼓舞百姓士气,安稳朝野各方,虽然不想让世人知晓,但已是决定面圣后就向陛下讲明,为何方才与陛下相见时,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八贤王似笑非笑,反问道:“子柔心中对本王还是有所隔阂啊,你恐怕是想问,本王之所以隐瞒伤势,是不是因为皇兄有意让本王入朝掌政,而本王却不想因为伤势的缘故,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不待萧漠回答,八贤王已是自问自答,竟是比萧漠还要坦然:“子柔,本王在此,向你说一句交心底的话,正是如此。”
看到八贤王如此坦诚,萧漠反倒是有些无措,但转念一想,却发现无论是张谦王翰掌政,又或是八贤王参政,对自己下一步的计划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从很多方面而言,八贤王分了张谦的权势,对萧漠还是利大于弊。
只是,八贤王突然这般坦诚相待,却绝非一句“欣赏才华、兴致相投”可解释,恐怕更有什么深层含义。
或结盟相合,或招纳收拢。又或是其他萧漠无法想象的原因。
想到这里,萧漠更是暗自小心,脸上却是多了一丝笑意,说道:“原来如此,王爷您处事英明果断,眼光长远,远超世人,入朝参政,乃是天下之福,有王爷此言,下官也就放心了。”
八贤王哈哈一笑,说道:“子柔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明明是本王贪权,到了你这里却成了天下之福。”
萧漠这次却没有接八贤王的话题,反而说道:“不过,王爷您的伤势,知晓之人甚多,却是隐瞒不了多久,还请王爷您早做打算。”
八贤王摇了摇头,却是说出了一件让萧漠无比震惊的事情。
第四十一章.聪明之人(中).
对于萧漠所提的隐患,八贤王并不在意,语气平淡,说道:“曾亲眼见过本王伤势的人,除了本王身边亲信外,仅仅只有子柔、张子佳和王翰罢了,只要你们三人不说,其他人即使听到一些风声,没有切实证据,一些流言蜚语,也不敢随意告于皇兄,即使皇兄听到消息,有米囊丹存在,只要本王说本王身体无碍,皇兄还是更信任本王的。”
顿了顿后,八贤王继续说道:“等到那些有心人找到证据,时间至少已是一个月以后了,本王伤势本就不重,只不过耽误了疗养,又路途颠簸,伤了元气罢了。一个月之后,本王伤势已是好了大半,即使他们有了证据,又能如何?”
听到八贤王的解释,萧漠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八贤王所依仗的,不过是一个时间差罢了。
只要没有切实证据,以八贤王身份之尊贵,总不能让人扒了他的衣服进行检查,自然可以拖延;等有了证据,八贤王伤势已好转大半不说,更已是开始插手朝中政务,到时只要解释一句“不忍皇兄担心”或“只想为皇兄分忧”云云,以楚灵帝的性子,以及多年来与八贤王的感情,不仅不会怀疑,反而会感动无比。
然而,萧漠却在这个时候,想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事情,微微一笑,说道:“却没想到王爷竟然如此信任我等三人。”
听到萧漠的话语,八贤王却是神色诚恳,道:“不,你们三人中,本王只相信子柔你一个人。自初次与子柔相见,本王就已知子柔为人性子与众不同,当初甘冒奇险,自请领兵与草原蛮夷一战,更可见子柔本性,只要本王掌政有益无害,子柔你又怎会干涉?更何况,本王如若能分了张谦的权势,子柔也是乐见其成吧?”
对于八贤王的话,萧漠并未尽信,但也未反驳,只是问道:“那子佳和枢密使大人呢?”
八贤王神色间闪过一丝讥讽,继续说道“那王翰和张子佳,本王虽从未信过,但也有把握让他们闭口不言。”
说话间,八贤王神色间的讥讽更浓,悠悠道:“王翰那厮,能居今日之高位,不过是仗着祖上余荫罢了,其本身能力只是平庸,如今因为与草原蛮夷之间的战事,更是失了圣宠,若本王没有料错,待张谦知晓本王即将入朝参政的事情后,为求自保,更要抓住一切机会扩大自身的权势,马上就要对付于他。而那王翰本身又不干净,倒台已是可以预料,恐怕王翰本身也猜到了,否则他也不会在这段时间想尽一切办法要与子柔你结盟,在这个时候,他行事间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又怎敢再得罪本王?只要本王暗示一番,他对本王的伤势,自是闭口不言。”
“那子佳呢?”
萧漠点了点头,又问道。
“张衍圣……”八贤王神色间却是闪过一丝凝重:“如今大楚,虽然年轻俊杰无数,但才华声望能胜他一筹的,不过只有子柔你一个罢了,尤其这次其领兵与草原蛮夷相战,本王观其心性手段,更不下于子柔。说起来,本王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但他毕竟是张谦之孙,本王自是不敢相信,最重要的是……如今本王看不透他。”
说着,八贤王神色间闪过一丝犹豫,道:“如今那张子佳已有脱离张谦控制的迹象,恐怕子柔你也看出来了吧?”
萧漠点头,道:“确实如此,子佳本身的心胸性子,皆是上佳,奈何多年来一直被张谦大人刻意培养,失了自己本性。但此次战后重逢,下官却发现他为人做事,再无丝毫丞相多年来所刻意教导的样子,言论行事间,与丞相大人的处世之道,多有违背。而前段时间,子佳传给下官的请功折子中,竟少有丞相门下的官员,反倒是他本身招纳的官员更多一些。”
说到这里,萧漠笑笑,又道:“观其言论行事,尤其是这次在陛下面前,自请去那北地战后之地为官,或许是因为看到百姓困苦,大彻大悟,所以立志要救百姓于水火,一生为国为民吧。”
八贤王却冷笑道:“如若果真如此,本王自会将这张子佳引为知己,互敞心扉,绝无隔阂,可是……子柔你应该知道,丞相张谦这些年来所招纳的那三名江湖高手吧?”
萧漠心中疑惑,不知八贤王为何突然提到这个,但还是点头,道:“自然知晓,丞相府的三大高手,皆是民间名声赫赫之辈。”
“你可知这三人如今又在何处?”
八贤王又问道。
随着八贤王的询问,萧漠更是疑惑,道:“据下官所知,丞相担心子佳在战场上出现意外,所以将三人尽数派到了子佳身边,负责护卫……”
说到这里,萧漠的神色突然一变。
却是萧漠突然想到,这三个从不轻离张衍圣身旁的江湖高手,自己与张衍圣一路同行,竟是一个也没见到。
即使他们之中有人先行离开,传递消息于丞相张谦,但至少也应该留下有一到两人,继续护卫张衍圣吧?
八贤王点了点头,说道:“前些时候,据本王的探子来报,待战事结束后,那三名江湖高手中,有一个叫秦军的人,离开了张衍圣处,前往京城向张谦传话,但半路上就被人劫杀了,而那些负责劫杀之人,最终竟是回到了张衍圣帐下,于此同时,另外两个从不轻离张衍圣的江湖高手,也再也不见踪影,就这么消失了。”
听到八贤王的话,萧漠脸色一变。
当初张衍圣担任枢密副承旨,与萧漠一同前往前线抗敌,张谦将自己府下的三大高手一口气尽数派到张衍圣身边,主要目的固然是为了护卫,但也不乏监视的意思。
至少,通过这三人,张衍圣离京城期间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事后张谦尽会知晓。
而张衍圣就在回归的时候,竟是将这三人尽数除去,这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有什么事情,不想让张谦知道吗?
张衍圣在敌后行动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要保密如此?
就在萧漠以为自己看明白了张衍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是更加看不懂他了。
而就在萧漠暗思之间,八贤王悠悠道:“每个人,无论其行事间如何诡异隐秘,但只要知晓了他的目的,自可从繁杂中抓住脉络,譬如说张谦,他这些年来虽然极力扩大着自己的权势,但实际上并非想当权臣,只是因为多年来得罪了太多的权贵,门下聚集了太多的追随者,已是在这条道上无法回头了而已,又譬如说王翰,他因京中旧勋权贵而起,行事间自然要尽力保证那些旧勋权贵的权益,至于子柔你,则是想着无忧无虑,自在一生……所以你们无论行事如何,又怎样隐秘非常,本王皆可看透你们的目的为何,但是张衍圣……”
说到这里,八贤王轻轻叹息一声。
张衍圣,不仅仅只是张衍圣而已。他本身就是楚朝仅次于萧漠的青年才俊,如今又立下了莫大功勋,青云直上,已是可期;他是张谦多年来所刻意培养的继承人,张谦的人脉势力,迟早要归他所有;他从小就是一众皇子皇孙的玩伴陪读,在楚灵帝眼皮子底下长大,很久之前就被楚灵帝寄以厚望,视之为自己日后子孙的张谦王翰!!
这样一个张衍圣,即使尊贵如八贤王,也要重视。
甚至,从长远来看,张衍圣的重要程度还要大于丞相张谦!!
看不明白他的目的,自然不是一件好事。
沉默良久后,萧漠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因为萧漠知道,所有事情,无论如何隐秘诡异,迟早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轻轻的摇了摇头后,只是问道:“既然如此,王爷您又如何保证,那张衍圣不会泄密?”
八贤王笑笑,道:“至少,本王知道张衍圣如今的目的,是想脱离张谦的控制。”
萧漠点头,表示明白。
既然张衍圣如今想脱离张谦的控制,那么如若八贤王保证会帮他开府建衙,那么张衍圣自然不会泄密。
世人皆言政客狡诈,言不由衷,多行违诺之事事实上,但根据萧漠的观察,所谓政客狡诈,言不由衷,多行违诺之事,只是那些最底层的政客官僚罢了。真正的大员阁老,却都是一言九鼎之辈。
就如同市井间商人,固然有许多小商人,常有诡骗行诈之举,但真正的大商人,却往往最是重视信誉。
因为如若没了信誉,今后谁还敢与你合作?没人与你合作,又如何壮大前行?
对政客而言,也是一样。
也正因为如此,八贤王与张衍圣两人,也皆不担心对方会违背诺言。
想明白了这些之后,萧漠却是开始深思另一件事。
八贤王,这位地位尊贵仅次于楚灵帝的王爷,今日为何对自己说这么多?
尤其是张衍圣暗杀丞相府三大高手的事情,几乎可以说是张衍圣的莫大把柄,只要张谦还在世一天,这个把柄,就有大用。
八贤王,难道竟是这么信任自己?
萧漠自不相信。
所以,随着八贤王越说越多,越说越坦诚,萧漠反而开始有些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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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先上传一个小章节吧,见谅。
就在刚才,读者新英打电话,将虫子狠狠骂了一顿,对于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更新不稳定,因为不想把自己塑造成悲剧人物,所以也不想解释什么,总之是虫子对不起大家。嗯,从今天开始,每天写多少上传多少,每天都会有更新,状态好了上传大章节,状态不好就上传小章节。其实虫子状态不好的时候,一直在写后面的情节保持笔感,只是前后还没有连上,不过快了。
第四十二章.聪明之人(下).
借着八贤王将张衍圣的事情讲出,萧漠神色凝重,一脸的沉默,仿佛是在思索张衍圣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何目的——但实际上,他的全部心思,却早已转移到了八贤王身上。
萧漠确实看不穿如今的张衍圣,但同时也看不透如今的八贤王。
至少,他想不明白,八贤王为何会对他这般的坦诚相待。
事实上,与愈加神秘的张衍圣相比,这段日子以来,八贤王的种种举动,还要更加的诡异莫名。
平型关大败后,八贤王甘冒奇险,率领残兵败将,游战于北方草原之时,竟是轻易的说服草原野族数十部落举族相助相投,显然之前早有联络;
其后,其手下亲信大将梁守,麾下两万余精兵,经平型关一败后,不仅少有损伤,更是带着大量粮草军械隐遁了下来,并在八贤王领军攻回大楚后,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的快速汇合。
前后种种,无论怎么看,都让人感觉是早有策划。
最重要的是,当八贤王攻回楚境后,其麾下包括梁守大军、野族联军以及一路上所收拢的无数残兵败将,近十万之众,竟是在大楚最危急的时候,驻于三江城按兵不动,仿佛坐山观虎斗一般。
虽然在事后,八贤王曾解释“军队需要磨合整顿”、“将士疲惫”、“欲在敌军松懈之际再行雷霆一击”云云,诸般解释也是合理合情,但萧漠对于这位英明神武的八王爷,心底深处,依然总有一片阴影存在。
而如今,八贤王又为了楚灵帝所允诺的参政之权,竟甘冒风险隐瞒伤势,更是让萧漠对他敬而远之。
虽然萧漠直觉认为八贤王不会背叛楚灵帝,但其所图也必然极大,对于如今立志于韬光养晦的萧漠而言,自然是最好不要参与。
。。。。。
借着房间之中的沉默气氛,萧漠暗思良久后,想及八贤王前后种种,终于隐有所悟。
今日八贤王对他这般突如其来的坦诚,果然寓意颇深。
至少,八贤王之前所言种种——譬如枢密使王翰如今根本不敢得罪于他、譬如其他朝臣无法借伤势之事阻碍他入朝参战、又譬如其掌握了张衍圣的把柄云云,其实对萧漠而言,也是一种隐晦的警告。
萧漠今日的声望,虽然一时无二,但论根基地位,依然远不如枢密使王翰,那么,既然连王翰都不敢得罪于八贤王,萧漠又怎敢轻易得罪?
满朝文武,包括丞相张谦在内,皆无法以伤势为借口,阻碍八贤王日后入朝参政,那萧漠又能如何?楚灵帝虽然对萧漠宠信无比,但论亲近,依然无法与八贤王相比。
张衍圣行事隐秘,但八贤王依然能掌握其把柄,那么萧漠又怎敢说自己没有把柄落在他的手中?至少,上元城之战,为扭转形势,无奈蛊惑草原联军所虏的近十万民众暴动赴死之事,一旦被人得知,即使萧漠再有怎样的功勋,也要狼狈不已,声望全毁。这件事虽然萧漠自信做的隐秘,参与之人,皆是身边信任之人,但却也不敢保证世上再无他人得知。
总之,八贤王虽然一再声称,在萧漠、张衍圣、王翰三人之中,他仅信任萧漠一人,但萧漠如若有出卖八贤王的心思,听到这般言论后,权衡利弊之下,诸般想法,自然也会打消大半。
或许,这就是八贤王今日对萧漠这般坦诚的原因所在。
只不过,隐约之间,萧漠觉得,八贤王今日对他这般坦诚,或许不仅仅只是隐晦的劝慰与警告,恐怕还有什么更深刻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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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萧漠仿佛若有所思,又仿佛若有所悟,八贤王眼神深处,却是闪过一道意味深长,突然问道:“子柔,说了这么多闲话,你难道就不想问问,本王为何会宁愿冒着欺君的风险,也必然要在此时入朝参政吗?”
沉默之间,萧漠已是想了许多,听到八贤王的询问,并未迟疑,只是点头道:“王爷的志向,下官已是大概猜到。”
“哦?那在子柔看来,本王所谋为何?”八贤王目光闪动,晓有兴趣的问道。
萧漠沉默了片刻,迟疑了刹那,然后答道:“当初王爷离京前,下官受王爷所请,在王爷府上一番谈话,已是大约想明白了王爷的志向……王爷您可是想趁此时机,收天下文人之特权于朝廷?”
无论八贤王如今如何的行事诡异、目的神秘,但萧漠对其最深刻的印象,依然是当初在王府长谈之时,论及如今楚朝政事弊病时,八贤王眼神中的忧虑与坚毅。
“正是如此!”
八贤王点头,缓缓说道。
萧漠猜到了八贤王的想法,但八贤王神色间却毫无喜色,反而满是严肃。
萧漠也是如此。
楚朝以文人立国,文人诸般特权,乃是楚太祖所定之国策,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
更何况,天下文人,何止万千?世间文人加在一起,影响更还要超过皇帝至尊。到了楚灵帝掌权时,文人们的权利与影响力,更已是发展到了极致。
欲收天下文人之特权,就是与制定这般政策的楚太祖为敌,就是在向受益于这般制度的天下文人挑战!!其难度,绝不是区区“不易”两字足以表达的。
然而,此时此刻,八贤王的眼中,不仅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满是坚定无悔!!
楚朝立国百余年来,文人所拥有的诸般特权,可谓是多不胜数。
比如说,读书人若有功名,不仅可减免一定的税负,更可每月从各地官府中领取数目不小的“养文银”,若是读书人有了进士功名,各般税负均可减免大半不谈,单是从朝廷领取的“养文银”,每月就达三贯之多。
要知道,有功名的文人,皆是家境富裕之辈,其所拥有的土地,要远远超过普通的农户。
立朝之初,楚朝的读书人并不多,身负功名的读书人更是稀少,所以不仅没有影响楚朝安定,反而奠定了如今大楚文化鼎盛的局面。
然而,随着天下之人皆以读书为荣,无数人为之弃农弃武,与此同时,楚朝录取的秀才、举子、进士数量却越来越多,时至今日,仅此一项特权,就让楚朝的收入减少了一半有余,而支出却多了整整一成!!
此外,有功名的文人,还有免费使用朝廷驿站的权利、还有治外法权、还有从官办书局中免费领取各般书册的权利……
诸般种种,均是给楚朝的财政,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前些日子,与草原蛮夷的战事,更是将这些弊病展露无异。
一贯的重文轻武,使楚朝军队实力骤减不说,诸般军备,更是无法供应,所需钱粮,以楚朝的富裕,竟是不能在短时间内凑齐。在这里面,固然有长久安定下的麻痹因素,但文人特权对楚朝的拖累,也是明显无误。
这些事情,八贤王不说,萧漠也能想明白。
最重要的是,经此一战,楚朝元气大伤,灾民百万,支援北地重建,更是要耗费无数钱财,因为文人特权的缘故,只能将诸般压力转给原本就不堪重负的贫苦农民,最终会演变成怎样的情况,没人得知。
总之,这般政策,确实到了不改不行的时候了。
虽然种种情况,萧漠早已知晓,但想到这里,还是不由得长叹一声,为日后世间的波折而头痛。
看到萧漠的神色变化,八贤王脸上露出一丝喜意。
萧漠毕竟是天下读书人的代表人物,将自己的志向说与他知晓,虽然心中有底,但还是隐约有些担心,如今看到萧漠神色间没有反感戒备,反而满是忧患,八贤王心中就更有底了。
只见八贤王神色变得愈加的诚恳,双眼与萧漠对视,缓缓说道:“当初本王与子柔长谈,见子柔言及天下文人之特权,不仅毫无眷恋,反而满是忧色,本王就知道,子柔你绝非目光短浅之辈,而是真心为国为民的俊杰。本王有心借此战后重建之机,趁皇兄命本王入朝参政之时,彻底为楚朝根除这般弊端,子柔大才,可愿助本王一臂之力否?”
听到八贤王的恳求,萧漠暗自苦笑,心中明白,恐怕这就是八贤王今日对他这般坦诚的最终目的了。
但在八贤王诚挚的目光下,萧漠却更加沉默了。
八贤王是真的想与自己合力为国也好,是想以这般口号与自己结盟互助也罢,对萧漠而言,他首先想到的,还是“自保”两字。
毕竟,萧漠乃是二世为人,时至今日,依然无法完全融进这个时代,只要不关己身,更多的时候,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坐看风起云涌,虽然也有为国之心,也愿为国出力,但那是建立不会伤及自己与身边人的基础上的。
而如今,八贤王却想让萧漠这个文坛的大家魁首、天下文人的代表人物之一,与天下文人为敌……
萧漠犹豫了。
萧漠很清楚,这是一个文人的天下。
萧漠很清楚,自古以来,无论何般豪杰,只要得罪了文人,就没有好下场,哪怕一时奈何不得,也会让你留下千古骂名,后人为天下所唾弃。
但萧漠同样知道,八贤王今日对自己说了这么多的秘密,如若自己真敢于拒绝于他,恐怕就不是“得罪”那么简单了。
八贤王的坦诚,对他而言,更是一种逼迫。
见到萧漠沉默,八贤王却并不着急,只是保持着期待并诚挚的目光,等待着萧漠的回答。
良久之后,萧漠终于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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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是一个小章节……这一章在中午的时候就已经写完,但一直修改删减,直到现在,但只能说勉强满意……《聪明之人》的情节没写完,明天会有一章《聪明之人(完)》,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