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归前布置(上).
看到在大帐中等待着自己的,竟然是萧漠时,而且除此之外,帐内再无他人在旁,即使以根也之城府,却也是不由得愣住了。
要知道,除了最初的那次会面,之后楚朝与草原四族虽然谈判无数,其间多有波折与争端,但萧漠却再也未出现过,只是在上元城中暗中掌控大局。
虽然谁都知道,一旦萧漠出现,以萧漠之前的种种功勋、无数战果、以及草原各族对他的深深敬畏,绝对是谈判间的一大威慑,对楚朝帮助极大,但萧漠却似乎厌倦了这些,无论是巴勒相邀,或是王翰相请,皆是不动,只是等待着功成归京的那一日,让无数草原人皆是暗暗在心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而如今,萧漠却毫无预兆的突然出现了,而且出现的如此隐秘,难道又要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作?或是又有了某个阴险狠辣的诡计阴谋?
想到这里,即使是根也,心中也是不由一震,迈向帐内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下来,转头向着身边亲随示意,让他们去查探周围是否有埋伏存在。
然而,就在身边亲随点头会意,正欲举步离开时,之前只是一直浅笑打量着根也的萧漠,却是突然开口了。
“根也大汗不必紧张,如今形势已非当日,你我之间既然已是和谈完毕,在下就绝不会再起怎样的心思,此次与大汗会晤,只是想与大汗讨论一下,室韦一族日后与我大楚之间的合作细节,并无他意,大汗不用担心。”
听到萧漠的话后,根也身后那名正欲转身离去的随从微微一愣,却是不由停下了离开的脚步,迟疑的向着根也看去。
根也似乎笑了笑,常年保持冷酷的面容,突然强笑,却是无比的怪异,那两排白渗渗的牙齿,仿佛野狼张开血口,竟是让人更加惊惧。
“萧大人您多心了,以萧大人的武勋,即使是在我草原中,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英雄,小汗又如何会怀疑大人您的坦荡心胸呢?”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根也还是狠狠的瞪了身边那位因萧漠之言而停下脚步的随从一眼,示意他继续按之前的指令行事。
很显然,之前所言,只是嘴上说的好听而已,更何况根也的性格一向多疑?
最主要的是,这些日子以来,根也实在是怕了萧漠那接连不断不带重样的阴谋诡计。
对于这一切,萧漠却仅仅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穿,很多事情,面子上过得去,大家心照不宣就好。
起身相迎,双方落座之后,萧漠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两人之间摆放多时的茶具,亲手为根也和自己各自沏上一杯香茗,举杯示意后,就独自悠悠品起茶来。
而根也举杯回意之后,也如萧漠一般,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品茶。
萧漠很少亲自沏茶,手艺不能说好,但根也心不在此,却是毫无抱怨。
大帐内,一时间竟是安静异常,萧漠与根也,两个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当两人手中之茶被冲沏了三遍之后,之前那名离开查探的室韦战士,快步回到帐内,隐晦的冲着根也摇了摇头。
看到身边亲随的示意,根也脸上的神色终于微微一松,放下手中的茶盏,向萧漠缓缓说道:“自当日一唔,据如今已是有十日未见,没想到今日萧大人竟是亲自前来与小汗相见,当真是受宠若惊。”
“大汗过誉了。”萧漠笑意中满是矜持,缓缓放下手中茶盏,淡淡的说道:“大汗乃是一族之主,掌控一方,如今归附我大楚之后,地位之尊贵,更是与郡王无异,而在下不过是楚朝区区从四品官员,地位远在大汗之下,能与大汗会面,应该是在下荣幸之至,受宠若惊才对。”
听到萧漠之言,根也却是不由再次一愣。
在之前,根也曾详细了解过萧漠的所有信息,知道萧漠乃是楚朝数一数二的文坛大家,儒学宗师、顶尖词人、书法名家,以百年少有的三元及第入朝为官,深受楚朝皇帝宠信。
按照根也的想法,像萧漠这般人物,在楚朝不说是架空皇帝独掌乾坤,至少也应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才对。
事实上,十日前相见,楚朝的一品大员王翰虽然主持谈判,但不一样对萧漠唯唯诺诺吗?
如今听到萧漠之言,他却竟然只是楚朝的从四品官员,当然让根也不由吃惊。
确实,在草原上,你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牧民,只要能打得过千夫长,那你就是新的千夫长,能打过百夫长,你就是新的百夫长,千夫长以上,你要你身有功勋,封地、部落、领民,一切都可轻易得到,并不像楚朝那般排资论辈,以年轻说事。
事实上,根也虽然知道萧漠在楚朝的官职,但楚朝的官职体系实在繁杂混乱,即使是楚朝之人,也没有多少人知道那无数官职,都具体代表着什么。
微微一愣后,根也摇了摇头,再看向萧漠时,神色间阴沉尽去,一时间竟是前所未有的真诚谦卑,叹息道:“小汗却没有想到,萧大人在楚朝的官职竟然如此之低,说句不恭的话,以萧大人之才之功,如若在我室韦,本汗愿以副汗之位相待,并且对萧大人,如刘备对诸葛孔明一般,听无不从,从无不应,一生至诚相待。”
听到根也话语间隐晦的含义,萧漠却是不由失笑,缓缓摇头道:“大汗您过誉了,我楚朝人才济济,如萧漠一般者,车载斗量,才华横溢者,三两百人,再加上资历经验不足,能担任如今官职,已是窃喜而又惭愧了。”
听到萧漠之言,根也自然不会当真,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反正他对于萧漠抛弃楚朝的荣华富贵,转而投靠于他,并没有报怎样的指望,只是尽人事的试探一番罢了。
看着萧漠浅品着口中的香茗,只是含笑打量于他,根也无奈,只得再次主动问道:“听我族人说,大人您邀小汗前来,是对大楚与我室韦的和约有一些补充,却不知具体究竟为何?”
萧漠点了点头,笑道:“实际上,此次邀大汗前来,并不是对你我双方的和约进行一些补充,而是想要与大汗您再立一份新的约定,一份密约。”
说着,萧漠看了看紧随在根也身后的一众随从卫士,却不再提正事,只是悠悠说道:“因为事关隐秘,所以此次在下前来,即使在上元城内,也少有人知,更是连亲随护卫也没有带一个。”
听到萧漠之言,根也双眼精光一闪,那冷静与疯狂的眸子中,两种截然的情绪激烈碰撞着。
在根也看来,萧漠实在是草原数百年来少有的大敌,此次为了密约,竟是独自一人前来,身边没有丝毫的自卫力量,杀之易如反掌。
最重要的是,因为是密约的缘故,萧漠此时的行踪,少有人知,也不敢让人知,如若在此将他给杀了,楚朝也没法向自己要人。
既然得不到,自然除掉最好。
然而,这般想法只是闪过一瞬间,就被根也转而掩埋在心底深处。
一来萧漠那淡定自若的笑容,彷如成竹在胸,再加上他对萧漠的了解,实在不敢相信萧漠竟会如此大意毫无应对手段。
二来,却也是对萧漠口中密约的好奇。
所以,在听到萧漠的话后,根也只是微微一顿,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转头向身后一众随从侍卫示意。
待所有人皆是离去,帐内只剩下根也与萧漠两个人时,根也缓缓说道:“究竟是何密约,大人请说。”
萧漠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这样的,我也不瞒大汗您,这数月以来,我大楚的军力,想必大汗您也是心有了解了。”
根也缓缓的点了点头,对于大楚军队的战力,他甚至不屑于评价,如若不是萧漠的出现,如今草原联军,或许已是在强攻楚人京城了。
另一边,萧漠叹息一声,说道:“大楚安定已有一百七十余年,虽是好事,但毕竟军队经验欠缺,战力堪忧,尤其是骑兵,战力尚不及当年太祖时期的十之一二,归结其根源,不过是历练缺乏罢了。”
对萧漠之言,根也却是不以为然,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实际上,对于这番话,萧漠都无法认同,楚军战力低下,又岂是区区“缺乏历练”四字可以总结的?
但在这个时候,为了日后的种种布置,萧漠却也只能这么说了。
见根也点头后,萧漠笑道:“与此同时,我大楚与草原四族之战,更是让世人看到了草原勇士之骁勇,所以,在下心中一动之后,却是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根也大汗您务必帮忙。”
根也心中急转,却依然猜不到萧漠的具体计划,只是点头说道:“究竟何事,萧大人请说,只要小汗我能做得到,必然答应。”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实际上根也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萧漠的请求有损室韦利益,就马上找理由推辞。
萧漠笑着点了点头,感谢之后,终于缓缓道:“在下想组织大楚三万精锐将士,暗中遣派至大汗手下,深入草原,为大汗效力三年,与大汗手下骁勇,同吃同住,共进共退,以此历练,增强战力,还请根也大汗务必答应。”
说话间,萧漠将“同吃同住,共进共退”八字说的极重,却是怕日后根也故意让这三万楚军将士送死,或者只是闲养着不让其锻炼,战力不进反退。
当然,萧漠之所以会有此提议,绝不是仅仅为了锻炼楚军战力,却还有其他更深层的目的。
而根也,却是因萧漠的提议而惊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萧漠,惊声反问:“你说什么?”
第十三章.归前布置(中).
“你说什么?”
惊骇之下,根也反问间,却是连尊称都忘了。
看到根也不可置信的模样,萧漠却不觉意外,他的这种提议,所蕴含的种种观点,所代表的种种意义,已是远远超乎于这个时代,即使是在后世,也并不多见。
而萧漠却并不着急于说服或解释,只是笑吟吟的将之前建议再次重复了一遍,然后又补充道:“当然,既然是有求于大汗,在下就绝不会让大汗吃亏,只要大汗答应,日后大楚对室韦一族的援助,皆将提升一倍。而且只要日后大汗有需,大楚所造的军械、铠甲,都可无偿援助于大汗,其中,甚至可以包括震天雷和铁网阵。”
听到萧漠之言,根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却并没有马上答应或者否定,只是皱着眉头,默默的思索着其中利弊。
萧漠称将三万楚军精锐遣派到他的帐下,是为了历练,学习草原战士之武勇,以此提升军力,对于这般借口,打死根也,根也也绝不会相信的。
在他看来,萧漠之所以要遣派三万楚军到自己帐下,听任自己指挥,并在暗中将对室韦一族的援助提升一倍,甚至无条件援助室韦各种军械、铠甲,甚至是在上元城之战中大发神威的铁网阵与震天雷,其最大的目的,不外乎是增强室韦一族的实力,渐渐达到可与狄族相抗衡的程度,以此激发自己的野心,最终引起室韦与狄族两大草原民族之间的战争,内耗草原的实力。
但对于此,根也却并不反感,他本就是很有野心的人,也并不害怕别人利用自己的这种野心。
而且萧漠想让他做的事情,即使现在没有萧漠所提出的交易,将来他也迟早都会去做的。
事实上,早已没落即将消失在历史河流中的室韦族,正是因为他的野心和能力,才能在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成为草原四大族之一。
只是,对于萧漠所提出的意见,他却还有许多顾忌。
比如说,他与楚朝的秘密协议一旦被草原其他各族发现,会不会遭到排挤?
比如说,楚朝的三万大军,日后会不会在自己最得意的时候,在萧漠的安排下反咬自己一口?
比如说,这件事会不会成为狄族攻击室韦的借口?根也并不介意与狄族开战,但他希望那会是在自己准备妥当的时候。
作为一方领袖,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性,需要他来思考了。
……
事实上,正如根也所猜想的,萧漠此刻的所作所为,正是为了增强室韦的实力,为日后室韦与狄族之间的战争埋下伏笔。
除此之外,培养楚军的精锐力量、日后为朝廷提供切实可靠的草原讯息、里应外合牵制草原各族的军力,等等等等,皆是萧漠的目的。
不过,萧漠也并没有全然说谎,根据萧漠的计划,这些遣派到草原的三万楚军,日后哪怕只要能有三千人活着回来,以这三千人为骨干与教官,萧漠完全可以训练十万精锐之师。增强楚军战力,确实也是萧漠这般计划的主要目的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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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看着正在不住思索利弊的根也,萧漠的眼神,也是闪烁不定。
他在反思,把根也的室韦一族当做楚朝插在草原中的棋子,这般决定,究竟是否正确。
这种反思,在这些日子里,已是不止一次了。
在这段日子中,萧漠查到了不少关于根也的传闻。
他知道,在二十年前,室韦一族已经将近消失,只是一个数千人的小族,整日受一个叫做柏晗的草原大族压迫,落魄至极。
而根也,因为父亲早丧的缘故,却是在不足二十岁之龄,就成为了室韦一族的大汗。
在成为大汗后,他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携室韦老幼,举族投靠柏晗。
然而,三个月后,柏晗部落毫无预兆的,突然一夜烧杀,无数混乱与反叛中,柏晗大汗被杀,贵族首领尽灭,没人知道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知道,柏晗一族,从此消失在历史潮流之中,而它的人口、财富、草原,却尽数归于室韦。
室韦一族势力的突然增强,自是引起了当时草原各大部落的不安,皆是蠢蠢欲动。而根也面对这般情况,却是当机立断,将原本柏晗一族的近半财产,无偿赠予了当时的草原霸主——北狄的狐鹿部落,为室韦一族争取到了数年发展与稳固的时间。
接着,室韦一族开始渐渐强大,不可抑制,时至今日,更是成为了草原四大族之一!!
可以说,根也的室韦一族,几乎是与巴勒的南狄一族同时间崛起的。
只不过,相比较于南狄崛起过程中的血流成河与轰轰烈烈,室韦一族的崛起,相对而言却是低调的多。但能在不知不觉间得到草原各族各部落的承认,与狄族、契丹、鲜卑并列为草原四大族之一,从某些方面来讲,根也或许要比巴勒还有手段。
至少在萧漠看来,根也或许不如巴勒眼光长远,也不如巴勒般恩威无双,善于收拢与鼓动,但他绝对比巴勒还要更加有深沉,而且更加懂得利弊衡量,利益取舍。
正因为如此,对于草原各族的大汗们,除了巴勒之外,萧漠对根也最为看重,也最为顾忌。
事实上,萧漠从来就不知道眼前这名眸子中疯狂与冷静并存的草原汉子,脑子里究竟都都在想些什么。
如果可以,萧漠绝不愿意让室韦一族成为他安插在草原中的棋子。
因为室韦一族的大汗根也,并不是他轻易可以控制的。
而听话的棋子,才是一颗好棋子。
然而,与室韦一族相比较,契丹与狄族同进同出,信任非常,而鲜卑的大汗步先根又是一个目光短浅的老狐狸,只知敛财,勇气却无,皆是无法指望,至于草原其他部族,更是实力不足。
所以,萧漠在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室韦,只能选择根也。
毕竟,阿斗虽然好控制,却根本是扶不起墙来的烂泥,给它再多利益,也只是白费功夫,最终只能便宜了真正的敌人。魏延吕布虽然生有反骨,但一旦利用好了,却是一柄威力巨大的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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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萧漠反思之间,根也双眉渐渐舒展,似乎终于下了决定。
“各般援助物资,皆是增加一倍,军械盔甲,甚至铁网阵与震天雷,都无偿援助,此言可当真?”
根也紧紧盯着萧漠的双眼,神色严肃,问道。
“在下一生言语无数,却从无违言之举。”
萧漠点头,认真答道。
“好,就按萧大人说的办。”
听到根也的话后,萧漠再次笑了。
他知道,根也与他一样,虽然顾虑计划之中的种种不可预测性,但与此同时,却更加不愿意将到手的机会白白浪费,最重要的是,相比较不不可预测性,两个人更相信自己的应对力与控制力。
不过,萧漠也知道,真正打动根也的,并不是麾下凭空添加三万大军,毕竟在根也的眼里,楚朝军队即使数量再多,也是累赘的嫌疑多一些。
真正打动根也的,还是那增加了一倍的援助,以及各种军械盔甲,甚至于铁网阵、震天雷的援助。
经历过上元城之战,根也很清楚这些东西,会为他带来怎样的帮助!!
……
双方签订密约之后,根也并没有与萧漠客套太多,只是商量了一番细节之后,就携带随从侍卫们秘密离去了。
而萧漠,却并没有离开的打算,而是留在帐内继续思索着什么。
没过多久,邓尚全入帐,躬身道:“少爷,赵英将军来了。”
“请他进来。”
萧漠点了点头,收回思绪,吩咐道。
很快的,赵英进入帐中,跪于萧漠面前,大声说道:“卑职赵英,见过萧大人。”
声音洪亮,看似中气十足,但与往日相比较,却是多了几分怨气与不满,少了几分钦佩与认同。
萧漠知道,赵英的手足袍泽,皆是死于草原联军刀下,屡败屡战,只为有朝一日可以报仇,但这些日子以来,萧漠先是在战事占优的情况下,迁就王翰,服从于朝廷旨意与草原联军和谈,事后在得知草原联军根基大损的情况下,又没有趁机将后劲已无的草原联军剿灭于中原,在谈判之间,更是给予了草原各族诸多好处,如此种种,自然引得原先对萧漠钦佩之至的赵英颇为不满。
幸好,对于萧漠的种种命令,赵英还是一丝不苟的实行了。
赵英的怨气与不满,萧漠自然能感觉到,然而,相对于邓尚全的眉头大皱,萧漠却是一笑带过,并没有追究。
高度不同,思考事物的角度和方法也就不同,只有站的高,才能看得远,也才能领略到高处不胜寒的无奈。
赵英眼中所看到的,只有胜利和报仇,而萧漠眼中,却还有大局以及更多。
并不期望赵英能理解自己做出种种决定时心中的无奈与艰难,所以只是静静的打量了赵英片刻后,萧漠问道:“赵英将军,我让你准备的事情,如今进行的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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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写不顺……
第十四章.归前布置(下).第一更
“赵英将军,我让你准备的事情,如今进行的如何了?”
听到萧漠的询问,赵英的心中,一时间竟是忘记了对萧漠的不满,眼中满是不解,显然对之前萧漠的吩咐心存疑惑,但并没有询问什么,只是垂首答道:“回大人,如今上元城中将士的户籍情况,卑职已经查探完毕。”
萧漠轻轻的点了点头,问道:“详细情况如何?”
赵英一边回忆着心中的种种资料,一边答道:“回大人,如今我上元城内,年龄适合的可战将士约有三万人左右,其中家室亲人尽数死在草原人手中,与草原蛮子势不两立的将士,则有近七千人。”
听到赵英的回答,萧漠皱了皱眉头,轻声喃喃道:“只有七千人不到吗?”
这个数字,无疑比萧漠预想中少得多。
上元城内的楚军,大部分皆是从北方沦陷之地败逃而来,期间根本顾不上家中老少,而以草原联军这些日子在北地的所作所为来看,据萧漠之前的估计,家人亲属尽数死于草原联军之手的楚军将士,至少也应该有两三万才对。
似乎看出了萧漠的疑惑,赵英解释道:“大人,我军中与草原蛮子有灭族之恨的将士,原本有不少,但这些日子上元城之战,有这般经历的将士往往在作战时奋不顾身,勇猛异常,血战之余,伤亡却更加惨重,时至今日,依然幸存者,已是不足三成了……”
说到这里,赵英眼中闪过黯然之色。
萧漠轻轻的点了点头,也是不由叹息一声,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问道:“还有呢?”
赵英答道:“此外,按照大人的吩咐,根据卑职的调查,我军中校尉以下的低级将士中,自小习武,如今武艺娴熟者,约有百余人,其中绝大部分并没有什么特殊背景,皆是可以信任的。”
萧漠再次点了点头,眼中闪过沉思之色,却再也没说什么。
另一边,赵英思索着萧漠这些日子所吩咐的一切,心中不解更甚,微微抬头,看着眼前正在皱眉思索,显得有些高深莫测的萧漠,终于按奈不住,刚准备问些什么,萧漠却突然开口了。
“赵将军,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对我很不满?认为我对外软弱,办事糊涂,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不仅将那已是后继无力的草原联军轻松放回草原,还给了他们无数好处?”
听到萧漠之言,赵英微微一愣,接着却马上垂首道:“我军能有如今局面,全凭大人您的手段,如果不是大人,上元城早已沦陷不说,恐怕我大楚江南之地,如今也已是一片废墟,对于大人您的决定,卑职如何敢质疑?”
对于赵英之言,萧漠却是轻轻一笑,笑容中,无奈之意一闪而过,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赵英,淡淡的说道:“想当初我与赵英将士初见之时,赵将军不过是军中阶位最低的校尉,却依然敢在我与一众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面前侃侃而谈,尽诉自己的见解,如今将军在上元城立功无数,眼看就要飞黄腾达,怎么也学着其他官员那般,口是心非了?”
听到萧漠的质问,赵英身体一颤,接着却以一种更加坚定的语气答道:“大人,赵英依然是那个屡败屡战,心口如一的赵英,刚才之言,皆是赵英的心里话。”
顿了顿后,赵英接着说道:“大人您之所以在尽占优势之余,却对草原联军屡屡妥协,除了朝中的大人们怯战,多下严旨促进和谈,让大人您背负莫大压力之外,我军也并无将草原联军尽灭于上元城下的能力,如若继续相战,一旦逼得草原联军与我等玉碎,游战天下毁我大楚根基,即使日后可将草原蛮子尽数灭去,却也是得不偿失。所以,大人的苦心,卑职皆是了解,对于大人您的决定,卑职也绝不敢质疑。只是……”
听到赵英的解释,却是让萧漠不由一愣,本来以为赵英之所以对自己不满,是因为自己这些日子的对外软弱,却没想到赵英竟是将局势看的如此明白。
而看到赵英突然变得迟疑后,萧漠问道:“只是如何?”
赵英犹豫片刻后,突然抬首,直视萧漠,问道:“只是,无法将草原联军尽数败于上元城下,只是以卑职的见识与能力而言,而大人您乃是文曲星降世,才智乃是天授,以大人您的手段智谋,难道也是当真毫无办法吗?”
看着赵英那隐隐带着逼视的目光,萧漠沉默良久后,突然摇头叹息道:“你说的对,世上没有我等不可行之事,只有我等未想到的办法,如若一战到底,在草原联军对我大楚造成太大伤害之前,将其尽数灭去,办法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
“那大人您为何……”
萧漠摇了摇头,说道:“办法虽然有,但皆不稳妥,这些日子以来,我至少想到了三种办法可解决草原余孽,但这些办法,成功的可能性,最高也不过是六七成罢了,但无论是我还是我大楚,如今已是冒不起这般风险了,百年繁华,当真就要让它陷入万劫不复之危?”
实际上,没有万全之策,不想再冒风险,只是萧漠决定对草原各族妥协的原因之一,萧漠自信在休战之后,依然有办法解决草原各族,则是另一个原因。
而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因为那八贤王田徵之前那种种令人不解的举动。
如若萧漠冒险行事,种种不可预知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了。
看到赵英对自己的解释似乎并不满意,萧漠摇头,缓缓说道:“或者当真像世人所说的那般,虽然站得高看得远,却也会因此变得瞻前顾后行事犹豫,反倒是如若一无所有,却可以抛开一切破釜沉舟,果决行事吧。”
说着,萧漠自嘲一笑,却又说道:“不过,事到如今,事情种种,已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了,虽然瞻前顾后,百年后必会受到后人质疑,但我却并不后悔。”
听萧漠这么说,赵英似乎想要反驳,但沉默片刻后,却是垂首不语。
萧漠也不在意,只是打量赵英片刻后,问道:“赵英将军,此次上元城之战,你立功良多,回朝之后,必有封赏,恐怕一个正四品以上的武将衔是跑不掉了,或者会封爵也说不定,这些日子你与我并肩作战,也可算是我的嫡系了,你想要一个怎样的位置,可说与我听,也好让我为你谋划一番。”
如今朝廷之中,诸般派系人所共知,门生故吏之说,世人更已是习以为常,所以对于萧漠之言,赵英并没有感到不妥。
而萧漠如今虽然看似地位不显,抛开监军之职,其官职最高也不过是从五品,但以他如今所立之功勋,以及他在文坛的地位声望,乃至于楚灵帝对他的宠信,任谁都明白,一旦归朝封赏,萧漠绝对会一飞冲天,甚至可隐隐与张谦王翰并肩立于庙堂之巅也说不定。
这般赤裸裸的提拔之言,如若换做他人,早已是幸喜若狂了,但赵英却是面露矛盾之色,并没有马上回答萧漠的问题,而是犹豫挣扎良久后,突然向萧漠叩首道:“回大人,卑职曾向天立誓,不向草原蛮子报袍泽被杀之仇,誓不为人,所以卑职并不想入京做那荣耀却远离战场的京官,卑职……卑职想担任平型关的都指挥使”
平型关的都指挥使,不过却区区从四品武职,以赵英如今的功勋,自是当的,但楚朝历来以京官为贵,常有“宁当京中七品郎,不当外官四五品”之说,更何况是平型关那般人烟稀少之地?
所以,赵英索要的官职,如若在他人看来,实是脑子坏了。
但萧漠却笑了。
“赵英将军果然没让我失望,如若你想去那京中将军府,我虽然会准,但心中却要小看将军了。”
“大人准了?”
听到萧漠之言,赵英面露喜色,向着萧漠看去。
萧漠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我想让你去另一处领军为官。”
赵英皱眉道:“何处?”
萧漠站起身来,手指北方,说道:“平型关之北,大草原深处!!”
看到赵英不可思议的神色,萧漠将他与室韦根也的秘密约定细细向着赵英解释了一遍后,然后说道:“之所以要驻军于室韦族内,除了要助室韦与南狄相战,消耗草原各族实力,了解草原虚实深浅之外,更是要借此机会,练出一支可与草原骑兵相抗衡的精兵,日后归楚,以这支精兵为基础,更可练出数十万雄兵。从此之后,我大楚再也不会有今日之耻!!”
顿了顿后,萧漠继续说道:“然而,我虽与根也约定要驻军三万于室韦族内,助室韦与其他各族相战,但这领军将领,除了要武勇善于领军作战之外,更要会审时度势,了解草原形势,却是难寻。我遍观朝廷上下,唯有赵将军你可以担当这般重任。只是,北方草原苦寒之地,加入草原各族之间的混战,更是危险无比,将军如若不愿,我绝不勉强。”
听到萧漠之言,赵英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反倒是没了最初的犹豫,向着萧漠叩首道:“卑职愿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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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恩,今天第一更,后面还有很多,这段时间没有更新,但写了不少,应该会连续爆发几天。按鲁迅先生的话来讲,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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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势力初成(上).第二更
“卑职愿往!!”
听到赵英那决绝的答复,萧漠笑了,笑意中,少有的露出了一丝欣慰与轻松。
每个民族,无论在史书的描述中,它是多么的伟大或是多么的不堪,但总会有属于它自己的小人与英雄。
南狄有巴勒,室韦有根也,两族因他们而强大,楚朝也因他们而北地尽陷,百年尊荣扫地。
但至少,在楚人中,也有像赵英这样的人物。
向赵英叮嘱了一番前往草原后所需要注意的诸般事项后,见到赵英脸上带着迟疑之色,萧漠问道:“赵将军可是还有什么疑难之处?”
赵英答道:“大人,之前您让我调查上元城中亲属尽数死于草原蛮子之手的军中将士,可是为了今日之事?”
萧漠点头,答道:“正是。”
赵英却犹豫道:“可是,上元军中符合条件的却只有不到七千之数,而按照大人的计划,进入草原的楚军,至少要有三万之巨,我等是不是把入选条件放开一些……”
萧漠摇头道:“不可,我之所以设定这般条件,就是因为楚人向来不喜离乡,只有这些家属亲人尽数丧于草原人之手的将士,才会有足够的勇气与决心随你前往草原,他们无牵无挂,与草原人不共戴天,这让他们在日后无论面对怎样的情况,都会始终与你一条心,如此一来,你在草原上领军作战,才不会有后顾之忧,进而无往不利。但如若放宽条件,强迫那些在楚境尚有牵挂的军士随你前往草原,日后士气低迷不说,军士生怨生恨,更是容易生出其他事端。”
听到萧漠之言,赵英点了点头,这些道理他不是想不到,只是萧漠所描绘的计划太过庞大,以至于让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似是感受到了赵英心中的情绪,萧漠肃容道:“赵将军,我的这般计划虽说庞大,但成与不成还是两说,更不是一朝一夕可见成效的,所以你如若想要这领军的差事,眼光就要放长远一些,性子更不可像往常那般急切为好。”
听到萧漠之言,赵英微微一愣,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眼中闪过一丝羞愧之色,垂首表示受教。
看到赵英将自己的话放在了心里,萧漠点了点头,沉吟道:“说实话,我虽然和根也约定,遣派楚军深入草原与室韦合作,但心中早已是有了这批楚军日后会在草原伤亡惨重的准备,所以三万之数是绝不会少的。只是我却没想到,上元城内,符合条件的将士竟只剩下不足七千之数,倒是要我多费一番心思。不过关于这一点,赵将军倒是不用担心,我本就是打算分批将军士们送往草原室韦族处,所以你准备妥当后,可以先率领这七千将士前往,不足之数,日后我再想办法,三年之内,必然会为你补齐。”
听到萧漠这么说,赵英也就放下心来,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大人您之前还让我调查军中练过武艺的将士,可是想让他们一起前往草原?”
萧漠摇头,说道:“这批将士我另有用处,并不会前往草原。”
赵英微微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萧漠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赵英的异态,只是继续说道:“关于这般计划,我已经得到了陛下的恩准,你回去之后,就将那七千将士分立出来,趁着这些日子好好休息整顿一番,待草原联军离去之后,你也就要准备行动了,所需物资,自去库中领取,不用再向我汇报。”
赵英明白,萧漠这是示恩予惠于这七千将士了。
如今上元城乃是楚朝北方重镇,北方沦陷之地,大半物资皆是存于其中,数量之巨,自不待言。而萧漠让他自行领取,无需汇报,内中水分,可谓是极大,只要赵英愿意,他旗下七千将士,每人至少可得上百两银子的“卖命钱”。
……
待细节之处全部商量妥当后,日已西斜,赵英见萧漠没有其他吩咐后,躬身告辞后,就要离去。
然而,就在赵英转身的一瞬间,萧漠却突然再次开口了。
“还有……”萧漠说话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之色,同时从怀中掏出半块碧色玉佩递给赵英,玉佩雕工粗糙,玉质普通,但萧漠的神色却是颇为慎重:“这次驻军于草原的计划,是陛下恩准,我亲自策划所得,日后种种,也会由我亲自安排负责。所以,你所率之军,并不受兵部节制,只听我与陛下的命令。可以预见,你手下这批将士,经过草原的历练,日后必然为一支雄兵精锐,但如今朝中形势莫测,为了避免这支军队在日后被人利用,这半块玉佩你且收下,日后朝中旨意,如若没有我的密使持另外半块玉佩相随,你大可不必理会!!”
听到萧漠之言后,虽然赵英一向沉稳,但依然不由得身体一震。
萧漠这般言语代表着何种含义,赵英虽然没什么党争的经验,但略一思索,也已是明白。
萧漠虽言这支军队只受陛下与他本人的节制,但朝中旨意,却又必须要配合萧漠的信物才可成事,即是说,这支军队实际上已是脱离与朝廷控制之外,只受萧漠控制了。
萧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英来不及细想,只感觉萧漠的目光紧紧的盯在他的身上,他的情绪变化,尽数落入萧漠眼中。
接着,仿佛身体不受大脑控制一般,脑中尚未考虑清楚诸般利弊,赵英的身体已是本能的跪在萧漠的面前,慎重的接过萧漠递来的半块玉佩,口中说道:“大人请放心,赵英日后必以大人马首是瞻!!”
做完这一切之后,赵英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态究竟意味着什么,隐隐后悔之余,心底深处却又有种说不清的轻松之意。
或许,在两人相见之初,在所有人都在指责赵英屡战屡败屡逃之际,唯有萧漠言赵英乃是“屡败屡战、终有一胜”之时,赵英就已经下定了这般决心了吧。
见赵英表态后,萧漠笑着点了点头,又说道:“还有,那百余名练有武艺的军士,你想办法将他们的军籍撤去吧,并秘密的将他们聚于一处,不要引起其他人注意,我另有用处。”
“是。”
想明白了自己的立场后,其后种种,赵英下决定时反而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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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赵英离开之后,萧漠来到军帐之外,见到天色已是昏暗,转头向着随在身后邓尚全吩咐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邓尚全点了点头,随着一声口哨,百余名骑士突然从远方出现,向着萧漠所在的位置快速接应而来。
趁着一众护卫接应奔来的时候,静立在萧漠身后的邓尚全,却是在犹豫片刻后,向萧漠问道:“大人,就这样把这般重担交给赵英将军,似乎太过冒险了,一旦他生出二心……我们是不是再给他派一个副手以节制监视?”
萧漠遥视着远方夕阳,摇头道:“不必担心,在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只要认准了一条路,就会坚定不移的走下去,而赵英就是这种人,对于这种人,越是怀疑,越是节制,就反而越是坏事。”
顿了顿后,萧漠接着说道:“更何况,日后赵英这支军队,无论是补给,还是人事,又或者与室韦之间的关系,皆是由我控制,无论赵英他怎么想,这支军队都无法脱离我的控制,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空生事端?”
邓尚全点了点头,退到萧漠身后,不再多说什么。
而萧漠,却反倒是皱着眉头,思索着嵩山书院对自己这般所作所为的态度。
萧漠来到这个世界后,虽然地位渐高,声望日涨,但所作所为,其目的却从未改变过,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而控制赵英手下这支军队,也是为了日后万一有所变故,自己能多一条后路,倒并没有其他想法。
而对于这般想法,萧漠并没有对嵩山书院隐瞒,毕竟有邓尚全在身边,瞒也瞒不过。
只是,让萧漠诧异的是,对于自己这般想法,嵩山书院不仅没有丝毫节制,反倒是颇为支持。
如此一来,对于嵩山书院的所作所为,萧漠反倒是没了头绪。
毕竟,如果把萧漠与牛语贤的位置对换,萧漠是绝对不允许自己手中棋子失去控制的。
牛语贤这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势力日涨,不仅没有节制之意,反而多有暗中相助,究竟为何意?
暗思之间,前来接应的侍卫军士们已是赶到了萧漠身前不远处,齐齐下马后静静等待着萧漠的吩咐。
而萧漠理不清头绪后,却也不再多想,举步来到自己的坐骑旁边,甩鞍上马后,也不多言,扬鞭驱马,率领众人向着上元城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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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势力初成(中).第三更
自那日在上元城外,萧漠与根也、赵英暗中相见,各种安排诸般谋划之后,不知不觉间,又是三日时间过去了。
在这三日间,萧漠看似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动作,整日里只是陪同王翰处理着诸般战后事务,表现虽然中规中矩,却也少有什么出彩之处,倒是与那王翰的关系,日渐密切,尤其是那王翰,无论大小事务,在决定之前都会与萧漠商讨,但凡萧漠提出意见,大都会按照萧漠的意见进行修正,一副老少贤者相和的景象,就这么展现在上元城众官员面前。
对于王翰的目的,萧漠自然了解,不过是想将自己拉入他的阵营中,待日后朝堂党争中,合力与张谦一党相抗衡罢了。
对于王翰的目的,萧漠即没有积极迎合,却也没什么抗拒之意,在萧漠看来,王翰虽然远不是张谦的对手,但张谦的势力确实太大了,再加上之前自己与张谦的种种事故,与王翰联手,却也的确是一时之需。
更何况,萧漠也没有彻底投靠王翰的打算,与此相比,萧漠更像营建属于自己的势力。
所以在与王翰相接触时,虽说萧漠时有若即若离之意,也尚未有什么攻守同盟产生,但却也是默契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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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几日虽然看似平淡,但萧漠私底下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此次来到上元城,抛开血战草原联军、立下诸般功勋、所建立的种种声望等等,对萧漠而言,最大的收获,无疑是从草原联军手中,将被俘的北地诸般文武官员、在野大儒、有功名的书生乃至于皇亲国戚等等数百人救到手中。
在其中,这些官员们前有战败失地之责,后有被俘辱国之罪,将来朝中讨论赏罚时,必然受到牵连,丢官还是最轻,甚至入狱抄家也有可能,想要脱罪,必然需要一个靠山,而将他们救下的萧漠,初建百年来未见之功勋,又是圣眷正荣,短时间之内,在朝中说话无疑最有分量,正是上攀的最好对象。
另一边,萧漠本身虽然即将一飞冲天,却是初入庙堂,根基尚浅,也正是最需要拥护之时,双方需求之下,自是一拍即合。
而那些在野大儒、有功名的书生们,虽然在庙堂之争上无法帮助萧漠什么,但却掌握着野间的舆论,将来更有被朝廷重用的可能,尤其是那几位大儒们,一旦入朝,至少一个翰林的职位是跑不了的。如今被萧漠所救,这些人都是欠了萧漠一个天大的人情。儒家重恩义,再加上萧漠在文坛的声望地位,从某方面来说,他们却是比之那些为保住官职而投靠来的官员们更加让人放心。
还有那些皇亲国戚,也是颇为重要,楚灵帝最重亲族兄弟,而这些人,无疑皆可在萧漠不方便的时候向楚灵帝施加影响。
可以说,萧漠所救下的这些败军之将,狼狈之人,被俘之辈,皆是萧漠日后朝中势力的元老与嫡系。
而在朝中势力早已被王翰、张谦、八贤王等人瓜分干净的情况下,将这些人掌握在手中,已是萧漠日后想要在朝中独成一派势力仅有的良机了。
原本王翰初来上元城之时,也是对这些人多加笼络,似是想收为己用,但待下定决心要与萧漠联盟之后,却又对这些人不闻不问了。
而对于前期王翰对这些人的笼络,萧漠却并没有做出太多的干涉,只是将这些人在面对张谦笼络之时,何人立场如故,何人摇摆不定,何人又彻底被王翰收复,默默的记下心里。
而在这些日子里,看似毫无作为的萧漠,却正是在全力整合着手中这股突然多出来的势力。
其实,在此之前,自萧漠将这些人救下之后,萧漠就与这些人多有接触,多示亲近,颇有暗示。而最近这些日子,无疑就是将双方关系挑明,将势力营建,进行到实质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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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般势力关系网的整理,是由萧漠的师爷张茂宗在负责。
张茂宗虽然这些年来只是担任着地方官员的师爷,但多年来辅佐了多位地方父母官员,对于官场门道,各般势力,官员心思,却是要比萧漠本人要清楚的多。
而如今,经过多日观察与接触后,张茂宗却是终于将一份名单交到了萧漠面前。
名单中,皆是萧漠所救的文武官员的姓名,其中却又分为五等。
第一等,是死心塌地的跟随萧漠左右,本身能力又颇为出众,在将来可堪大用之人,人数不过寥寥十余人,除了崤州州牧任兴之外,又大都官职低微,最高不过是六七品而已。
第二等,却是虽然认萧漠为主,也并无二心,但本身能力却是有限,将来即使提拔,也是只有为萧漠摇旗呐喊的能力,却不可托付大任。这一档次的官员虽然较多,约有近三十人,但官职地位却更加低微,大都只是七品以下。
至于第三等,则是虽然有投靠萧漠之心,但前些日子在王翰的拉拢下,却是显得摇摆不定之人,这份名单的人数却是最多,竟是超过五十之数,官职大多在六七品之间,乃是地方官员的中坚力量。而根据张茂宗的评价,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的能力也是极为平庸,否则当初也不会这般毫无决断之力,在萧漠与王翰之间犹豫不定了。
第四等则是在前些日子王翰的拉拢下,彻底投向王翰之人。人数约有十余,让萧漠无奈的是,张茂宗对其中大部分人的评价都是“可用之才”,官职也大都在六品以上,很显然,萧漠虽然是朝中新贵,但在这些人的眼中,地位依然不及在朝中经营数十年的王翰。
不过,萧漠却知道,这次这些人的如意算盘却是打错了,为了抗衡张谦,王翰这次与萧漠结盟的决心颇大,而这些人投靠王翰,可视为对萧漠的背叛,王翰为了照顾萧漠的情绪,恐怕不会对他们有太多的照顾。
而第五等,却是在很早之前就已是投靠了王翰、张谦、八贤王等等朝中各大派系的官员,这些人虽然人数最少,只有区区十一人,但抛开能力不谈,官职却皆是颇高,大都是一州或一城之内的一把手二把手,萧漠并不打算收服他们,即使收服了,也不敢用,所以只是略略看过一眼后,就抛到一边了。
“我倒是要谢谢王翰王大人了,经他这么一出,我所救之官员,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信,倒是马上变得明明白白了。”
书房内,萧漠弹了弹手中的名册,赞赏了张茂宗几句后,笑着说道。
张茂宗躬身道:“大人英明。”
张茂宗这么说,却是指在王翰拉拢众官员时,萧漠丝毫没有阻止的行为。
在当时,对于萧漠的作为,张茂宗实际上是极不赞成的,在张茂宗看来,朝中势力,就在于一个“争”字,一名原本中立的官员,你若不去争,自然会投靠到其他人的门下,又哪里能像萧漠这般任由王翰撬墙角却不闻不问?
但萧漠却解释道:“我虽初入庙堂,但已立功勋,又有圣眷声望相伴,短时间内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在这个时候,手下势力重在‘稳’,而不在于‘大’,势力只要稳,即使再小,将来却总有变大的一日,但如若大却不稳,隐患已是埋下,将来必会有分崩离析的一天。更何况,这些官员,今日如若不能抵挡王翰的拉拢,日后归京后,又怎么能抵挡其他派系的拉拢?所以还是趁早看看他们的心性为好。”
就这样,张茂宗被萧漠说服了。
回想当日,再看今日的成果,即使是张茂宗这般官场老油条,却也是不由对萧漠的眼光手段所叹服。
张茂宗却不知道,萧漠营建自家势力的根本目的,只是为了将来朝中风云际会间拥有自保之力,却并无张谦王翰那般独掌乾坤的野心,自然是求“稳”多于求“大”。
萧漠并不知道张茂宗的想法,只是看着手中几份名单,叹道:“可惜了,虽然测出了这些人的态度心性,但剩下的可用之人,可信之人,却是大大的减少了。”
时至如今,张茂宗脸上反倒没有什么遗憾之色,笑道:“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正如大人您所说的那样,现在我们求稳,日后才会求大,至少这些人都是知根知底,用起来放心。而且几日后大人您归京,安排他们的位置时,也更加方便。”
萧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张茂宗的意思。
朝中党派相争,说到底不过是“妥协”二字。
你如若一口气为一百个人安排位置,放弃的东西自然也会很多,但你如若只是全力为十余人安排位置,不仅放弃的东西更少,这十余人,也可得到更好的位置。两相比较,倒是说不清孰强孰弱。
见张茂宗神色间似早有腹案,萧漠微微一笑,问道:“对于这些人,如何安排处置,张先生你可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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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势力初成(下).第四更
“对于这些人,如何安排处置,张先生你可有想法?”
听到萧漠的询问,张茂宗却是不答反问:“对于这些官员的安排处置,大人您可有腹案?”
萧漠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如今虽说战事已是结束,但我却尚未归京,日后陛下对我会有怎样的安排,让我担任怎样的官职,更是无从得知,在这般情况下,我的位置尚未确定,又何谈这些人的安排?”
张茂宗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道:“大人所言固然是事实,但老夫认为,大人心中至少也应该有个大致的腹案,不要到时乱了手脚才是。”
顿了顿后,张茂宗接着说道:“大人您虽然不知道归朝后陛下会对您有怎样的封赏安排,但可以肯定的是,以您所建立之功勋,以您在文坛的声望地位,以陛下对您的宠信,抛开那些虚职与爵位不谈,一个实权三品已是最低,甚至独掌一部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萧漠微微皱了皱眉,说实话他对于“实权三品”、“独掌一部”云云的兴趣不大,尤其是经历了上元城之事后,对楚朝颇为心冷,一心只想当一个富贵闲人。
如若不是以现代人的身份穿越到楚朝这般环境,使得萧漠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而当初萧家之劫时那种无力感依然记忆犹新的话,萧漠甚至不会像今日劳心这般经营自己的势力。
毕竟,这种差事看似轻松,但内中角力斗智,却是更加耗神。
不过虽然如此,但萧漠却也知道张茂宗所言极有可能,所以虽然皱眉,但还是点头示意张茂宗继续讲下去。
张茂宗却已是为萧漠谋划多时,看到萧漠没有反驳后,更是自信,侃侃而谈道:“既是如此,大致确定了大人您的位置后,也就可推断出大人您为手下人所能安排的大致位置了,七品以下的京官,应该还是很轻松的,从五品以下,努力一番,牺牲一些利益,也是可得。”
萧漠继续点头,张茂宗所讲的这些,却是他之前从未想到的。
张茂宗顿了顿后,接着说道:“此外,以大人您的功勋,按照惯例,更可直接上奏,为一些官员向陛下请功,而上元城血战月余,杀蛮夷无数,挽我大厦之将倾,其功勋乃是我楚朝百年来所未有,所以但凡大人您请功之人,按照惯例,皆可官升一到三级不等,却是大人您收拢人心的一件利器。”
听到张茂宗这么说,萧漠却皱眉道:“请功之事我倒是早已想好,却没有先生所想的这般深远,只是此次上元城之战,立大功者皆是上元城的文武官员,陛下如要提拔,却也是优先提拔这些人,我自然不会隐藏他们的功勋不谈,这样未免让世人寒心唾骂,但这些人却早有派系,并不为我所用。而投靠我的这些官员,即使加到请功折子里,也颇为牵强,只能略有提及,恐怕分不了多少功勋了。”
听到萧漠之言,张茂宗却并不在意,反而笑道:“大人您过虑了,此次上元城之战,在您来之前,可谓是一片哀号,天下间又有何人认为此战会有如今的局面?上元城内真正有门路的官员,早已是想办法调到京城去了,留下的官员,比如那太守刘行之,虽然是张谦的门人,但想调到京城却不成,已是张谦眼中的弃子,必然会对张谦心生埋怨,而一旦大人您对他大加请功举荐,他日后究竟是投靠张谦?还是投靠大人?即使依旧投靠张谦,张谦却还敢用他吗?甚至,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像刘行之、刘勉等上元城官员,恐怕再过不久就要来走大人您的门路了。”
听到张茂宗此言后,萧漠一愣后。突然大笑,起身向着张茂宗躬身道:“先生大才,萧漠受教了。”
张茂宗连忙摆手,道:“雕虫小技罢了,老夫不过在官场多呆了些日子,明白这些人的想法,利用大人您的权势功勋狐假虎威而已,上不得台面,更容不得大人您如此夸赞。”
话虽这么说,但张茂宗脸上,得意之色却是任谁都能看到。
“即使是雕虫小技,用的好了也是良策,更何况先生之策直指人心,又怎么能说是上不得台面?”
听到萧漠之言,张茂宗神色间却是愈加自得,继续说道:“此外,大人您说投靠您的那些官员,即使加到请功折子里,也颇为牵强,而且也只能略有提及,分不了多少功勋,虽然确实如此,但大人您忽略了两点。”
萧漠问道:“哪两点?”
张茂宗笑道:“那就是,这些功勋虽然不多,但只要在请功折子中提及,就足以让他们提升一级,虽然不多,但却要看对谁而言,对那些七八品官员而言,提升一级固然不多,但对崤州州牧任兴这般官员而言,这提升一级,却可省却他们数年的经营之功,而借着这般功勋,大人您更可使他们由外官转为京官。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了这般功勋立身后,日后如若想继续提拔他们,也好安排。”
听到这里,萧漠终于叹服。
这个张茂宗虽然不过是一介师爷,但官场门道,却是看的透彻,虽然一向不会掩饰自己情绪,才华横溢之余却常常得意过头,因此为他之前的几位上官所不喜,但在萧漠身边,却是助益良多。
萧漠感慨之余,另一边,张茂宗却已是总结道:“所以,如此种种,大人您心中有数后,这些官员究竟该如何安排,何人入京为京官,何人外派为外官,何人私下安排调节,何人又要上奏请功,要早做安排为好。”
萧漠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眼中不住闪过沉思之色。
何人入京为京官,何人外派为外官,何人私下安排调节,何人又要上奏请功……
张茂宗区区数言,已是将投靠于萧漠的官员分为了三六九等。
外派为外官者,自然是最下等,却依旧可让他们保住官职,示予恩惠;
入京为京官且为其私下调节安排者,因萧漠最高只能安排从五品的官职,却是中等,但京官荣耀,不能以品级一概而论;
至于上奏请功者,除官职提升外,更有把握可使其入京为京官,且有功勋为日后更进一步而铺路,自是最上等。
这般想着,再看张茂宗的那份内分五等的名单,却又另有含义了。
刚想要说些什么,另一边,张茂宗却已是说道:“老夫的这份名单,之所以将众官员分为五等,就是为此,第一等者,忠心且能力充足,大可在请功折子中提及,为他们日后铺路,第二等者忠心却能力不足,却可在私下调节让他们入京在各部担任官职,至于第三等者,虽然能力忠心皆是不足,但如今王翰既然已是不愿意再搭理他们,那么大人大可趁机收为己用,虽然不堪大用,却也能壮一壮声势,但不可重用,就让他们继续担任外官就好……”
在张茂宗侃侃而谈之时,萧漠却继续思索着张茂宗所提种种建议的利弊。
可以预见,按照张茂宗的谋划,无论萧漠归京后封赏如何,势力皆可小成,从此至少在朝堂上有了一些自保之力了。
然而,张茂宗却是和这个时代的所有官员一般,有着一个同样的毛病,即是重京官而轻外官。所有亲信嫡系皆是聚于京中,非嫡系的力量却统统外放,重内轻外。
但细细想想,萧漠却发现世人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有他自己的道理。
楚朝是一个标准的中央集权的政权,地方根本没有与中央相抗衡的力量,吏部控制着地方的官员调派升降,兵部控制着地方的兵员调配,户部控制着地方财粮……即是说,只要掌握了中央,自然也就掌握了地方,与乱世地方割据,大不相同。
这般想着,对于张茂宗的种种安排,萧漠也就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而就在萧漠与张茂宗将种种细节商讨完毕时,书房外敲门声响起,接着邓尚全在门外禀报道:“大人,楚达楚护卫求见。”
萧漠点头道:“让他进来。”
另一边,张茂宗微微一愣,却是想起楚达虽然是萧漠的贴身侍卫,但近三天来却是一直没有见到,似是被萧漠安排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去了。
虽然心中好奇,但本着师爷本分,张茂宗却并没有继续在萧漠书房多呆下去,正好诸般细节已是商量妥当,于是就向萧漠告辞离去了。
离开萧漠书房后,与楚达擦身而过,见到邓尚全静静候在屋外,知道邓尚全跟随萧漠多年,为人看似本分,实则颇有城府,竟是常给张茂宗一种高深莫测之感,却是不敢怠慢,向着邓尚全拱手道:“邓小哥,有礼了!!”
邓尚全微微一笑,向着张茂宗躬身行礼后,说道:“张先生好气色,红光满面,定是有什么喜事了?”
张茂宗哈哈一笑,说道:“哪里有什么喜事,只不过刚才和大人在书房中商量一些事情……”
说到这里,张茂宗却是神色一凝,接着脸色却是阴晴不定。
却是张茂宗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在萧漠书房内的表现,侃侃而谈之余,是否有些太过得意自大?他为萧漠设计的诸般计谋固然面面俱到,但可是需要他全部说出来,丝毫不给萧漠本人发挥的空间?
何为师爷?
师爷,不过辅助者罢了,虽有才智,但才智却属于他所辅佐的上官,有何想法计谋,并不是要直接说出,而是只需开一个头,接着让自己的上官自行发挥,然后自己再查漏补缺罢了。
说起来似乎残酷,却是千百年来师爷一行安身立命的本分与经验。
而张茂宗虽有才智,却就是老记不住这一点,以至于多为上官所不喜,屡屡被弃。
而这一次,张茂宗无疑老毛病又犯了,想刚才在书房中,明明萧漠已是想到了他的种种手段安排,但他还是不厌其烦的侃侃而谈,只给萧漠留下了些许称赞自己的余地。
虽然萧漠似乎并不在意,但安知萧漠会一直不在意?
想到这里,张茂宗之前的得意之情顿时一清,却是向邓尚全躬身道:“老夫孟浪了,多谢邓小哥提醒。”
邓尚全微微一笑,说道:“当不得先生行礼,小人不过是向先生问安而已,是先生自己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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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归京路上(中).第一更
或许很少有人会想到,以萧漠今日之功勋,今日之圣眷,今日之声望,竟是要在大战结束之初,就费尽心思的写这么一份请罪折子。
但这却是事实。
楚灵帝确实是一位宽厚的长者,对萧漠也是信任非常,前些日子发给萧漠的密旨中,除了问策之外,还提醒萧漠,虽说如今的萧漠立下了楚朝百余年来前所未有的功勋,但朝中却并非对萧漠赞声一片,反倒是颇有一些御史连连以密奏的形式弹劾萧漠。虽然被楚灵帝压下不发,但这股暗流却是随着时间的积累而越加汹涌,据楚灵帝所知,许多御史大臣已是联合起来,准备要在萧漠归朝之日向突然发难。所以在密旨中提醒,要萧漠早做准备。
甚至,楚灵帝还将御史们呈上来的密奏,在涂掉名字后转发给了萧漠。
在这些密奏中,萧漠发现,自己之所以会受到弹劾,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
其一,越权行事,目无君主。
这是指萧漠以粮草换取那些被草原联军所俘的官员、儒士时,并没有提前向楚灵帝汇报,而是自行决定。萧漠虽是上元城监军,总揽战场所有军政事务,但在那些朝中大员看来,以粮草资敌的行为,显然不在其中。
其二,违反祖宗历法,私改体制。
这是指萧漠在当日上元城之军陷入苦战,军中士气低下时,为了鼓动士气,私自向上元城近十万将士宣布,若此战获胜,则为这些将士脱离军籍,转为平民的许诺。这般行为,当然与祖宗历法不符。
其三,冷心无情,驱民赴死。
这却是指在草原联军准备驱民攻城之时,萧漠借助鲜卑步先根之助,提前派出密使混于被俘民众中,并在草原联军攻城之前,鼓动民众暴乱,在引起草原联军混乱,趁机派兵攻击,当夜虽然重创了草原联军,却也让那被俘的数十万楚民死伤过半,一夜之间尸骸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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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情如此,中华一族,向来是无视功绩,只看罪责。强求世人皆为圣人完人,行事要中规中矩,不能有丝毫过错,旦有丝毫瑕疵,就会有人抓住不放,直到百年后依然常常提及,以警示后人。
在这般情况下,若当真有人说你有错,你不能强辩,只能“有则改之,无则勉之”,楚朝“请罪折子”的规矩,也由此而来。
更何况,这些御史所弹劾萧漠的事情,也确是事实。
请功折子之所以难写,在于利益的调协,而请罪折子之所以难写,却在于如何认罪。
小罪小错大可认了,再说几句“形势所逼,别无他法”的解释后,处罚也不会太重,但若有伤及根本的罪责,却是绝不能承认的。
在萧漠眼中,像什么“越权行事,目无君主”、“违反祖宗法制,私改体制”之类的罪责,看似罪名极大,但实则只是楚灵帝一句话的事情,最多不过降职罚禄罢了,与萧漠所立的功勋相比较,更是罪不抵功。
真正让萧漠头疼的罪责,却是最后的“冷心无情,驱民赴死”,这般罪过是坚决不能承认的,否则萧漠在朝野间的声望,就要一朝近丧,落得无数骂名了。
在楚朝这般环境中,一旦你声望尽丧,那么你的政治前途,也就堪忧了。
想明白这般原则后,再将自己的请罪折子细细检查了一遍,自觉没什么漏洞后,终于放下,眼光扫过桌角处那几份弹劾自己的折子,却是随手拿起一份翻开,看了两眼后又随手丢到一边,嘴角泛起了一丝轻笑。
“无视功勋,只视过责,国人见不管别人出风头,喜欢暗中捣乱的心思,倒是古今不变。”萧漠喃喃自语道:“不过也好,这段时间我确实太像一只出头鸟了,想来入朝不过半年,已是正五品的官职,如今又立下这般功勋,归朝后又不知要左迁何职,风头太盛了,给你们一些借口压一压也好……”
当日萧漠与张茂宗、范祥等人讨论自己在入朝后的对策时,原本萧漠觉得自己应该韬光养晦,若年纪轻轻就已是位居高位,将来升无可升,必为皇家所忌。
然而,张茂宗与范祥两人却力荐萧漠应该趁着楚灵帝尚在,对萧漠宠信无二时,极力扩充势力,待日后势力有成后,再行韬光养晦之策,如此一来门下有无数门生故吏守望相助,只要注意后期的升迁速度,自是进退两可。
在当时,萧漠采纳了张茂宗与范祥的建议,然而如今时过境迁,形势大为不同,虽然楚灵帝尚在,宠信依旧,但萧漠依然是在不知不觉间风头太盛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无论如何,以不足二十之龄,不过入朝半年,就有如今的地位声望,既是前所未有的荣耀,却也是前所未有的远忧,萧漠来自于后世,熟知史事,自然不会犯这般错误。
喃喃自语间,萧漠看似轻松随意,但眼神却是渐渐深邃。
他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这些密使的弹劾,前两项罪责“越权行事,目无君主”与“违反祖宗法制,私改体制”,所诉萧漠的所作所为,因为影响巨大,所以在上元城中人尽所知,其后传到京城并不会让萧漠意外。
但第三项罪责——“冷心无情,驱民赴死”所诉之事,萧漠却做的极为隐秘,事情前后,全是萧漠的亲信嫡系在负责,即使是上元城的太守刘行之等人,以及时时随在萧漠左右的赵英,也皆是丝毫不知,而那些御史又是如何知道的?
而在楚灵帝的密旨中,也是对前两项罪责一语带过,却对这项弹劾最为关注,询问间少有的露出严厉之意,很显然,这项指责一旦成真,必然会让萧漠在那生性宽厚的楚灵帝眼中的地位大大降低。
但究竟是谁将这件事泄露了出去?又究竟是谁在利用这件事向自己发难?
想到这里,萧漠眼中沉思之色更加浓重。
“应该不会是张谦,他一向是只说楚灵帝喜欢听的话,在这个时候,应该不会让他的门人轻举妄动,而且这个老家伙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很清楚这几项罪责根本无法彻底搬倒我……也不会是王翰,他还要利用我与张谦相抗衡,这次他主持和谈立功虽大,但也远远不及张谦之孙张衍圣敌后夺城的功勋,与以前相比,张王两家所受到的圣眷,差距反而越拉越大了……也不会是八贤王,这段时间他远在北地,根本无力指挥他在朝中的门人……”
想着想着,萧漠身体突然一震,却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一种比张谦、王翰、八贤王等人要对付自己更加可怕的可能。
“难道是嵩山书院的语贤先生?”
毕竟,萧漠的所作所为,邓尚全皆是知根知底,而通过邓尚全,牛语贤对萧漠的一举一动也是清楚的很。
但接下来,萧漠却摇了摇头自己否定了这般可能性,嵩山书院如今最大的对手依然是阻挡他们势力大举入朝的张谦与王翰,在日后一段不短的时间内,必然要大大的借助萧漠的力量,无论怎样考虑,都不会现在对付自己。
这般想着,萧漠长出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与嵩山书院翻脸。
皱眉思考片刻后,萧漠突然扬声道:“尚全,你进来一下。”
随着萧漠的声音落下,邓尚全悄无声息的进入书房之中,低头垂手,静静的等待着萧漠的吩咐。
“曹飞这些日子可有异动?”
萧漠缓缓问道。
曹飞原本是借着六扇门身份掩饰的江洋大盗,被范祥抓住把柄后借机收服,成为了萧漠身边的贴身侍卫,然而这些日子以来,种种迹象显示他对萧漠并没有多少忠诚之意,以前在京城之时,在朝中各种势力对萧漠身边人进行接触试探时,态度也是多有暧昧。
正因为如此,萧漠对他也不再信任,与楚达相比,关系更显疏远,已是渐渐放弃。
想来想去,萧漠却是觉得,最有可能泄密的人,无疑就是他这位曾经的贴身侍卫曹飞了。
邓尚全并不知萧漠为何会突然问起曹飞,但还是快速答道:“回大人,曹飞这些日子本分的很,虽然大人您已经多日未与他相见,却也未见他有什么抱怨,只是整日呆在自己屋中。”
听到邓尚全的回答,萧漠反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找到了目标。
事若反常即为妖。以曹飞的性子,面对自己的疏远,又怎会这般安分?
而就在萧漠想要吩咐什么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刘行之的声音。
“箫大人可在?上元城刘行之、主薄刘勉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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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归京路上(下).第二更
“箫大人可在?上元城刘行之、主薄刘勉求见。”
听到书房外的声音,萧漠微微一愣后,却是笑了。
这是因为,萧漠想起不久前张茂宗那对刘行之、刘勉等人评价的话语。
张茂宗久经官场,眼光确是不错。
想到这里,萧漠只是对邓尚全吩咐了一句“这些日子把那曹飞盯紧点”后,就将刘行之与刘勉请到了书房中。
待双方落座后,萧漠笑道:“这些日子两位大人处理战后事宜,日夜不休,却是辛苦了。”
听到萧漠这么说,刘行之与刘勉连忙起身答道:“不敢,萧大人您这些日子以来不仅总揽大局,主持与草原蛮夷的谈判,更是在诸般事务中指导我等良多,大人才是辛苦了,与箫大人您相比,我等些许功劳苦累,又何敢自夸?”
萧漠摇头道:“两位大人不必客气,如今战事已歇,按照惯例,我已不再是枢密承旨了,如今的萧漠只是朝中的中书舍人,崇文殿侍讲罢了,与刘大人同为朝中正五品官员,也不再有隶属关系,年纪又远在两位大人之下,当不得两位大人如此客气。”
刘行之却也是摇头道:“箫大人切不可如此说,先不说大人您在文坛的地位声望,也不说大人您立下如此功勋后,归朝之日必定一飞冲天,单是您这月余来领导我等抗衡草原蛮子,让上元城免受蛮夷肆虐,对我上元城上下就有大恩,我等恭敬一些,实不为过。”
另一边,刘勉也是说道:“更何况,这些日子我等跟随箫大人您,无论是学识见识,还是政事心性,多有大人您的指导,皆是受益良多,大人您才自天授,虽说我和刘行之大人痴长一些岁数,但在我等眼中,箫大人您实则可谓是我等之师啊。”
听着两人的奉承,萧漠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着刘行之、刘勉两人神色间的谦卑,萧漠心中更是另有一番感慨。
与这两人相处近两月时间,在最初之时,大概是觉得上元城之战已是必败,所以对于萧漠他们虽然恭敬,却并非真心,更多的只是例行公事罢了,之后与草原联军苦战,形势严峻,一日三变,萧漠与这两人各司其职,尽心尽力,忙碌疲惫,更是顾不上什么上下尊卑,利益纠结,见面之后少有客套,更多的只是直奔主题,讨论战事。
然而,如今战事刚歇,大家再无危机之后,官职利益,上下尊卑,朝堂惯例,却是突然尽显。
看着眼前这两人,躬身低头垂手,神色谦卑而恭敬,小心翼翼满是巴结,竟是让萧漠有种陌生感,只觉得与之前记忆中的刘行之刘勉截然不同。
或许,只要身在官场,有些东西就不可避免吧。
萧漠在楚灵帝面前,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更会掩饰罢了,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
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后,萧漠脸上的笑容却愈加的轻和,缓缓说道:“两位大人客气了,也过誉了,我不过是后生晚辈,哪里当得起如此夸赞。恩,却不知两位大人今日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刘行之抬头看了萧漠一眼,接着又将眼光快速垂下,轻声答道:“是这样的,据我等所知,大人您明日就要归京了?”
萧漠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如今战事已歇,和谈也已是结束,草原联军更是陆续撤退,走的差不多了,呆在上元城再无他事,也该离去了。”
顿了顿后,萧漠又说道:“而且枢密使王翰大人也要走了,我继续留在这里也不合适。更何况,草原四族的使者,也要我陪同入京见圣。”
刘行之笑道:“说起来,昨日里我等陪同枢密使大人监视草原联军离开,那南狄的大汗巴勒,还因为在临行前不能再次与大人相见,而表示颇为遗憾呢。”
刘勉也是点头道:“确是如此,这次草原联军来势汹汹,一路攻来势不可挡,却尽数败在大人您的手下,即使那巴勒也说,他与您虽为对手,却对您佩服的紧呢。”
萧漠摇头道:“我之所以不去为那几位大汗送行,就是不想面对这般场面,明明相方相互恨的要死,言语间却要假惺惺的表示亲近之意,隐隐间言语暗示却又是另一番意思,让人累心的紧。”
刘勉恭维道:“大人睿智,一眼就将之看透。”
刘行之却叹息道:“只是,大人您离开上元城之后,我等却无法像往日那般每日聆听大人您的教导了,一想到如此,心中就遗憾异常,还望大人您回京之后,不要忘记我们这些上元故人。而我等日后如有机会上京,必然到箫大人府上拜望,再次聆听大人您的指教。”
刘勉也是连忙点头:“是啊,我等与大人经过这上元城之战,也算是生死与共了,关系与他人大不相同,一朝分别,确是伤感,大人您以后若有什么吩咐,只管来一封书信,我与刘行之大人,乃至于上元城上下同僚,必为箫大人您尽心尽力。”
言语之间,投靠之意尽显。
萧漠知道,这是刘行之与刘勉在向自己效忠了,甚至隐约之间,还可看出他们不仅仅是代表自己而来,甚至是上元城内许多文武官员共同的想法心意。
虽然经过张茂宗的分析,对于上元城一系官员的态度,萧漠心里早有准备,但当刘行之和刘勉当真表态之时,还是不由的心中一喜。
上元城一战,其功百年未有,参与其中的文武官员,高升之日皆是可以遇见。其功勋卓著者,甚至入朝参知政事也是可期,有这么一支力量主动投靠,萧漠自是受益极大。
虽然对于这些人,萧漠并不敢完全信任,但对于这般表态,自然也是需要投桃李报了。
“两位大人客气了。”萧漠笑道:“虽然我马上就要回京,但并不代表日后我等就很难相见了,或者两位大人不久之后,也会入京为官,也说不定。”
说着,萧漠从书桌上拿起自己这些日子所写的请功折子,递给了两人,说道:“这里是我日后要呈报给陛下的折子,两位大人经验丰富,还请帮我参谋参谋。”
看到萧漠递来的折子,刘行之与刘勉眼中皆是闪过一道精光。
两人此时之所以来拜见萧漠,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如此。
当日草原联军军势强大,一路攻来势如破竹,刘行之、刘勉等人,自觉上元城必破,自是各走门路,想要调离上元城,另寻安全之处。理由也是好找,不过是“某阁老关心战事,于是召之,询问准备之况”云云。
至少,像南州州牧方立新、上元城检视郎周平、巡正马尚等人,就是以这般理由被召入京中,自此远离了战事。
然而,两人在各自派系中或地位不显,或只是边缘,或是关系不过硬,而上元城还需要官员留守,当然不能全部召到京中被阁老们询问,利益权衡下,他们所以就这么被各自派系放弃了。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如若上元城一人未走,刘行之、刘勉倒不会对各自的派系有什么怨恨之意,偏偏短短半月时间,南州乃至于上元城之地,上层官员一下子走了近半,两人自觉被抛弃,自是怨恨。
如今上元城大捷,两人功勋卓著,眼看就要高升,往日的派系师长们突然又对他们关心起来,短短十余日间书信往来,暗示许利,关切异常,但两人却因为有了之前的经历,或寒心,或怨恨,不愿再次投靠。
而在这般情况下,与他们有过患难之情,前途无量的萧漠,自是成了新靠山的最好人选。
只是,两人虽然有心投靠,却不知萧漠的心意如何,而这封请功折子,无疑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若萧漠在折子中对他们大加夸赞,那自是已经将他们视为自己人,如若只是公平评价,将两人功勋如实汇报,那也说明萧漠对他们没有偏视之意。但如若萧漠只是将两人的功勋一笔带过,甚至提也未提,别看两人之前说的好听,但恐怕离开书房后,就再也不会与萧漠联系丝毫。
在这般心态之下,两人虽然口说不敢,但还是将萧漠的请功折子接到手中,打开迫切的查看起来。
片刻后,两人皆是面露喜色,将请功折子奉还于萧漠后,更是不顾双方官职年龄,向着萧漠躬身致谢。
在这封请功折子中,萧漠虽然没有对两人大加夸赞,但评价之语,比之两人实际功勋也要高上不少,至少,刘行之就知道自己从未有“执剑于萧漠身旁,临敌而不惧,嘶声大呼,欲与将士一同杀敌”云云。
至此,刘行之、刘勉两人,才算是对萧漠彻底归心!!
至少,在有其他变故出现之前,两人已是自视为萧漠一派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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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八十里亭(上).第三更
自大楚京城以北八十里,宣慰城以南十里处,设有一处驿站,因为靠近京城,常常接待各般朝中官员的缘故,所以比之寻常驿站,装饰却是要奢华许多。
本来,按照惯例,这处驿站距宣慰城只有十里之地,本身也受宣慰城节制,本应叫做“十里街亭”之类通俗的名字。
然而,宣慰城不过是京城的卫城,本身影响太小,而入驻这处驿站的大小人物,或是刚刚离开京城,或是正欲往京城而去,久而久之,这处驿站,就被叫做“八十里亭”,既是说此处距京城八十里的意思。
八十里亭处虽然来往官员极多,每日至少也有三五位官职不等的官员入住,但毕竟只是一处驿站,平日里颇为清冷。
然而,这一日,八十里亭处却是锦旗崭崭,人来人往,繁密异常,远远望去,竟有数千之众。
更引人注意的是,这些聚在八十里亭里外的人物,大都皆是一身戎装,军人装扮,腰间圈着一条黄色布缎,竟是京中禁卫军的装扮!!
而在这些禁卫军的护卫下,这般寻常驿站,此刻更是仿佛军营禁地一般,防备严密,肃杀之气隐现,让人望而却步。
稍稍熟悉情况的人都知道,今日的八十里亭,必然是住入了某位大人物。
肖班是八十里亭的亭长,年纪四十有余,为人稳重和善,性格温和,因为常年躬身弯腰的缘故,背部微驼,恭敬而略带谦卑的笑意,十余年如一日的挂在脸上。
在肖班看来,八十里亭的亭长,虽然看似低微,但想要做好,却是极不容易,整日里迎来送往的,皆是自己招惹不起的朝廷大员,每个人个性不同,习惯不同,禁忌不同,想要将这些大人物全都伺候舒服,又哪里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做到的?
至少,在肖班之前,八十里亭的亭长,几乎是每隔两年就换一个。
而肖班,却是在这个位置上呆了近十年是时间。
然而,肖班虽然自诩也算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物,但这一日,却也是心情紧张,候在驿站里最好的两间客房之外,一刻也不敢轻离,生怕客房中的两位大人物会有什么吩咐,而自己的动作却慢了半拍。
因为肖班知道,今日入住在八十里亭里的这两位大人,绝不仅仅是自己平日里所接待的那些所谓的“大人物”所能相比的。
这两位大人,一位是当今朝廷的超品大员,掌管军机近二十年,天下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枢密使王翰!!而另一位,则是朝中新贵,皇帝近臣,刚刚在与草原蛮子的战争中立下了莫大功勋,以三元及第的身份入朝,名满天下的文坛大家,中书舍人,崇文殿侍讲萧漠!!
另一边,陪同肖班一起在客房外等待的,却是一些刚刚从京城赶来的中书省与礼部的官员、以及宣慰城内的所有可以记住名字的大人们。
这些往日里在肖班眼中已是了不得的大人们,如今却是在东至寒风中,不畏苦寒的候在这里,眼中满是崇敬与兴奋,久久不去,只为了那两位大人有可能的召见。
而就在众人这般焦急等待之时,那间被所有人所瞩目的客房,房门突然轻轻的打开了。
见到这般动静,候在外面的官员们一阵骚动,齐齐向前移去,神色间期待之色更甚。
接着,从客房中,快步走出一名轻裘小帽的少年。
肖班记得,这名少年名叫邓尚全,是那位萧漠大人的亲随。
快步走到邓尚全身前,肖班恭敬的问道:“邓小哥,可是两位大人有什么吩咐?”
邓尚全摇头笑道:“两位大人倒并未有什么吩咐,只是我见房中火盆里的炭火有些不足了,所以想麻烦亭长你换下火盆。”
“好说好说,小哥你稍等,我马上就去准备。”
明明只是萧漠的一名侍从长随,但见其对自己客气,肖班竟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不敢多呆,连忙转身准备去了。
离去之间,与一位官员擦身而过,见到这位大人注视自己的神色,眼神中竟然满是嫉妒,似乎恨不得与肖班互换身份,代肖班前去更换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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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早有准备,所以很快的,肖班就已是捧着火盆,随在邓尚全的身后,来到了那间受无数人瞩目的客房之中。
虽然是驿站之长,但自王翰与萧漠入住八十里亭以来,因为身份低微的缘故,却是连远远看一眼的机缘都没有,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机会与这两位大人近距离接触。
只是,肖班很知轻重,却根本不敢抬头相看,只是手脚麻利的在王翰萧漠面前更换着火盆。
突然,肖班耳边响起了一道苍老而又满是威严的声音。
“子柔你身边这个长随倒是乖巧,老夫身边虽然有四名长随,也是跟了多年的老人了,这眼力劲却远不如他。”
这应该就是枢密使王翰大人的声音了吧?倒是比想象中亲切的多。
肖班一边更换着火盆,一边暗暗想到。
接着,又有一道年轻淡雅的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似乎受了风寒,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
“是啊,尚全在寰州时就跟随于我了,这些年来用起来倒是颇为方便。”似是不想多谈那名叫做邓尚全的亲随,这道声音接着说道:“王大人,那些草原使者的礼仪可都学会了?两日日就要见驾了,莫要这些家伙在陛下面前失礼为好。”
“那些蛮子,自有礼部的官员调教,不会……”
后面王翰的声音,肖班已是听不到耳中,只是有些发愣的想到——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萧漠!!
三元及第的萧漠!!楚朝顶尖词人,书法大家,儒学大家萧漠!!以一己之力败草原联军于上元城下的萧漠!!
据肖班所知,门外的那些大人们,之所以如此期待如此兴奋想要被萧漠王翰接见,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位年纪尚不足二十的萧漠!!
萧漠是怎样的人物?这些日子里,肖班已经听了无数遍,他著《中庸新解》震动了整个儒林,他的《自扰词集》被楚朝千万人所传唱,他的自创的字体“萧体”如今已是与“颜体”、“柳体”齐名,在草原联军势不可挡之时,这位文曲星一般的人物,却是弃笔从戎,短短月余时间,竟是逼得原本气势滔天仿佛战无不胜的草原联军主动求和!!
在楚朝,所有人的梦想无疑是从文,文人的梦想则是扬名,至于那些成名文人的梦想,却是闲时出书立传,名满天下,位列庙堂之巅,留贤名于百年之后,战时弃笔从戎,挽华夏于将倾,救民众于水火,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然而,梦想只是梦想而已,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般梦想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谁知,这般世人眼中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如今却是在萧漠身上实现了。
面对这样的萧漠,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如若说,一个人才智比你略胜一筹,那么你还可以兴起好胜之心,如若说,一个人的地位比你稍强,你还可以产生嫉妒之情,但如若这人的才智地位都只能让你产生高山仰止之感,那么,无论是何人,都只能剩下膜拜崇敬之意了。
而这种膜拜崇敬之意,就是在上元城之战获胜的消息传遍天下后,朝野之间,民众、文坛儒林以及朝廷中低层官员对萧漠的态度!!
自上元城之战后,至少在肖班身边,一时间就只剩下了两种话题——你是想与我讨论萧漠的才情?还是想与我谈谈萧子柔的功勋?
种种传言之下,即使是稳重如肖班,也不由受到了感染,在他心中,萧漠无疑是一位神仙一般的人物。
所以,待听到萧漠的声音后,即使肖班一向老于世故,却依旧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向着萧漠看去。
待见到萧漠的面容时,肖班却是再次愣住了。
萧漠的容貌,并未如传说中那般,比之潘安更加俊美数倍,不过比常人更显儒雅清秀罢了。但真正让肖班惊讶的,却是萧漠身上的气质。
肖班迎来送往多年,见人识人无数,却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这般特殊的气质。
儒雅而又威严,平和中却又带着一丝淡漠。
因为那般儒雅与平和,让人顿生亲切之意,仿佛在萧漠眼中,即使是皇帝与草民齐至,也可平等相待。而那般威严与淡漠,则让人感到亲切之余,却又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相望。
而这般似乎矛盾的气质元素,就这么和谐的共存于眼前这名青年的身上。
这就是世人争相传诵的文曲星萧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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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肖班愣神间,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萧漠转头向着肖班对视而去。
目光平和沉静,正如肖班所猜想的那样,丝毫没有往日所见官员身上的那股傲气,明明是肖班高不可攀的人物,但目光中,竟有种平等相待的味道。
这种味道,让肖班觉得很舒服。
“可是有事?”
看着眼前之人略显呆滞的看着自己,萧漠略有些无奈,上元城之战后,新接触到的人,见到自己时,倒有大半都会出现这般神情。虽然如此,但萧漠还是半是提醒的问道。
随着萧漠的询问,肖班身体微微一震,才发觉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多么失礼的事情,如果遇到一位脾气不好的官员,早已是大声斥责了,想到这里,不由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致歉,收拾好更换的火炭,快步向着房外走去。
直到来到客房之外,寒风扑面,肖班的心脏犹自剧烈跳动着,额头间不知何时已是布上了一层冷汗。
“幸好这位萧大人性情随和。”
肖班心中暗暗想道。
然而,惊吓之余,肖班却是发现,在他的心底深处,竟是还泛起了一丝激动之意,似乎刚才与萧漠对话的情景,让他有着莫大的兴奋。
见惯风浪的肖班,本不应该出现这般情绪,而年过四十的他,也早已度过了那般容易激动的年纪岁月。
然而,这般少年偶遇偶像后才会出现的情绪,竟是就这么理所当然的出现在肖班心头。
“以后还是少听那班小子们说书为好,整天听他们说萧漠箫大人如何如何,竟是让我这次进退失据了,险些闯祸。”
这般想着,肖班托着更换下来的火炭,快步离开了客房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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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八十里亭(中).第四更
待肖班半是惊吓半是激动的离去后,客房之内,萧漠与王翰,却是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没想到从上元城到这里,短短两日间,气候竟是变化如此之大。”
萧漠披着前些日子楚灵帝钦赐的白色狐裘袍子,双手捧着一个小型黄铜柳木镂空火壶,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一边轻声的咳嗽,一边向着王翰苦笑道。
自萧漠处理完战后事务,与王翰离开上元城之后,就一直是低烧不断,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年幼体虚的那段岁月,颇感难受。
王翰点了点头,一脸关切之色,道:“子柔要多注意身体呀,如若你身体有什么不妥,不仅是我大楚的损失,归京之后,陛下也饶不了老夫。”
说着,王翰将双手伸向火盆,一边烤火一边说道:“不过这段时间确实降温降的厉害,短短几天,地上已是开始结冰了。看这天色,恐怕今年第二场雪,马上就是要降了。”
萧漠点了点头,叹息道:“今年干旱啊,如今已是元月中旬,才是开始降第二场雪,降温比之往年,也是迟了许多。咳咳,今年北方近半数之州遭受战乱,有大半粮食没能来得及收割,没有遭受战乱的地方,明年恐怕也会因为降雪不足而无法丰收,朝廷依旧多事啊。”
顿了顿后,萧漠眼中闪过若有所思之色,缓缓说道:“说起来,下官有时甚至会想,这次我们与草原各族之战,或是天意也说不定,枢密使大人您看,如若今年多降一些雪雨,草原没有这般旱灾,绝不会在今年侵楚。如若寒流依往年时候而至,那草原蛮子恐怕即使有犯楚之心,也绝不会像这般大举冒进,结果偏偏……哎……。”
说到这里,萧漠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是下官多想了。”
“哪里。”王翰笑着说道:“子柔你时时关心国事,从区区一场降温,竟是能想到如此广远,老夫只感到佩服,如若子柔这算是多想,我倒是希望这天下的官员都能有这多想的毛病。”
说到这里,王翰似乎刚刚想起来什么一般,却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折子,递给了萧漠,说道:“本来子柔身体不适,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烦劳子柔,但这份请功折子归朝后就要呈交陛下了,未了避免有什么疏漏之处,还是请子柔帮老夫参考一下。”
此次归朝后,要呈交给楚灵帝的请功折子,共有两份,一份由总揽战事的萧漠主笔,主要呈奏的是与草原联军之战的诸般功臣,另一份则是由负责和谈的王翰主笔,主要说的则是和谈之时众官员的功劳。
本来,不过是和谈而已,王翰这份折子还算不上请功折子,只是按照惯例,有功之臣依旧要封赏一番,而考虑到此次和谈的影响之大,王翰这份折子却也与请功折子作用无二了。
另一边,萧漠接过王翰递来的折子,说道:“大人客气了。”
虽然这般客套着,却也知道这是王翰示恩于自己,一如他不久前向刘行之、刘勉等人示恩一般,却也没有矫情,直接翻开查看,却见在折子中王翰颇是将萧漠夸赞了一番,言语间所示之功勋,比之王翰本人,也仅是逊色一筹罢了。看王翰所诉,大有此次和谈如若没有萧漠,就根本无法成功的意思。
虽然这是事实,但也足见王翰拉拢萧漠的决心。
此外,此次和谈之间,随在王翰身边的亲信大臣,自也是各有功劳苦劳,甚至远在京城的一些王翰派系的六部官员,竟然也在奏折中有所提及,说是以书信形势出谋划策云云,皆是争功争赏趁机扩大势力拉拢人心之举,自是略过不提。
“大人对下官夸赞的太过了。”
萧漠将折子看过一遍后,送回到王翰手中,一边轻咳,一边说道。
“哪里,老夫不过实话实说罢了。”王翰笑眯眯的说道,神色随和亲切,哪里有往日的威严?倒是更像是萧漠自家的亲近老者,见到萧漠又是轻咳,甚至亲手为萧漠斟了一杯清茶,又关切道:“哎,这宣慰城本来倒也出过几位名医,可惜这里离京城太近了,那些大夫稍有名气后,就会纷纷迁到京城开馆,致使现在能给子柔看病的都是一些平庸医师而已,要不老夫马上派快马将子柔你的病情报往京城,让陛下派御医来这里给子柔看看?”
萧漠摇头道:“多谢大人,但不必麻烦了,只是小病罢了,何必惊扰陛下?反正再有两日就要回京了,到时再治也不迟。更何况,这般小病,宣慰城的大夫们也是能治的。”
王翰脸上却闪过不满之色,说道:“子柔啊,要我说,你的性子就是太过随和了。哎,那八贤王和张衍圣的行程却是太慢,竟是要明日才能与我们汇合,否则我们又何必在这里停留?”
萧漠摇头道:“却也不能怪八王爷和子佳,他们还要监视那草原联军回到长城以北之后才能离开,而且他们那里的战后事宜,并不比我们少。据我所知,他们为了赶来,这些日子已是快马加鞭了。”
顿了顿后,萧漠接着说道:“更何况,京城那里准备一番,也是需要时日。”
听萧漠这么说,王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原来,萧漠与王翰之所以会在这八十里亭处停留,一来是为了等待八贤王与张衍圣,诸般功臣汇合之后一同赶往京城,二来,则是因为前日楚灵帝得知萧漠等人已经离开了上元城,正向京城赶回后,却是一时兴起,决定要出京十里,亲自迎接一众功臣。
楚灵帝本是好心,对萧漠等人而言,也是莫大的荣耀,但却是好心办了坏事。
皇帝出京,乃是了不得的大事,城外十里道路需要整修,需要黄土铺路,京城外十里处的驿站需要翻新,禁卫军们需要四处侦查保证陛下的安危,甚至楚灵帝本人,按照规矩也需要祭天告祖,等等等等……
如此一来,事情一大堆,自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完成的,所以只能派人骑快马离京,拦下原本准备先行归京的萧漠与王翰两人,让他们暂时在八十里亭处停留,等待正在赶来的八贤王和张衍圣两人,待京中一切准备妥当后,再行入京。
这般事情,放到后世,可谓奇谈,但在楚朝,所有人却视为理所当然。
估计从未离京的楚灵帝本人,在得知不过出京十里,竟是有这么多的麻烦后,也是有些后悔,然而金口玉言,不容悔改,却是只能任由百官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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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略过不提,另一边,与王翰谈了一些闲话之后,萧漠也是从邓尚全处接过一份折子,以及一份写满人名的单子,转手奉到了王翰面前,笑道:“这是下官所写的请功折子,然而下官见识浅薄,经验不足,却是需要枢密使大人指点一番。”
此次与草原联军之战的功勋,大致已是被投靠向萧漠的上元城一系官员、随在张衍圣身边的张谦一系官员、以及随在八贤王身边的八贤王一派官员瓜分干净,至于王翰,除了那上元城防御使蔡达乃是王翰的远亲,自始自终都是王翰一派外,却是没办法再占什么便宜。
而那蔡达,乃是上元城一系的文武官员中,仅有的一个没有投靠萧漠的高级官员,当初王翰并不是不想将他召回京中,实是有张谦在旁边盯着,两人又有亲属关系,反而不好有所动作。却没想到错有错招,上元城之战获胜后,蔡达身为上元城武将之首,功勋卓著,即使萧漠有心隐瞒,也没有办法。
所以,王翰对于自己这次能分到多少好处,心中早已有数,虽然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了萧漠递来的折子,实则却并没有太过在意。
然而,萧漠的下一句话,却是让王翰又惊又喜。
只听萧漠一边轻咳,一边指着奏折之上的那份多有勾画的名单,说道:“此外,这份名单,乃是八王爷与张衍圣在敌后作战时,所收拢的我大楚败将,以及失地之官,这些人虽然有战败失地之责,但其后随着八贤王与张衍圣作战之时,却也尽心尽力,也算是将功折罪了。而这些日子,八贤王与张衍圣也多有书信送来,为这些人请功,只是语焉不详,只是提到了少数,下官却不敢大意,只怕有哪位官员的功勋被不小心略去。枢密使大人您这些年来总揽我大楚军机,想必是对这些官员颇为了解,还请您看看,这些官员中有哪些心性能力可堪重用,应该会在那些日子里有所作为,下官一并将他们填在请功折子里,以免遗漏。”
顿了顿后,萧漠又说道:“这名单中有所勾画的名字,则是八贤王与张衍圣这些日子里为之请功的官员。”
萧漠话里的意思很明白,这是让王翰在名单中挑出他这一系的官员,帮忙脱罪呢。
王翰明白,像之前萧漠用粮草从草原联军手中换来的那些被俘官员们,以及这份名单上的败逃众官员,在请功折子中,绝大部分都不会像对刘行之、蔡达这些主要人员那样大书特书,最多只会在奏折结尾处合在一处提一下名字罢了。
然而,即使只是在折子中提一下名字,也足以让这些官员免去罢官为民,乃至于抄家定罪的命运,大都会让他们将功折罪,戴罪立功,降职留用。
虽然如此,但对这些官员而言,这已是天大的喜事。
王翰仔细将手中名单看了一遍,却见内中所勾画的名字,果然绝大部分都是张谦与八贤王派系的官员,而自己一系的官员,却是一个也无。不由轻哼一声,然后向萧漠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子柔果然考虑周到,那么老夫就不客气了。”
看着王翰愈加亲切的神态,萧漠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官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大花轿子人人抬吧?
想想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萧漠发现,自己是越发的像一个老到政客了。
然而,这种变化,却也不知究竟是喜是忧,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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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八十里亭(下).第五更
正如前文所说,楚朝官场,一向是众内轻外,同级别的官员间,也是以京官为贵。所以这些败逃、被俘的北方地方官们,除了州牧这个级别的大员之外,实则大都只是各大派系的边缘人物罢了。
张谦、八贤王们,之所以要保他们,并不是因为这些人多么重要,毕竟虽少了一个官员,却也多了一个空缺,大可派其他人补上。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借着这般行动以收拢人心,凝聚自己派系官员的向心力罢了。
此刻的王翰,也是如此。
片刻之后,王翰已是将自己派系的官员从名单中一一勾出,然后又细细的将萧漠请功折子看了一遍后,与名单一同递还给了萧漠,笑道:“在老夫看来,这些官员无论心性能力,皆是上佳,虽然战败,但被八贤王与张衍圣收于帐下后,必然不会庸庸无为,定然是八贤王和张衍圣手下事情太多,书信又来往不便,所以却是不小心把他们给落下了。”
萧漠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定然如此。”
王翰犹豫了一下后,又说道:“不过,其中有一人,乃是灵州州牧万轩,此人能力出众,心性坚毅,对大楚更是忠心耿耿,皆不在那崤州州牧任兴之下,却又与寻常官员不可同语,想来他这段时间的功劳作用,也要远在他人之上。”
崤州州牧任兴,在投靠萧漠的一众官员中,无论能力还是官职,皆是翘楚。所以按照之前张茂宗的那般建议,在请功折子中,萧漠将任兴单独列出,重点提及了几句,之前被草原联军俘虏之过,自然全部推给他人,而其来到上元城后,却是出谋划策,助军后勤,让萧漠受益匪浅云云,夸赞良多,却是不仅将任兴的罪责全部推掉,更是为之邀功,为他日后调京为官而铺路了。
而王翰在这里提到了任兴,自是想要萧漠将这灵州州牧万轩如同任兴一般处理了。
事实上,这般处理的官员,除了任兴与万轩之外,张衍圣与八贤王也各向萧漠提了一位,皆是州牧一级的地方大员。
而对于王翰的要求,萧漠心领神会,笑容不变,依旧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见萧漠应了下来,王翰更是大喜,笑道:“子柔如此信任老夫,日后如有什么需要老夫帮忙的地方,自管来提,老夫定然尽力。”
说起来,这般类似的话语,已是王翰这些日子以来第三次向萧漠提及了。
而萧漠应对起来也是愈加熟练,并没有太多的感激之语,一句“晚辈记下了”,就已是足够。
另一边,王翰看着萧漠手中的名单,密密麻麻,竟是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名被勾画了起来,皆是要列入请功折子中的,不由又皱眉道:“不过,如此一来,不会让子柔你为难吧?一下子竟然要为如此多人请功?”
萧漠摇头笑道:“枢密使大人不用担心,这些人中绝大部分只需提一下名字罢了,重点向陛下请功的,不过区区数十人。”
王翰却摇了摇头,说道:“子柔你难道没想明白吗?此次之战,我等自然是有功之臣,但之前战事不利,这般罪过,也需要有人来领啊?你这样一下子为近半官员脱罪,如若最后使陛下无法泄愤,却是不好,你看我们是不是……”
说话间,王翰双眼一眯,闪过一道精光。
显然,王翰是打上张谦一系官员的主意了。
萧漠却依旧笑着摇头道:“大人您过虑了,这份名单上足有近二百人,对陛下来说,一口气定罪百人,也足以泄愤了。而其他要加入请功折子的官员,皆是八贤王与张衍圣所请,他们两位此次所立功勋,并不比我小多少,如若因此得罪了他们,反而多生事端。”
说到这里,萧漠又是轻咳几声,然后接着说道:“更何况,下官倒是觉得,此次脱罪之人,不是太多了,反而是太少了。”
王翰微微一愣,问道:“何解?”
萧漠叹息道:“此次北方战乱,存活下来的官员,竟是不足三成。再加上那些要定罪的官员,最终能留任的,更是不足二成。如此一来,北方数州,竟是有八成以上的官位出现空缺。然而,北地经此一乱,城池大半化为废土,百姓流离失所,眼看冬寒已至,粮草冬衣又是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萧漠更是不由苦笑:“空缺的官位固然随时都能派人补上,毕竟京中翰林学士们有那么多,但这些官员久在京中,并没有什么处理民生的经验,等他们到了地方,已是耽误了时间,熟悉政务,又是耽误时间,熟悉地方,还是耽误时间,如此一再耽误之下,百姓可等不起,有多少人会在期间冻死饿死?难道我繁华楚朝,还要让那乱世时的家家食子卖女的悲剧重现不成?”
说到这里,一向淡然的萧漠,此时神色却是少有的严肃,弹了弹手中名单,缓缓说道:“草原联军强大,败逃被俘失地失城,毫无防备下,换谁恐怕也是如此,这些官员虽然有罪,却无过,而他们熟悉地方政务,今日的安顿战后灾民,日后的北方重建,修养生息,皆是少不得他们,所以这些人,我是能保则保。”
听到萧漠谈及“食子卖女”四字时,即使是王翰,却也是不由的身体一震。生于盛世的他,只是曾在史书中了解过这般惨剧,但本身却很难想象。而如今看北方形势,却是极有可能发生。
而待萧漠肃容说出最后一番话后,王翰愣愣的看着萧漠,本以为萧漠将如此多的败逃被俘官员放入请功折子中,只是为了讨好各方势力,如今看来,却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萧漠的目的,或许当真如此,但讨好各方势力之余,却另有一番他从未想到的高尚目的。
王翰也是读了一生的圣贤书,当年也是名满天下的一方大儒,这些年来虽然争权夺势,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但当年那“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想法,却依然尚有些许留在心底深处。
想及自己身为枢密使,这些日子却一直将目光停留在党争之上,沉默片刻后,王翰掩去了心中的那丝羞愧,以及不知因何出现的嫉妒与不快,向萧漠郑重的点头道:“待回京之后,老夫必与子柔一起向陛下汇报,将重建北方各州,安顿战乱灾民的事务放在首位,全力应对。”
“大人仁义!”萧漠肃容起身,向王翰躬身道:“下官这些日子已是想了一些对策,还请大人指教,完善之后,下官愿与大人一同上奏陛下。”
说着,萧漠从邓尚全处接过一封奏折,转身双手递给了王翰。
王翰接过折子,静静的看了萧漠片刻,萧漠清雅如旧,因为连日轻烧,却是比往日多了一丝病态,但看在王翰眼中,却是突然又有另一番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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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萧漠与王翰相谈的同时,另一边,在八十里亭内,一处偏远客房中,这些日子已是渐渐与萧漠疏远的曹飞,此刻正盘坐在床头,愣愣的看着某处,表情时喜时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敲门声响起,却是将曹飞吓了一跳,他本是江洋大盗,武艺非常,六识灵敏,却没想到有何人能来到房外自己却毫无察觉。
“谁?”
曹飞眼中闪过警惕之色,双手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他的成名暗器透骨钉,然后扬声问道。
“是我,楚达。”
门外响起楚达那略带冷淡的声音。
听到楚达的回答,曹飞略略松了一口气,如果是楚达的话,自然有这份功力不让自己发觉,并非刻意为之。
然而,虽然将透骨钉放回原处,但曹飞眼神间依旧警惕,闭目静听片刻,确定周围除了楚达再无他人后,才为楚达开门,将楚达请入屋中后,笑道:“楚大哥像今日这般单独找我,却是少见,可是有什么事?难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楚达却摇头:“不关萧大人的事,是你我肚皮的事。”
“你我肚皮?”
曹飞一愣,不由反问道。
楚达冷哼道:“这两天你顿顿和那些大头兵吃大锅饭,难道不腻味?我听说不远处的林子里有野兽活动,想要你陪我去打些野味打打牙祭。”
曹飞笑道:“楚大哥你武功高强,即使遇到虎豹野猪,也是手到擒来,想打野味何须小弟相陪?再说,你我都走了,一旦大人他临时有什么吩咐……”
楚达冷哼一声,说道:“如果那林子里有什么虎豹野猪倒好了,我刚才去看了,尽是些兔子鸟雀之类,我擅长的是硬桥硬马的功夫,轻功暗器并不精通,对付这些小家伙反而不如你擅长,而且野味吃起来,一个人也是无趣,所以就来找你,至于大人那边,周围有三千禁军守护,又能有什么事。”
说到这里,似乎因为解释的太多,而有些不耐烦,楚达皱眉看着曹飞,问道:“你倒是去还是不去,给句准话。”
听到楚达这么说,曹飞反而放下了心中的警惕,因为他知道楚达一向就是这般脾气,虽然寡言少语,但一旦开口却是极冲,那是之前混历江湖帮派留下的毛病,倒不是对他有什么恶意。
而楚达武功远高于曹飞,在萧漠手下的地位也要更高,一时间曹飞却也不便拒绝,于是苦笑道:“既然如此,我就随楚大哥一起去那林子打打牙祭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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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困惑顿生(上).
如今的萧漠,抛开原本的声望与功勋不谈,其朝中新贵的身份,却是人所尽知。
所以,楚达与曹飞虽然只是萧漠身边的侍卫,无品无职,但负责戒备的禁卫军们却不敢为难,在两人离开八十里亭时,只是稍稍查问,就客气的放行了。
一路无话,在楚达的带领下,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八十里亭外的那处林子之外。
正如楚达所说的那样,这处林子离宣慰城不远,更在京城范围之内,即使有什么虎狼豺豹之类的猛兽,为了让天子脚下无事,也早已被官府捕杀,能留在林子中的,不过是些野兔鸟雀罢了。
曹飞为人机警,轻功了得,六识敏锐,暗器功夫当年更是独步于江湖,打猎之时,根本没有用他的成品暗器透骨钉,只是从地上捡起几颗小石子,漫步前行间,与楚达说话之余,时而将石子随手扔出,不过是从林子边缘处转了小半圈的功夫,已是打下了三只野鸡,和两只肥膘兔子。
这还是冬天已至,两人又在林子边缘活动,一路上少见野物的缘故,可以说,但凡出现在曹飞方圆十丈之内的野物,皆是被曹飞随手用区区一颗石子击昏,竟是一只都没有错过。
楚达虽然武艺远高于曹飞,但见到曹飞这般眼力腕力,也是不由的心中暗生佩服。
“这些大概就够了吧?”曹飞从猎物中挑了三只膘肥的,也不理会剩下的那些野鸡野兔,拎到楚达面前,笑着说道:“说不定还能留下一些当作晚饭的调味。”
楚达依旧少有言语,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功夫”后,已是转身进入林中寻找点火的枯木去了。
看到楚达这般沉默寡言的样子,曹飞摇头苦笑,轻声喃喃了一句“真难伺候”,也就自行拔出匕首处理野物了。
两人之前皆是江湖人士,野外生活的经验丰富无比,没过多久,楚达已是将火生起,而曹飞也是将猎物处理完毕,就这般在林子外烧烤起来。
无聊等待之间,刚开始曹飞还尝试着与楚达搭话,有意拉近关系,然而面对楚达那石头一般的性子,却是只能无功而返,无奈之下,也只好如楚达一般沉默不语,愣愣的看着眼前那两只在火光中渐渐泛起油脂的野兔。
野味虽然渐渐飘香,令人食指大动,但气氛尴尬下,曹飞心中已是后悔自己竟会同意与楚达前来。
然而,对曹飞而言,这一天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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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野味就要烤熟,不远处突然有脚步声响起,被楚达与曹飞先后发觉。
两人面上不动声色,但多年习惯下,却皆是暗暗戒备,曹飞更是时而将眼光瞄向楚达,心中有鬼下,显然怀疑这一切会是楚达的安排。
然而,在来人出现之前,楚达的下一句话,却是让曹飞稍稍降低了一些对他的疑虑。
“有三个人,功夫都是不低……你我如今虽然都不是江湖中人了,但还是小心一些好。”
“多谢楚大哥的提醒。”曹飞笑着点头道:“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来人虽然功夫不错,但还不能与你我相比。更何况我们如今也算是半个官府中人,一般江湖人也不会随便来找麻烦。”
两人耳力惊人,经验又丰富,却是仅仅从来人的脚步声中,就已判断出对方的人数与大致实力。
没过多久,却见三名身穿禁卫军服饰的军士向着两人方向走来,似乎是刚刚换班,结伴离营,其中一人手中拎着一只及一坛水酒,另一人则拎着调味品与碗筷,显然他们出营,是与楚达曹飞有着同样的目的。
三人见到楚达与曹飞两人后也是一愣,待见到两人所烧烤的野味后,更是面显喜色,相互对视一眼后,快步向着两人走来。
“原来是箫大人门下的楚侍卫与曹侍卫,我们兄弟乃是警卫军刘砲将军帐下游击校尉,可一起搭个伴不?”
为首的那名低阶校尉装扮的军士,向着楚达曹飞拱手道。
另一名身材较为高壮的校尉,则是将手中的野鸡与水酒拎起,大声说道:“对,野食时结伴也热闹一些,大家交个朋友。昨天王老四那家伙去宣慰城办事,回来时偷偷将两坛酒水带入营中,却瞒不过我张虎的眼睛,趁机敲了他一坛。今天趁着换班的功夫与刘老大出来,就是想打打牙祭,却没想到两位侍卫竟是先来一步。”
说到这里,这张虎又不好意思的说道:“不过我等本领低微,在这林子里转了老大功夫,不过抓到了一只野鸡而已,虽有美酒,东西却不够吃。两位侍卫倒是好本事,竟是能抓到这么多猎物。怎样?我们一起搭个伴如何?反正这么多野味也足够我们五个人吃,更可一同喝些酒水暖暖身子。”
说着,看着火架上那已是烤好的野兔,眼中露出馋色。
而剩下的那位军士,虽然话语不多,却也是对着蔡达曹飞微笑点头示意,显然是张虎口中那带酒入营的王老四了。
见到这几位军士这般自来熟的样子,曹飞转头向着楚达看去,却见楚达眼神在三人双手间停留片刻后,便面露冷笑,目光冰冷。微微思索间,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但面上却是笑意冉冉,点头道:“自无不可,刚才和我楚大哥还在说,空有野味,却无酒水相伴,太不痛快。三位来的正好。”
见曹飞应和了下来,三名军士皆是大喜,道谢一番后,再不客气,纷纷围坐在火堆旁,大声谈笑。
然而,看似不经意间,三人的坐位,却是将曹飞楚达两人隐隐夹在了中间。
另一边,那为首的刘老大则是拍开酒坛的封泥,拿出酒碗,亲手为楚达曹飞盛满,然后客气的递给两人。
然而,楚达对这刘老大递来的酒碗却是毫不理会,只是冷冷的看着三人,双眼间寒意闪动。
而曹飞虽然接过酒碗,却没有喝下,而是将酒碗放到鼻前,轻轻闻了一下后,抬头看向三名军士,面露冷笑。
见到两人这般神态,那刘老大眼中闪过慌乱之色,口中问道:“两位侍卫怎么不喝?是嫌弃我兄弟的酒水不好吗?”
话虽这般说着,但身体却已是下意识的向着远处移去。
曹飞微微一笑,将手中盛满酒水的酒碗放到一边,缓缓说道:“三位武艺不弱,身怀绝技,竟然只能在禁卫军中当一介区区校尉,当真是可惜了。”
那刘虎连忙接口道:“没办法,现在军中就这样子,你当怎样的官,不是看你有怎样的本事,而是看你有怎样的关系,会不会巴结上司,而我等兄弟实是不屑……”
另一边,久未开口的楚达却冷声说道:“但三位校尉大人,不在军中练习刀枪之法,怎得也学那江湖中人学那暗器之术?而且还学的是带毒的暗器?而我们哪里得罪了三位,如今又要以迷药对付我二人?”
听到楚达这么说,三人皆是大吃一惊,刘老大慌忙说道:“两位侍卫一定是哪里误会了,我等……动手!!”
突然爆喝间,三人齐齐跳起身来,手上皆是不知何时已是戴上了鹿皮手套,接着扬手之间,数十根牛毛细针,在冬日阳光下,泛着惨蓝色的光芒,就要向楚达曹飞两人射去。
然而,三人的动作虽然突然而又迅速,放眼江湖也算是好手了,但却远远比不上楚达与曹飞两人。
曹飞坐在原地,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冷冷一笑,双手如闪电般挥动,一瞬之间,身前竟是残影一片,破风声中,成品暗器透骨钉已是射出。
下一瞬间,两根透骨钉,已是穿透了鹿皮手套,刺穿了王老四与张虎那正欲射出毒针的手腕,而那手中暗器,自是再也无力射出。
而刘老大的功夫,却是要比王老四与刘虎高上许多,眼看透骨钉射来,腾起在半空中的身体,竟是在千钧一发间硬生生的挪动了些许,以胸膛硬接曹飞的透骨钉,接着金铁交鸣声响起,曹飞的透骨钉跌落于地,却是原来他在衣袍之内,还穿着一件贴身护甲,却在这个时候救了他一命。
接下了曹飞的暗器后,那刘老大不敢迟疑,就欲再次射出毒针。
然而,原本坐在一旁的楚达,竟是不知何时出现了在他身旁,竟是让刘老大丝毫没能发觉。手掌缓缓伸出,速度不快,但下一瞬间却已是拿住了这刘老大身上的穴道,仿佛是刘老大自己将身上破绽往楚达手上送去一般。
穴道被拿住之后,刘老大只觉得身体一阵瘫软,再无抵抗之力,就这般倒在地上。
看到这般情景后,那王老四与张虎面露骇然之色,对视一眼后,再无迟疑,转身就欲逃走。但还没等他们迈开步子,曹飞手一挥,四根透骨钉再次闪电般射出,却已是将两人脚掌钉穿了。
这般动作,看似繁杂,但实际上双方行动迅猛,从刘老大三人等想要偷袭,再到三人被楚达曹飞制服,前后不过是一眨眼地功夫。
“我们哪里露了破绽?”
刘老大勉强抬头看着楚达,口中问道。声音冰冷,略带惊惧与不甘,却再无之前的客气。
曹飞依旧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淡淡的说道:“你们的武功虽然不高,却不应该仅仅只是军中的区区校尉,这是其一;军中只练习刀枪之术,内中高手特征明显,都是身材结实,四肢有力,而三位虽然身有武艺,但却是手腕灵动粗实,手指修长有力,且手上皮肤远较常人白皙,显然是练有暗器之术,而且是染有剧毒的暗器,所以练习之时才需要带上鹿皮手套,这是其二;最重要的是,你们不应该在酒里下醉三日这种不入流的迷药。”
“原来如此,是我们大意了,却没想到萧漠手下的侍卫,竟有如此眼光,更有如此武功,却是小看了你们。”
刘老大惨笑道。
然而,听到刘老大的话后,曹飞与蔡达却皆是一愣。
原本两人以为,这三人假扮禁卫军校尉,偷袭他们,乃是因为这些刺客受到两人之前的江湖仇家指示。
毕竟两人混历江湖多年,名气不小,却也得罪了不少人。
但听刘老大之言,竟是根本不知道他们之前的身份,只以为两人是萧漠身边的普通侍卫,怪不得以如此功夫,竟是敢以如此拙劣的手段偷袭他们。
“你们不是来对付我们的?”
楚达冷声问道。
刘老大却再无回答,口中泛出了黑血,却是不知在何时已是服毒自尽了。
另一边,王老四与张虎,也是同样的情景。
“遭了,他们的目标是大人!!”
看着三人的尸体,楚达面色一变,说道。
这些刺客并非仇家,只知两人是萧漠身边的侍卫,却来偷袭,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不是想将两人杀了,然后利用两人的尸体借机靠近萧漠,就是另有人前去暗杀萧漠,而他们三人为了以防万一,前来对付楚达与曹飞。
想到第二种可能性,楚达心中一急,就要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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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困惑顿生(中).第一更.
“遭了,他们的目标是大人!!”
原本曹飞来到刘虎和王老四的尸体旁,正准备对两人的尸体检查确认一番,但听到楚达的话后,一时间竟是忘了自己原来的目的,面色变得阴晴不定。似是愣住了。
正如萧漠之前所推测的那样,将萧漠在上元城之战时,驱民赴死以获战机的事情透露出去的叛徒间客,正是曹飞。
实际上,与萧漠门下的其他人不同,曹飞之所以会投靠萧漠,并非像大多数人那样因为利益关系,也并非像楚达那样为了报恩,更不是像范祥那样为了自己的抱负——他只是有把柄落在范祥手中,逼不得已之下只能为萧漠效力,如此而已。
只是如此一来,曹飞对萧漠自然谈不上有多么忠心,虽是萧漠亲卫,但平时里做事却只是不功不过,若遇危险,更是敬谢不敏——而这种态度被萧漠发现之后,自是不敢相信于他,如此恶性循环,双方已是渐渐疏远。
偏偏楚达此人生性太过谨慎,自觉自己知晓了太多关于萧漠的秘密,如今又不为萧漠所信任,长远下去,恐遭不测,想到如今萧漠的地位势力,更是心中发凉——事实上,范祥确实已是开始谋划着要对付他了——而在这般焦虑心情下,之前曾在京中接触过他的某股神秘势力,却是正好再次联系于他,询问萧漠身边的事情,而他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所知的关于萧漠的事情,尽数告诉了那股势力。
本来,曹飞想着借着情报之功,回京后在这股势力的帮助下,想办法彻底脱离萧漠的控制,却没想到这股神秘势力的动作如此之快,萧漠尚未回京,已是开始借着他的情报谋划着要对付萧漠,而他更没想到的是,萧漠远在上元城的时候,就已是知晓了京中暗流,一番推测之下,更已是怀疑于他。
所以,此刻在得知有刺客想要对付萧漠后,曹飞的心情颇为患得患失,因为有楚达在身边,一时间也不知自己究竟该拖延时间任那些刺客对付萧漠,还是尽侍卫的本分,护萧漠周全。
而就在这般患得患失,心中犹豫之中,即使一向谨慎如曹飞,一时间心中也失去了往日的机警,只是想着自己究竟该如何应对,却没发现,楚达不知在何时,已是无声无息的来到了他的身旁。
却也是在接连变故的情况下,曹飞对楚达的戒心渐渐松懈的缘故。
接着,异变突起!!
原本躺在曹飞脚下,似乎早已服毒自尽的王老四与张虎,突然暴起,腾身间,也不顾自己早已伤了两足一手,尽起余力,分别向着曹飞的双腿抱去。
曹飞虽然心有所思,但反应却是极快,见到这般变故,几乎毫无迟疑的,已是腾身而起,跳到空中躲开了身下两人的擒抱。双手一扬间,数根透骨钉就欲射出。
然而,仿佛排练了无数次一般,就在曹飞腾身而起的刹那间,早已被楚达擒住的刘老大,竟是突然恢复了自由,手中早已准备多时的牛毛细针,化作无数道蓝色光芒,猛地向着曹飞射去。
见到这般情景,曹飞心中更是一惊,电光火石间,联想到前后种种,本是被楚达制住的刘老大竟是突然来对付自己,已是知道,刘老大等三人此行的目标,恐怕不是萧漠,而是自己了。
而他们的主谋,能让楚达参与其中的,更无他人,只能是萧漠本人了。
难道自己出卖萧漠的事情,已是被萧漠发觉了?
只是,曹飞却根本顾不得心惊与猜想,如今他腾身于半空,更无刘老大一般身有软甲护身,面对刘老大射来的毒针,根本无从躲避。
急中生智间,曹飞身体猛地在空中一扭,下一瞬间,身上衣袍已是脱下,挥扬席卷之间,已是借衣袍之功,将刘老大射来的毒针尽数挡下。
躲过一劫后,曹飞更无迟疑,虽然身体尚未落地,却尽起多年的苦练功力,双手挥扬间,数十根透骨钉如疾雨般射出。
并非射向刘老大、王老四、张虎这三名不入流的刺客,而是射向楚达方向。
曹飞明白,这三名刺客虽然也算是好手,但根本奈何不了自己,真正的威胁,还是楚达!!
曹飞自信,楚达虽然武功远高于他,这些透骨钉即使无法伤到楚达,但也能拖延楚达片刻,而只要有这一瞬间的拖延,以他的轻功,绝对能脱围而出!!
然而,当曹飞将暗器射出后,定神一看,却惊骇的发现,楚达已是不在原先的位子,而他的透骨钉,虽然他的暗器射去的范围极大,却无一颗建功。
反倒是刘老大,躲避不及下,腿上中招,发出一声惨叫。
终于,曹飞从半空中落下,脚踏实地,已是可施展他那独步江湖的轻功,逃逸而去,再无人能拦他。
但曹飞的心中,却已是冰冷一片。
果然,曹飞双脚刚刚落地,双腿尚未发力,轻功还没能来得及施展,背后已是遭到了猛地一击。
曹飞本还想借这一击之力,拼着受重伤也要逃走,却惊骇的发现,这一拳竟是没有丝毫的前冲力,但威力惊人,一瞬之间,他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已是尽数受损——他想要施展轻功逃走,却发现自己一运力,全身就疼痛难忍。
而他引以为豪的轻功,竟是无法施展!!
再这么一停顿之间,曹飞只感觉身体一麻,身上穴道已是被擒住。
瘫软倒地后,勉力抬头看去,那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一拳伤了他经脉脏腑,如今又拿了他穴道之人,正是他忌惮不已的楚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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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大哥,你这是何意?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待我?小弟可是一向对你颇为尊敬的啊。”
虽然心中已是一片冰凉,但心中抱着万一的幻想,曹飞还是勉强笑着向楚达问道。
楚达神色一如往常般冷淡,但面对曹飞那略带讨好的询问,却也是眉头微皱,缓缓说道:“你未得罪过我,这是大人的命令。”
听到楚达的话后,曹飞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仿佛跌落到了谷底,但还是强辩道:“大人为何要对付我?我这些年来对大人可一向是忠心耿耿啊!!!”
声音凄厉,满是受冤屈后的不甘与痛苦。
听曹飞这么说,楚达的眉头皱的更紧。显然他也不知道萧漠为何会突然对付曹飞,他只是接到了这么一个命令罢了。
想到曹飞平日里对自己颇为恭敬,见曹飞如今这般狼狈惶恐,心中也是不忍,沉默片刻后,忍不住说道:“这是大人的命令,我无法违抗,但如若大人当真对你有什么误解,我回去之后会替你求情的。”
听到楚达这么说,曹飞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就欲再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妙龄女子的声音,却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大人聪慧睿智,乃是千百年一出的人物,他怎么可能随便冤枉人呢?楚大哥你多心了。”
声音轻媚,软软绵绵,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竟是让人只闻其声,就已是勾起了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然而,楚达听到这道声音后,却没有什么销魂之色,反而身体一震,眼中瞳孔一缩,猛地抬头,向着远方看去。
以他的功力,来人靠近,竟是根本没有发觉!!
另一边,刘老大、张虎、王老四三人,更是身体巨震,仿佛听到了妖魔的声音一般,眼中满是惊恐之色,顾不得身上的伤势,慌忙从地上爬起身来,站成一排,低头垂首,根本不敢抬头相看。
见到楚达等人这般模样,曹飞忍不住抬头看去,却见一名妙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此刻正婷婷袅袅的向着众人走来。
再看到这名女子的面容后,即使曹飞如今这般境遇,却也是不由的呆住了。
按照这个时代的审美观,这名女子实际上算不得美貌,但身体修长,身材有致却并不夸张,皮肤白皙柔嫩,带着些许桃色红润,脸庞是标准的瓜子脸,下巴尖尖,嘴巴小而红润,鼻子挺拔且大小适中,最引人瞩目的却是那双眼睛,大的惊人,睫毛密长,眼角略略上翘,眼珠黑而明亮,闪烁着某种令人窒息的光泽——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无论肃颜还是轻笑,无论嗲怒还是哀泣,都能让人联想到欲望的女人。
按照当时世人的说法而言,这是一副标准的狐狸精模样,即使按守一生本分,也要受绯闻所困扰,被世人唾弃辱骂。
楚达从未见过这名女子,却似乎猜到了她的身份,虽然这名女子应该是萧漠门下暗营中人,但楚达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欢迎的意思,反而将眉头皱的极紧,冷声说道:“竟然是你?你什么时候也成了暗营中人?范祥那家伙没有脑子吗?怎么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收下了?!”
武痴如楚达,如今面对这名女子时,却是少有的露出敌对之色。
而说话之间,楚达身体绷紧,似乎随时都准备着出手防备,待那名女子靠近后,身体更是下意识的向后退去,显然忌惮之极。
然而,那名女子面对楚达的不友好与讥讽,神色间却是毫无异色,只是来到楚达身前后,笑吟吟的行礼道:“唐娇见过楚大哥,怎么?大人没有与楚大哥说过,从此之后,唐娇已是楚大哥的同事了吗?”
另一边,正愣愣的看着那名女子的曹飞,在听到“唐娇”二字后,却是身体猛地一震,似乎也想到了唐娇的来历,如同刘老大等人一般,不可思议之余,神色间满是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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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困惑顿生(下).第二更.
“唐娇见过楚大哥,怎么?大人没有与楚大哥说过,从此之后,唐娇已是楚大哥的同事了吗?”
听到唐娇的反问,楚达冷哼一声,却没有回答,只是目光看到唐娇身后的情景,瞳孔却又是不由得微微一缩。
树林周围,多为泥土,但唐娇一路行来,竟是只留下浅浅近乎不可见的脚印,这般轻功,比之以轻功见长的曹飞,也是毫不逊色。
见楚达不理会自己,唐娇依然毫不在意,只是低头看着被楚达制服的曹飞,脸上柔媚的笑容依旧,轻声说道:“曹大哥,或许你不知道,我来到这里已是不止一日了,奉大人之命,一直暗中监视于你,这些日子,你做了什么事,接触了什么人,大人都是一清二楚,你说,大人会不会冤枉你?”
听到唐娇之言,曹飞终于彻底绝望,再也不出一言,就这么闭目瘫在地上。
接着,唐娇抬起头来,看向楚达,似乎想到了什么,满脸的好奇之色,也不顾楚达的敌意,问道:“对了,楚大哥,你我之前虽然互闻其名,但却从未相见,你又不知我投靠大人之事,但刚才唐娇来到之时,楚大哥你似乎已是知晓了我的身份,却不知是究竟为何?”
俗话说巴掌不打笑脸人,面对这般始终笑吟吟的唐娇,楚达却也无法继续不理,只是冷哼道:“这擒拿曹飞的计划手段,哼,先是让他们假意袭击我和曹飞,并在其间让我提醒曹飞小心,让这曹飞减少对我的戒心,接着让他们在失败后假装在无意间透露出目标是大人,让曹飞继续戒心降低的同时,更是进退失据,乱了方寸,然后趁此机会齐齐进攻,最终将他一举擒下,这其间对时机与人心的掌控,颇是了得。昨日我得知计划时,就已是在猜想这般行动究竟是何方高人在策划了。”
顿了顿后,楚达接着说道:“而今日行动之时,见这刘老大、王老四和张虎,出手时尽是蜀中唐门的手段。他们都是你教出来的吧?所以在你出现之时,我已是猜到了你的身份,江湖上能有如此心计、会唐门武功、模样又如此狐媚的女子,也只有唐娇你一人了。”
听到楚达说到“模样狐媚”四字后,唐娇面色微微一变,但瞬间后已是正常,依旧笑吟吟的说道:“高人不敢当,楚大哥您客气了。这曹飞武艺高强,为人机敏,轻功更是了得,如若不这般计划,想要将他擒下,即使以楚大哥您的武艺,却也极难,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而唐娇受大人之命,自是要尽心尽力,无奈之下,不敢轻怠,所以也只能用这般下三烂的手段了。辱没了楚大哥一世英名,还请勿怪。”
“哼,我为大人效力,早已脱离江湖,哪里还在意什么英名。更何况,江湖中人,又有什么英名可谈。”楚达冷声说道。
说完之后,似乎不想再继续与唐娇相处,楚达看了看天色,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唐娇笑着点了点头,举步间,就向着曹飞走去。
“不……不要……你不要过来!!”
见到唐娇靠近,曹飞脸上惊恐之色再现,堂堂名震北方的江洋大盗,面对这么一个看似娇弱无害的小女子,竟是惊呼出声,内中还带着浓浓哀求。
然而,唐娇笑容不变,脚步不停,来到曹飞面前后,伸出两根白皙细长的手指,在曹飞身上轻轻一点,指尖闪过些许光芒,却是之间夹着一根细针。
接着,曹飞就彻底的昏死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后,唐娇笑着对楚达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此间一切事了,我们确是该回去向大人汇报了。”
楚达看着唐娇的手段,心中的戒备忌惮却是更甚,暗暗想道:“回去之后一定要向大人力荐,这种蛇蝎女子怎么能收为己用留在身边?日后又怎么能放心使用?迟早要受其反噬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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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楚达与唐娇已是回到了八十里亭,为了方便,不引人注意,此时的唐娇,却是一身男性装扮。
书房之中,萧漠静静的听完两人的禀报后,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曹飞已被擒住,归京之后,那些有心人们即使再怎么弹劾于我,手中没有证据,也是没奈何了。恩,两位辛苦了,萧漠在此谢过。”
听萧漠这般说,唐娇与楚达皆是躬身,连说不敢。
萧漠沉思之后,抬起头来,却正好看到唐娇起身,举头相望。
此时的唐娇虽然一身男性装扮,却不仅不减柔媚,反而更添了一股说不清的风情,虽然并非第一次见面,但四目相对间,即使以萧漠如今之心性,心中也依然是不由的一荡。
下意识的,萧漠就欲转头避开,但转念一想,这般作为却是太过示弱,不符合他如今的身份,不由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对唐娇说道:“唐姑娘既然加入我门下暗营,萧漠自是欢迎至极,不过暗营一向行事隐秘,唐姑娘却是美貌异常,未免太引人注意,所以日后往来行事,还请唐姑娘戴上斗笠面纱为好。”
见萧漠在失神刹那后,再次看向自己时已是神色清明,又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唐娇一愣后,目光微微闪动间,已是笑着应是。
只是,那天生的狐媚之气,却依旧无法收敛,妙目流转之间,倒像是在向房中众人抛媚眼一般,却是引得楚达忍不住再次发出一声冷哼,以示不满。
对此,萧漠倒是并不在意,知道这是唐娇天生的气质,并非有意为之,所以在询问了两人一些细节后,就挥手让他们离去了。
待房中只剩下萧漠与伺候在身边的邓尚全后,萧漠的面容却突然变得极为冷峻,沉吟片刻后,转头向着邓尚全问道:“暗营的消息,可确实准确?”
邓尚全点头道:“回大人,因为事关重大,暗营不敢怠慢,范祥先生亲自主持,前后查询数次,那暗中接触曹飞,其后又指示朝中的官员御史们弹劾大人的主谋,确实最有可能是十二王爷!!”
听到这般消息,萧漠面色反而愈加沉静,说道:“你把前后细节,再向我说一遍。”
“是。”邓尚全躬身道:“自察觉到曹飞秘密与人接触后,根据大人您的指示,我们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暗中跟随那与曹飞联络之人。却发现此人归京后,竟是到了京中户部章事柳一道的府中,而他的身份,正是柳一道家中的管事。没过多久,柳一道离开了自家府邸,去了张敏富张阁老家中拜访。而此次在京中弹劾大人的官员御史们,有近三分之一,都是张阁老门下的门生故吏。”
萧漠点了点头,冷笑道:“张阁老是王翰一系的吧?”
“正是,虽然不能说是投靠于王翰,但这些年来行事,也是一直与王翰共同进退,借此与张谦相抗衡。”邓尚全答道:“但范祥先生也如大人您一般,分析王翰在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得罪大人,心中疑惑之下,每日依旧监视着张阁老的府邸,连续两日后,却发现张阁老府中的长随二管家,竟是几次装扮成普通下人的模样,偷偷出府,到一家古董店中停留,但却又不买不卖,更让人心生疑惑。而那家古董店的老板,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十多年前突然出现在京城之中,开了这么一家铺子。买通了这家店铺的一个老伙计后,我们才知道,他之所以会有如今这般家业,就是因为受到了十二王爷的资助。”
顿了顿后,邓尚全又补充道:“这名伙计原本也不知道这般缘由,却是在很久之前,无意中听他们店中三掌柜在醉酒后说的。”
萧漠沉思间,却摇了摇头,说道:“既然如此,也不能说这所有的一切乃是十二王爷所为,他没有理由这么做,他也更没有这般手段与隐忍。这位哭殿王爷如果当真有这般手段,能无声无息的让张敏富阁老投靠,这些年也就不会如此狼狈了。”
邓尚全却摇头道:“但根据暗营的查探,确是如此。这前后种种,十二王爷做的极为隐秘,如果不是我们顺藤摸瓜,有心查探,而范祥先生做事又极为谨慎,恐怕根本查不到这般线索,即使查到,如若少些耐心小心,恐怕又会错怪到王翰头上了。”
顿了顿后,邓尚全又说道:“而且大人您曾说过,在这个时候,无论是王翰还是张谦,又或者八王爷,根本不可能针对于您,如此一来,抛开所有不可能的选择,我们也只能相信是十二王爷了。”
“十二王爷……哭殿王爷……”
萧漠喃喃自语道。
如若京中变故,当真是十二王爷所为,那么朝中的复杂形势,却是要比萧漠想象中更加难测了。
明面上是王翰与张谦共掌庙堂,屡屡争锋,一旁又有以牛语贤所代表的嵩山书院势力窥测,另外,还有八贤王一举一动影响甚大,而在最后,竟又有“哭殿王爷谋反,路人皆知”的十二王爷,以截然与往日的愚笨,悄无声息的暗中经营……
“萧大人,楚达有要事求见。”
就在萧漠暗暗思索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楚达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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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唐门叛女(上).第三更.
却说那楚达,在离开萧漠房间后,看着走在自己身边,与自己一同离开的唐娇,想到之前唐娇在萧漠面前那烟视媚行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愈加的鄙夷厌恶。
萧漠救过他的性命,而这些年来虽然地位愈加的尊贵,但对楚达却一向尊敬不变,而且信任非常,引为亲信,所以楚达对萧漠可谓是忠心耿耿。
正因为如此,楚达所思所想,一切皆是以萧漠为准。
而在楚达看来,这个唐娇,无疑是萧漠身边一个莫大的隐患。
再想到江湖中关于唐娇的种种传闻,以及自己如今对唐娇心性、手段的评价,更是觉得萧漠将这名女子留在身边,极为不妥,早晚会受其害。
所以,没走几步路后,楚达就冷声对唐娇说道:“你先离去吧,我找大人还有事。”
说着,也不理会唐娇的答复,就这么转身向着萧漠的房间往返而去。
看着楚达离去的背影,唐娇似是早已猜到了他的所思所想,面露讥讽之色,接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动后,却是悄无声息的跟在楚达的身后,也向着萧漠房间而去。
楚达求见后,被萧漠召入房间,还没等萧漠询问,楚达已是跪在了萧漠面前,大声说道:“大人,那个唐娇不可留。”
另一边,看着楚达神色间的郑重,萧漠不由一愣,失笑后问道:“这是为何?难道楚师傅之前与那唐娇在江湖中有过恩怨?”
楚达摇头道:“这倒没有,我在寰州行事,她在蜀中成名,在此之前,我和她从未见过。”
听到楚达这么说,萧漠更是心生好奇,问道:“那你又为何对她如此敌对?”
楚达却摇头道:“并非敌对,我之所以不喜于她,一切都是为大人您考虑,如若我还是江湖中人,根本懒得理会于她。”
顿了顿之后,楚达又说道:“我之所以认为这唐娇不可留,是因为这般蛇蝎女子,心性叵测,在江湖中更是声名狼藉,根本不可能忠心于大人,如今让她参与如此多的机密,早晚要受其所害啊!!”
“蛇蝎女子……”萧漠摇了摇头,说道:“楚师傅这句话说的太过了吧?”
“丝毫不过!!”楚达郑重的摇了摇头,说道:“大人您根本不知道这名女子之前的所作所为!!”
“你说来听听。”
见楚达如此说,萧漠也是不由心生好奇,点头问道。
楚达冷哼一声后,侃侃而述间,却是将这唐娇的过往,以及他所知道的江湖传闻,一一说给了萧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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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据我所知,这唐娇原本并没有名字,只是蜀中一地的孤儿,小小年纪就被人贩子卖到了青楼之中,但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所以只是做些杂役之事。”
……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十多年前,唐娇被当时的唐门的大公子,也就是如今的唐门门主唐大先生遇到,见她虽然年纪尚小,但聪慧过人,心性坚韧,更重要的是根骨奇佳,一时动念,将她收为养女,救出了火坑,赐名为唐娇,颇为宠爱,甚至以一派之尊的身份,亲自传授这名孤女武艺,却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
“这唐娇资质奇佳,进入唐门后,武艺进度,丝毫没有让唐大先生失望,不过十年时间,已是成为了唐门年青一代数得着的高手,而制作暗器毒药的本事,更是连唐门长老,都少有能相比的。一时间名传江湖,几乎是人所尽知……”
说到这里,即使是楚达,也是忍不住面露钦佩之色,毕竟楚达虽然是北方数得着的高手,但与唐门的那些高手相比,无论是武林声望还是江湖地位,皆是要差上许多。
只是,转瞬间,楚达脸上的钦佩,已是变成了厌恶。
“只是,与她那进步惊人的武艺相比,这唐娇的性子,短短十余年间,却更是巨变,或是这唐娇年幼时在青楼的经历,对她影响太大。待少女长成之后,那风骚的性子,已是尽现,其后这般声名,更是与她的惊人武艺一同名扬江湖……”
……
“据我说知,她在蜀中那些年,所遇之人,无论是官场上的官员、还是江湖中的名侠、又或者民间的富商巨贾,无数人被她的美貌所迷,皆是成为了唐娇的裙下之臣。然而,这唐娇生性疯狂,在与这些人一夜风流后,竟是将这些人全部残忍杀死!!”
说着说着,楚达又面露惋惜之色,顿了顿后,接着说道:“刚开始,唐娇的所作所为,因为行事隐秘的关系,还无人能知,但一次偶然的机会,事情败露,却是被唐门的大公子唐峰发觉。
……
“这唐门虽然以暗器与毒术名扬于江湖,做事狠辣诡谲,为江湖人所惊惧,但毕竟是威震一方的名门大派,对于唐娇这般行为,自然是不能容忍。”
……
“唐门大公子唐峰念及多年来两人共同成长习武的情谊,在事情暴露前,私下里找到了唐娇,劝说其收手,然而这唐娇不仅不知道感恩,竟是趁机偷袭了唐峰,最终更是将唐大公子残忍杀害。”
……
“唐娇本以为如此一来,她的所作所为就再也不会被拆穿,但没想到那唐峰公子为了以防万一,早已是留了后手,将唐娇的所作所为,写成书信留在了自己的书房中,后被唐门长老发觉。”
……
“然而,就在唐门准备捉拿唐娇之时,却被唐娇提前发难,再次偷袭,杀了唐门三位长老,十余名弟子,甚至对她有大恩的唐大先生,也受了重伤。就这样,对唐娇有着莫大恩情的唐门,却是因为唐娇的丧心病狂而元气大伤,江湖声望,本身势力,比之全盛时期,如今已是大大的不如了。”
说到这里,楚达更是面露痛恨之色,江湖之人,本就最为厌恶这种欺师灭祖、恩将仇报的恶徒。
“其后唐娇被唐门举派追杀,在蜀中之地再也呆不下去,只能流浪江湖,至今已有三年时间。然而,这三年来她不仅没有稍加收敛,反而因为没了唐门的束缚而变本加厉,江湖中不时传出她勾引某位侠少,或者残忍杀害某位大侠的传闻,时至今日,她已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女魔头,为世人所不容!!”
……
然而,就在楚达叙述,萧漠与邓尚全倾听之时,三人却没有发现,楚达口中的唐娇,不知何时已是出现在萧漠书房门外,此刻正微微笑着听着里面所讲述的一切。
笑容依旧娇媚,只是却又带着某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味道,似乎讥讽,又似乎自嘲。
只是,两行清泪,却是不知不觉的滑过她那带笑的脸庞,生而俱来的那股狐媚之气,在这个时候,竟是减弱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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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楚达讲述良久之后,终于将自己厌恶唐娇的原因,以及关于唐娇的种种江湖传闻,说于萧漠听,并总结道:“大人,如今几乎江湖所有的名门大派,都发出了对唐娇的追杀令,蜀中几大富商,皆是发布了对唐娇的暗杀花红,而官府之中,更有对唐娇的通缉令,据我猜想,这唐娇之所以会投靠大人,为暗营效力,只是因为如此一来可以隐遁行踪,躲过天下人追杀的缘故,但如此蛇蝎女子,早晚有一天会为我们带来麻烦。即使她的身份没有被拆穿,以她那反复无常的性子,也早晚会背叛于大人。昨日之唐门惨案,就是大人您今日之鉴啊。”
而另一边,听着楚达的叙述,萧漠的眼神,一时间却是极为飘远,仿佛想起了上一世的某些经历,楚达的故事,竟是让他有些时曾相识之感。
另一边,楚达顿了顿后,哼声继续道:“这般人物,也不知范祥先生是怎么想的,竟也召入了暗营中,如今想要抛开,却是麻烦,但大人您不必担心,只要你一句话,楚达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为大人您除此隐患。”
言下之意,却是他并不认为自己会是唐娇的对手了。
听着楚达的保证,良久之后,萧漠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恢复了一贯的清雅,笑着对楚达说道:“楚师傅误会了,这唐娇并非忧范祥先生召入暗营,而是那唐娇主动要求加入的。”
“什么?”
楚达微微一愣后,反问道。
萧漠点了点头,说道:“那时我还未到京中,而暗营在范祥的带领下,也是初至,行动之时,尚经验不足,却是被正好同时来到京中的唐娇在偶然间发现,观察多日后,更是发现暗营为我所有,而她武功高强,暗中探查时,范祥先生竟是丝毫不知。后来,上元城之战结束后,这唐娇主动找到范祥,要求加入暗营,而范祥不敢做主,却是把唐娇打发到我这里了。”
楚达听到这里后,更加笃定道:“大人,由此可见,这个唐娇更是居心叵测,大人您不可不防啊!!”
萧漠微微一笑,似乎赞同,又似乎没有赞同,却是转头向着邓尚全问道:“尚全,你怎么看?”
邓尚全微微沉吟片刻后,抬头向楚达问道:“楚师傅,刚才你所言的那一切,可有哪些是证据确凿的?又有哪些是楚师傅你亲身经历?又或者,全部都是江湖传言而已?”
楚达不由一呆,说道:“虽然都是江湖传言,但蜀中唐门是江湖大派,应该不会乱说,更何况江湖人人这么说,所谓无风不起浪……”
萧漠却摇头道:“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地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无缘无故的流言蜚语,却是多的很。我且问楚师傅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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