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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沉的命运     明渣的逆袭txt下载     明渣的逆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章 夜忧

    康熙十三年腊月二十六,余姚县,郑家庄,王宅。

    夜色降临,王和垚坐在窗边,面红耳赤,酒意微醺,他看向天际,夜空深邃,星光灿烂。

    乡野一片寂静,偶尔几声犬吠和猫的撕心裂肺传来。再过几天就是春节,王和垚发现,自己心神不宁,甚至有些烦躁不安。

    天空中,有一颗星星即是自己,在这浩瀚无垠的夜空,正在凝望着和自己对视。

    生如夏花般绚烂,死如秋叶般静美。

    郑先生,你何以将诗句翻译的如此壮美,又如此的凄美,让人难以自已,潸然泪下。

    半醒半醉之间,他才发现,其实自己没有那么乐观。最起码独处时,他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内心深处的寂寞。

    “垚儿,还没睡?”

    父亲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爹,你也不是一样。”

    王和垚站起身来,拉开了房门。

    王士元进来坐下,看到儿子脸色通红,一身的酒味,眉头一皱。

    “怎么喝这么多酒?我去给你泡杯茶。”

    王士元站起身来,把儿子按坐在椅子上,走了出去。

    王和垚想要阻止,王士元已经走了出去,没有片刻,很快端了一杯热茶进来,放在了桌上。

    “喝吧,慢点!”

    “爹,多谢你了!”

    王和垚话语里用“爹”,完全是北方的称呼。不过在人面前,他还是以“阿爹”称呼父亲。

    李行中昨天成婚,今天晚上又过去吃饭,多喝了几杯。

    “父子两个,有什么麻烦的。煤炉子和煤饼都是你拿回来的,快的很。还有四明山上的上等茶叶,爹也跟着沾光。”

    王士元迟疑了一下,跟着开口。

    “真不打算在巡检司干了?乡亲们和县里都说你干的不错,你为什么要离开?”

    儿子刚刚干的有些起色,这又突然不干,让他觉得年轻人耐不住性子,太过浮躁。

    “不干了!大岚山巡检司庙太小,装不下我这尊普度众生的大佛。”

    王和垚看了看父亲,压低了声音。

    “爹,我这兜兜转转,反反复复,此路不通,只有另辟蹊径了。”

    混了半年,身边不过几个小弟。这种蜗牛式的积聚力量,他可等不及。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再浑浑噩噩下去,吴三桂败了,那可就黄花菜都凉了。

    “你说的是,变则通。想要起事,人和钱缺一不可。没有这两样,只能另寻它策了。”

    王士元毕竟帝王之后,耳濡目染,目光上不同于常人。

    “爹,我要出去闯一闯,希望你能理解和支持我!”

    王和垚压低了声音。

    枪杆子里出政权!没有自己的队伍,什么都谈不上!

    王士元看着儿子,点了点头,轻声叹息。

    “儿子,你肩负国仇家恨,那就负重前行吧。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惜爹帮不了你。”

    父亲的叹息听在耳中,王和垚哈哈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爹,请你相信,总有一天,我会让整个世界震惊!”

    笑声当中,王和垚又恢复了一贯的乐观和信心。

    打不死的小强,何况姓朱名坚强。

    “无论做什么,谋定而后动,自己保重才是!”

    王士元看了看儿子,狐疑道:

    “你去从军,不是给满……朝廷当了马前卒吗?”

    “马前卒?我可没有那么蠢。”

    王和垚放下杯子,一本正经。

    “人财都没有,只能借鸡生蛋了。

    “借鸡生蛋?恐怕没那么容易!”

    王士元惊诧之余,苦笑一声。

    “你在大岚山巡检司,你阿母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经常去灵泉寺给你祈福。你呀……”

    “阿母那边,我自己去说。”

    王和垚心头感动。可怜天下父母心,那些不孝的儿女,总是体会不到,等到自己为人父母,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爱心和艰辛。

    “你们父子俩个说悄悄话,我都听见了。”

    王和垚还要说话,母亲的声音响起,随即推门进来,手里提着水壶。她身后跟了一大群人,却是郑思明、赵国豪等人。

    “阿母,你坐!老三,你怎么也来了?”

    王和垚招呼起了众人。

    “兄弟们都坐!”

    “你们兄弟说话,自己倒茶喝。我和你阿爹先回屋了。”

    王胡氏挥挥手,和丈夫一起离开。

    “阿爹,阿母,早点歇息!”

    王和垚说完,这才关上门过来。

    “怎么,新娘子也不陪,舍不得我?”

    王和垚在房中众人的身上扫过,开起了身穿吉服的李行中的玩笑。

    “早已是春风几度,珠胎暗结,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行中抓过王和垚喝过的茶杯,一口气喝了下去。

    他摇摇晃晃,满脸通红,一身的酒气,看来体力上的摧残够大。

    珠胎暗结,春风几度!

    王和垚和郑思明等人对视,不禁都是哑然失笑。

    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早已经偷食了人间禁果。

    “老五,咱们真的要离开巡检司吗?”

    孙家纯皱着眉头,率先开口。

    巡检司有吃有喝,还是自己兄弟做主。这要是出去了,前途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王和垚目光扫向了面色各异的众人。

    “别看我,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老三新婚燕尔,老二有阿母卧病在床,老四又是赵氏一门独子,我才带他们过来。”

    郑思明的话,让王和垚恍然大悟。

    看来众人是对从军意见不一,所以才过来找他。

    “老五,你也别看我,我阿爹阿母不会强迫我。我听你和老大的!”

    看王和垚目光狐疑,赵国豪赶紧开口表态。

    “各位兄弟,听我一句。”

    王和垚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李行中和孙家纯,心知肚明。

    他想找个地方坐下,却发现床和椅子都被占满,只好站着。

    “去从军,并不是强迫大家,兄弟们自己选择。想留在巡检司也没有什么,大家觉得舒服就行。”

    王和垚并不想强迫谁,尽管他希望众人一起,毕竟,多一个人,多份力量。

    “离开大岚山,老五的做法,我完全赞成!”

    赵国豪又抢先开口,显然心中主意已定。

    “巡检司没有几个人,也拉不起来队伍。外面打仗,动不动就是成千上万,呆在巡检司,得多少年?难道真要等到四五十岁?我等不及!我听老五的!”

    郑思明的话言简意赅,众人都是点了点头。

    在大岚山巡检司,唯一有点收获的就是救了大岚山山寨的土匪。至于其它的,恐怕就是练了一身腱子肉、打架的本领。其对抗清大业,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我觉得在大岚山巡检司挺好的,最起码咱们兄弟自己做主。一旦出去了,谁知道会怎样?”

    孙家纯眉头紧皱,却是完全不同的意见。

    “老五,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你说兄弟们去从军,到底去哪里?咱们跟谁?这些你都想清楚了吗?”

    孙家纯的话,让屋里的人,都是安静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王和垚。

第3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强扭的瓜不甜!

    “诸位兄弟,其实在没去大岚山巡检司以前,我就想去从军。不过因为阴差阳错,才答应了高县令,去的巡检司。”

    王和垚毫不隐瞒,向众人一一讲述。

    “高县令说过推荐我去追随会稽县的姚启圣。此人有大才,而且朝中有人,会随着战功,很快飞黄腾达。跟着他,兄弟们一定会建功立业,拿到咱们想要的东西!”

    王和垚也是无奈,他总不能告诉这些人,他知道姚启圣短短几年就会升为福建总督。

    下意识,他又想起了李若男。也许,这也是一条捷径。

    就是不知道,这个浙江总督李之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会稽的姚启圣?”

    果然,赵国豪看着王和垚,懵懵懂懂说了出来。

    “老五,那个李大小姐,她不是让你去他爹的军中当什么枪棒教头。她爹是浙江总督,跟着她爹,总比跟着姚启圣好吧。”

    赵国豪的话,让众人都是眼睛一亮,郑思明哈哈笑了起来。

    “李大小姐?”

    王和垚额头冒汗。这些家伙,什么事都想得出来。

    不过,李若男没有再邀请他,他战不能舔着脸上去。

    “兄弟们,咱们和李大小姐,只不过是一面之缘,到哪里去找人家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找着去投靠别人了。不行,不行!”

    王和垚连连摆手,立刻否定了赵国豪的建议。

    尽管说的是实情,但他觉得自己虚伪的异常。

    历史出现了变数。也许,投靠李若男,起事成功的机率更高。

    “怎么不行?”

    郑思明立刻出声,反对王和垚的反对。

    “老五,你不要忘记了,你是李大小姐的救命恩人!我可是看得清楚,那个李大小姐对你一见钟情,爱的不得了!”

    “大哥说的对!老五,为了大局,你就出卖一下自己的肉体,顺便出卖一下自己的灵魂!”

    赵国豪嘿嘿一笑,用王和垚的话语劝起了他。

    “说的是!我成婚,李大小姐还派人送了礼来。凭什么,还不是看在你王老五的面子!为了兄弟们的幸福,你就从了吧!”

    李行中酒意上涌,哈哈笑了起来。

    李若男派人前来送礼,连县令大人都惊动,亲戚好友都以为自己和浙江总督有关系,那一个羡慕嫉妒恨。

    “我岂不是又要丢掉我的初吻?”

    想起了李若男,王和垚的心里,莫名地一阵悸动。

    年轻美丽单纯的女孩,总是让人心动,忘不了。

    “老五,好好的!”

    郑思明叮嘱完王和垚,看着屋里其他人,脸色一板。

    “兄弟们,追随姚启圣也无可厚非,反正都是在李之芳手下做事。过完年,我就和老五动身去杭州从军。来去自由,余姚六君子生死与共,不会强迫任意一个兄弟!”

    他看着孙家纯,正色道:

    “老二,你阿母长年卧病在床,你弟弟年龄还小,都需要人照顾。要不,你留下来吧。”

    孙家纯目光闪烁,郑思明的目光,扫向了赵国豪。

    “老大,你不用看我,到时候咱们一起动身就是。我正想看看,学到的这些本领,能不能用上!”

    赵国豪说完,看着一旁的李行中,唇角上扬,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

    “老三,你要怕,就不要去了!”

    “我怕?我倒是想看看,到了动身那一天,到底是谁不敢去?”

    李行中喝了茶,酒醒了许多。他似乎经不起赵国豪的激将法,拍桌子站了起来。

    王和垚暗暗点头。李行中虽然人长的秀气,但这倔劲,也是非同一般。

    尤其是,大岚山和官兵一战,让他简直是脱胎换骨。

    “老二,你怎么样?”

    郑思明的目光,转向了默不作声的孙家纯。

    孙家纯家庭条件困难,老母和幼弟都需要人照顾。即便是孙家纯不去,他也能理解。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投在了孙家纯身上。

    余姚六君子,要是少了一个,怎么都让人觉得有些遗憾。

    “大哥,我得想想。”

    孙家纯讪讪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兄弟们,大哥说的对,去与留,咱们兄弟不强求。不过,大岚山偷袭官军的事情,人多耳杂,难免出事!”

    王和垚一本正经,叮嘱起了众人。

    “无论去留,都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马虎!大哥,你叮嘱好瘦猴和老黄他们,要盯紧了巡检司,盯紧了曹强!”

    “放心吧,老五!这事,我明天就去办!”

    郑思明郑重点了点头。

    王和垚转过头,把桌上的几个碗一一倒上茶水。

    “兄弟们,咱们去从军,为了什么,兄弟们心知肚明。这天下,本就是我汉人的天下,我们兄弟,一定要把它给夺回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干!”

    赵国豪满脸通红,第一个过来,举起碗来。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干!”

    “干!”

    郑思明和李行中相继过来,举起了茶碗。

    孙家纯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众人期盼的目光,咬咬牙,也举起了茶碗。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兄弟们,干!”

    众人碰碗,纷纷喝完。赵国豪抬起胳膊,就要摔碗。

    “老四,你要干什么?”

    王和垚眼疾手快,抓住了赵国豪的胳膊。

    “不是说完誓词,就要摔碗的吗?”

    赵国豪一脸的懵懂。

    “那是在特殊的地方,不是这里!”

    王和垚没好气地夺过赵国豪的茶碗,放在桌上。

    “你这喝了茶又摔碗,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看我阿母不拿扫帚赶你满街跑!”

    王和垚的话,让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兄弟们,你们知道这世界上最难的事是什么吗?”

    王和垚轻声说了出来。

    “不知道?”

    “不知道?”

    众人大眼瞪小眼,纷纷摇头。

    “人人都以为满清坐稳了江山,和它对抗就是死路一条。我偏不信!能把最不可能的事情给办成了,这就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也是最值得去做的事情!”

    王和垚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老五,你说的对!要是把满清推翻了,大哥我这一辈子也值了!”

    郑思明热血沸腾,率先说了出来。

    “干了!”

    李行中的醉眼都亮了起来。

    “干成最不可能干的事情!我余姚六君子,注定要让天下人知道我们兄弟的事迹,流芳百世!”

    赵国豪豪情万丈,大声说了出来。

    “小声点,让我阿母听到,又来赶人了!”

    王和垚赶紧开口,

    “兄弟们早点回去歇息,老三还要陪新娘子。明天我得找一下高县令,求田问舍啊!”

    无论如何,离开巡检司,得告诉高家勤一声,顺便拿到他的保举信,作为去杭州从军的凭证。

    “老五,推翻朝廷,没有那么容易!”

    众人鱼贯出门,孙家纯走在最后,皱眉留下一句。

    “二哥,也没那么难!”

    王和垚轻声耳语了一句。

    夜空中,有一颗最亮的星,光芒四射,似乎要照亮整个天际。

    那一定是自己!

第4章 相遇

    余姚县衙后院,冬日暖阳,琴声幽幽,如满怀心事,可惜知音难觅,无人诉说。

    “高小姐!”

    王和垚拱手行礼,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这个美艳的女子。

    赵国豪和李行中放下了扁担所挑之物,四目一对。

    “老五,我们俩个有事出去。这些东西,就由你交给高大人了。”

    赵国豪和李行中匆匆离开,头都不回。

    “王公子,你终于来了。”

    高青从琴后走了出来,弯腰轻施一礼。

    她身着黑领金色团簇花纹长袍,耳边一对金链耳环,肌肤胜雪,头发乌黑,身材高挑,凹凸有致,风情万种,雍容华贵,让人赏心悦目之余,又自惭形秽。

    “见过高小姐!”

    自己怎么说也是崇祯皇帝的后人,虽然沦落风尘,但一声“王公子”,他自认担当的起。

    “王……子”,他也当仁不让,名副其实。

    “高小姐,高大人在吗?”

    尽管是第二次相见,王和垚眼中依旧露出惊讶之色,按捺住内心的骚动。

    他已是走遍大江南北,见过天上人间的痴汉,虽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却也不会让人轻视,甚至自取其辱。

    “弃笔从戎,他日必为上卿。王公子,你是要从军了吗?”

    高青轻声说道,面色平静。

    “高小姐,看来你是什么都知道了。”

    王和垚哈哈一笑,点了点头。

    “我此番前来,就是向大人来禀明此事的。”

    看来这位高大小姐,也知道了自己兄弟打算从军的消息。

    故乡一无所成,只有去远方寻找理想了。不得不说,大岚山巡检司,已经装不下他们的野心了。

    “可惜小妹是个女子,不能和王公子一起金戈铁马,冲锋陷阵了!”

    高青轻声一句,眼神惘然。

    王和垚看着面前妖精一样的尤物,心中怦然一动。

    这个女子,似乎有些故事。

    就是这智多近乎妖精一样的心机……

    “这煤炉,煤饼都是你做的吧。知行合一,练兵统兵。王公子,你真让小女子刮目相看啊!”

    高青的目光转向了王和垚带来的一大堆东西。

    “高小姐见笑了。这些奇技淫巧,不过是末技,真正让民族强大的,是钢铁、煤炭、是机械,但最重要的,是开启民智。”

    王和垚不自觉地卖弄风骚。

    男人在漂亮的女人面前,似乎都有卖弄的天性。他没有豪车豪宅黑.卡,只能半真半假地卖弄点学问了。

    “钢铁、煤炭、机械、开启民智……”

    高青看着王和垚,幽幽一声叹息。

    “要开启民智,你就得封狼居胥,马踏燕云,直捣黄龙。这,不就是你王公子的志向吗?”

    高青轻声说了出来。

    马踏燕云!直捣黄龙!

    王和垚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志向?

    她怎么会这样了解自己?

    “王公子,不要这样看我。我看得出来,你志向远大,余姚装不下你,杭州、甚至是江南,都装不下你的雄心壮志。前路漫漫,你要多多保重。”

    前路漫漫,多多保重!

    高青的话听在耳中,王和垚的眼圈都红了起来。

    他曾经历尽沧桑,人情冷暖,看惯了别人的冷眼和讥讽,那些热心的话语,那些了解自己的女子,似乎从未出现。

    想不起来,他有没有为一段爱情,如此不顾一切。但是现在他有那么一股冲动,无法遏制。

    “前路漫漫,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下去吗?”

    王和垚下意识问了出来,心中甚至有些期盼。

    有这样聪明漂亮的女子陪在身边,红袖添香,相濡以沫,似乎他也该满足了。

    他想嬉皮笑脸,却怎么也装不出来。

    “你……”

    高青看着王和垚期盼的眼神,顿了片刻,才轻轻摇了摇头。

    “多蒙厚爱,但人生苦短,我受不了贫困与煎熬。从古至今,女子都是男子的玩物,其存在的价值,也不过是争取男子的欢心。王公子或许只是一时心动,但难保长久。”

    高青的叹息看在眼中,王和垚怔了怔,苦笑一声。

    这个高青,够精明够现实,但却够坦白,原来她也有这样的惆怅和无奈。

    这真是个浮躁、物欲横流、道德低下的…….“盛世”。

    “高小姐,像你这样聪明的女子,也会随波逐流,甘受他人摆布吗?”

    王和垚摇了摇头,半点也没有被对方拒绝,而感到一丝一毫的尴尬。

    “除非你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我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

    高青轻轻摇了摇头。

    “人生所需的,仅是一点勇气。总有一天,我会逆天改命,改变自己的命运!”

    王和垚哈哈一笑,就要告辞。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对方已经表明心迹,何况是在县衙后院。

    他倒没有觉得什么难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何况这样的大美人,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去怜香惜玉。

    人生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他也没有时间去花前月下。

    “王公子,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多说几句都不愿意?”

    高青轻声一句,就让王和垚的脚步,停了下来。

    “高小姐,荣幸之至!惶恐之至!”

    王和垚施了一礼,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和高青,已经挑明了双方要走的道路,似乎犹如平行线,永远不可能交织。

    “王公子,或许,你更喜欢李若男那样的性子,敢爱敢恨,简单直爽。要不然,你们也不会在大岚山说悄悄话了。要不然,她也不会一直向我打听你的消息。”

    高青的话,让王和垚不知不觉间,汗流浃背。

    悄悄话!

    只不过是些轻浮的骚言,这个高青,心思太重了些。

    “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那个挥着皮鞭的姑娘,她到底是谁?让我们这些怨女,都是心生嫉妒啊!”

    高青轻声笑了起来,不知是真是假。

    美丽的姑娘,动人的歌词,不会是凭空而来,里面或许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美的!就像高大小姐一样,虽然年轻、美貌、多金,人生最想要的你都有了,可你还有遗憾。”

    王和垚避而不谈,哈哈笑了起来。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高大小姐,你足够幸运,有我这样一个知己,就知足吧!”

    “知己?”

    高青一愣,跟着笑了起来。

    “王公子,大岚山上,你做的那首《清平乐》,能送给我吗?”

    “有何不可?”

    王和垚正在打量,高青拿开瑶琴放在地上,从地上的木盒里面拿起笔砚,放在了琴桌上。

    “高大小姐,原来你是早有准备呀!”

    王和垚摇头笑道,感慨此女的聪明与……狡猾。

    “王公子,得知你今日要来,我可不能没有准备呀。”

    和王和垚交谈,她也莫名地爽直了起来。

    “如花似玉,真是上天的恩赐啊!”

    高青开始研墨,体态优美,女人的魅力尽显,王和垚不由得又发起骚来。

    高青脸上一红。这个王和垚,什么都敢说。

第5章 遗憾

    王和垚笔走龙蛇,一挥而就,高青拿起看了起来,疑惑道:

    “王公子,你这是不是写错了?不是应该是四明山吗?怎么成了燕然山?”

    “高大小姐,没有什么,马踏燕然,封狼居胥,你激起了我王某人的雄心壮志而已!”

    美人在侧,吐气如兰,王和垚心情愉悦,骚心又荡了起来。

    “雄心壮志?我看,王公子这是在逆天而行啊!”

    高青对王和垚的雄心勃勃,似乎忧心忡忡。

    “逆天而行?我是逆天改命,改我汉人数百年被奴役被愚治的命运!”

    高青眼中的一丝怜悯,让王和垚的热血,又沸腾了起来。

    “高大小姐,今日左右无事,我今日就再赋一首,让你拣个便宜,回去暗自窃喜!”

    他喜欢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百姓已经够苦够难,难道让他们子孙后代继续沉沦?

    高青正在惊愕,王和垚已经挥笔写了下去。

    “雪压竹头低,低下欲沾泥。

    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

    王和垚写完,放下了纸笔,轻声一笑。

    “高小姐,见笑了!”

    说起来,革.命先烈的佳作,他这个爱好者可是信手拈来。

    “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

    高青惊讶地看着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王公子,这便是你平生的志向了。”

    “高小姐,我说过。是你,激起了我的雄心壮志!”

    王和垚笑着,摇头叹息。

    “男人只有绝情,才能成就大事!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可惜啊!可惜啊!”

    王和垚的话语听在耳中,高青心里一急,却被她又压了下去。

    男人只有绝情,才能成就大事!

    王和垚似乎已经表明了心迹。

    “王公子,去了杭州城,你最好投身于总督大人门下。时不我待,你又不是会稽子弟,你耽搁不起!”

    高青看了看周围,轻声一句。

    “多谢高大小姐提醒!”

    王和垚心中一惊。这个高青,自己的心事在她面前,好像都是无从遁形。

    “王公子,也许下次相遇,我已经……”

    高青迟疑着开口,话语却戛然而止。

    王和垚一惊,他转过头来,却是高家勤和史咸进了后院。

    “学生见过高大人,见过先生!”

    王和垚赶紧上前几步,躬身行礼。

    高家勤惊讶地看了一眼王和垚,又看了看女儿,轻轻点了点头。

    “安之,这是你写的?你就是那个“猪头”?”

    高家勤接过女儿手里的“墨宝”,惊讶地问道。

    “大人,我不是那个“竹头”,不过是偶发感慨而已。”

    王和垚一阵头疼,“猪头”就是“竹头”,听起来都是一样。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哼!自甘堕落,不知所谓!”

    史咸看完《清平乐》,看了一眼王和垚,鼻孔里冷哼一声。

    姚江书院的弟子,却要去从军,打打杀杀,实在是自甘堕落,有辱斯文!

    “进去吧。”

    高家勤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王和垚,目光让人难以捉摸。

    “高小姐,在下告辞了!”

    王和垚告辞离开,高青看着他的背影,恍然若失。

    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

    这人,好大的志向!

    他的志向,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进了书房,高家勤三人分开坐下。

    “安之,有些日子没见,你倒是变了不少!”

    高家勤看着王和垚,目光露出欣赏之色。

    半年多时间,王和垚变的健壮不少,个头也长了许多,简直可以说是脱胎换骨。

    “多谢大人栽培!”

    王和垚站起身来,躬身一礼。

    “不必客气,坐坐坐!”

    高家勤满眼地摆摆手,让他坐下。

    “你今天来,是有要事吗?”

    大岚山巡检司循规蹈矩,百姓歌功颂德,他也是欣慰。

    “大人,学生今日前来,是要去从军,特来禀报大人。”

    王和垚直言快语,毫不隐瞒。

    “从军?”

    高家勤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这事王和垚本来就谈过,不过因为巡检司的事情,阴差阳错,才拖到了现在。

    “王和垚,你堂堂读书人,理应科举取士,做胥吏已经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现在还要去从军。你真是冥顽不灵啊!”

    史咸忍耐不住,驳斥起王和垚来。

    刚才那两首诗词,已经足见此人的才华。堂堂读书人,却要和那些泥腿子粗汉混为一体,当真是自毁前程、自甘下贱。

    高家勤微微一笑,并不做声。

    “先生,人各有志,学生不想皓首穷经,宁愿沙场建功,先生见谅!”

    王和垚并不生气。读书人的世界,旁人怎么会懂?

    “王和垚,你天资聪颖,回去准备一下,参加县试。有书院推荐,又有高大人提携,你总该试试吧!”

    史咸还不死心。姚江书院的弟子,一会当巡丁,一会又是从军,丢尽了书院的面子。

    县试是二月份,时间还来得及。通过了县试,再去参加四月的府试,获得了“童生”资格,再去参加院试,成为生员,也就是“秀才”。

    即便是秀才,也是脱离了平民阶层,拥有特权,高人一等,例如免役税,上堂不必下跪等。

    要是王和垚能高进一步,高中乡试,更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步登天。

    史咸的心中,王和垚能考个秀才,既有面子,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先生,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我想去看看。学生主意已定,先生就让学生试试吧。”

    可惜,王和垚没心没肺,并没有打算去参加这无聊冗长的科举。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我想去看看。

    高家勤惊愕地看着王和垚。看来,他这个弟子,是心意已决。

    “王和垚,你好自为之吧。”

    史咸摇摇头,不再言语。

    看起来,这个王和垚已经铁了心要去玩命,他是挡也挡不住了。

    “安之,你已经想好了?”

    高家勤看着王和垚,站了起来。

    “大人,学生已经想好了!”

    王和垚躬身一礼。

    “安之,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勉强。”

    高家勤沉吟片刻,来到书桌旁,坐了下来。

    “我休书一封,你去找姚启圣,如今正是年关,他应该回乡或在杭州城中。你投奔于他,也好有个落脚之处。”

    战事打打停停,转战于浙南,年关许多将领都要回杭州述职,李之芳和姚启圣也不例外。

    “多谢大人!”

    王和垚赶紧站起身来,来到桌前磨墨。

    “这有两封书信,一封给姚启圣,一封给总督大人。万一你找不到姚启圣,可以去总督衙门碰碰运气。”

    高家勤脸色温和,和颜悦色。

    “大人厚恩,小人日后再报!”

    王和垚拿好书信,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退出了书房。

    浙江总督李之芳,要是碰到李若男,不知道多尴尬。

    王和垚出来,院中的琴桌和琴都在,高青却已经不知去向。

    王和垚心头有些惆怅。就像绝美的风景,没有欣赏就匆匆离去,终归是有些遗憾。

第6章 世道人心

    康熙十四年正月,元宵节刚过,余姚县,北城。

    正是辰时,正月暖阳,风和日丽,满地的烟花爆竹纸屑,满街追逐玩耍的儿童,春节的气息正浓。

    县衙门前,锣鼓喧天,龙灯舞的兴起,龙头奔腾抢球,神龙昂首摆尾,龙身蜿蜒游走,引起围观百姓的阵阵欢呼。

    外面的欢呼声传来,正在后堂翻阅公文的高家勤,不由得眉头一皱。

    “去看看,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衙役出去,很快进来,满脸的笑容。

    “大人,百姓要见你,麻烦你出去一下。”

    “要见我,到底所为何事?陆大人不在吗?”

    高家勤微微一怔。

    元宵节刚过,本来还是休假期,但福建耿精忠骚扰地方,朝廷和浙江总督衙门、浙江布政司衙门纷纷下了圣旨和公文,元日期间轮流执勤,元宵节过后,所有军政衙门必须正常点卯应官。高家勤也因此没有回会稽,就留在余姚县过节。

    “大人,陆大人去了陈山巡检司。你就别忘了,出去看看吧,是好事!”

    衙役和高家勤开起了玩笑。

    “装神弄鬼!”

    高家勤白了一眼衙役,最终还是走了下来。

    “走,出去看看!”

    陆县丞即将调任去松江府华亭县担任县令,再过几天就要上任,也算是熬出头了。

    看到高家勤出来,瘸腿的陆向东赶紧摆了摆手,锣鼓声马上停了下来,舞龙也收住了架势。

    “大人为民做主,除去了恶霸莫吉祥,为小人申冤,又归还了小人的银子。小人感激不尽,特送上匾额一块,请大人笑纳!”

    陆向东说完,两个百姓抬了牌匾上来,上面刻有“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陆向东就是那个被打断腿、还被抢了银子的外地商人。虽然正义迟了些,但总是到了。

    “大人,小人没有多少银两,送一篮鸡蛋,望大人收下!”

    “大人,小人送上两条鲜鱼,请大人笑纳!”

    “小人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百姓们或是送上东西,或是跪下磕头,乱糟糟一片,高家勤心头却是惬意。

    当官有银子收,还能博得“爱民如子”的好名声,他这个余姚县令,也是心满意足了。

    当然,他也知道,百姓敢这样做,也是因为那个“四爷”,被调到江宁去了。

    人走茶凉,四爷既然走了,李彪、莫吉祥这些丧家之犬,当然要被痛打落水狗了。

    李四的“四大金刚”,李彪和黄二都是锒铛入狱,莫吉祥数罪并罚,被判了死刑,已经上报了绍兴府衙门和浙江巡抚衙门和布政司衙门,就等着秋后问斩了。

    “乡亲们,这都是本官该做的。请起,请起!”

    高家勤喜笑颜开,不由自主捋起了胡须。

    除去了这些魑魅魍魉,他这个父母官,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为李四这些人背黑锅了。

    “大人,我们想问一下,大岚山巡检司的王头王和垚,他和他那些弟兄,是不是真的离开了?”

    高家勤正在飘飘然,陆向东恭恭敬敬问了起来。

    当日莫吉祥被打断腿,逐出巡检司,王和垚兄弟几个归还了六七十两“脏银”给他,天高地厚的恩情,他今天来,也是想见王和垚等人一面,当面致谢。

    至于高家勤,那只是顺带着的事情,不得已而为之。

    “是啊,大人!我们想见见王头和他几个弟兄,当面谢谢他们!”

    “大人,你的弟子王和垚王头,他真是个好人!”

    “大人,青天大老爷啊!”

    人群中,百姓们纷纷大声喊了起来。

    所有百姓期盼的目光,一起投向了高家勤。

    “王和垚他们吗……”

    高家勤轻轻点了点头,提高了声音。

    “乡亲们,你们来迟了!国事艰难,山河破碎,王和垚他们几个兄弟,前几日已经去杭州从军了!”

    高家勤的话,使得百姓们纷纷摇头,人群中响起一片惋惜声。

    “可惜啊!见不到王头!”

    “杀敌报国,菩萨保佑啊!”

    陆向东也是连连摇头,为没能见到王和垚等人遗憾。

    高家勤暗暗点头。看来,王和垚兄弟几个,在百姓心目中的印象不错。

    “乡亲们不要惋惜,他们去参加义军,平定乱匪,建功立业。乡亲们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

    高家勤大声向百姓们解释,心中忽然有一丝后悔。

    王和垚虽然是他的挂名弟子,却从来没有行过拜师礼。期间有许多次机会,但他从来没有张口提起。

    自己拉不下脸,碍于身份之见,地位悬殊,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是一种遗憾。

    陆向东等人离去,高家勤回了后衙,心事重重,他坐在书房中,眼睛盯着面前的墙壁发愁。

    莫欺少年穷,一朝红日起。王和垚有大志,自己是不是太执着于身份地位了些?

    他去了杭州从军,又会有怎样的一番境遇?

    门“咯吱”一声响起,高夫人进来。

    “你怎么门也不敲?”

    高家勤皱起了眉头。

    高夫人一愣,脱口而出。

    “我听说百姓给你送了牌匾,是来给你道喜的!”

    她本来心里也不高兴,不过看高家勤眉头紧皱,显然心情不好,她也不好再板着脸。

    “有什么可贺的!坐吧。青儿那里,没什么事吧?”

    高家勤按捺住心头的烦躁,示意夫人坐下。

    “自从大岚山那件事后,整个人就变了。你看,整天临摹这些东西。你说,她是不是心里另有他人呢?”

    高夫人掏出几个皱皱巴巴的纸团,放在了桌上。

    高家勤一惊,打开了纸团,一个接一个,看完后,轻轻摇了摇头。

    “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今日红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高夫人轻声说着,一头雾水。

    “老爷,这是谁写的,青儿为什么要写这些?”

    在她看来,女儿沉默寡言,心事重重,一定和写的这些东西有关。

    高家勤苦笑一声,靠回了椅子。

    “这都是王和垚的大作,是他送给你的宝贝女儿的。”

    “王和垚,你那个学生?”

    高夫人吃了一惊,拿起纸团仔细看了起来。

    她是大家闺秀,识文断字,不在话下。

    “就你那个挂名弟子,他有这样的才气?”

    高夫人看了片刻,满眼的疑惑。

    就王和垚那个破落子弟,也能写出这样的佳作?

    挂名弟子?

    高家勤苦笑了一声,唇角微微上扬,依然没有吭气。

    明摆着的事情,何必再说一遍。

    “这可怎么办?”

    高夫人有些慌神。

    “邱公子邀青儿元宵节去绍兴府游玩,她也没去。你说,她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王和垚,变心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高家勤勃然变色,阴沉着脸说了出来。

    “青儿和邱浩,只不过是萍水相逢,面都没谈过几次,何来变心一说?她喜欢上谁,由她自己决定,难道还要受你我的指派?邱浩和青儿,你敢说不是你和你们刘家那几个兄弟妯娌撮合的?”

    高夫人的脸上,通红一片,犹自狡辩。

    “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青儿?她娇生惯养,从小吃不得苦。你说说,她是不是眼头高,非权贵人家不嫁?”

    看高家勤沉默不语,高夫人胆子大了起来,继续娓娓道来。

    “邱浩虽然身子骨差些,可他是谦谦君子,又是知府家的贵公子。青儿嫁给他,后半辈子不用愁,你我也不用为他操心。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是,可有些事你不知道。”

    高家勤看了看书房门,压低了声音。

    “你当日不在巡检司,你不知道,李之芳的那个千金小姐,好像也对王和垚有那个意思。你说,两个女子争一个男人,让别人怎么看青儿?让李之芳和邱青怎么看我?”

    高家勤眉头紧皱,高夫人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

    “李…若男,她不是已经许配人家了吗?”

    李若男和宁海将军傅喇塔的儿子富善订亲,天下皆知。这个李大小姐,怎么会这样?

    “这下你知道,我为何发愁了吧。一个是知府家的富贵公子,一个是两人都喜欢的平民子弟。这其中的抉择……”

    高家勤眉头紧皱,心头压抑。

    傅喇塔是爱新觉罗氏,大清宗室,再牵扯一个浙江总督的千金,一个绍兴知府的公子,这也太狗血了些。

    这些个男男女女的破事,怎么就这么烦人?

    高夫人沉默了片刻,这才继续问道:

    “那个王和垚,他也有这本事?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男女之间的事情,谁又能说清楚。希望王和垚去了军中,能让青儿死心吧!”

    高家勤心里担忧的,是担心因为王和垚,影响他和浙江总督李之芳的交情。

    一个挂名弟子,又不是儿子女婿,不值得他如此纠结。

    “怪不得他要去从军,你丝毫没有劝阻,反而写了举荐信去找李之芳!”

    高夫人恍然大悟,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丈夫此举,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就是不知道,王和垚去了军中,青儿会不会忘了他啊?”

    高家勤幽幽的一声叹息。

    知子莫若父!自己的女儿性格如何,他这个当爹的,自然是心知肚明。

    “这你就放心吧!青儿从小娇生惯养,心气又高,她吃不了苦,一定会选择邱公子!”

    高夫人恢复了镇定。

    对自己女儿的选择,她倒是信心十足。

    妇人……之见!

    看到妻子一脸的自以为是,高家勤想怼一句,最终闷在了肚子里。

    世道不宁,人心难测,谁知道女儿,会不会追随自己的本心?

第7章 转变

    元宵节刚过,雪花飘飘,群山银装素裹,大地雪白一片。

    大岚山巡检司,教场边上,巡检曹强看着正在操练的巡丁们,眼神幽幽。

    除了出去值守的巡丁,营中几乎所有人,都在校场里了。

    一刺一收,迅猛无比,让人胆寒,畏惧满满。只怕是那些绿营精锐,也难挡其锐!

    这是王和垚独创的“刺枪术”!

    “傲气面对万重浪

    热血像那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如精钢

    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

    我发奋图强做好汉

    …………”

    巡丁们跑起步来,一起唱歌,声音嘹亮。

    男儿当自强自傲,这军歌也是嘹亮,直击心肺!

    这是王和垚创的军歌!

    “哔哔”的哨声响起,这是又王和垚独创的用来训练的铜哨!

    就连他房中所用的火炉和煤球,也是王和垚所……造!

    整个大岚山巡检司,深深刻上了王和垚的烙印!他这个巡检,到底能指挥几人?

    说不定晚上睡觉时,不知不觉就被这些家伙给……

    “大人!”

    曹强正在胡思乱想,巡丁许福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许福,有什么事吗?”

    曹强眉头一皱,头也不回,继续观看巡丁们操练。

    “大人,天大的事,咱们借一步说话!”

    许福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地说道。

    “天大的事?”

    曹强转过头来,惊讶地看了看许福,轻轻点了点头。

    “回营房!”

    看到曹强和许福离开,教场上操练的瘦猴和黄二等人立刻停了下来。

    “许福这小子,整天溜须拍马,不是个好东西!”

    瘦猴摇摇头,眉头紧皱。

    “自从王头离开,这巡检司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老黄摇摇头,也是情绪低落。

    “是呀!没有了教官,好像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董家耀垂头丧气,有气无力。

    “巡检司,太没意思了!”

    有巡丁大声喊了起来。

    “鬼嚎什么!都给老子练起来!”

    瘦猴转过头来,盯着一群人,脸色一板。

    “王头可是交代了,等到他站稳了脚跟,就会带兄弟们过去!我告诉你们,谁要是不好好操练,谁都别想去!”

    “都站好了,赶紧操练!”

    老黄板起了苦大仇深的脸,大声呐喊了起来。

    巡丁们开始重新训练起来,虎虎生风,气势十足。

    瘦猴指挥操练的同时,心里面暗暗嘀咕。

    王和垚等人离开,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招他们前去?

    荣华富贵、出人头地,王和垚不会是糊弄他的吧?

    “刘文石,过来一下!”

    想起郑思明的叮嘱,瘦猴眼珠一转,向刘文石招了招手。

    “猴哥,有事!”

    刘文石过来,两个人嘀咕几句,刘文石连连点头,带着董家耀几个巡丁匆匆离开。

    曹强的营房里,听到许福的话,曹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福,你再说一遍!”

    曹强心惊肉跳,差点站不稳身子。

    “大人,千真万确,王和垚率十几名巡丁,袭击了大岚山围山的官军,以致大岚山山寨的土匪逃脱!这是董家耀喝醉了酒说的,字字是真!”

    许福信誓旦旦,就差跪下发誓了。

    “胡……说!十几个人能击溃几千官兵?董家耀显然是喝醉了酒胡说!”

    曹强脸色煞白,特地压低了声音。

    “大人,千真万确!王和垚他们,是袭击了官兵在山腰的中军大营。他们先抢了火炮,打了官兵一个措手不及。官兵群龙无首,土匪才得以突围!”

    许福的话,让曹强呆若木鸡,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的堂兄嵊县县令曹鼎文,也参加了此次围剿,并且在山腰被袭击时受伤。事件的过程几乎和许福说的一模一样。

    “董家耀有没有说,袭击官兵的都有谁?”

    半天,曹强才问了出来。

    “余姚六君子的孙家纯和郑宁没去,有瘦猴、老黄、狗子、方虎、刘文石、董家耀、包大头、杨国华等一十六人!除了余姚六君子和狗子离开,现在巡检司还有十五人!”

    许福看了看曹强,小心翼翼。

    “大人,要不要把他们都抓起来?这可是大功一件!”

    “抓起来?”

    曹强一阵惊愕,随即摆了摆手。

    “这件事太大,容我好好想一想!”

    把这15个人抓起来,大岚山巡检司可就完了。

    况且,巡检司的这些巡丁,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一个不小心,可能连自己都交待在这!

    曹强在房中踱起步来,转了两三圈,才停了下来。

    “王和垚他们,现在去哪里了?”

    “听说高大人给他们写了保荐信,去杭州城从军了!”

    许福的门路广,衙门里的事情,也是打探的清清楚楚。

    “杭州城?”

    曹强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轻轻点了点头。

    不用问,王和垚这些家伙,是去投靠那个总督大人了。

    曹强一阵头疼,继续问道。

    “王和垚是高家勤的弟子,是真是假?”

    “大人,应该是真的!就连王和垚的字“安之”,也是高家勤起的。”

    许福轻声回道,心里面一阵迷糊。

    这个曹强,王和垚等人犯事,板上钉钉,直接通报上官,捉拿就是。他絮絮叨叨问这么多事,到底要干什么?

    “许福,前任的巡检孔家声,他是怎么死的?”

    曹强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孔巡检和李虎他们,得罪了大岚山的土匪,是被胡双奇他们杀掉的!”

    许福不明所以,有问必答。

    “许福,你是余姚本地人吧,家里都有谁?”

    曹强不徐不疾问了出来,茶喝的“丝丝”做响。

    许福额头上的汗水,一下子流了出来。

    “大人,那咱们该怎么办?”

    明摆的事情,王和垚他们,和大岚山的土匪有勾结。即便告知了上官,将王和垚等人绳之以法,又能怎样?

    大岚山的土匪,能放过他们这些告密者吗?

    “现在就是不知道,王和垚和那位李大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和浙江总督李之芳,又是什么关系?”

    回想起刚进巡检司那一天,李若男和王和垚的言谈举止,那可不是一般的关系。

    常年在官场上行走,审时度势这些基本的技能,曹强还是成竹在胸。

    万一一个不小小,得罪了总督大人,那可真是自己找死了。

    “大人,难道这样就算了?”

    大功摆在眼前,许福有些不甘心,还是想再拼一把。

    “先等等,看看再说!”

    曹强恢复了镇定,随即郑重其事,叮嘱着许福。

    “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泄露了出去,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乱世之秋,事态千变万化,任何事情都要谨慎,不能随随便便就决定。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许福汗流浃背,赶紧退了出去。

    他刚进了自己的营房,门被关上,嘴被捂住,紧跟着胸口连续被短刀戳了几下,浑身失去了力气。

    “想要出卖我们兄弟,看谁先死在前头!”

    董家耀悻悻拔出刀来,许福身子瘫在了地上。

    “啪”得一下,董家耀脸上挨了一巴掌。

    “郑老大千嘱咐万嘱咐,要小心谨慎!你饮酒不说,还和许福这样的杂碎!你是不是要害死所有的兄弟?”

    瘦猴满脸怒容,还要上去抽打。

    别看他在王和垚面前毕恭毕敬,面对董家耀这些巡丁,自有威严和威信。

    “猴哥,算了,算了!许福是故意套话,我们也没有及时阻拦!”

    刘文石和老黄赶紧拉住了暴跳如雷的瘦猴。

    “猴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董家耀捂着脸,支支吾吾说道。

    “你先去西沟隘口躲两天,等风声过了再回来!”

    瘦猴坐了下来,叮嘱着董家耀,脸色依然难看。

    董家耀连连点头,不敢说一个不字。

    “猴哥,得把许福的尸体处理了!”

    老黄赶紧岔开了话题,转移瘦猴的注意力。

    “到了晚上,把他扔到山沟里喂狼!”

    瘦猴看了一眼地上的许福,目光转向董家耀,冷哼一声。

    “这件事,你和老黄去做!”

    还是王和垚想的周全,让他们严密监视曹强,一番窃.听之下,想不到真的出了岔子。

    “猴哥放心,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董家耀赶紧点头。要是这点事都办不好,他可真是废物点心了。

    “猴哥,要不要把曹强也做了,以绝后患?”

    刘文石迟疑着说道。

    如今的这些巡丁,个个手上都沾过血,有过人命,心早已经野了。

    “曹强是朝廷命官,他还算识相。回头和他谈谈,要是他真挡兄弟们的路,再杀不迟!”

    瘦猴目光阴冷,立刻做了决定。

    许福被杀,死无对证,曹强即便是要害他们,也得掂量。

    “猴哥,先下手为强!现在就去找曹强,不怕他耍花招!”

    董家耀抢话说道,有些迫不及待。

    “现在就去找曹强,敲打他一下,免得夜长梦多!”

    目光扫向地上许福的尸体,瘦猴立刻做了决定。

    要是曹强也不识相,那就只有痛下杀手了。

    现在就盼望着,王和垚那边早有好消息传来,能把他们带出巡检司。

    巡检房间里,看到瘦猴和董家耀几人进来,目光阴寒,老黄关上了房门。

    曹强先是一愣,随即笑容满面,站了起来。

    “猴哥,老黄,几位巡丁,快坐,喝茶!你们找哥哥我,有什么事吗?”

第8章 争执

    元宵刚过,绍兴府到杭州府的官道上,一行人风尘仆仆,正在向西而行。

    余姚六君子,以王和垚和郑思明为首,众人笑声朗朗,边说边向前赶路,旅途让他们变成了笑途。

    过去半年来发生的事情,以及众人的处境,使得他们不得不走出大岚山,另寻机会。

    大岚山胡双奇部虽然曾侥幸取胜,但在数万官军的围追堵截下,逃出四明山,下落不明。官府势大,落草积集实力,风险太大,周期太长,也使得王和垚等人不得不放弃大岚山巡检司,重新寻找机会。

    高家勤推荐,众人途中去会稽求见姚启圣,却知姚启圣刚刚升为浙江温处道佥事,人在杭州。众人一路向西,直奔杭州城。

    大岚山众山寨灰飞烟灭,抗清形势陷入低潮,众少年都是有些意志消沉。

    就连永不言败的王和垚,也觉得前途渺茫。

    重生快一年,除了身体练的不错,身边有了这几个好友,似乎和抗清挂不上号,也没有任何任何可以依靠的武装力量。

    枪杆子里出政权!没有自己的武装,孤家寡人,匹夫之勇,还抗个屁清!

    众人的队伍里,多了一个黝黑俊朗,却嬉皮笑脸的少年陈子勾,也就是大岚山巡检司吃百家饭的狗子。

    狗子姓陈,没有名,王和垚替他取名子勾,也是狗子倒过来念的意思,不忘出身。狗子在余姚县重新入籍,陈狗子就成了陈子勾。

    余姚六君子,加上一个陈子勾,成了“余姚七匹狼”,来杭州城碰运气,建功立业。

    走了五六天,杭州城已经在望,官道上来往的官军不绝,大量手持刀枪的民壮成群结队。那些往来奔腾的八旗兵横冲直撞,嚣张异常。

    “这些狗日的,太横了!”

    官道上尘土飞扬,孙家纯捂住口鼻,恨恨骂了一句。

    “忍一下吧,以后还要在这些家伙手下做事!”

    李行中小声劝着孙家纯。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只是余姚七匹狼。到了杭州城,就得忍。

    “我就说,跑到这杭州城干什么?纯粹自找的!”

    孙家纯嘴里嘟囔了一句。

    说话时,几匹骏马在众人身前停下,马上旗兵目光扫了一下众人,落在女扮男装的郑宁身上,咕噜噜转个不停。

    “小姑娘,长的不错,嫁人了没有?”

    问话的旗兵一张大饼脸,两个眼珠子又小又亮,目光贪婪。

    听他一口京城口音,显然是北地过来的清兵。

    郑宁脸色一板,正要反驳,孙家纯已经黑着脸,发作了出来。

    “嫁没嫁人关你屁事!赶紧滚!”

    “小子挺横,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大饼脸旗兵冷冷一笑,忽然一马鞭打在孙家纯头上。

    “孙子,你再横一下试试!”

    孙家纯猝不及防,脸上火辣辣一痛,已经遭了一下。

    孙家纯面红耳赤,想要发作,却被郑思明死死拉住。

    “怎么,不服气?”

    大饼脸从马上摘下长刀,指着孙家纯,眼神狰狞。

    “给老子跪下,不然老子剁了你个狗杂种!”

    孙家纯和郑思明都是性格耿介,二人面色难看,一时不知道怎样应付。

    路上的行人议论纷纷,却远远躲开,没人敢上前。

    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免惹祸上身。

    “几位将军,我们是浙江总督李大人府上的,兄弟们不懂事,还请行个方便。”

    王和垚赶紧站了出来,上前低头哈腰,满脸赔笑,也是大饼脸的北方口音。

    “李之芳?你们是他府上的?你小子骗谁呀?”

    大饼脸满脸怀疑,不过语气已经软了许多。

    他虽然是旗人,但只是低级军官。李之芳再怎么着,也是兵部侍郎,如今的浙江总督,他还是要顾忌一下。

    关键是这小子一口纯正的京味,绝不是南方人。

    “将军,我们是总督大人府上千金李若男李大小姐的下人。几位若是不信,可以去杭州城的总督衙门问一下。还请看在李大小姐的面子上,放小的们一马。”

    王和垚恭恭敬敬,扯着孙家纯的手臂。

    “还不向将军赔礼!”

    孙家纯无奈,强挤出一丝笑容。

    “小人给将军赔礼了!”

    一出门就遇到这么恶心的事情,他是屈辱至极。

    “凯塔,李大小姐是宁海将军家的,镇国公没过门的未婚妻,就算了吧。”

    另外一个旗兵胆子小,生怕惹出事端来。

    宁海将军可是皇亲国戚,和当今皇上是一家子。他们这些低级军官,可不敢惹麻烦。

    “怕什么,是这些尼堪耍横。”

    大饼脸心里突突,已经收起刀来。

    他可以不在乎李之芳、李若男,但宁海将军是王公大臣,他的淫威,他却是惧怕。

    “看在宁海将军和镇国公的面上,今天饶了你小子!”

    大饼脸恋恋不舍看了几眼郑宁,和几个同伴一起打马离开。

    “老大,你为什么要拦我?”

    孙家纯羞愤至极,甩脱了王和垚的手臂。

    “老五,对鞑子低头哈腰的,丢死人了!”

    李行中和赵国豪都是脸色难看,垂头不语,显然,几个人心里都是羞辱。

    “老二,各位兄弟,忍忍吧。”

    王和垚看了一眼众人,苦笑一声。

    “光天化日,官道上都是行人,前面就是杭州城,咱们还能怎样?难道说,真要杀了他们,鱼死网破?”

    “拼就拼了,大不了丢一条性命!被人这样羞辱,还装孙子……”

    孙家纯恼羞成怒,难以抑制。

    “老二,老五也不想这样,他是在帮兄弟们脱困!你少说两句好不好?”

    赵国豪眼睛一瞪,忍不住说了出来。

    看王和垚的脸色,肯定心里也不舒服。

    “这样子低声下气,比杀了人还难受!”

    孙家纯气恼羞成怒,心头鬼火直冒。

    “要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鞑子一鞭子,就让你们内斗了?”

    郑思明低声呵斥,顿时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路上行人来往,的确不是可以大声说话的场合。

    “老五,咱们真的要去追随姚启圣吗?”

    郑思明看着默不作声的王和垚,看似询问,实则担心他生气发怒。

    这个孙家纯,心眼比针还小,似乎对王和垚还是有些成见。

    要不是王和垚一直忍让,两个人恐怕早已经闹起来了。

    “大哥,姚启圣在朝中有人,跟着他,很容易建立战功,出人头地。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能借势,借满清的手壮大自己,在清军和耿精忠之间见机行事。”

    王和垚打量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马,眉头紧皱。

    抗清力量式微,百姓麻木困苦,官军腐朽而兵马良多,又有汉人士绅力助纣为虐,前途凶险,一步都不能走错。

    而策略,除了借势,别无他法。

    在他的身上,除了高家勤给姚启圣的信件,还有一封高家勤给浙江总督李之芳的私书,他却不想拿出来。

    高家勤和李之芳的关系,从李若男和高青要好,一同被掳掠,就可以一窥豹斑。

    他就是不想利用别人达到目的,尤其还是个单纯的女孩。

    “那个姚启圣,一家人和和气气,看样子不是坏人!”

    狗子点头称是,赞同王和垚的看法。

    狗子的话,让王和垚轻声一笑。

    官宦人家,日子过得顺,不为油盐酱醋发愁,自然心态平和的多。老百姓那么多戾气怨气,不都是操蛋的生活逼出来的吗。

    “老五,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不知为何,孙家纯阴沉着脸,断然提出了反对意见。

    “我们兄弟,即便是跟着官府,打打杀杀,甚至是训练官兵,最后不过是削弱抗清力量,给人家摘了桃子。还不如扯旗自己干来的痛快!”

    孙家纯的话,让李行中和赵国豪都是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就连郑思明也是低头不语,陷入沉思。

    “自己扯旗?”

    王和垚怒气渐升,他看了一眼路人,不得不压低了声音,也按捺下了怒火。

    “二哥,我已经说过,咱们没人、没钱、也没有时间,拿什么扯旗?大岚山胡大当家他们就是例子。跟着官府干是借势,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尸位素餐,就能坐享其成吗?”

    众人一条心,才能众志成城,披荆斩棘。这样不是一条心,还怎么做事?

    “老五,说的漂亮,我看你呀,是被那个李大小姐给迷住了。要不然,也不会在巡检司不干,非要到这杭州城来!”

    孙家纯悻悻吐槽,王和垚不由得呆了。

    他看着孙家纯,简直不能相信,孙家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二哥,你……”

    王和垚痛心之余,说不出话来。

    “孙家纯,放你尼昂的狗屁!”

    赵国豪扔掉了肩上的包袱,几步窜了过来,对着孙家纯就是一拳。

    陈子勾和李行中赶紧拦住,把怒不可遏的赵国豪抱住。

    “四哥,算了,算了!二哥心里有火,都冷静一下!”

    陈子勾赶紧劝着赵国豪。

    “四哥,二哥不是有意的,你消消火!”

    吓坏了的郑宁反应过来,也赶紧上前劝着赵国豪。

    “老子不干了!回去了!”

    孙家纯恼羞成怒,暴喝一声,扭头就走。

    一出道就碰上中山狼,还有比这更羞辱的吗?

第9章 相见

    “站住,你到那里去?”

    郑思明看了一眼路上驻足观望的各色人等,紧皱起了眉头。

    这个孙家纯,倔病又犯了,一点事都扛不住,真是让人失望。

    “老四,闪一边去!”

    郑思明面色铁青,正在考虑怎么处理眼前的局面,王和垚已经走了过去,拉住了孙家纯。

    “老二,二哥,兄弟们同生共死,发生点冲突,那是在所难免,说说就算了。咱们出来闯荡,一个人都不能缺,是不是?”

    王和垚搂住了孙家纯的肩膀,像对那些新战士做思想教导一样,低声细语,循循善诱。

    这个时候,他要是黑着脸,恐怕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他也能感觉到,孙家纯身体的反应,对自己是本能的抗拒。

    “我知道你心里火,我也一样。可这是杭州城,不是大岚山巡检司,你得忍,除非你能控周围的一切。咱们可以杀了鞑子,可兄弟们,恐怕都要栽在这里,你恐怕不会愿意。”

    王和垚语气真挚,话语里也是许多无奈。

    满清朝廷60万绿营兵,自己只有六七个人,拿什么斗?

    “老二,老五都是为兄弟们好。你心里有火,他也难受,兄弟们都难受。给他道个歉,难道你这个二哥都拉不下脸吗?”

    郑思明过来,沉着脸,一本正经说道。

    孙家纯抬起头来,看了看郑思明,又看着王和垚,终于嘟囔了一声。

    “老五,我过了。大哥,我听你的!”

    王和垚给他面子,他再不知趣,难道真要一拍两散?

    看其他人的脸色,他也明白,他是惹了众怒,不能再为所欲为了。

    “二哥,咱们兄弟志在建功立业,救国救民,不能因为一点屈辱就丧失斗志。汉高祖刘邦四十八岁才起事,你比他年轻了三十岁。刘备桃园三结义,已经是三十岁左右。明太祖朱元璋还是个乞丐,当过和尚,二十五六岁才参加了郭子兴的红巾军。”

    王和垚面对着众人,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

    “人生在世,要快意恩仇,骑最烈的马、喝最烈的酒、娶最美的女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他日你我兄弟必会建功立业,贵为上卿。不过,该忍的时候就得忍,就比如现在!”

    孙家纯不好意思,其他人都是点点头,笑了起来。

    “老五,二哥有些冲动,给你赔不是了!”

    孙家纯面色发红,尴尬一笑,真诚了许多。

    “老二,我也不好,给你赔礼!”

    王和垚的目光扫过来,赵国豪扭扭捏捏,讪讪一句。

    “老四,你以后控制一下脾气。老二,你要相信兄弟,不要信口开河。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很伤人的。来杭州,也不是老五自己的决定,是兄弟们一起!”

    郑思明轻声说道,做了最后的总结。

    “至于那几个旗兵,等有了机会,大哥会宰了他们,给你出气,也给天下的百姓出气!”

    归根结底,还是要鼓舞士气,几个人在一起。

    狗子也是笑容满面,劝着孙家纯。

    “二哥,咱们兄弟,以后还不知要经历多少腥风血雨,兄弟们要一条心,才能跨过这些沟沟坎坎!”

    “你小子也教训起你二哥来了!”

    对着陈子勾,孙家纯一板脸。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郑思明看着面带微笑的王和垚,心头忐忑。

    这小子,总能顾全大局,稳定人心。他真的就一点也不生气吗?

    众人收拾心情,向前而行,没有多久,行人更多,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杭州城已如巨龙,横在眼前。

    “老五,要我说,投靠姚启圣,不如投靠李之芳。李之芳是浙江总督,封疆大吏。姚启圣再厉害,也不过是温处道佥事。既然都来了杭州城了,索性拉下脸,好好的攀附一下权贵!”

    郑思明看着前方高大的城墙,忽然在王和垚耳边轻声说道。

    “大哥,你这是要我卖身投靠啊!”

    王和垚看了看前面的孙家纯,使了个眼色。

    “他只是因为被鞑子羞辱,和你没有关系。听大哥的,咱们等不起几年。等姚启圣发达了,抗清也就没有指望了!”

    郑思明的话,醍醐灌顶,让王和垚恍然若失,不自觉重重点了点头。

    等姚启圣发达了,吴三桂只怕已经撑不住了,还拿什么来对抗满清?

    既然有更粗的腿可抱,何不赢站在风口上?

    可是,要找李若男,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尤其是居心叵测,要利用别人,良心上总是过不去。

    “早下决断,不要优柔寡断!这是个机会!”

    郑思明继续低声叮嘱。

    “就是不知道,那个李若男,还记不记得咱们?”

    王和垚有些意动,却有些不敢确定。

    “她可能已经忘了我们,但一定不会忘了你!相信大哥!”

    相比王和垚的七上八下,郑思明却是信心十足。

    “快看,那不是李大小姐吗?”

    王和垚正在苦思,李行中忽然指着前方,大声喊了起来。

    众人一惊,定睛细看,果然,几匹骏马绝尘而来,路上行人纷纷躲开。当头一匹银鞍白马上,红色披风、缎衣锦绣的女子,正是李若男。

    王和垚心头一惊,又是期盼,又是不安。

    “兄弟,兄弟们的路怎么走,现在可就看你的了!”

    郑思明胳膊顶了一下王和垚,下了死命令。

    “王和垚,你们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来个信?要不是那几个旗兵报信,我还不知道你们要来!”

    李若男脸色兴奋,她跳下马来,叽叽喳喳,和王和垚寒暄,宛如多年好友一般。

    “李大小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王和垚嬉皮笑脸,不小心把大实话说了出来。

    “还是那么油嘴滑舌!”

    李若男心里甜蜜,眼波流转,让王和垄不由得意乱情迷,又是金句爆出。

    “百分桃花千分柳,冶红妖翠画江南。李大美人一出,当真是……惊艳了时光,也亮瞎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狗眼!”

    王和垚由衷叹道,眼里都是惊羡。

    美女,总是能让人赏心悦目,神清气爽,猛流哈喇子。

    其实他心里有些纳闷。他和李若男,真的有那么熟吗?

    “是亮瞎了你的狗眼,不包括我们!”

    郑思明忍不住,狠狠怼了一句。

    李若男这个总督府的千金小姐,也不知道看上了王和垚什么?一个女子,大庭广众之下,一点矜持也没有!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难道真是这样?

    “你呀!终于来了杭州城,却没有一句真话!”

    李若男眉开眼笑,脸上白里透红,更是明艳动人,不知不觉靠近了王和垚许多。

    和王和垚在一起,她总是觉得心情舒畅,如沐春风。

    李行中和赵国豪面面相对,各自做了个鬼脸。

    还说不是狗男女,看李若男眉眼间的欢喜就知道了。

    郑宁心里难受,头转到一边,郑思明负手而立,面色平静,狗子羡慕地打量着王和垚和李若男。

    美女和野兽,怎么那么般配!

    孙家纯收回目光,暗自冷哼一声。

    一见面就是眉梢眼角都带春,含羞带笑送秋波,还说不是郎情妾意?

    鬼才信!

    王和垚,可真是油嘴滑舌,女人见女人爱。

第10章 浮世绘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参差十万人家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眼前的杭州城,似乎和自己记忆中,或是想象中的,绝不相同。

    后世的杭州已经没有城墙,但风景秀丽。古时的杭州城,虽然没有后世的繁华,但这青山绿水,总会有的吧。

    可这……

    “王和垚,原以为你是个舞枪弄棒的,想不到你还饱读诗书!”

    李若男笑着说道。看得出,她心情实在不错。

    “老五小时候就是神童,又在姚江书院苦读。他可不是浪得虚名!”

    李行中神采飞扬,轻声说了出来。

    “什么神童,不过是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纵然生的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的浪荡子而已。”

    不自觉地,王和垚冒出一句自嘲的话语来。

    “纵然生的好皮囊!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啊!”

    李若男笑嘻嘻说道,随即脸上一红,赶紧指着前面的城门。

    “这里是庆春门,咱们从这里进去!”

    王和垚等人放眼望去,只见庆春门外都是菜圃,竹子编的篱笆,茅草屋,还有一些树木在江岸边种植,东面就是波光粼粼的钱塘江。

    城门口,正有菜农运菜进城,担粪出城,但地上马粪、垃圾众多,与众人心目中的杭州城大相径庭。

    “这就是“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的杭州城?”

    郑宁世家子弟,自小饱读诗书,眼前的杭州城,让她失望。

    说起来,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到杭州城。

    “这算好的了!西城满城外的西湖,都被官兵的马粪弄臭了。西湖上的桃树、柳树,也被旗兵们砍光盖房子。要想看到西湖的美景,做梦吧!”

    郑思明冷冷一句,眼里充满了讥讽。

    “大小姐,西湖真成了粪坑,拉完了顺便水洗?”

    看到王和垚狐疑的目光看过来,李若男有些不好意思。

    “没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多吧。”

    到了江南,她曾去了西湖游玩,想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人间天堂,谁知道乘兴而往,败兴而归。

    “拉完了水洗。你怎么说的那么恶心!”

    李若男瞪了一眼王和垚,脸上飞红。

    郑宁本来苦着脸,听到王和垚的话,“噗嗤”一声,差点笑了出来。

    拉完了水洗!五哥是真敢说啊!

    “何止是西湖!满城五座城门,杭州城十座城门,十五座城门,除了这庆春门,城门的锁钥,都是由八旗兵掌管,即便是浙江总督、布政使这样的高官,也没有启闭之权。至于庆春门,还不是因为这里脏兮兮的,又叫“污秽门”,才让汉人官兵把守!”

    郑思明不管不顾,不给李若男丝毫面子。

    其实他是不吐不快,要不是看在李若男的面子上,他或许真会说出“大好河山,可惜沦为腥膻”这些忧国忧民的话来。

    李若男无语,只能讪讪而笑。

    这个高个子,光说大实话。

    其实她不愿意带王和垚等人从其它更干净的城门进城,也是担心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除庆春门外,杭州其它各城门均由八旗兵看管,八旗兵地位超然,欺压百姓的事情见惯不怪。对出入城的百姓随意索取,调戏良家妇女,迎婚丧葬百姓必须贿赂,不然绝不轻易放行。

    这要是让年轻气盛的郑思明等人碰上,一旦发生冲突,可是不好收拾。

    “杭州城,烟雨江南,果然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王和垚哈哈一笑,缓解了李若男的尴尬。

    “暖风熏得游人醉,原来是被马粪人粪熏的啊!”

    “你呀!越说越恶心!”

    众人哈哈大笑,李若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和王和垚在一起,快乐总是很多。

    “王和垚,你们这次来杭州城是……”

    李若男忍不住问了出来。

    “本来要告诉你,发生了点意外。”

    王和垚把要追随姚启圣的事情,大概讲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李若男立刻瞪起了眼睛。

    “你到杭州城,找什么狗屁姚启圣,找我不就行了!难道说,我李若男还办不了这点小事?”

    救命恩人从军找别人,这要是传出去,她还有脸在外面混吗?

    王和垚讪讪一笑,皮笑肉不笑。

    “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我们还是自己解决吧。”

    “随便你吧!”

    李若男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眼珠一转,一本正经。

    “现在是年关,我爹也刚刚回来,你救过我,我爹肯定要见你一面。你们今晚,就住在总督衙门吧,也免得我明天找你!”

    总督衙门?

    王和垚额头冒汗,连连摆手。

    “大小姐,多谢你了。不过,我们这些臭脚丫子要是进了总督衙门,还不臭气熏天。还是算了吧。”

    这又吃又拿的,多不好意思。

    “姚启圣在哪,你们知道吗?万一他不在杭州城,你们又怎么办?臭脚丫子,你要是干干净净的,我还不让你进去!”

    王和垚还要拒绝,李若男已经瞪起了一双眼睛。明摆着,她对王和垚的拒绝很不高兴。

    “也好!也好!为了满足你尽地主之谊的心愿,也为了让你破费,也本着我佛慈悲、救苦救难的宗旨,我们决定给你一个面子,随你安排!”

    王和垚赶紧点了点头。说实话,他最头疼女孩们生气了,尤其是美丽的少女。生活已经够苦,何苦还要为难别人。

    李若男笑了起来,像冬日里雪中灿烂的梅花。

    自己是李若男的“救命恩人”,李之芳要见自己,懒得再跑一趟。何况姚启圣或许也在杭州城某个衙门,在总督衙门,也好打听。

    “你看什么?”

    看到王和垚上下打量着自己,面容猥琐,李若男有些心慌。

    那几个旗兵来报,她可是稍稍打扮了一下。

    “你这一身雍容华贵,艳光四射,真是个祸国殃民的大美女,亮瞎了我们的狗眼!”

    王和垚嬉皮笑脸,由衷地开起玩笑来。

    “比高青还好看?”

    李若男喜笑颜开,下意识脱口而出。

    “高青那是装的,你这叫天然去雕饰,蛊惑了众生,惊艳了时光。”

    王和垚嘴里赞叹,眼里放光。

    “碧绿的草坪,盛开的鲜花,自由自在飞翔的小鸟,湛蓝的天空……”

    “香醇的美酒,美丽的少女!老五,你这老一套,到底骗到了一个女孩没有?”

    李行中打断了王和垚,接着他的话说了出来,众人都是笑成一团。

    王和垚目瞪口呆,李若男脸上羞红,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就像高青所说的一样,这人热情奔放,说话就像作诗,真是一个活在梦里的诗人。

    郑宁看着王和垚和李若男嘻嘻哈哈,怎么也笑不出来。

    “……盛开的鲜花,自由飞翔的小鸟,香醇的美酒……”

    陈子勾嬉皮笑脸说着,被郑宁冷冷一瞥,赶紧住口。

    “大家赶紧进城吧!”

    孙家纯低着头,闷声说了一句。

    乡下人进城,他浑身不自在。那些绫罗绸缎的富人、香风扑鼻的红粉佳人,让他脸皮发烫,生怕别人注意到自己。

    和王和垚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各方面都不如对方,这让他很不舒服,甚至有些妒忌对方。

    就像李若男,千金小姐,明艳动人,却偏偏对王和垚有意。那一次要是他去了,也许得到李大小姐青睐的,就是他孙家纯了。

    以前赵国豪、李行中、郑宁,甚至是郑思明都对自己尊敬有加,除了郑思明,人人都尊重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和垚成了这些人的中心。

    而自己,被冷落了。

    郑思明看着脸色阴沉。闷头向前的孙家纯,轻轻摇了摇头。

    孙家纯,还是太敏感、太好胜。

    他看向和李若男谈笑风生的王和垚,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孙家纯的不适和不满。

    “进城!”

    李若男带路,众人一起,鱼贯进了杭州城。

    从庆春门进了城,正是城北庆春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庆春门西面是惠济桥,当地人叫“盐桥”,是宋时盐船榷卖的地方。北面有潮鸣寺,是建于五代后梁的古刹。寺北有回龙桥,据说是宋高宗赵构路过题诗而起的名字。有空带你们逛逛!”

    李若男叽叽喳喳,不负“东道主”的热情。

    “宋高宗赵构,对女真卑躬屈膝,父母掳掠也不救,这还是人吗?李纲、宗泽这些忠臣不用,却独独重用千古第一奸臣秦桧。自毁长城,杀了岳武穆!天底下,怎么出了这么个自带缺德的太监!”

    王和垚摇头感慨,惹的郑宁又笑了起来。

    自带缺德!

    缺德,还有自带的吗?

    李若男看了一眼郑宁和王和垚,眼神幽幽。

    这个小姑娘,烟视媚行,楚楚可怜,又是“余姚六君子”之一,朝夕相处,一定很得王和垚的……欢心。

    临街的一间房屋二楼,窗户开了一扇,一个红衣女正在向街上张望,她目光停留在王和垚等人身上,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王和垚等人都是年轻后生,再加上几个人久在军中,身材笔挺,英俊威猛,红衣女和赵国豪的目光碰撞,赵国豪不由得一怔。

    女子肤白貌美、青丝红颜,风情万千,赵国豪停下来看着女子,目不转睛。

    和他土里土气的未婚妻比起来,简直是……

    女子宛然一笑,手中的丝巾扔下,随风飘摆,正好落在赵国豪的面前。赵国豪伸出手来,把丝巾抓在了手中。

    丝巾幽香阵阵,赵国豪放在鼻子边上轻嗅,满脸的陶醉。

    “老四,别看了,那是风尘女子,小心丝巾上有那个毒。”

    李行中过来,在赵国豪耳边轻声说道。

    杭州城,花花世界的青楼女子,不是赵国豪的良配。

    “风尘女子!”

    赵国豪满脸的惊诧。他看着二楼的窗户,红衣女子已经不见了人影。

    “老三,这么好的丝巾,上面有什么毒?”

    “四哥,走了。”

    王和垚拉着懵懵懂懂的赵国豪就要离开,目光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王和垚不由得心脏狂跳了起来。

    二当家!

    他怎么会在这杭州城出现?

    王和垚再抬起头查看,络腮胡子早已经没了踪迹。

    王和垚揉了揉眼睛。难道说,是自己看花了眼?

第11章 斗志

    甲申年,满族入关,留大部分八旗兵拱卫京师,于各战略要地和重要城市派驻其精锐部队——八旗兵,从而形成八旗驻防制度,对内镇压汉人反叛,对外抵御外部侵略,监视绿营,维护统治。

    旗人驻防各地,由于人数有限,避免沾染汉人习俗,在各驻防要地修建城池,使旗人居住其中,从而形成满汉分居的局面,这就是所谓的“满城”。

    处于东南重镇的杭州,不仅战略位置重要,也为天下财赋集中之地,江苏之苏松常镇,浙江之杭嘉湖等郡,甲于天下。满城设于杭州城中,也是理所当然。

    位于杭州城内的满城,内有衙署房屋二万余间,公衙门、杭州将军署、都统署、理事厅同知署等,都设在满城。除此之外,浙江总督衙门、浙江承宣布政使司、粮仓等重要军政衙门,也都在满城之内。

    进了总督衙门后院,一贯性烈如火、愤世嫉俗的少年们都是有些诚惶诚恐,亭台楼阁、鸟语花香,雕梁画栋,处处透露出奢华之气。

    低声下气、来回穿梭的奴婢,色彩斑斓、精美的地毯,奢华的楠木家具,精美绝伦的字画和古董,奇花异卉,植物翠绿欲滴。

    陈子勾拘谨无比,远远避开了地毯,生怕被自己的鞋子弄脏。孙家纯满眼都是羡慕,屏声静气,就连见多识广的郑思明,也是有些拘束。

    李若男让下人拿来新鞋子,众人换上才踩了进去。

    王和垚暗暗后悔,他可以感觉到孙家纯等人的拘谨和自卑。

    自己这些人到总督衙门,有些自取其辱。说实在话,他不想被别人瞧不起,尤其是身边的朋友们被瞧不起,这让他心里难受。

    人年轻了,虚荣心也随之而来,要保持初心,实在是有些困难。

    吃晚饭的时候,孙家纯和陈子勾两个,衣衫整洁,指甲缝里的一点点污垢,都是洗的干干净净。

    洗的干干净净不说,吃饭也变的温文尔雅,甚至陈子勾惊慌之下,汤还撒了衣服一大片。

    贫穷限制了想象。乡间的淳朴少年,能不能经受住“富贵不能淫”,就看各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甚至是“挥金如土”的富贵人家李行中,也是拘谨许多,虽然他还能保持镇定,但已不复往日的潇洒不羁。

    众人吃喝时,安静了许多,不复往日的热闹和喧嚣不说,似乎都变成了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

    王和垚感觉得出此刻李若男心中的骄傲,似乎这一瞬间,她才是真正的纨绔子弟李若男。

    一身淡绿牡丹缎衣雍容华贵,衣香鬓影,冷艳逼人,那种骨子里掩饰不住的优越感与生俱来,让王和垚心生抗拒,也很不舒服。

    以貌取人,用家世来甄别对方,显然已是她的惯例,也是阶层固化,这个时代的特征。

    王和垚暗自恼火,心头的斗志熊熊燃烧。他要中流击水,力挽狂澜,改变自己和周围人的处境,改变这个时代。

    甚至是改变整个世界!

    我命由我不由天!

    少年心事当拿云,他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想被人鄙视和踩在脚下!

    李若男不经意转过头去,注意到王和垚打量着孙家纯等人,眉头紧皱,眼神幽幽,不由得心头一颤。

    王和垚,他在生他兄弟们的气,还是对自己的待客方式不满?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李大小姐,我敬你一杯。多谢你的款待!”

    李若男正在狐疑,王和垚斟满酒,举起了酒杯。

    李若男赶紧举起酒杯,和王和垚碰了一下。不等她把酒杯放到嘴边,王和垚已经一饮而尽。

    李若男正在惊愕,王和垚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

    “各位兄弟,李大小姐这个朋友不错,咱们兄弟敬她一杯!”

    郑思明等人一起举起酒杯,王和垚举起酒杯,又是一口灌下。

    李大小姐?

    李若男举起酒杯,心头微微一酸。

    王和垚,难道仅仅是把她当朋友吗?

    她不美吗,比不过柔情似水的高青吗?

    “李大小姐,怎么没有看到你的家人啊?”

    郑思明看了一眼喝的面红耳赤的王和垚,放下酒杯,轻声向李若男问道。

    李之芳身为浙江总督,不会是孤身南下,总有人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李若男娇生惯养,显然不是照顾人的角色,别人照顾她还差不多。

    “南下的只有我爹和我,我弟弟年级还小,留在了京城。”

    李若男心不在焉,眼睛不停瞄向闷头喝酒的王和垚。

    “那你的其他家人昵?”

    郑思明脚下踢了一下王和垚,继续问道。

    他知道王和垚的酒量,千杯不醉,但也架不住这样喝闷酒。

    “我娘十年前就过世了,我爹一直未娶,家里只有我爹和我们姐弟二人。”

    李若男平静了些,举起酒杯,正色说道

    “郑思明,咱们不打不成交。你们来杭州城,我是打心眼里高兴。我已经求了我爹爹,只要你们好好立功,他一定许你们一个前程!”

    郑思明脸色不由得一红。这个李若男确实是个善良的女孩,怪不得王和垚不愿意求她。

    即便是此刻的他,也是心中有愧。

    “李大小姐,大恩不言谢,我等兄弟,必有厚报!来,我敬你一杯!”

    郑思明郑重其事,端起了酒杯。

    大丈夫能屈能伸,至于将来如何,只有走一步看一步,李若男的恩,将来再报。

    “江湖儿女,说什么谢!”

    李若男笑了起来,端起酒杯,和郑思明都是一饮而尽。

    “老五,你还不敬李大小姐一杯?”

    郑思明转过头来,正色对王和垚说道,脚下狠狠一下,踢在了王和垚的小腿胫骨上。

    担心郑思明再踢,王和垚忍着疼,举起了酒杯,满脸笑容。

    “李大小姐,多谢盛情款待!深情厚谊,容来日再报!”

    “那你要怎么报答,不会是嘴上说说吧?”

    李若男眉开眼笑,喜滋滋举起了酒杯。

    “当然不是嘴上说说,做牛做马,为奴为婢,上刀山下火海,全凭李大美女吩咐!”

    “一言为定!你的话我可记住了!”

    “大美女面前,绝不反悔!”

    “那好,你先写首诗给我!”

    “这你得让我想一下!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愿咱们友情常在,地久天长!”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好好好,下两句,下两句!”

    王和垚和李若男谈笑自若,二人笑意盈盈,头都几乎碰到了一起。

    郑思明暗暗摇头。看李若男的言谈举止,她对王和垚,可谓是喜欢到了极点。

第12章 心难安

    回到房间,王和垚坐在椅子上,满脸通红,眉头紧皱,半点也没有喝醉酒得样子。

    “老五,你没事吧?”

    吃饭的时候,郑思明就注意到王和垚似乎情绪不佳,失去了一贯的乐观,真喝了不少。

    王和垚冷静谨慎,很少是今天这个样子。

    “大哥,看到兄弟们的样子,畏手畏脚,唯唯诺诺,我这心里难受!”

    王和垚摇摇头,心头压抑。

    “老五,你为什么难受?”

    赵国豪没有听明白,眼神中满满的都是疑惑。

    他们三个人一个房间,李行中和孙家纯、陈子勾三人另外一个房间。只有郑宁是女孩子,独居一室。

    “老五的意思,一是兄弟们身无分文,为五斗米折腰,二是担心兄弟们经不起富贵诱惑,失了本心。”

    郑思明点点头,显然也有此类的担心。

    “不会吧,可能大家没见过世面,有些拘束!”

    赵国豪眼神闪烁,尴尬一笑。

    其实,他刚才也很有些拘谨,更是有些自卑。

    “老四,有些拘束没问题,就怕兄弟们经受不住诱惑,失了反清的本心。”

    郑思明点点头,温和地拍了拍赵国豪的肩膀。

    赵国豪虽然家境贫寒,但父慈母爱,从小没有受什么苦,为人也最为热心。对于他,郑思明倒是不担心。

    “老大,你放心,我心里头清楚!我听你和老五的!”

    赵国豪郑重其事,胸口都热了起来。

    郑思明点了点头,王和垚也重重拍了拍赵国豪不再厚实的肩膀。

    “兄弟们,万丈高楼平地起,将来有一天,你我兄弟一定会出人头地,名垂千古,什么荣华富贵、封妻荫子,都是唾手可得!”

    王和垚的话,让赵国豪和郑思明,都是脸色发红。

    “老五,就知道你不会玩物丧志,见利忘义!”

    赵国豪红着脸,哈哈一笑。

    “玩物丧志,见利忘义!老四,你这都说的什么呀!”

    郑思明哈哈笑了起来。

    “大哥,今天我想作诗,不吐不快!”

    王和垚热血沸腾,心头却是冷静。

    “作诗?”

    郑思明和赵国豪都是一愣。

    酒酣耳热后,正是逸兴飞扬之时,保不准和那首《清平乐》一样,又是佳作。

    “快,看看,房子里也没有笔墨纸砚?”

    郑思明和赵国豪,立刻忙活了起来。

    堂堂总督府衙门,怎么会没有笔墨纸砚?很快,郑思明和赵国豪找来了笔墨纸砚,郑思明亲自研磨,目光不经意扫了一下门口。

    王和垚眼花耳热之下,提笔就写,一挥而就。

    这个时候,他们可是不想破坏“王大诗人”的雅兴。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

    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王和垚,你这首《蝶恋花》,怎么这么让人难受啊!”

    不知什么时候,李若男走了进来,就站在赵国豪身旁,她看着王和垚“狗.爬体”写下的“墨宝”,眼圈泛红,痴痴呆呆。

    “李大小姐,你什么时候来了?”

    赵国豪吓了一跳,赶紧让开身子。

    王和垚和郑思明四目一对,又各自分开。

    “王和垚,你这词,是写给谁的?能送给我吗?”

    李若男擦了一下眼眶,婢女端上茶来。

    显然,她也注意到了,王和垚晚饭时喝了不少,所以带人送了热汤而来。

    “忽然有所思而已!”

    王和垚喝了一口浓茶,似乎清醒了一些。

    郑思明和赵国豪四目一对,告辞离开。

    “你能把这首词你送给我吗?”

    李若男心头发酸。这词里的杨柳,一定是王和垚魂牵梦绕的女子。

    “李大美人,你让我亲一下,我就送给你!”

    王和垚借着酒意,嬉皮笑脸,胆大了起来。

    “说什么胡话,我已经……许人了!”

    李若男心头羞涩,甜丝丝的,脸红心跳。

    这个王和垚,色胆包天,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已经许人了?”

    王和垚瞪大了眼睛。这一次,他吃了一惊。

    李若男,已经名花有主了?

    王和垚看着李若男,肌肤胜雪,明眸善睐,不由得羡慕嫉妒恨占全。

    “是的,去年的事情,要不是东南的战事,我可能已经成婚了。”

    李若男神情黯然,回答有气无力。

    “这么说,我没有机会了!”

    王和垚满脸的惋惜,脱口而出。

    他是真的遗憾。李若男这样美丽的少女,虽然说有些任性,但简单善良,他喜欢。

    他喜欢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你这人,油嘴滑舌!”

    李若男换了笑脸嗔道。知道她已经许配人家,还想有机会,真不害臊。

    不过,也许就是这样油嘴滑舌、直来直去的王和垚,才让她念念不忘。

    “门当户对,你一定会很喜欢他吧?”

    王和垚意兴阑珊,像被抽气的皮球一样,不知是真是假。

    “他是个旗人,我们经常在一起,说不上喜不喜欢。”

    谈到婚姻,李若男也失去了兴致,无精打采。

    “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怎么能嫁给旗人?”

    王和垚摇着头,一本正经。

    “听说京城有钱有权的汉人,家里都有女人嫁给旗人做妻做妾,有的汉女甚至于失身于那些无所事事的旗人地痞流氓,只图个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本来我是不信,你今天一说,我才是真信了。可惜啊!可惜啊!”

    王和垚摇头晃脑,啧啧叹息了起来。

    “酸溜溜的,可惜什么?”

    李若男瞪起了眼睛。

    “在婚姻问题上,我是一个纯粹的国粹保存主义者,最不忍见我本族的娇美的女子,让那些地痞流氓去足践。将来我要去了东洋泰西,非要娶几个黑发、红发、金发的洋妞报仇雪恨。等我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我要买很多洋妞回来,给我们天朝的农夫、小商小贩们享乐!”

    王和垚侃侃而谈,得意洋洋,听的李若男目瞪口呆。

    “王和垚,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穷光蛋一个,当然是打打嘴炮,难道还真能娶几个洋妞复仇?”

    王和垚哈哈一笑,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况且,见了你这个大美人,我那还有心思放在女人身上!”

    “你呀!也不知道那一句是真,那一句话是假?”

    提到了婚姻,李若男的情绪,显然已经不复刚才。

    “我爹还没有回来,你先歇息吧。明天一早,我再过来找你。”

    李若男拿起了“墨宝”,就要迈步离开。

    “大美女,我还没有亲你!”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小声点,你就做梦去吧。”

    李若男瞪了一眼王和垚,转身离开。

    “梦里面,我可要为所欲为。”

    王和垚追了上来,嬉皮笑脸。

    “你呀!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登徒子!记住,我爹明天一早要见你!”

    李若男拿着“墨宝”离开,郑思明和赵国豪从窗外的阴暗处闪了出来。

    “老五,你可是真敢说啊!”

    赵国豪嘴里啧啧称道,竖起了大拇指。

    在讨女人喜欢上,王和垚实在是太有手段,实在是高。

    “老五,厉害,厉害!可惜名花有主,你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郑思明摇头叹息。

    “打个嘴炮而已。你们不知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叫感情定律,也叫真贱定律。”

    王和垚强笑了一声,似乎没有失败者的失意,反而普及起泡妞技巧来。

    “又是你那些泰西的奇技淫巧,我可听不懂!”

    郑思明一阵头疼,赶紧转移话题。

    “赶紧睡吧,明天还有一大堆事情!”

    王和垚虽然大不咧咧,可是他情绪不高,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李若男动了真情?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你这刚才还断肠落泪,要死要活的,回过头就情挑美女。老五,你这玩的哪一出啊!那个李大小姐,好像对你不错啊!”

    赵国豪惊讶于王和垚的善变。

    他也搞不懂,为什么女人都喜欢王和垚这样油嘴滑舌的类型。

    “老五,李大小姐虽然许配人,但我看她对你有意思。你加把劲,搞不好会有机会。”

    郑思明看着王和垚,眼神玩味。

    他看得出来,李若男和王和垚,已经不仅仅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借势而为,李之芳是浙江总督,怎么也比姚启圣说话管用。王和垚若是能成为浙江总督的乘龙快婿,可是要省不少力气。

    “就是!要不你和她生米煮成熟饭,生个龙凤胎出来。到时候,这总督女婿可就是板上钉钉了!”

    赵国豪浮想联翩。

    “你们两个,难道没有听说过,门当户对这句话吗?咱们什么身份,人家什么身份,早早睡吧!”

    王和垚懒洋洋一句,熄灭了二人熊熊燃烧的奇异念头。

    “不要说整个龙凤胎,就是传出点流言蜚语,李之芳都能把我的小弟弟给割了!你们两个,就不要坑弟了!”

    癞蛤蟆吃天鹅肉,真是敢想!

    赵国豪和郑思明面面相觑,一起闭嘴。

    流言蜚语,众口铄金,这些事情要是传出去,的确是对王和垚大大的不利。

    还是安全第一,小心为上。

    “老五,你对李大小姐,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意思?”

    房间一片黑暗,郑思明辗转反侧,向一旁的王和垚轻声问道。

    “大哥,你说我这样利用她,究竟对不对啊?”

    王和垚轻声一句,似乎做了最好的回答。

第13章 有意

    江南正月的早晨,空气清冷,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一天中最美最有希望的时光。

    进入李之芳的书房前,王和垚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一下心情,这才走了进去。

    李之芳,浙江总督,在他的印象中,似乎没有这样的一个人物,或者说并不是一个著名的大人物。

    也难怪,大清国初期,旗人至高无上,浙江总督,不过是个连奴才都比不上的普通地方官员罢了。

    说连奴才比不上,是没有奴才贴心,毕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再加上这事关旗人能不能坐稳江山的当口,汉官即便掌兵,也是迫不得已,千防万防。

    不过,浙江总督,别人漫不经心的片刻,却极有可能影响他的将来,他们兄弟的未来,甚至是……

    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包括那篇《蝶恋花》,也是对李之芳故意为之。

    书房内,书桌后的李之芳放下公文,抬起头来,打量着刚刚进来的王和垚。

    朝气蓬勃、身材笔挺,浑身流露出一股英武之气,似乎是久经沙场的军旅之人。

    看了看桌上的那首《蝶恋花》,李之芳心头狐疑,这样英气勃勃的年轻人,怎么会写出这样历经世事的词来?

    不经历人情冷暖,没有体会生离死别,难以有如此深厚的人生体会!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

    他的亡妻胡氏,于微末之时下嫁于他,情深义重,温婉体贴,可惜早卒。十年生死两茫茫,鬓如霜,可不是夜深人静,老泪纵横吗。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而今国事艰难,叛军势大,若是真能早日“伏虎”,天上地下,可不是都会潸然泪下吗。

    好一个“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这年轻人的心胸之开阔,文采之飞扬,情感之充沛真挚,让他也是欣赏不已。

    这也是他愿意百忙中腾出点时间,就是相见一下这位词作者本人。

    “小人王和垚,见过李大人!”

    王和垚深躬一礼,却并没有下跪。

    他其实是做好了下跪的打算,可是到了跟前,装傻充愣,膝盖就是不愿意弯下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或许就是他的本性!

    “你就是王和垚?就是你救了我女儿?这词是你所写?”

    李之芳眉头微微一皱,直接问了起来。

    见惯了屈膝下跪、刻意逢迎,下意识里,他把王和垄当成了山野村夫,不懂礼数。

    “是,大人。小人王和垚,余姚人氏,字安之,为余姚县令高家勤高大人所取,其目的也是劝小人安抚百姓、为国为民。救李大小姐,只是小人侥幸。至于这词,醉余所书,让大人见笑了。”

    王和垚面色平静,一一道来。

    用最低调的话语,炫最高调的耀,有时候能更容易获得旁人的关注。

    “醉后所书?”

    李之芳微微一怔,轻声笑了起来。

    这少年人,够调皮,也够狂的。

    他昨晚回来,看到此词,揣摩良久,老饕美酒,却没有料到竟是出自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之手。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词虽好,但过于幽怨。如今山河动荡,贼势凶凶,百姓受苦,水深火热。还是应该迎难而上,写一些慷慨激昂的事物,来振奋人心。”

    李之芳的话语,有感而发,显然和他目前的处境和浙江的形势有关。王和垚看在眼中,赶紧跟上。

    “大人心忧天下,爱民如子,小人佩服。小人也关心时事,所谓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我辈年轻人都有报国之心,浙江会好起来,天下也会好起来!”

    王和垚打蛇随棍上,赶紧小小卖弄了一下。

    这个李之芳,从他的神态和话语中觉察,应该算是个好官。

    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在一个年轻人面前提及苍生。那些个贪庸之人,不摆官架子,不盛气凌人,已经是很不错了。

    “好一个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李之芳眼睛亮了起来,里面有了赞赏之色。

    怪不得这小子这么个性,原来真是有狂傲的资本。

    “安之,你在大岚山巡检司做的不错,高大人对你褒奖有加。若男对我说,你的刺枪术是自己独创,凶猛无比,此事当真?”

    李之芳的话柔和起来,称呼起了王和垚的字来。

    文武双全,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尤其是武技,乱世争斗,犹在文章之上。

    李之芳的一番话,让王和垚心里一阵激灵。看来,高家勤向李之芳介绍过自己,李之芳也知道自己,还知道刺枪术。

    这已经就足够了。

    李若男,对自己果然是......用心良苦!

    “大人,小人所创刺枪术,适于近身搏击,稳准狠,全为取人性命,虽杀伤力大,但太过阴毒。如今战场对决,凭的是火器,小人的刺枪术,恐怕已经落后了。”

    王和垚凡尔赛了一把,重点提到了火器上。

    在李之芳这些封疆大吏面前,必须要有自己的见解。

    “稳准狠!安之,你果然有些才华!”

    李之芳点点头,脸色变的温和。

    贼逆势大,军情十万火急,他日理万机,能抽出时间见王和垚,已经是难得。

    而王和垚给他留下的印象不错,高家勤推荐此人,看来并不是私心作祟。

    况且,宝贝女儿的救命恩人,女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年轻人,是要有这样的志气。不过,这些诗词私底下谢谢就算了,可不能拿出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李之芳看着王和垚,瞳孔微微一缩。

    “安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和垚额头冒汗,那里还不懂得,他上前一步,郑重一礼。

    “小人鲁莽,多谢大人提点!”

    清风不识字,何况是他这个“依旧与天齐”,已经足够让他锒铛入狱,化为阶下囚了。

    “这与你无关。高大人把你的诗词给我,只是想展示你的才华。年轻人,若是死读书,皓首穷经,怎么来报效国家?”

    李之芳内心对王和垚的欣赏,不言而喻。

    这样有才华的年轻人,委婉和豪放兼有,还文武双全,正是朝廷急需的人才。

    “谢大人!”

    王和垚暗叫侥幸,同时心里暗暗狐疑。高家勤给李之芳写信,却不知有没有同样向姚启圣这样推荐自己?

    按理说,高家勤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若是这样,一旦姚启圣和李之芳知晓,高家勤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看来,高家勤已经给自己指明了方向,他认为自己肯定会去找李之芳,所以才未雨绸缪,给李之芳去了书信推荐自己。

    江湖套路深,千万别当真。在人情世故上,看来自己还得好好锤炼。

    “安之,你到杭州城来,所为何事?”

    目光在厚厚的公文上停留,李之芳眉头微微一皱。

    显然,他政务缠身,根本没时间搭理王和垚。

    “小人斗胆,大人是在为浙江的战局忧心吧?”

    王和垚没有谈自己的事情,反而话题一转,直接扯到了战事上。

    “怎么,你也关注此事?”

    李之芳惊讶地看了一眼王和垚,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安之,你倒是说说,如今的战局如何?”

    高家勤说此人胸中有几分丘壑,不妨一看。

    “大人,国家承平已久,八旗兵腐败不堪,吴三桂兵强马壮,其势汹汹,但朝廷兵力众多,治下地域广大,上下一心。战争旷日持久,可能会持续近十年。”

    “那以你看来,谁输谁赢?”

    李之芳不知不觉,起了兴趣。

    十年左右,这年轻人真是敢说。

    “吴三桂垂垂老矣,斗志已失,当年又放清兵入关,杀了永历皇帝,在汉人之中,很是不得人心。三四年后,战争进入胶着,吴三桂后力不济,必会身死族灭。”

    “那么东南战局、以及台湾郑氏呢?”

    李之芳精神一振,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

    “大人,耿精忠有勇无谋,郑锦鼠首两端,二人相互掣肘,鹬蚌相争,朝廷稳坐钓鱼台。至于广东,尚可喜对朝廷忠心耿耿,但其病入膏肓,嫡子尚之信很有可能起兵,但其昏庸无道,又有我大清兵环侧,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

    根据历史上的先知先觉和结局,王和垚不徐不疾,舌灿莲花。

    “这么说,战局的优势,是在朝廷这边了?”

    李之芳的语气,不由自主急促了起来。

    正如王和垚所说,八旗兵腐烂不堪,百无一用。要想打赢这场战争,还要靠绿营兵。

    “大局如此,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也许某一个小的战场的输赢,就会决定这场波及整个神州的战事胜利。”

    王和垚朗声说道,态度谦恭。

    所谓的三藩之乱,战争打了八年,最后满清朝廷取胜,吴三桂身死名灭,三藩归于满清治下。

    他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决不能让此事发生。两个利益集团之间的争斗,和自己和家人的命运息息相关,更事关中华民族的未来,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于公于私,于己于国,他都要奋起一搏,力挽狂澜。

    在民族前途上,即便是有负于任何一个个人,他也是无愧于心。

第14章 机会

    李之芳连连点头,他看着王和垚,目光变的温和。

    这个年轻人,实在是让他吃惊。

    他饱读诗书,走南闯北,却也没有这样有见地的年轻人。

    他本来打算给些银两,打发了王和垚等人,毕竟对方救了自己的宝贝女儿。现在见了面,一番话下来,他不知不觉起了爱才之心。

    高家勤孤傲耿介,他推荐的,绝不是浪得虚名的纨绔膏粱。

    “安之,那你如今有何打算?”

    李之芳端起茶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毕竟,王和垚还是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他的客人,面子上还得过得去。

    “大人,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神州板荡,战火涂炭,小人欲从军报国,建功立业,不枉此生!”

    王和垚打蛇随棍,赶紧表达志向。

    这是他的机会,他得牢牢把握。

    “投笔从戎,有志向!”

    李之芳满脸笑容,和风细雨。

    “安之,前方战局犬牙交错,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不妨留在军中,为国杀贼,建功立业。你觉得如何?”

    人才难得,何况是顺水人情,不妨顺水推舟。

    “王和垄敢不听大人吩咐!”

    王和垚心中一颤,躬身一礼。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姚启圣,或许是人为强推。无论如何,姚启圣是不用找了!

    就是不知道,这李之芳,会给他一个什么官衔?

    王和垚想问,却明白自己不能开口,提都不能提。

    无论如何,他以后就是李之芳的人了。

    李之芳心头的压抑消散不少,人也变的轻松了许多。他正打算让王和垚离开,目光扫向桌上打开的一份奏折,心头一动。

    “安之,耿精忠据福建起事,朝廷诏令,福建一省,新旧钱粮,已荷天恩,概行蠲免。你怎么看?”

    李之芳的话,让王和垚一惊,心头立刻盘算起来。

    李之芳作为浙江总督,封疆大吏,掌握地方军政大权,他问福建赋税免除,显然是醉翁之意在浙江。

    浙江遭受战火蹂躏,赋税肯定无从征解。看来,这是浙江地方与满清朝廷的博弈了。

    “大人,耿精忠叛乱,苛捐杂税,横征暴敛,但福建百姓还有田地和房产,百姓家人大概完整。反观浙江,战火涂炭,荆棘满途,百姓水深火热,流离失所。”

    王和垚轻声说道,察言观色。

    “大人,福建百姓的日子比浙江百姓好过,既然福建的赋税可以蠲免,浙江就更应该当仁不让了。”

    “当仁不让!”

    李之芳看着王和垚,轻声笑了起来。

    耿精忠谋叛,幽禁福建总督范承谋不从,福建巡抚刘秉政降贼,福建原来的朝廷军政土崩瓦解,福建全境基本上没有战事。

    耿精忠三路大军北伐,主要的战场在浙江和江西,浙民受害倍于闽民,这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福建全省已经蠲免,浙江为什么不能?

    “大人,小人有一事禀报。”

    李之芳端起茶盏,对话就要结束,王和垚赶紧抓紧时间表态。

    既然已经是对方“门下狗”,姿态就必须放低,位置也必然要摆正。

    “安之,不要遮遮掩掩,有话直说!”

    果然,李之芳的态度,已经变的没有刚才那般温和。

    当然,也没有刚才那样见外。

    “大人,小人等虽侥幸救了大小姐,大小姐殷勤邀请,但小人等逗留府中,恐怕引起风言风语。”

    王和垚看着李之芳,小心翼翼。

    “小人有一义妹追随,也来到了杭州。小人等冲锋陷阵,但女子于军中多有不便。小人义妹通拳脚,精枪刺之术,亦会骑马,秉性善纯。请大人准允,让其留在大小姐身边,小人等方能心无旁骛,上阵杀敌。”

    郑宁毕竟是个女孩子,带在军中,多有不便,留下来,反而更安全,他也放心。

    “你倒是知礼数,懂规矩。”

    李之芳点了点头,目光中露出欣赏之色。

    这小子知进退,文武双全,倒是可以锤炼一下。

    “这些事情都应你。大军过几日就要开拔,你就去城外的杭州绿营,暂代营中千总一职。你那些兄弟,留两个把总,其余就在军中效力,以后按军功擢拔。”

    李之芳是浙江总督,一个小小的千总,又是战时,他还是能做主。

    “大人,小人还有一事相求!”

    王和垚心跳之余,又接着开口。

    果然是借势而为,要是随了姚启圣,恐怕要从零开始了。

    这真是命运的安排!

    “安之,你还有何事,尽管快说!”

    李之芳眉头一皱,已经有些不耐烦。

    他军务繁忙,事无巨细,都要他操劳,不可能和王和垚纠缠。

    “大人,大岚山巡检司,小人有十几个兄弟,精通火器,可堪大用。请大人准允,调他们到军中听令,为大人分忧!”

    王和垚抱拳行礼,恭恭敬敬。

    “大人,小人无其它事宜,请大人见谅!”

    事情繁杂,许多事情都是临时想起,明知道有些牵强,也没有办法。

    瘦猴、刘文石这些家伙早一天脱离大岚山巡检司,他心里就安稳一分。

    “安之,举贤不避亲,你倒是一心为国!”

    李之芳哈哈笑了起来。他喜欢这样有朝气、知进退的年轻人。

    杭州城中,整个在旗炮手不过十六名,即便是加上绿营,也不到五十人,良莠混杂。王和垚既然推荐自己的老部下,肯定不是滥竽充数,这也对目前的战事有益无害。

    没有人,会为了别人,而伤害自己的利益。

    “安之,你报个单子上来,我会嘱咐府上的李管事,让他速速去办!”

    李之芳端起了茶杯。王和垚赶紧抱拳行礼,退了出去。

    自己看来天大的事情,对于这些上位者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这便是权力的妙处。

    机会!

    人一生中有多少次机会,又有多少次被白白浪费,或者不经意间从手指边溜走,从而使人后悔一生?

    而今可遇不可求的机会,被他牢牢抓在了手中。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以后的道路,可是铁血交融,得靠自己一步一步踩出去了。

    书房中,李之芳正在书写公文,门被推开,李若男板着脸进来。

    “怎么,知道爹要出征了,舍不得了?”

    李之芳看了一眼女儿,又埋头写起公文来。

    “爹,王和垚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么才给了他一个千总的职位?”

    李若男皱着眉头,悻悻开口。

    “若男,这是军国大事,你不要胡闹!”

    李之芳放下笔,看着女儿,郑重其事。

    “就这一个千总,我还得向康亲王写折子求情。要是直接给他个参将,别人会以为我徇私枉法,对他不好。要想升官还不容易,立些战功就是了!”

    他指着桌上的公文,面带微笑。

    “若男,不信你看看,这是爹给王和垚等人求官的公文,你要不要看看?”

    “算了,我一看公文就头疼!”

    李若男摆了摆手,脱口而出。

    “爹是浙江总督,难道连一个小小的总兵、副总兵都没法决定吗?”

    “小小的总兵、副总兵?你以为爹是康亲王,是宁海将军?”

    李之芳老脸一红,哑然失笑。

    即便是论杭州清军的军职高低,除了康亲王杰书、宁海将军傅喇塔、杭州将军拉哈达三位王公大臣、封疆大吏,他也只能排在第四位。若是加上掣肘的不能得罪的,他的实权,估计得在10位以外。

    那些大大小小的旗官旗将,哪一个是好惹的。

    可若是论做牛做马,他这个浙江总督,以及他手下的浙江绿营,那是鞠躬尽瘁,数一数二。

    “爹,王和垚和他的兄弟们都是猛士,你怎么不把他带在身边,这样岂不是能保护你,立功也更快些?”

    见父亲默不作声,李若男又追问了起来。

    战场上才能建功立业,呆在后方,算什么回事?

    “你呀,真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李之芳哈哈一笑,耐心说道:

    “王和垚是个人才,可他毕竟没有临阵厮杀过,让他直接上沙场,岂不是让他去送死?”

    李若男恍然大悟,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父亲认为王和垚是个人才,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

    “听李寿说,你昨天花了六七十两银子?”

    李之芳提笔要写,忽然顿住。

    “救命恩人们来了,你一点表示都没有,我只有自己想办法了。他们七个人,一人两套衣裳,不算过分吧。”

    提到了礼物,李若男高兴了起来,她站起身来,似乎就要离开。

    “若男,既然你呆在杭州没事,就去江宁看看富善。怎么说,他也是你的未婚夫婿。等浙江的战事稍稍安稳下来,你二人就赶紧成亲吧。”

    李之芳看着女儿,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

    要不是东南的战事,女儿和富善,恐怕已经成婚了。

    要是真如那个王和垚所说,这场战争会持续10年左右,那女儿岂不是要拖到二十六七才能成婚。

    那可真是老姑娘了!

    等到了衢州,还是和傅喇塔商议一下,尽早让女儿和富善成婚。

    “知道了,爹。”

    李若男无精打采地回道,忽然开口。

    “爹,我要是去江宁,总得花不少银子。你给我多留些银子,我好有备无患!”

    “也好!刚好过节收了点东西,你自己去找李寿……”

    李之芳话说到一半,李若男已经急匆匆奔了出去。

    “女大不中留!这个鬼丫头!”

    李之芳摇了摇头,想起浙南的军事,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

第15章 不舍

    王和垚进来,房中正在等候的一众人,立刻围了上来。

    “老五,和李之芳谈的怎么样?”

    郑思明迫不及待,首先问了出来。

    事关众兄弟的命运,由不得他不紧张。

    其他人都是满脸期待,一起看着王和垚。

    “大哥,我们兄弟,都会留在李之芳麾下,编入杭州绿营!”

    王和垚坐下,端起郑宁倒好的茶喝了起来。

    和这些人精打交道,可是太累了!

    “五哥,我去军中,要做什么?”

    郑宁放下茶壶,轻声问了起来。

    王和垚还没有回答,孙家纯沉着脸开口。

    “老五,以你的手段,杀了李之芳,应该问题不大吧?”

    在他看来,以王和垚和李若男的郎情妾意,就凭王和垚救了李若男,众人留在李之芳军中,也是理所当然。

    说实话,他看不惯,或者说有些嫉妒王和垚众星捧月的姿态。

    孙家纯的话,让王和垄不由得一怔,半天才反应了过来。

    他刚刚成为李之芳的食客,反过来去杀了对方,自己这些人如何自处?都要亡命天涯,或丧身于杭州城中?

    他又如何面对李若男?

    “李之芳是浙江总督,杀了他,浙江必定会乱起来,抗清的形势可就好多了!你要是下不了手,我来!”

    孙家纯继续黑着脸发言,完全无视众人的愕然。

    “老二,你在胡说什么?”

    郑思明看王和垚脸色铁青,使了个眼色,陈子勾赶紧过去,关上了房门。

    “要杀李之芳,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杀,而不是在李若男的家中,在她的眼皮底下,杀了她的父亲!”

    郑思明黑着脸,手指着桌子,几乎是低声咆哮了出来。

    李若男当他们是朋友,热心为他们前程奔走,赤诚一片,他们却要恩将仇报,杀了李若男的父亲。这种不仁不义之事,他可做不出来。

    难怪王和垚会脸色难看了,连他自己都受不了。

    “二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杀一个李之芳,朝廷会再派另一个李之芳来,和大局没有关系。况且,浙江的军事是旗人掌控,康亲王杰书、宁海将军傅喇塔、杭州将军拉哈达,甚至是浙江巡抚陈禀直、浙江布政使李士祯,这些人都是旗人,那一个不比李之芳更得狗皇帝的宠信。”

    李行中轻声劝了起来。显然,他也不同意孙家纯的想法。

    “就是,家纯哥,慢慢来!”

    郑宁也赶紧劝着孙家纯。

    她想要的是众人一条心,和和睦睦。

    赵国豪看了一眼孙家纯,黑着脸转到一旁。

    无情无义,这是人做的事吗?

    “清兵的势力这么大,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孙家纯坐了下来,满脸的阴沉。

    自从来到杭州城,没有一件事让他顺心。

    “老二,李大小姐拿咱们当朋友,即便是要刺杀李之芳,也不是这个时候!”

    郑思明黑着脸,还是耐下了性子。

    即便是要借势,也要尽可能的减少伤害无辜。更不用说,别人对自己有恩。

    “老二,你要是不愿意呆在杭州,你……”

    “四哥!”

    赵国豪气呼呼的话,被王和垚厉声打断。

    赵国豪这家伙,又沉不住气了。

    “二哥,我明白你心急,得慢慢来。至于李之芳,他挡不了咱们的路。”

    王和垚过来,在孙家纯旁边坐了下来,低声细语。

    “老三说的对,杀一个李之芳,朝廷又会另派一个。况且,这军事上的东西,也不是李之芳说了算,是那些旗人掌控各路人马。你想想,要是李之芳这个浙江总督说了算,他能居身前线,身先士卒吗?那些旗兵,他们敢躲在后面吗?”

    王和垚心头愤怒异常,但他还是压下了火气。

    杀敌一千,自取灭亡,这到底是抗清还是泄私愤?

    当着李若男的面,刺杀她爹,为了目的,连节操都不要了?

    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也想不出来。

    屋中人都是无声,片刻,郑宁开口,打破了沉默。

    “和垚哥,那个总督说了什么?给没给你官?”

    郑宁的话,把众人的吸引力都转移到了王和垚身上。

    毕竟,这是关系到众人的前途,贴身利益。

    “千总,运送粮草的千总。大哥和二哥是把总,其他兄弟,只有暂时委屈一下了。还有,郑宁要留下来,呆在总督府,保护李大小姐。”

    也不知自己手下有几个把总,李之芳只给了两个,显然是漫不经心。

    “唉,还以为都能当官!”

    陈子勾唉声叹气,摇了摇头。

    赵国豪和李行中,脸上都是失望。郑宁更是苦起了一张脸,不过她向来隐忍,并不出口反对。

    只有孙家纯,神情不由自主地兴奋了起来。

    只不过,被他又掩饰了下去。

    当了官,家里人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自己在亲朋好友面前,也能抬头挺胸。

    “老五,这么说,我和大哥,都是官了!你怎么没带官服回来?”

    孙家纯高兴之余,憋不住问了起来。

    “明天去营中,自然会有官服。”

    王和垚微笑着说道。这总督府,可是不能住了。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是不是要进兵营了?”

    李若男推开门,笑着走了进来,打破了屋中众人的遐想。

    她从父亲那里,已经知道了王和垚等人的归宿。

    杭州绿营,这样的话,众人就可以常常见面了。

    “李大小姐,我们这就要去军营了,这就要向你告辞了。多谢你的照顾,以后我家小妹,也要劳烦你了!”

    郑思明抱拳,郑重行礼。

    “这就要走了!”

    李若男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她板起了脸来,目光不自觉瞟向了王和垚。

    “是不是我李若男没招待好你们,你们才要走啊?”

    “不是!不是!”

    郑思明满脸堆笑,赶紧解释。

    “既然没有,那废什么话?就在府里面住着,怎么也比那个臭哄哄的军营强!”

    李若男断然说道,又是瞥了一眼王和垚。

    “李大小姐,军营就在城外,见面还不容易。舍不得我们,就传话过来,请我们吃饭就是!”

    王和垚笑呵呵走过来,特意压低了声音。

    “主要是军令如山,我们要是天天呆在总督府,你爹怎么看我们兄弟?你爹的那些部下怎么看我们?怎么说,我们也不能给你丢脸,给你爹丢脸不是!”

    李若男点了点头,脸上很快笑意盈盈。

    “进来吧!”

    李若男向门外喊了一声,几个下人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满了衣物。

    “这是我准备的衣裳,每人两套,还有两双靴子。以后,你们可不能说,我李若男对自己的朋友薄情寡义了!”

    李若男说完,骄傲地昂起头来。

    众人接过崭新的衣物,都是心惊。

    这都是锦衣缎靴,一套下来,最少也是五六两银子,这可是太奢侈了些。

    众人一阵沉寂,目光一起,扫在了王和垚身上。

    “大小姐,我们这些人都是寻常百姓,粗衣葛布穿惯了,这些绫罗绸缎,恐怕官府也不允许吧。”

    王和垚暗暗叫苦。最难消受美人恩,人情可是最难偿还。

    “跟着我爹,不出半年就能穿了!”

    李若男说完,不满地瞪了一眼王和垚。

    “你们要是不喜欢,我马上让人给烧了!”

    “要要要!李大小姐不要动怒!”

    王和垚赶紧开口,满脸笑容。

    “李大小姐的大恩无以回报,我们就只有以身相许了。”

    “油嘴滑舌!你一个就够了!”

    李若男笑意盈盈回道,脸上又红了半边。

    郑思明头皮发麻,暗暗摇头。

    按理说,他们和王和垚都是李若男的“救命恩人”,但李若男对王和垚,似乎是另眼相待。

    那是另眼相待,简直是……情有独钟。

    这家伙一张神嘴,甜言蜜语,让女人们都是围着他,不服都不行。

    他看了看孙家纯,后者尴尬而笑,也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不好意思。

    郑宁轻声冷哼,暗暗鄙夷。一个未婚女子,言谈轻浮,和鞑子混久了,果然是不知廉耻。

    陈子勾则是目瞪口呆。在带歪人这件事情上,五哥似乎从来没有失败过。这位李大小姐,就是一个经典的案例。

    “快快快,都换了衣服,看一下合不合适?”

    李若男热情奔放,催起了众人。

    众人拗不过她的热心,进去换了衣裳出来,一个个都是不好意思。

    “好看!好看!”

    李若男拍手笑道。

    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些家伙一个个高大威猛,妥妥的一群型男!

    尤其是王和垚,一身黑色缎衣,气质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实在是让人惊诧!

    “老五,你这一身打扮,真是风流倜傥,亮瞎了我的狗眼!”

    陈子勾笑呵呵地说道。

    “大哥,你怎么眼圈红了?”

    赵国豪好奇地看着郑思明。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大哥这是为往事伤感啊!”

    王和垚过来,拍了拍郑思明的肩膀。

    家道中落、繁华去尽的名门子弟,为了一身缎衣落泪,他肩头的千斤重担,太沉了些。

    李若男懵懵懂懂,她自然是不懂郑思明的情怀和惆怅。

    “李大小姐,大恩大德,我等兄弟,日后必报!”

    王和垚郑重一礼,众人一起躬身。

    “大家高兴就好!高兴就好!”

    李若男连忙摆手,满脸的笑容。

    谢天谢地,以后可以和这些家伙经常见面了。

    要是王和垚们去了前线,她还真是不舍!

第15章 阴差阳错

    康熙十四年,正月二十,杭州城外,军营。

    旌旗飘扬,营帐密布,各路人马来往喧哗,乱糟糟一片。除了少数白帽号衣的绿营兵,大多数都是各地的民壮,既有十五六岁面色稚嫩的少年,也有三四十岁,面色苍老之人,口音各异,面容不一。

    马嘶人喊,杂乱无章,你来我往,嬉笑怒骂,但看众人相貌打扮,面黄肌瘦、衣衫破旧,似乎一个庞大的难民营,又好像一个百姓汇聚的大集市。

    用四个字可以形容:乌合之众。

    这些难民一样的麻秆,一旦上了战场,这不是送死吗?

    “李福,人交给你了!”

    军营门口,李管事向出来雄壮异常的军官交待了起来。

    若不是总督大人交待,他才懒得跑这一趟。

    “哥哥,慢走!”

    甲胄贯身的李福满脸赔笑,点头哈腰,避雷针头盔斜成45度,向李管事等人的马车频频挥手,转过头来,又变的冷漠,威风凛凛。

    王和垚和郑思明相对一眼,都是做了个鬼脸。

    这个李福,看人下菜,不是个省油的灯。

    看营里的士卒都是瘦弱,面有菜色,这家伙这么肥壮,这得吃了多少军脂军膏?

    “狗子,我看总督大人对老五的诗词,是赞不绝口啊!”

    郑思明碰了碰身旁的陈子勾,眼光示意了一下前面的李福。

    “是啊!李大小姐非要留下五哥的墨宝。不过,在我看来,也就写的一般。什么我是人间……周长客,问君什么的,不知道总督大人为什么喜欢?”

    陈子勾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是人间惆怅客,不是周长客!叫你读书写字,你就是不好好学!”

    赵国豪奚落着陈子勾。

    “老五和李大人,那叫惺惺相惜。人家都是读书人,读书人之间的欣赏,当然不是咱们这些粗人能懂!”

    郑思明看了一眼闷闷不乐的孙家纯,压低了声音提醒着他。

    “老二,怎么了,高兴点!”

    孙家纯抬起头来,尴尬一笑。

    本以为是个官,看这架势,跟大岚山巡检司差不多。

    “谁是老五?”

    李福猛地停下脚步,惊讶地问道。

    “这就是老五,王和垚,李大小姐的救命恩人,总督大人对他,可是欣赏有加啊!”

    赵国豪和陈子勾一样,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原来你就是新任的千总!”

    李福瞬间满脸堆上笑容,恍然大悟。

    “哥哥我是这里的游击李福,你以后叫我哥哥,或李大哥,李福也行!”

    游击!

    王和垚暗暗吃惊,赶紧上前一步,和李福并行,笑容满面。

    “哥哥,那兄弟我就高攀了!”

    虽说大清武官不值钱,但这游击将军是妥妥的高级将领,位列参将之下,其下有千总、把总等官职。

    这个李福,做官还是有几把刷子,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千总!自己也不错,出道即是……原位置!

    “兄弟有所不知,哥哥我原来只是总督大人督标营的一个小兵,因战功积至游击。说实话,那都是总督大人的恩典。以后这营中有事,找哥哥我就是!”

    这个王和垚,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是千总,原来是总督千金的救命恩人,怪不得总督大人如此看重和提拔他呢。

    “那以后就多烦哥哥照顾和提携了!”

    王和垚暗暗心惊。看来,这李福是李之芳的家丁一类,算是李之芳的家奴了。想不到这绿营兵中,也是裙带关系。

    这家伙,这么圆滚滚的身材,还没杀敌,估计自己先绊倒,他能上战场吗?

    “好说,好说!”

    李福心中暗暗不爽,却不敢表达出来。

    怪不得这小子见面没有“孝敬银”,原来仗着是总督大人千金的救命恩人。

    “兄弟啊,你来的正是时候。上个月官军押送粮草去应州府,遭叛军袭击,死了不少兄弟,营中许多职位空缺。你真是好运气啊。”

    李福羡慕地看着王和垚。这小子那里走了狗屎运,能攀上总督大人,年纪轻轻就是千总,将来必是大好的前程。

    王和垚暗叫侥幸。自己来的,正是时候。

    “哥哥,这营中有多少人啊?”

    王和垚看着营中乱糟糟一片,跟菜市场一样,眉头皱了起来。

    “没有定数。有时候四五千,有时候六七千,一般在五六千左右。”

    李福向王和垚仔细解释,不厌其烦。

    “咱们兄弟吗,主要是护送粮草辎重,有时候是一营,有时候是两营,没个定数。”

    李福和王和垚边说边笑,把臂向前。

    “哥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的担子不轻啊!”

    王和垚嘴里恭维着对方。

    郑思明撇了撇嘴。王和垚处事不惊,八面玲珑,有了他,兄弟们也能呆的舒服点。

    众人嘻嘻哈哈跟着向前,孙家纯眼神寂寞,左顾右盼,似乎另有心事。

    “哥哥,那是……”

    走了一段,军营一处,一群民壮正在教场上喊着口号操练,大刀长枪,虎虎生风,很是有些气势,就如武馆练武的徒弟师傅一样。

    “这些都是绍兴府的民壮,归其他营管辖,不押辎重粮草,是正正经经的绿营兵,这今天就要开拔,随大军一起南下。人家的主将是旗人,跟咱们可不一样。”

    李福的眼里,有着那么一丝羡慕嫉妒恨。

    “旗人?”

    王和垚不由得一愣。

    “这些家伙的将领叫姚仪,汉军镶红旗,也是个游击,有些本事。他老子姚启圣是温处道佥事,朝中有人,很是有些手段。这些家伙过几天就要去金华,听说康亲王的大军在那里驻扎。”

    提起姚启圣,李福似乎有些敬畏。

    王和垚微微一笑,暗暗有些尴尬。

    他们原本要投靠的是姚启圣,原来这些民壮也在这营中,这可真是阴差阳错。

    不过,这样一来,他可暂时没有机会去前线。

    “这姚启圣原来是个商人,康亲王南下平叛,他们父子俩捐钱募民壮几百人,到康亲王麾下效力。”

    李福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

    “姚启圣父子俩练兵有一套,立了不少战功。人家养兵买马,弄的甲胄弓矢,都是自己掏银子,足足扔进去了五万多两!”

    “五万多两!”

    王和垚和郑思明四目一对,都是吃惊,王和垚哑然失笑。

    “好大的手笔!好大的魄力啊!”

    果然是大清的好……臣民啊!

    5万两银子,可是够5000人一年的开销了!

    人生的追求,果然各不一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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