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变起
王和垚仔细聆听,聚精会神,心思却不知飘向了何方。
越是夸夸其谈,越是百无一用。
“邵兄,给你个翰林学士,你也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王和垚微微一笑,话语中不无调侃。
这些所谓的学者,对科举之狂热,孜孜不倦,归根结底,不过只是为利而已。
一旦高中,荣华富贵、娇妻美妾,无不应有尽有。相比之下,什么国仇家恨、忠孝节义,都是狗屎一样的存在,臭不可闻。
人狠话不多,社会我四哥。王和垚能确定一件事情,邵廷采在家族里的排行,绝对不是老四。
“满清朝廷要维护其旗人之治,必要大兴文字狱,推行汉满之防,否则以汉人千千万万,又岂是满清百万旗人所能奴役?你我要想平平安安,就得夹起来尾巴做人,做顺民。王和垚,你愿意吗?”
邵廷采的话,让王和垚被惊醒,恍然大悟了过来。
“邵兄,你一番豪情壮志,兄弟我钦佩之至!兄弟我是自叹不如啊!”
王和垚拱手,满脸的肃穆。
“这么说来,你是愿意反抗这暴.政了?”
邵廷采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什么?”
王和垚吃了一惊,他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邵兄,小声些,小心隔墙有耳!”
李治廷被二人的谈话吸引了过来,他看着邵廷采,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同窗。
“邵兄,你说的没错。我汉人千千万万,又怎会怕什么狗屁旗人!”
李治廷低声说道,脸色发红。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那个狗贼,以慰小婷的在天之……”
李治廷说不下去,泪水簌簌而落。
邵廷采拍了拍李治廷厚实的肩膀,叹息一声。
“兄弟啊,杀了一个鞑兵,还有成千上万的鞑兵,后面还有满清朝廷,你杀的完吗?”
“李治廷,你可不要冲动!官府的势力大,你千万不要莽撞啊!”
王和垚赶紧开口劝道,这一次是真心实意。
嘴炮谁不会打,能身体力行的,才是难得。一时愤慨,不过三分钟热度,一旦面对锦衣玉食、甚至个人性命,应该都退缩了吧。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那就推翻了满清朝廷,汉人自己当家做主!”
邵廷采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自己是失意人,当然想拉志同道合者一起造反了。
王和垚和李治廷都是一惊,一起抬起头来,看着邵廷采。
“邵兄,以你我微薄之力,能推翻朝廷?”
片刻,李治廷才低声回道,满眼的狐疑。
王和垚也是低声细语,连连摇头。
“邵兄,不要胡思乱想!你也不看看,这天下是谁的江山!”
这些问题,邵廷采恐怕想都没有想过,只不过是义愤之下,书生意气而已。
满清入关三十年,汉人精英被屠杀殆尽,如今海内承平,想要在太平年间造反,这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疯言疯语吗?
一顿好酒好肉,温香软玉满怀,第二天豪情壮志烟消云散,这便是活生生的现实。
“兄弟,刚才的话,我都是开玩笑的。管谁坐江山,自己的锦绣前程重要。再说了,我还要参加科举,光宗耀祖呢!”
邵廷采眼神闪烁,哈哈一笑,神情恢复了平静。
“各位,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王和垚心里失望,面上不动声色。
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人造反,十年不成,还是那些“屠狗辈”更加热血和直接。
“切!”
邵廷采鄙夷地摇了摇头。
这个王和垚,不过是个油嘴滑舌的胆小鬼,和他以往的胆小懦弱如出一辙。
“其实,谁坐江山还不一定!”
李治廷低声开口,眼神闪烁,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治廷,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和垚不由得一愣。
自己这前朝余孽,和满清势不两立,怎能束手就擒?一旦满清坐稳了江山,自己一家,可就只能是逃犯,免不了被杀戮的结局。
这李治廷富贵人家,他要干什么?
“你们不知道,我这趟去杭州,打听到一件大事,云南的吴三桂起兵造反了,就是几个月前。还有,福建这边,靖南王耿精忠自称兵马大将军,也反了。现在谣言满天飞,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李治廷先看了看周围,低声细语,眼里放光。
吴三桂,耿精忠……
王和垚大吃一惊,这不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三藩之乱吗?
想不到自己刚刚入世,就赶上这风雨飘摇的大时代了。
甲申之变,满清入关,汉人血勇被斩尽杀绝,文明夭折。吴三桂的三藩之乱,曾是汉人最好的机会,可惜吴三桂名不正言不顺,垂垂老矣,鼠目寸光,以至于大好形势下功败垂成,让“胡无百年命”成了一句笑谈。
自己适逢其会,恰遇这个大时代,就不能推波助澜,逆天改命吗?
作为一名军史爱好者,历史上的三藩之乱,王和垚是再也熟悉不过,甚至许多场战斗都和战友推演过,也为吴三桂的战略布局和失误可惜。
想不到现在,竟然是吴三桂起兵造反的三藩之乱!
自己这个糊涂蛋,怎么把这件历史上的大事件给忽略了!真是愚不可及!
王和垚的额头,汗水立刻起了密密麻麻的一层。
他对吴三桂在湖南江西的的战局做过推敲,可是对于耿精忠所处的浙江战场,涉猎不多,而史书上也笔墨不多。
书到用时方恨少,王和垚的心里,懊悔和冲动并存。
他热血沸腾,一颗心“通通”跳了起来。
时势造英雄,上天眷恋,让他回到了这个大时代,可以乘风而起了。
这个时候,应该开一瓶82年的啤酒庆祝一下。
“反正现在天下乱起来了,那个鞑兵,我是杀定了!要不然,我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吗?”
李治廷愤愤然,显然铁了心要报仇雪恨。
“杀鞑兵,我可不敢!”
王和垚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哈哈一笑,自动装怂。
看李治廷的表情,似乎是真的,但这些纨绔子弟,锦衣玉食,既得利益者,似乎没有理由和自己的前程过意不去。
李治廷的眼神里,莫名地有些失望。
这个王和垚,果然是胆小如鼠,烂泥扶不上墙。
他摔自己那一下,难道是自己太大意了?
邵廷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言语。
“三藩已经乱起来了,杭州也会乱起来,过一阵子我就去杭州,杀了那个鞑子!”
李治廷反复说着,看样子是下了决心。
王和垚却暗暗摇头。要是真打算去做,应该不会这么施施然说出口的。
要知道,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仗义每多屠狗辈,结识这样的文人和胥吏子弟,自己未免太天真了些。
“邵兄,多谢你开导。我请,咱们去明月楼,不醉不归!”
李治廷热情邀请着邵廷采,对一旁的王和垚,直接选择了无视。
“兄弟,那怎么好意思?”
邵廷采脸上一红,赶紧推迟。
“邵兄,没什么不好意思,我收拾一下东西,咱们立刻就走!”
二人站起来,挽臂离开,留下王和垚一人在亭中寂寞。
好尴尬啊!
自找的!
王和垚摇摇头,苦笑一声,迎面一人匆匆而来。
“王和垚,有人在学堂外等你!”
黄俊森把王和垚拉到一旁,低声细语。
王和垚来到学堂外,赵国豪正在焦急地等待。
“和垚,不好了,思明被抓了!”
看到王和垚出来,赵国豪把他拉到一边,急声说了出来。
我勒个去!
王和垚一阵错愕。
心里面还想着回去找弟兄们一起共谋大事,这下倒好,青梅煮酒还没有摆好桌子,郑思明反而先给折腾进去了。
侥幸之下,得意忘形,这真是小看了大清的官吏!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了?郑宁是个什么情形?孙家纯和李行中,他们没事吧?”
王和垚的一颗心,离开揪了起来。
出师未捷身先死,自己不会被官府通缉了吧?自己的父母,还有这些年轻的朋友……
“官府只抓了郑思明,郑宁恰好不在家里,,躲过一劫。她现在去会稽县,求助郑家人去了!至于孙家纯,他不愿意到县里来。李行中去了会稽进货,要晚上才能回来。”
赵国豪的话,让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官府没有找自己和这几个兄弟,看样子郑思明什么都没说。
这小子,自己没有看错,果然是一条硬汉!
王和垚对自己的小心思,狠狠地鄙夷了一把。
“和垚,得想个法子,把思明救出来啊!”
赵国豪急切地催了起来。
“老王,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黄俊森急切地劝了起来。
“思明是我的兄弟,我不得不救!”
王和垚思虑片刻,目光扫了过来,看向了黄俊森。
“老黄,事到如今,人命关天,恐怕得麻烦一下梨州先生了。”
黄俊森微微一怔,随后苦笑了一声。
“老王,我可以带你去,但我伯父肯不肯见你,就看运气了。还有,我那个三哥,可不好相处。不过……”
黄俊森犹豫了一下,说了出来。
“这种事情,得银子开道。没有一两百两银子,恐怕是……”
“老黄,同样在姚江书院读书,你怎么就那么优秀啊!”
王和垚开了个玩笑,心情有些沉重。
事到如今,能想到的,也只有黄宗羲这个同乡大儒了。
他也很是期待,见到这位历史上的名人,看他能不能帮助自己,让郑思明逃出生天。
可是那些银子,又从何而来啊?
“老王,咱们一早过去,我这里倒腾倒腾,应该还有一二十两银子。你先拿着用,救急吧!”
黄俊森不等王和垚开口,已经说了出来。
“老黄,多谢你了!”
王和垚心头一热,拱手一礼。
一二十两银子,可是平常人家一年多的开销。黄俊森虽然是富贵人家,但他一个学生,拿出这么多银子来,已经是够义气了。
事到临头,避之不及。这世上,多的是无情无义之辈。
第17章 遗民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阳春四月,正是春光明媚,山清水碧之时,奔涌的姚江,连绵起伏的四明山,碧绿的田野,幽静的村庄,农人奔波于田间,一幅怡人的田园画卷。
黄宗羲带着儿子黄百家出了家门,正要去田间查看庄稼情况,还没有上轿子,却见门外站着两个少年,神态谦恭,似乎正在等人。
“侄儿见过伯父,见过三哥。”
看到黄宗羲出来,黄俊森和王和垚赶紧上前见礼。
“十三郎,你怎么在这?这是王夫子家的大郎吧。”
黄宗羲点了点头,十里八乡的读书人,他认识的七七八八。
“学生见过梨洲先生,见过黄三哥。”
王和垚上前,恭恭敬敬。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黄宗羲,明末遗民,头发斑白,虽然已经年过花甲,却依然精神矍铄,没有丝毫的老态龙钟。
而他身旁的儿子黄百家三十出头,身材笔挺,很是精神,有些习武之人的样子。
“十三郎,你有什么事情吗?”
黄宗羲有些惊讶。这两个少年专门来黄家,肯定有事。
“十三郎,有事快说,我们还要去田里!”
黄百家有些不耐烦。几个小屁孩,能有什么事情,麻烦事而已。田里一大堆事情,那么多佃户都在等他们,哪有功夫在这浪费口水。
“伯父,我们是为郑思明的事情而来。还望伯父看在郑家一门忠烈的面子上,救郑思明一条性命。”
黄俊森面色微红,鼓起勇气说道。
他平日里都在学堂,只有在逢年过节,祭祀宗族时才能见到这位伯父,关系并没有王和垚想象中的那么要好亲近。
黄宗羲看了一眼这位远房侄子,目光中王和垚的身上停留,苦笑一声,沉默不语。
“十三郎,你难道不知道咱们黄家的处境吗?黄家经不起折腾了,赶紧走,快点!”
黄宗羲没有说话,儿子黄百家面色一板,毫不客气。
余姚县,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早上发生的事情,不到晚上就会全县人知道。昨天父亲还和他谈过此事,不用问,这些人是奔着郑家人的事情而来。
“黄三哥,听说你正在编写《王征南先生传》,记述王征南先生的拳射之术。王先生官至于都督佥事副总兵,由于参与反清复明,事败后隐居乡野,终身菜食以明其志。你作为他的亲传弟子,习得内家拳,却不将其传于世人,恐怕也是因为黄家的处境吧。你这样畏畏缩缩,像个习武之人吗?”
王和垚冷冷一笑,直斥黄百家。
他依稀记得,黄百家历史上好像曾参与修撰《明史》,虽有清廷威吓,但本身气节不佳,已是公论。
王征南是反清复明的志士,也是内家拳高手,抗清失败后,黄宗羲返归家乡,在宁波城西的白云庄讲学,结识了王征南,两人成为好友。
王征南隐居于余姚,一生收徒极严,内家拳的真髓只授予了黄宗羲的儿子黄百家,然而黄百家却没将之传播,成为绝唱。
其所作所为,惊弓之鸟,一言难尽。
王和垚的冷言冷语看在眼中,黄百家恼怒之余,发作了出来。
“王和垚,你……。怎么,你那些狐朋狗党又开始兴风作浪了吗?”
“和垚!”
黄俊森赶紧拉了一下王和垚。
二人是来求人的,这样子横眉冷对,这不是误事吗?
“头发被剃了,脊梁骨被打断了,连练武教拳也不敢了。我的狐朋狗友尚有热血,还有勇气。”
王和垚说完,深深一揖。
“梨洲先生,关于郑思明一事,学生有一些心里话,不知你有没有空,听学生一言?”
他倒要看看,这位历史上的明末遗民,抗清的义士,是不是已经雄心消尽,惶惶不可终日了?
黄宗羲惊讶地看了一眼王和垚,片刻才轻轻摇了摇头。
“郑氏一门,都是忠义之士。时移世易,老夫只怕无能为力……”
黄宗羲的无奈看在眼中,王和垚微微有些失望。
高压之下,人人都是畏首畏尾,何况岁月凋零。
黄宗羲,绝不是年轻时在四明山举旗倡义的那个慷慨激昂的仁人志士了。
“梨州先生,君子顺时而动,虽千万人吾往矣。何况西南、东南风起云涌。先生救一郑氏,不过是举手之劳,余姚的后生可都看着。此举必将载入余姚县志,先生详之。”
王和垚耐心解释,做最后的努力。
要卑躬屈膝去求人,他自认为自己做不到。
“王和垚,你在放什么狗屁!”
黄宗羲默不作声,黄百家上前,直接推搡起了二人。
“走走走,别在这里满口喷粪,想救人自己救去,别连累我们黄家!”
黄百家推着王和垚的胸口和肩膀,王和垚心头火起,牵住黄百家的手臂,脚下一绊,把猝不及防的黄百家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是愣住,包括黄宗羲,都是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王和垄。
片刻,面红耳赤的黄百家才站起身来,直扑王和垚。
“你小子找死!”
黄百家是内家拳高手,王和垚只能凭着反应躲闪,护住要害部位。他挨了几下,不过皮糙肉厚,也无大碍。近身搏击,他时不时突出险招,攻击的都是人体要害,黄百家虽然打了他许多拳,却一时无法将他击倒。
“好了!”
看了片刻,见王和垚连连后退,却护的严实,黄宗羲眉头一皱,轻声说了出来。
黄百家气呼呼地收住拳脚,退了几步。
王和垚活动了一下胳膊,理好衣裳,冷笑一声,看向了黄宗羲,郑重一礼。
“梨州先生,人命关天,还请先生施以援手,学生没齿难忘!”
“王和垚,你赶紧给我……”
黄百家面红耳赤,气势汹汹,话说到一半,被黄宗羲愤怒的目光盯上,心惊肉跳,话卡在了喉咙里面。
黄宗羲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看了看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王家大郎,咱们进去说话。”
黄宗羲转身进了家门,黄百家气鼓鼓看了一眼王和垚和黄俊森,跟着进去。
黄府里面虽然面积不小,但甚是简朴,院中绿树掩映,室内坛中不知名的花儿怒放,到处都是书籍。
文网紧密,草木皆兵,文字狱下,谨小慎微,只能皓首穷经,头埋于沙中,装聋作哑,自绝于世事。
几人在堂中坐下,仆人端上清茶,黄百家却没有在场,堂中只剩下了黄宗羲和王和垚等三人。
“王家大郎,郑思明的事情,老夫也听说了。郑家家大业大,他们都不出面,老夫一个读书人,也是爱莫能助啊。”
黄宗羲看着王和垚,端起了茶盏。
郑家是会稽豪族,郑思明的祖父郑之尹曾是前朝山西按察司佥事,伯父郑遵谦、郑遵俭都是鲁王驾下的重臣,论起名门望族,可是强上黄家许多。
“人命关天,梨洲先生海内大儒,只要先生出面,余姚县令一定会给先生一个面子,能留郑思明一条性命。怎么说,那余姚县令也是汉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赶尽杀绝。”
王和垚不徐不疾,缓缓说了出来。
郑思明就关在县衙大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人头落地。他也是没有办法,才来找他这位名人救命。
古今中外,无外乎一个人情。这又不是后世依法治国,也没有舆论压力,希望可以成行。
“王家大郎,你为什么一定要救郑思明?”
黄宗羲捋着长须,打量着王和垚。
这位年轻人的仁义,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先生,郑思明不但是忠义之后,还是我的朋友。为了朋友,刀山火海也会闯,即使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王和垚看着黄宗羲,轻声细语。
“先生年轻时奔走江湖,在四明山聚义竖旗,豪气干云。难道说,如今悲观失望,恭恭敬敬做顺民了?”
这位老先生睿智固执,比那些新兵的思想政治工作,做起来难多了。
“顺民?”
黄宗羲苦笑一声,他没有回答王和垚,却对黄俊森下了“逐客令”。
“十三郎,你先出去一下,伯父有话和王家大郎说。”
黄俊森惊讶地看了一眼黄宗羲,连忙告退。
莫非老王一张神嘴,说出来真能蛊惑人心,连他伯父也不能幸免?
“王家大郎,你为什么一定要救郑思明?你要说实话。”
黄俊森出去,堂中只剩下黄宗羲和王和垚,黄宗羲微微一笑开口。
“朋友之义,兄弟之情,虽千万人吾往矣。这还要什么理由?”
王和垚微微一愣,脱口而出。
“王家大郎,如果我所料不错,你应该知道郑思明为什么被抓吧。”
黄宗羲目光炯炯,上下打量着王和垚。
“你拳脚功夫不错,又有异志,如果我所料不错,余姚城的那几个鹰犬,是你们杀的吧。”
黄宗羲也是搏击高手,刚才王和垚和儿子动手,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王和垚出手就是杀招,抗击打能力极强,让他是暗暗心惊。
“先生,不瞒你说,城门上的人头是我取下来的,那几个官兵,也是我杀的!”
王和垚毫不隐瞒,轻声说道。
“你一个人?”
黄宗羲惊讶地抬起头来,和王和垚目光相对。
“使了些手段,算是偷袭,从里面打开城门。所以,学生才是罪魁祸首。”
王和垚依然不卑不亢。
他之所以“坦白从宽”,也是知道历史上的黄宗羲是怎样一个人。明末遗民,最起码不会如此没有节操,卖身求荣。
“贤侄,命案事发,老夫以为是你们几个少年人一起,没有想到是你一人所为。”
黄宗羲收回惊讶之色,看向王和垚的目光,也变的和善了起来。
“你也不用担心。老夫打听过了,郑思明虽然被抓,也被拷打,但这少年骨头硬,没有招供,也没有涉及到任何人。这件案子莫须有,还有缓和的余地。”
王和垚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黄宗羲声名远扬,自有他的人脉和渠道。他说郑思明没事,郑思明就一定没事。
郑家子弟,他的朋友,果然是硬汉,没有让他失望,也让他感动。
第18章 老王
王和垚的心态安稳下来,谈话也变的和风细雨,不像刚开始那样咄咄逼人。
他是来求人的,不是来拉仇恨的。中二脾气,终归不是王道。
“先生,你是天下名士,救了郑思明,也能为华夏多留一份元气!”
“为华夏多留一份元气!”
黄宗羲心中一颤,看着王和垚,恍然若失。
遍地腥膻,神州陆沉,汉人精英损失殆尽。华夏,还有元气吗?
“有心救国,无力回天。你要是到了老夫这个年纪,设身处地,你就会明白其中的心酸和无奈。”
黄宗羲幽幽说道,眼神寂寞。
“以前我是纵马执剑而行,现在不行,改轿子了。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老了,没有曹孟德的机缘,也没有他的豪情壮志。”
“看来世易时移,岁月凋零,先生的壮志豪情,都已经随风而逝了。”
王和垚徐徐说道,盯着黄宗羲的眼睛,侃侃道来。
“饮冰十年,难凉热血。先生或许豪情不再,学生却愿意一试,借势而起,看能不能把满清的天捅个窟窿!”
王和垚看了看屋外,转过头来,目光阴冷,压低了声音。
“吴三桂已经起事,耿精忠也已经蠢蠢欲动,再加上广东的尚之信,台湾的郑锦。这是华夏最后的机会。文明不能中断,文化不能被阉割,汉人的尚武之气,一定要拿回来,汉人的江山,更是要汉人自己来坐。这大好时机,学生绝不会错过!”
“贤侄,满清势大,你要量力而为啊!”
黄宗羲忧心忡忡,为王和垚的决绝和前路担心。
“先生,八旗已经腐烂,是汉人打败了汉人。多救一个郑思明,就多一份反清力量。先生大德,学生没齿难忘!”
王和垚站起身来,深深一揖。
黄宗羲,还是忠义之士。只不过,热血已经凉了。
“贤侄,说实话,老夫都有些后悔让你进来了。你弄的老夫”
黄宗羲看着王和垚,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许多感慨,许多担忧。
“满清已经坐稳了江山,你就老老实实,不要再折腾了。”
“折腾?先生就愿意自己的子孙后代头上顶着金钱鼠尾,抬不起头做人?”
黄宗羲的话,让王和垚心里一阵失望。
读书人,无论年纪如何,已经是身在名利场,或胆气尽失,或事关本身利益,难以指望了。
“先生,郑思明之事,还望先生伸把手。”
知道自己的话不会让黄宗羲难堪和生气,毕竟他的内心还是排斥异族。王和垚也知道自己来的目的,他是来求人救人的。
如果黄宗羲不出手,他或许只能铤而走险了。
“贤侄,你是后生可畏呀!”
黄宗羲并没有生气,他摇头苦笑了一下,端起茶盏。
王和垚这样的热血青年,他不知遇到过多少,比这更直接,脾气更冲的大有人在。
茶盏递到嘴边,黄宗羲却没有喝茶,思索片刻,茶盏又放了下来。
“贤侄,我倒是和陆县丞有些交往。我试着约一下高县令,此人刚上任不久,为人古板,……”
黄宗羲眉头紧缩,似乎有些发愁。
王和垚恍然大悟。原来这高县令刚刚上任,怪不得黄宗羲这样的大儒也攀不到交情。
“先生,这高县令,有什么喜好吗?”
王和垚见黄宗羲为难,轻声问道。
无论什么官员,总是凡夫俗子,总有爱好,投其所好就是。
尤其是这大清的官员,读书人的脊梁已断,没有什么报复,捞钱做官当然最重要了。
“贤侄,要是银子能解决,老夫就不用发愁了。”
黄宗羲摇头苦笑,随即眉头一皱,嘴里喃喃自语。
“什么喜好…….。听闻此人精通天文历算之学,造诣甚高,还著书立说,有几何和勾股之篇,和城中的洛佩斯神父交好。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
几何和勾股?洛佩斯神父?
王和垚心头一跳,他毕竟是正规军校毕业,长期担任军中教官,数学几何还有些基础。
洛佩斯神父,北城的那座小教堂……
“先生,学生对数学也有些喜好和心得。到时候去,请先生带上学生!”
王和垚郑重其事,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黄宗羲惊讶地看了看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样?”
看到王和垚出来,黄俊森急不可耐问道。
“先生答应了,咱们赶紧去县城,我要找一下洛佩斯神父!”
“去县城?洛佩斯神父?”
“新县令和洛佩斯神父交好,我去探探究竟!”
既然新县令和洛佩斯神父有交情,对症下药,探知此人的爱好,总比把希望寄托在黄宗羲一个人身上强。
傍晚时分,斜阳草树,余晖脉脉,李行中押着药材回来,经过村西头,看到破庙后闪出的赵国豪和王和垚,不由得一愣。
“发……生什么事了?”
李行中脸色煞白,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
“行中,四明出事了!”
赵国豪急急说了出来。
“那怎……么办?得赶……紧把思明救出来呀!”
李行中紧张之下,说话更是结巴。
“行中,你别紧张。我们已经找了梨州先生,不过银子不够,筹了20两,还差80两,所以找你想想办法。”
王和垚平静地说道。
“80两!”
李行中吓了一跳,他看了看等他的家人,眉头一皱。
“你们先回去,我去办点事!”
李行中让其他人先行,看看周围没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塞给了王和垚。
“还有,这里面还有20几两银子,你先拿去用,回头我再想想办法!”
李行中放松了一些。不过众人都是有些担心,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又紧张起来。
王和垚打开钱袋,两个十锭的银子,还有一些碎银。
“行中,这不会是你家买药材的钱吧?”
赵国豪在一旁,惊讶地问了起来。
“顾不上了,救人要紧!”
李行中想了一下,招招手,拔腿就走。
“走,跟着我,或许有办法!”
王和垚和赵国豪对望一眼,只有紧紧跟上。
“行中,咱们这是去哪里啊?”
赵国豪好奇地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
李行中带着赵国豪两个人,从村南绕过去,过了一座流水潺潺的石桥,走了大约三五里地,迎面一所村庄,炊烟袅袅。
“这是溪口村,李行中的老丈人家,就在这是!”
赵国豪低声说道。
王和垚恍然大悟,轻轻点了点头。
看来,这个李行中,还是个热情豪爽的大男孩。
李行中走到村西一家大门前停了下来,朱门大户,白灰粉刷的围墙,墙内的修竹碧绿掩映,伸出墙来,两个石刻的猛兽威风凛凛,一看就是富裕人家。
李行中敲了敲门,一个女孩开了门,看到是李行中,满脸笑容,亲切地挽住了李行中的胳膊。
“这是李行中的未来老丈人家吧?”
“不错。这个刘秀云,就是李行中的未婚妻,也是他的表妹。”
赵国豪轻声说道。
“表妹,亲舅舅?”
王和垚一阵错愕。这可是近亲,不能结为连理。
欧洲大名鼎鼎的哈布斯堡王室,就是被近亲繁殖玩坏的。
“远房表舅!”
赵国豪轻声加了一句。
李行中在女孩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女孩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王和垚和赵国豪,脸上有了难色。
李行中脸色一板,拔腿就走,女孩赶紧拉住李行中,撒娇道歉,对着李行中的耳朵说了几句,然后跑了进去。
“兄弟们,等一会!”
李行中过来,把王和垚二人拉到旁边的隐蔽处。
“你老丈人家,你都不进去?”
王和垚诧异地问道。
不用问,李行中是要曲线救国了。
“不想见!还没有成亲,不算老丈人!”
李行中秀气地说了一句。
王和垚和赵国豪面面相觑,都是做了个鬼脸。
让自己的未婚妻去弄钱,还不知道老丈人、丈母娘知道,这个李行中,够狠。
“表哥!”
女孩很快出来,手里一个绸绢钱袋,鼓鼓囊囊。
“这是我自己存的,50两银子,全在这了,你拿去用!”
女孩长相一般,个头也矮,除了白些,实在太过普通。
“表妹,你这不会是……偷的吧?”
李行中心虚地看向了女孩。
“这你就不要管了。快走,我自有办法应付!”
女孩看着李行中的眼神炽热。
王和垚暗暗叹息一声。他是过来人,看得出来,这表妹对表哥是一往情深,卖了还帮着数钱的那种。
几人离开,表妹还在挥手,依依不舍。
“行中,你可不能负了你表妹啊!”
赵国豪轻声笑道。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你三番五次闹腾着要和别人退婚,你为什么又要负了人家?”
李行中轻声怼道,赵国豪哑口无言,讪讪一笑。
“和垚,还差七八两银子,要不我再回家一趟?”
李行中把银子递给王和垚,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不用了。我回去想想办法,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救急的话,父亲那里,应该能套出一些私房钱。
“我也再凑一些,多多益善吗!”
赵国豪赶紧加了一句。
几人改道而回,抄的是近路,径直南行。走到村外,一户茅草房搭在斜坡上,和溪口村分离,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正在茅屋前玩耍。
“停下!”
李行中突然低声喊道,把懵懵懂懂的王和垚和赵国豪拉住,躲向一旁的毛竹林后。
“李行中,你在搞什么?”
赵国豪一头雾水,李行中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指了指茅屋的方向。
赵国豪和迷迷糊糊的王和垚一起,向着前面的茅草屋看去。
王和垚暗暗发笑。这个李行中,还有这些“癖好”,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半天没有动静,天已经昏暗了下来,赵国豪和王和垚正等的不耐烦,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茅屋走了出来。
人影左顾右盼,见周围没有动静,这才矮下身子,在小女孩头上亲昵地拍了拍,然后匆匆离去。
看他的方向,伊然就是郑家庄的方向。
男人离开不久,一个年轻的女子从屋里出来,身材窈窕,女子带着小女孩进了屋,房门紧紧关上。
“这不是溪口村刘寡妇家吗?跟上去,看看这个奸夫是谁?”
赵国豪神情兴奋,就要跟随。
“还有心思管这事?思明还在牢里关着呢!”
李行中看了一眼王和垚,制止了兴致勃勃的赵国豪。
溪口村刘寡妇!
王和垚错愕地看着远处,这个匆匆离开的背影,不是老王是谁?
这玩笑,真是开大了!
第19章 私房钱
夜幕降临,王和垚站在院子里的毛竹旁,托着下巴发呆。
说实在话,他没有把握救郑思明,何况,他还在为银子发愁。
回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天,他才发现,自己一无是处,许多事情都让他一筹莫展,心烦意乱。
书是不能再读了!浪费银子不说,整天读什么“良知”,做鸵鸟,当忍者神龟,天就能翻过来?
他在黄宗羲跟前放的那些狂言,岂不是和他“留史”的书法“杰作”一样,臭不可闻?
再也不能这样,蹉跎时光,什么事都不做,得找条出路才是。
“垚儿,你在发什么呆?”
王士元进了院子,温声问道。
王和垚转过头来看着父亲,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起。
儿子发现父亲的不忠,又该怎样?
总不能暴打父亲一顿,然并暖。不孝不说,还有可能让事情恶化,一发不可收拾。
“你怎么了,有事吗?”
王士元关切地问起了儿子。
自从被吓傻以后,儿子好像变了个人,有了几分英武之气。
“……郑思明的事,差银子……”
王和垚艰难开口,支支吾吾。
“差多少?”
王士元本想在椅子上坐下来,站着问了起来。
“差个20两左右!”
“你等等!”
王士元沉吟片刻,转身进了屋子,一番窸窸窣窣之后,拿了两锭银子出来,塞给了王和垚。
“爹,你怎么有这么多银子?”
王和垚睁大了眼睛,把银子收了起来。
原来男人藏私房钱的历史,源远流长,从古到今。
“小声点!救郑思明是正事,爹的心头肉,可斗给你了。不过,可不能让你阿母知道!”
王士元低声叮嘱着儿子,心头有些愧疚。
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有些事情,他这个父亲必须要支持。
比起给那个美艳的寡妇的银子,这20两,实在是不值一提。
王和垚点了点头。父亲生活清贫,对钱财却视为无物,这应该和他从小锦衣玉食,没有金钱概念有关。
他虽然一路南下流浪,但机缘巧合,遇到的都是好人,比如外公,本就是江南豪族,虽然家道中落,也是他成年后的事情。
“爹,你对你的婚姻满意吗?”
王和垚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落魄的龙子凤孙,人家以教书混口饭吃,说不失落,鬼才相信。
“你这孩子,我和你阿母好好的,怎么会不满意?”
刚刚坐下来的王士元,心头有些发慌。
“那个……女人,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王和垚忍不住说了出来。
他从来都不是个隐忍的性格,何况这事发生在父亲身上,弄不好就是家庭破裂。
“你……”
王士元惊讶地看着儿子。
“溪口村,斜坡,茅屋,小女孩,我都看见了。”
王士元想要否认,王和垚抢先开口,把父亲的话堵了回去。
男人偷腥,到了黄河也不认账,最后一句“所有男人都犯的错误”一笔带过。
“好儿子,你没有告诉你阿母吧?”
王士元可怜兮兮,下意识看向了前院。
“别看了!我要是告诉了阿母,你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吗?”
王和垚看着父亲,目光炯炯。
“你就说,你打算怎么办吧?实话告诉你,问题很严重,如果你的回答不能让我满意,哼哼……”
王和垚的冷哼声,让王士元一下子慌了神。
“儿子,看着20两银子的份上,你就原谅爹,不要兴风作浪了。好不好?”
王士元站了起来,可怜兮兮,眼神中都是期望。
“那你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王和垚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斜着眼,继续“审问”着父亲。
“爹向你保证,只要你不告诉你阿母,爹马上和那个女的断了。你看这样行不行?”
王士元低声求道,点头哈腰,满脸赔笑。
“空口无凭,得写个保证书。你觉得怎样?”
王和垚漫不经心地说道,不依不饶。
“保证书?”
王士元傻了眼。
偷腥这事还有写保证书的?这不是留把柄在人家手里吗?
“对,保证书,保证你不再偷腥!”
王和垚瞪大了眼睛,脸色一板。
“怎么,看你这样子不想写?那这事就算了!”
王和垚站了起来,调头就要离开。
“别别别,爹写还不行吗?”
王士元慌了神,赶紧把脸色阴沉的儿子拽住,满脸的谄笑。
“儿子大爷,一切都依你的!一切都依你!”
王和垚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问道:
“那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你不要告诉我,那不是你的?”
“儿子,那真不是我的!人家守寡才不到三年,你也不想想,五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要真是那样,我还不得被人打死!你要是不信的话,爹给你跪下了!”
王士元发起誓来,就要跪下。
“千万不要!”
王和垚惊出一身冷汗,赶紧胳膊托住了父亲。
这要是真跪了,他还不得被雷劈!
“你们爷父两个在干什么?你怎么给儿子跪下了?”
看到父亲要给儿子“下跪”,刚刚进来的王胡氏,惊讶地问了起来。
“腿猛然一酸,没站住!幸好垚儿帮了大忙!”
王士元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阿母,幸好我眼疾手快。要不然,老王师傅就不能去隔壁通水管、换灯泡了!”
王和垚哈哈一笑,话里有话。
“什么去隔壁通水管、换灯泡,莫名其妙!”
王胡氏白了父子二人一眼,进了房间,大呼小叫了起来。
“谁把屋子里弄的这么乱?家里遭贼了吗?”
王和垚父子二人,赶紧跑了过去。
王胡氏紧张地拨开书柜里的一堆旧书,摸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长出了一口气。
“菩萨保佑,爹娘留的宝贝还在!”
“阿母,原来你也有私房钱啊!”
王和垚惊讶地叫了起来。
王士元目瞪口呆。幸亏他没有把银子藏在这里,不然就全露馅了。
“什么私房钱?这是给你将来媳妇的传家宝!”
王胡氏四处张望,看来是要找一个新的藏匿点。
整理好了屋子出来,王和垚暗暗嘀咕。
银子的事情解决了,他还得去洛佩斯哪里,温故而知新,“学习”点新的文化知识,以备不时之需。
第20章 曲线救国
余姚县,北城,东街,小教堂。
看到王和垚进来,洛佩斯上前,一把抓住了他。
“王和垚,你快说说,你所说的化学,chemistry,到底是怎么样的一门学科?”
“化学,就是物体发生了内在变化的科学。比如石灰石煅烧,就生成生石灰和二氧化碳,这就是化学变化。再比如冶铁时,里面加入石灰除磷除二氧化硅,生成纯度高的钢铁,这就是化学反应。”
王和垚的话,让洛佩斯目瞪口呆,他赶紧拿出了一叠纸来,放在了桌上。
“王和垚,你说慢点,我记一下。”
“神父,你不用着急。”
王和垚看着洛佩斯,眼珠一转。
“神父,听说你们泰西的神父学识渊博,知行合一,除了书上的科学知识,连鸟铳火炮都会造,真是厉害!”
王和垚满脸笑容,竖起了大拇指。
洛佩斯一愣,放下了纸笔,也是微微一笑。
“王和垚,你不会是来借书和谈科学知识的吧?”
“神父,当然是。怎么就来谈谈数学!”
王和垚心里暗骂了一声。这个油腻的中年洋鬼子,真不容易上钩。
“数学?”
洛佩斯一愣,立刻起了兴趣。
“王和垚,你这几天翻看书籍,难道有了什么收获?”
孙家纯和赵国豪进入教堂的时候,王和垚正和来自法国的传教士洛佩斯正在耶稣的神像前争的面红耳赤。
“神父,一元二次方程3x2+5x-2=0有没有解,其实不需要用尽力气去解,只需要在直角坐标系中画出图形就是了!你看这样……”
王和垚说着,拿着毛笔开始在纸上画了起来。
“这是直角坐标系,x=0时,y=-2,开口向上,抛物线一定和x轴有交点,一定有解了,而且是两个不同的解。如果只有一个解,抛物线就只能是这样……”
好不容易画完,黑疙瘩好几个,王和垚摇了摇头。
这要是有铅笔和圆珠笔,或是钢笔就好了。
或许研究成功,就可以摆脱目前的经济困境了。
“和垚,你……”
孙家纯满头大汗,瞪大了眼睛想要发火,却被赵国豪拉住。
王和垚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王和垚摆摆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
“王,你真是一位伟大的数学天才,简直可以和我的老师笛卡尔大师相比!”
洛佩斯拿着图纸,如痴如醉。
笛卡尔三十多年前发明了现代数学的基础工具之一——坐标系,将几何和代数相结合,创立了解析几何学。同时,他也推导出了笛卡尔定理等几何学公式,在泰西是大名鼎鼎的巨匠。
“笛卡尔!”
王和垚心虚地谦虚道:
“神父,你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数学方面的爱好者而已,和笛卡尔大师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
笛卡尔是谁,他没有任何印象。他一个门外汉,只不过拾前人的牙慧而已。
“你们东方人非常聪明,可是聪明都用在了做官上。你们的高县令学识渊博,在数学上很有些见解,算是很少见了。这两位是你的朋友?”
洛佩斯说着,目光扫向了旁边的孙家纯和赵国豪二人。
“神父,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的朋友,都是算术和几何的爱好者。”
王和垚介绍了一下孙家纯和赵国豪,继续笑着问道:
“那我的水平和高县令比起来,那一个更高?”
孙家纯和赵国豪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看来王和垚到这里,并不是无的放矢。
“高大人要比你扎实,但显然你要博学许多。就比如这坐标系解一元二次方程,高大人和我,显然只能当你的先生。”
秉承了泰西传教士先贤利玛窦“传教先传学”的理念,洛佩斯也是一身汉人长袍,一口算是流利的杭州话,只是头上没有辫子而已。
泰西传教士都是学识渊博,许多人的才学可以媲美科学家。就比如洛佩斯,毕业于法国乃至泰西最古老且最富盛名的普瓦提埃大学,也是泰西有名的学者。
洛佩斯本人专业是神学,但同时精通数学、医学,当日变故,王和垚被吓晕,就是他给诊治。对于王和垚,他也不陌生。
王和垚到教堂来借数学典籍,出于传教士传教的热情,他让王和垚借阅图书,谁知道仅仅一个下午,他就被年轻人的博学和创新惊诧了。
这简直是可以媲美阿基米德和笛卡尔的数学天才!
他到这里来,确定不是炫耀的?
“听说高大人算术上很有几分造诣,真希望能有机会和他切磋一下。”
王和垚有意无意,孙家纯和赵国豪的目光,一起看向了洛佩斯。
“高大人对算术十分入迷,也有个人著作,他应该很高兴和你一起探讨。”
洛佩斯满脸笑容,口风很严。
官是官,民是民,等级森严,他似乎听出了王和垚的话外之音。来到东方多年,他也已经习惯了东方人的弯弯绕。
东方人都是弯弯绕,说话云山雾罩,谁知道王和垚提高家勤,是不是别有用心?
“神父,你来我东方多少年了?”
王和垚话题一转,扯到了洛佩斯的身上。
“时间过的真快!我是康熙三年来的,算起来已经整整10年了!伟大的航海时代,伟大的航海家们,是他们的盖伦帆船,带我来到这个伟大的东方国家的!”
洛佩斯不由自主发起了感慨。
“什么伟大的航海家,一群强盗而已。烧杀抢掠,奸.淫掳掠,所谓的大航海时代,也不过是你们泰西的强盗们掠夺和殖民的罪恶史。”
王和垚笑呵呵怼了一下洛佩斯。
“王,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至少我们来到东方,为东方带来了西方的文明。你的看法太偏激了!”
洛佩斯脸上发红,尴尬地摇了摇头。
“西方的自然科学,是走在了东方的前面。但你们所谓的西方文明,糟粕太多,毒害太大。别的不说,宗教上的迫害,对异族的迫害和歧视,总不会是假的吧。”
王和垚毫不客气。
小忙都不愿意帮,他也不介意恶心一下对方。
洛佩斯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17世纪,整个欧洲大陆处于宗教.迫害之中,不少有发明创造的科技人才被处刑罚。与此同时,法国处于连年战争中,意大利四分五裂,这样使得欧洲大陆的科技人才,纷纷流向欧洲边缘比较安定的英伦三岛。
“神父,我的朋友来找我,告辞了。”
王和垚和洛佩斯微笑告别。
“王,你这两个朋友,想不想入教?”
洛佩斯挡住了王和垚。他倒是时刻没有忘记自己光荣的传教事业。
“神父,我们很有兴趣了解西方的宗教和文明,但我们现在没有时间。”
王和垚婉然拒绝,眼珠一转。
“不过,我想再问一句,你会造火器吗?”
“王,把你要借的书带上。希望你多常来,咱们好好的探讨一下数学问题!”
洛佩斯避而不谈,最后一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第21章 心思
三人出了教堂,来到街上,一时都是无语。
刚才王和垚和传教士的对话,孙家纯二人也听得明明白白。
王和垚,好像并没有搭上高家勤的线。
“要不直接劫狱算了!”
孙家纯闷头发作了出来。
王和垚看了看孙家纯,没有说话。
刚才他留意了一下,孙家纯在教堂里就狠拘谨,出来才坦然了些。
“和垚,不能等了!再这样下去,思明就是没有罪,也要死在大牢了!”
赵国豪的情绪也是不佳。
谁知道郑思明在大牢里,会遭受怎样的折磨?以他嫉恶如仇的性格,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让我再想想,一定有办法的!”
王和垚安慰着二人。
两天了,黄宗羲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也许迫不得已,他就要铤而走险了。
“郑宁呢,她没事吧?”
王和垚的心,揪了起来。
“她去会稽求郑家的人了!现在还没有消息,肯定没什么希望!”
孙家纯不耐烦地摇摇头。
王和垚的心里,不由自主“咯噔”了一下。
郑家是绍兴府有名的豪强乡绅,他们都不愿意出面,黄宗羲这个官府黑名单上的佼佼者,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可能会引火烧身。
事到如今,不能再指望黄宗羲了。
“李行中,他有没有什么门路?”
李行中是副商巨贾,或许有些办法。
“我们去找行中,被他阿爹轰了出来。这种杀头的事情,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有人往上凑!”
孙家纯用力摇了摇头。
“李行中肯定被他阿爹关起来了,我相信他!”
赵国豪对李行中,倒是挺相信。
毕竟,解救郑思明,李行中可是捐了不少银子。
“为救思明,行中弄了70两银子,他不会不想救自己的兄弟。”
王和垚和赵国豪一样,对李行中都是印象不错。
“不就是弄了些银子吗?难道没有银子,就不是兄弟了?”
孙家纯冷笑一声,不屑地摊开手来。
“我就没有银子,难道我就是不仁不义的王八蛋吗?”
王和垚暗暗摇头。这个孙家纯,自尊心和虚荣心,的是有些过了。
“和垚,听说你和黄百家动手了?没吃亏吧?”
赵国豪岔开了话题,好奇害死猫。
王和垚不是去求黄宗羲救郑思明吗?怎么会和黄百家动手?
“那个黄百家,自以为是十里八乡的名人,也是内家拳高手,整天人五人六的,看着就烦!”
孙家纯冷言嘲讽,开始了他一贯的愤世嫉俗。
“家纯说的对,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去求的梨州先生,不是黄百家。说起来,是我莽撞了,不应该和黄百家动手!”
王和垚摇摇头,附和孙家纯的观点,也懊悔自己的鲁莽。
这样一来,只会让黄宗羲下不来台,何必如此!
“和垚,你能打过那个黄百家吗?”
孙家纯好奇地问了起来。
“我打不过他!不过,要是手里有把长枪,至少我不会输!”
王和垚对自己的刺枪术,还是信心十足。
孙家纯和赵国豪面面相觑,都感受到了王和垚的狂妄。
这家伙变化之大,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
他也能打败黄百家,吹吧!
“和垚,言归正传,思明的事情,不能再耽搁了!”
赵国豪回归了正题。
这谈着谈着,跑偏了。
王和垚点点头,目光转向了孙家纯。
“那些家伙,都还在吧?”
“放心吧,都藏好了。就等着用呢!”
孙家纯的脸上,抹上了一层红晕,有些急不可耐。
这家伙,明显耐不住性子,是个暴力狂。
“回去准备吧,看怎么把家伙带到城里。实在不行,只有拼一把了!”
王和垚有些心虚。杀人放火他不怕,关键是怕拖累家人。
更不用说,他们父子,可是大明的残渣余孽。
“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杀了皂隶,大不了落草为寇!”
赵国豪红起了一张脸,热血沸腾,中二味十足。
“国豪,你不怕死吗?”
王和垚地皱起了眉头问道。
“怕个屁,我怕自己当不了英雄,一辈子当个缩头乌龟!”
赵国豪略显稚气的脸上,满是狠绝。
“那你考虑过你的父母吗?”
王和垚的话,让赵国豪一愣,脸色一变。
“和垚,你什么意思?难道思明就不救了吗?”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思明是我的兄弟,我不会丢下我的兄弟不管!”
王和垚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孙家纯慷慨激昂,滔滔不绝了起来。
“王和垚,你不会怕了吧?怕了的话,你就不要去了!放心吧,出了事,也扯不到你的头上!”
“孙家纯,你他尼昂的怎么了?你怎么又怀疑起和垚了?”
孙家纯的冷嘲热讽,让赵国豪又暴怒了起来。
孙家纯面红耳赤,想反驳,却不由自主改口。
“我没有其它意思,只是着急而已!这样子犹犹豫豫、磨磨蹭蹭,还怎么干事?”
“着急你就这样?就这样怀疑和垚?”
赵国豪更加愤怒,就要上去和孙家纯顶牛。
“好了!”
王和垚一阵头疼,赶紧分开了二人。
“家纯,郑思明不仅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我是一定会救思明的,舍了性命也会!”
王和垚不得不发誓,差点就要天打五雷轰。
原以为孙家纯脾气暴躁,现在看起来,这个赵国豪,才是真正的一点就着。
“我只是想说,咱们做事,要谨言慎行。咱们不是一个人,每个人都有家人。万事,都要想的周全一些。”
赵国豪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下来。
王和垚既然敢杀官兵,就不是个风向不对躲着走的胆小鬼。
“和垚,你说的都是真的?”
孙家纯下意识又问了出来。
王和垚挡住了怒目圆睁的赵国豪,他迎着孙家纯的目光,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家纯,我再说一遍,郑思明是我的兄弟,我一定会救他,绝不会让他有事!”
“孙家纯,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
赵国豪大声说道,眉宇间的怒气腾腾。
“只要兄弟们一条心,我就放心了!”
孙家纯扭头就走。
“这个破县城,一刻也不想待!”
王和垚和赵国豪对望了一眼,赵国豪拍了拍王和垚的肩膀,二人迈步跟上。
他们几个人虽然从小长大,关系好,但显然还没有达到两肋插刀的地步。没有铁与血的考验,“兄弟”二字还为时过早。
几人心事重重,各自回家。王和垚走进家门,院中等候的王士元当头一句。
“垚儿,黄家的人来了,说是黄宗羲请你去一趟!”
王士元看着儿子,一头雾水。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儿子和大名鼎鼎的黄宗羲,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了?
“爹,是救郑思明的事情。”
王和垚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看来,事情终于有转机了。要不然,黄宗羲也不会找他。
“原来是这事。黄宗羲,总算办了件人事!”
王士元冷笑一声。
空谈误国,百无一用。大明,就是毁在了这些读书人的手中。
王士元正要继续说话,王和垚猛然抬起头来,看着王士元,目光炯炯。
“爹,你的保证书呢,写好了没有?”
“我得去学堂了!”
王士元匆匆离开,头也不回。
“爹,你可别想蒙混过关啊!”
王和垚微微一笑,追喊声在后响起。
这个父亲,真是有些......可爱。
第22章 巧舌如簧
天色已黑,余姚县衙后堂,书房,灯火明亮。
站在高家勤的面前,眼看着那张皱纹丛生、消瘦冷峻的脸,头上细汗密密麻麻,王和垚和黄宗羲面面相觑,心里暗自庆幸。
幸亏黄宗羲搭上了陆县丞这条线,高家勤才可以见他们,而且没有拒绝王和垚一同前来。
幸亏去教堂里借书,幸亏还脑子里还留一些残渣余孽。
不为银子,古板倔强,认死理,这样的官员,还真不好对付。
幸亏,绞尽脑汁,准备了一些……资料。
黄宗羲和王和垚一样,也是暗暗吃惊。
高家勤见自己一面,或许是面子上过不去。但他为什么肯见没有任何功名的王和垚,难道是另有隐情?
“王和垚,这些,都是你自己的心得?梨州先生,多多见谅!”
高家勤说完,匆忙抹了一把汗水,继续在桌上看着“论文”。
王和垚眼光瞟过,心里面暗自庆幸,看来这高县令,果然是个奇人。
如果他所猜不错,高家勤和洛佩斯见面的时候,洛佩斯可能谈到了自己,这或许是高家勤肯见自己的原因。
桌上的那些个银锭,夺人眼球。看来,这不仅仅是黄宗羲的面子,这些黄白之物,才是打通关节的关键。
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没有这东西,十个黄宗羲也是白搭。
这里面,还有黄宗羲的一百两银子。看来,这位名士也是深谙此道。
王和垚和黄宗羲目光互对了一下,各自分开。
下人都被支开,银子也收了,郑思明这事,估计有门。
“大人,学生有一些数学上的疑惑,听闻大人是算学大家,所以前来想问一下大人。”
王和垚又从书袋里拿东西出来,恭恭敬敬递上几篇纸张,放在桌上,然后退到一旁。
高家勤擦了一把汗,看了一眼王和垚,一把抓过那几篇纸张,贪婪地看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家勤的额头上又是汗珠密布,他一边看,一边情不自禁地拿起旁边的毛笔,在“论文”上面画了起来。
王和垚赶紧递上毛巾,高家勤拿过,擦了一下脸和额头,又开始写算了起来。
黄宗羲看了一眼王和垚,暗自赞赏。
未雨绸缪,投其所好,又敢暴起杀官差,心狠手辣。看来自己这位小同乡,不是等闲之辈。
没有几个年轻人,有他这样的狠绝和脑子!
房间里静悄悄,只有高家勤在纸上写划的声音,王和垚站的腿脚发麻,却是忍住,不敢发出声来。
他其实想要杯茶喝的,但似乎没有人理他。
一旁的黄宗羲昏昏欲睡,眼睛不时眯起,偶尔抬眼一下,漫不经心。
王和垚看着黄宗羲,微微觉得有些歉意。
他本要和孙家纯几人冒险救人,却被黄宗羲告知一同前去见高县令。黄宗羲六十五岁的高龄,没拿他一文钱,上下奔走,厚着脸皮求人,他于心何忍。
“梨洲先生,喝茶。”
一个中年妇人端茶进来,满脸微笑,端庄娴雅。
“多谢!”
王和垚赶紧要了茶,亲自递过黄宗羲,自己也搞了一杯,顺便活动一下,保持血液流通。
妇人端茶到了高家勤桌前,放下茶盏,拿起王和垚的“数学资料”看了一下,又看了一下盘中的银锭,轻轻咳嗽了一声。
高家勤抬起头来,看了看妇人,又看了看桌上的银子,恍然大悟,赶紧把银锭放入抽屉,继续看起“资料”来。
妇人冲着黄宗羲和目瞪口呆的王和垚点点头,拿起茶盘,出了书房。
王和垚半天才反应过来,极有可能,这是高家勤的“贤内助”了。
每一位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位杰出的女性。
“贤侄,你很不一般呀!”
目光从高家勤仔细观看“数学资料”的身上收回来,黄宗羲似笑非笑,低声说道。
“先生请,小侄惭愧!”
王和垚尴尬一笑,茶水太烫,他只有先放下。
在黄宗羲的面前,他的许多小心思,似乎被一眼看穿,无处隐藏。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家勤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黄宗羲和王和垚,拿起手帕擦起汗来。
“王和垚,你都哪里不明白?”
王和垚也是暗自惊叹,他要投其所好,这两天跑到了洛佩斯哪里“苦读”,果然,把高中时候的一些数学知识又捡了回来。他故意留下破绽,没想到眼前这位县令却能解决。
绝不可小瞧了古人!
“大人,小人的一些疑惑都在这里。”
王和垚赶紧上前,每一道题,刚好都指在关键处,也正挠在高家勤的痒处。
正如老饕遇见了美酒,自然是欲罢不能。
高家勤虽然博学,毕竟年代所限,不时的思考,不时受王和垚糊里糊涂的提醒,醍醐灌顶,才能把题讲解下去。王和垚频频点头,不时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等他完全“明白”,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王和垚,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然在算学方面有这么深的造诣,怪不得洛佩斯神父对你如此推崇!”
高家勤接过王和垚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满脸都是疲惫,却有掩饰不住的欣慰和满足。
这大概就是学者授业解惑后的满足感和成就感了。
“大人,小人只想好好学习算学知识,经世致用,才能报效国家,好好为国家出力。”
王和垚恭恭敬敬道:“学生青春年少,自然要刻苦努力,发愤图强,修身齐家,为国家分忧!”
看来,洛佩斯还是起了作用。
“好!”
高家勤赞许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就连迷迷糊糊的黄宗羲,似乎也被吵醒了过来。
“好一个发愤图强!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忠肝义胆,何愁我大清不兴!”
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又坐了下去,神情又变得颓然,似乎是有感而发。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大河奔流,泥沙俱下,却阻止不了东去入海的滔滔不绝!梨洲先生,这个郑思明,年纪轻轻的,世家之后,奈何为贼啊?”
“大人,莫须有的事,大人切勿认真。”
黄宗羲适时地接过了话头,语重心长。
“大人,世间万事,还是往好处了看。郑思明一介少年,又能掀起什么风浪。纵然真是他所为,身为人子,让父亲入土为安,那也是孝道,有情可原。”
黄宗羲说完,看了一眼王和垚。王和垚赶紧接上。
“大人,郑思明父母双亡,正是大好年华。头砍了容易,要再装回去可就难了。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大人不妨给郑思明一个机会,也让余姚百姓知道,大人是一片苦心。”
高家勤看着黄宗羲和王和垚,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初为余姚县令,并不知道郑遵修的事情,直到其人头丢失,官兵被杀,一番细查之下,他才反应过来,怀疑是郑思明兄妹所为,并把郑思明给抓了回来。
谁知道,棍棒之下,这个郑思明年纪轻轻,死活不开口,弄得他骑虎难下。
他也怀疑,以郑思明的那点本事,即便有几个狐朋狗友,要杀掉那几个孔武有力的官兵,似乎不太可能。
高城深池,要是那么容易被攻陷,他的脑袋,也已经搬家了。
“王和垚,看来你今日前来,不单单是求学问知,是给我上课来了。”
高家勤看着王和垚,缓缓说道。
“大人学识渊博,小人不敢。”
王和垚赶紧否认。
这个高家勤,收了银子还摆谱,太不厚道。
“王和垚,郑思明若是放回去继续干杀头的勾当,本官又该如何处置?这滔天的罪责,又由谁来承担?”
“大人无需担忧!”
王和垚看高家勤意动,赶紧趁热打铁,早已想好的说辞,继续了下去。
“大人因为郑思明之事苦恼,以小人之见,大人不必如此。”
高家勤眉毛一耸,靠在了椅背上。
“王和垚,你倒是说说,老夫为何不需要写此奏折?”
王和垚轻轻一笑,指着桌上的茶水说道:“大人,小人口渴,能否赏一杯茶于小人?”
高家勤摆了摆手,王和垚赶紧上前,端起茶杯,一口喝掉了半杯,嘴里连连赞道:“好茶,好茶!”
高家勤脸色一变,冷声道:“茶也喝了,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小心老夫马上把你打入大牢,以乱匪论处。梨洲先生的面子,老夫也不给!”
黄宗羲一阵苦笑,王和垚却是面色平静,镇定自若。
“大人不会,若是如此这般,小人以后数学上有了疑惑,却又找哪个去问?”
高家勤不耐烦道:“赶紧退回去站好,快快说说你的主意!”
王和垚放下茶杯,假装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茶水倒出,打湿了桌子上高家勤写了几个字的奏折。
他看的清楚,这似乎是郑思明案子的内容。
一旦上奏,那可是宁可错杀三千,不会漏过一头,郑思明再想活命,那就难了。
高家勤赶紧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衣衫上的水珠,拿起桌上湿漉漉的奏折,指着王和垚,怒不可遏。
“王和垚,你这个蠢货,你到底意欲何为?”
连脏话都骂了出来,心中的怒火,肯定会马上消失。
王和垚假装大惊失色,赶紧拿起擦脸布,擦起桌子来,嘴里面连连说道:“大人,小人手一滑,请大人莫要见怪!”
“你这蠢货,竟然用我的擦脸布擦桌子!”
高家勤看着王和垚手里湿漉漉的布条,气打不到一处来,却又无可奈何。
“王和垚,你要还是这样装神弄鬼,小心我真的把你关入大牢,找你的好友郑思明聊天去!”
高家勤看着湿奏折,摇了摇头,把它甩到了垃圾筐里,却把数学“论文”小心翼翼放好。
这个数学痴!
“大人,去大牢聊天的好意就算了,那多不好意思!”
王和垚满脸赔笑。海大怪物多,世界之大,果然是无奇不有。
“王和垚,你真是巧舌如簧,用心良苦!”
高家勤看了一眼黄宗羲,目光转向王和垚,冷冷一笑。
“奏折可以重写,让老夫放了郑思明,律法何在,朝廷的威严何在?”
旁边的黄宗羲不动声色,只是看着王和垚。
他也想知道,王和垚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
王和垚,不会只有这几把刷子吧?
第23章 红颜
“大人,你此言差矣!”
王和垚正色说了起来。
论巧舌如簧,他一般不服人。
“莫须有的罪名,焉能服众?倒不如顺水推舟,我等必会记得大人的恩情。小人以项上人头担保,郑思明会循规蹈矩,绝不会让大人为难!”
高家勤冷笑一声,没有吭气。
200两银子,难道不够?
这个……狗官!
“大人,即便杀了郑思明,于大人又有什么好处?郑家绝不会因此感谢大人,百姓也只会骂大人昏庸。大人又何苦如此?”
王和垚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是恭恭敬敬,高家勤站了起来,开始在屋里轻轻踱起步来。
片刻,高家勤停下脚步,目光转向王和垚。
“王和垚,即便本官不追究,若是再出现个杀官之事,老夫又如何向朝廷交代?”
王和垚放下心来。说来说去,只是想明哲保身、怕担当责任。
“大人,其实你无需担心!”
王和垚使出了最后一招杀手锏。
“大人即便上奏朝廷,把郑思明定为乱党,恐怕朝廷也无暇处理此事。”
高家勤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这又是何故?”
王和垚低声道:“还能为何,自然是平.西王之事了。”
高家勤看着王和垚,眼神中一片震惊之色。
“大人,吴三桂之事愈演愈烈,天下动荡,耿精忠南犯,浙江难逃事外。八旗腐烂,吴三桂兵强马壮,这场战争没有七八年,恐怕没有定论。大人,郑家名门豪族,在东南颇有声望,这个时候,不如静观其变,作壁上观。”
高家勤目光幽幽,静静思索了片刻,想拿纸写东西,却发现桌上的纸张已经全部打湿。
“大人,与其由你上奏,杀了郑思明,无人问津。不如放了郑思明,查无实据。大人三思!”
高家勤在柜子里翻了翻,没有找到纸张,无可奈何,这才抬起头来。
“王和垚,你说了半天,到底累不累呀?”
王和垚心中的石头落地,和黄宗羲对望一眼,都是暗暗松了口气。
若是高家勤真的能放弃写这份奏折,郑思明就有救了。
“老夫刚才还想着,今晚要不要写这份奏折给绍兴府衙门,心中甚是煎熬!”
高家勤摇摇头道:“看来这都是天意!梨州先生出面担保,这份奏折,就免了吧!”
高家勤表情轻松,似乎真放下了心头的巨石。
王和垚心头豁然开朗。说到底,高家勤还是顾及黄宗羲的面子,顾及郑家人的面子。至于自己,恐怕真是个打酱油的。
可怜了那100两银子!
还得还黄宗羲的100两银子!
“大人胸襟广阔,高风亮节,可为天下表率!小人向大人保证,郑思明不会闹事!”
“他如果闹事,你的项上人头不保!梨洲先生的面子也不起作用!”
高家勤转过头来,对着黄宗羲哈哈一笑。
“梨州先生,你不要介意。本官没有让陆县丞来,就是怕人多耳杂,对先生,对本官都是不利。先生见谅!”
黄宗羲满脸笑容,微微一拱手。
“大人,今日之事,老夫没有来过,高县令也没有见过老夫!”
二人都是哈哈大笑,高家勤目光在桌上的“论文”停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
“王和垚,你有功名吗?”
王和垚正要回答,高家勤已经走了下来,满面春风。
“梨州先生,你要是不嫌本官乏味,就留下来一块用饭。本官有些算术上的学问,想和王和垚切磋一下。”
“一切听大人安排!”
黄宗羲拱手行礼。送佛送到西,事已至此,不在乎这一时三刻。
“大人,小人就却之不恭了。”
王和垚无奈,只能躬身一礼。
郑思明的性命,可攥在高家勤的手里,由不得他不慎之又慎。
他一个穷困潦倒的读书人,又那里有功名!高家勤问这话,又有什么意思?
月色朦胧,已近子时,王和垚和黄宗羲出来,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
郑思明的命,恐怕是保住了。
“贤侄,你在城中可有住处?”
黄宗羲的神色,似乎没有疲倦。
看来他养生有方,多年练武,身子骨结实,异于常人。
“先生不必担心,小侄自有去处。今日之恩,和垚铭记在心,他日必报!”
王和垚深施一礼。
疾风知劲草!以黄宗羲满清朝廷黑名单的处境,能出来帮郑思明,劳心劳力,已经是仁至义尽。
“贤侄,前路漫漫,你要珍重啊!”
“先生慢走,三哥慢走!”
黄宗羲和王和垚告别,上了轿子,脸色马上黑了下来。
“狗……官!”
名满天下的黄宗羲,在高家勤一个七品县令面前一文不值,还要奉上银子,颜面何在?
“阿爹,鞑子当道,今时不同往日,看开些吧!”
儿子黄百家在一旁低声劝道。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罢了,罢了,回去吧。”
黄宗羲摆摆手,闭起了双目。
黄百家看向县衙,狠狠向地上唾了一口。
想黄家曾何等风光,父亲名噪大江南北,那些前明的朝廷大员、煌煌士大夫,对父亲也是毕恭毕敬。
世易时移,虎落平阳,如今竟然要花银子低声下气去求一个小小的县令。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和垚那个搅屎棍,上蹿下跳,煽风点火,不知道父亲对他,怎么会如此看重?
“祝国,你觉得王和垚怎么样?”
轿子里,忽然飘出黄宗羲的声音。
“阿爹,你的意思是……”
黄百家懵懵懂懂,不懂父亲的意思,只能下意识作答。
“此人不学无术,毫无家教,还有他那些狐朋狗友,早晚出事!”
黄百家的话,让轿子里的黄宗羲沉默了片刻,这才幽幽一声。
“好友多从忠节传,人情不尽绝交篇。随他去吧。”
黄宗羲和王和垚告辞离开,高家勤回了书房,面对着桌上的烛火出神。
至于眼前的“数学资料”,他看都没看,也懒得看。
门“咯吱”一声,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进来,红颜黑发,风情万种,自带一丝少女的青涩。
“阿爹,你在发什么呆啊?”
少女来到高家勤的身后,开始给高家勤揉起肩来。
“青儿,你找阿爹有什么事吗?”
高家勤享受着女儿的殷勤,笑着问道。
不用问,是要银子来了。
“阿爹,李若男来信了,说她马上要动身来江南,让女儿过去找她游玩。你说,女儿是不是要有些随身的银子,再有几套换洗的衣服?”
少女轻声说道,高家勤哈哈笑了起来,目光幽幽。
“青儿,要银子花就要银子花,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李若男是新任浙江总督李之芳的爱女,李之芳奉命到浙江平叛,想不到连女儿也带来了。
他和李之芳仅有同年之缘,可二人的女儿交好,关系上无形中进了一层。
“阿爹,你快说,到底答不答应啊?”
高青停止了揉肩,开始撒起娇来。
“好好好,给给给!20两银子,够了吧!”
高家勤笑着说道,从抽屉里拿出两锭银子,放在了桌上。
不用问,20两银子,肯定不能满足女儿的胃口。
“才20两银子!不行,阿爹,再多给点!光是买礼物,就不止这个数!”
看到桌上的两锭银子,高青眉开眼笑,很快就叫起苦来。
“这是给你用的,礼物阿爹自会备上。”
果然如此,高家勤笑着摇了摇头。
女儿才貌双全,除了个子大些,就是太势利了些。
“那也太少了!最少也得50两!”
高青开始讨价还价起来。
“50两银子也可以。不过,你得回答阿爹一个问题。若是让阿爹满意,爹就满足你!”
想起郑思明的案子,高家勤心中一动,开始考验起女儿来。
换句话说,他想给自己一个下决心的借口。
“阿爹,你说的是郑思明的案子吧?”
高青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数学资料”瞥了一眼,眼珠一转,问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
高家勤一愣。他还没有开口,女儿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阿爹,这不明摆着的事吗?”
高青轻声一笑,指了指桌上的“资料”,又指了指抽屉。
“阿爹上任不过两月,唯一的大案要案,就是郑思明父子的案子。梨州先生和姓王的后生今晚过来,肯定是为了郑思明的案子。”
高青看着父亲,微微一笑。
“阿爹,你要么是在犹豫要不要把郑思明的案子报上去,要么是在想要不要放了郑思明。我猜的不错吧。”
“那你说说,阿爹该如何处置此案?”
高家勤端起茶杯,慢慢喝了起来。
他倒要看看,这个一向聪慧的女儿,会有怎样的见解。
“阿爹,银子都收了,你就别假惺惺的,顺水推舟吧。”
高青轻声一句,似乎胸有成竹。
“梨州先生作保,银子奉上,难道你要和余姚的士绅为敌?李之芳南下,总督浙江军务,这场大战,肯定会旷日持久。郑思明没人没银子,拿什么造反?即便是郑思明要作乱,也得时日,要么被朝廷剿灭,要么大功告成。父亲作壁上观,明哲保身,上上之策。”
高青微微一笑,指了指抽屉。
“阿爹,那个时候,无论谁赢谁输,或许你已经告老还乡了。”
“你呀,说的和王和垚差不多。”
高家勤思虑片刻,从抽屉里又拿了几锭银子出来。
“你呀,真是个小财迷!50两,省着点花。要是爹猜的不错,你私下里肯定攒了不少银子吧。”
高青脸上一红,不好意思笑了起来。她抓过银子,喜笑颜开。
“谢谢爹!只有爹最疼女儿!”
“油嘴滑舌!你呀,年纪不小了,该考虑下自己的婚事了。”
高家勤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迟疑着说了出来。
“那个王和垚一表人才,又有真才实学,就是……”
“阿爹,那个王什么的是平民子弟,怎么能配上咱们官宦人家?”
高青轻轻摇了摇头,否决了父亲的提议,也宣判了王和垚的死刑。
“我要找的,自然是名门望族,锦衣玉食,甚至是钟鸣鼎食。女儿安逸日子过惯了,受不得苦。所以,这夫婿,还得女儿自己来挑。”
女儿离去,高家勤摇头叹息一声。
女儿自有主张,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佳婿?
那个王和垚是不错,很合他的胃口。不过,女儿说的对,望衡对宇、门当户对,王和垚一介草民,如何能配的上官宦之家的女儿?
至于那个郑思明,看在银子和黄宗羲的面子上,就做个顺水人情,放他一马吧。
第24章 各人心思
钱塘江水浩浩荡荡向东而去,阳光照在江面上,晃人眼。从江边一直向岸边数里,满视线都是一人高的野草,风中杨柳,摇摆起伏,满满的绿色,春意盎然。
岸边的一处残垣断壁之中,几个少年坐在一艘置于野草从中的破船上,看着远处的滔滔江水,说话闲聊。
尽管有野草遮挡视线,但坐在破船上,依然能够清楚地看到,整个钱塘江面上,没有几艘船只来往,空荡荡,虽是壮观,总是缺了些人文情怀。
“和垚,这次的事情,多谢你了!”
郑思明皱着眉头向前望,屁股小心翼翼避开了船帮。
王和垚帮他取回了父亲的人头,又把他从牢里弄出,这份情,山高水深。
“都是自家兄弟,谢个屁!这次你能出狱,黄俊森和李行中都出力不小。尤其是梨州先生,出钱出力,委曲求全。你真要谢,就谢他们吧。”
王和垚轻声一笑,吐出嘴里的野草茎,亲切地拍了拍郑思明的肩膀。
硬汉就是硬汉,虽然在牢里没有被打的死去活来,但也是皮开肉绽。更厉害的是,休息几天后,这家伙又生龙活虎了。
这个家道中落、负重前行的少年,豪爽义气,真有几分“大哥”的派头,怪不得几个少年都服他。
“行中,谢了。银子我会尽快凑齐的。”
“思明,千万不要!”
李行中摇摇头,摆了摆手。
“前面的50两银子,我老丈人说不用还。至于我那20两银子,我阿爹家法伺候,我屁股现在还疼。你要是还了,我这屁股不白挨打了!”
李行中的话,让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思明、行中,你们两个屁股同时受难,现在真是难兄难弟了!”
“最可恨是郑家那些人,思明出事,小宁一个个找他们,硬是一个都没有露面,只给了十两银子!什么名门望族,连个外人都不如,我呸!”
孙家纯脸色发红,愤愤说了出来。
“和垚哥和行中哥可不是什么外人!”
郑宁嘴一撅,立刻反驳了出来。
“我没说和垚和行中,我说的是黄俊森和梨洲先生!”
孙家纯看了看郑宁,收回了怒气。
“和垚,那个高县令,他真的是给梨洲先生面子?”
李行中好奇地问了出来。
郑思明出事,他被父母锁在了家里,没能出力,心里总是有些愧疚。
“当然是梨洲先生的面子,你以为是我?200两银子开道,不是个小数目。不过,那个高县令,似乎并没有打算杀思明,也不是什么坏人。”
王和垚轻描淡写一句,却触了孙家纯的逆鳞,暴怒之下,直接跳下船来。
“鞑子的县令,能有什么好人?王和垚,你是不是脑子坏了,怎么给鞑子说起话了?”
王和垚不由得一愣。这个孙家纯,怎么和他这样说话?
众人都是吃惊,赵国豪跳下破船,指着孙家纯,怒目骂了起来。
“孙家纯,你放什么狗屁,和垚是那样的人吗?”
这个孙家纯,还以为王和垚原来那样懦弱,受欺负不敢吭声。
“我说两句都不行!那狗县令亲口对思明说的,是他的好友救了他。不是王和垚是谁?我说错了吗?”
孙家纯不依不饶,口气却软了下来。
他也觉得,自己是过分了一些。
“和垚救了思明,反而被你猜疑,你才是脑子坏了?”
赵国豪一旦发怒,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露,和平常的文弱样子判若两人。
“你说谁脑子坏了?你他尼昂的有种再说一遍!”
孙家纯也是怒火中烧,指着赵国豪,爆了粗口。
“老子骂的就是你!你对和垚横挑鼻子竖挑眼,脑子没坏吗?”
赵国豪声嘶力竭,咆哮了起来,上前直奔孙家纯。
“住手!”
郑宁和李行中赶紧跳下船,分开了二人。
“是不是自家兄弟,吵什么?”
郑思明眉头一皱,喝止了二人的争吵。
王和垚目瞪口呆。原以为孙家纯性烈如火,现在看起来,赵国豪一旦发作,孙家纯也要礼让三分。
孙家纯人不错,就是太愤世嫉俗了些。虽然对他不客气,但他并没有多么生气。
孙家纯也许是偏激,但对他,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国豪,稍安勿躁。家纯没有什么恶意,他只是对贪官污吏不满而已。”
王和垚出来,做了和事佬。
这些少年,个个都是个性十足,让他对南方人懦弱的看法,大为改观。
“不要吵,我相信和垚。我阿爹的人头是他拿回来的,县城的官兵也是他杀的,我也是他救出来的。他要是有二心,这世上还能相信谁!”
郑思明看了看孙家纯,眉头紧锁,目光中隐隐有不满。
孙家纯这个驴脾气,心眼又小,怎么盯着王和垚不放?
王和垚和郑思明先后说话,孙家纯和赵国豪都是不敢反驳,各自走开。
“我也相信和垚哥!”
郑宁紧跟着哥哥说道。
“我也相信和垚!”
李行中赶紧随着郑宁说话。
王和垚出谋划策,劳心劳力,郑思明能够逃出生天,王和垚绝对是第一功臣。
“家纯的怀疑没有错,高县令或许是给我一个台阶下,原因大概是因为我懂一些算学,投其所好。但归根结底,还是梨州先生的面子,以及200两银子。若不是梨州先生,我也见不到高县令,有银子也使不上。”
王和垚尴尬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这话听起来,怎么都有王婆卖瓜的意思。
孙家纯眼睛一瞪,又要发火,却忍了下来。
无论心里如何别扭,郑思明终归是救出来了。
“和垚,原来你前些天找洛佩斯神父,在教堂里找书看书,就是因为这个!”
赵国豪有心无心说着,瞥了一眼孙家纯。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原来王和垚所做,只不过是为了和高县令拉上关系,想要救郑思明出来。
“家纯,你冤枉和垚了。自己兄弟,还是不要过于较真。”
郑思明这个“带头大哥”,做了一句公正的判决。
“和垚,我直来直去,你不要放在心上。”
孙家纯脸色通红,扭扭捏捏,道歉不像道歉。
虽然他看不惯王和垚有些“和稀泥”的做事方式,但王和垚终归是为了救人,他也不得不退一步。
“思明说的对,都是自家兄弟,道歉个屁!”
王和垚哈哈一笑,缓解了众人的尴尬。
“各位兄弟,咱们共同生死,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骂两句娘,谁也不要放在心上。”
孙家纯和赵国豪相对一眼,各自尬笑一声,神情都自然了起来。
争执也好,吵闹也罢,没有人有私心,这也是从小到大他们能一起玩的原因。
“说起来,还是和垚有眼光。他让我注意官府的爪牙,我还是太大意了些!”
大哥就是大哥,郑思明勇敢做起了自我检讨。
众人都是点头。王和垚早就让他们小心,郑思明没放在心上,他们也漫不经心。
“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和官府周旋,还是要小心谨慎。鞑子杀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王和垚也做了总结。谁还不犯错误,明白了经验教训就行。
“各位兄弟,我郑家和鞑子不共戴天,各位兄弟都知道。谁要是想退出,趁早说出来,以后还是兄弟。若是朝秦暮楚,背叛兄弟,那就是恩断义绝了!”
郑思明脸色阴沉,一字一句,杀人诛心。
今天众兄弟出游,钱塘江边一游,除了表明心迹,也有一探究竟的意思。
对抗朝廷,这可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大罪!现在,就看这些家伙如何抉择了。
“别看我,我和思明一样,我孙家也是忠良之后,当然是和鞑子势不两立了!”
孙家纯看了一眼赵国豪,大声说了出来。
“我赵国豪唯郑老大马首是瞻,当然是反清反到底了!”
被孙家纯抢先,赵国豪很是不爽,毫不犹豫,直接开口。
“我……都听思明的!”
李行中微微笑道,眼神慌张,心脏都“通通”跳了起来。
“和垚哥,我要追随我哥反抗鞑子。你怎么想的?”
郑宁看着王和垚,满眼的期待。
“是呀,和垚,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干?”
赵国豪眼中热情燃烧,神情和郑宁几乎一样。
“我吗,当然是不会……不参加了!”
王和垚哈哈大笑了起来。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和王和垚一样,都是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众人都是觉得,没有了王和垚,他们心里头都不踏实。有了王和垚,似乎心里就不慌。
郑思明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许多。
即便是带头大哥,也得有小弟摇旗呐喊不是。
“和垚,我记得你以前鸡都不敢杀,见了血就晕。杀那几个官兵时,你怎么没事?”
李行中好奇地问了起来。
“这还用问!当时是晚上,看不到血色,和垚当然没事了!”
孙家纯接着李行中的话,说了出来。
“和垚哥杀那几个官兵,动作太快了!我都没怎么看清楚!那个老王的血喷了他一身,他好像脸色都没变,还慢悠悠穿上了官兵的号衣!”
郑宁回忆着说了出来,眼睛里都是火花。
“尤其是上了城墙,那个官兵被和垚哥一拳打在咽喉上,动都不动,眼睛瞪的大大的,真是吓人!”
郑宁的话,让郑思明马上起了兴趣。
“和垚,这么说,你真的不晕血了?”
要是王和垚真不晕血,以后可就是一员干将了。
“和垚,你看这是什么?”
赵国豪忽然把自己的食指,放在了王和垚面前,上面一道伤口,正在流着殷红的鲜血。
原来他不小心手指被船上的毛刺刺伤,鲜血淋漓。
“你小子,赶紧找水好好洗洗,最好是盐水,小心细菌感染,英年早逝!”
王和垚抓住赵国豪胖乎乎的手看着,一本正经。
第25章 苛政
刚才的一番剑拔弩张,片刻之后,都是冷静了下来。
不过,王和垚看得出来,赵国豪和孙家纯,似乎不怎么和谐。二人都服郑思明,赵国豪和李行中相处不错,而孙家纯似乎有些独行侠的意思。
“思明,怎么这钱塘江上,没有几艘船啊?”
众人重新坐回破船上,王和垚指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江水,不解地问道。
花开花谢,钱塘江上却是一片沉寂。难道说,人都改陆行了。
“和垚,鞑子的“迁界令”,你难道没有听说吗?”
他看了一眼眼神惊诧的王和垚,指着东面的方向。
“余姚东去不过几十里就是海边,沿海30到50里都没有人烟。余姚以北50里就是江边,你看这里到处都是野草和破船就知道了。东北是杭州水师驻地,严防海盗和台湾郑氏。西北不远处就是临山卫,有绿营兵驻扎,就在钱塘江边上,戚少保的祠堂也在那里。可惜祠堂破破烂烂,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迁界令?
王和垚先是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迁界令,不就是迁海令吗。满清一大苛政,十恶不赦,惨绝人寰。
凡江南、浙江、福建、广东沿海居民,分别内迁30~50里,片帆不得入海,违者施以严刑。
凡迁界之地,船只和界外的房屋什物全部烧毁,城堡全数拆除,凡越界者不论远近,立斩不赦。
迁界之民丢弃祖祖辈辈经营的土地房产,离乡背井,仓促奔逃,野外露栖,死亡载道者,以数十万计,沿海百姓损失近半,民怨沸腾。
百姓遭如此苛政,死者不知多少?斑斑血泪,思之让人心惊,实在是灭绝人性,冷血至极!
好一个千古一帝,好一个康熙爷,好一个康乾盛世,好一个“还想再活五百年”!
王和垚心头的怒火熊熊燃烧,咬牙切齿之下,让他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起来。
“什么样的禽兽朝廷,自己打不过国姓爷,拿汉人百姓的百万性命做陪葬。要是能见到那个麻子脸狗皇帝,我非砍了他的狗头不可!”
孙家纯红着脸,又是愤愤骂了出来。
“那么多汉人官员,汉人将士,摧残百姓,助纣为虐,他们的良心,真是让狗吃了!”
郑思明恨恨一句,心头压抑至极。
数千万汉人被一小撮旗人任意指使,殷勤逢迎,反过头来对汉人任意迫害,冰冷残酷。
汉人的骨气,哪里去了?
“砍了狗皇帝,咱们有那个本事吗?”
赵国豪摇了摇头,有些垂头丧气。
“听说那些八旗的鞑子,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咱们除了点力气,马都不会骑,怎么杀鞑子?”
众人都是气馁,郑宁却立刻反驳了出来。
“鞑子有什么了不起?那个老王听说以前就是鞑兵,十年前还抓了张苍水,厉害的狠。还不是被和垚哥一刀就结果了性命!”
郑宁的话,让众少年都是默然。
张苍水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张煌言,抗清义士,出身浙江鄞县,和余姚县相临,因此在浙江百姓心中,尤其是浙东一带影响极大。
“苍水先生碧血千秋,壮年舍生取义。那个老王,满清的走狗,和垚杀的好,杀的过瘾!”
孙家纯脸色通红,大声说了出来。
张煌言一生抗清,妻子儿子都是早他身死,可谓满门忠烈,可惜为走狗出卖,在杭州弼教坊英勇就义,终年仅仅45岁。
“大好江山,可惜沦于腥膻!苍水先生要是看到如今还是满清当道,旗人横行,不知道心里会是怎样?”
郑思明幽幽叹息了一声。
“大好河山,可惜沦于腥膻!”
赵国豪心头发热,眼眶发红。
山河沦陷,有心无力。张煌言的临终遗言,包含着怎样的无奈和心酸。
中华五千年,大江东去,淘尽英雄。那些仁义志士的心痛,临终遗言,总会让你泪眼盈眶,感慨万千。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李行中喃喃自语,眼神幽幽。
张煌言的遗言让他心动,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说起来,还不是崇祯无能,弄的大明四分五裂,民不聊生,让鞑子占了天下!还有李自成,张献忠,一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鞑子摘了桃子,苦的是千千万万的大明百姓!”
郑宁忽然开口,小脸上愤愤然。
看来,她对崇祯皇帝,并不感冒。
“小宁,不要胡说!崇祯皇帝,还是不错的。”
郑思明脸色一板,训斥了妹妹一句。
“小宁说的没错!好好的江山弄没了,崇祯这皇帝,真不怎么样!”
孙家纯摇摇头,显然不同意郑思明的看法。
这一次,郑思明并没有说话。
崇祯皇帝!
王和垚心头一惊,恍恍惚惚。
这不是他的祖父吗?
两世为人,无论如何,他现在都逃不开“崇祯子孙”、“明渣余孽”这个身份了。
“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谅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崇祯帝似乎是个好皇帝,但正是在他的手里,大明朝灭了,汉民族败了,数千万人沦为冤魂白骨,不找他找谁?
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他虽然是崇祯的后人,可是这个时候,他可不敢暴露身份。除了作死更快,没有半点建设性。
父亲少年时一路南下流浪,沿途重重灾难,不可能有什么“崇祯遗诏”,或者那些自证身份的东西。即便是有,恐怕也早被父亲毁了。
留这些东西在身上,那不是引火烧身吗?
父亲逃离京城,不过是十二岁的少年,外公又是怎么认出父亲的?要说是凭相貌,他打死都不信。
难道说,父亲还真有自证身份的“法宝”?
王和垚心思浮动,其他的少年们都是无言,一起看着远处天际线上的滔滔江水发呆。
“和垚,那几个官兵,你是怎么杀的?”
赵国豪忽然轻声问了起来,立刻转移了众人低沉的情绪。
众少年的目光,又投在了王和垚身上。
一人杀四个官兵,里面还有鞑兵,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是困难重重。是以,尽管有郑宁的信誓旦旦,众人也是半信半疑。
“虽说是侥幸,但也不是太难。”
王和垚本来想一笔提过,不过赵国豪的话,让他起了别样的念头。
满清坐稳江山,抗清义士,人人悲观失望,甚至于心灰意冷,就如黄宗羲一样。即便是吴三桂、耿精忠起事,他们也提不起兴趣。
他要给这些人勇气,给他们信心,让他们的血热起来,最好热血沸腾。
这些少年,勇则勇矣,但要是没有些防身杀敌的手段,岂不是太过危险。还是教他们一些防身的本领,也可作为将来起事的根基。
他可是堂堂正正的军官!像刺杀操和擒拿格斗、军体拳,骨子里的东西,忘都忘不了。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后世的步枪、手枪什么的,不然可以教他们射击打.炮,杀伤力更大。
“和垚,你会功夫?”
郑思明眼睛里面,半信半疑。
大家从小长大,知根知底,从来没有见过王和垚会功夫,要不然也是王和垚被人欺负,他们一直照顾王和垚,替他出头了。
不过,他和王和垚比试过,不是王和垚的对手,这一直让他疑惑不解。
“和垚哥,你给大家说说,你是不是偷偷练过?”
郑宁见过王和垚杀人,快准狠,可不是现在人畜无害的样子。
“我体弱多病,所以就偷偷跟黄家的黄三哥学了几招,没想到挺管用。你们谁想学的话,我教你们。”
王和垚面不改色,轻声说了出来。
“黄百家?”
李行中不由得一愣。
“不是说黄百家被你打倒了吗?怎么你是跟他学的功夫?”
“黄百家整天人五人六,一副武林宗师、道貌岸然的样子。要不是他老子是黄宗羲,他能跟王征南学拳,哼!”
孙家纯恨恨发作了起来。
“黄百家本事还是有的,只可惜了那一套内家拳,练到了狗身上!我要是有他一半的功夫,我早就进京杀鞑子皇帝去了!”
这一次,赵国豪和孙家纯,难得地保持了一致。
在他们的印象里,黄百家也只会在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面前摆摆架子,一件狗屁的正经事都没干过。
“我想学,和垚哥的功夫不错,大哥和家纯哥都不是他的对手!”
郑宁欢喜地说道。
郑思明和孙家纯对视一眼,都是尴尬一笑。
说起来,他二人还真不是王和垚的对手。
不过,王和垚能击倒黄百家,他二人还真是不信。
别的不说,光是这身板,王和垚就……
“和垚,几天功夫不见,你这身子骨……”
赵国豪上下打量着王和垚,狐疑地看着他。
“和垚,你吃了什么?个头也高了,身子也壮了,和以前真不一样了!”
李行中捏着王和垚的胳膊,和他比了比个子,有些沮丧。
原来他们几个人里面,只有王和垚比他个子矮,比他瘦弱,他还有些安全感。
现在两个人站在一起,王和垚比他高出小半个头来,几乎都要和孙家纯、赵国豪不相上下。
“看到没有,这就是晚上经常在床上锻炼身体的结果!”
王和垚哈哈一笑,表情有些猥琐。
和刚重生时相比,现在的他气力奇大,个头变高,身体变化明显,一块腹肌正在向几块分化。
不知道,这是不是穿越者的福利?
第26章 余姚六君子
前明嘉靖年间,倭寇侵扰大明沿海州县,余姚临山成为抗倭的前沿阵地。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抗倭名将戚继光入浙参战,浙东三卫(定海卫、观海卫、临山卫)均受其节制。
戚继光在临山卫署守三年左右,倭寇死伤惨重,闻戚继光之名闻风丧胆。百姓爱戴和崇敬戚继光,将临山卫的城隍庙改建成“参将祠”,以纪念这位战功卓著的民族英雄。
临山卫还在,戚少保祠却年久失修,大门都没有,全是蛛网灰尘。加上迁界的影响,断壁残垣,杂草丛生,已成了野狗狐兔们的天堂。
“刺!刺!”
夜色已深,祠堂后院的喊叫声传来,赵国豪和李行中还在借着火光,手持木棍,兴致勃勃练枪。
“这两个家伙,还是不肯歇息!”
郑思明摇了摇头,拨弄着眼前的火堆。火焰照在他脸上,红通通地跳跃。
“和垚哥,你这有用吗?我倒是觉得,你那个什么擒拿术不错!”
郑宁兴奋地说道,一边吃着酥油饼。
几个人本来要回去,但少年心性,最终还是去了戚少保祠,瞻仰一下先贤,凭吊古迹,以慰骚动的内心。
“咱们在这里,不会惊动临山卫的绿营兵吧?”
孙家纯看了一眼外面黑乎乎的夜空,还是有些担心。
临山卫距离这里不过十来里地,万一绿营兵出来巡查,他们可是要吃大亏。
“就那些窝囊废,欺负老百姓还可以。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呼呼大睡了!”
郑宁的小脸蛋上,一副骄傲的不屑。
“和垚,你说,咱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郑思明添了一根树枝,岔开了话题。看来,他也并不担心临山卫的绿营兵。
“思明,天下就要大乱,咱们要积蓄力量,以图大事。君子藏器于身,伺时而动,你我兄弟,都要戮力而为啊!”
王和垚接过郑宁递过来的酥油饼,微微一笑。
还是女孩心细,不然今天晚上就要饿肚子了。
每次都有吃的,看来郑家兄妹,似乎是不缺银子啊。
“和垚,怎么样积蓄力量?”
孙家纯立刻起了兴趣。
后院的刺杀声已经结束,大汗淋漓的赵国豪和李行中进来,纷纷坐了下来。
“要做事,得先做官。”
王和垚轻声一笑,把嘴里的饼子咽下了去。
要是有杯热茶就好了!
“做官?”
众少年都是一愣。
这一次,没有人暴跳如雷,也没有人怒目相对。
谁都知道,王和垚不会信口开河。
“是,做官,做官府带兵的官!”
王和垚郑重说道,目光炯炯。
藏器于身,择时而动,这话是真不错。
“你我兄弟几人,无权无势,除了李行中家中富裕,你郑家的钱财也用不上。你我要和满清朝廷斗,要和八旗绿营斗,和天下的鹰犬走狗斗,单凭咱们的力量,能达到吗?”
大殿中一片沉默,火光跳跃,戚继光的塑像模模糊糊,也像是在思考。
“和垚哥,你有什么想法吗?”
郑宁年纪最小,忍不住问了出来。
“时势造英雄,如今吴三桂和耿精忠起事,这便是时势,咱们可以借势。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周围的条件,咱们可都要用上。比如说这高县令,如何借势,或许就在他的身上。”
王和垚不得不说了一堆废话。知易行难,事实上,他也没有完全想明白,该如何下手。
“没用的,绿营兵归绍兴府管,进不去。除非你去巡检司。不过,巡检是朝廷任命,你只能当巡丁,那里面龙蛇混杂,地痞流氓多的是,想做事不容易!”
郑思明立刻做了分析。
“无论如何,一定会有办法的,大不了自己干就是!”
孙家纯心头一热,大声说了出来。
“就是,大不了自己干,败了无愧于心,胜了就大杀四方!”
赵国豪也是满脸通红。
“好!”
王和垚大受鼓舞,一颗心也是热了起来。
好些年,他都没有这样的豪情和热情了。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前有苍水先生杭州城从容就义,后有余姚六君子为国为民,不惜此头。咱们一起推翻满清朝廷,改天换地,也不枉在人世间走一遭!”
王和垚面红耳赤,不自觉露出了他性格里容易冲动的一面。
“余姚六君子!这称呼霸道!”
赵国豪大声笑了起来,刺耳如夜枭。
“鞑子朝廷那么多的官兵,咱们斗得过吗?”
李行中眼神犹豫,小心翼翼问了出来。
“怕什么,大不了掉颗脑袋,死也要死的像个人一样!”
孙家纯大为不满,眼睛都瞪了起来。
“反清的大事未成,谁都不能轻易死。谨言慎行,待机而动。”
王和垚郑重其事,提醒着众人。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弄不好还要连累家里人,务必谨慎。
“既然是要谋大事,咱们余姚六君子也像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一样,歃血盟誓。你们觉的怎样?”
郑宁小脸蛋通红,迫不及待说了出来。
众人相对一眼,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这里五男一女,郑宁显然把自己也归了进去。
“也好,咱们今日就在戚少保面前义结金兰,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王和垚哈哈笑道,惹起一片附和声。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好!”
孙家纯热情高涨,首先叫了出来,瘦削的脸庞有些狰狞。
“义结金兰,我同意!”
李行中举起手来,说话声秀气。
“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
赵国豪和郑宁,争先恐后发言。
郑思明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妹妹,终于没有反对。
郑家人,自有郑家人的使命。
“郑思明、孙家纯、李行中、赵国豪、王和垚、郑宁,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六人论了年岁,郑思明年龄最大,郑宁年龄最小,王和垚竟然排在了老五。
王老五!
是王老五无疑,可惜他不是钻石,连白银都没有,只是个热血沸腾的“矮矬穷”,一旦被发觉身份、就得凌迟处死的前朝余孽而已。
他是“石头王老五”,父亲是“隔壁老王”,父子都是与时俱进。
不过,有这些少年为伴,他也觉得心安了许多,亲近了许多。
余姚六君子,但愿不要像历史上的“戊戌六君子”一样,壮志未酬,先做了亡魂。
众人结拜完毕,都是兴奋,哈哈大笑。
“老五,你说咱们,能斗过满清朝廷吗?”
李行中惴惴不安地问道。
“老三,你说,这世上最难的是什么?”
王和垚微微沉吟片刻,笑着问了出来。
“自古艰难唯一死!最难的,恐怕就是人头落地吧。”
李行中轻声回了出来。
“老三,你怕死吗?”
王和垚郑重问了出来。
“和兄弟们在一起,就没有多怕!”
李行中心脏狂跳,脸色通红,但却是一字一句,一本正经。
“连死都不怕,你怕满清个屁!”
王和垚哈哈一笑,继续问道:
“老四,你说这世上,最难做到的是什么事?”
“最难做到的……”
赵国豪懵懵懂懂,抓耳挠腮起来。
“最难的,当然是推翻满清铁桶一样的江山了!”
郑思明眉头紧皱,沉声说了出来。
“是是是,当然是推翻满清了!”
赵国豪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老大就是老大,果然是一语中的!”
王和垚点点头,继续说道:
“人生一世,就是要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攀最高的山、走最远的路、啃最硬的骨头,杀最坏的人,风华正茂,挥斥方遒,成就一番宏图大业。我们“余姚六君子”,就是要做世上最难的事,这才有挑战性,才能流芳百世,让天下人世世代代崇敬我们!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好!啃最硬的骨头,杀最坏的人!我喜欢!”
郑思明脸上发烫,面上神采奕奕。
“风华正茂,挥斥方遒!老五,你这话说到我心里了!”
李行中容光焕发,秀气的声音,都不由得大了一些。
孙家纯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做世界上最难的事,绝对是挑战性十足。
“要是能加一句,娶最美的女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赵国豪浮想联翩,悠悠加了一句。
“国豪哥,你怎么能这样?你可是有未婚妻的,你可不能负了她!”
郑宁撅着嘴,小心翼翼说了出来。
众人都是一愣,一起笑了出来。
后半夜,众人都是各自睡去,郑思明过来,挨着王和垚坐下。
“和垚,你有没有考虑过上山落草,咱们一起举旗,共抗满清?”
郑思明的声音虽然低,王和垚却是听了个仔仔细细。
“郑老大,你的意思是……”
郑思明这样说,难道他有什么门路。
“没什么,我就觉得,干脆举旗算了!这样子畏畏缩缩,躲躲闪闪,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郑思明的回答,滴水不漏。
“老大,举旗容易,可四明山的兄弟们搞了这么久,成事了吗?”
王和垚低声回道,眉头紧皱。
“进了四明山,就被困住了,就几百号人,吃不饱穿不暖,整天被官府盯着。不像现在,还可以来去自由,方便做事。”
王和垚并不同意郑思明的看法。
要壮大力量,还是要入世。在山里头卧薪尝胆,风险太大。
“和垚,你的意思是……”
“给我两年时间,如果到时候一无所成,我就听你的。”
看到郑思明失望的眼神,王和垚不得不加了一句。
怎样起事,其实他自己也在寻找出路。
第二天午后,王和垚回到了家中,忐忑不安的父亲告诉他,县令高家勤找他。
“姓高的县令,没有怀疑你吧?”
王士元看着风尘仆仆的儿子,神情紧张。
“爹,你的名字倒过来,还是挺有趣的!”
王和垚看了看周围,轻声一笑,挥挥手出了家门。
“阿母回来了,告诉她一声,我可能晚上不会回来,有事到黄俊森那里找我!”
高家勤找他,很可能是心痒难耐,让他释疑解惑的。
王和垚出了门,王士元这才反应了过来。
王士元三个字反过来,不就是“原是王”吗。
他不就是崇祯四子,当年甲申之变时少不更事的永王朱慈炤吗!
第27章 帝王心
康熙十三年(1674年)四月十三,京师,紫禁城。
四月时分,京师早已脱离了天寒地冻,处处都是春暖花开。谁曾想,连着几日来,从北地吹来的冷风沙尘,笼罩天空,弄的整个京师乌烟瘴气,街人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糟糕的天气下,南方吴三桂反叛的消息传来,更是让京师人心惶惶。叛军攻城略地,云南、贵州、广西、四川,锐不可当,犹入无人之境,前军直入湖南,饮马长江,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对于大清皇上的玄烨来说,吴三桂反叛,让他措手不及之余,终日里胆战心惊,坐卧不安。
刚刚二十岁的玄烨,本想着厉精图治,成为千古一帝,吴三桂的反叛犹如当头一棒,把他打了个懵懵懂懂、半死不活,几个月没有缓过劲来。
“天杀的吴三桂!天杀的耿精忠!”
紫禁城乾清宫大殿,玄烨居高于御座之上,脸色阴沉,满殿大臣惶惶不安,人人跪伏,胆战心惊。
去年年春,镇守广东的平南王尚可喜疏请归老辽东,留其子尚之信继续镇守广东。康熙诏令尽撤全藩。吴三桂和耿精忠不能自安,同年七月先后疏请撤兵,以试探朝廷意旨。玄烨乾坤独断,雷霆手段,下令三藩俱撤。
是年十一月,吴三桂起兵谋反,杀云南巡抚朱国治,发布讨清檄文,自称周王,蓄发,易衣冠,传檄远近,致书平南、靖南二藩及天下故旧将吏,移会台湾郑经,邀约响应。云南提督张国柱、贵州巡抚曹申吉、贵州提督李本深等随吴三桂反。云贵总督甘文焜被围自杀。
吴三桂造反,天下震动,吴军势如破竹,已经占领湖南,天下兵马纷纷响应,短短不到半年时间,云南、贵州、湖南、四川、广西、福建六省全部沦陷,叛军大有直指长江以北,江山北望之势。
广东的平南王尚可喜之子尚之信蠢蠢欲动,台湾的郑锦起兵呼应吴三桂,整个长江以南,岌岌可危,各种反叛消息纷至沓来,直达京师,举朝震动。
“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共举大明之文物,悉还中夏之乾坤……”
玄烨看着手上的讨伐檄文,手指关节青白,微微颤抖。
“……窃我先庙神器,变我中国冠裳。……反戈北逐,扫荡腥气。……自汉唐宋以来,得天下之正,未有如我明者也。……东虏背盟言而窃柄,中原陷胡地之腥膻,易我衣裳,更我祖制,内外切齿,远尔离心。……复我大明三百余年之基业,澄清东南之半壁……大明幸甚!天下幸甚!”
这还得了!
满人才多少人,汉人多少!若是天下汉人联合起来,满人恐怕得退到关外去了。
“皇上,奴才有本上奏!”
大学士索额图跪的膝盖酸疼,腿脚麻木,心里暗暗骂着,嘴上恭恭敬敬。
这个侄女婿,连个椅子都没有,玩这些帝王心术,太肤浅,也太冷酷无情了。
“都起来吧!”
玄烨顺水推舟。这个时候,人心惶惶,还是怀柔为上。
“索额图,你有什么话,快快奏来!”
玄烨看了一眼索额图,眉头一皱。
这个搅屎棍,恐怕又要攻击“撤藩”了。
“皇上,奴才以为,吴三桂起兵谋反,与刑部尚书莫洛、户部尚书米思翰、兵部尚书明珠等力请撤藩有关。请皇上下旨杀了莫洛等三人,吴三桂自会退兵!敌势凶凶,还请皇上早做决断!”
果然,索额图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直接要取政敌的人头。
刑部尚书莫洛、户部尚书米思翰、兵部尚书纳兰明珠,三个鹰派的大人物们,此刻都是脸色煞白,刚刚站起,又跟着跪下,人人心里暗骂索额图。
狗日的,一开口就要人命,这是有杀父夺妻挖祖坟的深仇大恨吗?
“奴才(臣)等有罪,请皇上责罚!”
莫洛、米思翰、明珠三人跪地叩首,一起跪求责罚。
“撤藩”是议政王贝勒大臣及九卿科道会同确议,三人虽然只是带了个头提议,但下令撤藩的,却是玄烨本人。
三人跪在地上,心里也是打鼓。吴三桂造反,天下震动,朝议纷纷,万一玄烨来个顺水推舟,下旨宰了三人,三人也只能做冤死鬼了。
是以,三人只是求“责罚”,“奴才罪该万死”、“臣该死”之类的话语,半个字都不说。
万一被顺水推舟,那可就死的太冤了。
“藩镇久握重兵,势成尾大,非朝廷之利。吴三桂狼子野心,背负国恩,不知忠君报国,反而起兵造反,十恶不赦。卿等无罪,都是朕之决策。都平身吧。”
玄烨轻声一句,莫洛三人额头冒汗,赶紧谢恩。
“奴才(臣)谢圣恩!”
这一次,皇上终于没有让他们当替罪羊。
索额图暗暗心惊。明珠这小子,自诩学富五车,看不起自己这个大老粗,处处和自己顶牛,早就想收拾这龟儿子了。
这一次,不过想给明珠这些人找点不自在,却没有想到,得罪了玄烨。
“皇上,吴三桂上疏,请求释放其子吴应熊和其孙吴世霖等人。不知圣上如何决断?”
趁着玄烨还没有改变主意,莫洛赶紧上奏。
崇祯十七年(1644年),甲申之变,平西伯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居功至伟。清顺治十年(1653年),吴三桂世子吴应熊与和硕恪纯长公主成婚,吴应熊以额驸的身份留居京师,实际为大清朝廷的人质。
吴三桂起兵反清的消息传至京师,玄烨下旨,吴应熊和子女被捕入狱,如今被关在天牢之中。
“明珠,你是兵部尚书,说说你的看法。”
玄烨的目光,转向了纳兰明珠。
长孙吴世璠都被偷运出了京城,摆明了是要和朝廷分庭抗礼,和自己掰手腕。偏不给你这个机会。
“皇上,奴才以为,不杀不足以震慑天下,只有杀了吴应熊和他的儿子,才能扼制吴三桂的嚣张气焰,打击叛军,提升大清将士的士气!”
纳兰明珠上奏,将吴应熊及其子吴世琳处死,也是坚定玄烨和吴三桂势不两立的决心。这样一来,自己和皇帝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日后不会被玄烨秋后算账。
“皇上,朝廷粮饷充足,足支十年。可以旗劲旅为前锋,可命各路将军、护军、骁骑校、尉,并王公贝勒,贝子,各旗佐领,以及所有各部披甲一起上阵,以示我八旗军威!”
户部尚书米思翰也站了出来,慷慨激昂,为明珠背书。
“明珠、米思翰,依你二人所奏。叛逆子孙,理应诛戮,断绝叛军之望,以激励朝中上下人心,遏制住吴三桂的反叛欲望,各部官军一鼓作气,荡平叛军。吴三桂怙恶不悛,吴应熊及吴世琳义难宽缓!”
玄烨假意考虑片刻,立刻做了决定。
“本当照廷议,将吴应熊、吴世琳其余子女,俱行凌迟处死,但以吴应熊久在近侍,朕心不忍。故将吴应熊及其子吴世琳处以绞刑,其余幼子俱免死入官,以彰国法!”
“皇上圣明!”
下面众臣一起肃拜,个个都是肃然。那些个汉臣,人人更是心寒。
虽然建宁公主与吴应熊的婚姻是典型的政治婚姻,但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关系不错,并育有两儿一女。
皇帝下诏处死吴应熊父子,作为玄烨姑姑的建宁公主,又被置于何地?那个年幼的孩子,又有何罪?
杀伐果断,心如铁石,年轻的皇帝,果然是一代……明君。
“莫洛,吴三桂谋反,四川提督郑蛟麟等叛应。莫洛经略陕西,拜武英殿大学士,陕西总督仍管兵部,策遣诸军以征四川。”
莫洛赶紧上前领旨。
叛军占了四川,官军自然要以牙还牙,夺回蜀地了。
“皇上,吴三桂反叛,蒙古察哈尔王布尔尼乘机兴兵作乱,军情紧急。还请皇上决断!”
纳兰明珠又接着上前奏报。
“你们都有什么办法吗?”
玄烨眉头紧皱,目光扫过了一众大臣,最后落在了图海身上。
京师禁旅都派去了南方平叛,京师守备空虚;没有兵力可以派去平叛。若是布尔尼率部南下攻打京师……
人人都说图海精明强干、才略出众,就看图海敢不敢接这个重任了。
“图海,你愿意承担此重任,去察哈尔平叛吗?”
图海低头不语,玄烨只有自己开口了。
“皇上,奴才愿意北上平叛,鞠躬尽瘁,为皇上分忧!”
躲也躲不过去,图海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皇上,京师已无兵力可用,臣奏请选拔八旗家奴中的健勇者,经臣操练后,出征察哈尔!”
“准奏。图海为副将军,随抚远大将军多罗信郡王鄂扎率军征讨察哈尔。”
玄烨赞赏地看了一眼图海,目光又移到了纳兰明珠身上。
“皇上,靖南王耿精忠在福州起兵谋反,以“复明”为幌子收买民心;令福建官民剪辫留发,衣帽悉依明制,自铸“裕民通宝”。耿精忠自称兵马大将军,三路出兵攻打浙江、江西等地,同时邀台湾郑锦由海道取沿海郡县为声援!”
纳兰明珠赶紧站了出来,矛头直指另一位叛臣耿精忠。
和吴应熊留在京城作为人质一样,耿精忠虽然入藩福建,但他的两个弟弟耿昭忠和耿聚忠都是留在京城。
历史上耿精忠兵败投降后没几年,耿精忠及其心腹均被凌迟处死。而他两个并没有参与反叛的弟弟,也没过几年“寿终正寝”,一个40岁左右,一个37岁。
“令康亲王杰书为奉命大将军,兵部侍郎李之芳总督浙江军务,率军南下浙江平叛。削去耿精忠爵位,收禁其在京家人;并劝谕精耿忠改过自新,剿灭台湾郑氏,继续镇守福建。”
玄烨目光阴冷,立刻做了决定。
剿灭耿精忠,不但能保东南平安,江南稳定,还斩断了吴三桂的一条臂膀,朝廷就可以专心对付吴三桂叛军,一举数得。
吴三桂兵强马壮,只有灭了吴军,各地叛军才能群龙无首,被各个击破。
索额图暗暗心惊,拉拢、分化、诱变、斩尽杀绝,皇帝心机之深、手段之辣、心肠之狠,实在是让他胆战心惊。
清康熙十三年(1674年)四月十三日,吴三桂之子吴应熊及幼孙吴世琳被绞死,消息传到湖广,吴三桂一病不起,吴军饮马长江,却举步不前,和南下平叛的清军隔江对峙。
第28章 官军
天空湛蓝,岸边杨柳依依,鸟儿展翅高飞,运河上帆船点点,原野之中,面黄肌瘦、衣衫破旧的百姓耕作其中,不厌其苦。
赵二正在田间忙活,半天忙碌下来,腰酸背痛,汗流浃背,却舍不得停下来。田间的农活太多,若不加紧干活,恐怕会耽搁了庄稼。
一年四季辛勤劳作,只能换个温饱,日子过的紧紧巴巴,毫无希望。
看着在田边和泥玩耍的一对儿女,女儿还有件完整的衣裳,那是妻子的衣服改的,儿子则是满身的补丁,破破烂烂,跟个叫花子一样。
妻子正在田里除草,挽着裤脚的小腿,细的跟麻杆一样,头发蓬乱,衣衫破旧,那还有一点女人的样子。
赵二心头难受,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大船来了!”
忽然,儿子和女儿站了起来,拍着手掌,向运河上观望。
赵二擦了擦汗水,抬起头来,向着运河上看去。
运河上,由北向南,几十艘大船劈波斩浪,上面装满了顶盔披甲的将士,向北而去。
甲板上,那些个官军大声喧哗,嬉笑怒骂,旁若无人,还有一些官军向运河上经过的船只放声大叫,冲旅人吹胡子瞪眼、向女人吹口哨嬉笑,嚣张异常。
甚至有几个官军站在船头,哈哈大笑,对着运河放起水来。
官军甲胄鲜艳,甲板上满载战马,船上色彩绚丽的龙旗迎风招展,气势凌人,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官军。
“这是那里的官军,怎么跟流氓地痞一样?”
赵二看着船上放肆的官军,目瞪口呆。
“这是旗兵,小心祸从口出!”
旁边田里,一身粗布衣裳的孙书望拄着锄头观望,冷冷一句。
“这些狗日的官军,看着做派,就不是好东西!”
村里游侠儿的赵大虎,愤愤骂了起来。
“大虎,这是旗兵,高人一等。看这样子,是去江南平叛的。”
孙书望读过几年书,走南闯北,有些见识。
年初以来,浙江不断有难民渡江北上,有福建、浙江的百姓,也有江宁、江西等地。听说平.西王吴三桂打到了湖广,靖南王耿精忠打到了浙江,这些官军,只怕是去平叛的。
“真希望叛军能打过长江来,把这些狗杂种都给灭了!”
赵大虎恶狠狠唾骂了一声。
“吴三桂也不是个好东西!要不是他带清兵入关,怎么会有扬州十日?扬州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赵二附和完自己的侄子,紧张地看了看周围。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这个时候,孙书望倒是紧张了起来。
万一被那些狗知府、狗县令的狗官听到,又是一场祸事。
“怕什么,这些个鸟官军,一看就是些花架子,能打仗才算怪!”
赵大虎偷偷学过几天功夫,那些官军个个肤色白皙,脸上都是横肉,那里有半点威风凛凛的样子。
就凭这些人,也能打仗?
“这些人是不行,可他们后面,还有几十万的绿营兵冲锋陷阵,那里轮得到他们!”
孙书望再一次忍不住,指出了事情的本质。
“这些绿营兵,怎么就这么没骨气啊?”
赵大虎摇头叹息。
“你要是一家子人等着吃饭,你也会这样!皇上是不是汉人当,没有人会在乎!”
孙书望摇摇头,又当了一回人间清醒。
远处的赵二摇了摇头,嘴里轻声叹息。
至少汉人当了皇帝,不会有扬州十日,也不会让汉人留辫子。
还是莫管外事,好好种自己的地吧。
官军的船队中间,一艘船的甲板上,年已五旬、身材高大的华服男子,负手而立,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爹,原来你在这儿。怎么不去吃些东西,歇一会?”
一个黑衣劲装的少女出了船舱,站在了李之芳身旁。
少女英姿勃勃,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头发乌黑,耳朵上的珍珠耳环,脖子的金坠,让她贵气十足,明艳动人。
“叫你不要来,你非要来!现在知道旅途劳顿了!”
五旬男子看了一眼女儿,轻轻摇了摇头。
五旬男子姓李名之芳,乃是大清朝廷兵部侍郎,这次奉命南下去杭州“总督浙江军务”,目的也是为了剿灭福建耿精忠。和他同行的是他的女儿赵若男,年方二八,虽已许配人家,尚未出阁。
“爹,我不累!我要学花木兰代父从军,为爹爹斩杀叛军,报效国家!”
赵若男兴致勃勃说完,嘴一撅。
“可惜弟弟不能前去,要不然,我们一家人待在一起,一起为国效力,那就太好了!”
女儿的话,让李之芳哑然失笑。
出京大员,都有家人为质留在北.京城,以使其老老实实为国效力。女儿年少无知,他也不会点破。
况且,既来之、则安之。他的荣华富贵都是朝廷给的,自然是要鞠躬尽瘁,以报皇恩了。
“爹,听说祖父和祖母都是被官军所杀,这事是真的吗?”
李若男忍不住,又问了出来。
“乱世之中,兵祸连连,谁能预料发生什么?”
李之芳沉下脸来,低声叮嘱。
“这件事情,以后在人前不准提起,否则要出大乱子!明白吗?”
“不提就不提,凶什么?”
感觉到父亲的说话严厉了点,李若男撅起了嘴来。
明明祖父祖母是清军所杀,为什么不能提?
“若男,好好好,别生气了,爹给你赔罪。到了浙江,你就只能留在杭州。爹可能要去前面指挥兵马,你可不能追随,这是军国大事,不许耍小孩子脾气!”
李之芳郑重叮嘱道,满脸赔笑。
他其实也是担心。这些旗兵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他自己有事倒无所谓,总不能也让女儿涉险。
“爹,我听你的。”
李若男无奈,只好点了点头。
到了浙江,父亲并不是一言九鼎,上面还有那么王公大臣,旗人将领,她总不能给父亲添堵。
“爹,我约了高青来杭州府玩。这你可不能约束我!”
想起要和好友相聚,李若男不住兴奋了起来。
“好好好,只要你不出去胡闹,爹都不拦着你!”
李之芳笑着点了点头。
妻子十年前病逝,他并没有再娶,这一儿一女,可是他的心肝宝贝,宠的不得了。
高青是余姚县令高家勤的女儿,他和高家勤是同年,当初他巡察浙江盐政时,得高家勤帮助不少。二人的女儿年龄相当,能玩在一起。
“爹,你说官兵能打败叛军吗?”
赵若男兴趣盎然,忍不住问了出来。
“国家承平已久,朝廷上下纸醉金迷,八旗子弟只知道吃喝玩乐。要平定耿精忠,谈何容易?”
想到江南战局,李之芳不自觉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八旗将士的战斗力如何,看看船上这些旗人将领的素质就知道了。一个个吃的脸都变了,弓也不能拉了,马也不会骑了,要靠他们击败叛军,比母猪上树还难。
只怕到了浙江,他还要重新招募新军,以备不时之需。
“李寿,李福应该已经到了浙江吧?”
李之芳的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卫士李寿。
“大人,按照日程来算,李福应该已经到达。不过,江南民风萎靡,要招收虎狼之士,恐怕很难!”
李寿低声说道,黝黑的脸上不见动静。
“前明的戚继光,不就是在浙江招兵,击溃倭寇的吗?戚家军扬名大江南北,难道是浪得虚名?”
李之芳脸色一板,训斥起自己的家奴来。
“小人鼠目寸光,请大人见谅!”
李寿脸上古井不波,说完轻轻退到一旁。
李之芳自嘲地一笑。
和一个下人,争执些什么?归根结底,还是清军太烂了,自己对未来的战事没有信心。
“大人,康亲王有请你过船一叙。”
府上的管事李.禄上来,恭恭敬敬说道。
“康亲王找父亲,到底有什么事情?”
李若男睁大了眼睛问道。
“还能为什么?不过是浙江的战事而已。”
李之芳说完,带着李.禄离开。
康亲王杰书被皇上任命为征南大将军,率军前往浙江,围剿耿精忠。李之芳虽然是浙江总督,但只是杰书的下属而已,其地位还在宁海将军傅喇塔和杭州将军拉哈达之下,充其量只能算是第四把手。
李若男看了一会两岸风景,眉头紧皱。
那些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跟北.京城外城的叫花子一样,让人触目惊心。
不是说大清国泰民安吗,怎么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大小姐,镇国公富善,请大小姐过船一叙。”
标枪一样的家奴李寿上来,黝黑的脸上不动声色。
李若男脸上一红,轻轻点了点头,就要离开。
镇国公富善,是宁海将军傅喇塔的儿子,也是她的未婚夫。他这个时候叫自己去,是不是别有用心?
富善可是姓爱新觉罗,王公大臣,她可不好意思拒绝赴会。
“大小姐,富善这个人,虽然相貌堂堂,但此人吃喝玩乐,心眼多。大小姐要是过去,得当心点,别给他占了便宜。”
李寿又是低声说道,脸上依然是神色自若。
李若男一愣,猛然停下了脚步,眉头一皱,冷冷一声。
“他要我赴约,我就非得过去?告诉他,想见我,他自己过来!一会儿给我看好了,他要是再对我动手动脚,打断他的狗腿!”
“大小姐,小人遵命!”
李寿转身离开。李若男着滔滔的河水,眉头又紧皱了起来。
这段讨厌的姻缘!这个讨厌的富善!
还有,心之向往的浙江。
第29章 赐字
初夏时分,蝉鸣高树,日光猛烈,幽静的室内温暖耀眼。
书房之中,书桌后,高家勤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须发皆白,垂老矣矣。
他才五十多岁,只不过才一两个月,怎么如此苍老?
看到桌上的一堆一元二次方程习题,王和垚轻轻摇了摇头,暗自叹息。
这狗日的科学,把人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王和垚在洛佩斯神父处翻阅书籍,刻苦学习数学知识,把许多丢掉的数学知识给捡了起来。
他把得出来的许多感悟,又投入到了“创作”之中,许多知识整理好以后,汇成习题,和高家勤一起“研究”。
正如老饕碰上美酒,西门庆遇上潘金莲,干柴烈火,熊熊燃烧,高家勤的“求知欲”,被王和垚完全激发了出来。
这也导致二人的关系急剧升温,很快就成了忘年交。
“大人,你今天找小人来,所为何事?”
王和垚心里猜了个大概,明知故问。
“和垚,你这些数学方程,本县能在自己的书籍中出现吗?”
高家勤抬起头来,端详着王和垚,良久才冒出一句话来。
显然,他有些不好意思。
“大人,小人只是提出了些想法,解决的还是大人。大人学识渊博,自然可以在大人的论作中出现,让世人了解算学的奥秘,造福子孙后代!”
王和垚的话,让高家勤喜形于色,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
“和垚,以后不要什么“小人”长“小人”短,你虽然没有功名,在老夫面前,还是以学生自居吧。”
王和垚心里一惊,高家勤的意思,是要收他为弟子了。
他可是没有功名,这样一来,他以后见了高家勤,再也不用跪拜了。
“学生谢过大人!”
王和垚顺杆往上爬。这样一来,二人之间的关系就近了许多。
“罢了,记得忠君爱国,对百姓,对国家有一份赤子之心,本县也就心安了。”
王和垚尴尬一笑,一时语塞,站在那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忠君爱国,那要看忠的是谁,爱的是谁了。
“你那些兄弟,郑思明、孙家纯,个个都是性情暴烈,多与朝廷不满。你要洁身自好,修身齐家,不要误了此身,最后来个锒铛入狱,或身首异处,这样谁也救不了你。”
高家勤郑重其事,语重心长。
“上次的事情老夫不追究,一旦再来个血流五步,不但自身难保,恐怕也会连累本官。这些事情,你懂吗?”
“大人放心就是。学生保证,他们一定会安分守己,绝不会再让大人为难。”
王和垚心里暗自感慨。高家勤放了郑思明,甘愿冒风险担责,还是有几分风骨。郑思明、孙家纯把他归为狗官,的确对高家勤有些不公。
高压和白色恐怖之下,想要反抗,也得有本钱才行。吴三桂可以,高家勤拿什么,一家老小的性命?
“你知道就好。须知祸从口出,要谨言慎行,不可招摇过市,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高家勤轻声细语,说话时眼神炯炯,身上的书生气消失殆尽,分明就是一循吏。
他看着王和垚,沉吟片刻开口。
“和垚,你还没有字吧?”
王和垚微微一怔,很快明白了过来,肃拜一礼。
“请老师赐字。”
古人年方弱冠取字,自己十八岁未到取字,可见高家勤对自己的爱屋及乌。
“垚同尧者,最高处也。和者,平和、和睦。不过,如今天下纷争不断,你就叫安之吧。”
王安之,还是朱安之?
“多谢老师赐字!”
不管好坏,王和垚也只能接受,还要行礼感谢。
“安之,私下里,就不要那么见外了。”
高家勤心里也是轻松了些。
毕竟,霸占别人的思想成果,没有补偿,似乎太过无耻。
现在,王和垚是自己的学生,就不分彼此了。
“安之,你我既为师生,你就要好生读书,他日博取功名。”
高家勤板起脸来,郑重其事。
“你自己安分守己,不要惹是生非,更不能让你的那些兄弟们误入歧途,害人害己。”
王和垚连连点头,说话也是小心翼翼。
“大人放心,学生自会约束他们,不给大人惹麻烦。”
“这老夫就放心了。”
高家勤看着王和垚,点点头,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吴三桂兵强马壮,八旗那些勋贵子弟,烂透了,百无一用,真正能打仗的还是绿营。”
“大人,依你之见,吴三桂和朝廷,谁更胜一筹?”
王和垚轻声问道,脸上笑容不变。
看来,八旗子弟百无一用,高家勤也是心知肚明。
“你我师徒之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不可泄露出去。”
高家勤低声细语,殷殷叮嘱王和垚。
“吴三桂部下虽多是骄兵悍将,但此人眼界太窄,做事太绝,从弑杀永历父子便知。况且他已年过花甲,儿孙惨死,有几分斗志,就不得而知了。”
高家勤靠回椅背上,神情落寞。
“为这些破事,老夫是夜夜难眠,白发都多了许多。”
王和垚恍然大悟,原来高家勤是为了战事,而不仅仅是那几道数学题。
这个余姚县令,也是个热心肠之人。
“大人忧国忧民,小人感佩之至!”
王和垚满脸堆笑,高家勤却是鄙夷地瞪了一眼他。
“什么忧国忧民,只不过一介俗人,放不下而已。”
“大人,民族积弱,战乱纷起,正需要有用之才救国救民,开启民智,造福子孙后代。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大人拳拳用心,实乃百姓之福,民族之幸,小人景仰!”
王和垚肉麻地恭维了起来。
“马屁精!宦海浮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已。”
高家勤面上泛起一丝红光,随即脸色一板。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你出口成章,有几分才学,果然是姚江书院的学子。不过,民族、开启民智这些话,还是少说为妙,小心祸从口出。”
当朝文网密织,一旦给发现疑似针砭时弊,也是毫不留情,非关即杀。
“大人放心,学生也只是私下里嘀咕几句。至于到了外面,自然是只字不提,三缄其口了。”
王和垚心知肚明,信誓旦旦,就差拍胸脯发誓了。
高家勤点了点头,目露赞赏之色。
王和垚做事谨慎,极有分寸,倒是不让他担心。
“安之,你有没有想过考取功名?”
王和垚天资聪颖,他倒是想提携一下,看能不能在仕途上有所帮助。
“大人,学生倒是想,不过家父不让学生入仕,学生只能苟延残喘,躬耕于南原了。”
“令尊!”
高家勤吃了一惊,有些失望。
王和垚的父亲无意让王和垚科考,匪夷所思。
穷文富武,也不知道王士元这穷儒,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王和垚,你难道真的要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当个农夫?”
高家勤看着王和垚,目光中有些惋惜。
“大人,吴三桂、耿精忠接连起事,各派之间,必有数场大战。学生也想为国杀敌,为百姓谋福祉,让天下太平。奈何报国无门,学生很是苦恼!”
王和垚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年轻人,有志气当然好了!”
高家勤欣慰地点点头,无奈道:
“令尊不让你入仕,老夫也是无能为力。”
“大人,也不能吊死在科举这一棵树上。”
看到高家勤疑惑的目光,王和垚赶紧开口,说出了半点心声。
“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学生不想做此等酸儒,学生只想如汉时班定远一般,弃笔从戎,万里封侯,报效国家!”
“你要弃笔从戎?”
高家勤惊诧地看着王和垚,片刻才点了点头。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你倒是有一片爱国之心,这很难得。”
高家勤低头思索片刻,这才抬起头来。
“老夫有一位会稽同乡,前些年在广东经商,今年回乡定居。此人正在会稽招募乡勇,以报国家。这人性烈如火,很是有些才能。老夫修书一封,你投在他的麾下,或许能有些作为。”
王和垚微微有些失落。
一个商人,自己去投靠他,又能有什么前途?
王和垚眼睛里面的失落,被高家勤敏锐地捕捉到。
“安之,不要小看此人,也不要小看了世人。此人姓姚名启圣,家财万贯,富甲一方,更难得的是,此人的妹夫黄锡兖,乃是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是当今天子的重臣。”
高家勤似笑非笑,王和垚恍然大悟之余,心头巨震。
姚启圣,不就是历史上攻取台湾的那个福建总督吗?
“黄锡兖是东阁大学士,其族弟黄志美为广东高州知府,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富鸿基是其妹夫,翰林院编修李光地又是富鸿基的妹夫。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跟着姚启圣,出头之日不难。”
李光地,这人的名字王和垚倒是听过,似乎是康熙器重的一个汉臣。
王和垚暗暗心惊。怪不得历史上姚启圣从一介布衣到福建总督,不过四五年功夫,总以为是风云际会,时势成人,现在才知道,还是脱不了世俗之情。
“大人,学生前去,姚启圣会买大人的面子?”
王和垚试探性问道。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高家勤和姚启圣必然有些交情,不然也不会让自己前去投靠。
“这你就放心吧!姚启圣和老夫算是同乡,你要愿意过去,老夫可全力撮合此事。”
高家勤温声说道,心头却有些失望。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个王和垚,想要去从军,一刀一枪挣取功名,路恐怕要艰险的多。
自己本想收王和垚为弟子,邀请名流,广而告之。现在看来,得好好斟酌一下了。
“多谢大人栽培!”
王和垚郑重施了一礼。
无缘无故,非亲非故,高家勤能为他的前程着想,他已经欠对方一个人情了。
第30章 绑架
师徒二人畅谈人生,探讨科学,正在其乐融融之际,皂隶在门外禀报,高家勤话语戛然而止,手里的杯子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大人,大事不好了,公子在城隍庙玩耍时,走丢了!”
“到底怎…么回事?多…久了?”
高家勤脸色煞白,嘴唇哆嗦,完全不复刚才的云淡风轻。
王和垚也是大吃一惊,不由得站了起来。
“回大人,刘三在城隍庙被打晕,保母被绑,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皂隶禀报,满头大汗。
刘三是高家勤妻子高刘氏的贴身老奴,一贯照看高家勤的儿子。
“去……大堂!”
高家勤踉踉跄跄出了书房,都顾不上招呼王和垚。
王和垚不得不跟在高家勤身后,心里暗自嘀咕。
高家勤四十多才得子,宝贝疙瘩,也不知是谁,要开老高的玩笑?
下人被打晕,保母被绑,对方并没有滥杀无辜。看来,还不是一般的土匪所为。
“高家勤狗官,滥杀无辜,残害反清义士,特取小儿回寨玩玩,三日内用银三千两,到四明山脚下交换,过期不候!”
县衙大堂,高家勤拿着手里的纸条,脸色煞白,嘴里吐出几个字来。
“……四明山群豪……”
四明山群豪!
堂中官吏都是脸色难看,一旁的王和垚也是暗暗吃惊。
这些日子以来,余姚周围的风土人情,山川形胜,他可是略知一二,四明山这历史事迹频发的重地,自然更不会错过。
四明山脉地跨浙江慈溪、鄞县、余姚、上虞、嵊县数县,层峦绝壁,深溪广谷,明末清初时抗清力量多集于此,就连大名鼎鼎的黄宗羲,“西湖三杰”之一的张煌言,也都曾经以此为基地。抗清虽然被血腥镇压,声势也大不如前,但官府却一直未能斩草除根。
高家勤的儿子被绑架,也不知道是残余的抗清力量而为,还是一般的土匪山盗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见财起意。
但无论是谁,绑架一县父母官的儿子,这玩的也太大了些。
“高家勤,你赔我的儿子!”
高刘氏瘫倒在大堂上,哭天抢地,鼻涕眼泪一大把。
“李班头!”
高家勤使了个眼色,一旁的皂隶赶紧上前,把哭哭啼啼、站立不稳的主母扶了出去。
“李典史,你看这……”
高家勤看了看妻子离开的身影,目光转向一旁的余姚县典史李建文身上,面露笑容。
至于一旁的陆县丞,高家勤问都没问。
典史设于州县,不入品阶,“未入流”,但由吏部诠选、皇帝任命,属于“朝廷命官”。原本职责是“典文仪出纳”,在没有县丞、主簿时,兼领县丞或主薄之职,兼管钱粮、户籍、治安之务。职能类似于后世的县级公安局长。
“大人,四明山匪盗众多,也不知道是那一路的土匪所为?这查起来,恐怕……”
李建文看了一下站在高家勤一旁的王和垚,眉头微微一皱。
“高大人,这位是……”
这位新县令,一点小事就草木皆兵,手足无措,那里有半点一县父母官的样子。
“李典史,这是王和垚,姚江书院的学生。”
爱子被绑架,高家勤方寸大乱,顾不上其它。
“李大人,犬子年幼,还望施以援手,老夫感激不尽!”
官场所言,官走乡绅,吏交江湖,典史结识三教九流,在地方上耳目众多,势力极大。如果李建文都没有办法,那爱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姚江书院的学生?
“高大人,这是在探讨案情,一个外人在场,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啊?”
李建文心头不快,再扫了一眼面带微笑的王和垚,冷哼一声,脸板了起来。
县衙要员在讨论案情,一个穷酸儒呆在旁边,不伦不类,谁知道他是不是和案子有关,或者会把案情泄露出去?
“安之,要不你先回避一下?”
高家勤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催起了王和垚。
自古皇权不下乡,典史势力极大,甚至可以裹挟民意,左右官员去向。就连刚正要强的一县县令高家勤,也对李建文客客气气。
更何况,他还指望此人救他的儿子。
王和垚心知肚明,朝着高家勤微微一揖,就要转身退出。
眉高眼低,冷暖自知,这些人的嘴脸,他早已经见惯。
何况这个李建文,脸色阴沉,一双细眼白多黑少,一看就是阴狠之人。
这样的人,还是不要理睬。
王和垚还没有走到大堂门口,几个身穿公服的皂隶匆匆忙忙进来,个个灰头土脸,有人身上还有血迹,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几人在高家勤面前纷纷跪下,磕头碰脑,惊惶不安。
“县令大人,县丞大人,典史大人,大岚山巡检司遇袭,孔巡检和李虎被杀,还死了十几个巡丁!”
跪着禀报的巡丁身材魁梧,跪在地上,后背看上去像一堵墙,脖子后面的肥肉紧致厚实。
“什么?”
高家勤大吃一惊,面色更加沮丧。
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可真是流年不利啊!
陆县丞眉头紧皱,他看了看李建文,一言不发。
李建文面色阴沉,不自觉站了起来。
巡检司名义上归县衙管辖,实际上却是归兵部调遣,相当于后世的各地方派出所,只不过是设在水陆要冲、利益纷争之处。巡检是正九品,副巡检是从九品,相当于后世的派出所正副所长,巡丁是派出所民警。
大岚山是四明山脉的高岭,是绍兴府和宁波府抗清的圣地,当年黄宗羲就是在这里结寨抗清,因此也是余姚县设防巡检司的水陆要冲。
大岚山巡检司虽然没有设副巡检,但这个李虎平日里打理巡检司大小事务,形同于副巡检。
现在派出所正副所长和若干民警被杀,这事可是闹大了。
“李彪,这他尼昂的是谁干的?”
片刻之后,李建文向着膘肥体壮的“一堵墙”,面红耳赤,戳指怒喝了起来。
这还得了,巡检孔家声是他的小舅子,也是他的靠山。李虎还是他的堂侄,发生了这种事情,让他怎么向家族和岳父岳母交待。
关键是,孔家声死了,他狐假虎威的后台塌了一半。新来的巡检无论是谁,也不会像他的小舅子一样贴心了。
“大…人,土匪人…多,小人们也不…知道是那一路。十有八九,是大…岚山的“胡疯子”干的!”
“一堵墙”李彪哆哆嗦嗦说完,眼睛不敢看李建文。
“胡疯子!这个挨千刀的!”
李建文小眼睛瞳孔收缩,低声骂了出来。
胡双奇如此做法,肯定是报上次土匪在县城被官兵射杀的仇了。
“高大人,先是抢人头,再就是大岚山巡检司被袭,看来,高公子是被“胡疯子”手下的土匪抢了。袭击大岚山巡检司,也是“胡疯子”等人所为。显而易见,这是在报复官府!”
陆县丞捋着胡须,分析着说了出来。
这个李建文,高家勤儿子被绑架,他也不见慌张。巡检司遇袭,他立刻原形毕露。
“这……这该如何是好?”
高家勤瘫坐回椅子上,脸色灰白。
前两个月,官兵当街射杀四明山的土匪数人,人头都挂在了城墙上。结合留下的纸条上的内容,土匪这是来寻仇了。
“胡疯子”是四明山大岚山寨的寨主胡双奇,也是四明山数十座山寨的总头领,极有智谋,能文能武,和官府势不两立。大岚山险峻无比,易守难攻,一直以来都是抗清的一块风水宝地。
这一次,余姚县衙是碰上硬骨头了。
王和垚不由自主站住脚步,暗暗心惊。
这么说来,上次城墙上的人头,真有大岚山“胡疯子”兄弟们的了?自己不经意间,做了一回山寨的“同伙”。
“李大人,小儿的性命,可都靠你了!”
高家勤看着李建文,可怜兮兮。
“你,还不退下!”
看到大堂门口驻足的王和垚,李建文眉头紧皱。
“高大人,陆大人,小人告退!”
王和垚看了一眼李建文,冲高家勤和陆县丞拱手告辞,轻轻退出了大堂。
王和垚的无视,让李建文火冒三丈。他想要发火,旁边的高家勤又催了起来。
“李大人,赶紧想办法办理此事。本官这就上折子,向绍兴府禀告大岚山巡检司的事情!”
“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去办理此事!一群没用的废物!”
李建文说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跪下的巡丁们纷纷站起身来,低头哈腰,跟在李建文身后灰溜溜离开。
“大人,李四除了欺压百姓、勒索钱财,满脑子都是女人银子。指望他,恐怕是……”
看看周围无人,陆县丞终于开口,低声细语。
高家勤吃了一惊,也是低声回道:
“陆大人,你的意思是……”
听陆县丞的意思,李建文恐怕是靠不住。
“要不是大岚山巡检司的那些家伙做的太过分,大岚山的土匪怎么会袭击大岚山巡检司?要不是李四得罪了大岚山的人,土匪怎么会刺杀大人?”
陆县丞侃侃道来,高家勤额头细汗密布。
当日他到“高升客栈”喝茶听戏,大岚山的土匪竟然在光天化日下刺杀他。要不是他早有准备,恐怕已经是命丧黄泉了。
这个李建文,又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
“大人,大岚山的土匪,向来都守规矩的很。自从这李四当上了典史,欺男霸女,和孔二沆瀣一气,把余姚县弄得一地鸡毛。”
陆县丞看着高家勤,语重心长。
“李四靠不住,大人还是派人去和大岚山的土匪接触一下,确保公子安然无恙。”
“多谢陆大人提醒!”
高家勤恍然大悟,连忙点了点头。
决不能在李四这一根树枝上吊死!事到如今,也只有多管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