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挤占名额
“被褥枕头洗漱用具稍后都会给你,你先将包袱放下,我带你去见顾嬷嬷。”
常乐从冲击中清醒过来,对红璃笑道:“红璃姐姐,你的住所在哪儿?”
红璃用手指指门外道:“我就住在对面,你若是有不懂的,尽管来找我便是。”
常乐赶忙将包袱往自己的铺位上一放,挽住红璃的胳膊道:“姐姐带我去看看呗。”
红璃被她亲热地一挽,无奈道:“好吧好吧,就带你去看看。”
常乐屁颠屁颠地跟着她到对面的西厢房。
红璃是二等宫女,西厢房就是给二等宫女用的,房子布局跟东厢房倒是一样,不过宿舍人数却比东厢房少了一半,而且也不是大通铺,而是每边三张罗汉榻并列,榻上的被褥也更加柔软高级。每人拥有一个单独的衣柜,梳妆台也是可以同时容纳两个人梳妆的大家伙。
常乐羡慕地道:“比我们那边好多了。”
红璃见她一脸嫉妒的样子,失笑道:“你才进宫,当然是从三等宫女做起,我刚进来的时候还不如你呢,三年功夫不也做到二等了。我看太后很喜欢你,你乖巧些,平日勤快些,升迁起来未必会比我慢。”
常乐感动地握着她的手道:“真的吗?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不可以如实回答我?”
红璃道:“什么问题?”
“三等宫女的月银,有多少?”
红璃好笑地竖起两个手指:“二两。”
常乐换算了一下,相当于人民币两千块,有点少哈。宫女好歹算是公务员吧,没道理只有这么点收入啊。
红璃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接着道:“食宿都有公中提供,每个月还有固定贴补500文,夏季有消暑贴补,冬季有防寒贴补,每年有四季换洗衣裳四套,新年、元宵、端午、中秋各有赏银。”
她一面说,常乐的眼睛便一面发亮。
果然是公务员啊,别看基本工资少,福利好啊。
常乐心里雀跃不已,继续眼巴巴地看着红璃。
红璃被她看得哭笑不得,叹气道:“二等宫女月银是三两,其余贴补赏赐翻倍。”
常乐眼睛更大,几乎要放出狼光来了。
红璃用手指戳一下她的额头道:“我看你也是个小财迷,该向紫玉姐姐去取经!”
常乐嘿嘿笑道:“我有点怕紫玉姐姐。”
红璃摇头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她见常乐不以为然,也不勉强,接着道,“看也看了,问也问了,跟我走吧,去见顾嬷嬷。”
常乐点点头,出门的时候又问:“顾嬷嬷是什么人?”
“是咱们整个**的掌事嬷嬷,掌管内宫大事、分发俸禄、分配宫女等。顾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历经两朝,除了太后,所有妃嫔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你待会儿可别嬉皮笑脸的,顾嬷嬷不喜欢轻浮的人。”
常乐赶忙收敛笑容,认真道:“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听话,学习礼仪规矩,绝不给太后丢脸。”
红璃这才放心。
一路上,常乐问了不下百十个问题,红璃倒也耐心,能回答的都回答了,若是禁忌的便提醒她是忌讳。
宫墙高耸,宫内景色与民间自然大不相同,连接各宫各院的多数都是长长的甬道,在甬道中不时遇见来来去去的宫女或太监,但大家都是低头束手地走路,循规蹈矩,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
常乐便知道宫里规矩森严,不敢再跟红璃嘻嘻哈哈了。
“前面就是顾嬷嬷的住所了。”
随着红璃抬手一指,常乐抬头看去,见一处院落,门上方挂着匾额,“掌事院”,两扇大门敞开着。
不等她们走进去,有个宫女正朝外走,脚步很快,一头撞在红璃身上。
“哎哟这是谁呀!”红璃忙退后一步,那人正好一抬头,她便惊讶地叫道,“福翠?”
被她称作福翠的宫女原本一脸懊恼之色,一见是她,瞬间换成笑脸,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叫道:“红璃姐姐!”
“你干什么心急火燎的!”红璃道。
福翠正要回答,目光从常乐脸上滑过,露出一丝狐疑,道:“姐姐,这位是……”
红璃随口道:“她是刚进宫的宫女,叫常乐。”
福翠脸色一变,脱口道:“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常乐一愣。
红璃笑道:“怎么,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福翠脸色不好看,哼了一声,拉着红璃走到一边。常乐见人家躲着自己,自然也不能跟上去。
她听不清福翠和红璃的对话,只能看见福翠急赤白脸地跟红璃说着什么,红璃眉头微皱,抬手摇摆了两下,福翠脸上便一副阴郁,恼怒地朝顾常乐瞪了一眼。
常乐莫名其妙,不知自己怎么得罪对方了。
最后福翠似乎是跟红璃道别,临走又恶狠狠地瞪了常乐一眼。等她走远了,红璃才返回到常乐身边。
常乐问道:“红璃姐姐,那人是谁呀?”
红璃道:“是御花园的一个宫女,叫福翠。”
常乐疑惑道:“她好像不喜欢我。”
红璃看她一眼,淡淡道:“你还算有点眼力见。福翠在御花园当差,咱们太后心善,对宫人极好,赏赐又多,她早就想调到长寿宫来,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之前小梅得了太后的恩典,被放出宫嫁人,长寿宫三等宫女出现一个名额的空缺,她便求了顾嬷嬷,想调过来。不想凭空钻出个你来,占了这个名额,她自然有些不快。”
常乐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
她也不是故意挡人家的道,谁让太后看中她了呢。
“别多想了,长寿宫的人,自然都得太后中意的,她没有这个福气,也是枉然。”红璃一面说便一面带着她走进掌事院去。
掌事院地方不大,前后三进院落,第一进东厢房便是顾嬷嬷日常办公的地方。
常乐跟着红璃走进去,见里面都是书案书架,还有一整面墙都是一格一格像药店那样的抽屉。
书案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嘴里报着一些数据,旁边一个小太监俯身在一个册子上飞快地记着,听见红璃和常乐进来,两人也没抬头。
“顾嬷嬷,红璃给您请安啦。”
直到红璃开口,顾嬷嬷这才抬起头,眯着一双眼睛道:“来啦。”又用下巴点了点顾常乐的方向,道,“就是她吗?”
17、脱险
一阵微风起,竹林里簌簌作响。
瘫坐在地上的常乐有些发冷,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男人还没有走开,她还能清楚地感知他的存在。
沙沙的脚步声从亭子里传出,渐行渐近,直到在她身前停下。
“王……”她听到那个女人开口说了一个字,似乎是惊觉到不妥,停顿一下后,才又轻声道,“何不杀了她……”
“愚蠢!”男人一声呵斥。
常乐都能感觉到那女人抖了一下。
“她不过是被算计的蠢货,知情者另有人在。”
女人轻声道:“也许是她骗人的鬼话……”
“哼!”
女人再次噤声。
这个男人的气场,的确是很强大的,不过这样不假以辞色,看来这个女人在他眼里也并没有太大的分量——常乐暗自猜测。
衣物响动,男人在常乐面前蹲了下来,用手抬起她的下巴。
“一个连自称奴婢都还没有学会的新宫女,怎么能够临时编出这样完整的谎言。若真是撒谎,稍一查证便会戳破,到时候一样难逃一死。”
常乐抖了一下。
男人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脸颊,声音中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我相信,你没有这个胆子,对不对?”
从心底冒起来的一丝凉意,让常乐赶紧点头,几乎把自己的脖子都给崴了。
男人站了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你还不快走。”
这话自然是对那个女人说的,常乐看不见女人的表情,只能听到沙沙的脚步声,那女人果然远去了。
少了一人,竹林里愈发显得寂静。常乐不知对方还要说什么,惴惴不安。
“站起来!”男人命令着。
常乐赶紧扶着地面,站起身。
“向后转。”
她老实地照做。
“现在我命令你,解开布带,朝前走,离开这个竹林。如果你敢回头——呵呵,这竹林也不失为一个风雅的葬身之地。”
常乐一个激灵:“我不会回头的!”
男人胸膛里传出几声震动。
“走!”
常乐赶忙去解脑后的缎带,手太抖,解了好几下才解开,被日光一打,眼前有点黄晕,但她不敢停留,抬脚就走,越走越快,仿佛身后有鬼在追赶,眨眼间便跑出去老远。
男人站着不动,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然后抬手拍了一下。
他的身边忽然多出一个黑衣的武士,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一般鬼魅。
“跟着她,看她是不是长寿宫的人。”
“是。”
黑衣武士向着常乐奔走的方向追去,明明脚下踩的是铺满地的竹叶,却一丝儿声音也没有发出。
这个宫女,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她口中的那个知情人,也只不过描述了一点毫无特征的长相,在这宫里,这样的人成百上千。
不过男人的身份不同寻常,有这个宫女的口供,凭着这一丝的线索,要找到这个知情人,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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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乐跑得几乎断气,直到两腿实在迈不动了,才趴在一个门框上,呼哧呼哧喘息。
进宫第一天就让她碰到这样凶险的事情,愈发坚定了她不在宫里久待的决定。宫里实在是太危险了,莫名其妙就会得罪人。
那个为她指路的宫女是谁?为什么要陷害她?什么人会这样恨她,竟要将她置于死地呢?
回想在竹林里的情景,连她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当时她会做出那样的应对。如果现在再来一遍,她说不定已经瘫倒在地只会求饶了。
或许是在危机面前爆发出的潜力?
常乐糊里糊涂。
气息已经喘了过来,她扶着门框,缓缓地站起,两腿因为急速的跑动,此时变得特别沉重,她拖着步子,慢慢地走着。
有了前车之鉴,她再也不敢随便地相信别人,只能自己摸索,试图找到回长寿宫的路。
好在她这次的运气竟然不错,转来转去,居然真的走到了长寿宫。
看到熟悉的宫殿大门,常乐差点喜极而泣,一种死而复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揣着一颗犹自激动的心,走进大门。
正殿门下正立着两个人,一个是紫玉,一个是红璃,红璃焦躁地皱着眉。
常乐一进门,就被她发现了。
“可算回来了!你跑哪儿去了!”红璃跺着脚冲上来,语气中半是责骂半是关心。
常乐自然不敢告诉她实情,只好答道:“我迷路了。”
红璃恼道:“你不会问人吗?”
常乐讷讷地不敢回话。红璃气恼地瞪着她。
紫玉从台阶上走下来,道:“行了,人回来了就行。主子们都在里头呢,别嚷嚷。”
红璃这才消气,拉住了常乐的手道:“你看看你,弄得这么狼狈,身上怎么这么脏。”
常乐看看自己,这才发现衣裙上粘着不少竹叶草屑之类的东西,想必是在竹林里弄的。
“还不快去换身衣服。”
红璃拉着她,正准备走。
正殿里头突然一声脆响,啪一下。
三人都是一惊。
好像是砸了什么瓷器。
紫玉皱眉道:“太后这回真的生气了。”她声音很小,也很沉。
红璃脸上也是一样的严肃之色:“借刀杀人之计,连我们这些宫女都看得明白,太后怎么会不清楚。哼,作孽这样多,看太后这次怎么处罚她。”
紫玉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常乐听她们对话,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太后为什么生气?”
红璃瞪她一眼:“不关你的事,少打听。”
她扯着常乐,将她拽离正殿,往宿舍方向走去。
紫玉见她们走远了,才转身,进入正殿。
殿里光滑的地砖上铺着万寿菊的地毯,此时地毯上正跪着一群妃嫔,中间一个淡黄色衣衫,正是此前在丹凤门下的那位丁贵妃。
而跪在她旁边的,则是一个紫衣衫的女子。
尹淑妃小产,其他所有妃嫔包括丁贵妃在内,都穿着素色的衣衫,而这个女子却是一身紫衣,在周围众人的烘托之中,顿时显得格外扎眼。
在跪着的众妃嫔面前的地砖上,砸碎着一个茶杯。
袁松竹站在描金椅子的侧面,垂手肃立。
金太后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脸色铁青,目光直直地看着那个紫衣女子。
“宫里刚刚没了一个皇嗣,竟然还穿得这般招摇,你到底有没有心!”
金太后的愤怒,从声音里就弥漫出来,笼罩整个正殿。
紫衣女子霍然抬头,直视金太后,昂然道:“臣妾问心无愧,尹淑妃的孩子,不是臣妾害死的!”
18、后宫初见闻
“姐姐,什么人在正殿里?太后为什么生气呀?”
一面换衣裳,常乐一面问红璃。
红璃道:“我不是嘱咐过你了吗,不相干的事情少打听。”
“我知道,宫里头忌讳多。但是姐姐……”常乐拉住她的手,小声道,“要是大家都知道忌讳的事情,我却不知道,万一无知之下犯错,岂不也要惹祸。你对我最好了,总该提点着我嘛。”
红璃被她握住胳膊晃悠了两下,心里一软,叹气道:“你就是个克星。”
“反正这事儿,不出半天就得传的人人皆知,告诉你也无妨。早上回宫的时候,你也听说尹淑妃小产了吧?”
常乐点头。
“尹淑妃的胎已经四个月了,正是稳定的时候,怎么会突然小产?太后自然要叫人来问清楚,原来是梅婕妤生辰,邀请了各宫的娘娘小主们去相聚宴饮,尹淑妃走动之际,踩到地上的一滩油渍滑倒,从台阶上滚下来,方才导致小产。”
“啊!”常乐惊呼一声,“梅婕妤的宫里怎么会有油渍呢?只怕有古怪吧?”
红璃瞥她一眼:“你还不算笨。从古到今宫里头害人小产的事情多得是,咱们宫里头更是不少。皇上将近知天命之年,膝下却一个皇子也没有,太后与皇上都是盼子心切,妃嫔们若有怀孕,未生产便能先晋一级,若能生下皇子更是一步登天。先皇后故去多年,宫里头但凡有点背景身份的,谁不盯着那个位子。尹淑妃原只是个昭仪,生下华容公主的时候便晋封成了淑妃,本来就是妃嫔里头的佼佼者。这次怀孕,太医说有六成把握是个皇子,这么一来,眼红的人自然不在少数。所以她这一小产,可以说人人都有动机。”
常乐听着她的分析,只觉丝丝入扣,忍不住便点头赞同。
“这梅婕妤原是个直爽泼辣的性子,一向得皇上宠爱,跟尹淑妃也不怎么和睦,这次尹淑妃在她宫里小产,她自然是最大的嫌疑人。”
常乐道:“梅婕妤如果要害尹淑妃,怎么还会在自己宫里动手?这岂不是太惹人注目了吗?”
红璃冷笑道:“宫里头的事,谁说得准呢?说不定梅婕妤正是仗着这一点,以为尹淑妃少了防备,才一击得手。”
常乐见她笑容嘲讽,颇有口是心非之色,便问道:“红璃姐姐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红璃道:“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想让咱们这么想。”
常乐一愣,继而便想起各种曾经在现代看过的宫廷剧,虽然那些只是虚构的故事,但现实往往比艺术更加离奇,古往今来正史野史都有涉及宫廷秘辛的记载,由不得她不多想。
“姐姐是说,梅婕妤是被人陷害的?真正害尹淑妃小产的另有其人?”她睁大了眼睛,盯着红璃。
红璃脸色稍霁,道:“这话我可没说,你最好也不要跟别人说,祸从口出这一点,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上。”
常乐惊惧地点点头。
“走吧,你也来了大半日了,紫玉姐姐还要给你派差事呢。”
两人收拾了情绪,从宿舍出来,回到正殿前头。
正好这个时候,妃嫔们陆续从正殿出来,带着各自的宫女侍从,离开长寿宫。
常乐跟着红璃,站在正殿台阶外侧,目送她们,每个妃嫔的脸色似乎都不怎么好看。
当最后两位妃嫔走出来时,常乐的视线一下子凝实起来。
黄色宫装的那位,自然是丁贵妃。此前在丹凤门的时候,离着太远看不清面目,此时却看得很清楚。
丁贵妃是一张鹅蛋脸,身材修长袅娜,比其余妃嫔高了足有半个头,难怪不管站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
听红璃说,丁贵妃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是常乐看着她的脸,见她眉目如画,尤其一双凤眼,眼角细长,显得十分利害;妆容又是极为精致的,唇线描得一丝不苟,很正的大红色,成熟又华贵,充满凌厉的风情。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注视,丁贵妃视线一转,一下子捕捉到了顾常乐的目光。
常乐一惊,赶忙低下头去。
中宫空缺,丁贵妃是整个皇宫位份最高的妃嫔,掌有管理六宫之权,早已习惯称为注目的焦点,因此只是在常乐脸上一瞥,便毫不在意地挪开了视线。
常乐只觉她目光犀利直透人心,暗道一声厉害,这才开始观察起走在最后面的紫衣服的妃子。
这位就是梅婕妤了。
比起丁贵妃的华贵,梅婕妤另有一种艳丽的风情。
一身紫衣衬得她的瓜子脸如雪一般白皙,细长的柳叶眉,漂亮的大眼睛,睫毛尤其长。其实梅婕妤的五官都很美,只是那睫毛太长眼睛太大,所以人们只要一看到她,第一印象都是她的大眼睛,倒忘记品评她脸上其他地方的好坏了。
梅婕妤还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此时正披在背上,如同一匹高级的黑缎子,在阳光下反射着光泽。
只不过,这位梅婕妤的气色似乎不太好,唇脂脱落,嘴唇有点苍白。
常乐目送着所有妃嫔都从宫门离去,回过头来,见紫玉正站在正殿门口,也同她们一样,目送着这些妃嫔。
红璃走上去道:“紫玉姐姐,太后说了什么,怎么梅婕妤那样落魄?”
常乐赶忙竖起两只耳朵听着。
紫玉瞥了她一眼,对红璃道:“太后明察秋毫,微末伎俩自然逃不过她的法眼。明天开始,太后便要去大佛堂吃斋诵经,为期一个月,下令丁贵妃全程陪同;尹淑妃在梅婕妤宫中小产,梅婕妤难逃其责,也罚以一个月的禁足。”
红璃悚然道:“在大佛堂吃斋诵经,期间不可离开,等同于禁足。不过尹淑妃原本被指为害尹淑妃小产的主谋,丁贵妃顶多只是一个旁观者,如今竟然要跟她一样一个月不得自由,可见这件事情,果然跟她脱不开关系。”
常乐听着她们的分析,也明白这是太后驾驭**的手段了。尹淑妃在梅婕妤宫里小产,即便不是梅婕妤存心想害,作为主人也不可能脱罪;但丁贵妃也变相收到惩罚,这就暗示可能她才是真正的主谋。
**之中,果然波诡云谲。她暗暗告诫自己,既然只是个小宫女,就只做好自己的本分,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能卷入这样的明争暗斗之中。
19、巧遇
第二天一早,丁贵妃一早便来长寿宫等候,金太后起床洗漱,用完早饭后,才带着她去了大佛堂。
长寿宫里跟去伺候的人有袁松竹、一等宫女紫佩、二等宫女红璃、三等宫女青梅和丹菊,另有粗使宫女和太监若干。紫玉留守宫中,管着底下的一应宫女太监。
常乐是三等宫女,但才刚刚进宫,自然是没有资格跟去的,所以也留在了长寿宫。
紫玉给她安排的差事就是每天打扫正殿,因为太后不在,也没别的差事,暂时就这一项。
于是常乐便每天上午去尚宫局学习宫中的礼仪规矩,回来吃过中饭开始打扫,小半个下午便可以打扫完毕,剩下还有一些时间,便都无所事事了。
这样子过了三天,她便觉得枯燥起来。因为一部分人都跟着太后去大佛堂了,长寿宫里冷冷清清,相熟的红璃也不在,其他人各有差事,虽然也混了个脸熟,但并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
尤其这一天大家发月银,因为她才进宫没几天,这次便没有,要到下个月才能跟大家一起发放。
看着同宿舍的其他宫女小心翼翼地将月银都存起来,她便想起自己所谓的存钱计划。
要在出宫之前存够一大笔钱才行啊。
然而指望这点子月银,一年顶多存个二十两,相当于两万块。按照她现在的这个岁数,最多五年就得出宫,否则年纪再大出去了也很难嫁人了,按字面数据计算,五年存个一百两——十万块,出去了又能够干什么呢?难道到时候还要到处去打工做活?那还不如继续待在宫里呢!
居安思危,眼下的日子是安逸的,但为了将来打算,她还是为钱这一字烦恼起来。
时节将入秋,昨天下了一场秋雨,今天又是阴阴的,气温凉了许多。
“常乐,我给太后包了一些御寒的衣裳,你赶紧给太后送去。”
尚宫局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昨天入夜时分有个小宫女过来通知常乐,今天不必去上课。因此常乐上午便没有什么事情,紫玉就抓了她的公差,让她去跑腿。
这些日子下来,宫里的主干道都已经知道了,大佛堂的方位她也清楚,肩上背着紫玉给的大包袱,手里又挽了一个小包袱,撑着一把油纸伞,常乐脚步轻快地出了长寿宫。
大佛堂在皇宫的西北方,从长寿宫过去,得穿过御花园。
一场秋雨,御花园里的花儿谢了不少,遍地落英,不过细雨打芭蕉,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常乐一面走,一面观赏着这原生态的古典风情,一时文青病发作,不由随口念了李清照的词出来: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话音刚落,就听头顶上有个人说道:“小姑娘家家,竟也这般伤春么?”
常乐吃了一惊,抬头看去,见头顶假山上小亭子下,立着一个中年男子,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一身宽松的白色长衫,在细密的雨帘之中随风翻飞。
她站住了脚步,仰着头,将雨伞放在肩膀上,道:“你这人,怎么偷听人家说话呀!”
中年男子微微挑眉,像是有点吃惊,然后失笑道:“是我先站在这里,你后走过来的,怎么能说是偷听。”
常乐想了想,说不定真是人家先站在这里,不过这会儿她又忽然想起,这御花园是**之地,外男不可随意入内,这个男人看着绝非太监或侍卫,怎么会一大清早就出现在这里。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中年男子又是微微挑眉的动作:“你不认识我?”
常乐无辜道:“宫里这么多人,我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你,你很有名吗?”
中年男子呵呵笑起来,道:“你说的也是,你未曾见过我,不认识也正常。”
常乐好奇道:“那么你是谁?”
“你猜呢?”中年男子像个哄小妹妹的长辈一样笑容温和。
常乐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你不会是皇上吧?”
中年男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常乐自己却摇头道:“不会不会,这个时辰,皇上应该上朝去了。难道你是一位王爷?”
中年男子继续保持笑意,仍然不承认也不否认。
常乐见他这样,以为存心逗弄自己,便不高兴再猜,道:“我还有事情,不跟你说,先走了。”
“等一等!”中年男子喝止着,往前走了两步,蹲在假山上,居高临下看着她道:“你那首词不错,是自己做的吗?”
李清照的词,总不可能是这里的人做的,常乐只好随口道:“是呀。”
“宫女之中,竟也有你这般才学的。”中年男子夸了一句,又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常乐道:“长寿宫。”
“哦?”中年男子微微惊异,道,“长寿宫的?我经常去长寿宫,怎么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常乐,是……”
常乐刚想回答自己是新来的,就见中年男子身后冒出来一个宫女。
“皇……”
男子也察觉到身后的脚步,赶忙回头,用手示意那宫女住嘴。
那宫女这才看见假山地下的常乐,眼睛蓦然睁大,露出极为骇异的表情。
常乐仍保持着仰头的姿势,自然也看见了她,对她那种不同寻常的神情弄得一愣,莫名其妙。
那宫女似乎是很不愿与她对视,跨过一步侧身而站,把背对着常乐,似乎是跟中年男子说了句什么。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常乐见他们似乎有事情,便不再打算说什么,低下头,紧了紧肩膀上的包袱,自顾自地撑着伞离去。
中年男子回过头来,见她已然走远了,不由微微失笑。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呵呵,有意思……”他回味着这首词,若有所思。
那宫女见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便蹲身施礼,又道:“皇上,昭仪还在等着您呢,时间久了怕是早膳凉了,请皇上还是先去用膳吧。”
中年男子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宫女跟上去之前,却先回头看了一眼常乐远去的方向,垂在身侧的手指忽然捏紧,眼中滑过一丝杀意。
21、头号BOSS
“噗……”
常乐如同翻白肚的鱼一样从水里翻上来,喷出一大口水,若是那宫女再多待一会儿,她就真的要憋不住了。
深怕那宫女去而复返,或者仍留在附近未走,她不敢在原地上岸,只能掉头往远处游去。
水潭跟大湖是相连的,中间隔着一条石拱桥。
常乐从拱桥底下游过,沿着岸边一直游了好长的一段,直到看见前面是光明正大的大路。
这个地方经常有人来,人多的地方总不会再被人害了吧。这么想着,常乐便准备上岸。虽然还没有入秋,但今天的天气真的有些凉,她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快要冻死了。
而就在她扒住湖岸,准备爬上来的时候,有人从这里经过,听见了哗啦的水声。
“什么人?”
一声大喝之下,一群人哗啦啦地围了上来。
常乐暗叫一声倒霉,一下子想起在三江口的经历,赶忙叫道:“我不是刺客!我不是刺客!”
两个人伸出手来,一边一个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从水里拽上来,没等她开口,两杆侍卫用的长枪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下面。
她这才看清,自己已经被一群御林军侍卫给围上了,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显然她刚开“不是刺客”几个字愈发加强了他们的警惕心。
侍卫们架着她走到路边,在她肩膀上一按,常乐便不由自主地跪倒,膝盖磕在坚硬的路面上一阵生疼,然后便感觉一群人走到了她面前。
“怎么回事?”有人问。
侍卫答道:“从水里抓上来一个宫女,形迹可疑。”
又是形迹可疑!常乐腹诽不已,似乎每个侍卫抓住她都是这几个字。
她抬头想看是谁在问话,脖子刚一动,就被旁边的一个侍卫一把按住。
“不许动!”
“哎哟!”
常乐疼得叫了一声,侍卫的力气太大了。
“咦?”有人发出一声疑惑,说道,“让她抬头。”
侍卫这才放开常乐,常乐揉着肩膀一抬头。
“是你!?”她惊喜地叫了一声。
这个人,不就是早上在御花园碰到的那个中年男人吗!
“皇上面前,岂可放肆!”旁边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立时喝了一句。
皇上?!
常乐惊疑地看着中年男人:“你是皇上?”
中年男人背着手微笑道:“怎么,不像吗?”
常乐愣愣地看着他,早上这个男人还只穿着一件家常的白色长衫,此时却身着黑色的天子常服,领口镶着朱红色的边,腰带也是朱红色的。
大庸尚黑,天子服饰多以黑色为主,朱红色、紫色和明黄色也是常服中最常见的颜色。
其实就算不看服饰,单看这个中年男人的气度,也绝对是人上之人,早上因为一个在假山上面一个在下面,他又刻意隐藏身份,所以并没太大感觉;此时众星拱月,中年男子脸带微笑,虽然身形十分瘦削,却是神情俨然,那种睥睨天下、掌控生死的气势,装是装不出来的。
常乐张大嘴巴,几乎能塞进去一个鸡蛋。这时候她脑袋里全是在尚宫局学习的内容:皇帝名讳赵晟,八岁登基,现年四十八。
赵晟看她这副傻愣愣的鹌鹑样,失笑道:“怎么,吓傻了?”
他旁边那个刚刚喝止过常乐的太监又赶忙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嬷嬷没教过你规矩吗?”
常乐这才惊醒,赶忙匍匐在地,恭声道:“奴婢长寿宫三等宫女常乐见过皇上,吾皇万岁。”
“起来吧。”
赵晟对侍卫们摆手道:“她是长寿宫的宫女,朕认得,不是刺客。”
侍卫们这才挪开长枪,让常乐站了起来。
赵晟上下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湖面,道:“怎么?你在朕的御花园里游泳了?”
常乐苦涩道:“皇上真爱开玩笑,这天还下着雨呢,谁有这么好的兴致呀!”
赵晟大约是想不到她会用这么朋友般的方式回答,微微挑眉,笑了起来。
他旁边那个太监睁大一双眼睛,瞪着常乐。
常乐不明所以。
赵晟笑了几声,又道:“那你怎么会从湖里爬出来?”
常乐咬着嘴唇,想着自打入宫,莫名其妙地老是被人陷害,一会儿是故意让她去撞破别人的奸情,一会儿又是害她落水,这宫里果然是处处有纷争。看来在宫里不可能与世无争,若是一味求太平,人家只会当她是软柿子。反正这么巧碰见了皇上,这可是宫里的头号大BOSS,不求他做主,那就没人能为她做主了。
她心里干脆地一决定,愤愤道:“皇上,我若说是有人推我落水的,您相信吗?”
“嗯?”赵晟眉毛又挑了一下。挑眉大概是他表达心情的一个常用动作。
他旁边的那个太监,更加用力地瞪着常乐了。
“什么人推你落水?”皇帝问。
常乐正要回答,但那个太监的眼神实在是太厉害了,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赵晟扭头看了一下,那太监赶忙低下头去。
常乐这才答道:“是一个自称林昭仪宫里的宫女,她说林昭仪有东西要送给太后,叫奴婢去取。啊对了,皇上一定也认得,早上奴婢碰见皇上的时候,那个宫女也在场的。”
“你说的是点朱?”皇帝微一皱眉。
“她为什么要推你?”
常乐道:“奴婢也不知,当时那宫女带着奴婢尽捡偏僻的小路走,说是这样近些,走到一个水潭边的时候,就突然把奴婢推下水去。奴婢原是会水的,但是她一直按着奴婢的头,不肯让我上岸。奴婢在水里,没有力气反抗,怕真的被她溺死,便索性假装溺水,骗她离开后,才敢游到这边来上岸,不料竟又碰到了皇上。”
她直爽地将事情说完,因为现代人的心态尚未泯灭,时而奴婢时而我的,称呼混乱。不过除了皇帝旁边的那个太监外,也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失误。
赵晟的眉头皱的愈发深了,脸色也显得有些阴沉。
他旁边的太监忍不住道:“皇上,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未必足信。”
常乐立刻道:“只要把那个宫女找来,我们一对质,不就一清二楚了。”
太监本来就对她的出格很是敏感,此时忍不住又瞪她一眼。
赵晟一摆手,道:“去!叫点朱来回话。”
皇帝发话,太监自然不敢反抗,只好道:“皇上既然要问话,那不如先移驾到前边的水榭,别叫雨水打湿了您的衣裳。”
这会儿正是细雨绵绵,雨丝在轻风中飘拂,即便打着伞,也只能遮住脑袋而已,身上还是免不了被柳絮一般的雨丝打湿。
赵晟点点头,果然移驾。
这附近便有一个大水榭,原是皇帝和宫里的妃嫔们夏日纳凉聚会的地方,此时皇帝入内,侍卫们熟练地分内外把守,那个太监则叫人去流芳殿传点朱。
常乐立在当地,浑身湿哒哒地往下滴水,凉意袭体,瑟瑟发抖。
赵晟似乎在生闷气,也没注意她。
那个太监自始至终都注意着常乐,虽然他的目光似乎一直很犀利,但这会儿也没有别的人能跟常乐对视,她便只好恳切地看着对方。
这太监年纪不小,约莫也有四十多了,被她这么无辜可怜地一看,无奈地叹了口气。
22、审问
这一口气叹的,常乐莫名地便觉得自己像是个在外面惹祸的孩子,回到家,让家长操心似的。
此时太监已经对皇帝说道:“皇上,这位常乐姑娘浑身湿透,不如叫她先换件衣裳。”
皇帝这才注意到常乐的狼狈,对太监道:“你叫人取件衣裳来给她换了。”
“是。”
太监点手叫过一个人,吩咐一声让他去取衣裳。
常乐忙感激地冲他蹲身行个礼道:“谢过公公,请问公公尊名?”
这太监忙道:“皇上面前,哪有奴才敢称尊名的,咱家是大庆宫掌事太监顾太平。”
大庆宫就是皇帝住所,顾太平是掌事太监,等于是内官之中第一人。
常乐惊喜道:“原来是顾公公,我也姓顾啊,咱们是本家。”
顾太平被她这自来熟弄得咳嗽一声,道:“你就是长寿宫新来的那个宫女顾常乐吧?”
常乐道:“是呀,公公也知道我?”
顾太平嗯了一声,他身为皇帝近侍,对宫里一切大小事宜都得上心。皇帝至孝,太后身边的事情,更是除皇帝日常起居之外的头等要事,她从外面带进来一个宫女,顾太平自然是要留心的。
“我进宫还不久,很多事情都不懂,若有什么差错,还请公公指点教导。”常乐这么说,只是职场上新人见老人的惯常套话。
顾太平嗯了一声道:“看得出你是个新人,连自称奴婢还不熟练呢。”
常乐顿时脸一红,她方才一高兴,就忘记这茬了,只得讷讷道:“奴婢知道了。”
她的情绪转变很快,一忽儿高兴一忽儿尴尬的,颇有点小孩儿心性,宫里头争名逐利,赤子之心难得,皇帝赵晟在旁边看着,竟被她弄得有些好笑起来。
“顾太平。”他叫了一声,顾太平赶忙回过身来。
“既然她是你的本家,你可得多教着她点儿,这孩子直头直脑的,在这宫里少不得吃亏。”
赵晟自然是玩笑话,常乐无知无畏,自然是笑嘻嘻的。然深知天威难测,顾太平却不敢当玩笑话来看。
“皇上说笑了,她是太后亲选入宫的,宫中上下谁会让她吃亏呢。”
顾太平原是想拍马屁,不料却触动了赵晟心里那根敏感的神经。
他冷哼了一声道:“你不用打马虎眼,如今的宫里,风气极差!”
做皇帝的脸色一沉,整个水榭里便如坠冰窟,一下子压抑起来。
正好这个时候,外面来报,流芳殿的宫女点朱到了。
顾太平看了看赵晟的脸色,说了声:“传。”
便有人领着一个身材妖娆的宫女走进来。
“奴婢参见皇上。”
点朱蹲身朝赵晟行了个常礼。
赵晟扭头对常乐道:“你看看,是不是她?”
常乐凝神看去,点朱听见皇帝问别人,自然心里也好奇,也扭过头来看,两人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点朱来之前,并不知道是什么事,而且她以为顾常乐已经死了,根本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一见之下如逢鬼魅。
常乐则一下子叫起来。
“就是她!就是她把我推下水的!”
点朱目瞪口呆,脸上已是煞白一片。
怎么会!怎么会!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亲眼看着她溺死了一动不动的呀!怎么会还活着!
赵晟原本还不相信顾常乐所说,但此时一见点朱神情异常,顿时便信了八九分。若非心里有鬼,怎么会见了面就变成这样。
“点朱!”
他叫了一声。
点朱立刻浑身颤抖起来。
赵晟也不问,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不……不是我……”点朱哆哆嗦嗦地终于开了口。
“什么不是你?”赵晟眯着眼。
“我……”点朱说不出话来,一句“不是我”已经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常乐上前一步,愤愤地指着点朱道:“皇上,就是她,她骗我说林昭仪有东西给太后,要我跟去取,却将我带到水潭边,推我落水,要不是我机灵,早就被她溺死了。”
顾太平咳了一声,低声道:“要说‘奴婢’。”
常乐没理他。
“奴婢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点朱尖叫起来,道,“皇上,奴婢根本不认识她!”
赵晟冷笑:“不认识?那为什么一看见她,你就变了脸色?”
点朱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赵晟面色冷峻,眼中闪烁着古怪的怒火。
常乐心中突然有点疑惑,虽然的确是点朱推她落水,差点害死她,皇帝作为这皇宫的主人,见不得自己手底下出这种肮脏的事情,生气也是正常,但是看赵晟的这个反应,好像有点愤怒过头了。
只是为了一个宫女,应该不至于此吧。
她将目光微微移动,落在顾太平脸上,后者眉头深锁,一会儿看赵晟,一会儿看点朱,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常乐心里的怀疑更深了。
“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赵晟再次质问点朱。
点朱虽然一直颤抖个不停,显然是心里害怕至极,但仍然答道:“奴婢不知要说什么实话。奴婢实实在在不认识这个人,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晟哼了一声。
明眼人都看得出点朱有古怪,但她一味推脱不肯招认,不知是为了什么。
顾太平看赵晟确实是愤怒至极,出于某种担心,上前一步道:“皇上,这件事情颇有疑点,点朱不肯招认,必是有所顾忌。皇上日理万机,岂能为宫女之事费神,不如交给尚宫局司正审问,等有了结论后再行禀报。”
赵晟略一思索,便点头。
顾太平便吩咐道:“来人,将宫女点朱押赴尚宫局,着有司审问,回禀结论。”
立刻便有两名侍卫上前,一边一个抓着点朱的胳膊将她拉起来,点朱脸色苍白,不敢反抗。
顾太平又对常乐道:“你作为当事人,少不得要去一趟。”
常乐知道尚宫局司正就是掌管宫女犯错推罚的,便点点头,跟着押解点朱的侍卫们去了。
等到这一行人走掉,赵晟才猛地拍了一下桌面,四周的太监侍卫们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寂静无语。
顾太平忙靠过来,轻声道:“皇上息怒,这件事也许只是宫女之间的纷争,未必牵扯到妃嫔,请皇上千万别多想。”
赵晟满脸冷峻,冷冷道:“连一个刚进宫没几天的宫女,都能招来杀身之祸。这个皇宫,已经让朕越来越寒心……”
顾太平顿时心底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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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恪郡王
尚宫局分设司言、司簿、司正、司闱四个部门,其中司正掌管格式推罚,宫女犯错便归司正惩处。
现今尚宫局司正姓阮,是个刚直不阿的人,既然奉皇命调查这件事,自然少不得要打起精神对付。
阮司正先听了常乐的陈情,然后又向点朱问话。
其实案情已经很明显,点朱言辞闪烁,必然是有问题的,只是嘴硬不肯招认,皇帝赵晟若正儿八经地审问一个宫女,未免太失身份,但阮司正就不同了,审问宫女原本就是她的职责,面对点朱的狡辩,她也不恼,只是冷笑不止。
“人都是贱皮贱肉,不打怎么会招。进了我司正房,不吐出点实话来,就别想囫囵着出去。”
阮司正抬手一挥,便有人将点朱拉到隔壁屋子里。
不多久便听到隔壁传来点朱凄厉的惨叫,常乐听得背后直冒凉气。
阮司正却早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问常乐道:“常乐姑娘伺候太后多久啦?”
“啊,哦奴婢新进宫不久,伺候太后的时间还不长。”常乐回过神来,敬畏地回答。
“哦……”阮司正眼神微微一闪,“这么说来,姑娘倒是好运气,这宫里头有些人进来三四年了,也未必能见得着皇上一面。”说着便呵呵笑起来。
常乐只得陪着笑,脸上僵硬得很。
这时,隔壁的声音停了,点朱像个死狗一样被拖出来扔在地上。
常乐侧眼看去,见她神色萎靡,满脸冷汗,委顿在地上,浑身像没了骨头似的,但是从外面看却一丝儿血迹伤痕都没有,不由愈发骇然。
听说宫里头的刑罚都是极有技巧的,可以让你外面惨烈里面却丝毫不伤,也可以外面看着完好里面却已经骨断筋烂。
阮司正冷冷地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施刑的人答道:“这人怕疼得很,几下子就熬不住,说要招了。”
“哼!”阮司正脸色一板道,“这里还容不得她说了算,拖出去弄完了再来。”
一个“弄”字,让常乐心头猛跳。
“别……”点朱撑起上半身,哀求道,“我都招,我都招了……”
阮司正眯起眼睛道:“你招什么?”
点朱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我招,是我推她落水的,是我要谋害她……”
阮司正露出一个冷笑,对常乐道:“瞧,我好好问的时候不肯说,只当是个烈女呢,这会儿才弄了几下就招了,你说贱不贱?”
常乐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只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说!你为什么要谋害顾常乐!”阮司正大喝一声。
点朱萎靡道:“我……我嫉妒她……”
“说仔细了!”
点朱撑着身子,道:“我们做宫女的,哪个不是托了大关系费了大工夫才能进宫。她算什么东西,不过走个狗屎运就被太后带进来了,还一来就做了三等宫女,不必从杂役做起。司正不妨问问,这宫里头嫉妒她的人还少吗?”
阮司正呸了一声道:“少废话,说你的。”
点朱道:“是,她运气好原不关我的事,但是今儿早上,她碰到了皇上,与皇上眉来眼去,一副狐媚子模样。我进宫这么久了,也常常见到皇上,可皇上却从未这样和颜悦色地跟我说过话,我怎能不妒?”
阮司正冷笑道:“就为这个,你就要害死她?”
“是!我就是见不过她这样好运气,凭什么什么东西到她手里都是轻而易举,我们却要拼死拼活地争取!”
点朱一面说,一面恨恨地瞪着常乐。
常乐皱着眉头,点朱说的话听着好像是有几分可信,但是仔细一想未免也不符合人之常情。职场之中的空降兵的确是常遭人妒忌的,但是点朱跟她又不属于一个部门,级别也比她高,又有什么妒忌的理由呢。就算如她所说,是因为皇帝的青睐让她觉得不平衡,那也不至于生死相向吧?
果然阮司正也觉得这理由荒唐,脸色一板大喝道:“点朱!你以为这种鬼话能骗过我吗!”
点朱道:“我就是这几句话,阮司正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您只管去问,我跟这个顾常乐从来不曾接触过,无冤无仇,若不是因为这个,我何必要害她?”
阮司正冷冷道:“我自然会问,你的话连三岁小孩都不信,怎么能骗得过我!”
她一摆手道:“先拖下去看押起来!”
“是。”又有人将点朱拖下去。
阮司正对常乐道:“常乐姑娘,你跟那点朱当真无冤无仇?”
常乐道:“奴婢确实从未见过点朱,今天早上也是偶然碰见,连话也没说过几句,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冤仇。”
阮司正点点头道:“看来这贱人轻易是不肯招的,待我使些手段,看她能经受住多少。”
常乐感觉到她话中的冷意,心下又是一凛,下意识便觉得这个司正房阴森起来,不愿多待,便问道:“阮司正,奴婢能说的都已经说了,是不是可以先告退了?”
阮司正道:“嗯,这案情简单得很,点朱已经招认,如今只不过差一个动机而已。你先走吧,案情有了结论,我自然是派人告知。”
“多谢司正。”常乐感激地冲她行了个礼,便匆匆地离开了。
阮司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出神。
旁边有宫女便凑上来道:“司正,今日这案子虽说涉及谋杀,但在宫里头,也不过寻常事一件。怎么你这次却这样大动干戈?”
阮司正瞥她一眼道:“你懂什么?这两个人是皇上派人送来的,皇上吩咐了要听结论,我怎敢不用心!”
这宫女哦哦应了声是,又道:“那顾常乐不过是小小的三等宫女,司正对她倒也和蔼。”
阮司正笑了一声:“三等宫女我自然不放在眼里,不过正如那点朱所说,这顾常乐运气的确是迥异常人,一个民间孤女,误打误撞碰见太后,就能被带进宫来,跳过杂役直接成为入流的宫女;进宫没几天就认识了皇上,今日皇上还肯为她做主,亲自过问这案子。你说她是不是运气太好了点?”
这宫女道:“您的意思是?”
阮司正眯起眼睛道:“我在宫里十几年,看过的人无数,宫里头可没有光靠运气的,依我看,这顾常乐只怕前途不小。”
“她不过是运气稍微好点罢了,能有什么前途?”
“你看着吧,运气好,有时候也是一种本事。”
那宫女犹自不明白,阮司正却已经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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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尚宫局,外面仍旧细雨绵绵,常乐打着伞,默默地走在返回长寿宫的路上,心情便像这天气一般阴霾。
她进宫才这么几天,却已经先后遭到两次陷害,或者真如点朱所说,因为她是空降入宫的,所以特别让人眼红吗?
不对不对,就算眼红,也不至于要她死吧?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心里想着事情,她便没有注意到路,竟没看见前面有人走了过来,犹自低头自顾自地走着,一直到撞上对方。
“呀!”
手里的伞被撞掉了,常乐这才惊叫一声,抬头见前面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紫衣的贵公子,还有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替他打着伞。
这贵公子面如冠玉,挺俊如竹,生就一双桃花眼,此时看着常乐,眼里似乎别有深意。他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常乐赶忙蹲身行礼道:“奴婢见过……”她不知对方身份,一时不知道该称呼什么。
就听那贵公子缓缓开口道:“怎么,你不认得我?”
常乐道:“奴婢是新进宫的,不曾认识贵人。”
“抬起头来。”
常乐慢慢地抬头,那贵公子正看着她的双眼,似乎在探究,似乎在审视。
“仔细看看,你真不认得我?”
贵公子的声音仿佛有蛊惑的力量,常乐不由自主便按着他说的去做。
这张脸的确是俊逸无俦,足以令天下男子嫉妒,令闺阁少女怀春,但是常乐仔细地端详完毕,仍是全无印象。
“请恕奴婢眼拙。”
那贵公子轻笑起来,常乐愈发不知所措,深怕得罪了对方。
“很好,你果真不认得我,说明你没有撒谎。我喜欢诚实的人。”
贵公子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常乐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为贵公子打伞的那个侍卫突然开口道:“这是恪郡王。”
“啊?啊!”常乐先是一愕接着一惊,赶忙又蹲身行礼道,“奴婢见过恪郡王。”
她在尚宫局学习的时候,除了学习礼仪规矩,对宫里和皇室的人物关系也是要学习的,这位恪郡王,是当今皇帝的侄子,名叫赵容止。当今皇帝赵晟本身虽然子嗣不丰,但皇室之中却子侄颇多,然而能够赐封到郡王身份的,却只有限的几人,这位恪郡王,便是其中之一。
而且因为恪郡王的母亲跟宫里的丁贵妃是十分亲近的堂姐妹,所以恪郡王也经常入宫来给丁贵妃请安,出入宫廷还是很寻常的。
“起来吧。”
面对常乐的大礼,赵容止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常乐便站起身来。
赵容止仍旧是注视着她,眼神里似乎有探究也似乎有审问,总之让常乐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是没穿衣服一样都被看透了。
她也不知道这位郡王脾气如何,惴惴不安地站着,任由雨丝打在身上。
赵容止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花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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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宁杀错不放过
雨丝细密,无孔不入,很快便将常乐的衣裳都沾湿了。
奇怪的是,即便在皇上面前,她也不曾害怕,该说便说,该笑便笑,连跟顾太平都能开个玩笑;但在这位恪郡王面前,却仿佛有个无形的气场束缚着她,让她不敢轻易动作。
赵容止不发话,她就不敢捡起雨伞来。
“你是哪个宫里的,叫什么名字?”
好歹等到一句问话,常乐忙答道:“奴婢是长寿宫的,叫顾常乐。”
“顾、常、乐。”赵容止慢慢地念着她的名字,这三个字仿佛在他舌尖上滚动。
常乐竟不自觉地浑身麻酥酥起来。
“你是新进宫的?”
“是,奴婢前几天才进的宫。”
“是吗,难怪你不认得我。”
“是。”
赵容止忽然弯腰,俯身过来靠近她。
常乐吓了一跳,退后了一步。
赵容止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常乐睁大着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新来的,宫里的路都认识了吗?”赵容止盯着她的眼睛,嗓音略微沙哑地低声询问。
常乐既想点头又想摇头。
“宫里的路四通八达,但有些路该走有些路却不该走,有的地方能去,有的地方却不能去。乱走乱逛的话,会惹来大麻烦的……”赵容止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都快像入睡时的呢喃了。
因为距离太近,她几乎可以看见赵容止脸上的汗毛。他的脸可真白,皮肤针干净,一丝儿斑一丝儿痣都没有,完美得令所有女人都嫉妒。
一种不知是心悸还是心动的电流,从被他抓着的胳膊那里窜起,走遍全身。
赵容止放开了她,她却仍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傻傻的,就像一个怀春的少女。
赵容止哈哈大笑,擦身而过。
替他打伞的侍卫也跟了上去,经过常乐的时候,却瞥过来冷冷的一眼。
就是这一眼中的冷漠,让常乐猛然惊醒过来。
她啪啪拍了两下自己的脸,像是刚经历了一个妖异的梦境,转身一看,那位英俊邪魅的恪郡王却早已经走远了。
“我这是怎么了……”她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沾了一手的水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雨里站了不知多久了。
手忙脚乱地捡起雨伞打在头顶,她又回头看了看,赵容止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她这才脚步匆匆地往长寿宫方向跑去,仿佛身后有鬼在追赶似的。
然而赵容止却并没有真的走远。
他只是上了一个假山,站在绿树掩映的凉亭中,远远看着地上的顾常乐,像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似地逃走,恍如一只蹦跶的兔子。
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流风,你看这个顾常乐,怎么样?”
他望着顾常乐的背影,头也不回地问道。
站在他侧后方的那个侍卫,长着一张国字脸,脸上的神经仿佛像是已经僵硬了一样。他是赵容止的近身侍卫兼长随,高流风,一个拥有极强的武力却低调得有时候能让你忽略他的男人。
“属下看着,这个顾常乐,很天真。”
赵容止那对添一分太粗减一分太细的漂亮眉毛微微一挑,侧过脸来好笑道:“天真?这个词倒是有意思。”
高流风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天真,所以愚蠢。愚蠢,所以诚实。”他说的话也跟他的面部表情一样,又僵又硬。
赵容止似乎早已习惯他的说话方式,道:“你也觉得她没有撒谎?”
“是。从她撞见王爷,回答王爷的问话,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对王爷毫无印象,可见那一日在竹林中,她的确是没有撒谎。”
赵容止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可惜,本王原觉着她有趣,想逗弄逗弄。既然她的确是毫不知情,那倒不能轻易招惹了。”
高流风瞥了他一眼,道:“王爷本就该少招惹女人。”
赵容止笑容一敛道:“轮得到你教训本王吗。”
他做出生气的模样,高流风却一丝儿都不为所动,只硬邦邦道:“王爷若要招惹,也该挑些聪明的。那个点朱,实在是愚蠢。”
赵容止对他无视自己怒火的行为也不介意,反而点头道:“不错,本王原本看着点朱有几分颜色,不像竟是蠢猪一头,连杀人灭口这种事情都能堂而皇之地干出来,险些坏了本王的大事。”
高流风道:“她若还在司正房待下去,迟早要供出王爷来。”
赵容止微微一笑,看着高流风道:“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高流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她不会看见明天的太阳。”
赵容止嘴角微微一扯。
“那日是谁让顾常乐去竹林的,查清楚了没?”
“查清楚了,是御花园一个叫福翠的宫女。”
“嗯?”赵容止微微眯眼。
高流风道:“福翠贿赂掌事院顾嬷嬷,想调到长寿宫,可惜却被太后带回来的顾常乐横插一杠,抢走了名额。她怀恨在心,便指使一个小宫女给顾常乐指路,故意将她引到竹林里去。”
赵容止道:“这么说,福翠和那个小宫女都是知情人?”
“只有福翠知情,那小宫女不过是受她指使。”
“宁杀错不放过,这两个人也得死。”赵容止英俊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一丝冷意。
高流风微微低头道:“王爷放心,我会办得很妥当。”
赵容止嘴角一扬,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但那嘴角上,却流露出一丝隐隐的杀气。
************************
魂游一般回到长寿宫的常乐,把伞一扔,就钻进屋里换衣裳。
刚刚换好衣裳,紫玉便推门进来了。
“只不过去大佛堂送一趟衣裳,你怎么这半天才回来?”
“我……”常乐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紫玉冷冷道:“行了,你也不用说了,宫里头都已经知道。你进宫才几天,怎么就招惹到流芳殿的人?”
常乐惊问道:“大家都知道我跟点朱的事了?”
紫玉道:“这皇宫里头,传得最快的就是消息和流言。”
常乐震惊不已,这才半天的功夫吧,竟然连紫玉都知道了。
“我原本看你是个老实人,不想居然这样能惹事。别怪我没警告你,在宫里头,最好是安分守己,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紫玉脸色虽冷,语气虽硬,但常乐却能听出她话语背后的关心。
“紫玉姐姐,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招惹点朱。今天早上才偶尔碰见过她,无缘无故的她就要害死我。难道宫里头,都是这样人心叵测的吗?”常乐忧心忡忡。
紫玉道:“宫里最是人心复杂,人人都想进宫做宫女,为的是能亲近贵人,就算不能攀上高枝,也能抬高自己的身份,将来出宫便可嫁入高门。但如果以为宫里就是镀金的地方,那就大错特错了。宫里头,多的是勾心斗角,你若是愚蠢不知自重,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常乐吓了一跳:“紫玉姐姐……”
紫玉看着她,幽幽道:“我十四岁入宫,见过的人经过的事,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常乐感受到了她这句话背后的力量和警告,默然无语。
片刻后,她忽然道:“所以紫玉姐姐你才一心想着出宫?你也不愿待在这个勾心斗角杀机重重的皇宫里?”
紫玉瞥了她一眼:“你说的没错。”
常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紫玉姐姐,其实我跟你是一样的。我也不愿意长久地待在这宫里。”
紫玉故意道:“宫里虽然处处有凶险,但以你的好运,荣华富贵说不定也是指日可待。”
常乐飞快地摇头:“什么荣华富贵,我想都不敢想,这宫里头能获得荣华富贵的人,说不定都是踩着别人的尸体爬上去的。我进宫,只是因为无处可去,又蒙太后垂怜。进宫之前我便已经向太后表露过心迹,太后也同意,在适当的时机会放我出宫。”
紫玉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
“真的,紫玉姐姐,我知道你也是这样的心思,红璃早就告诉过我,你早就在为将来打算,表面看着冷心冷面,其实只是不想招惹事端罢了。我也想跟紫玉姐姐一样,安安分分地做自己的差事,然后多多地存钱,将来出宫了,就算不嫁入高门,也能衣食无忧。”
“呵……”紫玉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原本严肃凝重的氛围,顿时淡然无存。
常乐赧然道:“紫玉姐姐,你可别嫌我俗气啊。”
紫玉露出一丝笑容,道:“怎么嫌你俗气?嫌你贪钱俗气?钱虽然俗气,可这世上,谁不爱俗气的银子?”
她拉开常乐的手,上下打量,像是重新认识她这个人似的。
“看不出,你这个小姑娘,倒是坦白。”
常乐咬了咬嘴唇,道:“紫玉姐姐,我再跟你坦白一件事,其实我不小了,今年都二十二了,只是因为长相的关系,才人人都以为我小。”
紫玉惊讶地瞪大眼睛。
常乐嘿嘿笑道:“我是不是看着才十七八岁呀?”
紫玉伸出一个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鬼丫头,差点真的被你骗了,原来你也比我小不了两岁。”
常乐被她戳的有点疼,但是心里却是暖洋洋的,这是紫玉头一次把她当个自己人,她一把搂住了紫玉的胳膊,傻笑起来。
“紫玉姐姐,以后咱们就一起搂钱吧。”
紫玉嫌弃地道:“去去去,别跟我腻歪。”
常乐却不肯放开她,一味地向她请教在宫里生财的门道。
紫玉被她缠得没办法,她虽然看着冷漠高傲,但骨子里却是个大姐姐的做派,最受不了别人装乖卖巧了。
“你真想发财啊?”
常乐见她口气松动,忙点头道:“想想想。”
“那你可识字?会写字吗?”
咱可是现代大学生啊,怎么会不识字!
常乐赶忙又点头。
紫玉便叹口气道:“好吧,那我就指点你一个发财的门道。”
常乐立刻瞪起两只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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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畏罪自杀
“你知道这宫里的妃嫔们,看着都是妩媚多姿花朵儿一般,但在宫里住着,一不用为生活饮食筹谋计算,二不用操持家务侍奉公婆,知道她们每日里都作些什么吗?”
紫玉说是要指点她生财之道,但第一件便是先问了一个问题。
常乐想了想道:“无非是给太后、皇上请安,互相串个门子,赏个花绣个鸟儿?”
紫玉摇头道:“若真的每天都只做这几件事,闷也闷死了。皇上日理万机,不会天天在**泡着,太后也只有一个人,若是每个嫔妃都见,累也累死,所以妃嫔们也不是日日都能请上安的。若说互相串门子,也不过是要好的人之间常来往,也没有天天见面的。”
常乐道:“那她们每日都做什么?”
“无非是看个人喜好罢了,宫里这么大,人口这样多,事情也是千头万绪,若不想闲着,总能找着事儿做。像丁贵妃,中宫无主,她便身负管理六宫之责,只这一项也就够忙了。其他的妃嫔,有擅长绣工的,便打理打理绣房;有擅长厨艺的,便研制研制烹饪;有擅长书法丹青的,便也写个字画个画儿;还有什么也不会的,平日里也可以研究研究胭脂水粉制法、开发开发新妆容服饰的。”
常乐好笑道:“这么说这些娘娘们其实也挺能给自己找事做的。”
紫玉道:“找事做容易,但宫里头的人做事,没有人是真的单纯找个活儿干,多半还是要讨好皇上或太后。比如花萼楼的司徒美人,知道皇上和太后都信佛,便常常手抄佛经,敬献给太后、皇上。太后上回微服出宫之前,她便跟太后立下宏愿,要手抄《四十二章经》,分送各宫,以宣扬佛家善念。”
常乐虽然不怎么懂佛法,但因金庸先生《鹿鼎记》之故,也知道《四十二章经》是个什么东西,便道:“这位司徒美人倒也聪明,抄的是四十二章经,拢共不过几千字,若是换个法华经,抄的手断了怕也抄不完。”
紫玉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你当她真有心么。司徒美人出身低微,才学并不出众,识字也不多,若真的自己一笔一划照抄,抄几年也抄不完。她要合宫俱送,便需抄写足足七十二本。太后给她的时间是两个月,原本是太后回宫的时候她就该抄好的。幸而出了尹淑妃小产的事情,太后去了大佛堂,又多出一些时间来。但等太后出了大佛堂,必定要问起经书,司徒美人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忙得不可开交呢。”
常乐啪地拍了一下手,道:“我知道了,紫玉姐姐跟我说这么多,生财一事必定是着落在这位司徒美人身上!”
紫玉道:“早说你小聪明不少,猜得不错,我跟司徒美人宫里的竹苓相熟,只消跟她说一声,便能让你去帮着抄经,抄的好了自然少不了你的赏钱。”
常乐大喜道:“那我可得谢谢姐姐了!”
紫玉摆摆手道:“明天我就领你过去吧。”
常乐点头不已。
虽然这时代的字体还多是繁体字,但她在现代做的是编辑,上大学的时候也是相关专业,古文繁体字接触并不少,而且她的爷爷本身就是书法家,从小练她的毛笔字。常乐自信抄佛经还是可以应付的。
紫玉见她没问题,便也不打算多说了,正要走。
“紫玉姐姐,我还有件事问你。”常乐拉住了她道,“你知道恪郡王吗?”
“恪郡王?你见到他了?”
常乐点头,将碰见恪郡王赵容止的情形跟她简单描述了一遍。
紫玉微微蹙眉:“恪郡王这个人,风评素来是好的,外面朝臣都觉着他礼贤下士,年纪虽轻却有贤王之风。不过我在宫里这么些年,也听到过一些流言,这个人吧……你还是少招惹的好。”
“为什么?”常乐追问。
紫玉却不肯多说,只嘱咐她别主动招惹赵容止。
一夜过去。
自今日起,常乐便不用去尚宫局学习了,却也一早便被紫玉叫起来,准备去花萼楼。
才踏出长寿宫的门,就撞见几个宫女和太监嘀嘀咕咕神色慌张地奔过去。
“出什么事了?”
紫玉和常乐奇怪不已。
就在她们去花萼楼的路上,这样的宫女或太监看见了好几拨,人人都是神色异常。当又有两个宫女窃窃私语经过的时候,紫玉终于拉住了她们。
“你们在议论什么?”
那两个宫女倒是认得紫玉,说道:“紫玉姐姐竟还不知,流芳殿的点朱死了。”
“什么?!”
紫玉和常乐对视一眼,都是惊愕。
常乐问道:“你们说的是流芳殿林昭仪的宫女点朱吗?”
“可不就是她,宫里还能有几个点朱!”
这下常乐更加惊疑了:“点朱不是被尚宫局司正房关押了么,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就是为了这个。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昨日皇上亲自派人把点朱押去司正房,说是她涉嫌谋害长寿宫的一个宫女。哎对了,紫玉姐姐不就是长寿宫的吗,那个宫女是谁呀?”
敢情这俩宫女还不知道眼前站着的就是正主儿,还在问紫玉。
紫玉也不回答她们,只问道:“既然点朱去了司正房,怎么会突然死掉呢?”
这俩宫女看来脑子也比较简单,轻易地就被紫玉引开了注意力。
“我们也不知道具体的,只是今儿一大早,流芳殿的林昭仪去司正房要人,司正房只拿出一具尸首来,说是点朱畏罪自杀,拿自己的腰带吊死了。”
紫玉和常乐又对视一眼。
常乐急急问道:“你们亲眼看见了她的尸首?”
“可不是。方才正从司正房附近经过,听了这件事,我们就去瞧了一眼,果然是点朱没错,脖子上一道勒痕,死得可惨了。”
“啧啧,可惜了……”
两个宫女摇头叹息。
紫玉一把抓住常乐便走。
两人急急忙忙地往司正房奔去,半路又碰见几拨人,说是林昭仪带人堵了司正房的门,问阮司正要说法。
点朱是林昭仪手下的二等宫女,平素也是得力的,而且在宫里年岁也不短,贸贸然就死了,林昭仪自然不肯罢休。
两人一路飞奔,进了尚宫局,就见司正房外面的甬道上围了一堆的人,阮司正带人守在门口,跟对面的一群宫女太监对峙,这群宫女太监们中间簇拥着一个白色短襦湖绿罗裙的宫装女子,自然就是林昭仪了。
两群人中间还放着一个板车,车上一卷席子,席子上躺着一个女人,看衣着体型,是点朱仿佛。
常乐还想上前,紫玉却猛地拽了一把,将她按在最外围的人群中,不许她上前,两人只不声不响地看着。
人群中,阮司正挺直了腰道:“林昭仪,虽说您是主子,可也没有无理取闹的道理,点朱是您宫里的人没错,可她既然进了司正房,在案子没有结论之前,就没有放人的道理。”
林昭仪白皙的脸上全是怒气:“你们司正房是掌管着格式推罚,但也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利。点朱进门的时候可还是好端端的,一夜过去就成了死人,你们要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告到皇上和太后跟前去,让他们来评评理。”
阮司正冷笑道:“您尽管去,点朱涉嫌谋害宫女,在宫里杀人,本来就是大罪。司正房负责审问,并未对她动刑,她是畏罪自杀,死了也不干奴婢们的事。”
“少跟我花言巧语!”林昭仪怒不可遏,“打量着谁不知道你们那些卑鄙的手段,人是在你们手里死的,你区区一句畏罪自杀便想脱了干系,哪有这么容易!”
阮司正道:“您若不信,只管去告,只管去查,看看到底是谁的责任。”
她抱着双臂,冷笑不已。
林昭仪虽然是妃嫔,品级远远高过阮司正,但阮司正是宫里的老人,她进宫那一年,林昭仪还在娘怀里吃奶呢。
早上发现点朱死的时候,她就已经派人仔细检查过了,点朱身上外伤内伤皆无,只有脖子上一道勒痕,显然是上吊自杀,一句畏罪便可以解释了。
这种事情,司正房见惯不惊。
林昭仪无论怎么威胁,都吓不住对方,也知道司正房这种历史悠久的部门是宫里一等一的根深蒂固不可动摇之处,最终还是退了一步,只要求取回点朱的尸体。
“那可不行。点朱是皇上派人送来的,这案子也是皇上亲自吩咐的,奴婢还得向皇上回禀结论。皇上同意将尸体交回流芳殿处置了,奴婢才能把人交给您。”
阮司正句句话不离皇上,林昭仪想发作也发作不得,差点气个半死。
眼看这场纷争到了尾声,紫玉拉了常乐胳膊,抢在人群散掉之前便离开了这里。
常乐还不愿走,点朱是畏罪自杀了,可她却还不知道点朱究竟为什么要害她致死。可是紫玉的一句话便打消了她继续看下去的念头。
“你若再站在这里,被林昭仪看见,她必定将怒火迁移到你的身上,难道你也想死吗?”
常乐一愕之下,只能乖乖任她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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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接二连三
点朱之死,不论是畏罪自杀还是另有原因,起因总归是谋害顾常乐之故。林昭仪在阮司正面前吃了瘪,正是怒火难平的时候,若是看见了常乐,说不得要刁难她。
紫玉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将常乐拉走。
只是走在去往花萼楼的道路上,常乐却有些失神。
“紫玉姐姐,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就自杀呢?”
她并不是没有看见过死亡,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洪灾爆发,亲眼目睹多少人被洪水卷走,再无生机,就是逃难的一路上,也看见过有人饿死有人累死有人轻生,可那都是天灾无法阻挡,像点朱这样,好端端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之间成了死尸,确实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紫玉将她拉近了,低声道:“你不要多想,虽说这件事有你的关系在里面,但点朱自杀,必是自身有不可说的秘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紫玉斩钉截铁,“疑心生暗鬼,你越是多想,便越容易多事,你自己也越容易陷入泥潭。你不是才说过,在宫里只想安分守己,难道已经忘记了这些话吗?”
常乐定了定神:“我明白姐姐的话了,我不多想。”
紫玉这才闭了嘴,径直拉着她走。
点朱自杀虽说是个突发事件,但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死一个宫女实在是平常,一块石头激起的水花终究有限,大多数也不过议论一句也就罢了。
花萼楼中便是风平浪静。这栋楼是司徒美人的居所,颇具江南园林风情。
紫玉带着常乐来,经过通报之后,很顺利地见到了司徒美人。
司徒美人一张圆脸,眉目自然也是精致美丽的,外表柔柔弱弱,看着常乐的眼神也并不十分有力。
“就是她吗?”她问紫玉。
紫玉忙道:“正是。这是太后这次亲自从宫外带回来的,叫常乐,如今领着三等宫女的月银。”
她给常乐打了个眼色,常乐便赶忙行礼。
“常乐见过美人。”
司徒美人摆摆手,道:“既然是太**里的,自然是个放心人。只是我这里东西要得急,少不得要辛苦些。”
常乐忙道:“奴婢不怕辛苦。”
司徒美人笑了笑,对身边的宫女竹苓道:“你带她去写几个字,拿来我瞧瞧。”
竹苓正是跟紫玉要好的那位,闻言便领着常乐去书房,书案上正摊着一本《四十二章经》,常乐便抄了最前面的两句“世尊成道已,作是思惟。离欲寂静,是最为胜”,取回来给司徒美人看了。
“嗯,字倒是不错。成吧,你便每日申时过来,做得好了,自有赏赐。”
常乐赶忙称谢。
紫玉道:“既如此,奴婢们便不打扰美人了,这就告辞。”
司徒美人摆摆手。
两人出了花萼楼,径直回长寿宫,一路无事。
等进了门,就有个小太监上来说是尚宫局司正房叫常乐过去一趟。
紫玉和常乐对视一眼,猜到是点朱一事有了结论。
常乐便独自一人去了司正房。
到了尚宫局的时候,人群已经散了,林昭仪也带人回去了,点朱的尸体也已经被收起。
常乐进了司正房,见阮司正面色如常,房里房外秩序井然,一点儿也没有被捣乱过的迹象。
“点朱畏罪,自杀身亡,她谋害你的案子已是结论清晰了,我也已经禀报给了皇上,皇上并无批示,此事便已定论。起因虽说与你有关系,但她终归是自作自受,自杀一事也是畏罪,与你无干。”
常乐道:“多谢姑姑主持公道。”
阮司正叫她来,也只不过是通报一下这案子的结论,并不跟她多言。
常乐想了想,还是问道:“不知点朱的后事会如何处理?”
阮司正定定地看着她。
常乐忙道:“方才奴婢经过尚宫局,见到了林昭仪,若是因为这事给姑姑惹了麻烦,那奴婢真是于心不安了。”
阮司正这才释然,道:“这你不必多管。林昭仪顾着自己的脸面来要人,我司正房却是秉公办理,这事儿是皇上亲自吩咐的,自然要由皇上定夺。既然皇上对结论并无批示,那就是按照惯例办理。点朱是犯罪的宫女,按例不能发还本宫,她的后事有司自会处理。”
常乐不敢多问,唯唯应了。
出了司正房,她心里仍是有些不安,虽然并非她故意害人,但也总觉得点朱是因她而死。踌躇了半晌,倒让她碰见了司正房的人把点朱的尸体运出去。
虽说快入秋,但天气仍是热,尸体若是放久了,容易腐变,司正房自然是要尽快地将点朱运走。
常乐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便远远地跟着那运尸体的板车。
一般这种事情都是走通化门出宫的,一路上自然是挑偏僻的路径走,并没怎么碰到人,直到路过最后一个甬道拐角。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三四个宫女,打打闹闹地从路上跑来,经过拐角时也没注意,差点直接撞到板车上。
待到看见板车上是一具尸体,几个人都吓得尖叫起来。
那推板车的太监便没好气道:“叫什么叫?没见过死人啊!”
这些太监常年处理这种事情,身上自然带了一股子阴气,几个宫女都躲到一旁,畏畏缩缩地看着。
常乐远远站在后面,看了看那几个宫女,其中一个有些面熟,想了想便记起是进宫第一日在掌事院外面碰到的福翠,被她顶了长寿宫名额的那个御花园宫女。
福翠等人倒是没注意到常乐,只让在一边,等那板车先过去。
其中一个随意地嘀咕了一句:“不知又是那个可怜的。”
运尸体的太监故意吓唬她道:“什么可怜人,这人是畏罪自杀,自己作孽自己报应。哎,说不定你们也认得的,就是流芳殿的宫女点朱。”
其他几人倒没什么,福翠却是神色一变:“你说谁?”
太监道:“就是流芳殿林昭仪的宫女点朱啊,啧啧,倒是可惜了,也是个美人呢……”
福翠愣住了。
突然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阵风,将板车上盖着尸体的白布给吹起了一角,露出点朱的头部。由于她是上吊自缢,所以脸上青紫,还露出舌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在盯着谁,其状可怖至极。
福翠一看见她的死状,吓得一声尖叫,忙不迭地往后退,不小心踩在旁人的脚面上,一跤跌倒。
跟她一起的几个宫女赶忙将她扶起,大家也对点朱的死状怕得很,都纷纷扭过头去,大叫盖上盖上。
运尸的太监们不以为然地撇嘴,随手将白布盖上,慢悠悠地推着板车过去。
几个宫女都扭着身子,不去看那板车,直等它一过去,便立刻拉着同伴急急地往这边跑,倒不提防常乐直不楞登地站在路边,又是吓了一跳。
其余几个看是个不认识的宫女,都不在意,只有福翠无意识地看了常乐一眼,却又是脸色一变,身子都哆嗦了一下。
常乐抬起手,还想跟她打声招呼,她却愈发像见鬼似的,拖着同伴哆哆嗦嗦跌跌撞撞地跑了。
常乐不明所以,莫名其妙。
再往前就是通化门了,运尸体的板车便要从这道门出宫,她也再没有跟着去的必要,便也转身原路返回。
回到长寿宫,自然是没什么异常。到了下半日的时候,又听说流芳殿的林昭仪扑到大庆宫找皇帝申诉,大约是为点朱申冤,抱怨司正房草菅人命。
自尹淑妃小产,闭门修养;丁贵妃跟着太后去大佛堂;梅婕妤又被禁足,原本得宠的几个嫔妃都不能接近皇帝,这位林昭仪就得了机会,这些日子皇帝都是在她宫里留宿的多。大约林昭仪便自以为得宠,得意了些,自己的宫女点朱死得突兀,她便自觉失了脸面,要找司正房的麻烦。
不料竟反而被皇帝斥责了一番,说她管理无方,手下竟出了这样谋财害命的奴才,要她闭门思过。林昭仪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灰溜溜地回来,为点朱申诉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这件事,反倒成了合宫的笑柄。
既然点朱已死,司正房定了结论,皇上也没有其他批示,林昭仪又不敢再提,常乐本以为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哪只到了第二天早上,忽然又传来了噩耗。
御花园的两个宫女,因昨日见到了点朱的尸体,被那惨烈可怖的死状吓到,夜里竟失足落水,双双淹死了。
原本常乐也只是惊讶,但问及死掉的两个宫女名字的时候,得知其中一个竟是跟她有过两面之缘的福翠,想起昨天福翠看见点朱尸体时的失态,还有看见她时的变色,便忍不住又惊又疑了。
而宫里面接二连三地死人,加上此前还有尹淑妃小产,一时间流言纷纷,都猜测是不是宫里撞了什么煞气,有阴魂作乱。
大佛堂里原本诵经祈福的太后和丁贵妃也待不住了,她们在里面祈福,外面却在不断地死人,祈福便成了个笑话,自然进行不下去。太后回了长寿宫,丁贵妃也得以解脱,不必再被变相地禁足。
最后还是太后发了话,准备在宫里做了一场大法事,驱邪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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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送福袋
“常乐,大佛堂做法事,很是热闹,你怎么不去瞧瞧?”
与常乐同住一个宿舍的三等宫女青梅,一做完差事便回房来换衣服,准备去大佛堂。
因近期宫中不断出事,又都是牵涉人命的,人人都觉得宫中阴气重,太后下令,命大佛堂的僧侣做一场大法事,同时又派人在宫外施粥舍药普济众生,为皇家祈福消灾。
这对于宫中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安心之举。当然,做法事即为隆重,自太后以下,以丁贵妃为首,所有妃嫔都要到场,连小产后一直在自己宫里休养的尹淑妃都参加了。其余宫女太监们也不拘观礼,青梅入宫时才十四岁,两年过去,依旧有些小孩儿心性,便想着去瞧瞧热闹。
常乐道:“正殿上的花瓶还没擦完,你先去吧,我还得把差事做完。”
正说着,另一个同宿舍的三等宫女丹菊又跑来相邀,青梅便跟常乐告别,两人手拉手地去了。
长寿宫中多半人都跟着太后去了大佛堂。常乐清清静静地打扫完正殿,擦拭完桌案、多宝阁、博古架等家具以及上面的古玩花瓶等物,瞧着时间还早,法事没这么快完毕,便收拾了自己,出了长寿宫,往花萼楼去了。
那日在花萼楼跟司徒美人领了抄经的差事,因为太后中断了诵经,提前回到长寿宫,常乐也就无法按时按日地过去,只得跟司徒美人说了,能去便去,好在司徒美人倒是好说话,也允了。
到了花萼楼,自有人安排她去书房,书房里倒也有两个年长的宫女,已经在抄写了,她也不多说,跟人家打了声招呼,便开始抄经。
《四十二章经》不过几千字,常乐速度不慢,精神集中,抄起来倒是很顺畅。书房里点着檀香,轻烟袅袅,很容易令人心平气和。
她只顾自己写着,竟不知什么时候司徒美人带着竹苓走了进来,挨个地看她们抄写的进度。其余两个宫女见司徒美人在侧,少不得要起身,倒是常乐没注意到,安安稳稳地坐着。
司徒美人诧异之下,便走过来,见她抄写得比其余两人快得多,一篇《四十二章经》竟是已经抄了一大半,再有七八百字便可写完了。
“看不出,你这丫头倒是神速,难得字迹也不乱。”
常乐听得耳边声音,这才发现司徒美人就站在她旁边,赶忙放笔站起,道:“奴婢闻着那檀香,心平气和,抄写佛经时又能感受到佛家慈悲大爱,不知怎么的便下笔如有神助,不知不觉便抄了这些。”
旁边的竹苓便笑道:“抄佛经贵在一个心诚,心诚自然佛助。”
司徒美人也点头:“这话不错。”
她摆摆手,示意常乐坐下继续抄写。
又过了半枝香的功夫,常乐便抄完了一篇,收拾好了笔墨等物,将经文交给司徒美人,司徒美人检查之后,确认字迹清晰,并无涂改污损,便点头收了,赏了她一个荷包,里面自然便是赏钱。
常乐谢过,告辞出门。眼看着日头近午,大佛堂的法事要持续一天,太后中午是要回长寿宫吃午饭歇息的,她不敢逗留,加快脚步往长寿宫赶。
结果她前脚刚迈进长寿宫的门,后脚太后就回来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簇拥着,登时把个长寿宫塞得满满当当。
太后虽然保养得当,但毕竟是年纪大了,今天起个大早,在大佛堂又是一直跪着,这会儿明显的神色疲惫。
紫玉一叠声地叫人,伺候着太后洗漱、更衣、喝茶,又立刻吩咐厨房准备饭食,厨房那里早就准备好的材料,现做很快。
常乐是三等宫女,近身的事情都不用她做,只能打个杂什么的。刚给递完东西,她站在正殿外面,一如青梅、丹菊等人一般候着,以备里头叫唤。
紫玉便捧着个盒子出来,左右看了看,对她招了一下手。
常乐干净上前,道:“紫玉姐姐有什么吩咐?”
“这是大佛堂高僧开过光的平安符,都装在福袋里,宫里的妃嫔们都已经当场领取了,这是给皇上的,一共四个。你去大庆宫跑一趟,交给顾公公。”
常乐便接过盒子,道:“紫玉姐姐放心,我一定办好这件事。”
紫玉点头,又附耳对她低语了几句话,嘱咐道:“你只管交给顾公公,不要惊扰了皇上,让顾公公亲自将福袋挂到皇上床头。”
常乐见她慎重,便觉得手上的盒子沉甸甸的。
其实紫玉没有告诉她,这些福袋之中并非平安符,而是太后特意求来的福纸,目的是保佑皇上龙体康泰,延绵子嗣。因为怕皇上多心,便借着今日法事的机会,假托平安符的名义,叫顾太平给挂到皇帝的床头上去。
紫玉进宫时间长,对皇帝的心性也熟悉。皇上如今快五十岁了还没有儿子,宫里头的妃嫔们都是个个争先,但皇上自己却也是有些自我怀疑的,平日里便有些敏感,所以这种福袋的事情,若是叫皇上注意到了,必定要多心,反而伤了皇帝的自尊。
而选常乐去送,紫玉也是经过了仔细的考虑。原本是她自己去送更妥帖,但是她是长寿宫的一等宫女,皇上熟识的。什么级别的人去送,便能体现出东西是什么级别,级别高一点的宫女去送,皇上便会看重一些,多问几句说不定就要看破福袋的机关。所以紫玉想来想去,还是叫常乐去送,这样显得只是寻常的平安符,皇上也不会疑心。
幸好常乐已经认识了顾太平,说话也容易些。
常乐捧着盒子,出了长寿宫,直奔大庆宫的方向。
她如今在宫里也熟了,加上两次前车之鉴,对道路格外留心记忆,再也不会出现被人欺骗指路的情况了。
不多时到了大庆宫,宫门外是宽敞的庭院,站在光可鉴人的殿外,常乐请看门的公公进去通报,不一会儿顾太平便走了出来。
“奴婢见过顾公公。”
顾太平的级别比常乐高得多,她自然要给人家行礼。
“哟,怎么是你。”顾太平见人都是带笑,看着十分和蔼的样子。
常乐便也笑道:“今日大佛堂做法事,太后替皇上求了平安符和福袋,特命奴婢送来。”
顾太平便去接她手中的盒子,道:“太后真是有心了。”
常乐借着他过来接盒子的机会,低声道:“顾公公,请借一步说话。”
顾太平眨了眨眼睛,正要张嘴,就听里面皇帝赵晟问:“是什么人来了?”
顾太平便对常乐道:“你先在这儿等我,我去回了皇上的话。”
常乐点头,就在殿外等候。
顾太平端着盒子进了殿门,赵晟自然要问是什么东西,他便答了是太后遣人来送平安符。
赵晟随口道:“是什么人来送?”
“是三等宫女顾常乐。”顾太平答。
“嗯?顾常乐,这名字耳熟。”赵晟正在批折子,闻言放下笔略一思索,道,“是那天被人推落水的宫女吧?”
顾太平哈着腰道:“皇上好记性,正是她。”
赵晟笑道:“这小宫女有些意思,肚子里有一点墨水的,你叫她进来。”
“是。”顾太平只得将盒子放在一旁,去传常乐。
不多时,常乐进来,给赵晟行礼。大庸的等级没那么森严,皇家也仁善,皇帝面前除了重大场合,并不需要跪拜,连百官上朝,也不需如此隆重的。所以常乐也只蹲身行礼即可。
赵晟道:“太后怎么叫你来送东西?往日不都是紫玉她们么?”
大约是他的形象一直比较和善,常乐一点儿也不怕他这个皇帝,从容答道:“太后刚从大佛堂回来,累的很了,紫玉姐姐她们都在伺候着离不开,我是个三等宫女,跑腿的事儿自然是我代劳啦。”
赵晟点点头道:“太后身体如何?”
常乐答道:“太后今儿起得早,在大佛堂又是一直跪着,着实是劳累,不过精神倒还好,奴婢瞧着,歇一歇大约也就缓过来了。”
赵晟道:“太后为了皇家祈福,确实是辛苦了,朕公务繁忙,没法子过去帮忙,你们一定要好好侍奉,不可让太后劳累。”
常乐忙行礼道:“奴婢遵命。”
赵晟便不再说话,低下头去,在折子上批了一笔,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个待批的折子。
按理,这时候常乐就该退下了,但是她还有话要跟顾太平说,便冲顾太平猛打眼色。顾太平皱着眉,冲她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他的意思是让常乐先去外面等他,常乐却以为他没看明白自己的眼神,急的眼睛愈发眨得厉害。
赵晟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正在全神贯注地看自己手中的折子,一面看一面脸色便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铁青,胸臆之中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堵着,让他呼吸都困难起来。
“混账!”
他猛然一声大喝,犹如平地打了个闷雷。
常乐和顾太平都吓了一跳。
而赵晟在喝完这一声的同时,便将手中的折子厌恶地撒了出去,拍案而起破口大骂。
“御史台的蠢物,都罪该万死!”
天子一怒,流血百万。
常乐和顾太平都噗通一声跪下去,心惊胆战,浑不知出了什么事情,竟叫皇帝这般震怒,但两人都看得出,皇上这次真的是非常非常地生气,生气地只怕要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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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皇帝的病
赵晟扔了奏折,立在御案后面犹自气愤难平。
常乐战战兢兢地跪着,那奏折就跌在跟前,散开的纸张上字迹并不多,她不用抬眼便能看见。
“……惟冒死上谏,于宗室之中择纯孝仁厚之子为嗣……”
这是要皇帝从宗室里面挑人来过继啊!
常乐这才是真的心惊胆战了。
皇帝年近五十,膝下却没有皇子,这一点本来就已经是合宫的心病了,联想到前朝,自然也是朝廷的心病,皇帝无子,国无储君,意味着将来皇帝百年之后便会掀起一场大动乱,储位稳固一向被视为江山稳固之表征。
但是,皇帝毕竟还在,**妃嫔众多,而且并不是没有人怀孕生产,只不过生下来的都是女儿而已。虽然如此,谁也不能保障,皇帝不会生下儿子来。
哪个人这么大胆,居然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怪不得皇帝气得发抖,这不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吗!
一时间,常乐胡思乱想,又担忧自己成为皇帝发泄怒火的对象。
“皇上!皇上怎么了!”
就是这时候,旁边跪着的顾太平却惊慌地叫起来。
常乐忙一抬头,只见站在御案后面的赵晟双眼上翻,摇摇欲坠。顾太平已经一轱辘爬起来,冲了上去。
常乐也是下意识地就跳起,与顾太平一起去扶。
就在他们俩伸手的同时,赵晟的整个身子朝后一倒,重重地砸在两人的胳膊上,常乐一龇牙,差点没扶住。
顾太平已经一叠声地叫人。
“来人哪!快传太医啊!”
一时间,大庆宫中人仰马翻。
这个时候,常乐哪里还能跟顾太平说福袋的事情,只能是跟着瞎跑乱忙。然而大庆宫中人人各司其职,顾太平又不是没经过事的,虽然惊惧,但也安排得井井有条。
常乐见帮不上忙,才猛然想起自己是长寿宫的宫女,便对顾太平道:“我去通知太后!”
顾太平忙乱中只是点点头,常乐便脱兔一般地奔了出去。
长寿宫本就不太远,她又是一鼓作气奔跑的,很快便到了宫中。
不想太后竟是十分地虔诚,吃完午饭之后只歇了一小会儿,便又去了大佛堂,常乐回来,竟是扑了个空。
紫玉正等着她回来。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常乐哪有功夫回答,一把抓住她问道:“太后呢?”
紫玉见她神色不对,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皇上晕倒了,得赶紧禀报太后呀!”
紫玉大惊,反手抓住了她厉声道:“你说什么?”
常乐满头大汗:“皇上方才看折子,不知上面写了什么,气得他扔了折子破口大骂,紧跟着就晕阙了。顾公公已经传了太医,叫我回来禀报太后。”
皇上突然晕阙,这消息自然让紫玉也惊讶,她知道这消息必须立刻禀报太后,便抓住了常乐的手道:“你跟我一起去大佛堂。”
两人快速地出了长寿宫,急急忙忙地往大佛堂方向赶。
大佛堂这样的地方,自然不属于内宫的建筑体系,就在皇宫最西边,与内宫隔着两道厚厚的墙,直如另一座宫城。
饶是紫玉和常乐紧赶慢赶,也是花费了老大功夫才跑到。
尚未进正殿,便见上空烟雾缭绕,耳闻梵音阵阵。
正殿广场外面,自有侍卫把守,见两个宫女奔过来,自然要阻拦询问。紫玉便说自己是长寿宫一等宫女,有急事面见太后,又取出代表自己身份的腰牌,侍卫倒也认得她,便放了行。
广场上众多宫女太监跪地祈祷祝颂,见两个人奔进来,都诧异地抬头看。
紫玉和常乐也不理他们,一味地往正殿里奔。
太后和众妃嫔正在正殿之中,人人膝下一个蒲团,正在高僧的主持下祈福。殿中只闻木鱼轻敲、诵经祝祷之声。
紫玉安排常乐在门边上等着,自己贴着墙根,轻手轻脚地进去,又低头哈腰到了袁松竹边上,跪在她身侧。
袁松竹察觉到有人,睁开眼睛。
紫玉便低声道:“皇上在大庆宫晕倒了。”
袁松竹一惊,紫玉便微微抬手,指了一下门口常乐的方向。
袁松竹知道她是不会乱说的,赶忙凑到太后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太后脸色微变,睁开眼睛微微侧脸看着袁松竹。袁松竹又示意紫玉回话。紫玉便按照常乐的描述简单地说了。
正好此时高僧一声唱喏,群妃祝祷已结束。
太后哪里还跪得住,当下扶着袁松竹的手站起来,却没有忙着出去,而是点手叫了丁贵妃过来,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
丁贵妃面上微微出现惊讶之色,但大约是太后嘱托不可声张的缘故,很快便将这丝惊讶掩盖了下去。
法事之中,若出现惊慌场面,自然也是十分不敬的,太后也是怕冒犯神佛,反而白做了一场法事,便嘱托丁贵妃先不要散播消息,领导众妃将法事好好做完。
有丁贵妃压阵,太后这才汇合了紫玉、常乐等人,急急忙忙地出了大佛堂而去。
众妃嫔们虽有觉得蹊跷的,但有丁贵妃在,也不敢询问。
这原本是宫中妃嫔齐聚,人最齐的场面,可惜常乐来去匆匆,事态非常之时又不敢随意乱看,还是错过了认识妃嫔们的机会。
等到太后一行人赶到大庆宫,太医都已经会诊完毕了。
皇上在寝殿里躺着,顾太平等人都在旁伺候,知道太后会来,太医们也都没有散,就在偏殿等候。
太后在一群宫女太监簇拥下进来,先是去看皇帝赵晟,见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尚未苏醒。
“皇上如何?”她劈头便问。
顾太平就在床边上候着,赶忙答道:“太医已经给皇上瞧过了,也施了针,说皇上是急怒攻心才会晕阙,现在已经缓了下来,只等苏醒便可。”
太后微微放心,又低声道:“皇上怎会突然晕倒?”
皇帝晕阙之时虽然突兀,但已经这么长时间了,顾太平自然已经去收拾了那些奏折,他是识字的,自然也把不该看的看了几眼,知道导致皇帝晕阙的原因。
此时他便低声答道:“御史台上了奏折,冒死上谏,说是皇上无子,储位空悬,请皇上在宗室中择人过继为嗣。”
太后顿时皱眉。
顾太平不敢再说。
太后眼神闪烁不定,眉头越皱越深,最终还是道:“不要声张,这事需等皇上醒来再说。”
“奴才晓得轻重。”顾太平恭敬答应。
太后不再多说,转身离了床榻,常乐跟着袁姑姑、紫玉等人,簇拥着她去了偏殿,太医们上前来回话。
“皇上的病情如何?”
太医院过来的太医有四位,早有会诊结果,此时便由长官太医令李思作答。
“皇上素有消渴之症,原服参黄汤加减,合调胃承气汤。若能调养得当,病情本可缓解。但皇上日理万机,近日又忧思过甚,今日更是急怒攻心,这才导致晕阙。臣等已经施针急救,又重新开方,现下是已经无碍了。”
李思回答完最后几个字,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太后。
能够做到太医令,自然是在太医院多年,太后跟前,也是熟识的老人,太后看了他这个眼神,就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只是眼下人多不方便。
李思看完一眼便低下头去。
太后也不动声色,只说道:“皇上案牍劳累,休养自是不充分的,只能辛苦你们多用心,随时关注皇上的病情,务必调理好他的身体。”
太医们躬身回答:“谨遵懿旨,臣等必定尽力。”
金太后摆摆手道:“行了,都下去吧,李太医再留一会儿。”
其余太医们便依言退出殿外,只留李思一个人。
太后又对紫玉打了个眼色,紫玉会心,对常乐等宫女道:“你们都跟我出来。”
一时间,偏殿里只剩下太后、袁松竹和太医李思三个人。
太后这才对李思道:“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李思便撩衣跪倒。
太后微露惊讶道:“这是做什么?难道皇上有什么不好?”
李思道:“恕臣直言,皇上若是再这般耗心耗力下去,臣恐怕药石无灵。”
太后直起身子,上半身微微前倾,盯着他道:“你说仔细点。”
李思抬头道:“皇上消渴症原是旧疾,当年先皇后故去时初发,幸而当时皇上年富力强,又肯服药调理,当时便是治愈了的。但今夏九龙河洪灾爆发,皇上连日劳累,消渴症再发,却因事务繁忙不得休息,即便臣等尽力用药,也是见效缓慢。即便如此,若仅限如此,也能缓缓医治。可是上月尹淑妃小产,皇上大受打击,病情又再次反复了。”
太后原本听着“可缓缓医治”,神情还略有松懈,一听后面反复二字,顿时又瞪起了眼睛。
李思继续说道:“地方灾祸,内宫纷争,皇上本就劳心不已,日前微臣给皇上诊脉,结合顾公公私下说明,皇上之消渴症已由上消变中消。今日更因急怒攻心之故,病情更趋严重。臣担心,若再如此下去,中消变下消,便当真要威胁到皇室百年、江山稳固了。”
太后手指一紧:“皇室百年、江山稳固?这话什么意思?”
李思垂头道:“臣不敢说。”
太后拧眉道:“你们李家是杏林世家,三代都为宫中效力,你也是太医院的老人,哀家和皇帝都十分信任你,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李思这才道:“医书有言,上消肺热津伤,中消胃热炽盛,这些要医治都不算难,只是到了下消……”
太后一凛:“下消如何?”
李思咬牙回答道:“下消便是肾虚精亏,治愈难度陡增百倍!”
(第九章常乐初遇太后,说自己身世的时候,陶苏没有写清楚,有读者误会常乐是已经跟罗子骁结过婚的妇人了,幸亏给了条评论,陶苏这才发现有失误的地方,赶紧写更清楚明白一些。亲们如果对情节有想法,也请尽管评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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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赤子之心
消渴症是中国传统医学的病名,指以多饮、多尿、多食及消瘦、疲乏、尿甜为主要特征的综合症状,主要伤的是肺、胃、肾,跟现代医学的糖尿病十分相似,但也并不完全相同。
不过跟糖尿病类似的是,消渴症若是到了严重的地步,一样有很多的并发症,比如眩晕、耳聋、目盲、中风昏迷等。
皇帝赵晟的体型消瘦,其实就是患了消渴症的缘故。以皇宫的富贵,用药自然是最上等的,若是富贵闲人,自然养得好,但偏偏皇帝是天下第一等的忙人,当今的皇帝赵晟又是个勤劳忧国的,自然更加劳累。
再加上内宫纷争,妃嫔争宠,又出现戕害皇子的事情,赵晟怎么能不生气,作息无规律,休息少,心思重,愁闷多,当然病就好的慢,反复也多,这次一急怒攻心,病情又更加严重了。
太医令李思的担心不是没有来由的。
一句“肾虚精亏”,恍如天降大锤,把金太后给敲了一下,眼睛都有些发直了。还是袁松竹察觉到不对,推了一把,太后这才回过神来。
“你再仔细说说,皇上的病情当真有这般严重?”
李思苦着脸道:“原本自然是不重的,但是皇上连日忧心劳累,内宫又不得安宁,胸中块垒郁结,再好的药吃下去,十分的药力也只能派上两三分的用场,臣等也是焦急不已,可是这病,除开用药,饮食作息心情无一不重要,皇上这般劳心劳力,臣等实在……”
他说不下去,金太后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到底,皇上病情严重,还是多方原因起作用的结果。一来是国事繁忙太过操劳,尤其今夏的洪灾,一连忙了数日,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何况人过了四十,身体早已开始走下坡路了;二来内宫也不安宁,皇嗣单薄本来就是皇帝长久以来的心病,好不容易尹淑妃有孕却又小产了,打击自然是极大的,加上内宫一直争宠不断,更让他长久都不得安心;三来便是这次的御史台上奏,实在是一个严酷至极的打击。
“李太医,皇上的身体一直是你照料的,你最清楚他的病情,如今这个程度,要如何医治?”
李思道:“若是皇上肯听从臣等的劝谏,多以休息保养为主,注意日常饮食,每日都作些轻松排遣,比如去御花园中散步,同时不为外物忧心,多多地开解心情,再加上臣等全力用药,即便不能根治,病情也是完全可以减轻至无碍的。”
金太后道:“这么说,最要紧的还是平日的保养与心情?”
李思道:“正是。俗话说,外伤好医,心病难治,皇上的病,最关键之处,一在操劳,二在心绪郁结,若这两项都能做好,臣等用药自然是事半功倍。”
金太后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哀家一定会劝说皇帝。”
李思叩首道:“皇上身系万民,臣等便是竭尽全力,也要保全皇上身体。”
金太后低头想了想,又道:“李太医,你方才说的都是好的一面。哀家现在要你透个底,若是皇上的病情再严重下去,又会如何?”
李思一窒。
金太后道:“你只管说,不必怕冒犯。”
李思道:“消渴之症一到下消地步,便会肾虚精亏,恕臣大胆,以如今的情形,只怕真的就要皇嗣无望了。”
金太后浑身一震,失色道:“难道真要如此吗……”
“太后!”袁松竹赶忙劝道,“如李太医所说,只要咱们劝着皇上,一切以治病为主,就绝不会到这般地步的。”
她说的自然有道理,但是金太后不得不把最坏的后果也考虑进去。皇帝现在本就无子,尤其年纪这样大了,即便身体康健,还能有几年的功夫在子嗣上努力;若再不保养身体,当真是要绝后了。
即便是现在,都有人敢上那样冒大不韪的奏折,往皇帝心口上捅刀子;再过上一两年,只怕人人都要争拥储君了,到时候岂非朝野震荡,国无宁日。
只是一个病症,却真正能影响到皇室百年、江山稳固啊!
金太后心思百转,苦涩不堪,但李思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当务之急还是为皇上治病。她调整了情绪,也理清了思路,对李思道:“皇帝那边自有哀家劝谏,你们太医院只管全力为皇帝用药,但凡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哀家决不轻饶。”
“臣必定竭尽全力。”
“还有,关于皇帝的病情,务必守口如瓶,若是叫哀家听到半句闲言碎语,太医院便等着人头落地吧。”
李思悚然道:“微臣保证,太医院半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
金太后这才摆了一下手,示意他退下去。
不说偏殿之中太后和袁松竹还有什么话要商议,只说外面,紫玉将宫女们都带出来之后,也并没有吩咐什么,大家只在殿外候着。
皇帝的寝殿之中,也已经安静下来,顾太平走出门,正问小太监药煎好了没有。
常乐就站在偏殿外面,远远看见顾太平,想起福袋的事情还没说,立刻提着裙子一路小跑。
“顾公公。”她立在台阶下叫了一声。
顾太平摆手叫那小太监去看煎药的情况,这才走下来道:“什么事?”
常乐往前一步,凑近了小声道:“奴婢此前送来的那些福袋,太后亲口嘱咐,务必挂在皇上床头。”
顾太平道:“知道了。皇上正在病中,这些福袋说不得也能保平安消灾祸,保佑皇上尽快康复。”
常乐笑着点头。
这时候,偏殿大门打开,袁松竹跟紫玉说了什么,紫玉便走过来对顾太平道:“顾公公,太后传您过去。”
顾太平忙应了,快步进了偏殿。
紫玉和常乐等人仍旧是在外面等候,不能入内。
偏殿之中,金太后已经将李思所说的病情都跟顾太平说了。顾太平是赵晟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一向忠心耿耿,劝说皇帝休养还得靠他盯着,金太后自然不会瞒他。
顾太平一听说皇上的病情可能会严重到那种地步,登时也是变色。
“这样说来,御史台的那些人真是该死,竟敢递上那样的奏折来!”他痛心地道。
金太后哼了一声:“御史台的奏折自然要仔细调查,看是有人愣头青想出这样欺君的主意来,还是有人在背后怂恿。”
顾太平一愣道:“难道还会有人指使?”
金太后冷笑:“皇上子嗣单薄,早在几年前便已经有人议论,这些年,大臣们也不是没为这件事谏言过,只是皇上不到知天命之年,他们明里暗里也只是以敦促皇嗣为主,但这两年,倒是也隐隐约约有人提议从宗室之中过继了,还不是看着皇帝年纪大了,觉得皇嗣可能无望了么。”
皇嗣的事情,顾太平自然不好多说。
倒是袁松竹道:“到底咱们皇上的妃嫔不多,若像先皇……”
金太后摆手道:“先皇妃嫔是多,子嗣也不少,可那也不全然就是好的,你们都是经历过的,当初咱们皇上能够登基,是经过了多大的波折!”
袁松竹和顾太平都唯唯称是。
先皇子嗣众多,当今虽是嫡出,但头上还有好几位兄长,立长立嫡自然也有过一场纷争。可见,皇子多有皇子多的乱处,皇子少却也有皇子少的难处。
“算了,当年的事就不提了。顾太平,太医的话你也都知道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皇上的身体。你是皇帝近身的,一定要多多劝谏皇上,多注意饮食和休养,尤其要注重心情,千万不可生气郁结。”
顾太平忙道:“是,奴才一定时时劝着皇上。只是国事繁忙,以皇上的性子,实在是放不下的……”
金太后摆手道:“哀家会跟皇上痛陈厉害,朝廷养着那么多大臣,不是摆着好看的,况且如今洪灾也已经过去了,朝中也没什么大事,皇帝可以清闲些。”
她想了想道:“算来算去,其他都有办法,只有皇帝的心情,才是最大的变数。”
顾太平道:“奴才斗胆说一句,其实皇上最大的心结,一是皇嗣,二是内宫。”
金太后点头道:“不错,内宫如今实在是有些不像话,哀家必得整治一番。只是皇上身边最好有些可心人,能够让皇上高兴,但又不能是狐媚子趁机诱主的。”
顾太平道:“如今伺候皇上的人,年头都不短,已经定型了。奴才想着,若要符合太后的条件,最好是年轻点的,哦!”他精神一震道,“赤子之心,是最得皇上喜欢的。”
金太后点头:“赤子之心,也不会狐媚惑主。只是,宫里头这样的人不好找……”
她看了看袁松竹,袁松竹一时没有人选,也思索起来。
三人都不说话,偏殿里便安静起来,外面小宫女们小声说话,也隐约地透了一丝过来。
顾太平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人,忙对太后道:“太后,奴才倒是想到了一个人,每次皇上见她,都能笑上几声。而且奴才看着,这人也算本分老实。”
金太后眼睛一亮道:“哦,是谁?”
顾太平笑道:“这人近在眼前,就是太后身边伺候的。”
“哀家身边的?”金太后思索了一圈。
顾太平指了指门外,笑眯眯道:“就是太后新带回来的那个小宫女——顾、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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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调岗
“顾常乐?”
太后和袁松竹对视了一眼,不无惊讶。
顾常乐虽然是她们带回来的,但回宫第二天,太后便去了大佛堂,袁松竹也跟去伺候,这些日子常乐在宫里的情况,她们两个倒是不清楚。
“怎么?皇上已经见过这丫头了?”太后问。
顾太平道:“是,已经见过几次了。头一次倒是巧遇,那日皇上在流芳殿林昭仪处歇息,第二天下雨,皇上起得早,说是热了几日,难得清新,一早去御花园走了走。正巧常乐去大佛堂给太后您送衣裳,便碰见了皇上。”
太后看袁松竹,袁松竹便道:“奴婢记得那日,是紫玉吩咐常乐来送衣裳的。”
顾太平道:“那日皇上并未说出身份,常乐也不知,只当是普通人,当时皇上没让奴才们跟着,所以奴才倒也不清楚具体情形,只是听皇上回来后提起过,说常乐有一些才学。”
太后失笑道:“人是哀家带回来的,倒不如皇上知道得多。”
袁松竹道:“奴婢倒是听紫玉说过,常乐这丫头还懂一些诗书上的东西,也会写字。”
太后点头:“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咱们宫里头,能有点才学的不多,尹淑妃是一个,所以皇上也特别宠爱一些。”
袁松竹称是。
顾太平接着道:“当日常乐送完衣裳,从大佛堂回来,却是被流芳殿的宫女点朱骗去,原来点朱嫉恨常乐,竟是设计推她落水,若非常乐机敏,差点就要被害死了。好在她会水,竟是游了大半个湖,到另一边上岸,恰巧皇上经过,侍卫们差点把她当刺客抓了。”
点朱的事情闹得不小,还连累两个御花园的宫女落水丧命,这件事太后刚出大佛堂,在做法事之前就知道了。
顾太平道:“太后知道,皇上一向是不管内宫琐事的,那次却肯为常乐做主,亲自叫人将点朱押去尚宫局司正房,着令阮司正查明案情。奴才这才觉着,这个顾常乐,说不定倒得皇上的眼缘。今日她来给皇上送福袋,皇上也特意问了她几句话。皇上晕阙之时,也幸亏她帮忙,否则奴才一个人,不一定能护得皇上周全。”
金太后点点头道:“这样说来,这个丫头倒是有运气,如你所说,大约是得皇上的眼缘了。”
她扭头对袁松竹道:“只是咱们没怎么关注过她,倒不是很了解,你去把紫玉叫来,问问她怎么看。”
袁松竹应了,去殿外叫紫玉进来。
紫玉就站在顾太平旁边,太后便问她常乐此人如何。
紫玉想了想答道:“常乐进宫时间不长,奴婢安排她负责咱们长寿宫正殿的打扫。初时她每日要去尚宫局学习礼仪规矩,但回来并不偷懒,差事都做得稳妥的,打扫得也干净,难得的是没有新进宫女毛躁的毛病,正殿里的花瓶古玩等物,倒是没有一个损坏。”
袁松竹道:“这就算难得了。”
“是。”紫玉附和了一句,接着道,“奴婢也叫她跑过几回腿,像是给太后送衣裳,给皇上送福袋等,她也都做得稳当。”
太后道:“稳妥这一点,算是附和。那么她的性情才学,你看着如何?”
紫玉道:“奴婢问过,她识文断字,如今也帮着司徒美人抄写佛经,司徒美人那边似乎也满意。而且最要紧的是,这丫头并没有那些个攀龙附凤的心思。”
“哦?”这一点倒让太后感兴趣了,“这一点,你仔细说说。”
紫玉道:“太后知道,奴婢将来是要出宫的,太后也允诺过。有一回奴婢试探,那常乐竟然也是跟奴婢一般的心思,据她说,入宫之前太后也首肯过她。”
金太后看了袁松竹一眼,道:“哀家只当那时候她还没见识过宫里的荣华,才有那般心思,不料她进宫之后仍不改初衷。”
袁松竹便道:“可见这孩子淳朴。”
顾太平也附和道:“奴才旁边看着,每次见皇上,她竟然都不害怕,倒像不知道天威一般,心直口快,每次倒是都让皇上龙颜大悦。”
金太后失笑,道:“你们哪里知道皇上的心思,他是天子,人人都是仰慕他巴结他,诚惶诚恐,深怕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他。如今来一个混不吝的,倒让他新鲜了。”
她拍了拍手,道:“好。既然你们都觉得常乐不错,那便就是她吧。”
袁松竹和顾太平都笑说好,只有紫玉懵懂不知,顾太平便轻声跟她说了,紫玉这才明白。
而此时顾常乐还在殿外,跟青梅、丹菊等人闲话,浑不知自己的命运正在发生改变。
寝殿之中,赵晟正好醒了,旁边候着的小太监赶紧跑来禀告,金太后便赶忙从偏殿中出来,袁松竹、紫玉、顾太平也是忙不迭地跟着。
常乐虽然也跟着从偏殿移到寝殿,但是这会儿,她的等级又够不着进去陪着了,依旧只能在外面伺候。
“儿子让母后担心了。”
赵晟坐起来,顾太平在他背后垫了两个枕头。
金太后道:“你就是太操劳了,太医说你要注意休养,否则这病还得严重,到时候就不是晕阙这么简单了。”
赵晟只是点头,不说话。
太后叹气,冲顾太平等人摆摆手,顾太平、袁松竹便带着太监宫女们都退到外室。
“你是皇帝,又是这样的年纪,做母亲的也没什么新鲜的话好嘱咐你。你身患消渴症,自己必是清楚的,太医说了,若是再严重下去,成下消之症,便真正要影响到皇嗣了。”
赵晟皱眉:“危言耸听了吧。”
“别不当回事!”金太后低喝一声,“你们男人,就是自尊自大的毛病。听做娘的一句劝,眼下最要紧的是养病,那些个国家大事,都扔给朝臣们去处理,他们吃着俸禄,难道是来玩的吗?都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宦海历练出来的,本事大着呢,别以为就你皇帝一个人能干。”
金太后是赵晟的生母,做太后之前就是正宫皇后,教训起儿子来,也是很有威仪,赵晟又孝顺,只能唯唯听着。
“最要紧的还是你自己,饮食起居都要遵医嘱,任何事情都不要往心里去,心情开朗最重要!”
赵晟看她还有絮絮叨叨的架势,赶忙道:“行了,朕又不是小孩子,都几十岁的人了,母亲就不必再嘱咐了,朕都知道。”
金太后这才停了嘴,没好气道:“你知道就好!”
赵晟揉了揉额角。
金太后想了想,又问道:“御史台的那本奏折,你打算怎么办?”
赵晟道:“上奏的那厮朕知道,是个愣头青,素来莽撞,朝中被他得罪的人也不少,继续在御史的位置上坐下去,只怕得罪的人更多,还是打发到地方上去吧。”
金太后点头:“皇上坐了几十年的龙位,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哀家也不用多说了。方才叫了顾太平问过,你身边缺个活泼开朗的,哀家拨了一个宫女给你,给你磨墨用吧。”
赵晟也不问名字,只点头道:“知道了,儿子有些累,想再歇一会。”
金太后便起身,亲自扶着他躺下,看他闭上眼睛,才走出寝殿,又嘱咐了顾太平好生照料,这才带着袁松竹、紫玉等人,浩浩荡荡地回了长寿宫。
在长寿宫里坐下,才喝了一口茶,便有人来禀报,说是妃嫔们已经知道皇帝晕阙的事,都想去大庆宫探病。
太后便对紫玉道:“你亲自跑一趟,去丹阳宫告诉丁贵妃,就说皇帝的病以静养为宜,妃嫔无事便不要去打扰了,让丁贵妃约束六宫。”
“是。”紫玉便去了。
金太后歇了一阵,才示意袁松竹,传常乐进来。
不多时,常乐过来,欠身行礼,如今行礼熟练了,很是有模有样。
太后点点头道:“多日没见你,果然是稳重了。听说这些日子,你当差做事都很好,哀家很欣慰。”
常乐笑道:“奴婢能进宫,都是太后垂怜,自然要好好办差,不能堕了太后的脸面。”
金太后仔细看她一眼,确实是单纯没心机的样子。
“皇帝身边缺个磨墨的,哀家已经跟大庆宫说了,将你拨过去,你可有疑问?”
常乐一愣。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无缘无故的就把她拨到大庆宫去,自然是惊愕。
“怎么,你不愿意?”
常乐赶忙道:“不是。”她回了一下神,才解释道,“这消息太突然,奴婢有些反应不过来。”
金太后便笑。
袁松竹道:“太后瞧,是个实诚人吧。”
太后点点头,道:“你不要有顾虑,皇上那儿缺人,正好也见过你,哀家看你也合皇上的眼缘,才叫你过去。既然是去服侍皇上的,那级别也不好太低,就提了你做二等宫女吧。”
二等!
常乐一下子就想起红璃当日说的话,三等宫女月银二两,三等宫女月银三两,其余福利都翻倍。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
袁松竹见她有些发怔,提醒道:“还不快谢恩。”
常乐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蹲身道:“奴婢谢太后恩典。”
金太后摆摆手,她便从正殿退了出来。
提了二等,而且还能伺候皇宫头号BOSS,这个调岗真是意外之喜啊。走在路上,顾常乐只觉脚步都有些轻飘飘了。
只不过……
她脚步一顿,想起了自己的新差事——大庆宫磨墨宫女?!
不愧是皇家啊,连磨墨都要单独设一个职位,这活儿也未免太轻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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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新工作第一天
事实证明,常乐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
皇家虽然不差钱,但怎么也不会用每个月三两银子专门雇个人磨墨这么败家。
第二天一大早,青梅、丹菊帮着常乐收拾行李,她入宫时间虽不长,但比起刚来的时候,东西却是多了不少。
“要说你的运气也真是太好了些,咱们进宫两年了还只是三等,你入宫还不到一个月就提了一级,倒跑到我们头前去了。”青梅一面替她收拾,一面不无羡慕地说道。
金太后看人的眼光很刁,凡是生性轻浮的一概不用,长寿宫里都是纯厚可靠却又不乏机敏的人,青梅和丹菊虽然对常乐羡慕,却没有嫉妒。
常乐笑道:“你就不要打趣了,谁不知道长寿宫的差事最轻松,太后信佛,又是最和善的,从来不打骂奴才。倒是皇上,听说忒勤政,我这一过去,不知要怎么操劳呢。”
丹菊笑着挂了一下她的脸道:“你才入宫就升级,宫里头眼红的不知道有多少呢,平日可得小心些,别稀里糊涂就得罪了人。”
说到这里,常乐就忍不住叹气了:“唉,我早看出来了,就因为我是太后带回来,没经过正经选宫女流程的,宫里头早就有不少人看我不顺眼了。如今又升了一级,那些人当然更加妒忌。不过担心他们又有什么用呢,只要把差事当好了,人家爱说什么便随他们说好了。”
丹菊和青梅都笑道:“这话像是你说的。”
说话间,收拾得也差不多了,红璃推门进来道:“都好了吧,该走了。”
常乐便背上一个大包袱,又挽了个小包袱,被褥洗漱用具等到了大庆宫都会重新发,倒不用她扛过去。
她新进宫的时候,就是红璃带着她到处拜码头,这回调岗到大庆宫,又是她带领着,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
“红璃姐姐,我这去了大庆宫,你们可不能跟我生分啊。”常乐一面走,一面笑吟吟地跟红璃说。
红璃侧过头,好笑道:“我只当你升级了骄傲,倒怕你看不上我们呢。”
常乐一把挽住她的胳膊道:“这是哪里的话嘛。我这次升级还不是运气,太后都说了,就是因为皇上那儿缺个活泼的,拿我解闷呢。姐姐在宫里这么久了,我怎么也越不过你去。”
红璃倒是不在乎等级,她跟着太后、袁姑姑、紫玉等人,知道宫里说资历什么都是空的,只看主子们喜欢谁,谁就晋升快,羡慕也没用。况且她跟常乐要好,也不会有什么心结。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到了大庆宫,天才刚刚放亮。
顾太平接出来道:“来得倒巧,皇上刚用完早膳,等会儿就得去时政殿了。”
常乐惊讶道:“皇上不上朝吗?”
此言一出,顾太平和红璃都笑起来。
“你当皇上日日上朝呢?那么大的朝会,若是每日都开,不说皇上累死,朝臣们也得哭死了。”
顾太平道:“大朝会每月只一号召开;小朝会逢十开,每月三次。”
经过他们两人的解释,常乐才知道,大朝会就是以前电视上看的那种光明正大牌匾下山呼万岁的场景,自宰相以下,满京官员皆可朝见,人数不拘,相当于现代公司的月度报告和绩效考核;而小朝会则是三品以上官员以及各部实权官员才可参加,相当于是公司管理层的常规工作会议。而每年正月初三,还会召开一次全国性的朝会,这就相当于是全国官员的年度述职加新年开工会议了。
皇帝赵晟只需要在这些朝会的日期接见大臣,商议国家大事。其他日子,便都在时政殿办公,召见大臣议事;若有朝臣想求见的,也都可以随时来见。一般赵晟的办公时间都是在早上辰时到戌时,多半还得拖得更晚,不算午膳,一天工作时间也常常超过十个小时,比起现代上班可要辛苦多了。
要不怎么说皇帝是最辛苦的呢,这么大个国家,比什么集团公司的事儿可多多了。
大庆宫的大格局是前后三进,第一进就是时政殿,赵晟平时办公、接见大臣的地方;第二进是长春殿,也就是寝殿,赵晟日常起居作息之地;第三进则是其他配套设施。另外还有宫女、太监们的宿舍,厨房、浴房、茶水房、杂物房等等,依次包围在大庆宫左右,组合形成整个大庆宫建筑。
顾太平让常乐安顿下来之后,便指派了她的新差事。
金太后说是叫她来磨墨,自然不可能只做磨墨一项。大多数时候,她便在时政殿伺候,赵晟平日批折子办公,她得伺候笔墨纸砚,管理文房四宝,并整理奏折,归纳时政殿的藏书等。时政殿是图书馆加书房加办公厅,东西一箩筐,差事自然也是不轻松的。
而除此之外,赵晟的日常起居饮食都不需要她费心,连办公时的茶水也自有专人伺候。
辰时一刻,顾太平领着常乐熟悉了一下时政殿的布局,又指点了她平日工作需注意的事宜,将近辰时中,赵晟就过来了。
他穿着紫色的常服,勒着白色的腰带,脚上是一双软底鞋。
常乐跟着顾太平行礼,偷偷地打量了一下,暗叹皇上就是太过消瘦了些,不然也很是个风度翩翩的成熟绅士。
赵晟昨日晕阙,经太医调治,今天倒也看不出病容来。虽然太医、太后都要他休息保养,但身为皇帝,当然不可能真的全都撒手不管。
等他坐到御案后头,常乐过来磨墨了,他才看了一眼。
“这么快就过来了?”
常乐忙道:“是,太后说皇上的事情耽误不得,叫奴婢越早过来越好。”
赵晟微微笑了笑:“在大庆宫还习惯么?”
顾太平正想提醒常乐。
常乐耿直,已经回答道:“奴婢才刚来,还不到一个时辰呢,哪里能说得出习惯还是不习惯。”
赵晟微微挑眉,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太平心下一松,暗道自己多事。皇上喜欢顾常乐,不就因为她这个胸无城府的性格,何必去提醒,由着她就是了。
这时候,几个小太监鱼贯进来,手里都捧着同款式的盒子,里面都是一摞摞的奏折。
顾太平很熟练地将这些奏折分类,一一摆好在御案上,饶是御案宽大得像张床,被这奏折一放,也就不空荡了。
常乐咋舌道:“这么多奏折,全都要一天内看完吗?”
赵晟好笑地看她一眼。
其实并不是每个奏折都要皇帝亲自看,宰相是百官之首,各部的事务都要汇报给宰相,宰相处理过后,再汇报给皇帝,皇帝主要是看个大概,对宰相的处理方法做个批示。
这时顾太平将一本封皮特殊的奏折放在赵晟面前,这是个摘要,对这批奏折中的主要事件做了个说明,以便主次分明,方便皇帝翻阅处理。
常乐看了几眼就觉得眼晕了,干净低头干自己磨墨的活儿。
磨墨看似简单,其实要做好也不容易,水放多了墨淡,水放少了又磨不开,还得看皇帝的习惯磨得不浓不淡刚刚好才行。
她头一次干这活儿,才磨了一会儿,就溅了几个墨点子在砚台周围,赵晟正好提笔蘸墨,袖口便蹭了一道,他自己却还没发现。
常乐张张嘴,正要提醒,就见顾太平进来禀报,说是礼部尚书、吏部尚书、国子监祭酒求见。
赵晟便放下笔道:“宣。”
常乐正好磨好了一砚台的墨,便趁机抬起手腕休息。
礼部尚书、吏部尚书和国子监祭酒一同进殿,齐声给皇帝行礼,常乐抬眼看去,一排三个中老年男人,她是内宫之人,时日又短,自然一个也不认得,就记住了三位大人的体型特点,礼部尚书是个胖子,吏部尚书是个黑大个儿,国子监祭酒是个白面文士,一部胡须十分漂亮。
赵晟道:“你们来得正好,朕正要找你们商议秋闱的事。”
秋闱虽说不是规制最高的考试,但也是大事一件,届时庸京几千学子,都要靠秋闱来取得会试资格,举人的身份在京城虽不算什么,但若能拿个第一名解元也是荣耀。
常乐听着赵晟和三个大臣商议秋闱考官的人选,神游起来,便想起原先历史认知中的那个唐伯虎,不就是中了个解元,才成为当时的四大才子之首么。
秋闱的事情商量起来也便宜,君臣四人说了一阵,又有往年的例子放在那里,不多会儿就商议定了,三位大臣便告辞。
这件事之后,又有两拨臣子来见过,一个上午,赵晟虽不十分忙碌,却也不得空闲。
常乐新岗位的第一个上午,过得算是波澜不兴。
这种平静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中午。
算着时辰差不多,顾太平正要提醒赵晟吃饭的时候,丁贵妃带着人来了,说是来给皇上的午膳添菜。顾太平通报之后,赵晟自然是要宣进来的。
丁贵妃便带着宫女,袅袅娜娜地走进来,一身的浅黄衣裳,鞋端缀着明珠,在裙摆下忽隐忽现,恍如神仙妃子。
丁贵妃原本是脸带笑意,进殿后一眼看见常乐这个陌生面孔,顿时就是眉头微微一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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