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惨烈
黑烟,从吐蕃大营中升起,唐军第一时间就看见了。
望楼之上,王忠嗣紧紧的握着栏杆,看着滚滚升起了黑色长烟,眼中犹豫不定。
一旁,哥舒翰开口道:“将军,李泰初部应该已经动手了,我们是否发起进攻?”
王忠嗣显得犹豫,吐蕃军还没有彻底混乱,若现在进攻,吐蕃军是否会反应过来还是未知数,但拖越久,李泰初他们明显就越危险。
李光弼开口道:“将军,骑兵全部撒出去吧,成败在此一举了!”
“再等等,等等……先集合,但不要进攻,不要让吐蕃军看见灰尘。”王忠嗣紧紧的握着栏杆,他的内心并不平静,他知道,自己晚发兵一刻,李泰初面临的危险就多上一分,可是,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等待时机。
四分之一,只要李泰初突破了吐蕃军四分之一的营地,那就到了进攻的时候。
王忠嗣紧紧的盯着越来越多的黑烟,估算着最佳进攻时间。
而此时,李泰初他们不过突进了三里左右。
他们的战马已经失去速度优势了,军营里面各种障碍,加上吐蕃人的阻挡,如今他们已经失去冲击力了,而是缓慢的推进。
越来越多的吐蕃人开始往李泰初他们这里聚集,试图阻挡李泰初他们继续前进。
事实上,这种办法非常有效果,吐蕃军也不愧是强军,面对骑兵们简直就是悍不畏死——或许因为冲上来的都是奴隶?
李泰初大声呼喊,让一千骑也去点火,制造混乱,然后高呼道:“继续冲!砍下吐蕃军主将的脑袋,封侯拜相就在今日,杀!”
众人重振旗鼓,在李泰初的带领下继续往前努力推进,不停的有唐军骑士掉下马,可是已经没有人在乎那些了。
六七里之外,吐蕃军的大纛就立在了那里,只要砍下大纛,吐蕃军必然陷入混乱,因为这意味着主将所住之地的失陷。
李泰初挥舞着马槊,状若疯魔,两米之内,人尽敌国。
远处弓弩齐射,却穿不透李泰初的甲胄,此刻,银甲白袍李泰初,宛如战神。
在两千骑兵放火的捣乱下,李泰初率领的两千骑兵突进速度快起来了。
李泰初作为锋矢中最锋利的矢尖,在其中起的作用不可估量。
随着骑兵们的推进,李泰初的银甲白袍,已经变成暗红色了,在李泰初的身先士卒之下,唐军已经陷入了疯狂状态——通俗来说,他们已经杀红眼了。
尤其是李泰初,仗着甲胄和槊法,简直已经成为了一个战争机器。
不是没有吐蕃猛将阻止李泰初,但都不是他一合之敌。
杀红眼的李泰初,根本没人是他对手,就好像开了无双一样,招招致命。
一千个疯狂的重骑兵迅速突进,很快就到达了王忠嗣的心理线,当长烟再次升起时,王忠嗣狠狠地锤了一下栏杆,道:“令!五万突厥骑全面压进,西域诸国联军紧随其后,八万大唐步骑全部压上!我要一举击溃吐蕃军,未来十年,唐与吐蕃之局势,便在今日!”
“是!”
众将轰然应诺,所有人的眼中都涌现出疯狂之色。
早已准备好的大军迅速开始推进,五万突厥骑兵,如海啸一般,开始冲击吐蕃军营地。
吐蕃军虽然反应迅速,但是从营地后面滚滚上升的众多烟柱和喊杀之声,让他们慌乱不已,士气低落,因此他们的防线在突厥骑兵悍不畏死的进攻下显得摇摇欲坠。
随着李泰初的继续推进,前面防线的吐蕃士卒显得越发慌张,不过在贵族们的皮鞭下,他们还是勉强撑住了。
此时,李泰初他带领的四千骑士,已经推进到了距离吐蕃帅帐不到三里的地方,但是他们的损失也极其惨烈,一千突厥骑兵几乎死绝,另外那一千点火的大唐骑士死伤也近八成,跟随冲锋的一千唐军轻骑死伤过半,而重骑兵们虽然刀枪不入,但是也由于各种意外,死伤差不多两百余人。
李泰初高举马槊,声嘶力竭的喊道:“唐军,集合!”
不到一千五百骑的唐军,重新整顿好了队形,在他们的前面,除了那些乱糟糟阻挡他们前进的杂兵外,两里之外,吐蕃军的帅帐,已经被精悍的吐蕃武士保护起来了。
超过五千的吐蕃步骑,冷冷的看着李泰初他们,他们的队伍井然有序,弓箭手站在前方,而骑兵则是站在弓箭手中间,后面还有步兵。
他们铠甲精良,皆是铁甲,兵刃锋利,一看便觉得不好招惹。
吐蕃军大纛,在他们后面的高台上静静地飘扬着,李泰初看着那面大纛,只有一个念头——砍倒它!
大纛一倒,吐蕃军必然陷入全部溃败,甚至吐蕃军主将,都没有那杆大纛重要。
然而,挡在李泰初他们前面的,是超过五千人的吐蕃军主将亲卫,他们的精锐程度,绝不下于李泰初带领的这群骑兵,哪怕略有差距,三倍于李泰初他们的数量,也弥补了所有的差距。
李泰初大吼道:“今日一战,乃最后一战,成,边境安宁十载,败,唐蕃边境,将再无宁日!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人,但,无论多少人,诸君且随我一起,杀过去!生,封侯拜相,若死,那便让我等与死去的兄弟们,共赴黄泉!”
“共赴黄泉!”众人高呼,眼中已然有了死志。
他们,是十万唐军之中,最精锐的骑兵,他们为国征战多年,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如今,四方皆敌,所有人都明白,只有砍下那杆大纛,方有一线生机。
向死,亦向生,众人怒吼着,在李泰初的带领下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
一千五百骑慢慢提速,不断有人因为被阻挡而倒下,可是他们依然一往无前。
在离大纛两百步,吐蕃军主将亲卫一百步时,李泰初他们不顾路上的吐蕃军,强行开始了最后一次冲锋。
李泰初的眼睛里面,此时只有一个目标。
第七十七章 瓦罐不离井上破
面对心怀死志,无惧生死的大唐骑士们,吐蕃军主将的亲卫们眼中没有丝毫慌乱与恐惧。
等李泰初他们抵达弓箭距离后,吐蕃军弓箭手们冷静的开始射箭,箭矢射在重甲之上,并未给众人带来什么伤害,但是终究还是有几个倒霉的唐军骑士,因为箭雨被射中了马蹄或者是铠甲之间的缝隙。
好几个掉下了马,唐军骑士们没有停下,而是踏着同袍,继续往前冲锋。
没有人开心,他们心中只有杀意,如果活下来了,他们会收敛同袍尸体,将他们带回家,如果活不下来,那就同赴黄泉!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李泰初,用关中话唱起了秦王破阵乐,一千五百大唐骑士,同唱了起来,他们高唱着,义无反顾的冲向吐蕃军。
吐蕃骑士们高呼着,从弓箭手身边冲了出去,倍之于大唐骑士的吐蕃骑士们,铠甲皆为精铁所制,他们不畏生死,结阵冲向大唐骑士。
双方如巨浪与巨浪相撞,一接触,便有无数人头破血流,掉下了战马。
战马们的相撞更为惨烈,它们或是头骨被撞碎,或是脖子被撞断,数以百计的优良战马,就这样死在了双方的冲锋中。
甲虽重,却抵不过巨大的冲击力,八百重骑,在这一次冲锋中,又倒下了接近一成。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李泰初怒吼着,马槊挑起一个吐蕃骑士,狠狠一甩,甩到了另外一个吐蕃骑士身上。
马槊斜指着天空,李泰初喘着粗气,大吼道:“杀!凿穿他们!”
“杀!”
众人声嘶力竭,随着李泰初继续往前。
他们跑了十里路,杀了十里地,如今,近四分之三的同袍,已长辞世间,他们不论是为了胜利,还是为了死去的兄弟,都不能停下脚步。
李泰初他们不断的往前冲,吐蕃骑兵挡不住他们,当吐蕃骑兵们被凿穿后,在李泰初他们面前的,是严阵以待的吐蕃步兵。
吐蕃弓箭手已经退去,吐蕃步兵们举着大盾,仿佛一块牢不可破的岩石,挡在了李泰初他们面前。
五百余大唐重骑,在李泰初的带领下冲了上去,而轻骑兵,他们已经死完了。
五千骑,与李泰初共袭吐蕃,如今,不过剩下五百余。
但是这五百人的心中没有丝毫惧意,他们怒吼着,再次撞上吐蕃军的步兵方阵。
步兵方阵坚如磐石,让重骑兵们撞了个头破血流,而吐蕃军大纛,离他们,不到百步。
李泰初拉紧缰绳,赤霞吃痛,站立了起来。
然后,赤霞的前蹄狠狠地踏在了吐蕃步兵的大盾之上,吐蕃步兵几欲吐血。
李泰初将马槊挂在赤霞身上,然后拿着银枪,跳下了马。
李泰初银枪横于身前,大吼道:“慕容阳朔!你还活着吗?下马,随我冲破他们!”
一个玄甲骑士毫不犹豫的跳下马,站在了李泰初身边,如李泰初一般,长枪横于前,李泰初喊道:“冲!”
二人竭尽全力,往吐蕃步兵的大盾上冲了过去。
“碰!”一声巨响,几个吐蕃步兵,退了数步。
李泰初竭尽全力,青筋暴起,压着几个吐蕃步兵的大盾怒吼着:“冲!冲过去砍了大纛!”
重骑兵们迅速从这个缺口处冲了进去,吐蕃步兵们面对这些重骑兵,拼命反抗着,但是最多把唐军骑士拉上马,想伤害他们,根本办不到。
李泰初带着慕容阳朔后退了几步,缓了缓,然后并没有骑马,而是直接往前继续冲去。
大约三四千人左右的吐蕃步兵,迅速进入了溃败状态。
天色慢慢的暗下来了,再过半个小时,吐蕃军大营恐怕就看不清楚大纛所在了。
这是不行的,李泰初看着吐蕃军大纛和正在拼杀的骑士们,喊了一声,然后冲向了大纛发现,大纛之前,一马平川,五百重甲,齐勒马!
他们跟着李泰初,冲向大纛,大纛离他们越来越近,而吐蕃步兵,已然彻底溃败,他们面前再无阻碍。
可是李泰初心中并没有丝毫舒缓之意,反而异常沉重。
砍下大纛之后呢?该何去何从?
李泰初心中念头转动,不过他还没想太多,就听到了一阵阵弦动之声。
一名重骑兵怒吼道:“李校尉,是强弩!”
只见周围的营帐之中,一具具巨大的床弩被推了出来,而且还在继续上弦。
看着二十多具床弩,李泰初惊怒道:“王八蛋!这是大唐的弩!该死的叛徒!所有人下马,以马挡住弩箭!我们继续前进!”
刚才,已经死了十几的重骑兵,床弩射出的巨型弩箭,射死那些重骑兵后更是砸伤了不少同袍,而他们距离吐蕃军大纛,还有五十步。
这五十步的距离,实在是太难熬了。
李泰初咬牙,带着众人继续往前冲,冲了大概一大半的距离,大纛几乎已经近在眼前,但,床弩的第二波攻击,来了。
弦动之声,不绝与耳,在李泰初没有注意到的右侧,一杆巨大的弩箭,正朝他飞来。
慕容阳朔注意到了,没有太多犹豫,他张开双臂,挡在了李泰初的右侧。
巨大的力量,连具装铠甲都被几乎被两面穿透了,慕容阳朔随即狠狠地砸在了李泰初身上。
李泰初被这巨大的力量带倒在地,慕容阳朔仿佛巨石,砸的他吐血。
李泰初自己的血,和他铠甲上面的血混合在了一起,已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了。
但是李泰初此刻并没有在乎自己的伤势,他看着被床弩穿透的慕容阳朔,目眦欲裂。
李泰初跪抱着慕容阳朔,吼道:“慕容!慕容!”
慕容阳朔虚弱的看着李泰初,用力的说道:“校尉,照,照顾好我娘子,可否?”
李泰初的眼泪顿时掉下来了,他吼道:“要照顾你自己照顾!慕容,你要是死了,你娘子就孤单一人了啊!”
第七十八章 君看偃革后
七郎怒吼道:“李泰初!去砍了大纛!”
慕容阳朔点点头,看着李泰初,虽然李泰初看不到慕容阳朔面甲上的脸,可是李泰初明白,慕容阳朔是希望他去砍倒大纛的。
李泰初不再迟疑,他起身,怒吼道冲向大纛,十余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大纛极高,也异常粗壮,大小足有常人大腿那般,李泰初握着银枪的尾部,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一个大回旋,银枪被李泰初狠狠地砸在了旗杆上。
李泰初怒吼着:“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咔嚓……”旗杆应声而断,吐蕃军的大纛,倒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痴呆,吐蕃军武士们尤其如此。
虽然吐蕃军主将仍在,可,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吐蕃军主将不可能向三十万吐蕃军将士一个个解释过去。
玄甲骑士们的眼中涌现出热泪,百里奔袭,五千骑士,十不存一,终于,将这杆大纛砍断了。
李泰初半跪在地,他此时已经精疲力竭了,柱着长枪,李泰初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慕容阳朔,又望向了东北方,那里,是唐军进攻的方向。
李泰初低语道:“义父,快……”
他卸下面甲,将其丢在一边,然后躺了下去,众人大急,以圆形阵形迅速将李泰初围了起来,马匹全部被他们放在了外围,此时,已经没有人在乎这些精贵战马的生死了。
李泰初望着天空,他在想,正面战场上怎么样了呢?
此刻,正面战场。
唐军惊喜的看着吐蕃军中已经消失的大纛,欢呼了起来。
王忠嗣惊喜异常,他大喊道:“传令下去,让众人高呼‘吐蕃主将已死,大纛已倒!(吐蕃语)’快去!”
不过王忠嗣眼中随后又被忧虑充斥,李泰初和那五千骑,不知道怎么样了。
王忠嗣虽然忧虑着,但是唐军上下可不忧虑,他们高呼着冲向吐蕃军营,用吐蕃话喊着“吐蕃主将已死,大纛已倒!”这句话。
吐蕃人瞬间崩溃了,本来营地后面就火焰升腾,现在大纛也倒了,他们真的以为主将死了,而且后面还有大量的唐军。
溃败,发生了。
三十万大军的集体溃败,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灾难。
突厥骑兵和大唐骑兵们拼命的追上去抢人头,唐军步兵们连盾牌什么的都丢弃了,只提着一把横刀,就往前面冲。
溃败的吐蕃军,连绵羊都不如,绵羊会乖乖的在原地等待宰杀,可是他们却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甚至因为同袍挡住了自己逃跑的路,而对自己的同袍挥刀相向。
吐蕃军的武士,贵族们也一同加入到了溃败的大潮之中,他们带着自己的部族,疯狂的逃跑,杀戮着自己的同袍,只求不被堵住。
乱了,彻底乱了。
吐蕃军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而李泰初,他还面临着最后一道生死考验。
吐蕃军主将见大势已去,自己也跑了,不过在跑之前,他下达了杀死李泰初他们的命令。
仅剩的近五百玄甲,捡起了吐蕃骑兵之前的大盾,准备坚守。
不止是为了筋疲力竭的李泰初,更是因为,他们要在接下来的吐蕃军溃败中保全自身。
溃败的军队,在他们后面追杀不可怕,挡在他们前面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会不顾一切的杀死阻止他们逃跑的人,可对他们身后的刀剑却毫无办法,五百玄甲并没有信心,能守着活下来。
而且,还有未曾溃败的吐蕃军士兵,一脸狠色的朝他们杀了,不知道有多少人,但是绝对比五百玄甲多上好几倍。
李泰初昏昏沉沉的听着周围的喊杀之声,在这片混乱,残酷的战场上,他忽然想起了李梦祈。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李泰初念着李白的诗,眼中万般柔情涌动,她,是李泰初心中柔软。
李泰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几个熟悉的人活下来了。
慕容阳朔已经死了,他除了听过七哥的一声怒吼,他就再也没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了。
如果这次死了,李梦祈会改嫁吧……李泰初握紧银枪,令他悲哀的是,他没有力气握紧了。
李泰初忍受着身体上的痛苦,站了起来,他不能,不能在这个地方倒下,他向李梦祈承诺的诺言还没有实现,他还没有正式娶她过门,他也不能让七哥他们,孤军奋战,为自己而死。
要活一起活,要死,那便一起死!
李泰初抱着这个信念,重新站了起来,他柱着银枪,唱了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古老的秦风,在吐蕃的土地上响了起来,在场诸人,皆为关中良家子,他们安静的听着这首战歌,也吟唱了起来。
千年前,大秦帝国的秦军仿佛重临人间,他们高唱着无衣,直面死亡的降临。
愤怒的吐蕃军冲上来了,他们面对唱着无衣的唐军,并没有意识到,他们面前站着的,是直面地狱和绝望的勇士。
唐军面对数量众多的吐蕃军,选择抛弃了绝望,直面死亡,这其中,李泰初起的作用不可估量。
李泰初,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成为了这支仅仅剩下不到五百人的军队的——军魂!
李泰初看着吐蕃军不断的冲上来,同袍们艰难的阻挡着。
他停下了吟唱,而是呼喊道:“一百年前!玄甲军横扫天下,立国,平叛,外击突厥,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一百年后的今天,我们重新披上了玄甲,告诉我,我们能输吗?”
玄甲骑士们怒吼:“不能!“
第七十九章 便是太平秋?
“杀!玄甲军听令,随我一起,杀敌!”李泰初一声怒吼,挺直了身躯,他榨干身体里面最后一丝力气,冲向了吐蕃军。
“杀!”玄甲骑士们怒吼道随李泰初冲锋,虽已无马,却仿佛千军万马。
防守,从来都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李泰初选择放弃防守,带着众人开始进攻。
只有杀得敌人胆寒,才会让他们退却,而不是被动挨打,那样只会让敌人更加凶狠。
李泰初,几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但是他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每一次出枪,都在挑战李泰初的心理极限,虽然他心理还没有垮,可是身体已经像一根紧紧绷紧的弓弦,随时有可能彻底崩坏。
不过李泰初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此时正是搏命之时,不拼一把,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李泰初气喘吁吁的挑翻一个吐蕃武士后,又有好几个人冲过来了,李泰初怒吼一声,便毫无畏惧的迎了上去……
一刻钟后,溃败,终于蔓延到了这里。
活下来的李泰初,带着仅仅剩的三百玄甲,开始防守。
此时,他们终于安全了,那些溃兵见李泰初他们不好惹,也特意绕开了他们。
当唐军大部队杀到此处时,李泰初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李泰初靠在一个玄甲骑士身上,浑身无力,那玄甲骑士喘着粗气,卸下了面甲,然后李泰初发现,这人是漆雕宇。
李泰初笑了起来:“活下来了啊。”
“是啊。”漆雕宇回应了一句,然后和李泰初背对背倚靠着。
众人都开始摘下面甲,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李泰初面前。
七哥,八哥,狗腿子沐川……李泰初精神顿时恍惚了,九哥呢?慕容阳朔已经死了,可九哥哪里去了?
李泰初柱着银枪,起身喊了起来:“九哥!九哥你在哪里?”
没有人应答,三百个玄甲骑士看着李泰初,李泰初也看着他们。
披风残破,满身血污的李泰初,看着他们,看了一遍又一遍,九郎,不在其中。
李泰初只觉天旋地转,他,怎么和义父交代,又怎么和王嫱姐交代。
李泰初跪倒在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去找,帮我找一下九哥,还有,收敛我们兄弟的尸体……”
众人默然,然后忙了起来,漆雕宇拍了拍李泰初的后背,然后叹了口气,离开了这里,去收敛尸体去了。
七郎和八郎,在一旁坐着,沉默不语,只是他们两个紧紧握着的双拳,已足以表面他们内心的不平静了。
李光弼过来了,他问过情况后,沉默良久,然后坐在李泰初的身边,传令,让自己的部下们去收敛尸体。
李泰初此时也没心情结交李光弼,虽然《新唐书》称赞李光弼在平息安史之乱中,“战功推为中兴第一”,但是李泰初现在真没心情。
慕容阳朔死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慕容夫人交代,而九郎也死了,对他打击更大了。
而且,这五千人,他与他们同甘共苦,度过了这么久,更是和他们同生共死,李泰初的心也不是铁打的,心中怎么会没有触动。
可是,他能痛哭流涕吗?
李泰初沉默的坐着,没有哭,只是,他此刻,很想念李梦祈,因为,这个世界上,他只能想到这一个能带给他安全感的人了。
不过,这些人的死,大概是值得的吧,吐蕃十年内,甚至更久的时间里面,再也无力东进了,甚至会内部分裂,以这么多同袍的性命,换来边境安宁,大概也值了……
可是李泰初依然觉得痛苦,谁人家中,无父母妻女吔?
李泰初起身,朝李光弼行礼道:“将军,末将准备去收敛同袍遗体了,将军还是去忙吧。”
李光弼叹了口气,起身回礼道:“五千精骑,十不存一,收敛遗体一事,我该帮忙才是,他们皆是我大唐忠臣,必该厚葬,李校尉还是去王将军那里请功才是,战争,结束了。”
“结束了吗……”李泰初自嘲般笑了笑,战争只是暂时结束了,在不远的未来,他还是会进入战争之中。
或者说,在可预见的未来中,他将与战争为伴。
第一次,李泰初对自己的目标产生了犹豫。
继续走下去,自然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解决安史之乱未必没有其他办法,自己真的要这么走下去吗?
战争……终将毁灭一切。
李泰初还记得,前世游戏辐射里面的一段开场词:
……战争,战争永不改变。
罗马人为夺取财富和奴隶让鲜血洒遍了地中海沿岸;
西班牙人凭借对黄金和疆土的欲望建起了一个帝国;
希特勒把满目疮痍的德国塑造成了一支可怕的力量;
可是战争永不改变。
因为这是人性道路的必然结局。
每一个人都相信胜利,每一个人都无比乐观。
正是这种可怕的乐观,一边促成了文明的诞生,一边把所有人驱赶进不断加剧直至毁灭的冲突之中。
是开始,也是终结。
世界末日的来临和我们预言的没有多少差异:太多的人,太少的资源。
细节已经无关紧要;原因纯粹起自于人。
向来如此。
人类之手点燃的原子火花燎尽了原野。
群星从天空中掷下烈火的长矛,焰如雨下。
大陆被炽炎吞噬,落入沸腾的海水之中。
我们的灵魂融入了背景辐射里,覆满大地。
寂静的黑暗笼罩整个星球,年复一年。
然而这并非人类历史的最后一页,而只不过是又一部血腥篇章的序幕而已。
那些在地下掩蔽所里的人正在等待冬天的结束,那些在地面上幸存的生命正在学习世界的新规则。
从旧世界的废墟上,从核毁灭的灰烬中,新的村庄、新的部落、新的社会形态、新的文明体系正在挣扎着爬起,重拾旧日的怨毒,或者铸造全新的仇恨。
虽然人类已经成功地毁灭了一个世界——可是战争,战争永不改变……
第八十章 何曾马革裹尸还
沉默的李泰初,让李光弼叹息道:“去吧,至于战利品,我不会弄丢你们的,另外你们丢弃的马匹装备,我都会完好无损的交到你们手上,你们,是勇士!”
李泰初摇了摇头,道:“他们是,我不是。”
他走到慕容阳朔遗体前,抿嘴道:“若不是慕容兄舍命救我,我已死了。”
“都是好汉子!”李光弼叹了口气。
李光弼并非汉人,李光弼的父亲李楷洛,原为契丹酋长,武则天时候归唐朝,拜左羽林大将军,任朔方节度副使,封蓟国公,以骁勇善战出名,死于反击突厥的战争中,皇帝赠营州都督,谥曰忠烈。
所以,李光弼这个被《新唐书》推为战功中兴第一的将军,其实是契丹人。
身为契丹人,李光弼身上还是有股子胡人之气,不是指野蛮,而是指敬佩英雄这方面。
尤其是李光弼还是武将,因此对于英雄的推崇更甚。
其实,死在冲锋途中的每一个人,不论是突厥人,还是唐人,或者是其他人,都可称为英雄。
这是最好的时代,天唐包容兼并,万国来朝,不论胡汉,皆为大唐子民,一视同仁,甚至胡人亦可为上将,封侯拜相。
但,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强盛的唐朝即将送走最后的辉煌,史书之上,对晚唐羞于提及,极少有人清楚晚唐史,因为晚唐比起盛唐来,实在是落魄至极。
李泰初决心改变,可是他的心肠终究还是不够硬,大概以后会越来越硬,可是他现在还是悲痛不已。
对待朋友,亲人,他一直都是抱以全部的感情,现在慕容阳朔死了,九郎都看不到,连尸体都没有,这让他怎么交代。
战争确实结束了,可以说的上是大获全胜,李泰初也明白,自己这次必然是一战成名,甚至会上达天听。
可,在此之前,他要处理好一些事情。
翌日,李泰初面见王忠嗣,一见面,李泰初就跪下了。
李泰初开口道:“义父,九哥走了,我找了一夜,一夜未睡,终于找到了九哥的遗体……不是全尸。”
听到这话,王忠嗣身体晃了晃,然后倒坐在了椅子上。
他捂着眼,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李泰初眼中已有泪光闪烁,他开口道:“九哥死后,铠甲被吐蕃人扒了,身上十几处伤口,双臂更是不知所踪!”
李泰初磕头,痛哭道:“义父,我对不起九哥,对不起你,对不起嫱姐!”
王忠嗣猛烈的咳嗽起来了,他半跪在地,抱着李泰初,泪流满面:“不怪你,生死有命,刀剑无眼,死了那么多人,小九只是运气不好,不怪你……只是苦了小嫱,和他俩个人的孩子,他们两人总以为我不知道,可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咳咳咳……”
王忠嗣咳嗽着,李泰初连忙拍打他后背,帮他顺气。
九郎是十二人里面较小的,从小就调皮,冲动,王忠嗣看着他长大,甚至比自己的孩子还要亲密,因为他们是从小跟着王忠嗣东奔西走的,而不是像王忠嗣的亲生子女一样,隔很久才见一面。
如今,九郎就这样死了,连全尸都没有留下,王忠嗣怎能不心痛。
王忠嗣咳了咳,道:“小九的遗体,我准备带回去,葬在王家的祖坟里面。”
李泰初点头道:“好,我相信,九哥应该是愿意的。”
“至于他们两个的孩子,日后便改姓王吧。”
“嗯。”李泰初应了一声,然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王忠嗣叹了口气,主动说起了战况:“这次,我们大获全胜,杀敌愈十五万,吐蕃军损失惨重,而且拿到了足够我军食用一个月的粮食,战马和驼马近十万匹,牛羊近五十万,吐蕃这次必然国力大弱,甚至会起内乱,这一切,都离不开你们的拼死奋战,你放心,你们的功劳,我会上报圣人的,包括那些死去骑士的名字。”
李泰初点点头,心中并没有太多喜意,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他并不意外。
李泰初想了想,道:“义父,我想调去安西。”
“为何?”王忠嗣疑惑道:“留在陇右不好吗?如果是因为和哥舒翰和不来的缘故,也可以随我去河西,怎么想着去安西了?”
“安西高仙芝将军这些年来正在上升期,我想,在他麾下必有一番用武之地,至于陇右,吐蕃军已大败,陇右难有战事了,而河西……”
李泰初顿了顿,道:“河西毕竟是义父您的地方,若我去河西,难免会有人诋毁义父,徇私枉法,况且,身为雏鹰的我,终究要自己独立飞行的,而不是一直在您的庇护下成长。”
“也好,你这样想,我很高兴。”王忠嗣看着李泰初,心中叹息,自己这个义子说的不错,自己不可能一直庇护他,未来的路,终究要他一个人走。
“我会向兵部说明的,另外,我会写一封信给高仙芝,让他照顾一下你。”
“是。”李泰初并没有拒绝,身为王忠嗣义子,他的身上早已打上王氏和将门子弟的标签了,试图摆脱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李泰初接受了,毕竟就算王忠嗣不写信,高仙芝也不可能无视李泰初身上这个王忠嗣义子的标签,还不如写封信,更加礼貌。
李泰初对王忠嗣行了一礼,然后退了下去,他要去继续收敛遗体了,他不能让其他人的尸体暴尸荒野。
虽然不可能将他们的尸骨完整的带回去,可是他们的骨灰,还是得交给他们的家人。
由于都是长征健儿,所以尸体方面倒是比较容易处理,只需带到各个节度使的地盘,他们的家人自然会上门带走骨灰。
若不是长征健儿,家人不在边境,那就没办法了,只能找一个地方,统一掩埋尸体。
战争残酷,连死人想回家,都办不到……
李泰初收敛着他们的尸体,确认身份的时候,总会想,他们连死都没有回到故土,会很孤独吧……
第八十一章 善后
时长两个多月的唐蕃战争终于结束了,所有人都在忙着善后,李泰初也是。
不过李泰初没有忙太久,就被王忠嗣下达了强制睡觉的命令——连同三百玄甲一起。
睡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李泰初他们才醒过来。
天还未大亮,只是蒙蒙亮而已,可是李泰初已经不想睡觉了,他拨开营帐的帘子,然后,就看到了面前的数千具尸体。
李泰初沉默的走近,这里,有四千六百九十三具遗体,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再过不久,他们就要被火化了,李泰初仔细的看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想把他们的面容刻在自己的脑海里面。
日上三竿,七郎醒来。
七郎出门以后,就看到了盘坐在众多遗体当中的李泰初。
七郎慢慢走近,道:“起来很久了吗?”
“一两个时辰吧。”李泰初笑了笑,看了一眼七郎。
七郎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去吃东西去,你也饿了吧?”
“好。”李泰初爽快的答应了一声,然后起身。
起身后,他整理了一下旁边慕容阳朔的铠甲,然后便和七郎去吃东西了。
军中简洁,一般没什么好东西吃,不过毕竟唐军初胜,因此还是有点好东西吃的。
李泰初和七郎,除了胡饼外,就得到了一大碗满满的羊肉汤,里面的羊肉都有二两多。
二人找个地方坐下来,沉默的吃着。
喝了一大口羊肉汤,李泰初道:“等一下,我准备去石堡城一趟。”
“……去告诉慕容阳朔娘子他的死讯?”
“嗯。”李泰初咬了口有些冰冷的胡饼,道:“慕容兄为我而死,我必须得亲自上门才是,不过五百里路罢了,三天可至。”
“随便你吧。”七郎说了一句,然后沉默了许久。
李泰初主动开口道:“……九哥掉马,你们应该知道吧?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在我旁边,掉马的时候,是冲击大营的时候。”
七郎的话语中并没有太多波动,反而显得非常平静,可是李泰初知道,七郎比他痛苦更多,只是,他现在没有表现出来。
李泰初很明白七郎现在的情况,用一段话解释就是:至亲离去的那一瞬间通常不会使人感到悲伤,而真正会让你感到悲痛的是打开冰箱的那半盒牛奶、那窗台上随风微曳的绿箩、那安静折叠在床上的绒被,还有那深夜里洗衣机传来的阵阵喧哗。
或许,现在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击溃七郎的心防,可是,李泰初不想说。
李泰初喝完最后一口汤,起身往外走去:“七哥,等一下和我一起走吧。”
“好。”
……见过王忠嗣后,李泰初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想法,王忠嗣没有拒绝,只是让十多个活下来的玄甲骑士随行。
玄甲自然是已经收回了,可是,这无碍于他们自称玄甲骑士。
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一事实,觉得他们不够格?先以五千冲击三十万军队的大营再说这话吧。
晌午过后,李泰初骑着赤霞,带着七郎他们十余骑,便往东北而去了。
走走停停,行了三日,石堡城已经在望了。
慕容阳朔的尸体,被众人抬进了石堡城中,等到了慕容阳朔家外时,所有人都犹豫了。
破烂不堪的房门,好像天堑一般,阻挡了他们的脚步。
一个玄甲骑士低声道:“校尉,我们……进去吗?”
“……我一个人进去吧。”李泰初缓慢的推开房门,双腿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等走到内室的时候,之前请来照顾慕容阳朔娘子的女子也在,她疑惑的看着李泰初,问道:“李先生,你怎么突然来了?慕容先生呢?”
慕容阳朔娘子也看向了李泰初,李泰初看着慕容阳朔娘子殷切的眼神,缓慢的行礼,艰难的说道:“……阿嫂,慕容兄,战死了。”
慕容娘子看着李泰初,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的,郎君天生神力,怎么会死?不可能的,旅帅,你说的其实是假的对不对?是假的吧?”
慕容娘子的眼神,李泰初不敢细看,他开口道:“是真的……战场上,慕容兄帮我挡了一发强弩,当时就……”
“……我郎君的尸体呢,我郎君的尸体在哪里?”慕容娘子从床上爬了起来,她跌跌撞撞的撞到李泰初的身上,拉着他的领口,哭泣着呐喊道:“我郎君的尸体呢?我郎君的尸体在哪里?他还没有一儿半女,就这样死了,他下去以后该怎么面对爷娘啊!”
慕容娘子瘫坐在地,剧烈的咳嗽着,一边哭着,一边吐出来一大口血。
李泰初急了:“阿嫂!你不能死,慕容兄的尸体就在外面,就在外面啊!”
李泰初半跪着说道:“阿嫂,慕容兄挚爱于你,你不能死啊!我这就让人去请王焘先生过来。”
“不用了!”慕容娘子哭着说道:“先生一个月前已经离开了,他说我只要好好休息就好了你带我见我郎君,带我见我郎君!”
慕容娘子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去,那请回来的女子连忙扶着慕容娘子,再往外走。
一出门,慕容娘子就看到了棺木,她跑过去,拼命想掀开棺木,却没有成功。
七郎叹了口气,让众人合力,将已经钉好的棺木撬开了。
棺木中的慕容阳朔,与死的时候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一身甲胄已经卸下,穿上了一身黑衣。
慕容阳朔的娘子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眼泪忍不住往下掉:“你死了,我独活还有什么意义?”
她静静地抚摸着慕容阳朔的脸颊,眼中万般柔情与伤怀。
她转头,看着不远处的李泰初,道:“我求你一件事。”
李泰初行礼道:“阿嫂请讲,泰初这条命是慕容兄救的,无论何等要求,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死以后,把我和他葬在一起,好吗?”
她淡淡的话语,让李泰初脸色变了变:“阿嫂切莫说这话,若你寻死,我必将慕容兄葬去燕地!”
第八十二章 回长安
李泰初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慕容阳朔娘子的请求,而且还威胁她,要将慕容阳朔葬去千里之外的燕地。
他怕,他真的怕慕容阳朔的娘子殉情,若是那样,他有何颜面面对死去的慕容阳朔?
慕容娘子狠狠地看着李泰初,道:“何必如此残酷?”
李泰初连忙行礼,情深意切道:“慕容兄长于我有大恩,阿嫂之命,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下,若阿嫂不弃,以后阿嫂便是我长姐,我待长姐,必如亲姐!”
李泰初语气诚恳,心中更无半分虚情假意。
这件事情,李泰初他早就想好了,别人对他的好,他全都记在心里。
虽然是李泰初施恩在前,慕容阳朔只是为了报恩,但是李泰初觉得,这恩报得太重了,非得还回去不可。
未来的富贵荣华,锦衣玉食,就是李泰初想给慕容娘子的。
她的病没有好透,可是还能撑几年,这几年,李泰初希望好好的报恩。
毕竟,谁也不知道死后,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情况,若真有奈何桥……“慕容兄,请于奈何桥上等三年。”李泰初默念着,腰鞠得更低了些。
慕容娘子泪流满面,不语,大抵是默认,众人皆默,静静地看着她痛哭,他们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场决死冲锋,他们到现在还觉得恍如梦境,活下来的每一个人,都痛苦无比,他们的同袍,就那样死在了战场之上——如草芥一般。
那一战的所有人,都是他们的兄弟,因此,面对慕容阳朔的娘子,他们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泰初沉默许久,开口道:“长姐,随我走吧,去长安,石堡城地处边疆,不说环境,气候也不如长安,慕容兄,便葬在城外,若长姐魂去,我到时候再送长姐回来,合葬一穴。”
慕容娘子看着慕容阳朔,泪光闪烁:“……不能带他去长安吗?”
李泰初叹了口气,解释道:“长安路途遥远,若送去那里葬下,慕容兄的遗体,恐怕会恶臭不堪,尤其是现在还是六月,关中的气温更高……”
“……好罢,就葬这里。”慕容娘子紧咬嘴唇,下了这个决定,然后众人就忙起来了。
距离石堡城十多里的一个山谷中,众人将慕容阳朔葬下。
葬礼很简单,这也是慕容娘子的意思。
葬下后,只剩下李泰初和慕容娘子呆呆的站在此处,其他人暂时离开,到了山谷之外。
二人看着坟丘,沉默了许久后,慕容娘子开口道:“以后,就叫我慕容始吧。”
李泰初有些疑惑:“长姐的意思是?”
慕容始点点头,不再说话,这个名字,就当纪念吧……
七月初,李泰初他们到达了长安,正好赶上了入城仪式。
长安城门大开,三百玄甲,在李泰初的带领下,带着面甲,首先踏上了朱雀大街。
紧随其后的,是王忠嗣带领的众多将军,三千步骑。
朱雀大街两旁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兴奋的看着他们,最前方的李泰初受到的关注最多,所有人都在热烈的讨论着。
三百玄甲皆身披具装,主体为黑红色,配色为红。
而李泰初,胯下之马红如晚霞,一身银甲银枪,实在是不得不让人行注目礼。
旁边维持赘秩序的一衙役羡慕的说道:“有一天,我也能这样风光就好了。”
旁边一人笑了起来:“就你?别做梦了,那银甲将军,可是率领五千骑强冲吐蕃三十万大军营地的大人物!你看见那三百个黑色骑士没有,他们就是从那五千人里面活下来的,五千人,死到只剩下三百。”
那人啧啧称奇道:“史书之上,有几人能带着死亡超过九成的部队获得胜利?这小将军可真不简单。”
如这样的对话,疯狂的在长安百姓们口中流传着。
等李泰初骑着马,走到朱雀大街后半段的时候,已经有人呐喊着,称呼李泰初为战神了。
诗人们心中更是激情澎湃,许多人默默吟着“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然后决定去参军。
更多的诗人因此诗兴大发,相约去买醉,想来平康坊的小娘子们,今天要更加劳累了。
李泰初他们行完朱雀大街,右转再往北,往大明宫而去。
大明宫中,戒备森严,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更是让其他人在大明宫前止步,除了三百玄甲骑士,其他的普通士卒连李隆基面都见不到。
毕竟帝王所在,由不得众人不慎重,就连玄甲骑士们,都交出了所有的利器,就连李泰初都不例外。
陈玄礼身为从龙老臣,对这件事情更是慎重,当年李隆基登基,可是杀出来的一个帝王,对这种事情,陈玄礼也由不得不上心。
三百骑入宫,虽无兵刃,可自带煞气。
宫中军众凛然,他们疏于训练,连边军都比不上,更别提三百玄甲这些从尸山血海里面爬出来的精锐了。
他们看着玄甲骑士们,就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一般。
李泰初带着众人,一路长驱直入,并未理会其他人的目光。
穿过三道宫门后,众人停了下来。
天子李隆基,此时身着龙袍,站在宫殿外的陛上。
陛,是指宫殿台阶,后来陛下就演变成了皇帝的敬称,不过现在他们还是习惯称呼为圣人。
三百骑,在李泰初的带领下下马,半跪齐呼道:“拜见圣人,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一句是李泰初临时加的,很明显,非常有效果。
李隆基大悦,大概越老,就越怕死,玄甲骑士们高呼万岁,就好像挠中了李隆基的痒处一般,令他舒畅不已。
李隆基点了点头,道:“平身吧。”
旁边的高力士立刻喊了起来,数十宦者齐呼,声音传遍了三百玄甲之耳。
李泰初率先起身,三百玄甲默契跟上,仿若一体。
众臣看着他们连连点头,连李隆基都觉得,这些玄甲骑士实在是非同凡响。
第八十三章 庆贺
李隆基心中一动,让李泰初上前来。
九十九层台阶,李泰初“噔噔噔”小跑了上去,然后他离李隆基就不到五米了。
李泰初看了看旁边的众人,他有把握,只要现在出手,八成可以生擒李隆基,不过李泰初并没有动手,反而恭敬的半跪下来了。
李泰初确实不满李隆基,不过就算再不满,无论如何也是自己岳父,李泰初不想用过于激烈的手段对付他。
李隆基开口道:“这三百人很不错,泰初啊,可否割爱,将他们送与我啊?”
李泰初看了看李隆基,犹豫了,他没想到,李隆基第一句话就是问自己能不能把三百玄甲送给他。
理论上来说,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也没什么送不送一说,只是这三百个玄甲骑士如今是李泰初的部下,而且李隆基也明显不想要李泰初,同时也要点脸,所以才客客气气的询问。
李泰初知道,自己大概是拒绝不了李隆基了,就算能拒绝,若是方法不得当,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李隆基,可不是李世民啊……连亲生儿子都能下手的人,李泰初可不觉得李隆基会顾忌名声。
“圣人容禀。”李泰初低头道:“这三百人,皆为我手足兄弟,若是能守卫圣人,我自然开心至极,不过在陇右之时,我等已然立下誓言,不灭吐蕃,誓不还家,这……还请圣人圣裁,无论何等结果,我等皆荣幸之至。”
李隆基眯着眼,打量起了李泰初,李泰初的头低着,李隆基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好作罢,把李泰初的话当真的。
李隆基开口道:“既然如此,还是留下来罢,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这次五千骑士,不就死到只剩下三百了吗?还不如在这大明宫中,起码得一份安稳。”
李泰初冷冷一笑,安稳?安稳不了几年了,河东节度使之职被义父拿走,安禄山难道坐视不理?不可能的,接下来,矛盾必然激化,安禄山说不定反得更快,到时候,这大明宫里面,恐怕就是天下间最不安稳的地方了。
李隆基不要脸,李泰初也没办法,毕竟他是皇帝,现在的天下,还是他说了算。
因此李泰初只是谢恩,倒没做什么事情。
然后李隆基开口说道:“等一下分赏完,你先留下来,现在先下去吧。”
“是!”李泰初也不怎么想呆上面了,因此迅速的下去了。
然后就是王忠嗣等人上前,高力士宣读圣旨,分赏众人。
三百玄甲建玄甲军,为天子亲卫,陈玄礼亲自统领,而李泰初,封正五品上定远将军,银三百,钱百万至于具体的职官,倒是没说,李泰初想,应该是李隆基想等一下私底下再说。
至于王忠嗣,加了一个河西节度副使的名头,看来李隆基是想让王忠嗣和如今的河西节度使安思顺掰掰手腕了。
李隆基此举,也是为了限制王忠嗣,让他忙于夺权,老实一点,乃是维稳之举。
李泰初并没有什么不满的,维稳好啊!最好是稳一下安禄山,不然他造反就完犊子了。
范阳和平卢两个地方,应该是十二万兵力左右。
安禄山要是暗中扩张,扩张成十五万兵力完全不成问题,甚至还有余粮养更多的军队。
也不知道安禄山这个时候有没有开始做战争准备了,李泰初叹了口气,现在他手上真的一点资本都没有,什么私兵情报网之类的,完全不存在的,哪怕现在已经是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什么玩意都算不上。
就连那个赵校尉,都比自己活得好,毕竟手下常年还有三百骑兵呢——虽然死的差不多了,不过朝廷会补充兵力的。
封赏的过程十分漫长,李泰初昏昏欲睡,封赏之后,还没有结束,而是盛大的庆功宴。
李泰初没有上席,而是和三百玄甲骑士盘腿坐在了一边,由于人数太多,并没有那么多桌子,只能委屈他们这些兵士了。
王忠嗣倒是想让李泰初坐他身边的,李泰初给拒绝了,而其他人,看见这个情况,也自然不好意思邀请李泰初了。
不过他们虽然只是坐在地上,食物方面却也不差,虽不是什么珍惜美食,倒也是美酒半斤,牛羊肉管够,上面用的香料盐巴也十足,因此众人并无不满之处。
倒不是没人觉得酒太少,只是这是天子陛下,他们也觉得喝酒太多不好,因此也没人有意见。
既然是庆功宴,那么自然少不了秦王破阵舞。
此乃大胜,场面自然不能小,大鼓开场,令人心潮澎湃。
除了文武群臣外,诸国使节皆在旁观看,他们也非常期待,这曲展示大唐天威的秦王破阵乐。
大唐甲士们身披铠甲,手持干戈出场了,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变换着各种阵势,往来刺杀,表现战斗的场面。
其歌乐激昂慷慨,不少无论任何时代,都可堪称国手,乐圣的人为其伴奏,其舞姿威武雄健,甲士过千,仿佛真的变成了战场厮杀,其气势更是震山撼岳。
除了一些将军们和李泰初他们能保持平静外,所有人都沉迷于在雄壮之乐中,就连李隆基,眼中也是异彩连连。
李泰初他们忍不住唱了起来:“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他们的声音,比乐工们的声音更大,让百官和诸国使节都忍不住侧面。
一西域小国使节感慨道:“不知这些玄甲骑士,是不是高唱着这首歌,攻破吐蕃营地的。”
“是。”旁边一个大唐将军回答道:“就是这首秦王破阵乐,他们的率领者带着他们唱着这歌,抱着决死的勇气,冲进了吐蕃军大营。”
那小国使节好奇的问道:“将军你怎么知道?”
“因为吾弟便是三百玄甲中的一员。”
第八十四章 一闹我就笑
将军这话,让小国使节肃然起敬,但是将军不理他了。
将军也是存在炫耀的心思,不然哪有那么多闲功夫理他一个小使节。
将军认真的观赏起秦王破阵乐来了,以前他也看过几次,但是却没有今日之壮武,而且玄甲骑士们唱起来的时候,歌声中包含的那种铁血煞气,让这个将军也颇为痴迷。
带着杀气的赞词,与激昂的音乐交相辉映,让众人如痴如醉。
一曲毕,众人方才如梦初醒。
大唐乐圣,李龟年感叹道:“今日一曲,此后再难复之啊!此中感情,妙极,妙极!”
李龟年的两个兄弟,李鹤年与李鹏年亦感慨赞同。
李龟年何人?或许很多人不知道,可他在大唐,那可是绝顶有名,响当当的人物。
李鹏年善舞,李龟年与李鹤年则善歌,创作了令李隆基都颇为欣赏的《渭川曲》。
玄宗在音乐领域的天赋与实力可谓天赋绝伦,尤善琵琶、羯鼓这类胡人常用的乐器,还能谱写出《霓裳羽衣曲》等传世乐章,专门设立了教坊培养这类人才。
李龟年能够被李隆基欣赏,从侧面就可以看出李龟年天赋何如了。
李龟年更是被尊称为乐圣,是与在诗坛号称仙圣的李杜齐名的。
杜甫曾作诗《江南逢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首知名度或许不高,可是有一首,大多数人应该知道,那就是“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首王维的《相思》,又称《江上赠李龟年》!
没想到吧,这首相思根本不是送妹子的,而是送好(基)友的!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李龟年乐圣之名,都当之无愧,如今李龟年发话,自然是满堂喝彩。
李隆基也赞许的点了点头:“此歌妙极,与七德舞交相辉映,熠熠生辉,当赏!传朕旨意,玄甲骑士,赏赐加倍!”
“是!”高力士笑眯眯的应了声,然后传旨,众人连忙谢恩。
李泰初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就开始收买人心了,不得不说,这就是皇帝吗?
哪怕是沉迷享乐,怠政的晚年玄宗,都这么了不得啊。
不过接下来,就没有玄甲骑士们,和李泰初什么事了。
展示完军舞后,接下来就是靡靡之音,不对,是雅乐了。
数百个身材秀美,面容姣好的舞女出场了,她们各自站定,却不动。
乐工们开始行动起来了。
磬、萧、筝、笛等乐器开始独奏或轮奏,不舞不歌,所谓“磬、萧、筝、笛递相搀,击、擫、弹、吹声逦迤”。
大唐贵妃,倾国佳人杨玉环,微微一笑,脱去沉重的衣服,穿着与下面舞女差别不大的舞衣,慢慢走了下去。
舞者们“不著人家俗衣服。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缨累累佩珊珊。”俨然是一副道家仙女的打扮。
杨玉环之绝色,更是挑动了所有人的心,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的看着她。
杨玉环动了,其舞姿“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抑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所有人都沉迷其中。
李泰初倒是有点避讳,毕竟自家梦祈,可是杨玉环的……等一下,貌似更多像姐妹?
李泰初摸了摸下巴,出了神,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忽然响起:“你在想什么?”
李泰初一征,然后扭头,看着趴在他肩膀上的女子,下意识的笑起来了:“梦祈,你怎么跑过来了?”
李梦祈左手捏住李泰初的脸,不满道:“我在上面等了你好久了,你一直不上去,还敢问我怎么跑过来了?”
李泰初温柔的牵住李梦祈的手,然后将座下的垫子放在一旁,李梦祈也不客气,直接坐下来了。
坐在地上的李泰初看着李梦祈,嘿嘿傻笑,玄甲骑士们见李泰初这样,完全没了战场上的风采,差点笑出声,连忙转头,看霓裳羽衣舞去了。
“傻乎乎的。”李梦祈白了李泰初一眼,道:“等一下早点回家,我准备好食材了。”
李泰初哭笑不得:“你这是想让我下厨啊?”
“你不愿意?”李梦祈做威胁状:“不愿意就睡大街去!我和义父他说,让他不要收留你,然后再让阿爷扣你赏赐,我看你睡哪里。”
“愿意愿意。”李泰初笑着答应了,心中一股暖意,李梦祈这是为了消除许久不见的隔阂啊……
“愿意就好!”李梦祈抱着李泰初的手臂,安静下来,然后看着杨玉环在前面跳舞。
慢慢的,李梦祈的头,靠在了李泰初的肩膀上。
李泰初身着铁甲,靠在他身上其实一点都不舒服,可是李梦祈只是轻声道:“我想你了。”
李泰初紧紧的握着李梦祈的手,贴着她的头,轻声回应:“我也是。”
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虽然乐未止,舞未停,可是他们两个此时的世界里面,仿佛只有对方。
不过音乐再长,也有止息的时候,舞蹈再长,也有停下的时候。
乐止舞停,二人才重新感受到世之喧哗。
贵妃杨玉环大汗淋漓的走了回去,众人不吝赞美,让杨玉环眉开眼笑。
庆功宴依然在继续,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宣告结束。
李泰初没走,他带着李梦祈,再见面见了李隆基。
李隆基看着他们两个紧紧牵着的手,笑眯眯的感叹道:“女大不由父啊,这就牵上了,在我面前也不收敛一下。”
李泰初嘿嘿一笑,低下头,也没松手,李梦祈双颊微红,没有说话。
李隆基笑了笑,开口道:“说说吧,为什么想去安西?好好呆在长安不好吗?我给你安排个清闲职位就是了,若真耐不住寂寞,也可以去练军,安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李泰初挠了挠头,道:“我就是想多立点功,给梦祈一个好一点的生活,毕竟公主府虽然也有俸禄,但是开支也大,梦祈过的肯定不如以前了。”
第八十五章 打道回府
李泰初的回答,让李隆基直摇头:“有朕在,你还怕小万春过不上好日子?你可是不知道,她日日进宫,说了你多少好话,又调了多少大匠,只为了打你身上那套铠甲。”
“我知道的。”李泰初笑了笑,手握得更紧,道:“可是我还年轻,总有点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的心愿,还望圣人成全。”
一旁的高力士笑着说道:“圣人,既然他想学霍去病,何不给他一个机会?放边境去磨几年,又是一个王忠嗣将军了。”
“也罢。”李隆基摇了摇头:“你先在长安待一段时间,好好陪一下梦祈,过一段时间,朕再让人给你安排职务,高力士,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是。”高力士应了一声,然后随着李隆基离开。
李泰初和李梦祈目送李隆基离开后,李泰初拉着李梦祈的手,走了出来。
殿前,赤霞乖巧的等着李泰初,李泰初抱着李梦祈,上马,往万春公主府而去。
赤霞慢慢的踏着长安城街的青石砖,神骏异常,周围的人都自觉的避开了。
李泰初抱着李梦祈,贴着她的耳旁,轻声道:“这匹马送你,好不好?”
李梦祈轻轻抚摸着赤霞的鬃毛,道:“还是算了吧,这马神俊,宫中也只有几匹能与它匹敌,你还是骑着上战场。”
李梦祈的语气有些低落,李泰初心中了然:“怎么,不想我走?”
“嗯……”李梦祈握紧李泰初把控着缰绳的手,道:“你当个驸马,和我一起平平安安的过了这辈子,不好吗?你说自己想封狼居胥,可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是霍去病,我看得很清楚,你一点都不喜欢权谋鬼蜮伎俩,更不是想在战场上搏命的人,我俩初识的时候,你还是个做面的,但是我觉得你很开心啊,不像现在。”
李泰初笑了笑,道:“我现在也很开心。”
“可是你很累。”李梦祈摸着李泰初手上的老茧和伤痕,道:“你过得很辛苦很辛苦,很累很累吧?你写信从来不说这些事,可是我真的,你肯定过得不好。”
“……”李泰初沉默了许久,她,果然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固然,他可以抛弃背负的一切,和李梦祈轻松的生活,安史之乱?去蜀地就好了,等平息以后,再回长安就是。
怛罗斯之战?败了就败了,中亚霸权有什么用?西域只不过给大唐增加点收入,没那些收入,大唐不是照样过?
南诏叛乱?那就叛乱吧,大不了每年死些人而已,和他这个驸马有什么关系。
还不如搞点小发明,玩种田流,攀科技树,赚到富甲天下的钱财,再搞几个藩镇,等大唐乱了以后,藩镇割据,说不定还能一统天下,当当皇帝,坐拥三宫六院,名流千古,岂不是美滋滋?这应该是大部分人的终极梦想了吧?
李泰初曾经不止一次劝过自己,就按这套办法办,天下兴亡和他有什么关系?自己不过是一个匹夫罢了,追求更好的生活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为什么要去上战场冒生命危险,去大漠吃沙子?他又不是沙雕。
可是,他不忍,他承认,自己就是慈悲心泛滥了,就是想阻止这些事情,因为,他冷眼漠视,只会让无数人死于这场大乱之中。
安史之乱持续的时间很长,波及到今天的河南、河北、山西、陕西、山东、安徽等当时的人口稠密地区。
长时间的动乱,叛军所到之处,百姓也都遭殃,再加上连年征战,物资短缺,广大百姓都处在流离失所中,饥荒、疾病以及自然灾害让死亡率大大提升。
各个力量为了扩大势力,都强行征召民夫,如杜甫的《石壕吏》中就可以看到这样的现象。
整个北方都处在一片动荡之中,《旧唐书》中记载“为人烟断绝,千里萧条”是当时的真实写照。
安史之乱不仅仅是唐王朝的内乱,同时因为西北的军队大都调度到内地平乱。造成西北防守空虚,吐蕃趁虚而入,侵犯唐朝河西陇右地区。
吐蕃军队不仅大肆杀掠百姓,抢夺财物,而且大量掳掠人口为奴,造成河西一带很多地方变成空城。
当时西南地区的南诏也同样蠢蠢欲动,和唐朝发生多次战争。
安史之乱后,唐王朝的疆域范围也明显缩小,西域地区的统治被吐蕃霸占,同时丧失了河西陇右。
安史之乱前的玄宗天宝十三年各州上报的人口数量为五千二百万,
安史之乱后的肃宗乾元三年,也就是公历760年,全国各州上报的户口为2933174户,大致为一千六百万的人口数量。
人口损失大致也就是三千六百万这个数字。户数损失率高达67.1%,人口损失率高达67.9%。
就算刨去隐户人数,或者干脆直接减半,也至少有上千万平民死在了安史之乱里面。
上千万条人命,就是这场大乱的最终结果。
李泰初无数次想狠下心,却都无法狠下心来,这不是游戏,是真的上千万条人命。
他们的尸骸,足以令长江黄河断流甚至永久改道,他们的鲜血,足以染遍华夏江河。
而李泰初,他从小便在红旗下长大,不说三观多正,可潜移默化之下,他心中又怎会皆是利己思想?
他做不到,每当他想放弃,就会想起这段数据,做梦都会梦到,然后惊醒。
所以,他真的很难舍弃现在背负的目标。
而李梦祈,她久久没有得到李泰初的回应,也没有生气,只是叹了一口气:“你准备瞒我一辈子吗?”
李泰初默然,他能说什么?难道告诉她,自己是穿越众?倒不是不行,可是这种时候真不可以。
万一李梦祈无意间说漏了嘴怎么办?所以现在只能暂时瞒着。
李泰初轻声说道:“再过几年,过几年,我一定告诉你事情原委,完完整整的告诉你,好吗?”
李梦祈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你说的,不要忘记。”
第八十六章 家宴
“不会忘记的。”李泰初向李梦祈承诺道:“这是我的承诺,绝对不会忘记。”
“嗯。”李梦祈轻轻的应了一声,然后开口说道:“百食铺我搬去平康坊了,那里人多,我拿钱扩张了一下,利润大概翻了八九倍左右,这些钱我都留在了府中,大概几百万钱,你想要的话随时可以拿去。”
“这么多?”李泰初忍不住咋舌,这生意果然是暴利,不过郭旰那边钱总算可以还上了,到两天直接把钱送去长安的郭府就是。
李泰初开口道:“这些钱你留一半,作为日常开销吧,不要省着,这些天我在家,也弄点东西出来。”
李梦祈好奇的问道:“什么东西?”
李泰初笑着回答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然后,李泰初略微加快了马速,来到了万春公主府外。
万春公主府在永兴坊里面,对面就是崇仁坊的宝刹寺,旁边还是左金吾卫的治所,可谓安全度极高,而且要是睡得离坊墙够近,早上还能享受到寺院敲钟唤醒服务,算是半好半坏吧。
李泰初倒是不怎么在乎这个,他除了战时,作息时间是非常规律的,睡得很早——没办法,没手机电脑PSP,PS4和switch之类的东东,晚上实在是熬不了夜了。
每到早睡的时候,李泰初就会在心里说声抱歉:“对不起,我穿越以后给当代青年拖后腿了。”
当然,这只是开玩笑,李泰初每天都累得要死,倒没太多时间想这些。
回到公主府后,李泰初立刻享受到了驸马的待遇。
上百个奴婢卫士,都对他恭敬不已,还有五个年轻貌美穿得还少的侍女帮他更衣卸甲。
李泰初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丹田,你问他感动吗?他一点都不敢动。
虽然他确实有点动心——男人正常反应,毕竟几个漂亮妹子在身边晃呢,不心动才不正常。
不过,李泰初是真不敢动,这公主府上下,可是一直被李梦祈打理着,他敢动,说不定就被某个人卖了,然后接下来的下场自然不必多说了。
卸下甲胄,穿好便装,李泰初只觉得身上一阵轻松。
那铠甲可不轻,有三四十多斤,现在脱了,实在是轻松太多了。
全身素白的李泰初,如今已经有一米八多一点了,一袭白衣,加上他算得上俊美的脸,倒是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样子了。
而且他挺拔的身材尽显阳刚之气,而不是像魏晋男儿一样,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脂粉气。
穿过各个院落,后花园里面,李梦祈正在一边钓鱼一边看书。
她撩起发丝,撩到了耳后,李泰初远远的看着,微风吹过,仿若画卷,而李梦祈,便是画中仙女。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这段洛神赋,大抵便是李泰初如今的心情。
他走过去,坐在李梦祈身旁,笑道:“在看什么书?”
“乐府诗集。”李梦祈抬头一笑,便让李泰初怦然心动,许久不见,思念如酒,倒是越来越醇厚了,因此,见她一眼,李泰初只觉世事美好,只想让时间停在这一刻。
李泰初握住李梦祈柔若无骨的芊芊素手,道:“有读到孔雀东南飞吗?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李梦祈打趣道:“我自然读了,我确实是纫如丝,就是不知道你这块磐石有无转移。”
“自然无转移。”李泰初慢慢的贴近李梦祈的脸,呼吸急促了起来。
二人的睫毛几乎都碰到一起了,李泰初低声道:“交语速装束,络绎如浮云。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从安西回来以后,我娶你过门,好不好?”
“好。”李梦祈闭上眼睛,几个侍女轻笑着转头,六十个弹指后,李梦祈才重新睁开眼睛。
李泰初对她一笑,然后拿起了鱼竿,静静地盯着池面。
李梦祈轻轻的靠在李泰初肩膀上,享受着这难得的下午时光。
夜渐深,李泰初把钓上来的几尾鲫鱼收拾干净,在鱼身上均匀的抹上盐,同时在鱼腹内放少许葱段花椒腌制。
将洗好的香菇切片,姜切片,葱白切段,葱尾切小段,和干红枣一起待用。
锅里倒入冷油,待油热时放入少许花椒,盐,然后放入鲫鱼煎制。
待鱼煎至两面金黄,放入切好的葱白,香菇,红枣后加入没过鱼身的水。
再把切好的豆腐放进锅里,倒少许料酒开大火煮制。
大火煮到二十分钟左右,待汤色呈奶白色,豆腐入味后便起锅。
将鱼汤盛入汤碗后,撒上葱尾,鲫鱼豆腐汤大功告成!
鲜者,鱼羊也,做完了鱼,自然要做羊了。
李泰初让人把羊肉切好,然后串在竹签子上面。
接着,搭一个简单的砖制烧烤架,用上等的木炭开始烤起来了。
盐,花椒等调味料一一撒上,虽然没有辣椒,但是羊肉发出的香味,却令所有人都食指大动。
羊肉滋滋作响,一滴滴油从羊肉里面滴下来,落在火红的木炭上。
李泰初都看饿了,他烤了五十串,然后让人赶紧先送过去,再然后,自己先撸了十串,再继续烤。
烤了大概五百串,李泰初擦了擦汗,就端着鲫鱼豆腐汤上桌了。
第八十七章 登门
桌子上面的人不多,除了李泰初和李梦祈,还有七郎,八郎,十郎和十一郎。
菜不少,毕竟公主府也是有好几个厨师的,十多个帮厨的,并不只是李泰初一个在忙。
六郎久久未归,只是前几日来了封报平安的信,至于九郎……他战死了。
忙起来的时候,李泰初是不记得这件事情的,可是现在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又看着几个哥哥,李泰初心里忽然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
九郎对他的好,不用质疑,他李泰初夹起一块豆腐,心中却想着,该怎么面对嫱姐。
李梦祈,七郎他们也看出了李泰初的神不守舍,李梦祈轻轻的推了推李泰初,问道:“怎么了?”
李泰初夹了一条鲫鱼放进李梦祈碗中,道:“我想起九哥了。”
众人默然,没人责怪李泰初,毕竟当时他冲在最前面,是最危险的位置,没有人有理由怪他。
而且,当时本来就是十死无生的情况,无论谁死,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虽然七郎,乃至小十一他们都可以理解,王嫱呢?
李泰初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本来好好的一场家宴,顿时变得沉闷无比。
沉默半响,李梦祈开口道:“七哥,郎君带回来的那个姐姐怎么样了?有送饭食过去吗?”
七郎放下筷子,道:“我去看看。”
说罢,旋即起身,往外走去,八郎紧随其后,道:“我也去瞅瞅,你们先吃。”
十郎扒了几口饭,拉着十一起身:“我们两个吃饱了,先去马厩看看,那两匹叫踏雪和赤霞的马我们还没有仔细看过呢。”
十一郎都懵了,等他被十郎拉出大堂,他才后知后觉的开口道:“哥,我还没有吃饱呢。”
“晚上我给你弄吃的,小声点!”十郎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拉着十一郎离开了。
大堂之中,由于奴婢们早早的离开了,所以只剩下李泰初和李梦祈两个人了。
“抱歉,刚才我不该提的。”李泰初叹了口气:“好好的一顿饭,就这样被浪费了。”
“没事。”李梦祈笑了笑:“吃完饭我们出去走走吧。”
“算了吧,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等一下要不和我一起去书房?”
“好。”李梦祈挑了一小块鱼肉放入嘴中,笑着回答道。
李泰初看着她的笑容,也笑了起来,他低声问道:“现在有一个问题,晚上,我睡哪里?”
李梦祈羞红了脸,看着李泰初,磨磨蹭蹭的说道:“你,你睡侧房,如,如果真想和我睡一起,你可不能动手动脚的。”
李泰初眉毛一挑,双颊红润,声音听起来非常慵懒的李梦祈,说这种话,他差点没顶住。
李泰初按捺冲动,还没有结婚,还是不要睡一起的好,不然他真怕自己忍不住。
要是弄个未婚先孕,于名声也不好听。
晨钟暮鼓,长安城中,钟鼓之声已经响起来了,这是宵禁之声,长安大道之上,一片安静。
不过长安一百零八坊中,此时反而热闹起来了,坊内是没有宵禁的,之前李梦祈想和他一起出去,也是指在坊内。
这永兴坊虽不如温柔乡平康坊,但由于临近皇城,官员办公方便,所以倒也非常繁华——毕竟有足够多有钱的消费者,市场自然而然就繁荣起来了。
可惜,今天李泰初还有事情。
上好的纸张,被李梦祈摊开,铺在书桌上,这是皇室专用的纸张,李梦祈每年也只有几百刀。
李泰初用尖毫笔在上面画图,李梦祈则是好奇的看着。
纸张之上,一个个图案成形,李梦祈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好奇怪。”
李泰初微微一笑:“做出来以后你就知道了,到时候我带图纸去将作监之类的地方,你陪我一起去。”
事实上,李泰初画的,是现代厕所系统——不是马桶,李泰初用不惯那玩意,是另外一套。
里面还有自动冲水装置,其实这东西并不复杂,只是加水方面没办法,只能靠人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府里面奴婢多,加水还是很轻松的。
另外李泰初还想弄一套热水系统以及排水系统,都是比较简单的法子,现在的科技水平就可以办到。
画到半夜,李泰初打了个哈欠,就放下笔洗漱睡觉了。
两人终究还是没有睡在一起,李泰初谨守底线,睡偏房去了。
其实,和李梦祈睡一起没什么大不了的,哪怕未婚先孕,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已经是准夫妻了,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只是李泰初终究还是想多给李梦祈一点尊重,毕竟,在此之前,李泰初还是希望有一场盛大的婚礼作为铺垫的。
打赢怛罗斯,再把中亚抢一遍,婚礼的钱就出来了!
李泰初抱着这个想法,沉沉睡去。
次日,李泰初早早的起来了,吃过早饭,他随便骑了一匹马,腰跨横刀,就出去了。
慢吞吞的到了王府外,自证身份后,四郎出来将李泰初带了进去。
一进门,李泰初就开口问道:“四哥,嫱姐在哪里?”
四郎招了招手,示意李泰初随他走,走了半响,在一个偏僻的院子外停下了。
这几年,王嫱其实受到了很多来自王忠嗣的照顾,大郎他们也不会允许王府里面发生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所以王嫱和九郎留下来的儿子并没有受到什么歧视或是不公正的待遇。
院落偏僻反而是王嫱自己要求的,本来该配的仆人,王嫱也拒绝了,大概,她是想一个人养好那孩子。
四郎朝李泰初点了点头,然后便离开了,李泰初整顿心情,敲了敲院门。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挂着鼻涕,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隙,男孩好奇的看着李泰初,开口说道:“你好?有什么事吗?”
李泰初愣了愣,他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开门,而且还这么有礼貌。
李泰初蹲下来,看着这个男孩,男孩有点像混血儿,和死去的九郎有点相似,突厥人的血统,在男孩身上展露无疑。
第八十八章 一些小东西
男孩吸了吸清鼻涕,再次问道:“你找谁吖?”
李泰初笑了笑,道:“我找你阿娘,你进去说一下,说小十二,希望见九嫂一面。”
“哦。”男孩懵懵懂懂的答应了下来,然后跑了进去,半分钟不到,王嫱就出来了。
王嫱今年不大,不过二十五六左右,而且身上也没有太多岁月留下的痕迹,显得非常年轻貌美。
不过,她眼白微红,眼袋呈现出淡黑色,想来这些天,她过得并不好。
李泰初行礼道:“今日,我来找嫱姐,是负荆请罪的,九哥与我同行,却死于沙场,我该负主要责任,若嫱姐不弃,以后,我帮您养这孩子,让他为您养老送终,另外,但凡有任何事情,嫱姐请开口,这是我……亏欠七哥的。”
“不必了。”王嫱抱着自己的孩子,道:“我能养他长大,不劳十二弟废心了。”
王嫱语气中有疏离和伤感,李泰初听到这话,也不好说什么。
李泰初行了一礼,道:“嫱姐,等一下我让人会送些钱和物品过来,还请收下,钱是七哥以前留下来的,还有这次大战的抚恤,至于物品,都是七哥以前的随身物品,有几件我一直带着,等一下给您。”
王嫱点点头,道:“进来坐吧,一大早就过来了,有没有吃朝食?”
王嫱拉着小男孩的手,向里走去,李泰初慢慢的跟了上去。
小厅落座,清茶一杯。
王嫱问李泰初有没有吃早饭,李泰初自然是回答吃过了,王嫱没多说,只是和小男孩在一旁坐着,喝起了粟米粥。
李泰初看着男孩,问道:“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叫王承昀,日匀昀。”
“日光吗?倒是好名字。”李泰初饮了一口清茶,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口说道:“九哥的死,我很抱歉。”
“不怪你,都是命。”
王嫱显得十分冷静,可是李泰初知道,她必然十分伤心。
“九哥以前的那信,是我写的,他一直和我说,他很愛很愛你。”
王承昀懵懂的抬头,然后就看到自己的阿娘哭了起来。
他擦拭着王嫱的眼泪,自己也哭了:“阿娘不哭,阿娘不哭……”
李泰初一阵心酸,他起身行礼道:“小十二先暂时告辞,阿姐节哀。”
他快步走了出去,一出门,泪水也忍不住出来了。
几滴清泪从他脸上滑过,他看着洁净的天空,心中感慨万千。
再过几个月,他就要去西域,再次参与到战争之中。
他会成为战争使者,寡妇制造者,他将踩着万千尸骸,踏上大唐战神之位。
现在已经不是值不值的问题了,为了挽救这个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则即将大乱到极点的大唐,他必须要走下去。
九郎和慕容阳朔不是第一个因他而死的人,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接下来的几天,李泰初一直都非常沉默,除了吃喝拉撒,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画图纸,造一些小东西上。
其实很多东西都可以盈利,但是李泰初没管那么多,只是一股脑的交给了李梦祈。
事实上,李泰初脑子里面还有完整的蒸汽机车图纸,他以前还和老师傅学个零件制造的手艺,据老师傅说,自己学了他七八成手艺,以前在厂里面,评个五,六级工也不成问题。
只要设备到位,李泰初一个人就能把蒸汽机撸出来,所以他实在是看不上这些制造玻璃之类的小东西。
于国无益,要之何用?装逼吗?还是用钱砸人,享受富贵荣华?
所以李泰初懒得管这些东西,就全部交给李梦祈了。
事实上,这是一场泼天的富贵。
开元间,有长安贩夫王二狗者,尝往返淄郡贩丝,微利也。一日,孤馆遇盗,财物尽失。二狗叹曰:天不助我。遂悬梁欲自尽。冥冥中见一老者,锦衣玉带,头戴朝冠,身穿红袍,白脸长须,温文尔雅,左手“如意”,右手“元宝”,高祖赐封财帛星君李相公是也。星君曰:“尔当大富贵,岂可轻生!不闻淄州出琉璃乎?”又舍元宝一枚,乃去。二狗遂贩琉璃,成长安首富。又感念星君所赐,易名元宝。
《独异志》有这样的描写:玄宗尝召王元宝,问其家私多少。对曰:“臣请以一缣系陛下南山一树,南山树尽,臣缣未穷”。玄宗御含元殿,望南山,见一白龙横亘山间。问左右,皆言不见。令急召王元宝问之,元宝曰:“见一白物,横在山顶,不辨其状。”左右贵臣启曰:“何故臣等不见?”玄宗曰:“我闻至富可敌贵。朕天下之贵,元宝天下之富,故见耳。”
这个叫王元宝的男人,就是天下首富,他就是靠琉璃发家的。
玻璃制造法子,李泰初有啊!彩色玻璃都有,王元宝靠琉璃变成天下首富,如今李梦祈玻璃在手,变成首富只是迟早的事情。
王元宝多有钱?
王元宝收藏有一皮扇子,制作甚佳。每暑月宴客,即以此扇子置于座前,使新水洒之,则飒然风生,巡酒之间,客有寒色,遂命撤去。《朱子语类》卷九四记载:明皇亦曾差中使去取看,爱而不受,帝曰:“此龙皮扇子也。”
王元宝的住房极为奢华。据说他家的房子以金银叠为屋壁,宅中的礼贤室以沉檀为轩槛,以碔砆甃地面,以锦文石为柱础,并把铜钱当地板砖,铺在后花园的小径上,称这样可以防滑。
这种土豪,已经不把钱当钱看了,钱那就是地上的砖,房顶的瓦,踩脚下还要看看防不防滑!
玻璃能造出这样的巨富,但是李泰初依然说送就送。
钱而已,就那样吧,李泰初觉得自己够花就行,实在是不想花太多时间放上面。
他真是一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起码在金钱方面是这样。
至于安全感,金钱不能给李泰初带来什么安全感,穿越前太平盛世可以,穿越后,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只是手上的刀,和李梦祈。
第八十九章 千帆看尽
其实唐代已经有玻璃的存在了,玻璃是约四千年前由古埃及人发明的,到古罗马时期,罗马人制造的彩色玻璃经由印度传入东方。
屡见于秦汉古籍的“壁流离”或“流离”(后来写作琉璃)就是梵文玻璃(spahtika)一语的早期音译。
秦始皇地宫有琉璃鱼、琉璃龟;中山靖王刘胜的墓中,有琉璃耳杯、琉璃盘等秦汉琉璃实物。
最初,古人误认为琉璃是天然宝藏,东晋学者葛洪首次明确指出琉璃是人造品,他在《抱朴子内篇?论仙》中说:“外国作水精碗,实是合五种灰以作之。”水精指的就是琉璃。
根据葛洪的进一步记载,当时在今广东、广西一带已有人能制作琉璃。
但葛洪的话并没有被人们普遍接受,在他死后八十余年,有大月氏商人在北魏都城平城(今山西大同)用石头烧制琉璃,这才打消了人们对葛洪说法的怀疑。
从西汉以后,“中国琉璃遂贱”,并且有了琉璃作坊。
但琉璃的制作方法不久失传,隋朝工艺家何稠只好用绿瓷作代用品,这就是后来用作建筑材料的“琉璃”的滥觞,和玻璃其实沾不上边儿。
因此制造玻璃的工艺,其实是完全不缺的,缺的,只有配方。
不到十天,第一批玻璃就做出来了,都是无色玻璃。
然后,李泰初拉着一群大唐帝国的大匠们开始磨玻璃。
玻璃在军事上的用途,只有一个望远镜,因此李泰初弄玻璃出来,也只是为了方便望远镜的普及。
所有权和贩卖权,现在是李梦祈的。
等第一批望远镜出来,还得靠李梦祈卖给唐玄宗和军方。
至于配方,想来唐玄宗是拉不下那个脸,和自己女儿抢东西的。
大不了按时交税嘛,有什么大不了的,税交高点,顺便拉一下国家税收标准,等弄死李林甫后再想办法让土地赋税降低,完美!
李泰初之前没想那么多,现在发现,这是个一举多得的好事,干脆搂草打兔子,一起办了。
镜片磨好后,李泰初首先试了试,两块凹凸镜组成的望远镜,放大了大概接近十倍,算不错了,只是镜片磨得不太好,显得有点扭曲。
众多大匠啧啧称奇,然后研究了起来,李泰初没管他们,而是挑了一个磨得比较好的望远镜秘密入宫了。
身为准驸马,入宫自然是不成问题,见李隆基也很容易,毕竟李隆基每天也不怎么上朝,只是玩乐,李泰初借献宝的名义自然很轻易的就见到了李隆基。
把玩着望远镜,李隆基啧啧称奇:“这是你做的?”
“是。”
“这琉璃哪来的?”
“造的。”
“造的?”
李隆基惊讶的看着李泰初,道:“成本几何?”
“不清楚。”李泰初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个武夫,外加有点小聪明,因此得了配方后,便全部交给了梦祈,这件事情是她在负责,因此我并不清楚。”
“你倒是个疼娘子的,这可是一场泼天的富贵,放的下?”
“我的便是梦祈的。”
李泰初的回答,让李隆基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这个女儿,眼光当真不错,不过,这物件既然是自家女儿的,那就不好下手了啊……
李泰初自然看出了李隆基的窘迫,于是开口说道:“圣人,我与梦祈商量过了,我们希望圣人参股,出钱扩大生产,然后每年纯利润的三成上交皇室内库,两成为商税,还有两成,一成将用作救济穷苦百姓,另外一成收购粮食,平抑关中粮价,同时在必要时开仓赈灾,至于剩下的三成,我全部交给梦祈处理。”
李隆基听到这话,看向李泰初的目光显得有些复杂。
忧国忧民,心系天下,当年自己年轻时也何尝不是这般?
只是年岁渐老,自己已无那般心志了,只是想着守成——在李隆基看来,自己确实是在守成。
毕竟,是不会有人告诉李隆基,这些年来,各地的具体情况的,李隆基依然以为,现在的大唐还在走上坡路,依然是繁荣昌盛,或许有什么隐患,但觉不会动摇国本。
所以,李隆基咸鱼了。
不过,他听到这段关于玻璃利润的分配后,倒是有点咸鱼翻身的意头了。
李隆基开口说道:“这样吧,从我参股的那三成里面,拿半成出来,商税那边拿一层,也加入到平抑粮价里面吧。”
“是,谢圣人恩典!”李泰初脸上泛起一阵喜色,立刻行礼,可眼中却涌现出一丝失望。
内库是皇帝的钱,商税是国家的钱,虽然大多数时候,两个地方的钱都会混用,但是国库里面的钱,大部分还是用之于民的。
李隆基抽内库利润自然是好的,可是内库抽半层,国库抽一层是什么意思?
李泰初心中满是失望,李隆基没救了,这个老者,他所有的雄才大略,雄心壮志,实在是那一颗为大唐的心,差不多已经没了。
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他没有看过有关平民百姓的奏折了。
李泰初掩饰着自己的失望,继续开口说道:“圣人,这望远镜可由军方大量采购,配给作战将领和斥候,如此一来,我军战力必然大大增强。”
李隆基点点头,倒是没有反对:“你说的不错,此物战场之用极大,倒是可以配一些,你去找兵部尚书,不,还是朕亲自下旨吧,到时候,就让万春派人和兵部谈,然后分配到各个节度使处。”
李泰初连忙开口说道:“臣以为,此物当严守秘密,不如先在安西,北庭,剑南,岭南四镇暂时使用,其他节度使方面未有大战,不如暂缓,而且命令众人严加保密,非相关人等,不可拿走,以免此物失窃,被敌国所学。”
“可。”李隆基应许了,李泰初自然是满意的离开了。
这个提议,完全就是为了不让安禄山得到望远镜而已,或许持续不了太久,但是能既然保密,那还是保密的好。
第九十章 天下兴亡,因你有责
李泰初离开了,而李隆基则是继续玩乐。
玩什么?那可就多了,不过这和李泰初没什么关系。
李泰初离开了大明宫,抱着失望离开了大明宫。
其实在此之前,他对李隆基还是有一丝希望的,可是李隆基真的是一次次打他脸。
他已经在考虑,以后削减皇权的问题了,按李隆基这么玩下去,这大唐就算救下来了,也得被玩完。
李泰初想了想,没再继续想下去,现在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等以后有能力了,他肯定要着手这件事情的。
李泰初骑上踏雪,然后有点茫然的朝南走去。
就,一下子忽然没有目标了,怛罗斯之战要明年七八月才爆发,虽然在此之前,南诏国可能会背叛大唐,但是李泰初必须先去西域再说,毕竟安西比起岭南,对帝国更加重要。
之所以说可能,那是因为,李泰初这个小蝴蝶,不,应该说雄鹰,他煽动的风暴,很有可能会改变南诏国的情况。
因为历史上的南诏国,那是在吐蕃的支持下才发动叛乱的,不然,就凭一个南诏,怎敢轻易背叛大唐。
可是,如今的吐蕃,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据说吐蕃大规模叛乱,尺带珠丹都已经跑路了。
要不是吐蕃居住在高原,大唐早就趁这个机会打过去了,可惜了。
李泰初是真不知道现在自己要干嘛了,要不,去平康坊看看?
李泰初想了想,还是回绝了这个念头,自己这辈子最好不去平康坊,不然,李梦祈会爆炸的。
李泰初砸了砸舌,他倒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想去见识一下而已,天见可怜,他可是一次都没有去过,实在是太让人遗憾了。
李泰初这般想着,思想发散,要不,自己趁这段时间,接触一下大唐诗人?
韦应物的诗,可是已经抄了两首了,要不,放出去?
李泰初搓了搓手,感觉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要不就用一个假名发诗就好了,到时候就说,是公主府门客,除了韦应物那两首,再抄抄后世诗人的诗。
不为名,不为利,单纯为了有趣。
毕竟蝴蝶效应之下,未来历史肯定有所改变,一些不朽诗篇也不一定能出现在历史长河之中。
就这样决定了,反正不抄本朝的,就从清朝开始,反正清军以后肯定不可能入关,毕竟唐朝都改变了,以后肯定是面目全非,比如纳兰性德,很可能不会出现。
纳兰性德不出现没关系,他诗得出现啊!
李泰初的脸上泛起一丝恶趣味的笑容,一回到府中,他就开始写诗。
不多不少,马马虎虎先凑够三百首诗词吧。
等李梦祈回来,李泰初刚好写完,李梦祈都惊了。
李梦祈看着满地的纸张,问道:“郎君,你这是干嘛?”
李泰初笑眯眯的说道:“你捡起来看一下就知道了,可累死我了,忙了一个下午。”
“哦。”李梦祈没多想,捡起一张就看了起来,看着上面的词,她下意识的念了出来:“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李梦祈惊讶的看着李泰初:“这是你写的?”
李泰初想了想,道:“差不多吧,你姑且当是。”
“什么叫姑且?”李梦祈抱怨了一句,然后又捡起一张纸,轻声念了起来:“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李梦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捡起一张纸:“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李梦祈咬了咬嘴唇,道:“这是你在军中所作?”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李泰初有点疑惑,不应该啊,这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应该不会有问题啊,比如那首辛弃疾的《水龙吟·甲辰岁寿韩南涧尚书》。
“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
况有文章山斗。对桐阴、满庭清昼。当年堕地,而今试看,风云奔走。绿野风烟,平泉草木,东山歌酒。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
由于只是意境不合时宜,他可是都没写,应该没问题吧?
李泰初还没有想太多,李梦祈就跨过这些散落的纸张,一把抱住了坐在椅子上面的李泰初。
李梦祈低声道:“能做出这种诗,你一定很苦吧,对不起,我都没关心过你。”
李泰初愣了,他没想到,李梦祈会想到这个。
李梦祈继续说道:“边境那么苦,不去了好不好?这些年,我经历过所有的富贵荣华,已经够了,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哪怕只是经营一家小酒肆也可以,不要去了,你那么苦,我心里好难受。”
李泰初差点哭了,他抱紧李梦祈,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
这一刻,他放下了,放下了有关前世的一切,与之相对的,他这辈子再也放不下了,放不下李梦祈。
李泰初甚至有一口答应她的冲动,可是他硬生生忍住了。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王八蛋,可是没办法。
家事,国事,天下事,何时能了?
李泰初不知道,可是他开始厌恶战场了。
两个人静静地抱着,也不说话,沉默许久,李泰初整理好心情,道:“在边疆的日子其实确实难熬,但是一想到你,我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或许你看不出来,可是现在大唐的问题真的很大,李林甫把持朝政,圣人怠政,土地兼并,民众流亡,长安兵力羸弱,开国时军事上以重驭轻的府兵已经无兵上番了,节度使尾大不掉,多年不挪位置,外国虎视眈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是我并不想担这个责任,之所以现在这么热衷,更多的原因,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