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霍去病啊……”王忠嗣叹了口气:“我可不如霍去病,他二十岁就封狼居胥了,而我,如今四十多岁了,却还不如自己二十岁之时。”
“不用担心。”高力士安慰道:“此次,圣人让你重回河东节度使之位,同时让你成为这次大战的主将,以你的本身,有朝一日,未必不能覆灭吐蕃,与霍去病一争高低。”
“……”王忠嗣沉默了。
河东啊……那里曾经是自己的地方,熟悉得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本以为永远都回不去了,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回去。
而且,吐蕃啊!自己终于又要和这个老对手交手了啊!
杀父之仇……哪怕已经三十多年了,王忠嗣也始终不能忘记。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九岁那年,入宫时跪在御阶之上,伏地痛哭时,御阶冰冷的触感。
吐蕃,就是因为吐蕃,自己的父亲战死沙场,而且,当年自己父亲功劳被众将所妒,所以还故意见死不救。
王忠嗣一直到现在都不能想象,被自己的同袍抛弃,然后被吐蕃人围杀至死的父亲,当年他心里该多么绝望。
当年的那些将军,王忠嗣基本上已经全部处理过了,他们不是被王忠嗣弄上了前线,就是被卸下军职,一无所有,拖家带口的回乡去了,该抱的仇,已经差不多了,只是还剩下吐蕃那一份。
霍去病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王忠嗣是吐蕃不亡,死不瞑目。
高力士回头,看着沉默的王忠嗣,叹了口气:“心里还放不下吗?都已经三十年了。”
“五十年也不可能放下的。”王忠嗣默默地回了一句,让高力士感慨万千,是啊,王忠嗣这般重情重义,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呢?除非吐蕃覆灭,王忠嗣他,恐怕一辈子都放不下。
高力士念叨道:“你啊,一直都是这个性子,该改改了,圣人没以前那么宽容了,尤其是对你,心里有根刺呢,要不是太子说,要去山中寺庙为圣人祈福几个月,以示清白,你这个主将可悬。”
“是是是。”王忠嗣笑了起来:“您可真不拿我当外人,这种事情都跟我说,不怕我去圣人面前告御状吗?”
“嗨,我可不怕。”高力士笑眯眯的:“我看着你长大的,哪能把你当外人,我这双招子可没瞎,清楚着呢,你,我放心,得,前面快到了,咱俩都闭嘴吧,圣人看见了可不好。”
“是是是,都听您的。”王忠嗣嘴角噙笑,他,好像在这冷冰冰的大明宫中,找到了一点回家的感觉。
入了议政殿,看见坐在上面的李隆基,王忠嗣的笑容消失了。
他静静地看着李隆基,一时间都忘记了行礼。
安禄山此时开口了:“王将军,还不行礼吗?”
李隆基也皱起了眉,王忠嗣直勾勾的看着他,让他很不舒服。
当年的事,李隆基不可能不知道,王忠嗣对他忠心耿耿,但是他还是想王忠嗣死,因为他和太子关系太近了,所以,他不死,迟早有一天,太子就得死。
羽翼的膨胀,会带来野心的滋长,这点,李隆基再清楚不过了,远的不说,太宗皇帝的儿子李承乾,不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吗?太子谋反,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
如今王忠嗣这么看着自己,让李隆基有一点内疚,然后这点内疚很快就转变成了恼羞成怒。
皇帝是不会错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才是真正的真理——起码对李隆基来说是。
所以李隆基很想问问,王忠嗣你那眼神什么意思?恨我吗?
王忠嗣突然跪下来了,按理来说不用跪的,只需要长揖鞠躬就好了,可是王忠嗣还是跪了。
王忠嗣语气变得有一些哽咽:“儿子王忠嗣,拜见圣人,圣人身体安康,儿子心中也安稳了。”
李隆基的怒,消失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忠嗣,忽然有点恍惚,三十年前,王忠嗣也是这般跪在地上,第一次见的自己。
幼年的王忠嗣,和现在的王忠嗣,仿佛重叠在了一起,不论如何,王忠嗣,也是他李隆基的养子,养育之恩,王忠嗣用军功回报了李隆基,可李隆基,真的把王忠嗣当儿子吗?
或许以前是,现在呢?
李隆基沉默了。
高力士轻轻咳了咳,让李隆基回过神来。
李隆基看了看高力士,点点头,然后开口说道:“忠嗣,起来罢,这几年在外面,辛苦你了。”
“不苦。”王忠嗣起身,摇了摇头:“我一切都好,圣人无须担心。”
其实怎么可能好呢,李隆基心里也很清楚,当初李泰初见自己,可是说王忠嗣病得快死了的,这样怎么能叫好呢?
想到这里,李隆基心里的愧疚又多了一分。
不过李隆基并没有表露出来,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朕已下令,你将重新成为河东节度使,同时,此次与吐蕃的大战,你为主将,哥舒翰为副将,你意下如何?”
“圣人之令,万死不辞!”王忠嗣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他想这一天很久了,非常非常久了,这就是他一直以来追求的。
李隆基点点头,然后就让王忠嗣站到一旁。
王忠嗣一身文官的装扮,却毫不犹豫的朝武将的队伍中走去,众多武将齐齐后退了一步,让王忠嗣站在了最前面。
王忠嗣脸上没有丝毫不好意思,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如今的地位,是他从战场之上打出来的,站在之类的将军,不说一半,起码三分之一,都是他以前的部下,他为武将之首,这是毫无疑义的一件事情。
李隆基看见了这一幕,不过心中也没什么猜疑,他并不是非常怀疑王忠嗣的忠心,只要太子和他离得远,李隆基就放心很多。
而且,这些将军尊敬王忠嗣是应该的,尊敬不代表忠诚,所以李隆基心里并没有想太多。
可安禄山眼红了,他狠狠地盯着王忠嗣,心中杀气腾腾。
第六十二章 鄯州现况
历史上,韩休琳这个人,只当了一年的河东节度使,那么,他之后是谁呢?是安禄山。
也正是因为都到了河东的五万余镇兵,安禄山才真正的背叛大唐。
可现在,河东落进了王忠嗣手里,安禄山又怎么可能轻易从他手上夺回来?
安禄山恨啊……他现在恨不得生啖王忠嗣之肉,你当初乖乖在汉东郡死了不好吗?为什么,为什么又要回长安?
安禄山肥硕的脸,遮掩了他的表情,并没有任何人发现安禄山的异常,唯一能发现的李林甫,此刻正盘算着该如何查出幕后黑手,以及如何弄死王忠嗣。
不过,不论二人如何想的,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就连李隆基也不会轻易更改——毕竟临阵换帅始终是大忌,而且身为皇帝,朝令夕改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总而言之,长安大势已定,王忠嗣带着诸位将军,开始快马赶往鄯州。
而此时的鄯州,也已经被各地来的大军塞满了。
本来并不狭小的鄯州城,现在连城外都是军队的营地,李泰初作为陇右神武军的人,现在都住在了城外。
此次大战,光唐军就有十余万,突厥等部,西域各国,加起来也有十万之众,其中,西域各国五万人差不多都是步兵,只有少量骑兵,突厥,突骑施等部则全部都是骑兵。
唐军之中也是步兵占据多数,其中,还有三千来自河西的精锐陌刀军。
李泰初还特意去看了一下陌刀军训练,结果让他震撼。
虽然不是集体演练,但是数百个身材高大的唐军步兵,将陌刀挺在身前,手臂弯曲,留出前刺的余力,明晃晃的陌刀如墙而进,还是让人震撼不已。
宽大、锋利的陌刀给人带来的威慑十足。
他们走了十步后,齐声大喝,用力刺杀,然后砍、劈、削。
众人齐齐赞叹,李泰初也总算理解,为什么陌刀威名远播了。
这般利器,如果不是太贵,简直就是完美的兵器,尤其是在缺少马匹的时候。
如果是,骑兵是狂暴的海啸,那么陌刀军就是坚不可摧的岩石,当海啸撞上岩石时,大部分时候,都是海啸粉身碎骨。
李泰初忍不住感叹道:“陌刀,豪壮也!”
旁边的一个陌刀军士听见这话,笑了起来:“我河西兵算不上豪壮,安西军那才是真豪壮,尤其是李嗣业将军,他在安西威名赫赫,陌刀队更是天下无敌,要是有一天我能去李嗣业将军麾下就好了。”
“会的。”李泰初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带着七郎他们回去了,他们也该训练了,此次大战,陌刀军可不能独占鳌头,马军,该证明一下自己。
回到营中,李泰初进了自己的帐篷,对着一套铠甲发起呆来了。
这是李梦祈送来的,虽然李梦祈不知道李泰初在哪里,可是,她还是让人把这套铠甲送来了,李泰初也不知道,她花了多少功夫和心思。
这套铠甲为银色,铠甲由头盔、护项、护膊、战袍、护胸、铜镜、战裙、战靴八部分组成。
其主体为明光铠,明光铠胸前和背后都有大型镜子样金属圆护,这种甲板经过打磨,在阳光下有耀眼的反光,就好像一面镜子。
而汉代镜子上常有“见日之光,天下大明”的套话,明光铠因此得名。
这铠甲虽为银色,但是在太阳底下,却能反射太阳的光芒,随太阳颜色而变化。
头盔左右护耳外沿向上翻卷,身甲向上伸出护颈。
披膊呈龙首状,胸甲从中分成左右两部分,上面有凸起的圆形花饰,再上缘用带向后与背甲扣联。
自颌下纵束甲带到胸甲处经一圆环与横带相交,腰带上半露出圆形的护腹,腹甲绘成山纹状,腰带下左右各垂一片膝裙,小腿缚扎吊腿。
李泰初可以想象,这铠甲,一穿上去,肯定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在战场上简直就是一个靶子。
不过,这毕竟是李梦祈的心意,而且内衬上面还绣着“梦祈为郎君作”六个小字,李泰初,实在是不忍心把铠甲放着落灰。
李泰初干脆脱下自己身上,王忠嗣送他的明光铠,换上了李梦祈送来的这套银铠。
换上之后,李泰初只觉得铠甲刚好合身,而且,这铠甲比起王忠嗣送的那套,好像更加轻便?
李泰初试了试两套铠甲的坚固程度,然后发现,好像都差不多,甚至李梦祈送来的这套好像还坚固一点。
李泰初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李梦祈为了这套铠甲,在李隆基面前撒了多少次娇,才在内库里面拿到打造铠甲的陨矿石和乌兹钢。
除了这套数十斤重的铠甲,李梦祈还送来了一杆银枪。
李泰初使了使,发现这枪也非常合适,李泰初开玩笑的自言自语道:“嗯,现在就差一匹白马了,吾乃白马银枪赵子龙是也!不对,赵子龙战绩好像没有薛仁贵厉害,那我就是白袍薛仁贵,脱帽退万敌,三箭定天山!”
李泰初自己嘻嘻哈哈了一会儿,然后一脸严肃的走了出去,外面,他的一旅马军已经全部集结好了。
李泰初翻身上马,让一队人把守营地,另外一队人随他出去训练。
慕容阳朔骑在踏雪身上,举着红色的大旗,紧紧的跟着骑在赤霞身上的李泰初。
大旗之上,绣着一个金色的唐字,在陇右的大风吹抚下,唐旗在风中烈烈作响,李泰初一马当先,带着五十骑冲出了营地。
五十骑,往西而去,马蹄震天,李泰初高举右手长枪,大喊道:“散!”
李泰初旁边的几个人一同大喊:“散!”
几个人齐呼,已足够五十人听见了,于是五十骑立刻散开,每骑相距大概在两到三米左右。
李泰初高呼一声盾,然后拿起挂在马背上的小圆盾举了起来。
五十个骑兵齐齐举盾,这训练的,就是面对箭雨时的方法。
举盾十余秒后,李泰初重新将盾牌挂回去,然后高喊了一声聚。
第六十三章 开拔之前
五十个骑兵,迅速聚集到了一起,以李泰初为箭头,形成了一个箭矢阵。
这般冲了百步,李泰初再次举手,道:“分,弓矢!”
骑兵们迅速一分为二,众人在马上拉弓,以骑射之法,往前抛射。
训练枯燥乏味,可是所有人都沉浸在其中,练了半个时辰后,李泰初带着众人回营,然后拉着另外一批骑兵,又出来练了半个时辰。
这种训练,一连持续了好几天,四月十日,王忠嗣抵达了鄯州。
一到鄯州,王忠嗣便接过了所有的权利,无人不服,甚至还有人欢呼雀跃,高呼战神之名。
王忠嗣在与吐蕃的战场上打了几十年,威名之盛,并不是这离开的几年就能消失的,因此一切都非常顺利。
十一日,李泰初受到了王忠嗣的召见,七郎,八郎,九郎和漆雕宇也过去了。
以李泰初为首的五人,来到了鄯州治所之中。
站在门外的大郎他们,对李泰初他们笑了笑,五人恭敬行礼,喊了几声哥哥,然后走了进去。
正在处理公务的王忠嗣,看着走进来的五人,笑了起来。
他起身,先拍了拍李泰初的肩膀,道:“长高了吗?我感觉你比以前要高了。”
“是。”李泰初笑着回答道:“确实是高了一点。”
“这明光铠,我记得不是我送你的那套吧?”王忠嗣打趣道。
“义父明鉴,这是梦祈送我的。”
“送得好啊!”王忠嗣敲了敲铠甲,感慨道:“这声音,听起来都比我送的那套好听,我听说,这铠甲可是万春公主在圣人面前求了好久,才从皇室内库里面求来的矿石,你可得好好珍惜。”
李泰初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李梦祈还做了这事,她,可不是一个会撒娇的性子,她可亲口和自己说,从小到大,她都不撒娇的。
李泰初又忍不住浅浅的笑了起来,他开口说道:“义父放心,我必不负梦祈,苍天下土,可为见证。”
李泰初从来没想过什么三妻四妾,虽然他可以,就算李梦祈身为公主,李泰初也有办法让她接受,但是,他并不想。
并不是因为他是驸马的缘故,而是因为,他对李梦祈的爱,实在是分不出来了,只能给一个人了。
而李泰初对欲望也并不热衷,所以,他今天才敢说这样的话。
王忠嗣点点头,没说什么,他看了看另外四人,然后朝漆雕宇笑了笑:“小宇,好久不见。”
漆雕宇行礼,语气有些颤抖,道:“拜见将军。”
“不必如此。”王忠嗣拍了拍漆雕宇的肩膀,然后问道:“小六呢?他应该来这边了吧?”
“是。”七郎回答道:“不过六哥他和王焘先生在一起,说要保护先生安危,而且六哥现在还不是军中人,所以也就没过来。”
王忠嗣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至于六郎要不要重新入军籍,王忠嗣还是想听听他自己的意见,而不是现在就直接决定。
王忠嗣坐了回去,五人也都坐下了,王忠嗣开口说道:“明天大军开拔,南下,夺回大河之源,刚开始应该会非常轻松,不过再之后,就会有苦战了,你们做好准备,泰初,你那个旅暂时调任为我的亲卫,直接受我管辖,如何?”
李泰初有点为难的说道:“这个,义父,我想立功,去安西那边,然后想办法做到一镇节度使,再回去,在您身边倒是安全,可是没办法立功啊。”
王忠嗣摇了摇头:“你这也太急功近利了,我被叫作大唐战神,可是也不是几年就被叫作战神的,我打了二十年,才得到了今天这个地位,你这么快就想着成为节度使,十有八九会死在路上的,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捷径?”
李泰初沉默了,他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时不我待啊……
明年,安西那边就要打怛罗斯之战,大唐要和大食交手了,那一战,是确定中亚霸权的一战,若不想办法扭转,大唐在中亚也别说什么霸权了,自保都难,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丝绸之路的收益,进而影响整个大唐。
所以,怛罗斯得赢,哪怕惨胜也好,而且,南诏国的叛乱也快了,要是李泰初会分身术,真的恨不得自己分成两个,一个去安西,一个去南诏。
不过他不会分身术,所以只能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了。
王忠嗣见李泰初沉默,知道自己大概是阻止不了这个义子了,只好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那你还是在神武军里面吧,不过吐蕃反击的时候,你小心一点,到时候我不一定能注意到保护你。”
“是,多谢义父关心。”李泰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些犹豫的开口说道:“有些话,儿子不知道当不当讲。”
“你说吧,没什么好瞒着我的。”
李泰初点点头,道:“我和七哥他们去石堡城时,曾经被十个突厥骑兵截杀,他们都是军里的人,按我问出来的情况,是火拔归仁,奉了一个长安城的大人物命令,前来杀我的,而且,我怀疑,上次吐蕃军佯攻石堡城,实劫西域之事,可能也和那个所谓的长安大人物有关系。”
“火拔归仁……”王忠嗣皱起了眉头:“他是燕山郡王,以及火拔州都督啊……能命令他的人,这世上不多,除了圣人,也就是李林甫,安禄山,杨钊他们几个人了。”
(杨钊就是杨国忠,他还没有改名,所以现在还是称呼其为杨钊)
李泰初想了想,道:“圣人不太可能,我觉得,应该是安禄山下的手,因为安禄山来我那里吃过面,后来更是通过他,我才认识了梦祈,想来,在那之后,他应该查了我身份,所以让火拔归仁杀我。”
王忠嗣想了想,道:“不一定,也可能是李林甫亲自下的命令,他想我死已经很久了,长安城里面,不好对我下手,于是,可能就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第六十四章 来自王忠嗣的赠予
李泰初赞同的点点头,然后说道:“如今火拔归仁正在义父军中,义父可让他上前线,然后……”
接下来的话,李泰初并没有说出口,他知道,王忠嗣会明白他的意思。
七郎他们装作什么都听不见,唯有漆雕宇,认真的倾听着,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很明显,没在想什么好事情。
面对李泰初的提议,王忠嗣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当年,王忠嗣的父亲王海滨,就是因为同袍见死不救,而战死沙场,因此,王忠嗣不想自己做出这种事情。
这大概也是王忠嗣的底线,他绝不想让自己父亲的经历再一次重演。
李泰初虽然没猜到王忠嗣是怎么想的,可是王忠嗣既然已经拒绝了,那他也不勉强。
“既然义父不愿,那就换一个方法如何?”
“嗯,这件事情,交给我吧,我不会让火拔归仁再有什么异动了。”王忠嗣眼中闪过一丝冷色,王忠嗣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火拔归仁既然现在在自己麾下,想揉搓他还不容易吗?
而且,这可不是王忠嗣先动的手,而是火拔归仁先动手的,郡王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燕山郡王罢了,想让王忠嗣退步,不拿一个得宠亲王出来,还是算了吧。
王忠嗣继续说道:“我记得,你还没有马槊吧?”
“是,马槊携带不便,所以梦祈也没有送马槊给我。”
王忠嗣点点头,然后转身,端着一个长木盒出来了,木盒非常长,大概有四米左右。
王忠嗣将木盒放在桌子上,然后笑着对李泰初说道:“打开看看吧。”
李泰初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了木盒,不出所料,里面果然是一杆马槊。
李泰初抚摸着马槊,感受着它的触感,问道:“这是什么主材做的?”
“当然是最好的,这是我以前用的,当初是圣人御赐给我的,如今就交给你了。”
“这……”李泰初想拒绝,可是却说不出口,这东西,没有任何一个武将能够拒绝,七郎他们在一边,眼睛都红了,紧紧的盯着盒子里面的马槊。
这马槊,可不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先说制造,马槊槊杆根本不像步槊所用的是木杆,而是取上等韧木的主干,剥成粗细均匀的蔑,胶合而成。
韧木以做弓用的柘木为最,次以桑、柞、藤,最差也得用竹子。
把细蔑用油反复浸泡,泡得不再变形了,不再开裂,方才完成了第一步。
而这个过程耗时将近一年,一年之后,将蔑条取出,荫凉处风干数月。
然后用上等的胶漆胶合为一把粗,丈八长(注,汉尺),外层再缠绕麻绳。
待麻绳干透,涂以生漆,裹以葛布,葛布上生漆,干一层裹一层,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发出金属之声,却不断不裂,如此才算合格。
然后去其首尾,截短到丈六左右,前装精钢槊首,后安红铜槊纂,不断调整,合格的标准是用一根麻绳吊在槊尾二尺处,整个丈八马槊可以在半空中如秤杆般两端不落不坠。
这样,武将骑在马上,就能保持槊尖向前而不费丝毫力气。
马槊的长度最长能够达到四米,所以也叫丈八长矛,张飞用的就是此物,槊的前端类似短剑,可以砍可削,刃部下通常有留情结,给战马高速冲锋的时候不至于贯穿对手,刃部下连铁杆一体锻造,通常重量在十五到二十斤左右,非猛将无法使用。
如此制造出来的槊,轻、韧、结实,只是整支槊要耗时三年,并且成功率仅仅有四成,因此造价高得惊人,所以自汉唐以来,马槊一直是世家出身将领的标志。
槊属于长兵器,因为杆的复合结构,战马高速冲锋的时候刺中对手,力量会分散而不象西欧骑枪那样断折,而且杆身的弹性和韧性非常强,属于复合材料工艺,留情节阻挡之后容易拔出。
大将一般持槊中段,两端各两米,以护左右两侧和自己的战马,刺远处目标时滑把手持末端,可以有四米长度,既可以用于高速冲锋,也可以用于低速格斗。
马槊的八面破甲棱,寒光闪烁,让李泰初沉迷。
李泰初枪法已然精通,用槊自然也能很快上手,只要练习一个月左右,他就有把握,将槊练到可以上战场,而且不比用枪弱的程度,可是,这杆槊,是王忠嗣的。
是李隆基,当年在王忠嗣上战场时,亲手交给王忠嗣的,它的纪念意义,远比它本身的价值要大,不然,李泰初也不会如此犹豫。
“收下吧,我听哥舒翰说了,他说你很有天赋,而且也足够努力。”王忠嗣拍了拍李泰初的肩膀,道:“我身为主将,不可能再带着骑兵冲锋陷阵了,所以,我把这杆打下了战神之名的槊交给你,希望有一天,你能接过这个称号。”
王忠嗣此话一出,众人用复杂的眼光,看向了李泰初,漆雕宇眼中满是嫉妒,他拼命捏紧了拳头,哪怕指甲已经刺入的手指,他也丝毫不觉得疼痛,他的心,被妒火烧得更痛。
而李泰初,他静静地看着王忠嗣,点了点头,合上了木盒。
既然,王忠嗣希望他成为新的大唐战神,那么,做便是了,一切,都让战争和时间来证明吧。
李泰初抱起木盒,道:“义父,我先回去了,若有事请立即吩咐。”
“嗯,回去吧。”王忠嗣静静地看着几人离开,然后继续工作起来了。
他们之间没有太多废话,大概男人之间的感情总是比较沉默,而且,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现在这时候,真不是什么感慨的好时间。
李泰初回到营中后,便开始练习起马槊来了。
刚开始他使起来还有一些不熟练,因为这马槊,他只在哥舒府的时候练过一段时间,真的很久没有碰了,但是,他慢慢的开始熟练了。
他觉得,只要勤快一点,他过几天就能带着马槊上战场了——当然,肯定不如长枪熟练。
第六十五章 一箭震百人
次日,大军开拔。
多达两万的大唐骑兵,百分之八十都被王忠嗣撒出去了。
一万多骑兵,或以旅为单位,或以两到三旅的一团为单位,以哥舒翰亲自带领的五千骑为主体,在大军之前由鄯州南下。
此战,指在迅速突袭九曲部落,将九曲部落这块跳板与吐蕃的联系,然后吞并九曲部落,再陈以大军,若吐蕃反击,就打回去,不然,吐蕃就必须承认将九曲部落割让给大唐,不承认,也得打!
此战,王忠嗣其实意在消灭吐蕃军的有生力量,他倒是不怎么在乎九曲部落的得失,不过李隆基挺在乎的,所以王忠嗣准备先执行李隆基的目标,再达成自己的战略意图。
如这种大战,王忠嗣一点都不担心输,在这种十万人级别的大战里面,什么奇谋都是不可取的,不是说不能用,可是大部分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用,更多的是稳扎稳打,比拼综合国力。
大唐比综合国力会怕吐蕃?笑话。
马蹄踏碎了青草,这里,已经是黄河之畔了。
这是南下的第三天,李泰初带着自己的旅,已经饮马黄河了。
这一路上,他们只碰到了一个小部落,然后就望风而降了。
接下来,就是向西,再扫清东西两百里之地,渡黄河,从黄河另外一侧继续推进——指骑兵,大军还是要在这一侧继续前进的,因为大军粮草可是通过鄯州转运的。
二十万大军,光民夫就征调了五十万,这对陇右的农业生产破坏极大,此战之后,估计得好几年才能回过元气。
要是再渡过黄河运粮草,对陇右的战争潜力,就伤害更大了。
因此,大军只会暂时推进到后世的龙羊峡水库附近,然后就会驻扎。
这个地方的黄河段,其实是呈现一个“匚”字形,龙羊峡在匚字的左上角,而匚字中间的一大块区域,都是九曲部落的地方。
骑兵们渡过黄河以后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封锁整个黄河,让人不能渡过,然后,再对其中的九曲部落进行毁灭性打击,再之后,团练兵和朝廷官员,会接手这里的一切。
这是王忠嗣计划的第一步,至于之后,那就要看吐蕃的反应了。
李泰初用略显浑浊的黄河水洗了一下手,然后望向了西方。
哪里,一个黑点,由远至近而来——那是李泰初派出去的斥候。
那斥候很快就跑过来了,他没有下马,而是直接指着西方,大喊道:“旅帅,大概十里外有一个部落,应该有三百到五百人左右,我们要不要直接过去?”
“走,过去看看。”李泰初心中一动,带着众人往西前进。
其实三五百人的部落有点多了,李泰初自己可能吞不下,按理来说,应该联系几个附近的旅一起的,可是李泰初并不想分润功劳给别人。
李泰初对军功的渴望,已经走火入魔了,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过于急功近利了,可是没办法啊,距离怛罗斯之战只剩下一年时间了,在这一年里面,他无论如何都要爬到一个足以左右万人战场的位置。
这件事情,说容易确实容易,说难也难上天了,想左右高仙芝,一个小将或许可以办到,或许一个节度使都办不到,所以李泰初只能尽量立功。
百骑跑了十多里地,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小部落。
小部落里面的人也发现了大唐骑兵,正在惊恐的准备反击。
部落的自由民们在贵族的怒吼下上马,奴隶们拿上农具和少量兵器,在自由民或者是高等奴隶的鞭打下惊恐的站在了部落最外面。
这个部落最大的贵族骑在马上,他身后是五十多个自由民,都有马匹,劣质弓箭和刀枪,但是身上只有普通的皮甲,而在他面前,一百多,将近两百个奴隶,惊恐的看着大唐骑兵的接近,却不敢后退。
随着越来越接近小部落,李泰初带着的这个旅,马速也渐渐的慢下来了,在离奴隶们大概百步时,一旅皆止,所有唐军骑士都冷漠的看着对面的吐蕃奴隶。
李泰初双掌合拢到嘴边,大喊道:“大唐天兵已至,你们根本挡不住我们冲锋,不如降了吧!投降以后,为我大唐走犬,不但可保性命,而且随军出征,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我们将军哥舒翰,那就是突厥人,别犹豫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喊完以后,李泰初拿起马背上的弓箭,对大概一百二十步外的大贵族喊道:“这一箭,射你马头!”
弯弓搭箭,李泰初感受着风速,仰角射出了这一箭,数秒后,箭矢准确的落在了贵族所骑战马的头上,还刺进了眼眶,战马吃痛,直接把那贵族甩下来,然后发狂似的跑了。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在乎那匹马了,李泰初在感叹自己运气不错,而唐军骑士们已经震惊了。
沐川身为李泰初门下忠实狗腿子,立刻高呼道:“此乃养由基,李广之神箭也!旅帅可称神射也!”
“神射!神射!神射!”众人高呼三声,而后止息,而吐蕃贵族和自由民们都吓傻了,奴隶们都已经颤抖着跪下来了,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一个神射手,对人们的威慑力是难以想象的,因为在战场之上,离着百米之远,神射手都可以精准的取人性命,谁不怕?
李泰初大喝道:“下一箭,就是你的头!神武军,准备冲锋!”
在李泰初的命令下,百骑开始冲锋,清醒过来的吐蕃贵族跪得十分干脆,他用熟练的关中话大喊道:“我投降,我投降!我愿为天唐走狗,不要杀我!”
李泰初左手握拳,举起手喊道:“止!”
百骑速度渐降,在离奴隶们六十步的时候停下来了。
李泰初喊道:“你先遣散奴兵和一半自由民,然后再过来,不然我很难相信你。”
那吐蕃贵族听到这话,顿时为难了起来,李泰初不相信他,难道他就相信李泰初不成?
第六十六章 跪服
年约四十的吐蕃贵族喊道:“将军还请与我单独在战场中心碰面吧?”
“好!”李泰初爽快的答应了,他并不担心吐蕃贵族耍什么花招,因此让七郎带着众人后退六十步,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吐蕃贵族依然犹豫,他自己清楚自己的战斗力,绝不可能是李泰初这样一个神射手的对手,万一被抓了怎么办?
李泰初见吐蕃贵族之犹豫,厉声道:“你还在犹豫什么?你这獠,还以为这次只有我们来这里吗?我告诉你,此次大唐发兵二十万,光此地唐骑便有两万,你可知,抗拒天兵,该当何罪!”
吐蕃贵族心中大震,原来这次居然是大唐大规模用兵吗?难道是因为去年赞普劫掠西域之事?
吐蕃贵族心中一凛,他知道,现在不赶快跪,跪干脆一点,以后就完了。
于是他立刻骑了一匹属于自由民的马,然后让所有人跪下,自由民们也被强制命令跪下了。
然后他骑马冲向了李泰初,要不是他手上没有武器,李泰初看着这速度,差点没一箭射死他。
离李泰初五步时,吐蕃贵族停下了马,然后跳马,跪下,爬到李泰初马前,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吐蕃贵族大喊道:“昆·达瓦,不识好歹,抗拒天兵,实在是死罪,请将军踩我下马,挞我身躯,赦我死罪!我愿为天唐走狗,愿将军成全!”
李泰初眉头抽搐,这人好不要脸,虽然说刀剑面前,没太多硬骨头,但是这骨头也太软了吧!
昆是姓,达瓦的含义是月亮,该说这人人如其名吗?李泰初倒是没有做踩着昆·达瓦下马的意思,而是亲切的下马将他扶了起来。
“达瓦兄弟,虽然大唐和吐蕃正在开战,但我们圣人和你们赞普,可是郎舅关系,不必做到如此程度,打仗归打仗,我们依然还是可以做兄弟的嘛。”
昆·达瓦连忙点头:“吐蕃和天唐自然是兄弟之邦,兄弟之邦!我愿带着部落上下四百多人,归于大唐,还请将军成全!”
“这有什么成全不成全的呢,这是好事啊!”李泰初拍了拍昆·达瓦的肩膀,笑着说道:“达瓦兄弟此举乃是义举也,等此地尽归我大唐后,我必不让达瓦兄弟失望,不过,作为回报,达瓦兄弟你是不是该带一些兄弟加入我们?”
昆·达瓦心里明白,这是要纳一个投名状了,曾经在吐蕃,大唐友好时,昆·达瓦可是去过长安的,他还在长安读过书,因此实在是太了解大唐人是怎么想的了,所以,他跪了。
就这种情况,跪得快还能活命,若是太慢,必然会被杀鸡儆猴。
同时,跪要有跪得姿态,昆·达瓦觉得,如果大唐爸爸说自己跪得不够有诚意,那自己一定要乖乖趴下,五体投地,听从教诲才是。
“将军说得是!”昆·达瓦连忙说道:“我亲率二十个自由民骑士加入将军的队伍,其他人我让他们弹压奴隶,必不给大唐添乱,同时还有一百头牛羊,望将军笑纳。”
李泰初微微一笑:“牛羊太麻烦了,换成肉干吧。”
“是!一切都听将军的!”昆·达瓦满口答应了下来,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虽然,为此他可能要大出血,杀死一些牛羊,甚至是饿死一些奴隶,可是,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如果不是因为心疼,昆·达瓦甚至想把所有人带上,不管那些奴隶的死活,毕竟他们都是自己的财产,又不是自由民,在吐蕃,奴隶没人权的,就和牛羊差不多,甚至连牛羊的价值都是不如的。
昆·达瓦心想,自己光是跪大唐,肯定不行,幸好,自己还有杀手锏。
昆·达瓦低声道:“将军可认识什么唐军的高级将领吗?列如兵马使,军使之类的。”
李泰初蹙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实不相瞒。”昆·达瓦神秘兮兮的说道:“我以前乃是大贵族之子,不过因为一些原因,被流放了,但是我知道一些绝密的情报,以及附近的部落分布,人数之类的东西,要是将军您认识什么将领,我上报就不担心了。”
“绝密的情报?”李泰初的声音也不由得低了下来:“什么情报?你先透露一点。”
“关于吐蕃在九曲部落,甚至更多地区的驻军情况,他们的分布,哪些可以利用,哪些是死忠,甚至他们大概有多少牛羊,奴隶,我都清楚。”
李泰初看着昆·达瓦,昆·达瓦没必要骗他,除非他是一心一意为吐蕃好,视吐蕃高于生命的人,可是这样的人,会像昆·达瓦这样不要脸?
昆·达瓦这不是绝为了吐蕃,这是真的卖吐蕃啊!王忠嗣要是知道了这些情况,估计做梦都能笑出声来,这仗,悬念更小了。
李泰初一把搂住昆·达瓦,昆·达瓦那张卑鄙无耻长得又丑的脸,在李泰初眼中显得那么亲切:“好兄弟,你放心,这功劳谁都夺不走,实话告诉你,大唐战神王忠嗣,也就是这次的主将,就是我义父,你放心,过几天我就带你见我义父,只要是真的,保证让你荣华富贵,后半辈子在长安逍遥都不是问题啊!”
“那就多谢将军了!”昆·达瓦满脸感激之色,同时分寸也把握得很好,虽然李泰初一直喊他兄弟,可是他态度一直很谦卑,大概这就叫脑子吧。
昆·达瓦接着说道:“将军可以让诸位骑士们都过来了,我这就让人杀牛宰羊,为将军贺!”
“好!”李泰初立刻喊道:“没事了,都过来吧!”
昆·达瓦也用吐蕃语,朝部落里面喊了几句,部落里面的自由民和奴隶很快就散开了,同时奴隶们开始烹宰牛羊,为唐军士兵们准备食物。
李泰初骑着赤霞,踏入了这个部落之中,同时,近百名唐军骑士也一拥而入。
部落里面的奴隶大多数都麻木的看着这一幕,但,还有一些奴隶,他们眼中泛起了一丝名为希望的光芒。
第六十七章 唐奴
一些奴隶互相看了看,眼中闪烁着犹豫的神色。
然后,他们还是低下了头,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李泰初,他和昆·达瓦相谈甚欢,可谓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大帐之中,昆·达瓦为李泰初斟酒,道:“将军等一下一定要尝一尝我部落里面牛羊的滋味,不是我达瓦自夸,我部落里面的牛羊,整个九曲部落里面都是一绝!”
“好啊。”李泰初笑眯眯的答应了,他端起酒杯,向昆·达瓦举杯道:“达瓦兄弟是主人,先请。”
“自然,自然。”昆·达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李泰初见昆·达瓦喉结蠕动,才放心的喝下了杯中之酒。
倒不是李泰初不相信昆·达瓦出卖吐蕃的决心,只是习惯性谨慎而已。
李泰初和昆·达瓦又聊了一会儿,有一些简单的菜就上来了。
虽然牛羊还没有好,可是奶制品也别有一番风味。
其中一个端盘子的奴隶磨磨蹭蹭的,等其他人都出去了,他还没有出去,昆·达瓦见他这般模样,怒道:“滚出去,没见将军在这里吗?站这里干什么?平白污了将军的眼!”
李泰初觉得有点好笑,这奴隶难不成还懂关中话不成?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吧。
却不料那奴隶连忙跪下来,用一口陇右方言回答道:“主人恕罪,我这就滚下去!”
“等一下!”脸色难看的李泰初大喝一声,拔刀,抵住昆·达瓦的喉咙,厉声道:“昆·达瓦!解释一下,你这群奴隶里面为何有唐人!如果解释不清楚,你的部落,就消失吧!”
“将军别冲动,我可以解释,我可以解释啊!”冰冷的横刀抵在昆·达瓦的脖子上,他立刻从心了。
“这个不是我干的,是几年前,其他人从“麦庄”里面夺来的,除了他,还有几个也是,但是这真的和我没关系啊!我只是买下了他们而已,而且我也没有亏待他们啊!将军您先把刀放下,别手抖了。”
昆·达瓦满头大汗,生怕李泰初手一抖,就送了自己性命。
李泰初一脚把昆·达瓦踹倒,然后踩在脚下,李泰初低着头,看着惊恐的昆·达瓦,厉声道:“你说的最好是真的,不然,哪怕你知道再多的情报,也保不了你的命!任何时候,我大唐之民,都不能为奴隶,像猪狗一般的活着!”
昆·达瓦惊恐的察觉到了一股凶厉的杀气,他顿时明白了,李泰初不是在开玩笑或者演戏,他真的会杀人的。
李泰初抬脚向外走去,出了大帐,李泰初拔刀,大喝道:“神武军,集合!向东后退五十步!”
听到李泰初的呼喊,众人丢下肉奶,立刻上马,冲出了这个部落,到了五十步之外集合。
李泰初下了一个让众人待命,准备作战的命令后,就让昆·达瓦将所有唐人喊出来。
包括刚开始那个,还有八个唐人,都是男人。
李泰初冷冷的说道:“你别告诉我,你们只抢了男人。”
昆·达瓦连忙说道:“当初买的时候就买了男的,漂亮的唐女太贵了,太丑的我也看不上,所以没买。”
李泰初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不用问都知道,那些女子的下场,该会有多么悲惨。
李泰初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情,大唐蓄奴成风,那么吐蕃呢?
大唐吐蕃奴婢可是非常值钱的,而在吐蕃,大唐奴隶恐怕更加值钱,吐蕃国残酷的奴隶制度下,流的不止是吐蕃人的血,还有唐人的鲜血。
吐蕃奴隶其实类似于大唐奴婢制度,并不像西方奴隶制度那么残酷,可是,对本族奴隶不残酷,不代表对异族奴隶不残酷,唐人尚有一些礼法约束,但是吐蕃人却是肆无忌惮。
属于昆·达瓦的这九个唐人奴隶,光是从外表上看,就没有那些吐蕃奴隶穿得好,而且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那种长期处在饥饿状态下的情况,吐蕃奴隶们平时生活虽然也不怎么样,但是比起他们九个人来说,起码能吃得大半饱。
李泰初看着眼前几个瘦弱的唐人,眼中怒火升腾,他扭头,对一旁的昆·达瓦问道:“整个九曲,还有多少唐人?”
昆·达瓦仔细想了想,胆战心惊的说道:“大概还有上千吧,整个吐蕃,应该有几万唐人奴隶。”
“……我明白了。”李泰初克制着怒火,道:“这件事情,我会告诉王忠嗣将军,也会把这件事情的功劳算你头上,放心。”
昆·达瓦连忙点点头,身体上的疼痛感觉也减轻了不少。
昆·达瓦小心翼翼的说道:“将军,那些骑士,是不是该解除戒备了?”
李泰初淡淡的看了昆·达瓦一眼,道:“不急,你这些唐人先交给我,你既然归顺大唐,那么这些人,自然也得回归大唐,你可有意见?”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有意见呢。”昆·达瓦连连摇头,不敢说一个不字,他怕,他是真怕,他怕李泰初的刀,下一秒就从他的脖子上面挥起来了,然后落下。
“放心吧,我不会杀你。”李泰初拍了拍昆·达瓦的肩膀,道:“还有更该死的人,等待着你去指证,比如,那些奴隶贩子。”
昆·达瓦顿时明白了李泰初的意思,他心中长松了一口气,然后恭敬的说道:“那您还是回去喝酒?”
“不急,先拿些东西给他们几个人吃。”李泰初说完,就骑上赤霞,往唐军骑士们奔驰而去。
七郎迎了上来,他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泰初沉声道:“吐蕃部落里面有唐人……以奴隶的身份。”
“什么!”九郎立刻喊起来了:“那我们还等什么,血洗了他们!敢抓我大唐子民为奴,杀无赦!”
李泰初摆了摆手,道:“不可,昆·达瓦还有用,不能杀,这件事情要是义父知道了也会和我一样的。”
八郎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第六十八章 回营
面对八郎的问题,李泰初回答道:“就和刚才一样就好了,昆·达瓦这个人,没胆子做什么事情,而且之前他投降的时候,斥候已经向周围几支旅传达了消息,再个一两个时辰,这里就要被包围了,趁这点时间,你们快吃点东西吧。”
“好!”众人心里也放松了下来,这次和吐蕃的战争还没有大规模打起来,因此他们现在的工作非常轻松,只是清除小部落,减少吐蕃在这一地区的战争潜力而已。
这是非常轻松的工作,得益于王忠嗣是大军主将的缘故,李泰初干这件事情更是被安排到了最前面。
这场战争,注定是军队的一场狂欢,无论输赢,此战之后,帝国都将出现一大批中高级将军,这也是军队维护帝国安危的根本所在。
军功,就代表了一切,在这个科举还没有大规模发展起来的年代,普通人家甚至是贫苦百姓,只能通过军队出头。
就算后来科举制发展起来了,军队依然是一个出头的好地方,毕竟权利大多数时候都来自刀枪,后来的文人——列如明朝的文人,他们之所以能压在军队头上,不就是因为他们控制了军队的俸禄,粮草吗?他们间接控制了刀枪,因此他们掌控了权利——当然,这不是全部的原因,只是一部分原因。
总之,李泰初很明白这一点,手上没有握紧刀剑,那只是任人宰割的牛羊,割了一茬又一茬的韭菜罢了。
“走,回去。”李泰初拉了拉缰绳,掉转马头,带着众人回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小部落。
众人重新和谐的吃吃喝喝了起来,所有人都略过了刚才的事情,装作若无其事一般。
如李泰初之前说的,不到一个时辰,就有骑兵来到了这里。
来的是临洮军的一个旅,旅帅见了李泰初,态度还算客气,只是要了一些肉食,然后便驻扎在了部落外。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陆陆续续的来了好几个旅,不过由于李泰初身份在这里,倒也没人逼他分润功劳之类的。
又过了几天,李泰初带着本部又扫清了几个部落,在大军安置在龙羊峡时,他身边除了自己本部的百人外,还有差不多一百多人的吐蕃骑兵和贵族,另外还有五十多个唐人,都是李泰初救出来的奴隶。
回到大营,吐蕃骑兵的控制权立刻被移交了,这也是规矩。
外族之兵,皆统一管理,同时游离于唐军之外,以免影响唐军战斗力或者是有诈降情况。
移交吐蕃骑兵们的控制权后,那些唐人的去处成了难题,毕竟他们也不是军队里面的人,不可能带进军营里面,于是李泰初只能让自己的旅暂时在外面保护这些唐人,等上报王忠嗣,再让王忠嗣来头疼。
李泰初带着七郎,慕容阳朔,漆雕宇他们五个人进了大营,大营连绵数十里,他们骑在马上也走了许久,才到达了主帐。
王忠嗣正在处理事情,因此李泰初等待了许久,才见到了王忠嗣。
王忠嗣刚刚开完一场小会议,脸上略带不愉,他见到李泰初,尽量收敛情绪,笑了起来:“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当我亲卫吗?这几天你的功劳可不小,当我的亲卫也安全。”
“多谢义父好意。”李泰初行礼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义父脸色好像不怎么好。”
“没什么大事,就是吐蕃人反应过来了,正在调兵。”
“不少?”
“不少。”
王忠嗣脸色略显沉重:“可能,会有三十万人。”
李泰初惊讶的问道:“都是吐蕃本部战兵?”
“这倒不是。”王忠嗣摇摇头,道:“大概一半到三分之二是,其余的,还有自远方调来之羊同兵、苏毗兵及当地的吐谷浑等族兵,吐蕃习唐制,麾下也是有不少类似羁縻部落存在的。”
李泰初点点头,表示理解,没有再问太多,他现在还无力参与到这种超级大战场的指挥体系中,王忠嗣他们懂的自然比他多,他不认为自己能小觑天下英雄,还是要多看,多学,将看过的书融入实践之中。
李泰初很清楚,自己现在充其量只是一个猛将罢了,最多一个赵子龙,薛仁贵,陈庆之……李泰初不会真的以为自己穿了身白袍,就真的有他们那么厉害了。
所以李泰初干脆转移话题,道:“义父,我另外有事禀报。”
“说。”
“吐蕃部落中,有许多唐人。”
“唐人?你是说那些奴隶吧?”王忠嗣的脸上显得波澜不惊,好像早已知道。
李泰初反而愣了:“您知道?”
“知道的人不多,不过我是一个。”王忠嗣叹了口气,道:“这般耻辱之事,我很早就知道了,只是大唐和吐蕃之间,灭国之战根本打不起来,因此我没有对人说过此事,如这般清扫小部落的事情,唐军历来是极少做的,因此瞒下来倒也容易。”
李泰初心中明了,难怪,连九郎他们也是一脸惊讶,看来王忠嗣瞒得真是严。
“义父,虽然无法覆灭吐蕃,但是这件事情终究还是要解决的,不如我们这次,除了复仇外,再加上解救我汉家子民的名义?”
“这……”王忠嗣有些犹豫,若是打上这个名义,那事情就更大了,除非吐蕃交出所有唐人,否则民意军意会推着军队继续前进,到时候,这战车就很难刹住了。
“我再想想吧,这涉及到的事情有点大,我得仔细考虑一下。”
“是,对了,义父,还有一件事情,有一个叫昆·达瓦的吐蕃人,他说自己清楚附近的部落,吐蕃军队分布等绝密情报,应该是真的,他不像那种赤胆忠心之人。”
王忠嗣想了想,道:“我先见一见他,再说吧。”
“昆·达瓦此时和那些唐人,被我麾下之旅严加看管着,我这就让他过来。”
“等等。”王忠嗣叫住了拔腿欲走的李泰初,道:“让小三,小四和你一起去,你直接带其他人去休息便是。”
第六十九章 为了盛唐
李泰初笑了笑:“义父,我不累。”
说完,李泰初匆匆离开了大帐,留下王忠嗣一人,叹息了一声。
别人不清楚,他这个名义上的义父还不清楚吗?李泰初,自从认识他到现在,他休息的天数,在自己脑子里面寥寥无几。
王忠嗣忽然想起自己那些子女,他们一个个,在李泰初这年纪,都游手好闲,悠闲得很啊……
王忠嗣想起初遇李泰初时,他眼睛里面的那股坚定,大概从苦难之中,真的能开出美丽的花。
王忠嗣始终觉得,李泰初隐藏,背负着什么东西,那个秘密,让他不停的在前进。
希望有一天,他能放下吧!王忠嗣叹了口气,继续工作了起来。
李泰初不知道,王忠嗣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自己努力的原因,他只是继续努力着,朝既定的目标前进。
带着昆·达瓦重新回到大帐后,李泰初才离开,带着部下去找个地方休息。
而那些唐人,则是被暂时编入了民夫之中,等待大战结束后,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夜渐深,李泰初还没有睡觉,他凝望着黄河,喝了一口酒。
月光撒在他身上,勾起一缕乡愁,李泰初突然觉得很疲惫。
他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大营,长叹道:“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
恓惶戎旅下,蹉跎青海滨。
涧树含朝雨,山鸟哢馀春。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
这是韦应物的诗,李泰初倒是觉得很符合自己现在的心境,不过他蹉跎的是青海滨,而不是淮海滨,所以他改了一个字。
韦应物啊……李泰初忽然想起来了,现在的韦应物,好像才十四岁左右吧?十四岁,以门荫补右千牛,李泰初笑了笑,然后又喝了一口酒。
现在的韦应物,还是一个浪荡不羁的世家子,可谓“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提樗蒲局,暮窃东邻姬。司隶不敢捕,立在白玉墀。”
离他成为一个伟大的诗人,还得安史之乱之后,他历经苦难,才写出了不朽的诗篇。
苦难啊,造就多少英雄文人,也毁掉了多少人的安宁,李泰初饮着酒,打着简单的拍子,用关中话唱了起来:“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
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
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河汉,河汉,晓挂秋城漫漫。
愁人起望相思,江南塞北别离。
离别,离别,河汉虽同路绝。”
李泰初高举酒壶,轻声道:“这一壶,敬盛唐,我要让众人安居,不受苦难,让诗人醉饮,不再长叹。”
酒水落入黄河,随大河奔腾,滚滚向东,李泰初所做的一切,就如他所说的一般,只是为了两个字——盛唐!
李泰初一扫颓废,重新振作起来,大唐,就该是一个百姓安居乐业,万国来朝的时代!
打吐蕃不会输,怛罗斯不会输,面对安禄山,也不会输!
李泰初起身,骑上赤霞,往大营而去,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接下来的几天,大军不动,而李泰初他们这些骑兵越过黄河,开始清扫起小部落了。
不过几天的功夫,整个“匚”字形地区内的部落就被唐军一扫而空。
而吐蕃大军,还没有到达战场。
骑兵们继续南下,越过“匚”字形河段最下方,然后向南向西,继续清除部落,无论大小,皆被唐军铁蹄踏破。
当然,唐军是不怎么杀人的,搞大屠杀这种事情,军法严厉之下的唐军不会干,就连那些贵族,也只有拒不投降的人才被唐军杀了,财富被掠夺一空,同时奴隶也被唐军直接解放了。
这是李泰初的建议,事实上,如果是以往的唐军,这些失去主人的奴隶,依然还是奴隶,他们会被唐军卖给商人,换取金钱。
但是李泰初是不想按以往唐军的做法来,虽然他改变不了蓄奴的风气,也不可能为这件事情逼反众多投靠的吐蕃贵族,但是,这些没有主人的奴隶,他还是想改变一下他们的命运。
因此,他和王忠嗣商量,能不能让帝国按价买下这批奴隶,然后彻底解放他们,让他们成为大唐子民,同时也可以维护这一地区的稳定。
王忠嗣也没有犹豫太久,就答应了下来,这件事情,总体来说是利大于弊的。
稳定,是占领区最重要的事情,这一点王忠嗣也清楚,花一笔钱,换来九曲地区的稳定实在是很划算的一笔买卖,反正大唐国库里面钱多,与其被唐玄宗浪费在享乐上面,还不如把这钱花在刀刃上。
说真的,大唐真的不缺钱,哪怕每年的军费,各种开支都非常巨大,但是依然有大批的钱财,供李隆基享乐。
一方面是加赋税,但是更多的,是丝绸之路,劫掠他国带来的收入。
尤其是西域各国,富得流油,大唐从各国掠夺了数之不尽的宝物,同时他们还会上贡,虽然大唐会赏赐他们,可是双方完全不平等。
他们上贡的是宝马美人奇物,大唐赏赐的是丝绸金银。
那些宝马什么的,在大唐可比丝绸值钱,丝绸在其他国家值钱,不代表大唐价格一样很高。
大唐有钱到什么地步呢?说一个事吧。
每逢陪唐玄宗、杨贵妃游幸华清宫,杨氏诸姐妹总是先在杨国忠家汇集,竞相比赛装饰车马,他们用黄金、翡翠做装饰,用珍珠、美玉做点缀。
这些钱哪里来的?全部都是国库里面出的!
不过,国库虽富,但唐玄宗花钱也是一把好手,想来,在这件事情上面,唐玄宗不会吝啬的。
明皇重边功,这句话并不只是说说而已,李隆基做梦都想当一个和太宗一样,甚至超越太宗皇帝的一个千古一帝。
其实,这个想法没有错,可是错就错在,李隆基想躺着,很舒服的把这个千古一帝给当了。
于是,边军将领为了军功,甚至主动挑起战端,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打仗,得了地盘,李隆基就不会吝啬赏赐。
第七十章 尺带珠丹的回忆
李泰初是真的觉得,李隆基的钱与其给杨国忠,安禄山他们,还有自己享乐外,还不如花在解救奴隶上面,起码能让更多人好好的活着。
在这个世界,让人好好活着,其实就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了。
战争仍然在继续,杀戮和救赎,在这片土地上仍然在继续上演。
大唐的驿使,拿着银牌将消息传递到长安,而吐蕃的飞鸟使,也将战争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递到了布达拉。
布达拉宫,这座为文成公主建造的宫殿,如今是吐蕃现任赞普,尺带珠丹的住所。
唐军清扫九曲部落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吐蕃。
尺带珠丹为了这件事情,更是大发脾气。
看着飞鸟使递上来的消息,尺带珠丹狠狠地将其摔在地上,这个男人,如今不过四十六岁,雄心壮志,在他心中勃发,他无法忍受这种耻辱。
他的眼睛,如苍鹰捕猎一般锋利的扫过下面的众人,他用嘶哑的声音,开口说道:“我们的军队,还要多久才能到达九曲?”
一个万户回答道:“赞普,还要一个月,三十万人太多了,我们正在调兵。”
“一个月?”尺带珠丹怒道:“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唐人能扩土千里了!你告诉我,还要一个月?”
众人低头,心中涌现出一丝不满,这些年,吐蕃在大唐手上可没占什么便宜,尺带珠丹的威望也越来越低,若不是去年去西域抢了那么多金银,尺带珠丹升了一波威望,如今也不会这么严厉的说话。
吐蕃之制,不同大唐,更多像部落的联合体,赞普一职更像草原可汗,全靠实力和威望维持。
尺带珠丹其实也过得蛮艰难的,和大唐的战争,胜少输多,他这个赞普也担上了主要责任,因此他现在有点急切,再输下去,他怕自己这个赞普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推翻,甚至是刀剑加身。
“半个月!”尺带珠丹的拳头狠狠地锤在桌子上,道:“半个月的时间,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意外,族兵调动有什么困难,半个月之内,陈兵九曲,一定要挡住唐军,收回九曲!”
尺带珠丹冷冷的看着众多万户,大贵族们,道:“九曲,乃是进攻大唐的跳板,若失,我们将彻底失去进攻能力,大唐,将会把军队布置在我们的咽喉上面,狠狠地遏住我们,这次,唐军打着为西域诸国报仇的名义而来,你们应该记得吧,那些财宝,你们可是拿走了六成!”
众人心中一凛,不满之意顿消,尺带珠丹说的不错,他们可是拿了大头,九曲那里要是挡不住唐人,接下来会发现什么,他们都能猜到。
部落是他们的根本,要是自己的部落被破……众多万户,尤其是那几个部落就在九曲之后的万户也急了起来。
尺带珠丹看着众人的反应,显得非常满意:“你们还有意见没有?没有就快去!”
“是!”众人离开布达拉宫,立刻催促起族兵调动了。
尺带珠丹说半个月,其实只是一个大概的期限,半个月内,能调动十五万人左右到达九曲,那就算成功了,其他人也很明白这一点,因此也尽快催促族兵开始行动了。
尺带珠丹站在布达拉宫顶端,心情十分糟糕,去年,他为什么抢劫西域?还不是因为这些年输给大唐太多次了吗!
有时候,尺带珠丹也有一些犹豫,和大唐反目成仇,到底是对是错?
吐蕃缺少信息来源,自然是看不到大唐盛世之下潜藏的危机,他们只能看到,大唐越来越强大,军力愈发强盛,吐蕃的土地越来越少。
尺带珠丹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老了,最近,他常常想起金城公主,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姐姐。
金城公主比尺带珠丹要大上许多,自从金城公主嫁给尺带珠丹,他们之间更像姐弟,而不是夫妻。
当初,年轻的尺带珠丹对金城公主言听计从,可是,等尺带珠丹年岁渐长,金城公主韶华渐逝后……
尺带珠丹想起了好多年前,吐蕃的情况。
当年,自从松赞干布去世之后,吐蕃军政大权俱入国相禄东赞之手,这期间吐蕃开始向西北以及西南方向大力扩张,唐蕃之间为争夺吐谷浑故地爆发了两次较大规模的战争,结果均是唐军大败。
而后占据青海地区的吐蕃开始向河源以及西域对唐发动进攻,河源一带因名将黑齿常之守备有方,多次在主动防御之中大败蕃军。
局部形势扭转后的唐廷一举收复安西四镇,不想又于素罗汗山一战大败,因此双方在西域以及河源一带陷入势均力敌的相持阶段。
唐蕃两国的矛盾点逐渐聚焦于西南方向的南诏诸部。
就在吐蕃赞普器弩悉弄解决掉权臣论钦陵及其代表的噶尔家族势力,亲政之后决议于西南方向与唐朝争雄之时,
长安四年(704年)器弩悉弄在征讨吐蕃属国尼婆罗门时死于军中,吐蕃国内顿时因王位争夺而陷入混乱。
《旧唐书》载:“国中大乱,嫡庶竞立,将相争权,……人畜疲疠,财力困穷。”
处于内忧外困之际,器弩悉弄之母力挽狂澜立其子赤德祖赞为赞普,并担忧唐乘其败,于第二年迅速遣使赴唐请婚。
那赤德祖赞,就是尺带珠丹的别名。
当时的唐朝正处武后与唐中宗权力交接之际,此外北境后突厥复叛,东北契丹、奚更等同时起兵响应,因此当吐蕃使者携礼到达长安之后,唐中宗便许以金城公主入藏和亲。
金城公主作为中宗养女皇室宗亲,根本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于是只能默默地遵从。
再次登临宝位的唐中宗仍难掌控大权,国家的权力被为其复辟出力极多的韦后、太平公主等人瓜分。景龙三年(709年)十月,吐蕃遣大臣尚赞咄明悉猎等人赴长安迎亲。
唐中宗本欲以熟悉吐蕃情况的侍中纪处讷为使,熟料纪处讷依仗韦后亲近以不熟边事多番拒绝。
中宗又欲令中书侍郎赵彦昭为使,竟也被拒绝,最终只能遣左骁卫大将军杨矩充任使臣护送金城入藏。
第七十一章 花石峡
景龙四年(710年)春,唐中宗对吐蕃使者“谕以公主孩幼,割慈远嫁之旨”,依依不舍的送走了出嫁大军。
和亲之后不久,李显也于当年五月病逝,此后唐玄宗李隆基发动政变逢迎其父李旦继位,是为唐睿宗,两年后禅让于李隆基。
金城公主入藏并未给唐蕃双方带来长久的和平。
金城公主入藏当年,睿宗继位后,吐蕃便攻杀唐监察御史李知古。
四年后也即唐玄宗开元二年(714年),国内形势已逐渐稳定的吐蕃又因求河源之地不成,发兵十余万侵袭河洮。
唐玄宗大怒,遣薛讷领兵痛击蕃军,一战斩敌数万,洮水为之断流。
此后,唐朝和吐蕃在河陇边塞之处爆发多次小规模战斗,因唐国势正盛,吐蕃常遭失败便多次奉表求和,最终于开元二十一年在赤岭树碑划定界限。
这期间因有金城公主的功劳,双方在经济、文化等方面加大了交流。
如昆·达瓦,便是在这一时期去往长安,学习大唐文化。
但好景不长,开元二十四年,吐蕃再次出兵攻破唐之要塞属国小勃律,唐玄宗立即撕破和平面具,于二十五年至二十七年间多次大败吐蕃,双方关系恶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开元二十九年,金城公主在逻些去世,吐蕃遣使高哀求和,唐廷不允,双方于陇右地区的战事此后从未停息。
金城公主入藏和亲的三十余年间,唐朝与吐蕃战争几未断绝,即便期间吐蕃数次以金城公主之名奉表求和,但金城公主在其中能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双方的战和只是对彼此实力的忖度才行的妥协之举。
尺带珠丹他……突然想起……以前的时候,他还没有掌握权利时,金城公主在深夜里流泪。
后来,他掌握权利,唐蕃之间总算安宁了几年,但随着尺带珠丹野心的膨胀,战争再起。
自那之后,尺带珠丹便再也没见过金城露出笑容。
后悔吗?还是后悔的吧,相伴三十年,怎么可能不后悔,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尺带珠丹走到窗旁,看着布达拉宫下的吐蕃百姓,静静地看着。
这吐蕃,从来都不是他一个赞普能说了算的啊……
雄鹰从布达拉宫窗外略过,尺带珠丹看着雄鹰,眼中露出一丝羡慕之色,然后很快就被他抹去了。
身为吐蕃赞普,他现在,得阻止唐人了!无关正义,这只是立场问题。
雄鹰从青藏高原上飞过,一路向东,在东方,距离布达拉宫千里之遥的地方,李泰初的马蹄,正踏破一个小部落的大门。
这是一个拒不投降的小部落,武士百人,都是骑手,可是比起李泰初的部下们来说,这就太弱了。
李泰初一马当先,挺着马槊冲了进去,马槊之下,无一合之敌,不到十分钟,喊杀之声便止歇了。
这个小部落的贵族已经死光了,剩下的自由民们都投降了,而奴隶们,也统计好数量以后被李泰初解放了。
看着欢呼雀跃的奴隶,李泰初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喜色。
他早已经过了做事情只顾眼前的年纪了,如果,这战败了,如今摆脱奴籍,欢呼雀跃的人们,将重新变成奴隶。
所以,他现在并不开心,除非这战赢了还差不多。
金城公主死了将近十年了,吐蕃和大唐,这些年来无一年停止过战争。
连李泰初也不知道,吐蕃军这次的统帅是谁,吐蕃军恐怕也不知道,这次大唐的主将是王忠嗣。
这桥段,像极了全频道阻塞干扰里面的双方一般——都成了信息上的瞎子。
最多半个月,李泰初有把握,这种日子,最多再过半个月,吐蕃必然兵发九曲,到那时候,这种优哉游哉清扫小部落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还了。
想到这里,李泰初大喊道:“兄弟们,快点收拾好战场,去几个人通知后面的人过来接手,我们继续前进!”
“是!”
众人士气高涨的应了一声,这种生活,他们可谓痛并快乐着。
痛苦的是,实在是太忙了,他们差不多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在马上度过,枯燥乏味,有时候碰到死不投降的部落,还得博命,李泰初的旅里面可是已经死了十多个人了,受伤的更多,要不是王忠嗣额外帮他补充兵源,这个旅的战斗力恐怕早就垮了。
不过他们其实也乐在其中。
没办法,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赚钱了,一个小部落被攻占,起码有一两百个奴隶被解放,每个奴隶几百,数千钱不等,他们平分都不少了,而且还有军功,以后可以升职,就算不想升职,要现钱,李泰初也一样可以满足,因此他们实在是很乐意干这件事情。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叫九曲的部落群了。
而唐军和吐蕃大军,也相遇了——在一个后世叫花石峡的地方。
这是一个小型峡谷,但是并不算太狭窄,大概有一里多宽,两侧的山也不怎么高,看起来好像是狭路相逢,其实并不是,因为无论是唐军还是吐蕃军,都可以派步兵上山,山上也没有树木,只是草原罢了。
这里的海拔有四千多米,对于唐军其实非常不利,许多人因此发生了高原反应,甚至是高原肺水肿,高原脑病。
这种事情,李泰初也没有办法,只能让王忠嗣下令,吃些蔬菜,然后尽量多喝水,以求唐军尽快恢复战斗力。
为了迷惑吐蕃军,唐军尚且完好的步兵和骑兵,对吐蕃军展开了试探性的进攻。
进攻规模不大,也很难摸清吐蕃军的具体人数,不过李泰初可以确定,吐蕃军肯定没有全部到达,应该只是到达了一部分而已。
这种事情,王忠嗣自然也能看出来,可是由于这里海拔过高,唐军战斗力实在是被削弱太多了,要不然,他早就下命令让人发起突袭了。
没办法,唐军得适应环境,而吐蕃军,由于人数太少,也不敢主动进攻,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和平。
第七十二章 行险
站在瞭望台上,李泰初看着远处的吐蕃人,道:“其实现在是最好的突袭机会,可惜了。”
“没办法。”七郎回答道:“按以往的经验,应该还要几天,大军才能恢复战斗力,将军不想冒险。”
李泰初点点头,弄险这种事情,确实不应该出现在一军主帅身上,正面打又不是打不赢,行险是一把双刃剑,能不用自然是最好的。
战争这东西,最好的就是以多打少,以精胜劣。
以少敌多者,不大部分时候都是迫不得已罢了,毕竟如果能稳稳当当的赢,谁愿意冒风险呢?
三天前,李泰初也随军试探过吐蕃军虚实,那一战烈度不高,但是,李泰初觉得,现在吐蕃军绝对不到十五万人,最多十万左右。
五万突厥,突骑施骑兵,加上九曲各部一万多骑兵,以及两万大唐骑兵,共计八万骑,虽然其中基本上都是轻骑兵,但是李泰初可知道,后方,还有一千套具装,人马具装,只要安上,一千轻骑兵立马可以变身具装重骑兵。
李泰初眼中涌现出一丝火热与惋惜,如果,这八万骑归他掌控,这群吐蕃人肯定完了,可惜,一半人都有高原反应,四万骑也有一点勉强。
李泰初现在的感觉就像,一块大蛋糕就摆在他面前,但是他嘴巴太小,保质期过去以后,他都吃不下多少。
李泰初看了一会儿吐蕃军大营,就下了瞭望台,往帅帐而去,他想知道,接下来唐军会怎么行动。
抵达帅帐后,李泰初见王忠嗣在忙,于是暂时充当了一会儿持戟郎中,等王忠嗣忙完,其他人都已离开后,李泰初才走进了帅帐。
李泰初行礼道:“给义父请安了,义父这几天可安好?”
王忠嗣摇了摇头:“不好,这几天我也有点晕,大概就是你说的高原反应吧。”
“义父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了。”李泰初关心了一句,然后接着问道:“义父,大概再过几日,军队就能恢复过来,到时候吐蕃军恐怕也有二十万之众了,我们该怎么办?”
“杀。”王忠嗣揉了揉太阳穴,道:“这一战,我要打出吐蕃十年安宁,不杀一半吐蕃人,这战就是惨胜。”
王忠嗣起身,指着地图道:“这些年来,吐蕃胜少败多,国内关系,在十年前金城公主逝世时就非常紧张,尺带珠丹靠自己的身份压了这么多年,而现在,只要一场惨败,尺带珠丹就压不下去了。”
王忠嗣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战,我要打得吐蕃废其赞普,国中大乱,嫡庶竞立,将相争权,人畜疲疠,财力困穷!”
李泰初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若是这样,要是有俘虏岂不是要……
倒不是李泰初圣母婊,战场上他也杀了不少吐蕃人了,不过杀俘这种事情,他真干不出来。
于是他干脆开口说道:“义父,杀俘不祥,不如将俘虏送入铁矿之中,充当矿工,圣人应该很乐意多一批劳动力的。”
王忠嗣想了想,觉得李泰初说的也对,战场之上自然没必要心慈手软,但是俘虏,却是不必杀,毕竟,他们只是尽责任罢了。
李泰初见王忠嗣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说,毕竟现在还没有赢了,讨论如何处理俘虏这个话题,有点太嚣张了。
“义父,不知道,你可有具体的计划?吐蕃这次据说兴兵三十万,想留下一半,可不容易。”
王忠嗣蹙眉道:“有,但是得行险。”
他指着地图,开始对李泰初解释:“花石峡这个地方,算不上险峻,但是依然可以作为一个围杀之地,我们在东北方,而吐蕃军驻扎西南,若是正面对敌,是很难打垮吐蕃军的,但是,若有一支骑兵后退,绕过一道长峡谷,穿过山道,便可到达花石峡后方,若两面夹击,起码能留下几万人,到时候吐蕃军再一溃败,留下一半,问题应该不大。”
李泰初摇了摇头,道:“义父,此举实在是过于理想化了,我不认为吐蕃军会没有防范。”
“防范是必然的。”王忠嗣点点头,道:“不过山道众多,吐蕃军根本防不过来,再加上骑兵的冲锋,这个计划除非运气太差,不然成功的机会还是有的。”
李泰初眉头微皱,这机会确实是在弄险,稍有不慎,骑兵们都别想活着回来,而且委派数量也是一个大问题,若是数量太少,连吐蕃军封锁都冲不过去,太多的话,那就不是绕道偷袭,是强攻了。
李泰初仔细的看着地图,他发现,西北方向,那里有一片湖泊。
李泰初眯起眼,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湖泊后世叫白给,不对,是冬给措纳湖,前世骑行入藏的时候,好像还在那里停留过,所以有一点映像。
湖不大,是一个椭圆形的西北,东南走向湖泊,若是绕过湖泊,那么成功率会不会高一点?
李泰初说了这点后,王忠嗣也仔细思考起了李泰初的话。
思考许久,王忠嗣觉得李泰初说的没错,而且从这里绕到花石峡背后的距离更短,风险也更小。
李泰初行礼道:“义父,请给我三千骑,外加那一千套具装铠甲,我必凿穿吐蕃军防线,为大唐带来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你?”王忠嗣犹豫了,这件事情危险性非常大,他不得不犹豫,李泰初要是死了怎么办?那一千套具装要是丢了怎么办?
具装铠甲贵啊,上百斤铁才一套,制造复杂,成品率低,就连大唐,这么多年也不过几千套而已,这一千具装铠甲,可是唐玄宗特意拨下来,在正面战场上冲锋陷阵的,要是深入敌后,未立寸功丢了,李隆基估计得换将了。
而且,李泰初的安危也是王忠嗣所担心的,这种行为实在是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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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战将起
李泰初见王忠嗣犹豫不决,道:“义父若有疑虑,请拨我五千骑,五百具装,我必冲破吐蕃本阵!”
“不可,这样风险更大。”王忠嗣看着满脸坚决的李泰初,无奈道:“若无他法,不如不冒险。”
“义父!”李泰初喊了一声,道:“就赌这一次,赌赢了,边境十年安稳!”
王忠嗣沉默了,十年,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
他从军近三十年,在边关的日子,算起来也不过二十年罢了。
他已经四十六七了,还能再在战场上打多少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也罢!”王忠嗣下定决心,他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因此立刻说道:“你带三千唐骑,两千突厥骑兵,一千具装铠甲,绕道湖泊,偷袭花石峡!”
王忠嗣担忧的看着李泰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保护好自己,若事不可为,哪怕丢弃其他人,也要活下来。”
李泰初沉默着,没说话,这次,不成功,则成仁,他不准备留什么退路。
他现在没什么保全自身的想法,毕竟,若是一千具装骑兵加上四千轻骑,在他的带领下都不能冲破吐蕃本阵的话,那何谈在怛罗斯力挽狂澜?
王忠嗣不知李泰初心思,不然必不让李泰初前去,虽然二人交流不多,可却都是对对方倾力相助,与之父子,亦不差分毫。
李泰初如今实为旅帅,散官职自然是没有的,这需要上报兵部,方可升职。
按理来说,想统领五千骑兵,最少得有武散职和实职,而且需要的职位不低。
不过王忠嗣身为大军主将,自然可以通融一番,因此,他单独抽调五千骑为一军,由李泰初一人统领,同时,李泰初暂加正六品上昭武校尉之职。
昭武校尉统帅五千骑其实挺勉强的,可是由于王忠嗣的威望,所以并没有人反对。
为了确保战斗力,李泰初并没有立刻带着五千骑出发,而是做起了配合性训练。
不是没有人不服,毕竟李泰初实在是太年轻了,突厥部骑兵中更是刺头众多。
面对这种情况,李泰初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第一次集合,他就借着数十人未到的由头,直接上军法。
军法何?斩也!监斩者,李泰初本部之旅。
若不是那百人,李泰初还真不一定有信心掌控这五千骑。
数十颗人头,胡汉交杂,血淋淋的震慑了所有人。
然后,所有人都配合的开始训练。
而当初的神武军马军统领赵校尉,如今成了李泰初的下属。
赵校尉这个人,知进退,识时势,李泰初都没有说什么,他就主动将其他两个旅的控制权交出来了,而且主动效忠,另外奉上了价值数万钱的金银。
李泰初拒绝了金银,却未拒绝其他。
三个旅在手,李泰初还另外挑选了七个旅,单独成军,这一千人,是为了那一千套具装铠甲准备的。
铠甲王忠嗣已经拨下来了,为了这一千套铠甲,李泰初甚至专门让一个旅来守卫。
所有的铠甲,都是纯粹的黑色,大唐立国之初时,玄甲军所穿,即为此铠甲。
李泰初轻柔的抚摸着铠甲,冷峻的黑色甲胄,让他心中感慨。
这是人马具装铠,只要穿上,便是冷兵器时代的重装坦克,一旦发起冲锋,不知该是何等震慑人心。
检查完所有铠甲后,李泰初和七郎他们离开了仓储地,继续和骑兵们训练。
训练了五天时间,唐军基本上已经恢复了战斗力,而吐蕃军的兵马也差不多到齐了,大战,一触即发。
唐诸大将出征,且约授兵二万人,而即分为七军,如或少,临时更定。
中军四千人,内拣取战兵二千八百人,五十人为一队,计五十六队。
战兵内:弩手四百人,弓手四百人,马军千人,跳荡五百人,奇兵五百人。
左、右虞侯各一军,每军各二千八百人,内各取战兵一千九百人,共计七十六队。
战兵内:每军弩手三百人,弓手三百人,马军五百人,跳荡四百人,奇兵四百人。
左、右厢各二军,军各有二千六百人,各取战兵一千八百五人,共计一百四十八队。
战兵内:每军弩手二百五人,弓手三百人,马军五百人,跳荡四百人,奇兵四百人。
马步通计,总当方四千人,共二百八十队当战,余六千人守辎重。
有贼,凡将出战布阵,先从右虞候军引出,即次右军,即次前军,即次中军,即次后军,即次左军,即次左虞候军。
除马军八十队外,其步军有二百队。
其中军三十六队;左右虞候两军各二十八队,共五十六队;其左右厢四军各二十七队,共一百队。
须先造大队,以三队合为一队,虑防贼徒并兵冲突。
其队居当军中心,安置使均。
其大队一十五队,中军三队,馀六军各二队,通五十八队,合有一百七十队为战、驻等队。
队别通队,及街间空处,据地二十步,十队当二百步。
以八十五队为战队,据地计一千七百步。
其八十五队为驻队,塞空处。
其马军各在当战队后,驻军左右下马立。
布阵讫,鼓音发,其弩手去贼一百五十步即发箭,弓手去贼六十步即发箭。
若贼至二十步内,即射手、弩手俱舍弓弩,令驻队人收。
其弓弩手各先络膊,将刀棒自随,即与战锋各队齐入奋击。
其马军、跳荡、奇兵亦不得辄动。
若步兵被贼蹙迫,其跳荡、奇兵、马军即迎前腾击,步兵即须却回整顿缓前。
若跳荡及奇兵、马军被贼排退,战锋等队即须齐进奋击。
其贼却退,奇兵及马军不得远趁。
审知惊怖散乱,然后可乘马追趁,其驻队不得辄动。
前却打贼,退败收军,举枪卷幡,一依教法。
如营不牢固,无险可恃,即军别量抽一、两队充驻队,使坚垒营。
如其辎重牢固,不要防守,驻队亦须出战也。
总的来说,唐军作战,基本上都是这个路子。
第七十四章 千骑赴沙场
吐蕃军与唐军,则是完全不一样。
吐蕃军步骑分列,各部族之间泾渭分明,它族在前,本族在后,小族在前,大族在后,奴从军在前,贵族武士在后。
唐军和吐蕃军颇有默契的同时出了,正面战场上,一万吐蕃步兵和一万唐军步兵开始缓慢的接近,而两翼,数以千计的吐蕃骑兵和突厥骑兵,在游走着,仿佛狼群一般。
李泰初站在望楼之上的王忠嗣旁边,静静地看着双方开始碰撞。
一百五十步,弩兵发箭,六十步,弩兵、弓箭兵一起发箭。
二十步,弓弩手舍弃弓弩,变换兵刃,而后随战兵们一起冲向对方。
陌刀如墙进,杀得吐蕃军节节溃败,精锐跳荡等,在后方蓄势待发。
血腥的战场,在李泰初的眼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刻钟了,从第一发弓弩到现在,差不多是一刻钟的时间,区区一刻钟的时间,唐军和吐蕃军,在正面战场上已经葬送了超过一千人的步兵。
“……将军。”李泰初对一旁的王忠嗣欲言又止,王忠嗣看了看李泰初,道:“不急,先等一等。”
“是。”李泰初应了声,然后继续看着战场,他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
接下来,是非常关键的时刻了,唐军上下对吐蕃军几乎一无所知,包括其主将性格,刚才李泰初就是想让王忠嗣鸣金收兵,不过王忠嗣还想试探一番。
若吐蕃军增兵,那么唐军也必须增兵,这样一来,试探性的进攻,将演变成全面,彻底的大规模进攻。
若吐蕃军退兵,那么唐军也必然会退兵。
然后,双方将进入长期的消耗战中。
现在,两个选择,将决定未来战争的走向,一切,都掌握在了吐蕃军的主将手中。
时间又过去了一刻钟,唐军勇士和吐蕃武士们,在花石峡的土地之上,撒下了超过三千人的鲜血,双方的战损率,也达到了二比一,唐军暂时占据上风。
而吐蕃中军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王忠嗣冷静的开口道:“传令,突厥骑兵突进,进攻吐蕃骑兵。”
“是!”旁边一人领命,然后向旗手传达了命令。
旗语传递到了突厥所部骑兵首领处,数千突厥骑兵们毫不犹豫的开始突进。
游骑们用分散的阵型,朝吐蕃骑兵突进,吐蕃骑兵们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
弓弩,弯刀,马与马的直接碰撞和人与人的厮杀,在一幕幕上演着。
骑兵们错身而过,带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对方的,或者是自己的。
虽然骑兵们加入了战场,战场之上的节奏,反而舒缓下来了。
步卒们经历了半个小时的竭力博杀,现在早已精疲力尽,进攻烈度也缓慢下来了,因此虽然骑兵们开始了惨烈的博杀,步卒们的伤亡率却开始降低了。
若是退兵,现在差不多就是好时机了,这个时机不但王忠嗣察觉到了,李泰初亦然。
众将紧张的看着战场动向,三十个呼吸后,吐蕃军动了。
收兵的命令,传达到了所有人眼中,吐蕃军开始后退。
王忠嗣笑了起来:“鸣金,收兵,接下来就是拼消耗了。”
“是!”
金者,钲也,似铃,柄中上下通,以铜制成,颜色似金。
唐军也开始收兵,这场短暂的试探战,就此接受。
接下来,除了正面战场以外,大量的骑兵被撒了出去。五万突厥骑兵的作用,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渗透与反渗透,在双方骑兵的交锋中无意识的展现着。
而李泰初并没有参与其中,若没有偷袭花石峡的任务在身,其实他也是想去的。
“可惜了。”李泰初感叹了一句,然后继续训练起骑兵来了,偷袭任务危险性极高,他根本就没什么信心,因此他对众人的训练更加严苛了起来。
六月初,虽已是夏,但是花石峡的温度并不炎热。
五千骑士,整装待发,李泰初没有说太多鼓舞人心的话,在这之前,他说过太多,临到开拔,他反而不怎么说了。
五千骑兵,从唐军后方往西北而去,突厥骑兵一人双马,而大唐骑兵,则是一人双马甚至是三马!
多余的马,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具装铠甲,这是真正的大杀器,也是李泰初准备的,活下来的凭仗。
穿越百里之地,五千骑兵艰难的穿过山道和密林,终于绕过了湖泊。
山坡之上,李泰初看着区域性地图,道:“还有五十里,就是吐蕃营地,三十万人,再加上运输的奴隶,我觉得这简直和疯了一样。”
七郎等人不语,事实上,他们也觉得李泰初和王忠嗣疯了,营地绵延二三十里,这么大的区域,想凿穿可不容易。
李泰初看了看众人,严肃的说道:“其实我也很没有把握,不过我们也不得不冒险了,你们可知,军中一天要消耗多少粮食?人吃马嚼之下,这战再持续几个月,陇右就得陷入缺粮的困境,在这之前,我们必须结束战争。”
九郎疑问道:“吐蕃恐怕会最先支持不住吧?”
李泰初点点头:“虽然如此,但那个时候,吐蕃军会慢慢的撤退,而不是溃败,我们不可能斩获多少战果,同时,吐蕃军是本土作战,虽然我们也就食于敌,但是相比之下,吐蕃军的后勤压力反而更小,所以这消耗战,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李泰初收起地图,叹了口气:“三年之内,陇右和吐蕃消耗的粮食,再也发不起大战了,所以,将军和我想借这个机会,一战而定,将吐蕃彻底打败,换取陇右十数年安宁。”
“走吧!”李泰初翻身上马,骑着赤霞,道:“最多三十里,最少十里,吐蕃军必然发现我等踪迹,到时候,一切都只能交给命运了。”
众人默然,一同上马,五千骑士,安静的跟着李泰初继续前进。
此去,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会战死在这里,埋骨异国,但是他们并没有拒绝的权利,这就是战争。
第七十五章 踏破连营
突厥骑兵们其实并不满意这次行动,但是没办法,在军法,部落酋长们的命令下,他们根本没办法拒绝。
而且他们,将作为先锋,甚至要在重骑兵们的前面冲锋。
但是他们也无法拒绝,因为他们这次来就是来干这个的。
他们之中,有一半人会站在重骑兵前面,掩护重骑兵,冲进吐蕃军的大营。
如今是早晨,大概正午时分,五千骑将到达预备地点,然后,在即将日落时,李泰初会带着他们,背对着太阳,发动进攻。
阳光将成为他们的一部分助力,虽然不大,但总比没有好。
离吐蕃军营越近,众人越发紧张,等再次看见三日不见的吐蕃军营时,众人的神经已经彻底紧绷起来了。
这里,离吐蕃军的军营还有差不多十里,一路上,他们杀了不少运粮队伍和吐蕃军游骑,想来,吐蕃军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不对。
不过没关系,三十万人的大军,实在是太臃肿了,吐蕃军主将恐怕也不会想到,居然有多达五千人的骑兵绕过西北湖泊,来到了吐蕃军营后面,更不会想到,他们会发动进攻。
无论任何人看来,五千人冲击一个三十万人的营地,都是无稽之谈,但是有一千套具装,便不再是无稽之谈了。
而且,这五千骑的目标也不是彻底冲垮吐蕃军,他们只是想冲乱吐蕃军的指挥系统,让唐军获得一个冲锋的机会而已。
大军营确实非常有震慑力,但是指挥起来也是非常困难的,一旦李泰初成功,那大势便定了。
战若成,李泰初作为此次袭击的发起人,必将获得巨大的荣誉,前提是,真的能成功。
“时间到了。”李泰初系上面甲,翻身上马。
五千骑齐系面甲,黑色的面甲,遮掩了他们的面容,他们好似从地府中走出来的阴兵,即将散播恐惧与鲜血在大地之上。
这面甲并不是为了装逼而带的,而是为了让他们死后,面容不至于完全辨认不出来,而且戴上面甲以后,狭窄的视野,能让他们更专注的冲锋。
一千套具装,已经穿好了,人加具装,加起来有两三百斤重,河曲良马也撑不了太久。
李泰初高举马槊,喊道:“进攻!今日一战,我与你们同生共死!”
然后,李泰初骑着赤霞,以一身纯白甲胄,小跑着前进。
他们开始慢慢的变幻阵型,骑马朝吐蕃军营小跑过去。
吐蕃军并非瞎子,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到五千个骑兵过来?
刚开始,他们还有点犹豫,毕竟这个方向是吐蕃的方向,按理来说,应该是友军才是。
可是等到他们看清唐军黑色的甲胄和鲜红的披风时,所有人都慌了。
一千突厥骑兵小跑到了李泰初面前,三千唐军骑士,以李泰初为原型,结成了锋矢阵型,而剩下的那一千突厥骑兵,则是紧紧的跟在了锋矢后面,他们的作用,是阻止来自后方的进攻。
在离吐蕃军三里的时候,已经有近万步骑冲出营地,正面防备李泰初他们了。
不是他们不想据营防守,可是他们根本没想过,敌人居然从后方来,因此后方的营地防御能力几乎等于零,根本不可能阻挡骑兵的冲锋。
但是这里实在是太开阔了,李泰初想打吐蕃军一个措手不及哪有那么容易,因此,接下来必然是一场苦战,而且李泰初还要速战速决,不然,这一战就将面临失败。
前面的突厥骑兵们紧张的握紧了手中的圆盾,在离吐蕃军百多步时,便齐刷刷举盾了。
此时挡在李泰初他们面前的吐蕃军已经有两万人之众了,步兵不少,其中弓箭手四五千。
由于指挥权并不清晰,所以这四五千弓箭手混乱的单独射击了起来,并没有形成密集箭雨。
不过纵使如此,也有百多个突厥骑士掉下了马匹。
没有人理会那些掉下马的突厥骑士,在冲锋过程中,掉下去,意味着死亡,冲锋的骑士们是不可能因为同袍掉下去而停止冲锋的,因为那也意味着死亡——自己的死亡。
临阵不过三发,不过发出三支箭的时间,骑兵和吐蕃军就开始了惨烈的碰撞。
刚一接触,得益于吐蕃军人数之多,虽然混乱,但是却紧紧的挤在了一起,因此,前排的突厥骑兵们几乎全部掉下了马。
然而,不等吐蕃士卒们欣喜,人马皆披甲,仿佛重型坦克一般的大唐具装骑兵,就如鬼神一般出现在了吐蕃军眼前。
百年前,大唐玄甲军曾经身披具装,给四夷带来了深刻的印象,百年后的今天,身披相同甲胄的李泰初他们,将让所有的吐蕃人记住,今天给他们带来梦魇的李泰初。
如热刀切黄油一般,在李泰初的带领下,一千重骑兵,毫无疑义的冲穿了两万吐蕃军所组成的阵型。
李泰初挥舞着马槊,加快速度,他大喊道:“冲进去!战争胜负,在此一举!杀!”
“杀!”
众人齐声高呼,面甲让他们的声音变得十分沉重,仿佛是从地狱里面发出来的一般。
李泰初没有在意身边的人还有多少,他的眼睛里面,只有吐蕃军中心处的那一杆大纛——斩旗夺将,封侯拜相,便由此而始!
唐军已经陷入了疯狂状态,在冲锋中,他们摒弃了所有的情绪和念头,现在的他们,只想着向前,向前,向前!
吐蕃军大营的木栏杆,毫无疑义的被踏破了,一些粗壮的木头,根本挡不住冲锋的重骑兵。
如猛虎入羊群,李泰初带着重骑兵们踏进吐蕃军大营时,大部分吐蕃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李泰初此刻心里没有丝毫怜悯,这是战争,因此,他毫不犹豫的带着骑兵们冲破帐篷,往吐蕃军中心冲锋。
吐蕃军零散的反抗,根本阻挡不了重骑兵们,李泰初面对毫无反抗的吐蕃人,高喊道:“突厥骑,散开放火!”
这句话是用突厥语说的,李泰初只会这一句,不过,有时候仅仅是一句话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