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七哥的过去
风,从七郎的耳旁呼啸而过,险要的石堡城,已历历在目。
他快马奔入石堡内,除城门口被阻拦了一次,然后畅行无阻,到了石堡城治所。
进入治所,七郎找到了神武军军使,郭旰。
郭旰今年二十有五,身材挺拔,年纪轻轻就是神武军军使,掌管神武军上下赏罚,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这其中,他的努力起了很大一部分作用,不过,家里也是帮了他不少忙的,这并不稀奇。
郭旰懒散的抬起头,他见到静静盯着他的七郎,顿时垂下了眼睑。
两人在这房中,沉默良久,郭旰不赶人,七郎也只是静静地看着郭旰。
郭旰终究不如七郎,能忍得住,他率先开口了:“你来干什么?”
七郎沉默了一会儿,道:“……借钱。”
“……”郭旰看着七郎,突然狠狠地将军功薄砸在了七郎脸上,怒道:“你这么久不来找我,现在来见我,就是来找我借钱?我当年真是长了一双狗眼!”
七郎脸上没有丝毫怒意,他反而微微低头,低声道:“别这么说自己。”
郭旰看了七郎一眼,嘴角抽搐,没有说话,两人沉默了片刻,郭旰再次开口问道:“要多少钱?”
“一百贯,其实七十就可以,但是我们没钱了。”
“们?”郭旰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冷哼道:“谁和你一起来的神武军?”
“老八,老九,小十二,钱是十二要的,他要买战马,当军功。”
郭旰看着一脸淡然的七郎,气不打一处来:“半个时辰后来拿钱,现在给老子滚!”
七郎默默地走了出去,只留下郭旰一人,紧紧的捏着拳头,怒气冲冲。
走出门口后,七郎叹了口气,眼中满是伤怀,也不知,他与郭旰之间,有过什么过往。
半个时辰后,七郎如约而至,在郭旰房中,出现了一个大箱子,大概几十斤重,七郎打开一看,全部都是黄金白银。
大唐虽然大规模使用绢布和开元通宝,但是黄金白银也是一样流通的,只是流通的不多,金银一般都是以钱币,铤和饼的方式出现。
如银铤,长市尺九寸六分,宽二寸一分五厘,为笏状长方形的银板,上有铭文“重五十两”。
郭旰冷冷的开口道:“这里大概一百二十贯,拿去。”
七郎抱起箱子,就往外面走,临出门槛,他突然停下来,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郭旰顿时哭了起来,他怒吼道:“滚!滚远点!”
七郎终究还是走了出去,旁边,几个士卒好奇的议论着,他们不知道,为何一向以铁面无私著称的郭军使,为什么怒吼着让这个人滚,实在是有点让人意外,而且,这人还抱着之前那个箱子出来了,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七郎没理他们,只是,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李泰初现在的住所,静静地等待李泰初回来。
他没有等太久,大概两刻钟,李泰初就回来了。
李泰初风风火火的进了门,他看到坐在箱子上的七郎。
李泰初快步走过来,问道:“七哥,你这是在等我?”
七郎点点头,然后起身,将自己坐着的箱子打开,满满的黄金白银,便出现在了李泰初眼前。
李泰初都震惊了,他看着七郎,又看了看木箱,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是一百二十贯,我借来的,以后,还给一个,叫郭旰的人就好了。”
“郭旰?”李泰初思索着,这个名字,他好像听说过。
李泰初双手一拍,恍然大悟道:“是不是郭子仪次子,郭旰?”
七郎意外的看了李泰初一眼,点了点头:“是他。”
“七哥你认识郭旰?”李泰初顿时热切了起来:“若我没有记错,郭子仪现在可是从三品上左武卫大将军,天德军使,安北副都护,他的次子,七哥你居然认识?什么时候也介绍我认识一下呗。”
七郎摇了摇头:“他不会想见你的,不过,你肯定会见到他,因为他是神武军军使。”
“那就太好了!”李泰初乐了:“既然是七哥你旧识,那我晋升肯定没问题了!”
李泰初笑了一会儿,突然不笑了:“对了,为什么七哥你说,他不想见我?按理来说,既然他是七哥你旧识,又能借这么多钱给七哥你,那也就是我哥哥了啊!”
七郎沉默了一会儿,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十二,不要问,知道了,也没有好处。”
李泰初清晰的看见,七郎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痛苦,顿时不再言语,他也不想再问七郎什么,那事情,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事,不然以七哥的性子,又怎会这样?
因此,李泰初只装作懵懂的笑了笑,然后像财迷一样念叨道:“这么多钱都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哈……”
李泰初抱着木箱,跑进了房中,七郎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七郎离开后,李泰初一脸冷静的走了出来,他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七哥,你的过往,和郭旰有什么关系,又隐藏着什么呢……”
李泰初心中疑惑重重,但他决定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起码,七郎现在是他兄长,这一点不变就好了,至于其他……七郎说的没错,有一些秘密,知道了也没有好处。
李泰初喊了声,沐川就立刻跑了进来,李泰初将沐川那份给他后,让各人单独进来,发钱。
一块块金饼,金银铤,金银钱币,由李泰初的手一块块发下去,李泰初脸上没有丝毫心疼,直接发了十七万钱左右下去,他亲切的将钱发到众人手上,绝不假手别人,等所有人发完,都过了一个时辰了。
他也不是简单的把钱给他们,而是和他们聊一聊,由于是单独一人进来,所以所有人都比较放松。
这么一聊,这些下属在黄金白银和温言暖语中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些人不是经年老卒,就是初出茅庐不久的毛头小子,对前者,动之以利,对后者,动之以情,如此,一队皆安。
第四十七章 往事难叙
发过钱,该干正事了,李泰初的钱可不是白花的。
以前也有人买军功,可是他们可不是按市价买,而是按一半,十分之一,甚至更低的价格。
毕竟不是所有人得了军功都能晋升,军中掌赏罚的军使说没空位置了,不能升,你能怎么办?
与其如此,还不如换一些银钱,李泰初也不是不知道这个情况,只是他明白,他需要有一支忠于自己的力量,所以出手格外的大方。
论心疼,他何尝不心疼,只是心疼这钱也得花,只有收了这些悍卒的心,他才有底气在两个月后的战场上斩将夺旗,全身而退。
李泰初苦笑一声,就让自己也当一回及时雨、呼保义、孝义十二郎吧。
吐蕃战马,一匹匹牵到了神武军治所中,上面的铠甲,人头,让众人侧目,这可不是战时,这么多战马,足够让一个白丁成为火长,背景或者是资历够硬,成为队长也不是问题,也不知道是谁弄来的。
郭旰冷冷的看着战马一匹匹进来,他不蠢,买军功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想来,那个身材挺拔的小白脸,就是阿七的十二弟了。
郭旰冷声道:“去清点一下,另外问清楚,这些军功算谁头上。”
“是!”旁边一个军吏应了声,然后出门吩咐人清点马匹等物。
李泰初走了进来,见到甲胄在身的郭旰,行礼道:“在下李泰初,敢问这位将军,可是左武卫大将军郭子仪将军之子,神武军军使郭旰郭将军?”
郭旰冷淡的点点头,道:“是;这些战马,铠甲,都算你一个人的军功?”
李泰初行礼道:“不,这些都是来瑱将军的功劳,属下不敢居功。”
郭旰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念道:“四十吐蕃骑兵越境,神武兵马使来瑱令,骑兵队正李泰初率五十骑截杀,无伤亡全歼之,有人头三十六,羌马四十,若干武器甲胄为证。”
“可,多谢将军。”李泰初行了一礼,然后低声道:“今日晚上,泰初亲自下厨,将军可否赏脸一往?”
“……回去准备吧。”郭旰虽然犹豫了片刻,却还是答应了。
李泰初道了声谢,这事便了结了,至于能不能升任旅帅之职,晚上就知道了。
回去后,李泰初立刻忙碌了起来,他吩咐沐川去买点菜,然后开始准备晚饭。
其实,晚饭没有太多好准备的,毕竟大唐吃食种类就那么多,于是李泰初只能弄几个耐寒菜,还有陇右特产的羊肉,最重要的,当然是酒了。
酒这东西,军中一般是不允许喝的,不过偷偷喝一点其实没事,毕竟边军长年镇守边关,辛苦至极,有时候还要上战场拼命,因此喝酒只要不误事,将军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要是误了军情……那就是军令如山了。
今天这种时候还好,应该不会有什么突发战况,因此李泰初让九郎买了几坛关中的烈酒,准备到时候给七郎和郭旰喝。
没错,李泰初不仅邀请了郭旰,还有七郎,反正,李泰初可以当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有矛盾一样,想来应该会有一些效果。
不管怎么样,李泰初还是想缓和一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的,毕竟他真的把七郎当哥哥看,七郎也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虽然七郎比较沉默寡言,但李泰初知道,众多兄长中,重情重义这一部分,七哥也是名列前茅的。
七郎早早就到了,羊肉也是他帮着处理了,李泰初看着处理完羊肉,正在洗手的七郎,摸了摸下巴,等一下,就说这菜是七哥弄的吧……
菜全部弄好后,郭旰还没有到,李泰初和七郎对立而坐,李泰初倒了两碗酒,也不动筷子,就和七郎小酌了起来。
李泰初并不喜欢喝酒,他只是希望七郎一碗酒下肚,能热情一点,从刚进门到现在,七郎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处理羊肉时,说了一句“我来”,再然后,就是处理好羊肉后的一句“好了”。
“……”李泰初觉得,等一下应该不会打起来吧?那个郭旰看上去还好,不像脾气暴躁的人,至于七哥,七哥也算君子了,应该不会打起来。
君子呐……李泰初看着七郎,心里想着,自己这算不算是以可方欺君子?
七郎察觉到李泰初的目光后,开口道:“今天喊我来,是做什么?”
“今天有人要来。”李泰初想了想,道:“就是那个郭旰将军,我邀请他来做客,另外说一说我晋升旅帅的事。”
七郎一听到旅帅这两个字,本来想说的话直接憋下去了,他默默地喝着酒,一丝微不可察的苦笑,流露在他脸上,君子啊……
等了半刻钟,郭旰来了。
院门被悄悄推开,郭旰一身便装,走了进来。
他进入房中,一看到七郎,脸色顿时就变了,李泰初看着郭旰脸上闪烁的愤怒,痛恨,惋惜等神色,立刻起身行礼道:“拜见郭旰兄长,我问过七哥,原来你们居然是旧识,没想到啊!郭旰兄长请坐,请坐!”
郭旰冷着脸坐下来,李泰初立刻倒酒道:“兄长请饮,这是关中运来的酒,可不便宜,好不容易才被我一个兄弟抢到。”
“关中酒……”郭旰闻了闻,突然沉默了片刻:“这是,秦酒啊……”
七郎沉默的喝了一口,道:“以前,你的最爱。”
“自你走后,我再没喝过了。”郭旰冷冷的回了一句,然后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
李泰初没有坐,而是继续倒酒,三四碗酒下肚,郭旰的脸色总算缓和了许多。
“老七,你一走就是好几年,当年的兄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不说点什么吗?”
“……对不起,将军当时需要我。”
郭旰听到这话,没有发怒,只是长叹道:“王将军当时一点都不需要你,可是我们那帮子在地下的兄弟,才是真的需要你,你就没一点可以解释的?”
“……对不起。”
第四十八章 旅帅发钱?
“你只知道说对不起吗?和我说有什么用?和我们在地下的兄弟去说啊。”
郭旰冷冷的语句,让七郎沉默不已,只是默默地喝酒。
李泰初干脆坐下来,陪他们一起喝。
一坛坛酒变成空坛,三人都醉了,李泰初迷糊的看着七郎和郭旰攀着肩膀,醉醺醺的骂了起来。
郭旰骂了几句,然后说道:“老七,你这辈子都别想我原谅你,不过你这个王八蛋,有事一定要找老子,老子就你一个兄弟了,就你一个了!”
郭旰骂完就哭了起来,意识模糊的李泰初都准备嘲笑郭旰了,可惜,没坐起来,一头栽倒睡着了。
七郎的冷漠,在郭旰哭的瞬间也没了,他也抱着郭旰哭了起来,两个大男人哭累了,直接躺地上睡着了。
第二天,两个人起来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他们两个醒来的时候,紧紧的抱在了一起,吓得他们两个立刻分开了。
两个大男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幸好,李泰初这时候进来了。
李泰初端着三碗面进来了,他见两个人都醒了,道:“二位兄长洗把脸,然后吃面。”
二人点点头,到外面去了,李泰初把面端桌子上,先吃起来了。
吃到一半,七郎和郭旰也进来了,两个人沉默的吃面,吃完后,李泰初收碗的间隙,郭旰对李泰初行了一礼,便告辞了,七郎出门送了送,等七郎回来时,李泰初已经收拾好了。
李泰初正准备开口,七郎先说话了,他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离开了。
李泰初有点无奈,自己还有事情要问呢,你们两个这就算和好了?话说,自己的旅帅到底能不能行啊?
李泰初再去找七郎时,七郎却无了声息,跑神武军治所,连郭旰都不见了,据说是请假出去了。
没法子,李泰初只好去问八郎和九郎,八郎他们两个,却也是守口如瓶,说,除非七郎告诉他,不然他们不会说的。
李泰初心中郁结,等了两天,那两个无故失踪的人,才一脸憔悴的重新出现。
郭旰回来的当天,李泰初晋升旅帅的命令就下来了,至于原来的旅帅,另有安排。
李泰初也不知道是什么安排,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安排,因为另外一个队,全体上下看向李泰初的目光都不太和善。
李泰初不管那些,军中立规矩,就是要做过一场再说,单纯的战绩不能服人,更何况李泰初的战绩还有水分在里面。
李泰初也不带什么人,只是带着八郎和九郎,来到了另外一个队的驻地。
李泰初刚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有两个人脸色不善的看着李泰初,道:“这位兄弟,我们不认识你,你还是不进去比较好。”
李泰初看着二人,不由得感觉到好笑,这两个人肯定见过他,不然,不会在这里阻止他,自己那队住的地方,可从来没像这样拦过人。
李泰初拍了拍九郎抱着的小箱子,道:“我是过来送钱的,你们两个确定不让我进去?”
两人互相看了看,脸上颇有犹豫之色,有人送钱上门,怎么办?
一人道:“我去问一问队正,你们等等。”
李泰初点点头,看着那人跑了进去,脸上笑容异常温和。
队正很快就跑了出来,那队正看了看李泰初,又看了看八郎手上的箱子,顿时笑了起来。
队正年龄大概三四十多岁,双鬓发白,身体还算健硕,不过却有一些驼背了。
他脸看起来倒是正派,可一笑,小人气质立刻就出来了。
那队正笑眯眯的说道:“您就是新来的旅帅吧?开门的两个小子有眼不识泰山,旅帅请进。”
队正的眼睛,一直往那个箱子上面瞟,李泰初也不进去,反而拍了拍箱子,笑道:“怎么,想看看我给你们送多少钱?”
“旅帅说笑,说笑了。”那队正虽然这么说,眼睛却一点都离不开木箱,李泰初见状,开口说道:“这样吧,你把所有人都招集到城中校场,我就给你看看,这里面有多少钱,放心,只要你们努力,这钱迟早是你们的。”
队正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会儿,以前的旅帅对他们不薄,现在……
想了想,队正还是答应了下来,反正自己去通知就好了,毕竟这是军令,军令如山。
半个小时后,李泰初及其所属一百人骑兵,已经全部在城南的校场集合了。
没有人没到,全部都到了,无人敢违抗军令,起码在这石堡城中没有人。
这地方,违反军令跑都没地方跑,百十骑直接围追堵截,任你本事滔天也跑不了。
因此,他们虽然心中不满,可是依然乖乖的看着前面的李泰初,异常安静。
旁边的一些士卒,笑嘻嘻的看着这一幕,他们知道,这肯定是他们这边新来的旅帅准备立威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
李泰初站在矮木台上,看着下面安静的众人,打开了箱子,里面满是白银和开元通宝。
所有人,都紧紧的看向了木箱里的银钱,李泰初随手将木箱丢在地上,木箱重重落地,银钱都散落出来了。
几百个人,紧紧的盯着那些钱,贪念瞬间就起来了。
李泰初笑眯眯的说道:“这里面有一万钱,你们一百个人当中,谁能在步战中打败我,这钱就是谁的。”
李泰初这话一说,属于李泰初旧部的那一队人顿时熄火了,步战他们难道没试过吗?没一个人能打赢好不好?
不过,他们心里这时候也有一丝暗喜,当初李泰初和他们打,可是私下里来的,虽然他们打不过,却也不算太丢脸,但是,现在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要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李泰初这个未曾及冠的少年郎打败了,那可真是丢人了。
因此,属于李泰初旧部的那队人偷笑了起来,他们有点期待,自己的同袍们像自己一样,被李泰初打败。
他们干脆起哄了起来,沐川喊道:“好!兄弟们,旅帅为了给我们发钱,可是费尽心思啊!就看谁能先把握机会了。”
第四十九章 校场之争
身为李泰初狗腿子的沐川,很好的履行了自己的义务。
经过他的煽风点火,除了李泰初旧部外,所有人的眼神都火热起来了。
还有人在场外大喊道:“旅帅,我们可以试一试吗?”
“是啊,我们也可以啊!”
众人乱糟糟的大喊了起来,让李泰初准备立威的那五十人顿时不乐意了。
一个高大的汉子吼道:“闭嘴,这钱肯定是我的,你们想都别想!”
那汉子身高一米九,接近两米,极其壮硕,一看就非常不好惹。
那汉子走出来,对李泰初行礼问道:“旅帅,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泰初看着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壮汉,笑道:“汉子何名?雄壮也!”
那汉子大大咧咧的说道:“我叫慕容阳朔,旅帅,我就问你,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君子一诺,可值千金也!”
李泰初扭头道:“拿两杆大枪来,我与这位壮士打上一场!”
两杆十斤重,卸了铁质枪头,换上了裹着石灰粉的布头。
李泰初跳下矮台,接过长枪,站在校场中间,道:“来,就比枪法,赢了我,一万钱就是你的,要是输了,你以后就得和我一起冲锋陷阵,如何?”
“好!”慕容阳朔拿起长枪,立刻就朝李泰初发起了冲锋。
壮硕的慕容阳朔,恐怕有两百斤,而且都是肌肉,冲锋起来,简直就像重坦克一样。
李泰初眼神一凝,闪步躲开,这种冲锋,他是不可能硬接的,他只有一百多斤而已,肯定会被撞飞的。
慕容阳朔停下脚步,他再次向李泰初的方向,挺枪发起了进攻。
李泰初连躲三次冲锋后,无奈道:“慕容兄,还是放弃冲锋的念头吧,你不如我灵活。”
“好!”慕容阳朔也不蠢,他干脆慢慢的往李泰初走去,到达进攻距离后,猛烈挥杆!
慕容阳朔一个横扫,朝李泰初打去,枪杆在空气中剧烈呼啸,李泰初全身汗毛直立,立刻退步让开。
电光火石间,李泰初闪开这一记横扫后,不退反进,快步向前,乘慕容阳朔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李泰初一记直刺,慕容阳朔左胸处的轻甲上顿时多了一个白点。
李泰初丝毫不贪功,立刻速退,退了数步,慕容阳朔才调整好自己的姿态。
慕容阳朔黑着脸,变得更加谨慎,他慢慢的走向李泰初,神经紧绷,刚才那一刺,看似平淡无奇,可是实在是太快了,快到慕容阳朔根本反应不过来。
别以为慕容阳朔是一个壮汉,灵敏度就很差,恰恰相反,他灵敏度比大多数人都高,可是他依然躲不过李泰初的那一刺。
那一刺的时机把握的太好了,慕容阳朔承认,自己确实是轻敌了一点,但是李泰初那一刺,他觉得自己就算没有轻敌,说不定也躲不过去。
慕容阳朔再次进入到进攻范围,他也学李泰初,就是一记直刺过去。
李泰初不慌不忙,他手腕一转,拨开了那记直刺,但,虽然拨开了,李泰初手里的长枪却差点没脱手,原来,慕容阳朔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虽然李泰初枪法很强,却也没他力气大。
李泰初立刻双手握枪,他觉得,现在不是耍帅的时候了。
用尽全力的李泰初,勉力在慕容阳朔的怪力下支撑着,慕容阳朔之力,简直就是李泰初平生罕见,他与哥舒翰交手时,哥舒翰的力气都没这么大。
李泰初退了几步,甩了甩发麻的手,长吐一口白气。
“慕容兄当真好汉子,再来!”李泰初大喝一声,然后如猿猴般,闪烁着冲向慕容阳朔。
慕容阳朔直刺,横扫,下劈……李泰初全都一一躲过。
李泰初仗着自己身材更小,更加灵活,转到了慕容阳朔身后,长枪数点,慕容阳朔身后几乎全白。
等慕容阳朔迅速的转过身时,李泰初已经退到数步之外了。
李泰初微微一笑,道:“慕容兄可服输?”
慕容阳朔的脸上,一股强烈的羞耻感闪过,他大吼道:“不服!”
慕容阳朔如一头蛮牛一般,朝李泰初发起了疯狂冲锋,李泰初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几个闪步,却不料慕容阳朔冲锋途中强行转身,一个大横扫,朝李泰初打去。
李泰初反应迅速,立刻用枪杆格挡,然后,枪杆断了……
在慕容阳朔的巨力下,他的枪杆狠狠地抽在了李泰初身上,李泰初被打得连退数步,而慕容阳朔的枪杆,也断了。
李泰初愤然丢掉已经断成两截的枪杆,看着因为强行转身,已经摔倒在地的慕容阳朔,道:“慕容兄此举非君子所为!”
慕容阳朔眼中闪过一丝愧疚,然后爬起来,看着李泰初,道:“我慕容不是君子,旅帅,你就说,我有没有赢?”
“赢?李泰初怒道:“刚才这要是战场上,你倒地上就被马蹄踩死,乱枪扎死了!你问问其他人,看看他们认不认为你赢?”
慕容阳朔针锋相对,道:“就算没赢,怎么着也算一个平手吧?那一万钱无论如何得给我五千钱!”
“好,好,好!”李泰初怒极反笑:“我就让你看看,你所谓的平手是多么不堪一击!拿枪来!给我们两个拿真的!”
“不可啊!”沐川高呼道:“慕容阳朔!你这獠,万一伤了旅帅,承担得起责任吗?还不认输!”
“我不!真枪就真枪!”慕容阳朔断然拒绝,然后开口道:“旅帅,你要是输了,那一万钱……”
“给你!”李泰初接过长枪,耍了个枪花,道:“我说的话,从来没失诺过!”
“好!”慕容阳朔也接过枪,横着枪,使个门户,吐个势,唤做“拨草寻蛇势”。
李泰初慢慢踱步,枪尖,在校场坚硬的地面上划出一道痕迹,李泰初眉目低垂,慢慢的,朝慕容阳朔走去。
慕容阳朔静静地看着李泰初,目不转睛,等李泰初快进入他的攻击范围时,慕容阳朔动了!
第五十章 花钱如流水
慕容阳朔长枪一挑,自下往上,朝李泰初刺去。
枪尖寒光闪烁,这一枪一旦刺中,以慕容阳朔的力气,哪怕李泰初甲胄在身,也逃不了一死。
然而,李泰初的速度,比慕容阳朔想象的要快上不少。
李泰初狠狠一拨,慕容阳朔的长枪就被拨开了,慕容阳朔眼神一凝,他看着一脸冷色的李泰初,顿时有些不敢进攻了。
“你不来?那我来了。”李泰初话音未落,抬枪。
李泰初手中之枪,朝慕容阳朔点去,刚开始慕容阳朔还能轻易挡住,可李泰初的枪速却越来越快,如疾风骤雨般,落在了慕容阳朔身上。
所有人都惊了,慕容阳朔根本都挡不下来。
得益于细鳞甲的保护,慕容阳朔的上半身并没有受到多少攻击,可是他的四肢,现在已经被李泰初点中不知道多少枪了,若不是李泰初有分寸,他的四肢早就废了。
一直在一旁观战的七郎开口了:“旅帅,该停了,再这样下去,慕容阳朔会死。”
李泰初不说话,攻势反而更快了一分,慕容阳朔悲哀的发现,自己阻挡这般****式的攻击,不但手忙脚乱,而且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慕容阳朔敢肯定,只要自己一旦由守转攻,李泰初手上那杆长枪,就会刺穿他的喉咙。
九郎高呼道:“慕容兄弟,认输吧!输给旅帅不丢人,要是不认输,旅帅可不会手下留情!”
众人连连点头,议论纷纷,就之前慕容阳朔的表现,没有人会觉得李泰初会手下留情,慕容阳朔都不要脸了,李泰初又怎么可能会手下留情?
慕容阳朔终究还是撑不住了,他高喊道:“我输了!”
随着慕容阳朔的话,李泰初的长枪应声而停,李泰初转身,冷冷的说道:“还有人敢一战否?”
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慕容阳朔这般猛汉都不但输了,还差点丢了性命,他们又怎敢再来一试?
慕容阳朔看着李泰初的背影,丢下长枪,瘫坐在地上,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输了,连脸都不要,还是输了。
慕容阳朔突然觉得眼前一暗,他抬头一看,原来是李泰初站在他身前,向他伸出了手。
李泰初的语气还是有些冷冰冰的:“是条好汉子,但是你之前输了就是输了,不该那般无耻,你是军人!”
慕容阳朔搭上李泰初的手,默默起身,行礼道:“是,旅帅教训得对。”
李泰初拍了拍慕容阳朔胳膊,道:“回去吧,等一下从我这里拿点钱,我放你几天假,好好养伤。”
听到这话,慕容阳朔脸上阴霾尽去,他低声道:“旅帅,我这伤得不轻,要不,一千钱?”
李泰初听到这话,顿时就皱起了眉头,这得寸进尺啊?
不过李泰初还是答应了下来,贪财就贪财吧,听话就行。
不过,这慕容阳朔这般勇武,力气又大,虽然枪法欠缺,但是也不该史上籍籍无名吧?
想来,恐怕是后来死于战阵之中了,不然,也该是名小猛将。
李泰初想了想,喊道:“队正,去买两头肥羊来,今天晚上加餐,钱我出。”
“哎!”那队正应了一声,然后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了,两头羊,按少了算,那也是两百斤的羊肉了,他们加起来不过一百人,也就是说,每个人今天晚上能分一两斤肉!
这些肉可不少了,唐军伙食不差,但是一天一个人也不过一斤肉左右,甚至更少,而且肉的种类也没办法保证,很多时候都是肥腻的猪肉。
这个时代,猪肉是真正的贱肉,也没有后世那么多吃法,很多时候都是用水煮一煮而已,也没什么调料,实在是难以下咽。
所以,李泰初此举,他们是举双手欢迎,哪怕他们知道,这只是李泰初恩威并施的手段,他们也甘之如饴。
如此,威立了,恩也施了,这一队五十人,也基本上归心了。
经过这一战,李泰初也算是打出了名声,整个团上下三百人,皆知晓了李泰初威名,不但如此,打完后不到一个时辰,他还受到了校尉的召见。
李泰初有些忐忑的敲了敲门,里面,一个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李泰初推开门,走了进去,一个中年男子,正在伏案工作。
李泰初推门而入的声音,使他抬起了头。
很平凡的一个人,或者说,很平凡的一个校尉,他脸上没有太多特点,唯一值得称道的,可能就是那胡子比较整洁。
校尉看了看李泰初,道:“我姓赵,你叫我赵校尉就好了,听说,你刚才在校场立威,还打败了慕容阳朔?”
“是。”李泰初行礼道:“之前该来拜见校尉的,只是卑职刚刚上任,还不熟悉情况,因此一时忘了,还请校尉原谅。”
赵校尉摆了摆手:“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做得很好,上任旅帅是个老人了,为人很好,但是过于体恤他们,这很不好,慈不掌兵,他一直不懂,你来了就好了,这件事情是个好的开头,继续保持。”
“是。”李泰初行了一礼,然后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赵校尉笑了笑,道:“不用紧张,你我之间虽然是上下级,但是我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坏人,你大可放心,不过,我还听说,你买了两头羊?”
李泰初愣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啊,是,我看兄弟们平日里油水也不多,因此出钱给他们改善一下生活。”
赵校尉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莫名的神色:“这我就要批评你一下了,你这样很不好嘛,你单独给你们旅开小灶,你让其他两个旅怎么想?影响不好啊……”
李泰初试探性的问道:“那,赵校尉你的意思是……”
赵校尉咳了咳,道:“我没什么意思啊,我只是怕其他两个旅帅,心里不舒服,以后影响作战而已,我能有什么意思?”
李泰初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两个金饼,放在桌子上,往前推了推,推到了赵校尉面前。
第五十一章 慕容阳朔的伤
两个金饼,大概价值千钱,并不算多,也绝不算少了。
赵校尉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不过神色却突然变得非常严肃:“李泰初!你这是干什么?啊?你这是贿赂我吗?”
李泰初笑了笑,道:“校尉想多了,我与另外两个旅的兄弟,都是同袍,既然如此,那肯定不能只是我们旅吃肉,其他两个旅的兄弟们看着啊,这钱,还请校尉给兄弟们买点肉,改善一下饭食。”
赵校尉听到这话,脸上神色立刻缓和了下来:“你说得对,也好,这种事情,你也不方便去办,就让我辛苦一点,亲自去办吧。”
李泰初行礼道:“麻烦校尉了。”
“嗨,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赵校尉收起金饼,道:“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找我,这神武军里面,就我这一团骑兵,就连来将军也给我几分薄面,但凡有什么事,我给你兜着。”
“谢校尉。”李泰初行了一礼,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心上,他不觉得自己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赵校尉会尽心尽力,大概只是口头说辞罢了,而且,李泰初也早已过了毫无保留相信别人的年龄了。
李泰初和赵校尉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便退了出去。
出了校尉住所,李泰初就在门外碰到了慕容阳朔。
脸上一脸焦急的慕容阳朔见到李泰初出来了,立刻行礼道:“拜见旅帅。”
李泰初眉头微皱,问道:“慕容兄有何事吗?”
慕容阳朔犹豫了片刻,然后低声问道:“旅帅答应我的那一千钱……”
“自然会给你。”李泰初有些不耐烦了,慕容阳朔催这么急,简直就像自己欠他钱一样,他心里真的很难开心起来。
“跟我走吧。”李泰初说了一句,然后向自己住所走去,慕容阳朔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抵达住所后,李泰初故意拿了一千枚开元通宝,也就是一贯钱,给了慕容阳朔。
李泰初也不是圣母,他也有小脾气,因此,这本该是串起来的一贯钱,被李泰初故意拆散了,只是拿一块粗布包着。
李泰初提着粗布包,走出门,递给了慕容阳朔,道:“慕容兄,绳子不小心断了,只能用布包一下,你不会嫌弃吧?嫌弃的话,要不不要了?”
“不会不会,多谢旅帅。”慕容阳朔一脸喜色的接过布包,然后朝李泰初行了一礼,便抱着布包跑了。
李泰初看着慕容阳朔运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这人也太贪心了,也就是自己大方,爱惜人才,不然这人以后到别人手下,肯定被当成炮灰用。
李泰初不管他,反正放了他三天假,随便他去哪里都好,伤养好了就行,等他伤好了,肯定得好好操练他,让他枪法好一点。
李泰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话说,慕容阳朔这近两百斤的体重,一米八,一米九的身高,得骑什么战马,才能载得动他啊?
算了,有时间再了解一下吧,自己刚升任旅帅,还有一大堆事要办呢,就连旅里面的人,他都认不全,更遑论其他,他现在可没时间去关心慕容阳朔。
过了三日,早上,李泰初正带着自己麾下的一旅,绕着校场跑步。
这几天,李泰初总是带着他们一起跑步,练习,另外,同吃不同住。
李泰初倒是很想效仿历代名将,与士卒同吃同住,但是李泰初真的受不了他们身上的汗臭,打鼾等毛病,还有脚……
李泰初自从去做了一次后,就决定再也不做那种和士卒住一起的事情了。
这几天一直没什么事情发生,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赵校尉居然真的买了两头羊,分给了其他两个旅,而且赵校尉还点名表扬了李泰初。
这一举动,不由得让李泰初感叹干得漂亮,赵校尉只是一个校尉,真是屈才了。
至于其他,就没什么了。
跑了两刻钟后,几乎所有人都瘫倒在地,李泰初也气喘吁吁的,坐在了校场旁。
七郎拿了个水囊给李泰初,李泰初接过,小口喝了起来。
一个人咚咚咚跑了过来,李泰初抬头一看,原来是放假三天,三天不见踪影的慕容阳朔。
慕容阳朔朝李泰初行礼道:“旅帅,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等一下,和大家一起训练吧。”
李泰初回了一句,然后继续喝水,精疲力尽的他,实在是没什么心思和慕容阳朔说话了。
慕容阳朔也不恼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坐到了一旁。
休息了半个时辰,李泰初拍了拍手,喊道:“脱衣服,接下来蛙跳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再对战一个时辰,就可以休息了!”
李泰初率先脱下衣服,一身精壮的腱子肉,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与刚穿越过来相比,他不但壮硕了很多,而且身高还长了几厘米,他估计,自己现在应该一米八左右了,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继续长。
挺拔的身躯,赋予了他强大的爆发力,耐力和力量,除了慕容阳朔外,在场也没什么人比他高了。
所有人都排好了队,脱了上衣,站在李泰初面前。
李泰初看了看,顿时从队伍中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李泰初大喊道:“慕容阳朔!你怎么回事?扭扭捏捏的,脱衣服啊!”
慕容阳朔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脱下了上衣,一脱下上衣,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
李泰初看着慕容阳朔双手上没有丝毫包扎痕迹的伤口,顿时怒了:“慕容阳朔!你怎么回事?我给你治伤的钱你花哪里了?这伤拖久了,一旦恶化,你他*的胳膊就废了!知不知道!”
李泰初快步走到慕容阳朔面前,狠狠地看着他,慕容阳朔欲言又止,低下头,沉默不语。
“慕容阳朔!你怎么回事?今天就给我说清楚,不然就滚出去,永远不要踏进我们旅了!”
李泰初现在心情非常糟糕,花了一千钱,本想收拢一下慕容阳朔的心,同时帮他治疗好伤,结果钱不知所踪,伤口一点都没处理。
第五十二章 隐情
“说话啊!哑巴了?”李泰初看着沉默不语的慕容阳朔,语气变得非常不好。
现在他的心情实在是非常非常恶劣,那一千钱还是七哥借来的,真正花慕容阳朔身上倒是物有所值,可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跟我来。”李泰初说了一句,压抑着怒火,转身离开,慕容阳朔穿好衣服,默默地跟了上去。
七郎冷冷的开口说道:“接下来我们继续。”
七郎说完,先蹲了下来,众人连忙也蹲下来,和七郎开始蛙跳。
而李泰初他们二人,已经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内。
李泰初披着衣服,倚着巷墙,道:“说吧,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说一说钱都去哪里了。”
慕容阳朔依然沉默,一言不发,李泰初蹙眉道:“有什么不能说的?整整一千钱,你开口,我说给就给了,连去处都没有问,现在你伤口一点都没有处理过,那一千钱哪里去了?你哪怕去赌坊,去找小娘子,你身上的伤都不在乎了吗?”
“我没有找小娘子……”慕容阳朔反驳了一句,然后低声道:“这件事情,我不想说,旅帅您就不要逼我了。”
“放屁!”李泰初把慕容阳朔推在巷墙上,抓着他的衣领,狠狠地盯着慕容阳朔的眼睛:“既然是我的兵,那就是我兄弟!逼你?我今天就逼你了!告诉我,那一千钱哪里去了?你是真不在乎自己的双手双脚了吗!”
慕容阳朔咬牙道:“我娘子得了病,那钱给我娘子买药了!”
“什么病?”李泰初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得花一千钱去治的病,难不成还是小病?
“就是咳嗽,吐血,找了很多医生,都没有看好,他们说是心坏了。”
慕容阳朔抱着头,有些哽咽:“明明就是咳嗽,你说,心怎么就坏了呢?”
李泰初顿时沉默了,心主血,肺主力,心肺同源,这,恐怕是得了肺心病,而肺心病在这个时代……
“带我去看看吧。”李泰初松开手,拍了拍慕容阳朔的肩膀,道:“我也算半个医生,让我看看吧。”
“哎。”慕容阳朔应了声,擦了擦眼角的几滴眼泪,然后就带着李泰初往城西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七绕八绕的,两人来到了一个显得有点破败的房子外。
打开上锁的房门,一个狭小的房间就出现在了李泰初眼前。
穿过这个房间,就到了卧室,卧室里面乱糟糟的,床上躺着一个病恹恹的女子。
慕容阳朔走到女子身边,痴痴的看着她。
女子正在熟睡,李泰初在一旁仔细观察着,女子看起来并不漂亮,大概是因为疾病摧残了她的容颜,其实,还是能依稀看出以前的模样,想来应该也不差。
女子身材并不瘦小,比寻常女子看起来也高硕一些,不过想一想慕容阳朔的身高,这点也很容易理解了。
李泰初仔细观察着女子的神色,又让慕容阳朔张开女子的眼睛和嘴巴看了看,又问了问慕容阳朔平时,他娘子发病的情况,心里大致有数了。
长期慢性咳嗽、咳痰、喘息、乏力、气促、呼吸困难、胸闷、心悸、发绀、头痛、多汗、夜间失眠、日间嗜睡上腹胀痛、食欲不振、颈静脉怒张、下肢水肿等症状,全部都在慕容阳朔这个娘子身上表现出来了,这放前世,简直就是一个肺心病标准病例,医学生们恐怕会抢着治疗,但……
这是大唐啊……李泰初叹了口气,这么严重的症状,已经无药可治了,或许医道国手一般的人,还可以从阎罗手里抢一抢命,但是他,无能为力。
李泰初拉着慕容阳朔出了卧室,然后摇了摇头,道:“这病,我恐怕无能为力了,除非医道国手出手,或许可以一试。”
“医道国手在哪里?”慕容阳朔急切的问道,本来没有丝毫希望的他,只觉得自己眼前出现了一丝亮光。
李泰初叹了口气,道:“当今天下,医道中我所知的国手有二人,一人曰王冰,号启玄子,但是我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一人叫王焘,关中人,曾在长安弘文馆中任职二十年,如今在大宁郡为官,此人熟读医书,弘文馆中,天下书籍皆有,自晋以来,每一本医书,他都看过,若他出手,或许有一线希望。”
“那,大宁郡离这里多远?”慕容阳朔眼中满含着希望,就是这希望,让李泰初沉默了。
慕容阳朔再三追问,李泰初方才开口:“此去大宁,路程超过一千五百里,加上各种弯路,就不下两千里了,就算你日行百里,也要半个多月,日夜颠簸,你娘子……”
李泰初沉默,接下来的话没有再说,可是慕容阳朔已经明白李泰初的意思了。
他
慕容阳朔无声的哭了起来,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个一米九几的壮汉,就这样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李泰初心里也非常难受,心里真的堵得慌,他也只是人,不是神,关于慕容阳朔他娘子的病,李泰初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若是有办法,他也不会看着慕容阳朔这个好汉子在这里无声痛哭。
能为了娘子的病,不要脸,不治自己的伤,只求一笔钱买药的男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李泰初蹲下身,拍了拍慕容阳朔的肩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语言在这一刻,已然苍白无力。
李泰初不是没想过,写信让王焘过来,可是这一来一去,消耗的时间先不说,王焘官身在身,能来吗?会同意吗?
据李泰初所知,王焘正在编写一本医书,其名为《外台秘要》,他不存个人偏见,博采众家之长,在《外台秘要》中,他引用以前的医家医籍达六十部之多,差不多所有的医家留下来的著作都是他论述的对象,可谓“上自神农,下及唐世,无不采摭”。
《外台秘要》成书于天宝十一年(公元752年),是一部重要的医学著作。
该书共40卷,分1104门、载方6000余首,包括风、外、骨、妇、产、小儿、精神病、皮肤、眼、齿等科。
为继《诸病源候论》和《千金要方》后的又一巨著。
如此重要的一本医书,王焘会为了一个病人耽搁吗?
第五十三章 国手;千里马
李泰初不敢再说什么了,若是再给慕容阳朔希望,又迎来一次希望破灭,李泰初真的怕慕容阳朔接受不了。
心里的疼痛,更甚于身体上的疼痛啊……
身体的痛苦可以忍受,源源不断从心中涌现出来的痛苦怎么忍受呢?
“郎君,郎君是你吗?”一个虚弱,嘶哑的声音,从卧室里面传出来。
慕容阳朔顿时收敛了眼泪,他强忍着悲痛,笑着走了进去。
他走到床旁,温柔的说道:“娘子,怎么了?不舒服吗?”
女子道:“还好,我刚醒……你是不是又哭了?”
“没有,我怎么会哭呢!”慕容阳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笑嘻嘻的说道:“我一拳能打死一头牛!像我这般好汉子,怎么可能哭?”
“你坐下,让我好好看看你。”
慕容阳朔乖乖坐下,女子抬手,抚摸着慕容阳朔粗糙的脸,虚弱的说道:“你眼睛都红了,还说没有哭。”
“这是进了沙子!”慕容阳朔振振有词,惹得女子笑了起来:“石堡城哪里来的沙子,我看你是个傻子。”
慕容阳朔笑嘻嘻的说道:“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哭呢?真的是沙子迷了眼。”
女子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沙子沙子,你个傻子,你一个人偷偷哭,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尤其是晚上,眼泪都打湿枕头了,我白天醒来,一摸就摸到了,慕容阳朔……我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续弦,慕容家就你一根独苗,不能断了香火。”
慕容阳朔顿时哭了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了:“我不,我只要你一人,这么多年了,你可曾见我看过其他人一眼?你若死,我亦不独活!”
女子虚弱的摸了摸慕容阳朔的脸,然后无力道:“不要这般,我希望,你能有一个孩子,真的,不要为我死。”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李泰初走进来,叹了口气,道:“慕容兄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他在这世上,最在乎的恐怕也只有嫂嫂生死了,若嫂嫂死,慕容兄恐当真不会独活。”
女子看着李泰初,她聪慧异常,李泰初说的这话,她很快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她沉默了片刻,道:“答应我,不要为我而死,不然,我立刻就死在这里,咬舌自尽。”
“不……”慕容阳朔咬紧牙关,他知道,这是她想要他的一句承诺,这些年来,他说出口的承诺,从来没有违背过,而她,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女子慢慢的伸出舌头,看着慕容阳朔,慕容阳朔当即不在犹豫,答应了下来:“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你发誓。”
“我发誓!”
慕容阳朔三指指天,含泪道:“我发誓,我绝不会为你而死,绝不会自杀!”
女子叹了口气,然后咳了起来,慕容阳朔立刻拿木盆过来,女子随后咳了一大滩血在木盆里面。
李泰初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然后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李泰初依在门外,闭上的双眼,他在构思,该怎么让王焘过来。
李泰初轻轻捏了捏鼻梁骨,这件事情,恐怕还是得李梦祈出马才是。
“梦祈……”李泰初喃喃的念了一句,然后闭目休息,几分钟后,红着眼睛的慕容阳朔走了出来。
慕容阳朔行礼道:“旅帅,今日麻烦你了。”
李泰初睁开眼,看着行礼的慕容阳朔,立即回礼,道:“慕容兄,今日这事情,其实你早该说一说才是,这几日我误会了慕容兄,实在是心中惭愧,关于你娘子之事,许有一分希望,许是没有,不过无论如何,还请慕容兄好好照顾好自己娘子,军中也暂时不必去了,我会向校尉说明的。”
慕容阳朔长揖道:“谢过旅帅,那一千钱实在是帮了大忙,前两天我家娘子病重,若不是那一千钱,我连医师都请不到了,日后,我的命就是您的。”
“不必说这般话。”李泰初拍了拍慕容阳朔的胳膊,道:“等一下我再让沐川送一千钱过来,要是还不够,你记得和我说。”
慕容阳朔感激的点了点头,他并不想拒绝这份好意,若是他娘子未得病前,他自然不屑一顾,但,铁汉柔情。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问你。”李泰初开口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你的马是什么马?我现在比你矮这么多,骑马都觉得马小了,你呢?”
慕容阳朔叹了口气,道:“我是燕国慕容氏之后,我这一支,一直以养马为生,不过,到我这代,也就两匹良马,和我娘子了,那马倒是挺高,和你差不多,因此我平时骑得还习惯,当初校尉也是因为这个看上了我,所以我才入马军的。”
李泰初听到这话,心中一动,他开口问道:“敢问慕容兄,这两匹马,几岁了?”
“五六岁,正好是骑乘的好年龄。”
“可否带我去看一看?”
“自然可以。”慕容阳朔一口答应了下来,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了旁边的一张门。
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小院落,并没有住的地方,只是有一个茅草棚。
茅草棚里面,一黑一红两匹马,正在低头吃草。
黑马除马蹄雪白外,全身上下,无一根毛发不是黑色,红马更是如红霞一般,全身赤红,无一丝杂色。
两匹马都和李泰初差不多高,长得更是极为神俊,只一眼,便让李泰初相中了。
李泰初抚摸着两马,两匹马也十分温顺,只是低头吃草,也不抗拒。
李泰初越看越欢喜,他问道:“慕容兄,这两匹马耐力如何?”
“耐力绝佳,驼着我,一天两百里不在话下。”
“这可称千里马了啊……”李泰初感慨了一句,眼中满是喜爱,他太明白,这样一匹马能在战场上发挥多大的作用了,这基本上就是军功的保证,兵败时的另外一条命。
李泰初看了看慕容阳朔,欲言又止,他实在是非常想买这两匹马,但是如今慕容阳朔这情况,李泰初觉得自己要是开口了,不是乘人之危吗?
第五十四章 家书抵长安
李泰初按捺心情,看着两匹马,问道:“慕容兄,这两匹千里驹可有名字?”
慕容阳朔摇了摇头,道:“这……倒是未曾,我一向不怎么喜马的,只是叫他们小黑小红。”
李泰初看着两匹战马,提议道:“不如,红的叫赤霞,黑的叫踏雪,如何?”
“旅帅取的名字,自然好。”慕容阳朔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这两匹马,我自他们出生时便养起,养了五六年,如今我穷困潦倒,他们两个都瘦许多了,唉!”
李泰初看着两匹马,只觉得还好,并不算太消瘦,看来,慕容阳朔并不如他口头上说的那样,真的不喜欢这两匹马。
慕容阳朔朝李泰初行礼道:“这两匹马,我今日便送与旅帅了,还请旅帅不要嫌弃。”
“不可!”李泰初连忙拒绝道:“这两匹千里马,在长安起码都是十几,几十万钱,如此贵重的马匹,我怎能收?万万不可!”
慕容阳朔叹息道:“若你不收,这两匹马不知会落于何人之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还请旅帅收下。”
“此事绝不可以!”李泰初再次拒绝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自认为,还有几分底线在,无功不受禄,这马,我绝不能收!”
“你就收下吧!”慕容阳朔急了:“我家娘子吩咐我,一定要让你收下,不然,她说花着你的钱,心中有愧,死后都不得安宁。”
李泰初听到这话,拒绝的话顿时不好开口了,他叹了口气,道:“这样吧,这两匹马,我先牵走,你就说送了,但是钱,我还是照给,只是现在没有那么多钱,暂时只能先赊欠一部分,你看如何?”
慕容阳朔看着两匹战马,心疼的点了点头,怎么样都好,把马带走就行,慕容阳朔只想她开心一点,不论做什么,他都不在乎了。
李泰初心中,既欣喜,又悲伤,他欣喜自己得到了两匹千里马,可是,欣喜很快就转变成了悲伤,一对璧人啊……再过不久,二人便要天人永隔了。
或许有人觉得,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可李泰初觉得,这话并不完全准确,人类的悲欢,有时候真的是相通的。
就如现在,慕容阳朔他们二人之于李泰初般,李泰初能深刻的感受到,那种痛苦的感觉。
李泰初想到,要是有一天,李梦祈得了这种病,他就只觉得不寒而栗,设身处地之下,李泰初觉得,自己比起如今慕容阳朔的痴情,恐怕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泰初想,自己还是多帮一帮慕容阳朔吧,这也是慕容阳朔娘子最后的心愿了,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让慕容阳朔送马给自己了。
踏雪和赤霞,终究还是被李泰初牵走了,慕容阳朔看着李泰初和被牵走的两匹马,心中无限伤怀。
慕容阳朔也懒得收拾马棚了,毕竟,这里再也不会有马住了,他慢慢的关上门,往家中走去。
天空阴阴沉沉,就好像慕容阳朔此刻的心情一般。
不过在进门的那一瞬间,慕容阳朔还是努力的笑了起来:“娘子,我回来了,我跟你说,那两匹马啊,旅帅收了……”
李泰初牵着两匹马,回到了住所,两匹马一直非常安静,拴好马后,李泰初检查了一下它们两个的马蹄铁,马蹄铁还算好,磨损不大,暂时不需要换。
李泰初放心的起身,准备离开给它们准备饲料,但起身后才发现,这两匹马居然在流泪。
他们也不嘶叫,只是安静的流着泪,李泰初看着流泪的踏雪和赤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泰初放好草料,摸了摸踏雪和赤霞,然后便走到房中,研磨墨汁,开始扶案写信。
心中思绪万千的他,写了很久,才写完这封,给李梦祈的信。
第二天,信件夹在军情中,日夜不歇,数日就到了长安。
不知流转过多少人的手,这信终于来到了万春公主府。
一个婢女举着信件,跑进了公主府,大喊道:“公主公主,驸马爷又来信了!”
听到这话的李梦祈,立刻跑了出来,她接过信件,确定没有被人调换后,拆开信仔细看了起来。
她拿着信纸,从前厅走到后室,一路上慢慢的看着,泪水渐渐的打湿了信纸。
李梦祈见信纸湿透了,连忙把信纸放桌子上,以免碰坏了。
她想了想,喊道:“来人,我要出去。”
几个奴婢立刻小跑着进来了,一个奴婢说道:“公主稍等,我这就通知五郎。”
李梦祈点点头,这件事情确实要通知一下,这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五郎,六郎二人,带着十个训练有素的奴婢进来了,这几个月,他们也没闲着,本来只是普通人的奴婢,现在简直就和军人一样壮硕,而且精神面貌和其他人也完全不一样。
五郎行礼道:“公主出去,要去哪里?”
“去王府。”
“长安城中王姓不少,公主去哪个?”
“王焘,五哥你认识吗?”
五郎摇了摇头:“这个人,好像没听说过。”
“这个人,是永宁郡公王珪之孙,他现在在大宁郡任职,我想找他家里人,写封信给他。”
王珪,字叔玠,唐初四大名相之一,贞观年间,历任谏议大夫、黄门侍郎、侍中、同州刺史、礼部尚书、魏王老师,封永宁郡公。
贞观十三年,病逝,追赠吏部尚书,予谥号为懿。
如此人物,五郎自然知道,而且,六郎貌似知道得更多。
冥思苦想的六郎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这王焘我以前听说过他的名字,他还有一个弟弟,叫王旭,那可是开元年间有名的酷吏!”
五郎点了点头:“我也记起来了,王旭名声可不小,听说他死的时候,四海称快,不知道公主找这等酷吏的兄长作甚?”
李梦祈听完二人的话,道:“是郎君来信,他说这个王焘,是一个医道国手般的人物,他想让我去请王焘,到石堡城为一个人治病。”
第五十五章 奔走
“十二弟?”五郎和六郎都有点惊讶,五郎开口问道:“病很急吗?”
“很急,非国手,不可治。”
六郎行礼道:“既然如此,那去了王府,要了王家家书后,我便携家书出发,日夜兼程,必定将书信送给王焘先生。”
“好,到时候,我去给你讨一面敕走马银牌。”
“多谢公主!”六郎施了一礼。
这敕走马银牌可不容易得,唐代驿舍,驿馆发达,六郎要日夜兼程,通过驿站自然是最好的办法,而凡须乘坐驿站车马、船舟和住宿驿舍者,统称驿使。
驿使发遣均要在中央门下省或地方留守及诸军州处领取符券。
唐之符券共分四种:即纸券、角符、传符和银牌。
纸券、角符以纸为之;传符形似龙身,以铜制作;银牌阔二点五寸,长五寸,其上隶书五字:“敕走马银牌”。
驿使持此符券交付有司查验签署后,方可通行。
据《唐六典》卷五《尚书兵部.驾部员外郎》记载,开元年间,每三十里设置一驿,全国共有馆驿一千六百四十三所,其中陆驿一千二百九十七所,水驿二百六十所,水陆相兼者八十六所。
如果在地势险要及须依附水草的地方,则不必以三十里为限。
即以每三十里置一驿推算,全国驿道的长度可达近五万里。
其实,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唐王朝修建在边地和偏僻之地的驿路以及后来新修的馆驿。
如贞观二十一年(647年),李世民就曾于突厥以北、回纥以南开辟一道,谓之参天可汗道,置六十六驿,”以通北荒”;安史之乱后,唐宪宗和唐宣宗时期都先后修文川谷路和自夏州至丰州分别置八驿和十一驿等。
由此可知,有唐一朝的驿道之广,驿站之多,军事交通之发达。
因此,李梦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要讨一面银牌给六郎,好让他利用驿站赶路。
损公肥私?这算不上,这天下,乃是李唐天下,这种行为,充其量算是家族企业里面得宠的女儿,吩咐下面的员工办点事情罢了,又算得上什么呢?
于是,李梦祈摆驾王府,五郎,六郎,带着十个奴婢,内着皮甲,腰配刀剑,来到了王府之外。
王焘长子,听到是万春公主驾到,立刻迎了出来。
王修诚今年已有五十多岁,在太学任职,他行礼道:“拜见万春公主,公主今日大驾光临,有何事吗?若有事,下臣必竭尽全力。”
李梦祈点了点头,回礼道:“王先生好,今日万春来此,确有要事,我郎君如今在神武军中任职,他有一位朋友,娘子病重,非得先生之父出马不可。”
“等等,你说是哪里?”王修诚有点懵:“家父如今在大宁,神武军,好像在陇右吧?”
“不错。”六郎开口说道:“神武军在石堡城,离大宁郡一两千里。”
王修诚嘴角抽搐,道:“家父今年高寿八十,一两千里……”
王焘可是八十岁了,让他横跨千里去救人?若不是今天来的是万春公主李梦祈,别说救人,王修诚现在已经喊人出来打人了。
李梦祈听到这话,脸上也露出了难色,她也不知道王焘都八十岁了啊,让一个八十老者,去千里之外救一个人,确实是太为难人了。
于是,众人都沉默了,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李梦祈想了想,道:“也罢,既然如此,那我写给王老一封信,陈述事情原委,再看王老去不去吧。”
王修诚听到这话,眉头一皱,为人子女者,怎会希望自己父母劳累奔波?八十了啊!
王修诚实在是无语至极,要不是今天是公主来了,他现在就冷脸让他们滚蛋了。
王修诚勉强行礼道:“一切全凭公主吩咐,公主愿意如何,便如何吧,只是这信,我绝不会写的。”
李梦祈理解的点了点头:“王先生安心,我绝不会做什么让王老为难的事情,您大可放心。”
李梦祈施了一礼,然后便告辞了,六郎不满的看了王修诚一眼,等出了王府后,六郎抱怨了起来:“五哥,不就是写封信吗?那王焘之子还推三阻四的,真是……”
“六哥,这也是应有之义。”李梦祈坐在车里,掀开车帘道:“王老真的年纪太大了,为人子女,谁希望父母奔波呢?”
“我希望……”六郎下意识的说了一句,旋即沉默了,他哪里还有父母呢?
六郎道了声歉,然后沉默了起来,五郎和李梦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回到公主府,李梦祈花半个时辰写好了信,然后交给了六郎。
然后,李梦祈亲自去门下省拿了一块银牌。
门下省之事,理论上皆由左相陈希烈而决,然而,只是理论罢了。
天宝五年(746年),陈希烈被任命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宰相。
当时,李林甫专断朝政,他认为陈希烈深受皇帝宠信,而且性情谦柔,容易控制,因此荐其为相。
天宝六年(747年),陈希烈升任左相,兼兵部尚书,封颍川郡公。
陈希烈拜相后,与李林甫相得甚欢。
李林甫为相多年,权倾朝野,虽然其阴险奸诈足以巩固自己的地位,但也深得陈希烈的佐佑唱和之力。
当时,李林甫在家中处理政务,百官都集聚到他府前等候召见。
而陈希烈虽坐镇政事堂,却无人谒见,他只是在公文上署名而已。
按李泰初的话来说,这就是一个只求自保的老王八,李林甫后来死了,这老东西就依附杨国忠。
后来安史之乱,身为宰相的他还投降了,实在是一个于国无益的宰相。
李梦祈也知道,这陈希烈并没有实权,所以她去门下省之前,先拜会了李林甫。
按理来说,李林甫比唐玄宗还高一辈,不过没人敢这么说而已。
因此,算起来是李林甫侄孙女的李梦祈,只是撒了个娇,李林甫就笑呵呵的说道:“要银牌当然可以,我这就让门下省的官员送过来。”
第五十六章 李林甫
李林甫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但是他不是什么大才,甚至可以说平庸。
他既无道德文章,也无经世之才。史称其“发言陋鄙,闻者窃笑”,可见连作个“重要讲话”的能力都没有,可谓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他把控相权十九年,天下之乱,他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李林甫在官场上混很有两手,一手对上,一手对下。
对下,李林甫身为宰相,把持着选官吏、用人才的大权。
可他的眼光很独特,就是“非谄附者一以格令持之”。
也就是说,他用干部不看德能勤绩,只看是否忠心不二、死心踏地地站在他这条线上。
对于正直之士、不与他同流合污的人,一概想办法铲除。
李林甫的府上有一个月堂,每当要“排构大臣”的时候,他就住进去闭门不出,苦思冥想。
等到他喜滋滋地出来了,肯定就有大臣要家破人亡了。
张九龄、李适之等正直之士,因此而遭逐甚至被诛,史称“公卿不由其门而进,必被罪徙;附离者,虽小人且为引重。”
这样一来,连谏官也“无敢正言者”,一个个乖乖地做起了“持禄养资”的“仪仗马”了。
而对上,李林甫深知,要想一手遮天,必须举好皇帝这把大伞,所以时刻留心揣摩唐玄宗心思,哪里痒痒挠哪里。
史称其“善刺上意”、“善养君欲”,其结果是皇上“深居燕适,沈蛊衽席”,也就是说不顾朝政繁忙,关起大门躲进后宫纵情享乐去了。
李林甫又将宫中太监、御婢一一收买妥当,每有奏请之事,“刑余之人”都会向他透露皇上的态度,皇上的一举一动尽在其掌握之中,而沉湎于声色之中的唐玄宗就更是离不开李林甫为他打理朝政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本来唐朝对番将的使用是有节制的,功劳再大都“不为上将”,而由汉臣文官担任节度使,张嘉贞、王晙、张说等都是自节度使入相天子的。
可李林甫对这些担当大任的儒臣们却深为忌惮,便进谗言说,夷狄未灭,原因就是文臣为将贪生怕死,不如重用番将。
玄宗于是将安禄山、哥舒翰等擢为大将,把边地兵权拱手送给番将,终于酿成了十多年后几乎使李唐江山易帜的“安史之乱”。
玄宗晚年的时候,与给事中裴士淹品评大臣,论及房琯时说“此非破贼才也”,至宋璟则说“彼卖直以取名耳”,给李林甫的评价是“妒贤疾能,举无比者。”
裴士淹说:“陛下诚知之,何任之久邪?”玄宗默然不答,可见唐玄宗心中何等清楚。
而这,也是李泰初一直恶心唐玄宗的原因之一,哪怕以后会成为唐玄宗女婿,李泰初也没什么改变想法的心思。
当然,这件事情,李梦祈是不知道的,李泰初……也不是太想告诉李梦祈。
这件事情埋心底就好了,李泰初倒不认为这是欺骗,而是这件事情说出来没有任何意义啊。
唯一的意义,可能只是李梦祈心里多了一些隔阂,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说,毕竟李泰初也不可能对李隆基做什么。
言归正传,拿了李林甫手令后,李梦祈便告辞了,李林甫一直送李梦祈出门,才重新回到书房中。
李林甫喝了一口清茶,道:“你觉得,小万春拿那银牌,想做什么?”
书房中空无一人,却不知李林甫在和谁说话。
忽然,从书房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大胖子。
这人是谁,想必不用多说了,除了安禄山,还有谁?
安禄山摸了摸自己的多层下巴,恭敬的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我这个妹妹想干什么。”
李林甫冷笑道:“我不管她想干什么,你先解释一下,吐蕃劫掠西域的事情。”
安禄山脑门上的汗顿时就下来了,他连忙说道:“这件事情是意外,真的是意外,火拔归仁不小心把西域空虚的消息泄露给了吐蕃人,不然石堡城里面的那小子肯定已经死了。”
“火拔归仁。”李林甫眼中流露出一丝冷色:“让他杀一个小子,两次都没有成功,实在是废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这次兵发吐蕃,李泰初不死,他就自己乖乖入长安,不然……”
安禄山连忙点头道:“是,是,我回去以后立刻让他去办。”
安禄山低头,谄媚的说道:“十郎,话说,你能不能说几句好话,让我担任河东节度使啊?”
李林甫淡淡的看了安禄山一眼,道:“嗯,以后会帮你说的,不过,在此之前,得先解决掉不老实的王忠嗣,这些天,他可是跳得很。”
安禄山连忙点头道:“十郎你放心,那王忠嗣不就是想重新统军吗?我必不让他如意,我去求义父,让我来当这次的统帅!”
“你?”李林甫不屑的笑了笑:“你以为你在边镇干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去打吐蕃,败了怎么办?吐蕃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吗?这件事情,交给你堂兄安思顺或者是哥舒翰还不错。”
安禄山面红耳赤,道:“我在边镇也没干什么,不就是骗了几个部落然后坑杀吗?这算什么?”
李林甫没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安禄山,安禄山顿时萎了,缩头缩脑的,不敢说话。
“话说,你有没有派人去杀王忠嗣。”
“我倒是想……”安禄山有点无奈:“上次在汉东,我派去的人要不死了,要不投降,在长安更不必多说,他身边那些个义子太厉害,而且上次之后,他警惕性大增,下手也没有机会了。”
“这件事情,我来想办法……”李林甫说了一句,然后让安禄山离开了。
安禄山离开后,李林甫就进了月堂,他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陷害王忠嗣……
且说李梦祈,她出了李府后,就立刻把银牌交给了六郎。
六郎立刻前往驿站,开始借助大唐帝国偏大的军事交通系统,朝大宁郡而去。
第五十七章 大医精诚
长安离大宁并不算太远,直线距离不过六百里左右,走驿站大概八百里,四天可到。
一天两百里的速度并不算快,毕竟在换人换马的前提下,边关一份情报日夜不息,几天之内,就可以传到长安,那是一天五六百里,甚至更多里数的路程。
所以,六郎不换人,只换马,一天两百里,四天就到了大宁郡。
王焘接见六郎时,是深夜。
六郎到大宁郡时已经是傍晚,等他找到王焘时,已经是深夜了,所以,二人的会面,是在昏暗烛火的房间中。
今年已经八十岁的王焘,精神矍铄,丝毫不让人觉得衰老,他身前的桌子上还放着大量的纸张,书籍,六郎瞟了几眼,发现是《千金方》,《肘后备急方》等书,而纸张上则是书写着大量药方。
六郎对这个倒是挺感兴趣的,他也想看看,自家十二弟所谓的医道国手,凭什么是国手?
国手者,一国之中,某项技艺最为出众之人才可如此称呼,如围棋,如医道。
六郎看着慈眉善目的王焘,行礼道:“小子六郎,拜见王先生。”
王焘摸了摸长须,道:“这位郎君,深夜前来找我有何事吗?”
六郎递上信件,道:“还请先生查看,事情原委,我也不清楚全部,但公主已在信件中说明了。”
王焘一边拆开信封,一边问道:“是哪位公主来信?我离开长安,已经快三十年了,我认识的公主,大概不记得我了吧?”
“回禀先生,是万春公主。”
“万春公主……”王焘摇了摇头:“虽然我听说过万春公主的名字,但是我并没有见过她,为何与我写信?”
“请您救人。”
“救人?”王焘愣了愣:“救谁?”
“你看信就知道了。”六郎有些疲惫,一日颠簸两百里,他也不是铁打的,如今王焘问题还这么多,他真的有点撑不住了。
王焘笑了笑,一边读信,一边说道:“人老了,总是有一点啰嗦,小郎君见谅。”
六郎连忙说道:“先生客气了。”
一向急躁的六郎,在王焘面前显得十分恭敬,六郎总觉得,王焘身上,有一股令人心安的医者气质。
就好像,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看到他,心里就会安定许多一般,大概,这就是医道国手给人的感觉。
王焘静静地看着李梦祈写的信,看罢前因后果后,王焘慢吞吞的把信折了起来,夹在了一本书中。
他慢慢的起身,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的明月,久久不语,月光照在王焘身上,好似一幅月下仙人图。
六郎轻声道:“先生是否愿意去石堡城?”
王焘叹了口气:“去罢。”
“何时去?”
“明日罢。”
王焘叹息了一声,终究还是没有拒绝,没有人更比他知道,这三十年来,他在忙什么了。
再过一年,外台秘要便可成书,书四十卷,卷1~2为伤寒;卷3~6为天行、温病、疟疾、霍乱等;卷7~20为心痛、痰饮、咳嗽等内科杂病;卷21~22为五官科疾病;卷23~24为瘿瘤、痈疽等;卷25~27为痢、痔诸病;卷28~30为中恶、金疮、恶疾等;卷31~32为采药、丸散、面部诸疾;卷33~36为妇儿疾病;卷37~38为乳石;卷39~40为明堂灸法。
书成后,天下医者,只需读过这书,大部分疾病都可照本宣科医治,而减少用药错误之事。
因此,外台秘要虽然只是一本由文献辑录而成的医书,但是价值并不在肘后备急方等书之下。
如今,王焘答应去石堡城,那么外台秘要出世的时间,将更长,甚至以王焘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奔波千里,说不准……
毕竟,他今年已经八十岁了,历史上的他,再过五年,便要长辞世间,王焘自己身为一个医者,自然也很清楚,自己撑不了几年了。
可,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王焘默默地看向书房中,一幅裱字,上面写着孙思邈所说的八个字——“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王焘忽然想起数十年前,第一次翻开千金方时的场景。
千金要方第一卷,叫大医精诚……大抵,就是在那个时候,自己起了编纂医书的心思吧!
如今,病人求救,自己怎么能置之不理?一人都不救,谈何救天下呢?
王焘叹息道:“郎君先在府中住下,我与郎君明日出发,去石堡城,不过路途遥远,恐怕走不了太快。”
六郎连忙行礼道:“是,一切都凭先生吩咐。”
王焘看了看六郎,对这个礼貌的孩子心里多了几分好感,他招了招手,道:“随我来,我安排个房间给你……”
次日,六郎一大早就醒来了,他洗漱完毕,就走到了王焘门外站着,静静地等待着王焘起来。
等了不太久,门就开了,六郎见到王焘出门,连忙行礼道:“先生不多睡一会儿吗?时辰还早,先生该好好休息才是。”
王焘摆了摆手,笑呵呵道:“不成了,人一老了,就睡不了多久了,小郎君吃过饭没有?”
“还没有,随便对付一下就好了,我不挑的,只希望先生不要嫌弃我食量大就好了。”
“能吃是福啊……”王焘感叹了一声,然后说道:“走罢,今天我们喝粥,不过是素粥,老了,咬不动肉了,也不想吃了,等一下,我让人给你煮点肉。”
六郎连忙说道:“素粥就好了,不必麻烦。”
王焘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而是带着六郎去吃饭了。
吃罢早饭,二人便出发了。
王焘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看着渐渐远去的宅邸,出了神。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大宁郡了,而这次,却和一个小子,去两千里之外,救一个病人,不知道,这一去,多久才能回来。
王焘放下车帘,闭目养神,他忽然想起自己被贬出长安时,也是坐在一辆马车之上,看着长安,慢慢的越来越远……
人老了,总是越来越爱回忆,长安啊,自己好多年没有回去了……
第五十八章 抵达
三月下旬,王焘和六郎赶到了石堡城。
白发苍苍的王焘,看着险峻的石堡城,叹了口气。
比起一个多月之前,他显得更加苍老了几分。
二人进了石堡城后,很快就见到了李泰初。
李泰初如今在石堡城的名气可不小,这一个多月来,他基本上挑遍了所有的将军,而且带的旅群战也不输,可以说,神武军中,他的名气都快赶上来瑱了。
因此,二人非常轻易的就见到了李泰初。
校场中,李泰初正在训练,等他看见六郎来了,在校场外挥手时,他立刻跑了过来。
他锤了六郎胸口一下,然后和六郎抱了一下,欣喜道:“六哥,你怎么来了?长安没什么事情吧?”
六郎摇了摇头:“没什么事,一切都好,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
六郎往一旁走了一步,恭敬的说道:“这位,是王焘王先生。”
背着药箱的王焘,朝李泰初笑了笑,李泰初连忙行礼道:“拜见王先生,先生当世国手,泰初为了朋友,不得不请先生出马,还望先生见谅。”
王焘摆了摆手,道:“国手谈不上,只是一个医者罢了。”
李泰初肃然起敬:“先生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真乃大医也!”
“闲话莫多说了,让我去看看病人吧?”
“自然!”李泰初立刻答应了下来,然后朝校场中喊道:“慕容兄!出来!”
正在蒙头训练的慕容阳朔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跑了过来。
李泰初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为嫂子请来的医生,就是我说的国手,王先生!”
慕容阳朔再次愣住了,李泰初不是说,王焘离这里有两千里之遥吗?
慕容阳朔看着风尘仆仆,显得十分苍老的王焘,然后看到了正在打哈欠,眼睛里面都有红色血丝的六郎,和一脸欣喜的李泰初,忽然明白了一切。
慕容阳朔毫不犹豫的跪下来,磕头道:“从今以后,我慕容阳朔这条命,就是旅帅您的!王先生奔波千里,以后有何吩咐,但请直言,慕容阳朔为报此恩,不惜一切!”
王焘叹了口气,将慕容阳朔扶了起来,道:“带我去看看你娘子吧。”
“是。”慕容阳朔没有反抗,而是顺势站了起来,然后他带着王焘,往家中走去。
李泰初和六郎立刻跟上,走了许久,终于到了慕容阳朔家中。
一进卧室,王焘就认真观察起了慕容阳朔娘子的情况,发现慕容阳朔娘子的情况如信上所写的差不多,只不过更加严重了。
王焘叹息道:“此病,我亦无把握,先用积聚方试一试吧,若不成,恐怕得另想法子了。”
“一切劳烦先生了。”李泰初行了一礼,然后和六郎退了出来,只留下慕容阳朔和王焘在里面,治疗慕容娘子。
出来后,两人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门口聊了起来。
“六哥,义父情况怎么样了?”
“还好吧。”六郎回答道:“只是你给将军写信,让将军争夺主帅这件事情,实在是非常困难,我出长安之前,这件事情都没有定下来,估计朝堂之上,现在还在争辩,圣人恐怕也非常犹豫。”
“时间不多了啊……”李泰初感慨了一句,然后开口说道:“是不是还有人竞争主帅之位?”
“除了哥舒翰将军,其他人都不是将军的对手,哥舒翰将军应该会主动放弃吧?”
“应该会。”虽然李泰初自觉,自己已经得罪了哥舒翰,可是哥舒翰这个人,毕竟是个义气之人,这件事情,恐怕还是会退让王忠嗣三分。
可是,朝堂上为何会犹豫呢?
李泰初询问六郎,得知,原来是安禄山举荐自己的堂兄安思顺为帅,因此朝堂之上才会争执不休。
李泰初开口道:“安思顺,怕是还不够格,而且他和哥舒翰关系好像不好吧。”
安思顺这个人,确实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忠臣。
但是比起王忠嗣的赫赫战功,安思顺则显得不那么亮眼了。
当今天下节度,最耀眼的将星依然还是王忠嗣,或许高仙芝能媲美几分,但是,高仙芝现在在安西任职,负责镇压西域,根本不可能过来。
而后来再造大唐的郭子仪,现在也不如王忠嗣,起码现在在战绩,名气上来说,是不如的。
“这件事情,陈玄礼能帮义父一把就好了,希望还来得及。”李泰初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六郎的肩膀,道:“六哥,你先在这里,我先回去,看看能不能写封信给陈玄礼将军。”
“好,不过等一下我怎么去找你?”
“城北马军住所,就在那里找我就好了,随便问一下就能找到我。”
说完,李泰初就立刻离开了。
按例写信,寄给李梦祈,然后让她转交陈玄礼。
封信的那一瞬间,李泰初恍惚了片刻,由于居所未定,所以李泰初一直不让李梦祈写信给自己,李泰初有时会想,她有思念自己吗?
李泰初抿了抿嘴,还有好几年啊……希望能尽快解决这些事情,然后,回长安当一个不管事的驸马也好,和梦祈一起离开长安,游历天下也罢,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好。
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些事?说心忧百姓,李泰初倒没觉得自己那么高尚,只是心中终究有些不忍,而且有些事情,总是有人要去做的。
李泰初摸了摸自己的左胸膛,那个有个东西,叫良心呐……
李泰初叹了口气,然后出去寄信,寄罢信,回来时他记得了正在门外等候着的六郎和王焘。
李泰初行了一礼,道:“先生和六哥久等,我这就开门,先生稍等。”
虽然军中盗窃同袍财物是重罪,甚至直接杀无赦,但是李泰初房中的钱财还是挺多的,而且都是金银,所以每次出去总要锁门,六郎他们两个,也因此在这里等了许久。
李泰初迅速的打开门,请二人进去,然后烧了一壶水,泡茶给二人喝,茶叶不怎么样,只是普通茶砖上切下来的,但胜在能解渴。
第五十九章 主将之争
茶叶,在滚烫的热水中起伏不定,不过,桌子上的茶杯,此刻却没有人去动。
李泰初开口问道:“王先生,不知道慕容兄娘子的病,还有救吗?”
王焘愁眉不展:“难,难啊……我自认,自己医术虽然不如已经故去的药王孙思邈,但是自觉也相差不大,我读书二十载,行医三十年,自小便对医术感兴趣,不是老夫自夸,上至神农,五帝之时的医书我都读过,可是这病,难啊……”
李泰初也叹了口气,这病,确实是难,尤其是这已经是晚期的心肺病了。
肺心病属于气管炎,肺气肿晚期,属于器质性病变,后世临床上不能根治,也没有特效药物治疗。
请来王焘,李泰初也是寄希于奇迹罢了,或许会发生,或许不会。
李泰初沉声道:“那一切都拜托先生了,若缺少药材,先生找我拿钱便是,小子还算薄有资产。”
王焘点点头,也没有拒绝,他这次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药材和金银,李泰初此举也是应有之义。
王焘就此在这里住下了,而六郎也以照顾王焘的名义一同住下,连七郎邀约都拒绝了,害得七郎少见的喝了一壶酒。
李泰初没再多管慕容阳朔的事情,该做的,他都做了,可谓仁至义尽,剩下的,就看能不能出现奇迹了,不过就算没有奇迹,以王焘这位国手的手段,想来也可续一段时间命。
接下来,就该准备战争了。
按兵部的调令,神武军中,得调集一半的人前往鄯州,其中马军全部随行,李泰初的旅自然也随行。
现在,所有人都还不知道要进攻哪里,因为统兵将军现在朝廷都还没有决定。
李泰初怀着忐忑的心情,踏上了征途,这一去,必要立不世之功!
在李泰初踏上集结的路上时,他给陈玄礼的信,也跨越千山万水,到达了长安。
信很快被李梦祈转交给了陈玄礼,陈玄礼看过信件后,久久不语。
信里面没说太多,但核心思想是,藩将不可为上将。
这也是大唐一直以来的国策,但是却被李林甫破坏了。
陈玄礼是老臣了,当年他跟着李隆基,一起杀进玄武门,诛杀韦后和安乐公主的功臣,唐玄宗即位后,就封他为禁军龙武大将军,数十年未易其职,可见李隆基对其之宠信。
若陈玄礼开口,那此事自然是十拿九稳,可,陈玄礼也有自己的顾忌。
他是孤臣啊……自古以来,为帝王亲信者,不是孤臣,而是结党营私的人,都死了。
如禁军大将军这等重要的职位,更是要慎之又慎,一旦被皇帝怀疑,那别说前途,能保住性命都是万幸了。
陈玄礼叹了口气:“李泰初啊李泰初,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也罢,我就冒一次险,希望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吧!”
次日,小朝会。
陈玄礼披甲执锐,站在了帝位旁边,李隆基过来时都愣住了,陈玄礼身为龙武大将军,这等事情何至于他亲自来做?开元二十年之前倒是平常,可是如今已经过了三四十年了,陈玄礼也老了,自己可是早就让陈玄礼不要干了啊!
李隆基看向陈玄礼,投去询问的目光,陈玄礼低声道:“圣人,吐蕃之战,主将迟迟未决,末将心中担忧,因此过来,想看看诸公如何决定。”
李隆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以李林甫为首的文臣们率先走了进来,而武将们,则是比较散乱,其中比较有名的,属安禄山,哥舒翰,郭子仪,李光弼等人。
这其中,安禄山是力主安思顺为帅的,而哥舒翰坚决反对,他宁可让出主帅之位,也不想安思顺为帅,郭子仪等人则是中立立场,至于李光弼,他身为朔方节度副使,安思顺的直属部下,在这里实在是不好开口,因为,他同时也是王忠嗣的旧部。
天宝五年(公元746年),朔方节度使王忠嗣调河西、陇右节度使,补李光弼为王忠嗣府之兵马使,充赤水军使。
王忠嗣曾说:“他日得我兵者,光弼也。”可见王忠嗣对李光弼之器重。
所以李光弼其实挺矛盾的,感情上来说,他自然偏向王忠嗣,可是,他又是安思顺的部下,因此,这些天来,他一直都是非常沉默的。
所有人站定,李隆基打了个哈欠,看着众人争吵了起来。
大部分文官和安禄山都力挺安思顺,而哥舒翰和一部分将军,宁可让王忠嗣上位。
还有一部分将军犹豫不定,今天安思顺,明天哥舒翰,后天就王忠嗣了,总而言之,乱糟糟的,让李隆基都烦了。
高力士见李隆基脸上露出了不耐之色,立刻开口喊道:“肃静,肃静!圣人陛下,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林甫行礼道:“圣人,臣以为,不如选哥舒翰将军为主将,朔方节度副使李光弼为副将。”
听到这话,哥舒翰和李光弼同时喊道:“不可!”
“有何不可?”李隆基微微蹙眉,他觉得这样就挺好,至于王忠嗣……还是当一个文官吧。
李隆基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太子李亨,他与王忠嗣之间的关系,始终是李隆基心中的一根刺。
当年,李隆基可是带兵扫平了阻碍,才登基为帝的,对这种事情,他自然警惕非常。
不止是李隆基,历代皇帝,对自己怎么夺得帝位的方式都非常警惕,因为他们怕别人以同样的方式,再来一次。
最典型的就是赵匡胤了,他那黄袍加身,杯酒释兵权的原因,应该不必多说了吧。
所以,王忠嗣这柄利剑,李隆基更倾向于藏起来,而不是向世人展现他的锋芒。
哥舒翰行礼道:“圣人,臣本布衣,怒而从军,若无王忠嗣将军提拔,如今不在身在何方,与将军争夺,非义也,若真如此,哥舒翰无言苟活于世,倒不如一死,以全我对圣人之忠,将军之义!”
第六十章 战神将归
哥舒翰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没办法反驳。
哥舒翰都要以死成全忠义了,你能怎么办?顺着哥舒翰话去说,不怕他先砍死你吗?
安禄山自认自己身上的几百斤肥膘挡不住哥舒翰的刀,于是默默地闭嘴了。
李隆基也有点头疼,哥舒翰都搬出忠义大旗了,他总不能逼着哥舒翰上战场,万一哥舒翰真的以死全忠义怎么办。
李隆基虽然有时候糊涂,但是现在还算清醒,于是,他看向了李光弼。
李光弼行礼道:“圣人容禀,我不过一小小朔方节度副使,曾为王忠嗣将军部下,如今又隶属安思顺将军麾下,无论如何,这副将都不该我来当。”
李隆基不耐烦的说道:“那你们说怎么办?”
二人互相看了看,哥舒翰开口道:“我愿为副将,还请圣人,以王忠嗣将军为主将。”
李光弼也开口了:“我只愿为王忠嗣将军麾下一小卒,望圣人成全!”
李隆基实在不愿意让王忠嗣为主将,于是准备开口回绝,就在这时,陈玄礼开口了。
陈玄礼行礼道:“圣人,我觉得哥舒翰将军说的不错,王忠嗣为主将,实在是最好的选择了,而且,王忠嗣毕竟是圣人您的养子,其实也不必担心什么。”
李隆基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确实,王忠嗣,是他的养子,养了他那么多年,他也没做过让自己失望的事情——除了太子之事。
太子李亨,大概也明白李隆基的心思,他干脆出列行礼道:“儿子近来总是心神不宁,想去山中寺庙休息一段时间,希望阿爷准儿子去一趟。”
李隆基沉默片刻,问道:“去多久啊?”
“想来得几个月,阿爷放心,儿子在寺庙中,必为您每日祈福,抄写经文。”
“……去罢。”李隆基挥挥手,表示自己同意了,李亨再次行礼,然后退回了众臣列中。
李隆基开口道:“河东节度使,现在是韩休琳是吧?调他入朝吧!王忠嗣就职河东节度使之位,另外,这次大战的主将,就让王忠嗣来吧,副将一职,就委屈哥舒翰你了。”
“圣人明断!”太子李亨,哥舒翰,李光弼,陈玄礼,及其大部分文臣武将立刻行礼,李林甫和安禄山他们,见此情此景,也只能随波逐流了。
李林甫是一手遮天不错,可是李隆基已经开口了,他这个天,还真没法遮。
毕竟大部分人都只是墙头草,皇帝倾向谁,他们就是谁门下走狗,这点,提拔他们的李林甫非常清楚,因此也没什么失望的。
李林甫淡淡的看了陈玄礼一眼,这个老东西,怎么突然为王忠嗣说话了?他可是禁军龙武大将军,贸然为人出头,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看来,这背后还有自己不了解的东西。
李林甫双目低垂,看来,自己得好好的查一查了,天下文臣小吏,皆可为自己走狗,就不信查不出来。
不论李林甫此刻怎么想,反正主将是定下来了,王忠嗣终于重新回到了军中。
河东啊,那可是王忠嗣旧部,一旦上任,不到一年时间,王忠嗣肯定就能牢牢把握住河东,到那时,战神王忠嗣,才算真正的回来。
在此之前,他得赢,得大胜吐蕃。
不过,貌似没有人会认为他失败,就连安禄山他们也不认为王忠嗣会失败。
王忠嗣这么多年,且不说他没有败过,就说这次大唐出的军队吧,陇右,朔方,河西各出一半兵力,加起来就是十万多人了,西域各国出五万兵毫无压力,而突厥,突骑施等部落,别说五万骑,就是十万骑都没问题,这么一算,这就是实打实的二十万大军了。
这二十万绝不是吹牛的二十万,而是非常实打实的,战斗力极其强大的二十万大军。
这次,不从吐蕃身上狠狠地咬下来一口肉,大唐都算输了。
至于主攻方向,也定下来了,不是石堡城,石堡城二十万大军根本不可能展开,所以,众多将军一致选择了九曲部落方向。
九曲部落,就是活跃于黄河中上游的一个吐蕃部落,这里历来是吐蕃攻击大唐的重点区域。
历年,吐蕃进攻大唐,就是以此作为跳板,众将想趁这次机会,彻底打垮这个跳板,让吐蕃难以东进。
不但如此,哥舒翰心中的雄心壮志更是十足,他相信,自己和王忠嗣联手,不但能打下这块区域,将大河彻底归于大唐,更是能扩土千里,让吐蕃国力削弱。
众将干劲十足,李隆基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他是最重边功的了,只要能立功,什么赏赐他都可以给,既然众人斗志高昂,想必此战必胜。
李隆基开口道:“诸事已定,那么传王忠嗣来吧,我们的新任主将,该上任了。”
“是!”高力士笑眯眯的应了一声,然后小跑着离开了。
他站在宫门外,让小太监骑着马去皇城找王忠嗣,这个时间段,王忠嗣应该在皇城办公。
高力士没有算错,今天王忠嗣确实不是休沐日,而是正在处理公务。
等小太监让王忠嗣入宫的时候,王忠嗣还愣住了一会儿。
自从他上次,被贬出长安后,他再也没有进过大明宫一次了。
这次听到要入宫,他难免愣住了,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入宫了。
王忠嗣忐忑的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骑着小太监带来的多余马匹,往大明宫而去。
入了宫,高力士引着他往前面继续走。
这一路距离不短,二人也聊了起来。
高力士在前面,笑眯眯的感慨道:“王将军好久不见了。”
王忠嗣笑了起来:“这句话该我说才是,我,许久不见您了。”
高力士感慨万千,道:“是啊,许久不见了!当年你九岁入宫,我亲眼看着你被圣人收为义子,如今一晃,已是三十多年啦!圣人当年欲效仿汉武帝,为大唐培养一个霍去病出来,你总算是没有辜负圣人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