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窝囊废
少年掷地有声,意气风发,眉目如画的俏脸微扬着,从下颌到颈脖处勾起一抹高傲的弧度,虽然稚子童音,却让人莫名信服。
怀着如此自信的神色,着实令人折服,任她说是要打败任何人都不会有人怀疑——当然,这都是石向荣眼里的顾之棠。
在石向荣眼中,顾之棠放个屁都是香的。
“四、四郎……”石向荣怎么说也是个热血少年,他没想过进个学堂也能这么热血,在刚才顾之棠说要打败江暮云时,也勾起了他的胜负欲,正想应声附和时,便听见一声不适时宜的冷笑。
“呵……不知天高地厚!那江玉郎惊艳绝才,乃我辈楷模。岂是你这种窝囊废能打败的?别丢人现眼!”
窝囊废,顾之棠都多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
自从她摘得魁首后,便是顾之瑜都不好意思当面称她为窝囊废,是以一时听见了,她还觉得晃神。
顾之棠挑眉一笑,一眼瞟去,看见一个俊俏的小郎君一双赤目泛红,瞪着她。瞪啊瞪,那眼睛和石向荣瞪人的时候不相上下。
顾之棠微微一愣,然后张开折扇半遮着脸,对着石向荣悄声问道:“他是谁?”
“伏子昂,也是一个立志要当纨绔的人,我们以前经常对着掐,没想到今年也入学了。”
说着,石向荣也不由得有点感慨。
看来说要当纨绔的豪言壮语,都是别人随意说说的,做不得真。
想当初一心一意要当纨绔的四郎和伏子昂都接二连三进太学了,可见以前都是嚷着玩的罢了。
一时间,石向荣竟是心有戚戚了。
感觉自己被孤立了是怎么回事……
顾之棠此时把目光投向伏子昂,“刷”的一下,收了折扇。笑道:“不知道这一次入学考试,你是第几名啊?”
她笑眯眯的,那双桃花眼微微敛起,勾起动人的眼波。美色当前,便是伏子昂义愤填膺,也是一楞神,随后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怒自己。
他涨红了一张脸,瞧见顾之棠那笑得淡然的模样和嘴角的笑纹,更以为是在嘲笑自己,于是说话的口气更冲了:“反正我过了!”
“哦——过了。”顾之棠故意把声音拖得老长,摇摇折扇,眉目兀的变得冷冽,“那你可知我这一次考试,是第几名?我顾之棠不才,正是魁首。我既是魁首,你自然不是魁首。由此可见,你连我这个窝囊废都不如。我有底气要打败那江暮云,而你也只配以我这个窝囊废为目标了。连窝囊废都比不过,你可知你该称呼为什么?不如以后叫你小窝囊废吧。”
“你你你——”伏子昂气结,后牙槽磨得咯咯作响。
他没有去看放榜,自然不知道顾之棠是魁首。偶有听闻,也只以为自己是听错,毕竟去年他也和顾之棠一同来考试,那顾之棠答得如何,他可还记得!
“这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听到了这种令人震惊的消息,伏子昂的表现和顾之瑜是一样的。
“不可能?我这魁首是徐博士亲口评的。你此番,可是在说,徐博士还不如你这个黄口小儿?”
伏子昂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说来。尊师重道本就是太学生第一要学的,现在当众质疑徐鸿涛说眼光不如自己,这不是找抽吗?
伏子昂气得双目赤红,吭哧吭哧喘着气,明明胸腔一腔怒火却偏偏无处发泄,被顾之棠噎得一句话都说出口。
别提有多窝囊了。
就在此时,顾之棠还正巧笑了一笑,眨眼道:“小窝囊废。”
声音……还……还挺好听。
伏子昂快要忍不住扇自己一巴掌了!
顾之棠这个窝囊废,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就在此时,博士上前来,挥手制止他们两人的争吵。
“你。”他指了指顾之棠,问道:“你方才可是说要打败江暮云?”
一听博士插脚进来,伏子昂顿时找回气势,指着顾之棠大声道:“博士,就是她!她不知好歹!竟敢然口出狂言!快罚她!”
博士瞥他一眼,不答话。
顾之棠则道:“有道是志当存高远。江暮云既是我辈楷模,以他为目标又有何不可?既是高山仰止便心向往之,又有何不行?太学不以年龄论长幼,只以才学论高低。我想打败他,又如何算是口出狂言?”
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她嘴角甚至还是微含着笑的。
笑意微醺,配着这幅好皮囊,确实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博士沉吟,只摸着胡子不说话。
场面一时陷入了沉寂,其余的人都没有顾之棠这么大的胆子,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敢和博士顶嘴,一时间鸦雀无声,都恨不得缩到地底下去,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只有那说话的顾之棠,还是挺直了腰杆,丝毫不畏惧。
气氛凝固了之后,博士原本严肃的眉眼瞬间绽放笑颜。
他抚掌大笑,道:“不错不错!后生可畏。”
言罢,又转身来,对着一众学子道:“你们且听着,方才顾之棠所言,你们可听得了?志当存高远,进了太学,便应当心怀鸿鹄之志。这些碑林上头,都是你们的前辈,你们不仅应该以江暮云为目标,更应当以这些前辈为目标。时刻警醒自身,方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便是不能超越,也可使自身有所得。可记住了?”
一群人齐齐俯首,“学生谨记。”
等待博士帮自己打脸的伏子昂:“……”
顾之棠咧嘴一笑,斜了一眼伏子昂。一双眼睛带着得意,更显得神采飞扬,顾盼……生辉。
当脑海里印出这个词时,伏子昂又恨不得自扇巴掌。
他他、他居然在短短时间内,被此人美色所迷!两次!
初出茅庐的少年,哪里见识过这等情形。只知道皮囊好看,便失神了。
哼!这个窝囊废,不仅变得伶牙俐齿了,就连皮囊也比以前好看了。
伏子昂愤愤不平的想,那就打败这个窝囊废吧!
让她再也嚣张不起来。
可此目标一出,伏子昂瞬间又不好了。
这不就是……顾之棠说的,要以她这个窝囊废为目的吗?
这不就是正中她下怀吗?
这不能行。他的偶像应当是江暮云那样的人!
伏子昂想着想着,左不是右不是,脸都青了。
第17章 伏子昂的心思
等到逛完太学,分了监舍时,顾之棠才感受到这里对于她的恶意。
面前的这一间监舍,但看门板就知道此间屋子不平凡。
毕竟太学为龙门,每年都有皇帝拨大把大把的钱银来修缮维护,是以这太学不管走到哪里,都绝对不会看见有一丝不符合太学这种威风凛凛的名头不相符的存在——比如说眼前这古朴得过分,透出几分腐朽的门板,就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太学中的。
可偏偏它出现了,还被分给了顾之棠作为监舍。
不得不说,想要在一众监舍中找到这么一间年久失修的监舍,也是挺不容易的。
安排这一切的人,对她到底怀着怎样的恶意啊。
顾之棠背手而立,面色倒是如常,石向荣则是悲愤了。
他气得吭哧喘气,道:“欺人太甚!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
“不行,我得去找监丞说说理。”言罢,转身就要走。
监丞平时不仅负责监督学生成绩学习事宜,也监管这些膏火杂事。
这事确实该找监丞说理,可此时的顾之棠一听监丞这个词,顿时打了个激灵,忙拉住石向荣,“这里的监丞……好像是我家哥哥。”
石向荣一愣,也反应过来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去还是不该去了。
“说不定……这还是他的手笔呢。”石向荣一下子也无精打采的。
顾之瑜那个书生,平时看顾之棠都恨不得拿鼻孔看她,是最看不起她的。
石向荣这一番怀疑,倒是有根有据,也不算冤枉他。
顾之棠听了却是摇摇头,道:“我看未必。顾之瑜虽然看我不过眼,但是却不是那种会主动挑起事端的人。而且也不会使出如此手段来与我为难。”
这种幼稚的把戏,分明就是小孩子的手段。顾之瑜真想对付她,只需在成绩上下手,让她被劝退便可。不必在这种小事上与她为难。
“那?”石向荣还是不得其解。
顾之棠一看见里头的屋檐角落都挂满了蜘蛛网,还有那在阳光照耀下飞扬的尘柱,便连屋子都不愿意进去了。
她一撩起儒衫的下摆,就地而坐,轻声道:“我一进太学,只得罪过一个人。那伏子昂少年心性,想与我找些麻烦,也是理所应当的。”
听得顾之棠这么一说,石向荣这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是极!那伏子昂有一个当祭酒的爹!这太学正是他的地盘啊!”
祭酒便是太学最高最大的官了。
顾之棠悟了。
“完了完了。”顾之棠一拍手,懊恼道:“怪我!怪我不该一时意气用事,非得要与他辩个明白!现在麻烦找上门来了,倒连累了你与我一同受苦!”
也许意气风发是会传染的。
当时她看着那些碑林上头的圣贤,又见一群青葱可人的少年,看他们衣衫飘啊飘,飘得都快让她以为自己也是天上的神仙了。这意气一出来,可不就是要相争么?天上的神仙怎么会让步呢?她不仅放出狂言,还把伏子昂给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人家可不就要跟她过不去了吗?
“四郎说的哪里话?你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不就是小小一间监舍吗?待我去收拾收拾,马上就能入住!”
顾之棠叹气,也跟着进了屋。
只不过这打扫收拾的琐事,她还真不擅长。想她上辈子也是在锦绣富贵堆里养大,那些宫婢就怕她动手,什么都替她办好了。
至于她后半生……虽然过得凄凄惨惨,但是江暮云也还算良心。她是他的阶下囚,也是身份最尊贵的阶下囚。他似乎只想在精神上压制她,折磨她,在生活一事上还从未苛待她,是以一双细嫩的手也从未干过活。
此番要把这狼藉的监舍给收拾好,对于顾之棠来说,颇有些难度。
她进去没多久,便听见叮叮当当的砸东西的响动。
屋内本来就乱得不行,但顾之棠进来后,就更乱了。
石向荣也终于第一次对着顾之棠硬气道:“四郎……你出去吧,放着我来。”
顾之棠满心愧疚,“好兄弟,四郎我惭愧极了。”
……惭愧极了你就不要笑得这么开心。
石向荣也不敢留她,挥挥手,让她离开。
他们这个监舍,是在最为偏僻的角落里,一路行来,都不曾见过什么热闹。
……也难怪会落败成那样。
顾之棠手中摇摇扇子,正待回去,却在路上瞧见了伏子昂。
伏子昂笑得特别开心,一看见顾之棠忙“哼”了一声,高傲的昂着头颅,目中尽是得意。仿佛在说,你傻了吧看我出手把你收拾你个窝囊废还敢不敢嚣张……
不怪顾之棠想成这样,实在是他面上的表情太过欠扁。
而且此处偏僻,一路走来的监舍也透出一股和太学格格不入的贫穷,自然不会是伏子昂的住所。
他就是来看热闹的。
一思及此,顾之棠刚要往回走的脚步一顿,随后折身,往东边去了。
“你——你去哪里?”伏子昂还等着看她的笑话呢,哪想顾之棠不仅没有露出气急败坏之色,反倒是还带着那种倨傲的眼神睥睨他,而后眉眼带着挑衅便往东行去。
伏子昂怎么想都不太对,于是便出声叫住她了。
顾之棠上下打量他,也哼了一声,悠然道:“我自然是要去上舍。去找你的江玉郎啊。”
这太学分为东西两苑,上舍正是在东苑。他们这些刚入学的要和诚心堂、修道堂的一同挤在西苑。
两者相距甚远,一般是不会有人乱窜的。
顾之棠这一番话说得暧昧又毫无根据,但是伏子昂却是脸色大变,并且他的回答也是莫名其妙。
他说的是:“你不要脸!”
顾之棠:“……”
虽然上辈子,她是挺不要脸的,但是这一辈子她还没来得及对江暮云做点什么呢,怎么就不要脸了?
不过倒是让她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这伏子昂怕是对江暮云有点微妙的心思。
仰慕也好,思慕也好,总归是……微妙的。
因为她经石向荣提醒过后才想起来,上辈子,她也是见过伏子昂的。
第18章 你这个色胚
这伏子昂是个狠人。
上辈子,顾之棠之所以见过他,是因为伏子昂向她自荐枕席了。
嗯,他主动来投奔想做面首。
想她恶名在外,一般来投奔说要做面首的,都是走投无路又颇有几分好相貌实在活不下去的男子,像伏子昂这种出身贵勋之家的世家子弟,还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当时,她也吓了一跳。
这可不是因为她魅力无穷,而是该说江暮云魅力无穷。便是落难了,都有这般赤诚的好兄弟来陪他一起遭难。
伏子昂是为了江暮云来的。
顾之棠以前还想不明白,这得怀着一颗多么热枕的真心,才能做出这样大无畏的事情来啊。
想来是伏子昂爱江暮云爱得要死,既然不能拥有他,便要和他一同做面首来伺候她,也算同患难共甘苦了……吧?
顾之棠几乎要为他这颗真心给感动了。可惜,没感动到江暮云。
后来,伏子昂被他那当祭酒的爹从她公主府拎走了。那祭酒气得面色铁青,几乎当堂把他那儿子揍死,一边给公主赔罪。
伏子昂走前,一声声江玉郎叫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可惜江暮云当时在坐席上不为所动,仿若这些闹剧与他毫无干系,他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座上宾,是来赴公主的宴席。
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伏子昂一眼,随后倒了一杯酒,饮下赔罪。
“臣敬公主。公主莫扰了雅兴,宴席继续吧。”
继续吧。
继续歌舞升平,继续靡靡之音,继续醉生梦死。
酒是好酒,可惜入喉是苦涩的。
江暮云真可怕。顾之棠想。
便是那般落魄,都有人自愿投靠,为他赴汤滔火也在所不惜。这到底……有怎么样的魅力啊。
她词穷了。
罢了罢了。都是孽缘。想这些作甚?
她此生若是再栽一次跟头,也至多不过是跟他做一回兄弟。而有了伏子昂前车之鉴,她也是万万不肯和江暮云做兄弟的。
太惨了。做情人做兄弟,都很惨。
便让别的傻子前赴后继吧。
想到此处,顾之棠不由得偏过头去,盯着伏子昂,目中隐约带着点同情。
此时的伏子昂和前世所见,样貌上倒是有些不同。
当时,外头传她荒淫,爱那些浮夸脂粉色,这伏子昂便投其所好,施朱敷粉才来。涂了胭脂,画了眉毛。满身脂粉气,把好端端一张俊脸画得惨不忍睹,与他此时少年的眉目相去甚远,顾之棠第一眼瞧见他时才没有认出来。
伏子昂则是被她这目光盯着浑身发毛,心中更是不虞,脊背冒出一股恶寒之气。
他结巴道:“你、你你盯着我作甚?别这样看我!小爷我玉树临风,不是你——”
“你喜欢江暮云吧?”
“啊?”
“你是不是喜欢江暮云?”
“啊???”
“你真的喜欢江暮云?”
……
伏子昂彻底懵了。
不过,到底十来岁知事的少年,不知情事也知道她口中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伏子昂一张脸涨得通红,勃然大怒。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伏子昂破口大骂道:“怎容你这样诋毁江暮云??”
“我这还没开始诋毁呢,你就如此冲动,等我真要做点什么,你还不得疯了?”顾之棠轻轻敲了折扇,笑得一脸温和,“难为你一片痴心,我就成全你罢。我这就去上舍找江暮云,告知他你的一番心意。”
伏子昂只觉得脑子轰隆一声,简直要五雷轰顶了。
他……他还小啊!以前没有人教过他这么刺激的事情啊!长这么大,最出格的事情不过是背着父亲偷偷看春宫图而已!男人喜欢男人,这算什么??
而且顾之棠为什么一本正经的模样?在她看来,男人喜欢男人,好像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难道这真是一件稀松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了吗?
他……他不懂了。
虽然他瞧不见自己面上的神色,但也知道必定是憋得发紫发绿。
“你……你想做点什么?”她想对高雅如谪仙,美若无暇玉的江暮云做什么??
顾之棠故意刺激他,阴笑着也不答话。
见她那桃花眼如此风流的模样,伏子昂脸色又青又白,脑海里不期然闪过之前看过的春宫图,便是一僵,连血液都凝固住了。他哆嗦着嘴唇,又大骂一声:“色胚!禽兽!”
顾之棠:“……”
她真的还没来得及对江暮云做点什么。这辈子连江暮云一根汗毛都没见过,伏子昂想到哪里去了。
这帽子扣得太冤了,顾之棠眯着眼睛,冷哼道:“你才是色胚!你做的事情可比我说的要过分得多了。你对江暮云那昭昭之心,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顿了顿,顾之棠忽然福至心灵,问道:“我听说以前你也是个纨绔,此番来太学,不会是为了江暮云而来的吧?”
毕竟上辈子自荐枕席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了,现在来个太学实在算不得什么事。
顾之棠只是随口一猜,伏子昂却是脸色大变,身体抖啊抖,似寒风中的落叶,明显是在压抑着什么。
顾之棠眼眸半含笑,好整以暇的盯着他。伏子昂在她这种仿若洞悉一切的目光之下,悲愤的抖啊抖,气啊气,最后掩面而走,竟是一句话都不曾说了。
他……确实是为了江暮云而来的。
但是理由绝不是顾之棠说的那么龌龊。
他往日也确实是个斗鸡走狗不好学的纨绔,但前阵子郊外踏春时,偶遇了外出的江暮云。
江暮云美姿仪,美容止,白衣胜雪,衣带当风。他临溪而坐手捧瑶琴,弹了一曲。
伏子昂没有见过像他这般的少年。
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周身气质却很矜贵自持,温和明净,与他这样的毛头小子完全不同。仿佛是岁月待他格外温柔,在他身上沉淀了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他伏子昂这厢还是个斗鸡走狗的阿斗,而他早已是万众瞩目的名士。
此番落差,见过他真人后,伏子昂都生不出嫉妒,只是心驰神往。
于是……他奋发进太学,为的不过是堂堂正正的坐在他身边,听他弹奏一曲,或踏歌而舞。
怎么……这么单纯美好的事情,到了顾之棠口中,就变得如此龌龊不堪了??
伏子昂不能忍!
第19章 思考如何不孝
等顾之棠回来的时候,石向荣早就收拾好了。
她心情颇好,一直摇那折扇,摇得满面春风。
石向荣瞧见了,便道:“四郎,何事笑得这么开心?”
“唔……也不是什么大事。”顾之棠含糊道:“大概就是撞破了一个少年心事,刺得他恼怒心头不悦含恨离去,心中觉得爽罢了。”
石向荣:“……你开心就好。”
想着伏子昂离去之时,那面色青紫的模样,顾之棠便不由得好笑,便是连分配给她这样一间破监舍的郁闷都被冲散不少了。
可惜,顾之棠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了。
那伏子昂好像把那一腔对江暮云求而不得的真情,转化为对她看不顺眼的悲愤,于是拿出了对江暮云热枕的真心来对她——对付她。
包括但不限于在她去讲习堂的路上撒油啦,在她饭里下巴豆啦,找人扮鬼吓她啦。
此类种种,简直罄竹难书。
其他倒是还好,顾之棠知道伏子昂一心一意对付自己后,就颇为留意,也不容易中招。
就是那个找来扮鬼的倒霉鬼,被石向荣用拳头揍了一顿。
石向荣是个不怕鬼的,扬着拳头就上,完全没有想到这人可能是自己的同窗而手下留情。
于是第二天……第二天堂上时,来授课的博士瞧见了有一个人鼻青脸肿的坐在哪儿,本着关心问道:“你这伤势是怎么回事?”
看着像是打架弄的。
那学生忙用课本捂着脸,哀呼道:“昨夜……昨夜学生起夜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是以身上多了几处伤口。”
博士盯了他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便是摔了,也该是鼻子先伤,你这眼睛……为何两眼青黑像被人揍了一顿?”
那倒霉鬼都快哭了,又疼又怕,身体哆哆嗦嗦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太学禁打架斗殴,要是博士罚他……那简直不敢想象。
见他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实在可怜,顾之棠摸摸鼻子站起来,道:“博士,他昨夜可能是梦游了,起夜起到我房中来。我以为他是不轨之徒,就用被子蒙头打了一顿。”
顾之棠承认得坦坦荡荡,倒叫本来想要倒打一耙的人噤声,不敢告状了。
博士无话可说,只是冷言训斥道:“以后不可起夜到别人房中去了!”
“……”他真的没有梦游的毛病啊博士!也没有去别人房中起夜的习惯啊!怎么顾之棠一说你就信了!
顾之棠咬着笔杆,笑得恣意飞扬,待看见盯着自己的伏子昂又是气啊气,憋得面颊通红,更是对着他眨眨眼睛。
见他气得要破口大骂的模样,顾之棠便竖起手指头,“嘘”了一声,示意他噤声。
她眉眼刚刚长开,不似别的少年脸上多了几分男子汉的硬朗,眉目还是如画,气质偏阴柔,是个漂漂亮亮的男孩子。这红唇一吹,手指一竖,惹得因为她那番喜欢男人的言论而心神不定的少年身体都僵了。
于是……伏子昂果然不说话了。
他愤愤别过脸去,只是耳根微微有点发红,是羞的。
哼,窝囊废,不过就仗着长了一副好皮囊而已,到处留情四处作孽。
跟他那高洁如高山白雪的江暮云又如何能比?
窝囊废窝囊废!
似乎不在心里多叫这么几声,就不能证明自己的决心一样。伏子昂板着一张面孔,心中又开始盘算着下一次要找她什么麻烦。
这一节课上的是《礼记》中的曲礼,顾之棠一开打自己的书本,这一看便是一愣。
因她这书书封虽是礼记,只是这内容嘛……却是栩栩如生的……春宫图。
顾之棠试着翻了几页,都是春宫图。
她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伏子昂,暗自感叹,为了这一次陷害,伏子昂可算是把他的所有存货都给用了吧?也算是损失惨重了。
博士在前头,正摇头晃脑让人跟着读书。
顾之棠这厢却是看着课本,低眉敛目,很是苦恼。
只是别人都一脸认真的跟着博士读,她这不读,未免也太过惹眼。
这一惹眼,博士自然就注意到她了。
“你——”博士气恼道:“你站起来!”
一声怒喝打断了所有人的朗朗读书声,俱是往博士的手指所指方向看去,这一看就看见了顾之棠。
顾之棠忙把书扣在课本上,站起来。
不用看也知道,此时的伏子昂必定笑得像偷到了鸡的狐狸。
原来不仅仅是让人扮鬼吓她,为的还是今天这重头戏啊。
被那莫名出现的人打扰了好眠,顾之棠心中本就不悦,第二日起来的时候,自然不会注意到她的书本被人调换了。
而这一切……都是等着她在博士面前出丑!
不,也许不紧紧是出丑。
在堂上看春宫图,这样的事情说严重也很严重的……劝退都有可能,特别是这里还有一个不待见她的监丞。顾之棠没法不把事情往严重的方向上去思考。
博士怒目而视:“方才你可是忧思走神?还有你的书本,莫不是拿来玩的?”
说着,便要弯腰把她的书拿起来。
顾之棠忙用手按住,脊背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这一动作,博士更是横眉,怒道:“你!你不想学习就不要到这儿来!”
还以为她是不知道上到哪儿,好心好意要言明,却是这个态度!博士严于教学,此时气得胡子一吹一吹的。
顾之棠死活不肯放开手。她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抬眸,道:“博士莫怒,学生只是在思考。曲礼中说,为人子者,当冬暖而夏凉,昏定而晨省。父母在,不远游。出必告,返必面,所游必有常,所习必有业。若是……若是学生做不到这一点,又该如何?”
博士一愣,没想到她还真能提出这么个……叛逆至极的问题来,一时间更是怒了。
他直起腰来,不再执着于拿起顾之棠的课本,而是骂道:“为人子者,自然尽孝!你若不能做到,自然算是不孝不义!你读圣贤书,难不成只会思考要如何不孝?”
简直朽木不可雕也!这礼还没学得几分就想着要忤逆父母不尽孝,可不就是不孝不义吗?
博士也快怀疑她这魁首是假的了。
顾之棠此时才把目光从课本上挪开,舒了一口气,为自己辩解。
第20章 先下手为强
“现下我大齐虽无战事,四海升平,可仍有边疆异族虎视眈眈。敢问博士,若是将来战事起,我辈当如何?”
怎么扯到这个问题上去了?不过……
博士义愤填膺道:“自当捐躯赴国难!”
“很好。”顾之棠又道:“那敢问,小家和大国,该如何取舍?若是将来有战事,顾家只有我这一根独苗,我若是执意要奔赴战场,父母不同意,届时又该如何?此也为博士口中的,不忠不孝不义之人吗?”
“你你……”博士哑口无言,若是别人,他自当劝说独子不应该上战场拼杀,而是留在家中尽孝。可偏偏顾之棠是将军家的孩子,便是想人道一把,都找不到劝说的典故来。
“顾将军一生戎马,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他这一生辛苦,也该颐养天年,享享福了。”博士很快定下神来,悠悠道:“此事顾将军心中定然有数。战场上的事情,我一个教书的博士,又怎能妄言呢?”
这便是说,回家问你爹去吧。
“好男儿志在四方,若是我一定要去呢?”
若按前世的事情来看,大齐将来必定会起战事的。而且……她也确实要上战场。不过照此前来看,顾家夫妇是怎么都不会同意她上战场的,顾之棠也很想知道,这事儿要怎么解决。
“你——”博士眼睛霍然瞪大,周围的学生也是不由得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顾之棠。
心中也不由得紧张。
担忧有之,看戏有之,嘲讽她不自量力有之。种种目光落在顾之棠身上,她却宛若浑然不觉。
他们可算是见识到了,顾之棠何止是大胆,简直胆肥得没边了。
不过这有理有据,不卑不亢的模样,还真挺……令人人神往的。有舌战群儒,成竹在胸的气势。
……不!这个窝囊废怎么会呢!
伏子昂大惊,心中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等意识到心中真实的想法时,伏子昂几乎要把脸埋到书中去,又努力的洗脑自己,好久过后才冷哼一声,重新端起了看戏的心态。
气氛仿若凝滞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众目睽睽之下,博士居然……对着顾之棠一拜到底。
“老夫惭愧。”博士长长一叹:“四郎心怀大志,老夫目光浅薄,确实不该非议。”
顾之棠也是愣住了。
老师当堂给学生一拜……她没想到博士会这么较真。忙也把腰弯下,道:“博士言重了。”
“哪里哪里,是老夫不对。”
“博士莫如此,折煞学生。”
“哪里哪里,四郎才气不输我老匹夫,日后必成大器。”
“……”
两人一拜再拜,愣是当着众人的面,把顾之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戏没得看了。倒是看着顾之棠又一次大放异彩,又使得太学中的一位博士折服赞赏,伏子昂心中别提多气了。
他就不明白,这些博士各个都是老眼昏花了吗??
伏子昂紧紧的捏着书的一角,把书页捏得皱巴巴的,这才勉力控制心中的不忿。
他……他心疼他的那些春宫图!
好不容想出如此绝妙的注意!但是博士三言两语就被顾之棠哄得什么都不知道了,简直气煞人也!
一直到下课的时候,伏子昂还是心中难平。
他拉过自己的一帮小弟走到一起,特意挑了一条比较偏僻的路走,避开耳目商谋怎么对付顾之棠。
伏子昂胸腔愤慨难平,咬牙骂道:“那顾之棠也不知走的什么狗屎运!每次总能化险为夷!待我下次——”
“子昂。”扮鬼被揍的倒霉鬼打断他,问道:“你倒是同我们说,为何要百般与顾之棠为难?她好像全然不像你说所说的那般啊。”
何止不是伏子昂所说的那般,简直相去甚远。且他们虽入太学不算久,但是找顾之棠麻烦的次数已经多不胜数。顾之棠每次都有法子化解,搞得他们这群专心致志要找麻烦的人都快不好意思了。
每次问起为何要对付顾之棠的时候,伏子昂就表现得和顾之棠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简直莫名其妙。
“那当然是——”伏子昂语塞,一时说不出个由头来。就在他哑口无言时,就见顾之棠气势汹汹而来。
顾之棠手中拿着那本“礼记”,书卷成一团,直戳伏子昂的门面,几乎要戳到他脸上。
她面带冷笑,眼神还是那般犀利,带着洞若一切的气势。
在她这种盛气凌人的气场下,伏子昂气虚了,几乎想落荒而逃。
“臭小子,你这是要讨打!”顾之棠眯着眼睛,威胁道:“下次你敢再犯,我就弄你丫的!”
“呵——”伏子昂心中一慌,但是到底少年心性死不肯低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嘴硬冷哼。
顾之棠一眯眼睛,突然阴笑道:“你要是再敢找我麻烦,我就把你那小心思抖落出去!我就告诉别人,你喜欢——”
“你喜欢江暮云!”伏子昂急得面红耳赤,见这厮要败坏自己的名誉,只好先下手为强了,“禽兽!”
“啊?”这次轮到顾之棠一愣。她看了一眼手中的春宫图,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她想说的,是看春宫图啊。
趁她愣神的当儿,伏子昂赶紧找回场子,回头对自己一帮小弟道:“对的!就是她!她就是为了江暮云进太学的!不仅如此她还不敢承认,只把黑锅扣到我头上来!大家莫信她!”
“我不是——”
“你们看!她手上还拿着春宫图!就是想对江暮云做这样那样的事情!禽兽!我才不是为了江暮云进太学的!”
“你他娘的——”
“大家快看!她恼羞成怒了!大家快跑啊!”
好了,清誉保住了,幸哉幸哉。
伏子昂激动得不行,觉得自己这一手先下手为强甚是漂亮。正想得意的对着目瞪口呆的顾之棠哼一声,以表得意之情时,迎接他的……是一个闷棍。
当然,是顾之棠用那本书打的。
迎头砸了一下,砸得伏子昂临时装订春宫图的线断开,于是……里面的春宫图也……散开了。
掉了一地。
一群人见此,发出一阵唏嘘声,瞬间作鸟兽散。
果然是被伏子昂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惹不起惹不起。
第21章 四郎风评被害
伏子昂抱头痛呼。
他逞一时之快,随意污蔑了顾之棠一通,此时看见她愠怒的眉眼,心中也是发虚。
只是话都说出去了也收不回来。
瞧见顾之棠撸着袖子,还想继续打他,伏子昂忙一跳一跳的往后退开,一边退一边笑:“哈哈哈傻了吧?哈哈哈跟小爷我作对!”
爽快极了。
终于瞧见她脸上气急败坏的表情,伏子昂心满意足,就连被打的脑袋都不觉得疼。
顾之棠还想揍他,但是伏子昂跑得像兔子一样快,很快就连背影也瞧不见了。
等第二日,顾之棠坐在房中温习功课,石向荣去拿饭食。
回来的时候,石向荣明显心情不佳,连门都是用脚踹开的,本来就腐朽破败的门,经他这么一踢,更是摇摇欲坠。随后石向荣用一脸被负心汉抛弃的表情,痛心疾首的问道:“四郎!你快说说!你和江暮云是怎么回事!”
彼时,顾之棠正拿了一杯茶喝水,听了这话,呛着了,咳了好半晌才平复下来。
她悚然问道:“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为何外头在传你和江暮云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你不是说要打败他吗?难道你是为了他而来的?说好的要与我肩战天下呢?难不成你的心魂早就被另一个男人勾去了??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四郎!!”
这一声声说得简直要把顾之棠的脊梁骨给戳断了。石向荣说得一双眼通红,这表情简直和捉奸在床的绿帽王也没什么区别。
而顾之棠……则是咳得更厉害了。
咳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把肺给咳炸的那种,呛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角更是沁出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她不应该再喝一杯茶的,她错了。
“你、你……”
“四郎!你快答话!”
“你等等……”
“四郎!你到底是要我还是要江暮云!”
“先、先别、别说话……”
石向荣沉默了。
他一脸悲痛,一张脸上满是愤懑之色,眼睛更是被逼出了一汪泪珠。他拼命的忍着,看着好不惹人心疼。
顾之棠的良心难得复苏,觉得把这么个热血少年逼到这份上挺造孽的。于是,拼尽全力压抑住咳嗽的欲望,憋得满脸通红的道:“我、我不喜欢男人。”
所以喜欢江暮云什么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流言的源头,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昨天那帮人传出去的。
本来顾之棠揍了伏子昂之后,心中的不悦早就散去不少,只当做一件小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可谁知道,这太学的学生,居然这么八卦的。
莫不是跟董乘安学坏了?这到底谁带起来的风气?
却不想,石向荣难得聪明了一次,他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我知道,四郎。”
“既然知道,那你还——”
“所以定是那江暮云逼迫于你!他是不是找上门来,想对你做那样这样的事情了??”
“……”对不起,刚才夸了一下你聪明,你的脑子果然是和常人不同的。
顾之棠压着喉头的痒意,拼命道:“我不喜欢江暮云!”
“……四郎,我可怜的四郎。我就说四郎之前一心一意想要做个纨绔,怎么就突然奋发进太学了。原来如此,是不是那江暮云威胁你要进太学?”石向荣简直出离了愤怒,他咬牙道:“那江暮云强取豪夺,着实是个禽兽!待我去干掉他!”
说着,就要转身出门去。
顾之棠已经无话可说了。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呛得面色青紫。
她拼命拉住石向荣的手臂,正要叫他冷静,就见石向荣就自己停下来。他一脸深沉,说道:“不对,太学一半都是他的拥护者,此去我便是把他的丑行公布天下,也绝不会有人信的。四郎你这么努力进太学,我不能让你风评被害。”
“……那真是多谢了。”顾之棠缓过气来,气若游丝道:“我和江暮云没什么关系,你不必如此激动。我发誓,我此生都没有见过他一根汗毛,外头所言,都是伏子昂那厮在污蔑我!”
石向荣停下来,斜着眼睛看她,目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见他难得如此正经,仿佛被安抚下来了,顾之棠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还没等她这一口气松完,就听见石向荣一本正经的问:“四郎,有个问题,你一定要坦诚的回答我。”
“你说。”
“之前进太学时,你所说的种种——例如太学中各种博士的喜好,以及徐鸿涛博士的所好,这些你怎么知道的?还有徐博士出的题目,你似乎提前知道一般,这便是我爹都问不出来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顾之棠目瞪口呆,喃喃道:“我、我听别人八卦听来的……”
“这与你八卦的人是不是江暮云!”
“……不是。”
“你还想骗我!”石向荣大怒道:“若不是江暮云这种和博士关系特别好,得博士赏识的才子,又怎么会连考试的题目都能弄到呢?”
“……虽然你说得合情合理,但是真的不是。”顾之棠有口难言,总不能说自己上辈子知道的吧?
如此一说,就算石向荣再傻,只怕也要觉得她失心疯了。
石向荣还是一脸悲痛的看着她,那目光仿佛是在说“四郎你别嘴硬啦我都知道啦你别再泥足深陷啦我什么都知道我这就去干掉他”。
……这让顾之棠觉得,这目光简直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忽然,石向荣悲怆的表情一顿,整个人变得丧气无比。
他喃喃道:“四郎,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都是为了我。要不是为了帮我,你也不必为了提前知道考题,就去……就去就身江暮云。都是我不好啊四郎!”
声音哽咽,听着快哭了。
顾之棠感觉自己脑袋都快要炸开了。
这种时候,和伏子昂那种单纯的青葱少年一样不好吗?这孩子真的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顾之棠一拍折扇,打算把董乘安拖下水,随便编个谎话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石向荣在脱自己的衣服???
你干啥??
大哥你干啥??快住手!
第22章 外面都传遍了
顾之棠这一抬眼,一震惊,一愣神,待回过神来时,石向荣身上只剩下个袭裤了。
面面相觑,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他还是个孩子啊!他到底想干什么!
顾之棠脸色也终于憋得发绿了。她拿着折扇的手抖啊抖,指着他,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石向荣这厢则是傲然的挺着胸膛站在她面前,头颅高昂着,面上有着……视死如归的肃穆??
顾之棠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初春的天气尚未彻底转暖,石向荣这一脱衣裳,皮肤上很快起了肉眼可见的鸡皮疙瘩,仔细一观察,甚至还能看见他的身子有细微的颤抖。
只不过即便冷成如此模样了,他还是敞着胸膛,手拍着胸脯砰砰作响。随后一脸豪气道:“四郎!你瞧我,可还算风姿绰约,丰神俊朗?我与那江暮云可还有一战之力?”
这问题问的太过复杂笼统,顾之棠一时间不知道他所说的一战之力,是指外貌上的一战之力、武力上的一战之力,还是……这话不知道该怎么接。
顾之棠憋了半晌,才铁青着脸道:“风姿绰约不是这么用的!想向我证明你的男子汉气概也用不着如此!”
石向荣却不听话,他大声道:“四郎!我不会让江暮云如愿的!”
顾之棠气得冷笑,“你这衣衫不整的模样,是要去干掉江暮云呢,还是要去干……干……”
说到此处,顾之棠悚然一惊,忽然觉得头皮发凉。她自认自己是一个很正经的人,但此时被气傻了,思维居然也被带进沟里去了。
顾之棠话锋一转,激动得面色都狰狞了:“你这模样,是想对江暮云做什么?!”
幸好,石向荣还算单纯。
听了这话,他面上的豪气都化作悲凉,又浮现了那种视死如归的神色。
石向荣垂下眉眼来,看着顾之棠,道:“四郎,若是江暮云那厮不要脸的来找你,便让我代你去吧!有什么事情,都冲我来!我虽不如四郎貌美,但是要对付一个江暮云足够了!”
……打死她也想不到石向荣是这么想的!这人果然脑子有大坑!
顾之棠跌坐在椅子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等看见石向荣那一脸愤慨,视死如归,终是气笑了。
“……你可真是个好兄弟!”顾之棠说着突然站起来,一脚把石向荣踢倒在床上,扯过叠得整齐的被褥劈头盖脸的扔过去,“个屁!我顾之棠用不着你来舍身!他江暮云算个什么玩意儿?要推也是我推他!你有没有出息?你说你有没有出息??”
石向荣一脸茫然,被踢的地方有点疼,他下意识想要挣扎起来,但是很快被按住。
顾之棠恶狠狠的瞪着他,揪着他的脸颊,凶神恶煞的骂:“以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我说了我不喜欢江暮云!便是这世上的男人死光了,我都不会再喜欢他!你要是再胡思乱想胡言乱语,我就揍你!”
“四郎你好可怕……别别,放手,疼疼疼。”石向荣瑟瑟发抖,被她揪得脸都快变型了。
顾之棠目露凶光,“你还敢不敢随那流言来编排我?以后还敢不敢提江暮云??”
“不敢了不敢了。四郎你快放手啊……好疼……”
“呵——”顾之棠冷哼一声,终于把石向荣放开了。
那被呛得无话可说的郁闷之气尽散,石向荣也保证不会再提江暮云了。
呵,痛快。
但是,顾之棠没有想到,上天对她的残酷还远不及此。
因为,等顾之棠站定的时候,就看见有一个人站在门口处,看着他们。
……刚才石向荣把门踢开后,就没关上。
此人,正是伏子昂。
伏子昂的面色简直就像被雷劈过一样,身躯更是带着明显的颤抖。
顾之棠和他对视一样,就见伏子昂极其羞愤的别过头去,嘴巴还紧紧的抿着。
??
顾之棠一怔,然后……回想起刚才的情形,面色便有些不好了……
若是别人,顾之棠可能还不会联想这么多,但无奈对方是个容易多想的伏子昂。
顾之棠眉头微皱,也不知道伏子昂到底是看到哪里,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到哪里。不过从他面色来看,果然是联想到不好的东西。
顾之棠微微往前一步,正想解释清楚,那伏子昂便是大惊,一下子就跳出门外出去,一边退还一边愤怒的大叫:“你别过来!”
那模样,可怜见的,简直就像良家妇女面对着恶霸。
“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顾之棠头疼无比,为了自己的清誉不被伏子昂进一步抹黑,就威胁道:“你敢出去乱传,我——”
“你果然喜欢男人!”伏子昂面色惨白,“你刚才都说了!”
……她刚才说的?
好像是,就算世界上的男人都死光了,也不会再喜欢江暮云?
顾之棠把折扇别在腰上,正想如法炮制,像对石向荣那样揍伏子昂一顿,好让对方冷静的时候,走出来的石向荣听见他们的对话,便愤愤不平道:“四郎自然不喜欢男人!是江暮云逼她的!难道你不知道吗?外面都传遍了!”
第23章 江暮云你怎么回事
顾之棠觉得,如果有一天她不幸英年早逝,那么肯定是给石向荣气的。
“外面都……传遍了?不是,都传了什么石向荣你给我说清楚!”
伏子昂简直要出离了愤怒。
他手脚都都颤栗着,若说这话的是别人,伏子昂只当做无稽之谈。毕竟他高洁无暇的江暮云,又怎么会是那种人呢?他不接受!
可这话是石向荣说,伏子昂心里便不由得将信将疑了。
毕竟他一直盯着顾之棠,自然知道石向荣就是顾之棠的跟屁虫。顾之棠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两人形影不离,从他口中说出的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伏子昂也一脸被辜负的表情,盯着石向荣等着他给个答复。
石向荣鄙视的看他一眼,然后表现得比伏子昂还要更加愤怒:“这太学不是你的地盘吗?你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顾之棠觉得,实在不能放任他们如此污蔑自己的清誉了。要是继续传下去,鬼知道会传出个什么东西出来。
她打算为自己辩解。
可是每次顾之棠一开口要说话,伏子昂就激昂的打断她:“你别说话!”
“我——”
“你肯定在辩解!”
“我他妈和江暮云不是那种关系!”
“呵。”
“……”这样实在叫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禽兽!石向荣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以为我是傻子还会听你的话吗?”
所以在伏子昂的心中,她说的话都比不上石向荣有分量吗?
拜托你清醒一点!石向荣他是个傻子啊!
伏子昂不理她,只一脸震惊愤怒的走了,顾之棠的解释都没听,因为在他看来,顾之棠都是在狡辩狡辩,没一句话可信的。
他决定出去自己打听。
伏子昂一脸沉痛,逢人就问,江暮云和顾之棠是什么关系。
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可告人的关系。
伏子昂此时全然忘却了,这流言,正是因他传出来的。他再转过头去问,自然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答案。
伏子昂受不了了,大喝一声,悲愤道:“不!不会的!打死我也不相信,江玉郎会是那样的人!他那般惊艳绝才!怎么会看上区区一个顾之棠?那顾之棠除了皮相好看一点,还有什么可取之处吗?没有了!所以什么逼迫顾之棠的话,自然都是无稽之谈!无稽之谈!江玉郎看上的人,不说男人女人,只要他看得上,又何须用逼迫的手段?一定是他在骗我!”
那被拉住问话的学子也是一脸被雷劈的表情,然后怔忪半晌,露出一抹可以称之为猥琐的笑容来。他对伏子昂挤眉弄眼,道:“是极是极。只要江暮云看上的人,不论男女,都肯定会为他折服的。”
伏子昂用力点头。
“所以那江暮云逼迫顾之棠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伏子昂觉得这话没法谈下去了。他阴恻恻的剜了那人一眼,然后踉跄着脚步离开。
果不其然,等第二天的时候,流言就从:那顾之棠和江暮云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变成了:那顾之棠和江暮云不仅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还是那江暮云强取豪夺。
顾之棠手中拿着筷子,听见这流言的时候,极力控制面上的表情,看着居然还算淡定。或许是因为有了心理准备,知道伏子昂这厮出去定是会乱传败坏她的名誉,所以此时倒也没有之前那种五雷轰顶之感了。
而观那石向荣也没有了之前那种惨遭负心汉抛弃的悲愤之感。
仔细一看,几乎还能看出,他眉目中还隐含着得意,仿佛在说:看吧我早就说了事情就是这样四郎你不要再骗我也不要再狡辩啦。
顾之棠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抖着手指夹了一块肉放进口中,却是食不知味。
想她前世的时候,虽然确实是禽兽了一把,把那江暮云收入府中,也确实有诸多不堪的流言。只不过她当时对那江暮云一片拳拳之心,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别人骂她没关系,但骂江暮云不行。所以硬是强权压人,逼得别人不敢谈论关于他的事情。
所以,前世他们真的有点什么,这流言却是不敢流。别人谈起也只会摇摇头再罢罢手,唯恐她冲冠一怒为蓝颜,会惹祸上身。
……现在,是要把前世没有流传的流言,一次性都补给她吗?
顾之棠沉默了。
“兄弟啊。”思虑良久之后,顾之棠觉得要挣扎一把,她对石向荣道:“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为何外头传我和那江暮云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但是江暮云却从未来找过我吗?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可是与我同住一屋,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若是别人,指不定早就已经察觉这其中的不对劲了,但是偏偏石向荣是个傻子,所以顾之棠决定帮他一把,好让他知道知道这件事情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匪夷所思多么荒唐离奇。
石向荣一听,果然面露沉思之色,然后他一抚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道:“对啊!那江暮云还从未来找过四郎你。这着实不太对劲。”
顾之棠点点头,目露期盼。
“所以此番四郎你突然提及,是因为那禽兽开始给你传信,说要来了吗?”石向荣一瞪眼,安抚道:“四郎莫怕,我会保护你的!”
……顾之棠决定保持沉默。
不过,此事倒也不是多么难以解决。
便是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被流言蒙蔽眼睛,那么也还有两个人知道真相,一个是她,一个是江暮云。
要知道江暮云惯会做戏,笑得一脸温柔实则笑里藏刀。虽然现在尚且年幼,但是要对付这么一群少年人,已经足够了。
顾之棠很相信他。
而且她即便不在乎清誉,那江暮云想必也是在乎的。
只要这流言传到上舍那里,江暮云出声解释一番,所有的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想通这一切之后,顾之棠很淡定。她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等江暮云出手,就好了。
然后她等啊等,等得这流言已经越传越歪了,但是……江暮云他就是不为所动啊不为所动!
江暮云你怎么回事?!你的清誉不要了吗?你在哪里你快来啊!
第24章 呀,是你呀
顾之棠坐不住了,她决定要去找伏子昂解释清楚。
只要这流言的源头制止住了,后面铁定没有那么多事儿了。
只不过,现在伏子昂看见顾之棠的时候,那是左哼哼右哼哼摆尽了脸色。顾之棠想要同他搭话,伏子昂从来不给她机会。
没办法了,顾之棠只好寻空,把伏子昂堵在一个角落里,打算强行解释清楚。就算解释不清楚,揍也要把他揍老实了!
她就不信,她和一个石向荣打不过一个伏子昂!
可当顾之棠把顾子昂逼在墙角里,把他禁锢着让他无法逃脱的时候,伏子昂的面色又开始变得惨白无比,身体又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般。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伏子昂凄厉的大喊,打破了太学的寂静。
顾之棠:“……”
她真的不是想要对伏子昂做什么!
是她禽兽吗?不!分明是伏子昂太过自恋!
呵,连她面首的美貌都比不过,还自荐枕席,以为她会看上他的清白??
至此,打算解释的计划宣布告终。
不仅如此,伏子昂可能是感受到自己的危机了,总害怕那丧心病狂的顾之棠一个兽性大发,就真的觊觎他的身体,对他做这样那样的事情。于是,他本来消停了很久没有找顾之棠麻烦,这一次又开始卷土重来。
这一次,他找的麻烦,稍微变得有内涵寓意一点,但是也很恶心人。
那天,当石向荣去拿了饭食回来的时候,顾之棠正兴致勃勃的打开,里面一只蛤蟆蹦了出来,直冲顾之棠的门面。
她吓了一跳,面色一肃,还没看清那上头密密麻麻恶心的斑点,忙用手挥开。
蛤蟆被摔在地上,很快一蹦一蹦的跳开,跑远了。
顾之棠面色铁青,低头一看,发现食盒里头还有一只没有拔毛的死掉的鸭子。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伏子昂把自己比作那天鹅就罢了,还敢说她是癞蛤蟆?!
石向荣被眼前这一变故也是吓得发懵,忙上前来问:“四郎,你没事吧?我、我……都是我不好!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钻进去的。”
他唯恐顾之棠受了什么伤,正打算仔细查看一番的时候,就见面沉如水的顾之棠突然咧嘴一笑。
“呵伏子昂,我宣布,你死了。”
石向荣:“……”四郎你笑得好可怕啊!
从这一天开始,石向荣就发现,顾之棠多了一个毛病——有事没事就往草丛里钻,把自己搞得一身狼狈。
石向荣问道:“四郎,你这是要作甚?”
“这惊蛰过后,应当万物复苏大地回春了才对。为何此处一条蛇都没有?”
顾之棠万分懊恼,她恨恨的把折扇别好,用布缠着手又开始摸啊摸。怪这太学里环境太好,便是他们这种荒僻之所,竟找不到一点可怕的东西来,实在气煞人!
“……四郎你要干什么?你什么时候会捕蛇了?”
顾之棠头都没抬,“我得回敬那伏子昂一点心意。”
石向荣悟了,他随口提了一句:“后山啊,后山没有人清理过,那些草木蛇虫之类的,很多。”
顾之棠阴笑一声,拍拍手,定下主意来下学后就去捕蛇。
毛毛虫什么的,太小意思了,怕伏子昂领会不到她的心意。
她其实在伏子昂的坐垫放过几条毛毛虫,但是被伏子昂一屁股坐死了。
顾之棠觉得,不能这么含蓄,要干就干一票大的!吓得伏子昂那厮以后看见她就两股战战不敢再胡言乱语。
否则,她今天扔他几条毛毛虫,明天他回敬一个蚂蚁窝。玩儿呢?
这太学依山而建,后山远远瞧着便是草木浓绿,郁郁葱葱。在这初春时节里,绽放出勃勃生机。
因太学有时授骑术课和打猎的盛事是会到后山来,所以这后山虽然没有人仔细的清理,倒也没有什么猛兽。
带上了石向荣,顾之棠就往后山而去。为了节约时间,还分头行动了。
她缠了手足,把自己包得密密实实。
草木太茂密的地方她也不敢去,也怕会招惹到什么大家伙。此处有一条小径通过,虽然清幽,但是也好走,明显是经常有人来。
在灌木丛旁边,还有几株浓密的树木挺立在那儿,树底下还有一块青石,上头刻着棋盘。
来到灌木丛里,顾之棠撅着屁股在小心翼翼的寻找着。
她吭哧吭哧努力寻找,心中一时有些恍然,有种回到了以前在皇宫里,背着宫婢们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的隐秘之感。
贵为公主,她自然不能做出如此不得体的事情的。但是她偏偏从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董乘安不让她做的事情,她偏偏要做。
董乘安受父皇所命,一心一意想把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金枝玉叶,可惜她终究是辜负了董乘安的一番心血。
宫里的教习嬷嬷治不了她,董乘安同样也是治不了她。
或许是她天生反骨,后来才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吧。
养了面首后,也与董乘安所期望的温良的公主相去甚远,也不知道他后来气死了没有。
啊……这一想面首,就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某个人了。
顾之棠皱眉,甩了甩头,把脑海中关于江暮云的回忆甩去。
可这一次,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得过于深入了,居然没有办法定下神来,反而还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如玉石击盘,又如清泉流水,清越又很温柔,很是悦耳。
只不过,这嗓音,与他前世相比,少了几分醇厚,更多了几分少年之感。
顾之棠听见这个声音略带惊讶的说:
“呀,原来是呀你。”
原来是你呀,原来是你呀……
顾之棠脊背一僵,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似乎是为了击碎顾之棠关于幻听的设想,对方嫌她不够震惊似的,又加了一句:
“是你呀顾之棠。”
顾之棠猛地回头,循声望去,就看见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叶遮掩下,露出一片洁白的衣角。
树上有人……
第25章 人生若如初相见
树叶微动,顾之棠看见一只节骨分明的手轻轻拂开郁郁葱葱的树叶,带起衣袖一阵轻拂。
白皙的指头比女孩子还要漂亮,映衬着绿叶,很是赏心悦目。
顾之棠抬头看去,果然瞧见了江暮云那张脸。
只是在顾之棠的记忆中,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年少的模样。
面上稚气未脱,比起前世的清冷,要显得温和得多。那一袭白色的儒衫穿在他身上,仿若放着光,周身的华彩都要比别的学子圣洁不少。
只是当他那墨色的瞳仁微敛起笑纹时,又和前世深沉的模样重合了几分。
上天待他总是格外宽厚温柔的,生就了这样一张好皮囊。不同于顾之棠的皮相精致,他从内而外散发出来令人心折的气质。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真真如点漆一般,很是动人。
她见过最美的明珠,都不如他笑起来的眼睛好看。
不仅如此,他还很会骗人,亏得那么多人为他前赴后继。那些歌颂的话,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顾之棠想起前世和他见面的时候,该是明年的冬天,他十五岁,正从太学脱颖而出,受邀参加父皇举行的冬猎。
彼时,她还未及笄,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她央求了父皇带她去冬猎,求啊求,父皇是允了。
于是,常年深居于宫的公主一身劲装,鲜衣怒马,背着弓箭打马而去。
她信心满满,总想猎最威武的猎物献给父皇,只可惜箭术平平,大家伙遇不到,只遇到一只可怜的兔子。
那红着眼的兔子在茫茫雪地中东躲西蹿,害得她一阵好找,弄得满身的狼狈。
好不容易找到兔子的时候……却被江暮云截了胡。他拎着早已断气的兔子,对着气鼓鼓的她。
那便是初见了。也是一身白衫,仿佛和天地间的雪色融为一体。
当时,他也是呀了一声,很是无辜,“对不起呀小姑娘,我抢了你的兔子,既然你这么生气,那我赔你一只吧。”
口中说着歉意的话,面上却笑得很好看。特别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轻轻勾起的尾音落入公主的耳中,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一般,勾得她心肝乱颤,仿佛山峰都失了颜色。
然后,他给她捏了一只雪兔子。
抢了她的兔子,只赔给她一堆雪。
心高气傲的公主,只是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只是在事后,却让人把那堆雪给带回来,却也只带回来了一滩水。
那天的猎场,公主自然是空空而回,却装了满腹的心事。
父皇笑她,可是打猎打不到,恼羞成怒了?
哪里是恼羞成怒了?分明是少女怀春了。
她彼时紧抿着唇不答话,只回了自己的帐篷处,对着那早已化成一滩水的雪兔子发呆。
在明年啊……顾之棠忽然瞬间打了个激灵。
她不知道在明年冬猎的时候,江暮云是不是还会和公主相遇……是不是还会走上辈子的老路?
若是走了上辈子的老路,那江家不是要灭了?那江暮云岂不是又要成为公主的面首?成为公主的面首,那岂不是又要纠缠数年,后来又要造反去?窃她家国社稷?
还有……顾之棠已经不是顾之棠了,公主还是公主吗?
顾之棠严肃的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一时间走了神。
见眼前的人一副怔忪的模样,江暮云又唤道:“你不是顾之棠?”
“不是,告辞。”顾之棠面无表情的作揖拜别,正想假装无事发生离开此处的时候,不远处的石向荣大喊:“四郎四郎!我抓到了啦!咱们回去吧。”
顾之棠:“……”
她深刻觉得,如果有一天,她不幸英年早逝,那肯定是石向荣害的!
江暮云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眼尾微斜,煞是好看。
他擅作主张,唤道:“该唤四郎。”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他却要叫得这么情意绵绵?还四郎?呵,多情的男人,四处留情,不得体啊不得体。
江暮云从树上跳下来,衣衫摆动,不过眨眼间就拦住了顾之棠。
顾之棠微微抬眸,冷淡道:“你这是何意?”
“四郎似乎不喜我?”江暮云轻声道:“我从未得罪过四郎,为何四郎见我的时候,目光灼灼似带煞?”
顾之棠心中一凛,面上忙挤出笑意来,轻抚折扇笑道:“哪里哪里,暮云兄风姿卓绝,我见之忘俗,一时为之震慑罢了。”
“可——”
“啊暮云兄你真好看。”
“四郎——”
“暮云兄告辞。”
顾之棠转身欲走,手臂却被人扣住。
隔着单薄的春衫,依稀能感受他掌心微热的气息。不过,他的手脚一向都是冰冷的。不似冰块,却比常人要低一些。
冬天的时候,摸起来最为难受。以前她也搓着手为他取暖,却始终融不掉他目中的寒意。
顾之棠心中发堵,一下子甩开,厉声问道:“你这是何意?”
江暮云微微怔忪,而后撒手。
他正正经经的作揖,一派光风霁月的好模样。
“四郎莫怪,我只是觉得你我之间,该有别的话说才是。”
经他这一提醒,顾之棠这才想起困扰她已久的流言蜚语,顿时一拍手,喜道:“是极是极!我如今可算是找到你了!暮云兄如此高风亮节,定然不会叫我失望的!”
顾之棠说:“想必你也听闻了你我之间的那些传言觉得不可信,以至于恼羞成怒,怒不可遏吧?你这就随我去解释解释,你玉口一开,那些人定不会再乱传了。”
心中那点不愉早已散去,顾之棠此时果真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瞧,满心欢喜。
这下可好了。
江暮云出现,终于可以还她一片太平了。
可谁知,那江暮云嘴唇微张,面上的神色比顾之棠还要复杂。
他道:“可四郎不是乐在其中吗?”
“????”谁乐在其中?你哪只眼睛看到她乐在其中了??
“君子成人所好,虚名于我,不过如浮云,既然四郎高兴,那我便舍了这名声,让你开心开心。”
“……??”顾之棠觉得,这江暮云也终于疯了。
没一个正常人。
第26章 真有意思
“狡言善辩!”顾之棠一拂袖,面色憋得异常难看,“这世上想与你传点手足情深抵足而眠流言的人那么多,你若是个个都这么大度,岂不是天下尽是你的——”
她面色一僵,舌头几乎打结了才硬生生转个弯,道:“岂不是天下尽是你的好兄弟了?”
远的不说,就说那伏子昂,只要江暮云一句话,他再次自荐枕席也未可知。
伏子昂天天天江玉郎江玉郎的叫,该让江暮云见识他这一腔深情才对。顾之棠有些恶意的想。
江暮云讶然,悟了,“原来四郎想与我抵足而眠兄弟情深?”
“……告辞。”这话没法接了。
顾之棠觉得,这太学从里到外都歪了。
没进来以前,她是打死都想不到,这里头的学子这么八卦,还是认认真真的在八卦!
这都是什么人!
关键还不肯听人解释!一句话总是能曲解个十万八千里,顾之棠怀疑他们长的脑袋和耳朵和自己就不是一个样的!
呵,自作多情。
顾之棠轻轻冷哼,道:“不敢,你还是随我去解释解释吧。”
这美人恩,顾之棠是消受不起了。
江暮云眉头微皱,看着顾之棠简直在看负心汉一样,他轻问道:“四郎果真不喜我?你瞧我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煞气,灼灼似贼,不安好心。”
奇怪极了。
江暮云几乎要忍不住摸摸脸颊,看看他脸上是否凶神恶煞,吓了他。否则,怎么也不该是如此神色。
“谁要喜欢你啊?”顾之棠折扇指着他,忍无可忍,“我还嫌弃你败坏我的名誉呢!你谁啊谁乐意要跟你传那些乱七八糟的鬼东西?我爹听见了,必定要打断你的腿信不信?”
江暮云瞳孔微缩,嘴角一直挂着的笑容有瞬间的消逝。不过片刻后,他却轻轻一笑,面上一派悠然。
“四郎果真不喜我。我可是得罪过四郎?”
“闭嘴!谁准你叫四郎?”顾之棠勃然大怒,“小心我揍你!”
“那叫——之棠?阿棠?棠儿?”江暮云一脸头疼之色,“总不能叫之棠兄,你比我年幼。要不,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
“大胆!放肆!”
顾之棠面色绿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脾气很暴躁?”还好哥哥?啊呸!也要看他配不配!
江暮云的话被打断,剩下的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顾之棠弯腰从地面捡了块比人头大的石头,然后举过头顶,居然是踉跄朝他而来。
目标是——
他的脑袋。
江暮云没料想到她说干就干,只好频频后退。
两人你追我赶,在此处打了几个圈。这石头个头看着不大,但是却很沉。顾之棠举了这么一会儿,纤细的双手就开始打颤。
她恶狠狠瞪着江暮云,威胁道:“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去和你那些崇拜者解释清楚?你要是不去,胆敢破坏我的名誉,我就砸破你的脑袋!”
江暮云顿了很久,犹豫着,似乎在思考。
见他如此,顾之棠稍微把石头放下一些,歇息歇息。
此时,江暮云终于开口了。
他道:“四郎真有活力。”
顾之棠实在忍不住,哆嗦着双手,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就打算让这石头脱手而出,砸他丫的!
砸个半死,就算她报了仇,砸个轻伤也算他咎由自取了!
只是……还没等这石头脱手,江暮云突然往前一步,把石头抢过去,抱在怀中。
“让我来。”
??
顾之棠愣了足足有几息的功夫这才回过神来。
“仔细累着。”江暮云又道。
“……”
江暮云比她高了半个头,顾之棠愤怒一抬眼,正想骂几声,却不期然瞧见他眸中的漫不经心,墨色的瞳孔又带上了那种影影绰绰令人分不清真假的情意。
她以前,就迷失在这样一双眼睛中。
但其实,他对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吧?江暮云谦谦君子,不管待谁,都是温驯有礼。这样仿佛有情的眼神,可不是她的独属,可笑她以前竟看不明白。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这样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带着这种似是而非的情意,囚着她,看着她像个傻瓜一样,飞蛾扑火。
他此时也是不是在心中嘲笑她?
顾之棠瞬间冷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待再度抬起眼时,眼中又恢复了那种淡然的模样,甚至还笑得出来。
这番变故,又是令江暮云讶然无比。
顾之棠朝他粲然一笑,突然气沉丹田,大喊:“石向荣!你给我过来!”
随着这一声大喝,不远处的草丛沙沙响动,有东西疾驰而过的脚步声响起。
江暮云眉尾微扬,一眼就瞧见飞奔而来的石向荣。
“四郎!他是谁?”石向荣的外袍脱了下来,正包着那条蛇,见江暮云,一脸惊恐:“四郎,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顾之棠笑着点头,简直乐不可支,她手指着江暮云:“对!干他丫的!”
得了令,石向荣撸着袖子就上去了。
“听我解释。”将江暮云微微苦笑,闪避着石向荣的拳头,但是这蛮小子力大无穷,也不好对付。江暮云寻空才温声解释道:“这位小兄弟,你别误会了。我乃太学的江暮云,此番不过是想与四郎谈论学识,并无欺负之意。”
这招一向是无往不利的。
毕竟江暮云的大名在太学中谁人不知?这一解释,别说会相信他欺负顾之棠了,不反过来说顾之棠欺负他都算不错的了。
但是今天,江暮云将遇见两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踢到了两块铁板。
那石向荣本来只是一脸找麻烦的神色,听了他的解释后,那面色简直就像来寻仇的,攻击的时候,更加不要命似的。
“好哇!原来是你这个禽兽!你想对我瘦弱的四郎做什么?!我绝不放过你!”
江暮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他觉得,这两个人,都……挺有意思的。
恩,有意思。
当然,如果石向荣不是拼命的要揍他,顾之棠又在旁边看戏拍手称笑。江暮云觉得,他应该会更喜欢他们一点。
呵,真有意思。
第27章 磐石无转移
顾之棠回监舍的时候春风满面,那扇子摇啊摇。心情颇为畅快。
那石向荣用衣衫兜着一条蛇,鬼鬼祟祟的跟在顾之棠身后,一路对上众学子那惊惧的目光都不敢直视,唯恐让监丞发现了他们的行迹。
“四郎,那江暮云不会再来找你了吧?”
回了屋,关了门,石向荣此时才有胆子说话。
“来一次揍一次。”顾之棠敲敲折扇,眯眼笑道:“不过想必他也不会再有机会来。”
毕竟他人在上舍,不久之后就要结业出去了。
唉,怪她生不逢时,若是能早生个一年半载的,也不至于连个对上的机会都没有。
眼睁睁看着江暮云在自身眼前,却只能干瞪眼不能算账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哼,来日方长。
顾之棠眼皮半阖着,躺在床上微微沉思。
等夜色一浓,顾之棠和石向荣两人就鬼鬼祟祟的起来。
想必此时大多数都已经歇下,那屋中的灯火都未曾亮起。
石向荣看着顾之棠手中的那条吐着信子的蛇,突然担忧道:“四郎,我们这样做没事吗?”
他们今晚是打算把这蛇扔到伏子昂的被窝去,让伏子昂与这蛇大被同眠。
蛇尾缠着顾之棠的手,带来丝丝阴冷的凉意,她冷笑道:“这有何不行?这是麻蛇!又没有毒,咬一口也咬不死他!”
石向荣是个实诚的小伙子,见此还是不免担忧。
”这蛇……又不是狗,屋里睡两个人呢,他能找到伏子昂不?”
说完,他又摇摇头:”就算找不到也无妨,反正伏子昂就是个没用的小白脸,说不定看见蛇就吓死了。”
顾之棠微微沉思,然后点头,道:“是极,你说的不错!这样直接扔进去,还会误伤他人。”
石向荣以为她要放弃这个计划了,但是没有想到,顾之棠手脚麻利的把蛇尾打了个结子,身体都捆成一坨。笑道:“嘿,这样就不会乱跑了。”
“……”石向荣无话可说。
随后,偷偷溜进去,撬开窗子,扔蛇,一气呵成。
顾之棠拍拍衣袖,高昂脑袋,昂首阔步的离开。
他们两人离去没有多久,从伏子昂的监舍中就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
“啊啊啊——”
响彻天际。
顾之棠的步子迈得更欢快了,几乎是一路哼着歌回去。
一夜好眠。
第二天去上课时,果然没瞧见伏子昂。
顾之棠故意悄悄靠近那平日里喜欢跟在伏子昂身后的几个学子,听他们悄声谈论。
“诶?子昂脸色怎么那么惨白?我见他的时候,他那面色竟像生了大病一般。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有所不知?昨夜子昂的被窝里钻进了一条蛇,被咬了一口,把人给吓怕了。昨夜监丞直接叫了大夫来,你是没见到那架势。今日他便回家去了,请了病假。”
“那你与他同住一屋,蛇怎么没咬你?”
“哈……”那人摸了摸脸,喃喃道:“许是那蛇打了个结,跑不开吧……”
“啊??”
“对了对了,先别说这事儿。”那人又拉着人八卦道:“有件事情比这更令人震惊。”
“何事?”
那两人神秘兮兮的,顾之棠也忍不住有些好奇,于是本来打算功成身退离开的她……留下来听了个八卦。
但如果早知道他们要说什么的话,打死她也不会留下来听这个八卦的!
“据说那江暮云昨日跌跌撞撞的从后山下来,神色匆忙,满身狼狈。啧啧,那情形我看了真是……”
“如何如何?”声音明显比刚才八卦伏子昂的时候,声音变得高昂激动不少。
“看了都要忍不住多想了。”那人道:“不仅如此,你猜猜他口中叫着谁的名字?”
“可是那欺负了他,把他弄得如此仓皇而逃的人?”
“是极!有人路过他的身边,听得他咬牙低喝了一声顾之棠!我真是想不到啊!本以为是那江暮云强取豪夺,却不曾想,他在顾之棠面前竟会势弱到如此地步!”
顾之棠面色一时青一时红,竟是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气好。
那江暮云如此狼狈的模样被人瞧见,自然是大快人心,只可惜……这些人又想歪了。
此时,里头那人又道:“还有……有人见江暮云下山来的时候,怀中还抱着一块石头。有人问他为何要抱着石头回来,他说是顾之棠送的。”
“啊?难不成是定情信物??”
“你我想的果然不错!这江暮云果然超凡脱俗,心性情趣早已远高于我辈!他早已不将那些阿堵物放在眼中了!若是我要送个定情信物,想来想去也只能送块玉佩了!可江暮云却选了一块石头,这等风雅情事,果然令人自愧不如!”
“这石头,可是取蒲苇如丝,磐石无转移之意?”
“啊!果然如此!若是如此,这情路必定不好走。那他们两人中间,岂非还有一根棒打鸳鸯的大棒?”
“是太学的博士?还是顾将军?亦或是……江暮云的父亲江孝江大人?”
“为何不能是那石向荣?”那人激慨无比,活脱脱亲眼见证了石向荣绿了顾之棠或者江暮云一样,“他成日跟在顾之棠身边,你怎知道他没有点想法?那顾之棠还是很好看的,否则也不会令江暮云如此心动了!”
那被喝住的人呆了半晌,然后忽然问道:“子昂知道吗?”
……
??这又和伏子昂有什么关系?你们想到哪里去了?
顾之棠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目瞪口呆,躲在轩窗底下瑟瑟发抖,愣了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来。
如今,她可算知道,这流言满天飞到底是怎么来的了……这些人得有多闲才能整天凑到一起去编排她和江暮云??博士布置的功课都写完了吗??
就在她打算偷偷溜走的时候,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石向荣瞧见顾之棠,便大喊道:“四郎!你在此处,让我好找!”
于是……里面侃侃而谈八卦顾之棠的两人僵住了。
顾之棠想骂娘的心都有了,不得已从轩窗底下起身,想要假装无事发生离开。但是她起身的时候,那与伏子昂同住一屋的人,也就是那编排她最厉害的人,叫住她。
“四郎且慢,我有话问你!”
第28章 报之以琼瑶
顾之棠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露怯的。
毕竟八卦别人的闲话,被当场抓住的人,是他们而不是自己。
顾之棠其实一开始也想愤而怒骂一声,制止他们的谈论,可他们即便被制止了,也会偷偷在背后谈论。
治标不治本的法子,顾之棠压根懒得费这个功夫。
更何况,她此时身上的流言蜚语也不少了,所以再多一条也没什么。至多听到的时候,不过有点呕血罢了。
这流言传到如此地步,又不止单单是这两个人传起来的。
理清这些,顾之棠看他们的目光便坦然无比,面上镇定,半丝窘迫也没有,如同一个光风霁月高高在上的君子一般,反倒是弄得他们自个儿不好意思了。
伏子昂的同寝愣了一会儿,几乎忘却了自己要问什么。呆怔半晌,他呆呆问道:“四郎,我想知道,你给江暮云的那块石头,到底是什么石头?能被江暮云看上,想必也有不凡之处吧?”
石头?
那个“定情信物”?
顾之棠挑眉,想了想,觉得还是需要解释一番。毕竟这石头既不是定情信物,也就没有什么“磐石无转移”之意了。
她清了清嗓子,正打算把刚才他们所说的那些话从头一同反驳,便听得石向荣冷冷哼了一声。
石向荣护犊子一样站在顾之棠面前,面上带着不屑的神色,傲然道:“你们想多了。哪里是什么珍贵的石头?不过就是平平无奇,路上随处可见的石头罢了。上头带着点土,还有青苔,要多丑有多丑。”
他伸手一指,指向不远处压在墙角杂草上的石头说:“就跟那个一样,你看,很丑吧?”
“……不是!”顾之棠悚然一惊。
兄弟你嘴巴太快了吧?!
石向荣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反驳顾之棠:“什么不是?你不觉得他脑子有毛病吗?搬了那么块死沉的石头回去!下次我见着,一定要砸破他的脑袋!”
完了完了。
顾之棠一脸苍白的看向里头那两个早已目瞪口呆,又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神色的人,心中不好的预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她几乎可以预见,今日若是这经过她和江暮云两人“亲口证实”的流言传出去后,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顾之棠罢罢手,急忙解释道:“真的,那石头不是定情信物!我与江暮云压根不是你们所说的那种关系!这不是什么石头丑不丑的问题,真的!信我!”
最后一声吼出来,几乎要肝胆俱裂。
顾之棠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里头那两个人面色复杂无比,看着顾之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顾之棠一颗心几乎凉透。
单是刚才听他们说话的情形便不难猜出来,这些人都是只给一点点颜色,立马就能给你染出五颜六色,比彩虹还要绚丽多彩的布来。
这只言片语,偏偏都正好和他们那些自以为是的猜测对上了,鬼知道他们又会在自己的脑海里编出什么匪夷所思缠绵动人的故事来!
偏偏此时,石向荣还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顾之棠。
“你看看四郎,这是我刚刚在监舍捡到的东西。你瞧瞧江暮云那厮,脑子确实是有毛病吧?”石向荣一脸不屑的说。
??石向荣又背着她干了啥?
顾之棠连忙抢过,发现石向荣手中拿着一张字条和一块玉佩。
玉佩上刻着一个江字,一看便知道是谁的玉佩。
而那字条上写的则是:
投我以磐石,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四郎,这块玉佩,是我亲手所刻,日后你拿来上舍找我,我们继续讨论讨论学识。
顾之棠面色青紫。
而那两个学子也顾不上什么君子不君子的,纷纷从窗户探出脑袋来,拼命的往这儿瞧,把纸面的字瞧得一清二楚。
五雷轰顶已经不能真切表示顾之棠心中所想了。
其实她本来也打算背着他们打开字条的,但是一来这样鬼鬼祟祟,搞得她好像真的跟江暮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一样。二来,她以为昨天发生那样的误会,那江暮云回去之后必定是怒火中烧,怒啊怒于是写信来威胁她,恐吓她。让这两人瞧见,说不定谣言也就不费吹灰之力的破解了。
于是便正大光明的看了。
可谁知……竟然是这么个玩意儿?!!
不用看也知道,她此时的面色必定是黑如锅底。
顾之棠气得把玉佩摔在地面上,大怒道:“我他妈和江暮云不是那种关系!!”
那两人愣怔好长好长一阵子,然后回过神来,哆嗦着手指指顾之棠,质问道:“四郎!读书人之人!你怎能口出粗鄙之语呢?”
“……所以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抓住了这个重点?”顾之棠把折扇别在腰上,冷笑,“我不仅口出粗鄙之语,我还会揍人!”
说完便直接翻窗而进,追得那两人抱头乱窜。石向荣也是一愣,不知道一向温和的四郎怎么突然暴躁,怕她打架打不过想帮忙,又真怕她把人给打残了,在旁边拉架不是,要打架不是,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好好一个翩翩美少年,硬是被逼得暴躁如疯狗。
看来她这个身体果然是顾成业亲生的。威武遗传不到,这暴躁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来这太学果然是对的。
那顾成业见她如此有活力的模样,应该老怀大慰。来太学一趟,不仅有了学识,还练就一身赤胆以及无边的器量。
毕竟度量不好,心性不好的人,早都要被气死了。这气啊气,以往的病郁之气,竟然也没有察觉多少,毕竟胸中只余怒气了。
顾之棠觉得,经历过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人,以后若是有人再诬陷她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她想必也能一脸冷漠的“哦”一声。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那两人终于在石向荣的相护之下,逃窜而去,很快溜得没影。
顾之棠怒视石向荣:“你放手!不然我都想揍你了!”
“不行啊四郎!”石向荣面色突然变得惊恐无比,“你先别追了!你看看你的儒衫上有血!”
顾之棠一愣,然后打量自己一眼,这一看便呆住。
第29章 一定伤得很重吧
顾之棠往下一看,发现自己衣服的后摆染上了一抹血色。
这洁白的儒衫上头这一点猩红看着显眼无比,而且这鲜血的位置,有点尴尬,是在屁股后面。
顾之棠面色难看无比,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小腹隐隐坠痛,那隐秘的疼痛并不剧烈,但是却很绵长,难受极了。
这种熟悉的感觉——
是葵水来了!
顾之棠手足无措,双手下意识捂着肚子,微弯下腰来。而此时,小腹处一股热流涌出来,儒衫上的血迹一下子蔓延开来,颜色更浓厚,血迹也更扩大。
完了……顾之棠一双手不知道是要捂着屁股好还是要捂着肚子好。
石向荣则是神色大变,慌忙道:“四郎,这究竟怎么回事?那两人居然把你伤得这么重??”
可是刚才他光看顾之棠追着人打了,那两人几乎就没还过手,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石向荣苍白着一张脸,看向顾之棠,却发现顾之棠的脸色比他的还白。
四郎还从未露出过如此仓皇的模样。
石向荣心中更往下沉了,他伸手想摸一摸顾之棠的伤口,但是顾之棠却像被火烧一样,瞬间弹跳出老远。
她警惕的瞪着石向荣:“你想干什么?”
见她还好好的,石向荣放下半颗心,他忧心道:“我想看看四郎的伤口。”
“……不必了。”顾之棠急匆匆的往监舍走,只想简单处理一下再做打算。
只是她从未准备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寻些草木灰来。这顺腿流的滋味……真的……难以言喻。
顾之棠的脸都青了。
而且不仅如此,石向荣那个傻子还揪着她不放,追着她非要看伤口。
看,看个屁的伤口!
顾之棠怒骂道:“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四郎!虽然伤口在屁股挺丢脸的!但是作为兄弟我不会笑你的!你流了这么多血,却不说什么原因,叫我如何安心?“
还是一幅大义凛然,就算顾之棠翻脸也要掀她儒衫的架势。
顾之棠气得哆嗦,“你少气我我都能多活几年,真的。我只是……生了个小病。”
她随口胡诌:“并不是受了什么伤,你知道最近天气不好,湿热,潮湿,身体容易上火。”
石向荣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原来是便秘了。”
顾之棠犹豫了一会儿,黑着脸点头。
“但是便秘流这么多血也太可怕了!”石向荣一拍大腿,“四郎你且等我,我有办法!”
说着就跑出去了。
监舍只剩下顾之棠一人。
她赶紧抓紧时间,找了布帛,然后又换了衣服,身上才算是清爽不少。
她决定要回家一趟。
出了这样的事情,一个不好,她以后都没机会继续留在太学了。
只是还没等顾之棠收拾好自己的衣衫毁尸灭迹时,就有人来敲门。
她抬头一看,顿时黑了脸色。
那站在门口的人,是石向荣带回来的大夫,以及顾之瑜。
顾之瑜是这里的监丞,学子出了事情,他自然是要负责任的。
但对于顾之棠来说,此时最为要命的事情,就是引起别人的关注。
石向荣还一下子带来两个人来围观她……围观她来葵水吗??古往今来,有多少姑娘有过此等经历?也幸亏她脸皮厚,否则都快羞死了。
顾之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也不起身行礼。
没办法,刚才又感觉血流如注,这儒衫又是白得要命,一点血沫子都能看得清楚。她只好把屁股藏起来,不能见人。
顾之瑜瞧见她一脸苍白,本来红润的嘴唇此时没有一丝血色,妍丽的五官也稍显失色,不由得皱眉。
因为念及她是病号,说话的时候比平时温柔几分:“四郎,让大夫给你诊脉,我听石向荣说你病了,便来瞧瞧。”
那大夫放下脉枕,伸手就要扣她的手腕。顾之棠脸色大变,忙把手塞到屁股底下,藏得死死的。
“多谢关心,但是我并无大碍。”
此时她来葵水,脉搏必定能诊出来。顾之棠怎敢让大夫来诊脉?
顾之瑜面色一肃,疾言厉色道:“胡闹!石向荣说你屁股流了很多血,虽然不是什么雅事,但不可讳疾忌医!听话!”
顾之棠听了,一记冷眼,几乎要把石向荣给瞪哭了。
因为太过害怕,石向荣灰溜溜的跑出去,不敢再待。再待,四郎要瞪死他了。
“我没事,我要回家,你来得正好。”顾之棠转移话题,“正好同你请个假。”
顾之瑜听了,面色大变:“都已经到了要回家的地步了,那就更应该让大夫看看。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我岂不是——”
话还没说话,就看见顾之棠的前摆也染红了颜色。
顾之瑜一时间失声,顾之棠面色更是白中带青,青中带紫。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这身体第一次来葵水,会这么来势汹汹,堵都堵不住!
她有些慌忙的抬头看了一眼顾之瑜,害怕他心有所觉,知道这是什么。毕竟顾之瑜不像石向荣那个傻子,他已经及冠了,有过几个女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知道葵水也理所当然的了。
却不想——
顾之瑜一时心急,忙提着她的腋下,把她提溜起来,“四郎!不管发生何事,先让大夫看过再说!”
……幸好,幸好这里傻子多,谁也没有发现。顾之棠松了一口气。
顾之瑜是知道顾之棠流血了,却不想居然这么严重。
那伤口一定很严重吧?
顾之瑜几乎想要不顾身份扒她的裤子瞧瞧了。不管怎么说,顾之棠要是在太学出事,顾成业的大刀不会放过他的。
那大夫又想扣住她的脉搏,顾之棠哪里肯?拼命躲藏,实在无处躲了,给了顾之瑜和那大夫一人一脚。
顾之瑜吃痛,只好把她放开。
摆脱桎梏,顾之棠忙往角落里缩去,手脚和屁股都藏好。
她青着一张脸,眼见顾之瑜还不死心,还想和大夫一起把她按住,心中更是沉了几分。
忍无可忍,顾之棠悲愤得几乎要颤抖了。
她咬咬牙,也不知道怀着怎样的觉悟,铁青着脸,阻止他们说道:“别看了别看了,我说!”
“是痔疮!”
顾之棠几乎快要哭了,她含泪道:“是痔疮啊!”
真的,她没受过这种委屈。
第30章 从长计议
这话一出,房间里的人都是愣怔了一下。
大夫摸了摸他花白的胡子,看着顾之棠一张惨白的脸,沉吟道:“你这出血量,便是痔疮,也是很严重的痔疮,还是先让老夫看看。”
顾之棠实在不想和他谈论出血量的问题,于是青着一张脸,道:“我的身体,我自个儿心中有数!总之不需要劳烦大夫,只需让我回家便好。”
“四郎……”顾之瑜则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色也变得难看无比。
他上下打量顾之棠一眼,一张口想说话,却是摆摆手,让大夫先出门去。
“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你有此隐疾,我们家也从未有人得过这种病。你来太学后,身体才出了这毛病。你老实告诉我,你的病可是和太学有关?”
顾之棠奇怪的看他一眼,然后随意点头。
顾之瑜面色又是沉了几分,他声音激动得略微拔高:“果真如此!那江暮云对你做了什么?!”
……??!
是你在想什么??你那满脑子的圣贤书,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顾之棠被他这一声喝得呆住,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四郎!”顾之瑜面沉如水,他痛心疾首道:“我原以为,那些传言,不过是有心之人在污蔑你们,听了也从未放在心上。可你此番……此番叫我如何和你爹交代?”
顾之棠彻底懵了。
她双手抓着下摆,废了好大的力气,这才忍住了把什么东西往他脑袋上砸的冲动。
真的,这太学没有一个正常人。
她要回家。
顾之棠有气无力道:“你要是真信了那传言,那才是真正的笑话。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越描越黑我不想多说。”
她放弃挣扎了。
她只想回家,真的。她怕继续留在这里,会继续传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传言来。到时候,顾成业真的会坐不住。
顾之瑜面色难看无比,最终允了她的假,放她回家去了。
只是当他离开时,目光落在顾之棠还没有来得及毁尸灭迹的儒衫上,看见那一抹染开的血色,目中带着点沉痛。
当天,顾之棠迫不及待从太学逃回家了。
一见到顾夫人,顾之棠便扑在她的怀中,一双眼睛泪汪汪。
顾夫人一愣,伸手慈爱拍拍她的脑袋,柔声问道:“四郎,发生何事?”
顾成业也听说儿子回来了,正从马场回来。
他长腿一垮进屋内,就听见顾之棠沉痛的说:“娘,我来葵水了!”
脚下一个趔趄,平时征战沙场取人项上人头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大将军被一个门槛绊住了脚,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顾夫人呆住,顾成业也呆住。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随后看向顾之棠。
顾夫人道:“四郎,要不你还是回家吧。这太学不去也罢,你这身子继续待下去,迟早要出问题。”
顾成业背着手站着,一言不发。
别的不说,光是每个月葵水的问题,都够头疼的了。
顾之棠也是一筹莫展,可是要就此放弃,她不甘心。
前世,她虽贵为公主,生来尊贵。可父皇去世后,她这头顶的华光便少了一半。
少了父皇的庇护,她的荣光大不如前。
她此时才知道,别人敬她怕她,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她这个身份。
一旦没有这个身份,她就什么也不是。堂堂一个公主,却被江暮云被一把火烧了她的公主府,仆人宫婢四处逃窜。等她醒来,已经身在别庄里,在牢笼中,再无天日。
她不甘心。
若是此生,她能步入仕途,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至少,在一切未发生时,可以未雨绸缪,而不是坐以待毙。
“我不想放弃。”顾之棠拽着顾夫人的裙摆,眼巴巴道:“娘,让我试试吧,我不想放弃。我的未来才刚刚起步,又怎能止步于此呢?”
“对吧爹?”顾之棠转头对着顾成业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虽然我继续留在将军府,可以受爹娘庇护,一世无忧,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最好的结局,不过就是做个风光的纨绔,死后也是风光大葬罢了。可我已经死过一次的人,知道人生多么可贵。我总是要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的。”
她说的死过一次,指的是重生的事情,而顾成业却理解为她鬼门关走的那一趟。
顾成业年轻时,那也是个热血少年,意气风发,见顾之棠如此,也忍不住意动。
只是……
想到她的身体,便不由得重重叹口气。
顾之棠一颗心沉了下去,她之所有抱着期望回家,就是觉得,有父母帮忙想办法,总不至于无路可走。
至少,众人的力量加起来,肯定要比她这羽翼未长全的人大得多。
可观此时的情况,这顾氏夫妇压根不想让她回太学。
顾之棠白着一张脸,手脚都有点哆嗦了。
她从未像此时这般惶恐。
本以为自己可以抓住的希望,瞬间又没了。
这种挫败之感带来的打击,可是成倍的大,让她心中难受。
顾家因她的事情,变得压抑而沉默。
而顾之棠也是神情恹恹,却一时找不到什么办法。
她在家休养几天后,葵水终于停了。
顾之棠一意孤行,打算回太学去。
葵水的事情,虽然麻烦,却也不是不没有办法,至多小心也就是了。大不了每个月葵水时请假回家也就是了。毕竟她是病秧子嘛。
还有身体发育后,身体的特征……哦不,顾之棠从未如此庆幸自己是个平胸。
她希望越平越好。
毕竟胸大就要无志了。
顾之棠把东西准备好了,打算趁着父母不注意的时候溜走。
只是当她大包小包的要偷偷溜出去的时候,一出门就遇见了黑着脸的顾成业。
顾成业瞪着她,瞪着瞪着,忽然笑了。
他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会这么做!不错不错!有你老父当年的风采!”
顾之棠干笑。
一时间,也不知道他是来抓人的,还是来送行的。
顾成业笑够后才道:“先回家去,我和你娘商量过了,此事得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