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7、那小子的娘
“皇阿玛,别让那小子做御前侍卫好不好?”一回到行宫,玉录玳就拉着康熙的袖子,一副撒娇的架势。
康熙伸手弹了下玉录玳的额头,“朕已经答允曹寅了,君无戏言!”
玉录玳顿时嘟囔了嘴巴,跺了跺脚:“可是女儿不喜欢那小子!”
“不许胡搅蛮缠!”康熙佯怒道,看了一眼跟随着玉录玳和齐不琛的侍女,生了几分疑惑:“朕不是叫舜安颜保护你吗?怎么不见他在你身边?”
玉录玳怒了努嘴,坦言道:“他太碍事了,女儿叫他去买好吃的、好玩的了!”
碍事?温皙咂咂嘴,这个舜安颜长得不错,玉树临风,又不是多嘴饶舌的人,怎么玉录玳会觉得他碍事呢?温皙便悄悄端量了齐不琛那带着几分幽怨的眼神,似乎是投在玉录玳身上的,幽怨之中又颇有几分无奈的味道。温皙怎么会看不出,齐不琛对舜安颜是动了几分情的。只是不知舜安颜他,心属于谁呢?
温皙不欲让康熙问太多,便插口叫玉录玳和齐不琛都下去换衣裳了。此时天色微暗,殿内掌灯,四贝勒胤禛带着小石榴、小蜜桃回来,要向康熙回禀所查案件,温皙不欲插手政务,便寻了个由头告辞了。
温皙住的地方,还是当初的有凤来仪堂,不过时隔多年,更加华美,华美却不失韵味,室内菱花架子上摆设了几盆含苞待放的绿花春兰,已经能够闻到幽幽的香气,格外清雅,此花不像是寻常的兰花,只是温皙也不晓得品种。织造府果然在丁点儿小事上都格外费心,因晓得温皙不喜焚香,故而摆放了有奇香的兰草。
次间是寝室,用福禄呈祥步步锦地的玻璃落地罩与明间分割开来,地面铺五福捧寿纹的猩红地毯,剔红牡丹纹香几上亦摆放了兰花,这一株温皙认得,是虎头兰,生长于云南,十分难得。虎头兰花型偏大,叶片清俊,花香并不浓郁,是淡淡的清香,有安枕之效,温皙很喜欢,故而放置在室内床畔。
缀满了金黄色流苏的帷帐是过渡均匀的雨过天青色的织锦缎,看了叫人十分舒爽,上头用金线刻丝绣满了密密的常春藤,帷帐用金钩挂起在两侧,只落下一层薄如雾霭的粉霞色绡帐,明透如水,触手凉凉的,如云雾一般轻盈,故而称之为“雾绡”。绸缎锦绣绡绮,各有其用,而这绡,质地纤薄,素来用作帷帐。而因起纤薄,故而无法刺绣,但是此绡帐上因略深一色的石榴红的绣线绣了密密麻麻的曲水纹,仿佛潋滟波光投射在床榻上,随着绡帐被不易察觉的微风浮动,那投射出来的水纹也缓缓浮动着,这样好的绡帐在宫中也难得一见。
温皙亦不得不叹一句,“织造府,堪比紫禁城。”这样的繁华背后,不知道织造府的账目上已经有了多大的亏空。
忽的风一吹,绡帐漫天舞动,原来是竹儿进来了,带进了外头的一室夜风,竹儿福一福道:“主子,曹寅之妻李氏求见。”
温皙哦了一声,转脸亲手落下雨过天青色的织锦帷帐,厚重的织锦缎帐便压得住雾绡帐了,“请去正堂吧。”
温皙理了理自己耳边的余发,亦起身去明间正堂。曹寅的妻子,与温皙也算有一面之缘的故交了,彼时她还是少妇风韵,如今也不算年轻了。温皙听闻,李氏是曹寅的继室妻子,故而年纪上小了曹寅将近十岁,早年与曹寅生过好几个儿子,只是都夭折了,故而如今膝下只有曹顒一子。
仅有一个儿子,自然关爱至极,怪不得这么快就来了。
李氏着一身绛紫色万福如意纹的衣裳,进来倒头便叩首,无比前辈恭敬:“奴才给皇贵妃请安!”
温皙端身坐在雕花梨木嵌琉璃的椅子上,语气温和:“故人相见,何需多礼?”便吩咐了竹儿去亲自搀扶李氏起身。
见温皙如此和气,李氏也松了半口气,起身偷偷瞧了一眼温皙的面容,想来就算不记得这张脸,凭借曹顒回去对她这个母亲的回报,也足矣让她想起当年你的故交,而温皙的话亦足够叫她确认了皇贵妃便是当初的秀才“温西”。
李氏面带了极其温顺的笑容,道:“奴才是替犬子来请罪的,犬子曹顒今日冒犯公主,还请皇贵妃降罪!”说着,便又要跪下。
温皙虚扶了一把,道:“只是误会罢了,过去便过去了。”温皙并无意在这点小事上纠缠,何况论起来总是玉录玳的不是。
李氏旋即剩下的半口气也松缓了,面上浮现几缕心安的笑意,“多谢皇贵妃宽宏大量,奴才特备了些小玩意儿算是给皇贵妃和六公主的赔罪之物,还请皇贵妃和公主千万不要嫌弃。”
说着她身后低眉顺眼的二个婆妇便恭恭敬敬地奉了两个硕大的锦盒上来,温皙只一眼神示意竹儿收下,若是不收李氏定然不放心,想来也不过是些珍玉古玩之类的东西罢了。
温皙一直保持着温和的态度,虽然如今的李氏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聪慧温婉的少妇了,毕竟时移世易,身份也与当初迥然不同,难怪她恭敬而谦卑。温皙却如见老友一般,语气无半分高高在上,寒暄道:“这些年,夫人还好吧?”
李氏欠身道:“承蒙皇贵妃福泽庇佑,奴才一切安好。”这话十分客气,倒是不如当初的亲近了。
温皙略有无言,继续道:“本宫瞧见你的顒哥儿也长大成人了。”依稀还记得那个白嫩可爱的孩子,如今也是翩翩少年郎了。
说到曹顒,李氏面色多了继续慈爱的笑容,“还好,只是性子还需要磨一磨!”又急忙道:“还好皇贵妃都是海量的人,没有和他一般计较!”又忽的想到了儿子跟她复述的当时的话,含了几分担忧,小心翼翼地望着温皙:“公主也不会和犬子计较吧?”
李氏到底是一门心思为儿子担忧的,温皙又何苦为难她,便道:“你只需记得,君无戏言即可。”
“是、是!”李氏连忙称是,急忙不迭地自责:“是奴才糊涂了!公主是皇贵妃的亲生女儿,自然也是海量的人,皇上更是一言九鼎!是奴才小心眼儿了!”
温皙略一抬手,指了指右手边儿设的座椅,语气随和道:“坐下说话吧。”
李氏正要开口拒绝,却见皇贵妃面容温和如水,许是觉得推辞也太过无礼,便急忙躬身谢过,只那半个臀侧身坐在椅子上。
温皙命人上了茉莉雀舌毫,径自饮了半口,道:“这有凤来仪堂本宫也是第二次住了,上回还是康熙二十三年呢,转眼都过了十五年了,瞧着比当初更雅致了几分。”
李氏急忙垂首道:“给皇贵妃预备的地儿,奴才自然要尽心竭力!自然也是不能跟宫里相比,只愿皇贵妃住的能舒服一些!”
温皙微微点头,“这次南巡,皇上也特意叫本宫安排了曹贵人随行,想来孙夫人见了会很高兴。”
“都是皇上和皇贵妃的恩典!”李氏急忙接话道,“曹家自然感恩戴德,母亲见了贵人十分欢喜!”
曹贵人已经不比刚刚入宫的时候了,年老色衰,恩宠稀薄,又一直不曾有过生养,故而一直只是个贵人。这次带上她,不过是因为数月前,曹寅上请安折子的时候提及老母年老,希望能再有生之年再见曹贵人一面罢了,康熙到底顾念这位孙嬷嬷,便顺手带上了曹氏,南巡途中也不曾叫他侍寝过,不过比照嫔位待遇给曹氏,也算给她体面了。
和李氏说话,温皙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处处恭谨,倒叫温皙也拘谨着了。随便说了两句,问了问孙夫人的身体,温皙便要打发她退下,偏生外头小鹿子侍立在屏风外禀报道:“主子,六公主来了。”
玉录玳原本是安置在有凤来仪堂西面的梧桐阁,来往十分方便,刚禀报了,玉录玳便笑语嫣然快步走了进来,娇声唤了一声“额娘”,然后笑嘻嘻道:“舜安颜腿脚忒慢,这会儿才把女儿要的东西买回来了!”说着叫跟随的绿痕捧了些江宁时兴的绢花、首饰上来。
李氏亦急忙跪下行礼,“奴才给六公主请安。”
玉录玳也没太在意李氏这个人,手一挥,拿了温皙的茶盏捧着喝干了,才随口道:“起来吧!”
温皙瞧着玉录玳那副礼数不周的样子,忍不住低头咳嗽了一声,道:“这位是江宁织造曹寅的夫人。”
玉录玳一愣,指着李氏道:“那她就是那小子的娘了?”
温皙闻言,立刻狠狠地瞪了玉录玳一眼,道:“是曹顒的母亲。”这孩子完全是被她这个做额娘的给惯坏了,脱口而出的话居然那么失礼!
玉录玳吐了吐舌头,看了一眼李氏,是个三十五六岁的夫人,打扮得体,长相也是十分温柔,便道:“瞧着有几分眼熟呢!”
自然是眼熟了,玉录玳还在襁褓中的时候,还喝过李氏的奶呢!
348、行宫界限
李氏自从进了正堂,就没提过半句当初结干亲的事儿,想来也是不敢叫自己的儿子做皇贵妃的义子,更不敢把公主当成自己的义女,故而处处恭谨,不失半点礼数。
玉录玳仔细端量了李氏一通,道:“不过,他长得不怎么像你。”
李氏点头称是,面上带着恭敬而得体的微笑,慈声道:“犬子类父。”
玉录玳歪着头,似乎要从李氏的五官中瞧出什么端倪来,却是想不起什么来,只又道了一边:“好似在哪里见过你一般。”
温皙也不欲遮掩什么,却也不明说,只道:“你还在襁褓的时候,曹夫人李氏曾经送过你一个玉佛。”自然是当初认干闺女的时候送的,玉录玳自然不记得了。而曹顒的那枚玉佩,亦是温皙认义子的时候给的。
玉录玳急忙从脖子里揪出一个红绳,上头果然穿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玉弥勒佛,是羊脂玉的质地,多年贴身佩戴,似乎也沾染了几分灵性的样子,“就是这个吗?”
李氏一愣,低低道:“没想到...公主一直随身带着。”
玉录玳纤纤玉指抚摸过玉佛,她是极喜欢这个小玩意儿的,大肚弥勒佛张口笑着,雕琢得栩栩如生,连额头上的皱纹都极其精细,佛爷衣袍的褶皱亦十分清晰。玉录玳想了想,还是想不起什么来,却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道:“既然如此,本公主就不跟那小子计较了!”
温皙佯作嗔怒,道:“本就是你的错!”
玉录玳嘟了嘟嘴巴,嘴里不晓得在咕哝什么。
温皙复露出了笑颜,对李氏和蔼地道:“当初,本宫还认了曹顒做义子呢,所以夫人不必太拘谨了。”
李氏额头一凸,急忙道:“皇贵妃当初不过是说句玩笑话罢了,奴才怎么敢当真呢?”
温皙也只是呵呵一笑,不去较真了,就算她肯人曹顒这个义子,曹寅夫妻也不不敢认这个干亲了。便吩咐竹儿亲自送了李氏回去。
玉录玳好奇地凑上来,拉着温皙的胳膊:“额娘真的认了那小子做义子吗?!”
温皙恼怒地拧了拧玉录玳琼鼻,道:“什么‘那小子’?!他又不是没有名字!何况人家还比大一岁呢!别张口闭口‘那小子’,忒失了礼数!”
“知道了、知道了!”玉录玳嘴巴上说“知道了”,却是一副敷衍的态度,“额娘怎么就认了他做义子呢?!”
温皙只呵呵一笑,当初曹寅还打算着要结为婚姻呢,只是温皙推脱女儿已经订了亲,才退而求其次,互相认了义子义女,不过温皙倒是不打算给玉录玳详细说起当初之事,只道:“当初偶遇罢了,曹顒当时长得可人,便认了义子。”
玉录玳撅起嘴巴,“说好了,额娘认了义子就罢了,我可不认那个干哥哥!”
温皙含笑戳了戳她的眉心,“没人逼着你认!你只要别欺负人家就成了!”
玉录玳怒了努嘴,“讨厌!人家哪儿有欺负他!”
温皙又叮嘱道:“这件事不要跟你皇阿玛说....”话未落音,就听见外头康熙扬声道:“朕已经知道了!”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温皙只好携着玉录玳迎了上去,略有嗔怪道:“皇上怎么不叫人通传一声?说进来就进来了!”
康熙忍不住摇摇头,“你也是的,怎么能...”
温皙见康熙没有生气的意思,便推脱道:“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若非今日见了曹顒,臣妾都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曹顒...”康熙深思片刻,“也罢!朕会叮嘱曹寅父子不许对外人乱说,你也不要说出去。”
温皙急忙应了一声,康熙的意思是无意深究了,曹寅到底是他得力的干将,虽然温皙认义子有些不妥,到底康熙也不至于发作此事,只当不晓得,就此揭过也就是了。
温皙闻着康熙身上隐约有脂粉香气,便肚子里含了酸气:“臣妾听说曹寅倒是殷勤的很,昨儿刚给皇上进献了十名舞姬,皇上怎么还有空来臣妾这里呀?”
康熙见温皙拈酸吃醋的模样,不禁生了几分无奈,道:“只不过是舞姬罢了!别胡思乱想!曹寅,不是李士桢!”
温皙鼻子一哼,“许是他见自己妹妹近些年不得恩宠,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曹贵人早已失宠,曹氏一族不见得会看着她一直失宠下去。
康熙摇摇头,“那是胡旋舞舞姬,你最爱看胡旋舞,朕才收下的,原本是来叫你一起去看,你倒是吃起没由来的飞醋了!罢了罢了,大不了朕赏赐给旁人就是了!”
至于那些舞姬赏赐给了谁,温皙就不得而知了,翌日,康熙更下旨,地方官吏不得进献佳丽。
江宁织造府,自从康熙第一次南巡,织造府便被设为行宫,就算康熙不在的日子里,也是不许任何人入住的,年年还要维护修缮,着实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自从康熙二十三年之后,曹家就在织造府旁边开辟新建了府邸,作为居所,行宫后花园与曹氏新府邸的后花园是联通的,故而远远可见有曹氏一族的女眷在此赏花。
温皙一路走来已经碰见好几位貌美如花的曹氏旁支小姐了,不得不叫温皙怀疑曹家的居心,有了一个曹贵人还不知足吗?!如此想着,脸上有几分沉沉。
“皇贵妃万福!”正走神的时候,是曹贵人的声音入耳。
温皙道了一句免礼,贵人曹氏虽然并不显老,但毕竟不是二八年华的青嫩少女了,又因着多年失宠,神色有些暗淡,也就是来了织造府少见好些。温皙略一打量她,今日的着装,似乎比平日里更鲜艳几分,而且身后还跟着个十四五岁长得极为好看的女子。
曹氏侧身道:“这是婢妾的堂妹织英。”
温皙扫了一眼那娇怯怯的曹织英,一身满人的装束穿得清雅得体,温皙却不禁纳闷了,若是曹家的女儿,身在汉军旗,又久居江南,曹氏旁人大多出身不显赫,根本不够资格去参加选秀,怎么还穿着满人装束丁点没有不自然的样子呢?显然是一早就训练出来的,和刚才碰见的几个小脚汉人装束的曹氏小姐不同。
“本宫依稀记得——”温皙凝视着曹贵人,“你的闺名中有一个‘娥’字?”
曹贵人称是,道:“婢妾贱名曹修娥。”
堂姐叫曹修娥,堂妹叫曹织英,温皙嗤地一笑:“你们是想学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吗?!”
曹贵人勉励一笑,恭谦道:“婢妾不过是带织英出来走走而已。”
这样的托词,温皙都听得出勉强得很,便毫不客气地讽刺道:“前儿皇上还说行宫后花园里风景不错,叫本宫闲着无聊的时候就来走走,没想到风景的确不错,走个三五步就能瞅见一个如花似玉的曹家小姐!怎么?曹贵人有很多堂妹吗?!”
曹贵人眼中有微微的黯然,径自低低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是婢妾的母亲上了年纪,喜欢热闹,故而请了远方叔伯兄弟家的姑娘来,只为一叙天伦罢了。”
温皙微微一哼,旗髻上的点翠凤凰步摇垂下的珍珠流苏微微摇曳在春光里,嘴上却不客气道:“即是一叙天伦,就该去西面织造府里,不是总往行宫御花园里钻!孙嬷嬷年纪大了,本宫可以体谅她年老糊涂,怎么曹贵人也不规劝着点?乱闯行宫可是大罪!”
温皙的语气已然有了问罪的意思,曹贵人不禁一震,急忙伏跪下来,磕头认错:“母亲是老糊涂了,还请皇贵妃恕罪!”
跟着跪在曹贵人身后的曹织英却含了几分委屈,娇怯怯道:“皇贵妃娘娘,织造府后花园和行宫御花园相通,本就没有什么界限,怎么能算是乱闯行宫呢?如此大的罪名,织英与堂姐俱不敢承担!”
温皙的嘴角微微扬起,“倒是个牙尖嘴利的!”温皙踩着三寸高的紫檀木鞋底儿的花盆底儿鞋,上头缀着的南珠颗颗浑圆如拇指般大,曹织英跪在哪儿瞧着珍珠鞋,眼中一抹艳羡一闪而过。
曹贵人见织英如此放肆,急忙又磕头道:“妹妹不懂事,还请皇贵妃宽恕!”
温皙嘴角的弧度勾起如春光里的冷意,道:“她说的对,的确该给织造府后花园和行宫御花园之间划定一个界限才好!”温皙侧脸,抬手指了指十丈外的鲤鱼池道:“今日起,就以鲤池为界限,过了便是擅闯行宫!”若是如此划定,温皙一路上遇见的好几位曹氏小姐全都过界了,自然了曹织英也是如此!
“外臣家眷若要求见,必须先给本宫递牌子,才可入行宫!这样的规矩,是一早就有的,曹贵人想来也晓得!”温皙语气刻板,不带有一丝温度。
“是,婢妾一定谨守规矩,绝不再犯!”曹贵人急忙道。
曹织英却有些不肯了,仰头道:“可是皇上许了贵人姐姐与老夫人时常相见!”
温皙睨了这个不安分的曹织英一样,“皇上许了孙嬷嬷,她自然便可以出入行宫!只是皇上没许你,无本宫与皇上点头,若敢再擅闯行宫,本宫便直接叫了侍卫乱棍打死!”最后四个字,温皙说得冷森森的,含着几分杀意,吓得曹织英顿时脸色煞白了。
温皙不屑地嗤一声笑了出来,有野心,却没胆子!
349、人老成精
温皙命人在鲤池畔,落了一个石碑,书“行宫不得擅入”的斗大文字,又叫侍卫在此看守,谁敢越界一步,直接打死。如此再无人敢擅入行宫了,曹氏府邸的人若想要入行宫,必得跟皇贵妃递牌子请求,自然了曹寅之母孙夫人有特许,可以随意进出。
没有了不该出现的人,行宫御花园的景致瞧来便顺眼多了。鲤池畔,花木奇佳,太湖石为假山,垒叠奇峻,顺着湖面微风,有郁然的花香沁入鼻孔。竹儿侧脸望道:“这是什么树?花开的倒是雅致,这花香远闻了淡雅,近闻了馥郁,奴才倒是不曾见过。”
温皙手里拿着一柄水墨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道:“那是含笑花。”
“含笑?”竹儿唇角亦含了笑容,“名字倒是极好!”她又嗅了嗅,扑哧笑道:“主子可别怪奴才没情致,奴才闻着花香怎么跟香蕉味儿似的!”
温皙被竹儿这么一说,便嗅了两下,别说,还真有点香蕉似的味儿!含笑花开,常常半开,似开未开,仿佛美人笑靥,犹抱琵琶半遮面。开在初夏,满园芳香怡人,人常言含笑“叶带情,花含笑”,却不是极美的花,花色或雪白或牙黄,也有紫花含笑,不过自然是雪白色的最佳,花香也最佳。如此想着,便吩咐行宫里的宫女去折了白色的含笑花枝,必要折将开未开的,放在自己寝殿中,可代替熏香。
“给皇贵妃请安。”老态龙钟的声音自一侧响起。
温皙回头去瞧,原来是孙夫人,只是头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是康熙二十三年,彼时她还算健壮,精神也极好,如今竟然满头华发了,原本温皙对她颇有不满,如今看来一副垂垂老矣,好似明日便要入土的样子,便懒得跟她计较了,淡淡道:“孙夫人请起。”
有跟随的侍女将孙氏搀扶了起来,瞧着方向,似乎是从曹贵人的远香阁过来的,温皙只顾着观赏美景,到不曾察觉她靠近了。
孙夫人立在亭子外,初夏的阳光虽然不毒辣,可却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只能半眯着,如此模样更显得眼角的皱纹极深,她紧紧凝视着温皙,道:“多年不见,皇贵妃容颜不改。”
“孙嬷嬷倒是华发丛生了。”温皙语气淡淡的,只是这样的话便是在说她苍老如许了。
孙老夫人额头上满是皱纹,已然看不出是否皱了眉头,她说话很慢,却还清晰,语中颇有感概:“是啊,老奴老了。”口称老奴,便有了几分炫耀资历的意味,只是说话间,的确挑不出半点错处。
温皙抿嘴笑道:“孙嬷嬷老了,自然要远离是非,颐养天年才好。”
孙老夫人略一低头,称了一声“是”,随即又道:“老奴自然是想颐养天年,只是身在是非之中,是远离不了是非了。何况老奴不放心儿孙,总要为他们筹谋一下才是。”
温皙眉梢微微耸动,轻轻晃动着手中的水墨团扇,道:“本宫只怕孙嬷嬷筹谋地太多,反而会给儿孙帮了倒忙,那可就不好了!”
孙老夫人面带如许笑容,不失恭敬地道:“多谢皇贵妃娘娘指点,老奴活了这么多年了,自有分寸。”
“光有分寸可不成,更要有规矩!”温皙含了特殊意味的笑容,“失了分寸便办不成事,是了规矩或许就会丢了性命!”
孙老夫人略一躬身,道:“皇贵妃所言极是!规矩自然必须要守着...”她随即话锋一转,“多亏皇上体恤,老奴才可不必受前方碑文束缚,时常来往探望贵人小主!”
温皙脸上不由得带了冷意,果然人老成精,句句挑不出错,却直指要害,毕竟是康熙特许她探望曹贵人的,就算温皙竖了碑文,一样约束不得她!
“倒是难为孙嬷嬷了!”温皙瞥了一眼跟随伺候孙老夫人的两个侍女打扮的女子,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容依稀有些熟悉,一个个眉眼如画,娇俏无比,怎么看都不是侍女!倒像是小姐!一大把年纪了,好琢磨着怎么往康熙床上塞人,也不嫌累得慌!
温皙嘴角勾勒出一个弧度,道:“孙嬷嬷年老,来往一趟想必十分辛苦吧?”
孙嬷嬷一时琢磨不定皇贵妃话中的意思,看了一眼搀扶着自己的两个远房侄女,便道:“有两个丫头扶着,还好。”她被康熙特许可以进出行宫,自然了两个丫头搀扶着也无不可。
温皙笑得灿如烟霞,盈盈道:“就算扶着,本宫瞧着嬷嬷也很是辛苦。”随即眼珠子一转,笑道:“不如这样吧,本宫赐嬷嬷一顶肩舆,以后来往曹府和行宫也能轻松一些,反正本宫带了不少粗使太监,就拨几个给嬷嬷抬肩舆吧!这样嬷嬷的贴身丫头,也不必辛苦搀扶着了。”
孙氏闻言有些慌乱,但立刻便平复了下来,急忙道:“老奴是奴才,怎么能坐肩舆呢?!”
“本宫话既然说出口,就不会收回!”温皙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嬷嬷尽管放心,皇上厚待嬷嬷,想来不会反对!既然本宫与皇上都不会反对,那么,想来不会有人敢反对吧?孙嬷嬷,你说是吗?”
孙氏额头上骤然沁出了冷汗,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应对了,规矩是大,却没有皇上大!孙氏反驳不得,只好道:“这两个丫头伺候老奴管了,若是不随身带着,老奴必然不习惯!”
温皙呵呵一笑,“若说带两个丫头随身伺候也没什么....”
孙氏随即露出笑容,正要谢恩,温皙立刻话锋一转:“只怕不是伺候嬷嬷的,而是想要去伺候皇上的!”
孙氏急忙扯出一个笑容,道:“皇贵妃说笑了!”
温皙含着如烟雾般叫人看不清的笑容,嘴里依旧是不容置疑的语气:“本宫从不与人说笑!嬷嬷若是用惯了便罢了,若是让旁人觉得嬷嬷是对本宫安排的抬肩舆太监不满,那可就不好了!”
孙氏立刻垂了头,泄了气:“老奴不敢!”
温皙抿唇一笑,“孙嬷嬷素来最懂规矩,必然晓得尊卑,不会对尊者不敬,不过想来是本宫多虑了。”随即哎哟一声,道:“想来是孙嬷嬷上了年纪,初夏的天本不热,孙嬷嬷都出了那么多汗了!”然后转身吩咐道:“小鹿子,你替本宫送孙嬷嬷回府吧!顺便挑选几个安分守己的太监,叫连夜打造一顶肩舆给孙嬷嬷。”
“嗻!”小鹿子急忙打了个千,便上去亲自强行搀扶了孙嬷嬷,笑容满面道:“孙姑姑,这边请——”
瞧着孙氏被小鹿子架走了,温皙捻了一朵含笑,脸上却不含一丝笑容,将花朵揉烂在了手心了,留了一手花汁,香气浓得刺鼻,叫人不喜。
竹儿亦冷冷一笑,“主子,这应该就叫‘奴大欺主’吧?!您也太抬举她了!她也配在行宫用肩舆吗?!”
温皙轻轻吹了一口气,把手心揉得不像样的含笑花吹了出去,然后若无其事地拿着随身带着的绢子慢慢擦拭着,“皇上看重昔日之情,本宫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了!只是....”温皙略顿了顿,“曹贵人可是要在本宫手底下混日子,她竟然不怕得罪了本宫,本宫会把气撒到曹贵人头上吗?那可是她亲生的女儿!”
竹儿面含厌恶之色,“主子有所不知,孙嬷嬷是时常去瞧皇上,每次来更是带了亲手做的点心,叫身边的‘侍女’去送给皇上呢!”竹儿厌恶之色愈浓,“连自己亲生女儿的安危都不顾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恬不知耻...”说到此,竹儿狠狠啐了一口,极其厌恶地道:“什么东西!!”
温皙亦从口中啐出三个字:“老东西。”然后抿嘴笑道:“吩咐侍卫,好好看守者,孙嬷嬷自然可以来取自如,旁人就不许了!”有她的话发下去,温皙不信她还能带进人来!
此法一出,孙老夫人果然再无计策可出了,虽然特许乘坐肩舆,孙氏来往却不频繁了。
夏意渐浓,外头又嘈人的知了声,温皙便只在早晨时候去御花园溜溜。这几日,几个孩子也都不烦他,小石榴小蜜桃整日被四阿哥带着,早出晚归,倒也忙碌,玉录玳则和齐不琛一起,每每出去玩,康熙也不禁止,反而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而温皙,想要出行宫一次就难如登天,康熙是断断不许的!
日子清闲得有些无聊,孙氏更少来看曹贵人了,曹寅的妻子李氏道时常来给温皙请安,话里话外对其婆婆所作所为跟温皙前前后后没少赔罪,这个李氏看事情倒是比孙氏明透,想来人老了,脑袋也秀逗了,温皙既打压了孙氏,也无意拿住这一点不放,便不再提。
李氏见温皙脾气和蔼,便渐渐放开了,不似前几次请安那么拘谨了。李氏很会说话,提及当地风土人情,更是信手拈来,也可叫无聊的日子略有趣一些。李氏每每提及其子曹顒,便有为人母亲的自豪之感,每每不动声色地夸赞两句。温皙亦附和,曹顒的确不错,听康熙曾经提起他的骑射是相当不错的,否则康熙也不会允了此行回京便任命他为蓝翎侍卫。
李氏不是太唠叨的人,略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温皙晓得,她每次递牌子来请安,离开了有凤来仪堂都会顺道去给曹贵人请个安问个好,稍稍一坐才回府。
350、曹格格
这一日曹寅从御前奏事回来,将脑袋上的五品双眼花翎水晶顶的顶戴轻轻搁在桌上。顶戴,又称之为“大帽”,冬日用暖帽,夏日用凉帽,如今自然已经换上“凉帽”了,凉帽为圆锥形,外裹绫罗,顶上也装有红缨、顶珠,顶珠因官位高低的不同而不同,譬如曹寅的江宁织造是正五品,股用水晶顶珠,顶珠之下装一支两寸长的翎管,用来安插翎枝,六品以下用蓝翎,六品以上用花翎,花翎用孔雀翎毛做成,俗称孔雀翎。而曹寅的双眼花翎,是康熙特赐的。
曹寅之妻李氏亲自奉上了一盏龙井,轻声道:“怎么顒哥儿没和老爷一起回来?”
曹寅低头吹了吹浮沫,道:“皇上留了顒儿陪着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在行宫校场骑射。”
李氏温温一笑,“还好皇贵妃并未因母亲所作所为而生气,否则...”
曹寅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母亲她...”身为人子,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微微摇了摇头。
李氏又道:“十六阿哥虽然年少,却是除了太子之外身份最尊贵的阿哥,若是能入了他的眼缘,也是好事。”
曹寅微微颔首,年过四旬的人了,唇上留了八字胡,倒是比当初多了许多成熟稳重,“十六阿哥自然好,不过到底年幼,不过若能教好自然是好事...我瞧着,皇上似乎很是看中四贝勒!”
李氏哦了一声,道:“四贝勒,也是皇贵妃的养子嘛!”
曹寅抚了抚胡须,笑道:“是了,我记得夫人的远房侄女是四贝勒的侧福晋?”
李氏点头,道:“是,不过多少年不曾走动了。”
“那就多走动走动吧。”曹寅低头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淡淡道。
李氏会意,含笑道:“妾身明白。”这位李侧福晋家世不显,父亲不过是个知府,虽然知府也是五品,却不能与织造的五品相比,自然愿意多个得皇帝信任的亲近亲眷。李氏更明白,四贝勒此次南巡,只带了这位侧福晋,自然是十分宠爱,若要巴结,自然从李侧福晋身上开始比较好。
搁下茶盏,曹寅有些心有余悸,“皇贵妃似乎跟皇上说漏了嘴,说十五年前曾经收顒儿为义子。”一想到当初,他与孔尚任,曾经三人同居一室,虽然这事儿不曾外泄,可皇上仅仅因为那件海龙皮披风是皇贵妃用过的,后给了孔尚任,便不再重用他。曹寅虽知孔尚任不会说出去半个字,自己的妻子也不会说,当时的关氏父子船夫也不知内情,曹寅心里还是有些胆战心惊。
李氏急忙好言安慰道:“夫君放心吧,皇贵妃不会说出去。”
曹寅点点头,那是自然,不过他终究见了皇上有些脊背发凉,想到当初先父之死,只能暗暗叹一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什么也不敢多想。便转而道:“贵人还好吧?”
曹寅口中的贵人,自然是指胞妹曹贵人,他是外臣,自然不得见宫嫔。
李氏微微叹了一口气,“有皇上和皇贵妃恩泽庇佑,贵人得以伴驾南巡,不过到底比不得以前刚入宫的时候了。还好贵人品性和婉,懂得知足,日子还过得下去。”
曹寅颇有感慨,道:“是啊,曹家是皇上的奴才,自然要知足。皇上念旧,总不至于亏待了贵人小主,皇贵妃管辖六宫,亦不是迁怒旁人的人。”复又想到了自己母亲孙氏的举动,不禁喟叹:“母亲是为了曹家,我何尝不明白?只是皇贵妃在上,眼睛里是揉不得沙子的。”
李氏亦感叹,自己这位婆婆以前的时候还算明透,皇上第一次南巡的时候,晓得要好好巴结当时还是贵妃的钮祜禄氏,如今竟然糊涂了!皇上顾念旧情,但是奴才终究是奴才,给主子找不痛快,简直是嫌命长了!李氏现在只求,千万别叫皇贵妃迁怒了才好!想到婆婆这几日在府里说的话,李氏便脊背发凉,低声告诉曹寅道:“母亲她...这几日虽少去行宫了,却私底下总在说皇贵妃拦着不叫旁人伺候皇上,这般妒忌,皇上竟然不闻不问,一味纵容着...”
曹寅一惊,急忙道:“这种话断断不能传出去了!”
“老爷放心,妾身省的!”李氏急忙道,“好在母亲不算太糊涂,不至于在外人跟前说这些不敬的话。”李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骂婆婆真真老糊涂了,曹府与行宫只有一墙之隔,莫说青天白日里不能乱说,就算做梦的梦话亦要管住自己的嘴巴!
夫妻彼此沉默良久,李氏又哀叹道:“老爷还不知道吧...”李氏遥望着东面,行宫所在,“母亲把织英堂妹献给了太子殿下。”
“什么?!”曹寅惊诧之下骤然站了起来,“太子他——”曹寅急忙环顾四周,见并无外人,才压低了声音道:“...收下了吗?!”
李氏点头,哀哀一叹,“虽说只是侍妾,无需顾忌辈分...可母亲这么做,皇上会如何想?!前段日子,母亲想要织英去服侍皇上...皇上想必不会不晓得母亲有这个意思!”
曹寅顿时脸色发白,嘴里喃喃:“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今日面君,皇上对他有所不满,而出言叫他通知孙氏,既然年老,腿脚不便,那就无须来行宫请安了。当时曹寅便觉得不对劲,原来竟然是这个缘故!母亲,真真是老糊涂了!!
曹寅急得在室内来回踱步,“曹氏兴衰荣辱,皆在皇上一念之间!虽说如今账目上生了不小的亏空,皇上也是晓得的,更晓得为何而亏空,却无半点要问罪的意思!母亲何必如此呢?!”
“皇上春秋鼎盛,母亲这么做,皇上会怎么想?!”曹寅气得跺脚,他素来镇定,如今已然失了镇定了!若是送给其他阿哥也就罢了,偏偏是太子!皇上只怕以为,曹氏是在谋算着他百年之后的从龙之功了!!
“母亲若只是打算安排人去帮着贵人便罢了,皇上顶多推拒,一笑置之!皇贵妃也不至于为此问罪母亲!”曹寅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早知如此,我就该极力反对,别叫母亲有机会做出这般失格的事!”
李氏和低低叹了一声,“可惜如今什么都晚了,织英昨夜就伺候了太子了,是回不来了。”
有凤来仪堂。
晨起空气清新,倒也凉凉的,拂面而来很是舒服。堂外有时令鲜花盛开,倒也香风入堂,很是不错。
温皙趁着清爽,便打了个络子,如今同心结是学会了,可惜打得还是不好,有些歪歪扭扭,左右不怎么对称。温皙气得只好拿剪子给绞了,正要重新做一个,小鹿子从屏风外绕过来,躬身道:“主子,太子妃携曹格格来给您请安了。”
“嗯?”温皙疑惑,“曹格格?太子有这么个侍妾吗?”太子侍妾不少,可大多出身满洲八旗,包衣和汉军旗出身的侍妾,似乎不曾有姓曹的。
小鹿子回道:“听说是昨儿才刚收的侍妾。”
温皙哦了一声,“该不会是曹家的哪个小姐吧?”便吩咐叫去正堂。
温皙还真给猜准了,瞧着一身粉色旗装,娇脸含春的曹织英,温皙心底里发出冷笑,手微微一抬起,道:“太子妃请起吧。”
“多谢贵母妃。”太子妃瓜尔佳氏得体的微笑着,而他身后眼中闪烁着得意之色的曹织英便要随她一起起来。
竹儿立刻上前一步,笑容款款提醒道:“娘娘只请太子妃平身,曹格格请继续跪着。”
曹织英脸上顿时含了恼怒之色,一脸春色红润化作恼羞成怒的嫣红,恨不得生吞活剥了竹儿。竹儿则完全不以为意,说完了话,便站回原来的位置,对太子妃道:“太子妃许久不来了,皇贵妃这几日正念叨着您呢!”
瓜尔佳氏得体地微笑着,“劳贵母妃记挂着,这不,今儿就带了太子爷新纳的曹妹妹来给您请安了。”
温皙居高临下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曹格格,赞许道:“模样不错!”随即话锋一转,含了几分指摘的意味:“纳妾求的貌美,不过在皇家做妾室,规矩也不能太差了,太子妃回去可得费心好好教导才是!”
温皙一通明里暗里讽刺的话,叫曹格格再度涨红了脸,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被瓜尔佳氏骤然一个刀子眼给吓唬回去了。瓜尔佳氏复又恢复了素日里招牌式的平和温婉的笑容,略一欠身道:“贵母妃说的是!”然后言笑晏晏看着曹格格,柔声道:“不过曹妹妹蕙质兰心,想来一定能学好规矩的。”
温皙睨了曹格格一眼,又看向太子妃:“你倒是极为贤惠的!”
瓜尔佳氏笑容愈发得体,语气温敦如水:“身为太子的妻子,怎敢不贤惠呢?”
这位太子妃,的确是愈发“贤惠”了,也愈发“聪明”了!温皙亦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了。
351、玉录玳的豪爽
送走了太子妃和那个不安于室的曹氏,温皙转身吩咐道:“叫膳房做个藕粉圆子冰镇着,在准备几个点心。”
自然是给康熙备着的,康熙上午要处理政务,常常是午后过来,用点点心,稍作歇息,若是不忙,便整个下午都陪着温皙。
康熙今儿是沉着脸过来的,温皙晓得内情,也不去摸他已经炸开了的毛,免得炸着自己,只叫人呈上来藕粉圆子和几碟点心:薄荷糕、豌豆黄、翠玉豆糕、竹荪鱼糕。
康熙心情不佳,胃口也缺缺,也就藕粉圆子冰镇得清凉入口,吃了半盏便撂下了。
温皙也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便随口道:“今早太子妃带着太子新纳的侍妾曹氏过来请安了。”见康熙眉头有怒意攒动,温皙笑道:“其实皇上不必生气,反正是皇上不要的人。”
康熙勃然怒道:“那也不能——”后头的话,康熙硬生生给咽下去了,“是朕这些年太宠着江宁曹家了!!”
温皙耸了耸肩,道:“想来不过是孙嬷嬷的主意吧,许是不满臣妾不许她带外人入行宫,她便将人献给太子了。”
康熙压抑着满腹的怒火,道:“朕听说,你还赏赐了孙嬷嬷一顶肩舆?”
温皙吃吃一笑,道:“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那么辛苦,索性赏了他肩舆,反正臣妾这儿粗使太监也不少。”
康熙皱着眉头,道:“曹贵人尚且没有资格乘坐肩舆,她自然更没有资格!给撤了吧!”
温皙低头应了。先前不过是顾忌康熙对孙氏的感情罢了,不过看康熙的样子,顾忌那份感情也快要耗尽了。孙氏早年再有功劳,康熙再念旧情,也容不得一个奴才这么放肆!康熙不惩处,便是还顾念就请,她也该阿弥陀佛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温皙想了想那个曹织英的做派,孙氏怎么也不挑选个聪明点的女人?便继续道:“选秀的时候,也是皇上挑完了,再赏赐皇子宗室。皇上既然没看上曹氏,那个给了太子爷不算失了规矩。”
“哼!”康熙只淡淡一哼,不满之情全数寄于此。规矩是小事,在康熙眼里奴才不安分,还想着图谋从龙之功才是大事,才是大大的不安分!
“不过——”温皙拖长了语调,“那个曹格格,似乎规矩不大周全,臣妾已经叫太子妃好好教导了,但愿以后别失了规矩才好。”
康熙深深皱着眉头,语中颇有指责之意:“是太子妃的不是,带个不规矩的妾室来请什么安?!”
温皙只得好言捋了捋康熙不顺的毛,直到李德全来报似乎是关于舞弊案的事儿有了着落,康熙方才去了。
约莫过了二个时辰,便听见外头又玉录玳清凌凌的笑声近了。
玉录玳披着满头热汗,一进门就笑嘻嘻道:“额娘,那小子还挺有两下子的!”
温皙眨了眨眼睛,“那小子?曹顒?!”这样的称呼,显然是曹顒所独有的。
玉录玳眼睛眯得弯弯如月,道:“今儿在校场,那小子居然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瞧着细皮嫩肉的,居然骑射还不错!”
细皮嫩肉?温皙哑然,玉录玳评价人,从来不积德,温皙也见怪不怪了,便道:“若他没两下子,皇上也不会赏了他蓝翎侍卫。”
“蓝翎侍卫?”玉录玳撇撇嘴,“不过是个蓝翎侍卫罢了,才六品!”
玉录玳是固伦公主,等同亲王,身份尚在其他几位年长的阿哥之上,她自然有资格骄傲,有资格瞧不上六品小小蓝翎侍卫,不过对于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年而言,便已官至六品,已经可以说是前途无量。能做御前侍卫的,除了八旗勋贵子弟,便只有正统出身的武进士。类似于科举,武进士也要从武秀才、到武举人,再到武进士,武进士一甲一名(即武状元)授一等侍卫,二、三名(即榜眼与探花)授二等侍卫,二甲选为三等侍卫,三甲选为蓝翎侍卫。而八旗子弟做侍卫,都是要从蓝翎侍卫起,却也不算小官了。
说话间,小石榴带着小蜜桃一起进来请安,小石榴已经虚岁十岁了,小蜜桃比哥哥小三岁,面庞长得十分相似,一个略含冷峻,一个略含坚毅,都已经不大需要温皙操心了。
“今儿怎么回来得格外早?”温皙不禁问道,自从来了江宁,他俩便忙得很,小石榴倒也罢了,小蜜桃还小,哪里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小石榴虽年少,却不勾颜色,只在温皙面前有所和缓,他徐徐道:“尘埃落定了,皇阿玛已经下旨,主考官问斩。”
温皙淡淡地哦了一声,前朝的事儿她并不上心,只是见小石榴似乎和四阿哥走得愈发近了,便问道:“你和四阿哥愈发投机了。”
小石榴露出一个叫人捉摸不定的笑容,点头道:“是,儿子觉得四哥很好,很务实,皇阿玛很欣赏,所以儿子要跟四哥学,将来才能超越四哥。”
温皙心下微微一震,他才十岁,十岁的孩子,却已经知道蓄势待发,却已经揣摩得出该怎样做对自己有利了,于是温皙再一次叮嘱道:“不要卷入无谓的争斗中去!”
小石榴却把温皙的话理解成了另外的意思,笑道:“儿子明白,有太子哥哥在,儿子们便都只可做贤王!何况儿子跟四哥走得近,便是与太子哥哥走得近。”
他终究是有野心的,不过还好,知道掩藏自己的野心。
小石榴看了看弟弟,道:“这些日子,十七弟倒是累着了,他本想着好好出去游玩一番,却被儿子硬拉着一起跟着四哥出去办事了。”
小蜜桃听了,撅着嘴巴道:“累倒是其次,就是烦死了!”语气里满是不耐烦的神色,“还耽误了儿子那么多时间,许久不练琴,技艺怕都生疏了呢!”
小石榴无良地笑了,语中调侃道:“十七弟听说江宁歌舞丝竹兴盛,本打算搜罗些曲谱呢。”
“哦?”小蜜桃爱音律,温皙也一直任由他成长,忽的笑道:“前几日曹寅的夫人送了我两本失传的琴谱。”便是那一日的赔罪礼,温皙原以为不过是些珍宝绸缎,没想到她还挺雅致,送了几方古砚、几本古书,几张字画,还有两本古旧的琴谱,虽都是旧的东西,可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比珍宝绸缎可要值钱多了,也体面多了。
小蜜桃闻言,立刻非一般扑进温皙怀中,拉着温皙的袖子,一双大眼睛直溜溜地看着温皙:“真的吗,额娘?!快给儿子瞧瞧!”
温皙拧了拧小儿子的鼻子,“小蜜桃乖,额娘就等着你办完事,再给你呢。”
小蜜桃闻言立刻兴奋地点头,但是随即狠狠皱了眉头,嘟着嘴道:“额娘!不要叫儿子小名儿了!听了叫人笑话!”
温皙无奈地叹了口气,儿子大了,愈发不可爱了。玉录玳歪着头插口道:“那有什么?额娘还不一直叫我碧儿吗?”
小蜜桃哼了两声,道:“六姐的小名儿就罢了,我和十六哥的小名...要人要人听见,脸都要丢尽了!”
胤禄(小石榴)亦点头,道:“额娘,您以后不管人前人后,都别那么叫了成不?”语气里颇有哀求的意味,更多的是无奈。
“知道了!”温皙闷声道,都越来越不可爱了...转脸叫竹儿去他床头枕下去了琴谱来,胤礼立刻欢天喜地地拿着琴谱去练习了,温皙只得再叫人叮嘱着,别叫他忘了吃晚饭。能够沉心去做一件事固然是好,可太入迷了,倒叫人担心。
胤禄笑望着弟弟远去的背影,道:“十七弟痴迷琴曲,倒是更胜从前了。”
温皙亦含笑道:“有点爱好是好事...”然后睨了玉录玳一眼,“总比无所事事、朝三暮四,就知道疯玩地好。”
玉录玳顿时气得鼓起了两腮,跺了跺脚:“额娘!!”
胤禄偷偷一笑,道:“儿子偶尔瞧见舜安颜随从保护五姐和六姐出去闲游,六姐好似很讨厌舜安颜,总是要把他支开。”
玉录玳道:“倒也不是很讨厌,只不过我和五姐玩的开心,总有个木头桩子竖在哪儿,看了碍眼!我和五姐去逛珍宝轩,他总跟着,像什么似的!”顿了顿了,又道:“而且,额娘不是跟女儿说,要是不喜欢,就不要太亲近了吗?”
温皙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其实舜安颜也不错...”胤禄插话道,“文武都不错,也不是花心之人,德行颇佳,六姐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吗?”说着,仔仔细细地瞧着玉录玳的面庞,观察着她的表情。
玉录玳有些大大咧咧的,扬声道:“他是长得挺好看的!”
“咳咳咳!”胤禄忍不住咳嗽,这样夸一个男人的长相...他的亲姐姐可真一点也不害羞啊!
玉录玳毫不在意胤禄那无奈的表情,直言不讳道:“可是我也瞧出来了,五姐喜欢舜安颜!不过是个男人嘛,我又不怎么喜欢,让给五姐就是了!”
玉录玳的“大方”叫胤禄瞪大了眼球,什么叫“不过是个男人”?!这是公主该说的话吗?这是女子该说的话吗?!胤禄素来晓得姐姐“豪爽”,可没想到居然把如此“豪爽”的话,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胤禄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转的了。
352、心意
日子渐渐热了,扇子便要上手了,康熙常用在手中的大青绿松风万壑图的洒金象牙折扇,上头有他自己亲笔题写的苏东坡的《赤壁赋》,左下有体元主人印章。
温皙从珠宝匣子里取了个小巧精致的玉坠,将自己新打好的同心结系在玉坠下头,然后坠在康熙的折扇上。真如康熙当时所言,等道她能够打出一个像样的同心结络子,折扇就该上手了。
系好了,温皙哗一声打开扇子,径自摇了两下,笑容款款,一副讨夸奖的样子道:“怎么样?”
康熙瞥了一眼,语气淡淡的:“还凑合着。”
温皙亲手将扇子撞进扇套里,挂在康熙腰间,道:“那原来那个吉祥结可以还我了吧?”想想当初的手艺,温皙绝觉得脸红。
康熙眼中忽的闪过一丝狡黠,道:“早没了。”
“啊?!”温皙瞪大了眼睛。
“原本就松松垮垮的,早就散了架子了,朕已经扔了。”康熙轻描淡写地道。
温皙忽然有一种泄了气的感觉,早知道散了架了,她何必费这么多工夫学打同心结?!同时,心中也隐隐有几分淡淡的失落感。
康熙眉眼皆含了笑意,轻轻抚摸着同心结上垂下的金色流苏,道:“朕瞧着,玉录玳怎么好像不喜欢舜安颜?昨儿舜安颜还跟朕请求,说他不想继续保护玉录玳的安全。”
舜安颜出身不错,玉录玳这么屡屡支开他,他想必也看得出玉录玳不喜欢他。舜安颜也不是没有脾性的人,既然都不喜欢了,他自然不会继续死皮赖脸地凑上去。如此,也好。温皙默默点头,轻声道:“那样的话...就算了吧。”
康熙眼中颇有遗憾之色,“舜安颜...朕觉得他很是不错!一直不给他指婚,就是想留着他做女婿的...”说着,不禁摇头。
温皙展颜笑道:“还有五公主呢!”
“齐不琛?”康熙一愣,不由地泛起几分犹豫,“她...”
温皙见康熙游移不定,便道:“难道是舜安颜瞧不上齐不琛?”
康熙不又地泛起几分怒意,“他敢?!”
康熙再看重舜安颜,到底只是个奴才,齐不琛虽然不算最得宠的公主,却也是康熙的亲生女儿。康熙何等护短,只许自己女儿瞧不上旁人,短短不允许旁人瞧不上他的闺女!
康熙顿了顿,道:“若是齐不琛,舜安颜也算配得上了。只是...”康熙浑然生了几分感慨,“朝中俊杰,舜安颜算是拔尖的了!”
玉录玳和齐不琛两位公主,康熙自然是偏心于前者,舜安颜拔尖,的确少有能与之媲美的,又是佟国维的嫡长孙,康熙自然想着要留给玉录玳。虽然存了要抬举的母家的意思,只是随便嫁哪个公主,都是抬举。康熙是着实瞧着舜安颜不错,才有心撮合他与玉录玳,只是可惜了....
“左右玉录玳还小,”温皙款款道,“总得叫齐不琛这个姐姐先嫁了吧?何况舜安颜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娶妻了。”
康熙手指敲击着桌面,思忖了许久,才到:“改日问问齐不琛,看看她是什么意思吧。”
温皙轻轻应了一声。
总算到了荔枝成熟的季节,行宫嫔妃也能一饱口福。荔枝,取“离枝即食”之意,无法长久保存,至多三日,香味尽去,故而生在北方的人极难吃道荔枝。虽然地方每年都要进献荔枝,不仅费力诸多,还不怎么新鲜,哪儿有新采摘下来还挂着清晨露的荔枝好?
只是荔枝虽好,却也不宜多食,荔枝性热,吃多了容易上火,这不康熙就上火了,因一个芝麻大点的小小错处把太子狠狠训斥了一顿。
日子悠闲,温皙剥着荔枝,小口小口吃着,独独叫了齐不琛来,温皙晓得这孩子脸皮薄,便没叫旁人留在屋内。
温皙也不旁敲侧击,开口便直来直去:“皇上打算将你指婚与舜安颜。”
齐不琛先是一惊,随即便涨红了脸蛋,急忙垂下头去,“一切听凭皇阿玛给贵母妃安排。”
温皙吃吃一笑,瞧着那害羞的样子,可见是肯了,便道:“你可喜欢?”
齐不琛脸上热得火辣辣地,生如蚊蝇地嗯了一声。
温皙顿时笑得花枝乱颤,“这样便好,总要你自己肯了,才好!”
齐不琛眼睛扑闪着,揉搓着自己的衣襟,“贵母妃...,舜安颜他、他肯吗?”
温皙挑眉,“能尚主,他会不肯吗?”——舜安颜是聪明人,他亦晓得佟佳氏的荣耀来自于和皇族的姻亲,为了家族的长盛不衰,自然希望能够亲上加亲。
齐不琛便两颊生了笑意,福了福身道:“多谢贵母妃成全!”
“我瞧着你对他有意,成全你又何妨?”温皙笑盈盈道,“只是算来,你与他也见过没几次,怎么便有意了?”
齐不琛眼神飘忽不定,沉默了一会儿才到:“女儿只是瞧着他不错,品性也好,想必不会差。”她的眼睛略向遥远的北方,“何况不必远嫁,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这话算是大实话了,多亏葛尔丹死了,否则齐不琛亦多半要嫁去蒙古。齐不琛的性子,很柔软,实在是不合远嫁蒙古,否则十有八九也是个要早早香消玉殒的命数。成全她,不过举手之劳,温皙又何必吝啬呢?
其实齐不琛不见得是多喜欢舜安颜,只是略有中意罢了,毕竟是舜安颜丰神俊朗,且文武双全,几乎没有缺点,又是康熙母家子弟,房中没有半个妾室通房,这样的好男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有机会,齐不琛自然不愿意错过。
温皙唤了齐不琛到自己跟前,握着她纤细的柔荑,颇有几分感慨道:“你也长大了...”下一个便轮到玉录玳了,不服老都不行了,“我自会替你回了你皇阿玛,等回京大约就会给你赐婚了!”自从册封了和硕静顺公主齐不琛、固伦温悫公主玉录玳,康熙就已经命内务府开始修建公主府了。
本朝公主,无论远嫁与否,都如阿哥一般开府。若是嫁去蒙古,条件允许可常常与驸马一同回来,若是嫁在京城,也有自己的公主府,令建驸马府与公主府毗邻。需带公主“召见”,驸马方能入公主府与公主亲近。公主下嫁,地位尊于驸马,虽然以夫妻而论,夫高于妻,但皇家不同,公主是“主”,驸马就只是“奴才”,故而需等待“召见”,否则亦不得擅入公主府。如此尊卑分明,驸马自然绝不敢欺负公主,只是驸马见公主便要请安,失了夫妻亲近,只怕难以恩爱。
齐不琛抬起微红的脸蛋,道:“那...女儿是不是要去向皇阿玛谢恩?”
温皙想了想,摇头道:“等赐了婚再说吧,何况...你皇阿玛这几日火气大得很,还是少去招惹他。”
齐不琛道:“是因为太子哥哥的侍妾小产吗?”
说的自然就是那位曹格格了,倒是有本事,伺候了太子没多久,就叫胤礽神魂颠倒了,日日陪着她,也是她有福气,很快便传出有个一个月的身孕,太子便趁机向康熙请求册立她为庶福晋。可惜,人一得志便嚣张,庶福晋的位置还没到手呢,就小产了。这几日曹格格正在太子院里整日嚎哭呢,口口说是侧福晋李佳氏害了她,闹得不得安生。
这事儿原属于太子后院的事儿,若有不稳妥,也该问罪太子妃,可康熙偏偏狠狠训斥了太子一通。
至于曹格格到底是怎么小产的,温皙不得而知,或许是李佳氏,或许是太子妃,或是是她自己不小心,反正和温皙无关。事不关己,便要高高挂起,只管过自己的清闲日子。
齐不琛似有心事,看了看温皙,还是开口道:“贵母妃,女儿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温皙温和地一笑:“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尽管说便是了。”
齐不琛眼中似乎积蓄了忧愁,低声道:“六妹她...近几日似乎与曹织造之子走得很近。”
温皙一愣,玉录玳跟曹顒走得很近?有多近?!
“六妹性子单纯一些,素来不拘束什么,只是...只是那到底是外臣!不是女儿要把人往坏处想,虽然皇阿玛看重曹家,但到底是汉军旗,还曾经是包衣出身,六妹太单纯,万一被哄骗了...”齐不琛眉头隽起,低低叹了口气。
温皙一时间亦有些游移,嘴上道:“曹顒,不是奸猾之辈,何况是皇上赏了他蓝翎侍卫,许他去校场陪同皇子阿哥骑射。”
“或许是女儿多想了,只是六妹每天都去校场...哪里到底是男人去的地方,终究不合宜。”齐不琛缓缓道,语气含了诸多担忧,“或许曹顒不是奸猾之辈,只是曹家之前就想着攀龙附凤,只怕对六妹存了什么想法。”
前段日子,曹家老太太孙氏,便一门心思想着往康熙跟前塞人,塞不成便献给了太子。曹寅夫妻不是不安分的,但是这个孙氏...温皙着实不放心!随即,手不由得握紧了茶盏,沉沉道:“我知道了。”此事必然不能听之任之,只是齐不琛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揣测之下难免有些感情评价,她虽不会说谎,亦是真心关系玉录玳,可也未必实情完全如她所说那般。
353、情窦
行宫校场。
夏日炎炎,蝉儿鸣叫,无端的叫人听着烦躁,温皙疾步走来,只远远见玉录玳欢声笑语,穿一身骑射装束,似乎刚从马上下来,笑嘻嘻道:“算你有本事,居然赢了本公主!”
曹顒的性子本就不是谦卑的,何况年少,难免气性傲一些,仰着脸道:“我是男人,自然不能输给女人!”
玉录玳不屑地撇了撇嘴,“我额娘说了,成了亲的才算男人!你嘴巴上还没长毛呢,顶多是个半大的小子!”
曹顒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我去年就开始长胡子了!只不过男子三十岁才蓄须,所以就剃掉了!你要是不信,我就不剃了,等长出来,叫你看看!”
玉录玳忍不住抿嘴咯咯笑着。曹顒这才察觉自己被嘲笑了,立刻肃着脸,伸出手道:“我的彩头呢!你输了,要拿一件随身的东西给我!”
玉录玳努了努嘴巴,从腰间拽下那枚双鸾环佩,低头去解上头缀着的络子,道:“玉佩可以给你,不过这个吉祥结是我额娘亲手做的,不能给你!”
玉录玳越是这么说,曹顒便一把抢了过来,还振振有词道:“不过是个吉祥结罢了!手艺也不怎么样,我娘一刻钟能打三个络子!而且比这好多了!”
曹顒嘴巴上缺个把门的,浑然不知已经得罪了人。温皙在后头听着,脑门上有青筋凸起,贝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上去教训那小子一通。竹儿小心翼翼地扶着温皙,小声道:“主子别生气,何况、何况曹公子说得也是实话...”说到最后,竹儿的语气越来越弱。
“本宫何时生气了?”温皙斜睨了竹儿一眼。
“额...”竹儿额头垂下一滴冷汗。急忙低头去,不再说半句话。
温皙继续听墙角。
“你这小子真叫人讨厌!”玉录玳努着嘴巴,转口道:“不过你娘倒是很好,总觉得有一股亲切感。好似很久以前认识似的!”
曹顒面有得意之色,“我娘自然是很好很好的人!”说着随手取下佩戴在身上的香囊,为长命百岁的图样,雄鸡伸顼长鸣,寓意“长命”,鸡旁有许多禾穗,便是百穗,谐音“百岁”。
“这是我娘亲手给我绣的香囊!”曹顒拿在手里,分外得意。
玉录玳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香囊。喃喃道:“我额娘就绣不出这么好看的香囊来...”打个络子都很勉强。玉录玳如实想着。也如实说着,浑然不知她也得罪人了。
温皙额头凸凸地,恨不得上去狠狠揪着这死丫头的耳朵。远远见曹顒将那长命百岁香囊塞进了玉录玳手里。温皙径自揉着太阳穴,貌似反了...明明应该是男的送女的玉佩。女的送男的香囊——次奥,老娘想哪儿去了?!必须立刻阻止,不能叫自己闺女被人勾引了去!
温皙下了决心,便扶着竹儿的手,挪步上前。
“呀!”玉录玳听见脚步声,立刻将香囊塞进了袖子里,又急忙福身:“额娘,你怎么来校场了?!”
温皙挑了挑眉头,老娘为什么就不能来?!要是再晚几天,还指不定发展成什么样儿呢!
“奴才给皇贵妃请安!”曹顒更是趁着下跪的时候,手一转,便将玉佩塞进了马蹄袖里。
温皙踩着三寸高的花盆底儿鞋,慢吞吞一步一步走到曹顒跟前,笑道:“前儿你母亲来给本宫请安,正说着打算尽快给你成婚呢!”
曹顒脸色百转千回,只低着头道:“只是皇上不日即将回京,自然是来不及了。”
温皙唔了一声,道:“是来不及了,婚姻大事虽然重要,却也没有前途重要。”温皙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玉录玳,可惜这妮子少根筋,听不懂温皙话中的意思,只是低头努着嘴巴,好似有些郁闷。
“不过——”温皙语气拖得长长的,“也不能叫你独身一人去京城,你母亲没跟你说么?打算先把你的表妹李氏纳给你做妾!过二年,再娶马氏入门。”
曹顒忽的脸色有些发白,偷偷去瞧了玉录玳一眼,道:“奴才并不知情!”
温皙点头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知道了吧?”
曹顒不是笨人,自然听得懂温皙话中的意思,只能深深地埋着头,仿佛耗尽了力气,才低低道:“奴才...知道了。”
既然自己闺女是笨人,温皙就只好指点一下曹顒这个“聪明人”了,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曹顒这才起身,低头躬身立在一侧,半句话也不多说。
今儿太阳有些毒辣,温皙拿着绢子擦了擦自己额头沁出来的香汗,徐徐道:“皇上多年宠信曹家,故而也很看重你,只是因月前的事儿,皇上难免有所不满,想来你也知道的。”
曹顒低头道了一声是,“祖母年纪大了,还请皇贵妃恕罪!”
温皙含笑,温和地道:“本宫自然不会怪罪孙嬷嬷,你只需小心,不要让皇上再多不喜就好了。”说着,拉了玉录玳在自己身旁,“女儿家家,没点样子!比阿哥都疯,真不知道你像谁?!”温皙虽是责怪,却是含了宠溺,亲自用绢子给玉录玳擦拭脸上的汗珠。
曹顒的汗水自额头滑下,落在校场平坦无余的地上,土地干热,很快便没有了水渍痕迹。曹顒自然明白皇贵妃话中的意思,皇上再恩宠曹家,也不会将公主下嫁,若是他与公主走得近了,若是落在皇上耳中,那么...想到此处曹顒汗水如豆大,曹家已经不能再让皇上不喜了!!在江宁,在苏杭,乃至江南,曹家都是颇为显赫的家族,但亦不过仅仅是依靠帝王恩宠而存活的,若是失去了帝王的信任和恩宠,那曹家便是没有了根基的大树,早晚要覆灭!!
天儿愈发热了,温皙今儿穿的是江宁织造新进献上来的杏黄地儿四合如意云纹天华锦制成的衣裳,裁制时又以瓜瓞绵绵图样滚边,绣在领口袖口处绣了松绿色藤蔓连绵和无数大小不一的瓜及穿插的蝴蝶,寓意子孙昌盛,也是极为美的,就是穿着身上热了些。温皙手里不停地摇着扇子,拉着玉录玳的手道:“今儿刚到了几匹凉快的薄绸,你陪额娘一起去选些裁衣裳吧。”
玉录玳看了一眼曹顒,见他浑身衣裳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便道:“你、你也回去吧!”
曹顒躬身,恭敬地道了一声是。玉录玳未来得及多想,就被温皙给拉走了。
因为温皙的提醒,曹顒便再未出现在行宫校场,玉录玳连日来便有些苦闷,想问却有开不了口。温皙正在吃着冰镇过的荔枝,堂内放了足足的冰盆,外头骄阳如火,室内却是清凉怡人。
见玉录玳在房内踱来踱去,温皙悠闲得紧,随口道:“后头就要启程回京了,你也该玩够了,这几日燥热得很,就不要出去了,免得招了暑热。”
“额娘...”玉录玳张了张口,垂首道,“我想去校场。”
温皙嘴里喊着一枚去了胡的荔枝,道:“这么热的天,校场又没有人,你去哪儿做什么?!”
“没有人?!”玉录玳大睁着眼睛,“那他也——”话未说话,就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玉录玳那点子小心思,温皙如何看不出,便道:“今儿曹寅的妻子李氏做主,将自己娘家庶出的侄女纳给自己儿子做妾室了,许了说若能生子,便抬为侧室。”
玉录玳听了顿时气得跺脚,口不择言道:“他怎么可以纳妾?!”
温皙直直看着玉录玳,反问道:“他怎么就不能纳妾了?!”
“我...”玉录玳一阵哑然,随即恼怒得红了脸,“我要他做我的额附,所以他不许纳妾!!!”说完,她转身就要往外跑。
温皙立刻一把抓住了玉录玳的袖子,厉声道:“不许去!!”
“额娘!!”玉录玳回首,便是滚滚泪珠儿落了下来,语中带了哀求:“让我去好不好?”
“你去了又能如何?”温皙冷下心肠,语气亦是含了怒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去了做什么?!他纳妾,与你何干?!”
“我——”玉录玳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得唇发白,却无从与温皙辩驳。
温皙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幻想,“他既然肯纳妾,那么他的心意便在明显不过了!这个李氏是曹顒的表妹,虽是庶出,却貌美倾城,温婉和顺。曹顒自然是喜欢,才纳她为妾!人家成双成对,你横插一脚做什么?!”
玉录玳不说话,喉咙中哽咽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不许哭!!”温皙吼道,没出息,为个男人哭什么,尤其是这个男人还要纳别的女人的时候!
“他、他怎么可以纳妾?”玉录玳口中喃喃,又是这句话,仿佛不可置信,“那天在校场,他明明说不知情的,那不是他的意思....”
瞧着女儿恍若失神的样子,温皙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又想好好安慰,又想狠狠给她一个耳光子,百感交集之下,只长长地叹了一声。
正在此时,小鹿子掀开帘子禀报道:“主子,曹公子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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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情动
这一声尖哑的“曹公子求见”,于玉录玳而言,不啻天音。玉录玳含泪的眸子透着喜出望外的喜悦,回望着温皙带了浓浓的哀求之色。
玉录玳动情了,她自小就是开开心心,日日没心没肺的模样,她竟然动情了,而且那么快,那么深。温皙只能吩咐道:“传他进来吧。”曹顒,他在今日来,他敢于在今日来,也能说明很多了,温皙亦没有理由将他拒之门外。
曹顒衣着如旧,不见半点喜气的颜色,着一身湖水蓝的褂子,快步走进正堂,噗通一声跪下,眼圈亦是红红的,倒头磕下去,“奴才给皇贵妃请安,给六公主请安。”
“安?”温皙轻哼了一声,语调高高扬起,“本宫一点也不安!嫔妃居所,你竟也敢靠近?!”
“额娘...”玉录玳急忙投来恳请的目光。
温皙只暗骂她一声不争气,居然这么快就要求情了,便给她一个刀子眼,玉录玳含了委屈垂下头去,拉着温皙的衣襟嗫嚅道:“额娘别生气...”一如她年幼的时候,每每闯了祸,便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表情,可怜兮兮地拉着她的衣角,含泪欲泣地说一句“额娘别生气”,温皙则每每被她这副样子弄得没了气性。
曹顒跪在那里,仰望着玉录玳,道:“奴才来,不过是想叫自己死心,只要公主说句话,说都是奴才一人痴心妄想,奴才便立刻回去,遵从父母之命。纳了表妹为妾!”
曹顒此次要纳的人是其母李氏一位堂兄的庶女,与曹顒同岁,似乎小几个月,据说是极为貌美的女子。也是官家小姐,虽然不过是个七品县令庶女,可到底是李夫人的的侄女,故而纳妾之礼办得颇为隆重。极是在行宫也能听见动静。
曹顒的话刚落音,玉录玳便又气又怒:“本公主不许你纳妾!今日不许,以后也不许!!不但不许纳妾,连通房也不许有!!”
玉录玳的话说得格外霸道,甚至蛮不讲理,但是曹顒却几乎喜极而泣,激动地无以复加,含泪望着玉录玳:“是!”
温皙一直在观察曹顒的表情,若是他有半分作伪。温皙断断饶不得他。只是他亦是少年情动。温皙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他呢?!大清的公主固然尊贵,可也不能不许额附纳妾,他却那么高兴地答允了下来。仿佛是此事最高兴的事情。他喜欢玉录玳,不见得比玉录玳喜欢他少半分。温皙酝酿了满腹的责问。便都化作了哑然。
见曹顒如此高兴、如此毫不犹豫地应下来,玉录玳脸上旋即泛起一阵羞赧的潮红,那一刻的她,小女儿心态暴露无遗,温皙一直以为这个女儿想他,不会轻易对男子动情,但是她此刻的表情那样害羞和高兴,她跺了跺脚:“你不许纳你那个表妹!不许喜欢她!”
“是!”曹顒十分干脆地应下,一张脸笑得如春光一般灿烂,更灿烂的是他的眸子,一闪一闪地含着兴奋的光泽,直直地看着玉录玳的眼睛。
玉录玳脸上红得如猪肝一般,狠狠跺了跺脚,扭头跑回了内室。
堂中有兰芝雅香,冰盆里雕琢有蝙蝠纹的冰块散发着屡屡凉气,扑得人脸上凉凉的,完全不似外头酷热当头,温皙手中执着的团扇便似成了摆设一般。温皙眼中有一丝难掩的复杂,她回身坐在琉璃凤凰宝座上,眼中多种愁绪交杂扫视了依旧该跪在地上的曹顒一眼。
曹顒深深地磕一个头,哀求道:“求皇贵妃成全!!”
“成全?”温皙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这又岂是本宫能成全的?”康熙虽答允了,玉录玳不会远嫁,但也绝不会把玉录玳嫁给汉军旗子弟,且曹家官位最高的曹寅也不过是五品织造,就是温皙不介意曹家卑微,康熙能够不在意吗?!
温皙侧脸望了一眼次间,玉录玳虽然逃开了,却不放心,依旧在偷听着。温皙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不禁回想起当初在南下的船上,玉录玳和曹顒放在一个摇篮里,曹寅与妻子李氏都有意结亲,被婉拒之后便退而求其次认了义子义女。或许,姻缘真的是天注定。
“奴才别无其他,唯有一腔真情!还请皇贵妃垂怜六公主!”曹顒声音拳拳,颇有几分哽咽,复又磕头一记。
“本宫...”温皙有些无言,玉录玳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是她第一个孩子,她如何能不垂怜?!正因如此,温皙才如此为难!本打算着叫玉录玳快刀斩乱麻,只是偏偏不是乱麻,而是无数密密麻麻的情丝,已然斩不断了,若强行去斩断,只会伤了玉录玳。为人母亲,温皙着实不忍心叫玉录玳伤心。
“本宫不会反对。”温皙哀哀道了一句。
曹顒脸上顿时浮现狂喜的神色,正要再度叩首谢恩,温皙语气如潮:“可是你该明白,皇上绝不会同意!”
曹顒恍若被雷击中,怔怔地愣在了哪里,久久不能回神。
“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面对皇上的雷霆之怒吧。”温皙幽幽道,曹顒擅闯嫔妃住处,已经足够让康熙生气的了,若是康熙听闻一个奴才敢觊觎他的女儿,指不定要暴怒到什么时候呢!
说话这句话,温皙摆了摆手,道:“你退下吧,好好考虑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曹顒惊恐忧虑浮想心头,看着玉录玳所在的方向,凝视了许久似乎要将屏风看穿,看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
行宫里的事,自然瞒不过康熙,何况曹顒一会去,就决然不肯纳妾,康熙洞悉其中缘故,自然震怒不已,撂下正在处理的政务便来了温皙的有凤来仪堂。
“简直放肆!!”康熙张口便满是火药味,“朕对曹家已经足够恩幸,朕纳了曹寅之妹为贵人,朕以曹寅长女为平郡王讷尔苏嫡福晋,朕默认孙嬷嬷将侄女给了太子做侍妾!没想到他们还是贪心不足!!竟叫曹顒觊觎朕的女儿!!放肆!简直放肆至极!!”
曹寅的长女,是她原配妻子所生的女儿,早年被康熙赐婚与平郡王讷尔苏为嫡福晋,讷尔苏虽然不算近支亲王,但却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郡王!康熙对曹家的确算得上极为恩宠了。温皙什么也不说,只听着康熙发泄的怒火,狠狠从头到脚数落着曹氏。
直到康熙说得口干舌燥,温皙才奉上了一杯茉莉雀舌毫:“皇上喝口茶吧。”
康熙愣了半晌,看着温皙如旧一般温润如水的面庞,不禁疑问:“你不生气?”
温皙只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带着镂金穿花护甲的手轻轻抚摸着那亭亭风骨的兰叶,将自己那杯喝剩了、放凉了的残茶倒入其中,“天热,何必叫自己顶着暑热生气呢?”
康熙的手覆盖在温皙手上,随即紧紧握着柔软的柔荑,宽慰道:“放心,朕不会把玉录玳嫁给曹顒那个无礼的奴才!”
温皙悠悠望着曹氏府邸的方向,道:“今儿曹家原本也是喜庆的日子,却被玉录玳一句话给折腾了。”
康熙随即皱了眉头,道:“全都是被那狗奴才诱惑的!!”
温皙不忍发笑,到了这个时候,康熙还是这么偏心,他是不会觉得是自己女儿的错,有错也是旁人的错。玉录玳说不许曹顒纳妾,曹顒就硬生生违逆父母,将马上就要抬进们的表妹给强行撵了回去,不少人不知内情,便在背地里不知怎么嘲笑曹家呢。
“皇上...”温皙眼中低低哀哀,如丁香不展的愁绪,那样望着康熙,康熙亦不觉柔软了几分视线,温皙继续哀哀道:“碧儿只怕是动了情了,她那么倔强,若是强行拆散,怕会伤心。”
康熙深深锁着眉头,“玉录玳怎么就瞧上了那个狗奴才了?!”曹家虽然已经被抬为汉军旗,但是早年为包衣奴才,出身到底为人诟病。
“都是痴儿女!”温皙叹了一口气,复又道:“其实,抛开出身不提,曹顒才学、武艺、品性,都无可挑剔,且也是痴心人。”
康熙凝眉:“开什么玩笑?!朕岂能将玉录玳许给他?!”
“为什么不能?!”这时,玉录玳不知从哪儿跑了进来,礼也不行,便水汪汪着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康熙,“曹顒又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为什么不能做女儿的额附?!”
玉录玳这样直来直去地问,生生逼地康熙气上心头,“有那么多优秀的八旗子弟,哪个不比曹顒那个奴才强?!”
玉录玳脸上一阵薄红,迎着康熙怒火道:“就是他最好!就是没有人比他更好!”
“你——”康熙气结,“女儿家家,竟没有半点矜持!像什么样子?!”
“皇阿玛!”玉录玳红着脸,“我就是看上他了,我就是要他做我的驸马!”
见康熙欲发火,温皙急忙上前瞪了玉录玳一眼,“谁叫你进来的,快给我回去!”
“我...”见额娘也不帮她说话,玉录玳泛起一阵委屈,“皇阿玛已经罚他在烈日底下跪了两个时辰了,现在都快中午了,再跪下去,会中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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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5、婆媳
玉录玳的话刚落音,李德全便来禀报道:“皇上,曹公子已经中暑晕了过去。”
玉录玳焦急地跺了跺脚,也不顾什么规矩,提着裙子便飞快跑了出去。
“碧儿——”温皙呼唤不及,绣了卍字纹滚边的衣袖只能默默垂了下来,室外扑进正堂的是如海潮一般的热浪,冷热交替,熏得人有些不适。守在门口的太监随即关上了门扉,只是那热度还是久久无法被堂中的冷气湮灭。
温皙侧脸去瞧康熙,他那张脸久多威严,此刻更多了浓郁得话不开的寒气和怒意。一身螭纹缂丝龙袍随着他几乎要暴怒出来的气息而投射出威严,康熙狠狠捏着手里的折扇,几乎要将那玉骨捏碎。
“皇上打算怎么办?”回銮之日已经定下,而按照康熙原本亲口答允的,曹顒亦是要跟随御驾回京的。
康熙冷冷道:“回京之后,朕会把他调往丰台大营,哼!抬举他了!”
丰台大营是京师最强大的军备力量,能进里头的都是皇帝极为信任的人,丰台大营亦是八旗子弟镀金的地方,没有过硬的家世,很难进去任职武将。
康熙到底还是忍住了不发作,只下旨提前回銮。康熙之前允了曹顒为御前侍卫,君无戏言,亦不能食言,但是未准许曹顒随驾回京,只定了他晚几日入京中任职。如此,玉录玳便别想和曹顒碰上面了。
起驾前一日,曹顒之母李氏到底还是来请安了,算来自从曹顒的心思曝光。她便再不敢递牌子来行宫了,如今来了,想必是曹顒哀求之故。李氏是个很会说话的人,素来出处得体。今日却讷讷无言了。
李氏欲语换休,几度想要开口,都咽了回去。温皙只低头侍弄着花草,修建着花枝。眉宇闲散,好似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似的。
李氏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都是奴才不会教导儿子。”
温皙抬了抬眼皮,睨了她一眼,李氏倒也不是个一味攀龙附凤的人,行事素来得体,只是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难免处处为曹顒考虑,只是如今...怕是她也无法为儿子筹谋周全了吧。
“奴才已经说了颙儿多次了。劝他不要痴心妄想。老爷也狠狠训斥多次了。”李氏愁眉不展。忍不住连连哀叹。
温皙幽幽道:“谁没有年少冲动的时候?”温皙倒是很同情李氏,做人母亲不易,温皙如今也深有感触了。玉录玳是倔脾气。亦是随了她,如今是认准了。绝不会改变心意,温皙也很踌躇。
见温皙语气温和,李氏略松了半口气,福了福身道:“多谢皇贵妃宽宏。”
竹儿打帘子进来,福身道:“主子,孙嬷嬷递牌子求见。”
温皙还未说什么,便瞥见李氏的眉头已经蹙了起来,颇有不悦之态,旋即微笑道:“皇上即将回銮,母亲许是想要给皇贵妃磕个头吧。”
温皙恩了一声,道:“天热,叫她回去吧。”温皙也懒得应付这个孙氏,这老东西指不定在打什么主意呢!
竹儿面有为难之色,看了看外头,道:“孙嬷嬷说,若您不见,她便不走。”
温皙扬了扬眉毛,“哦?”便放下手中修建花枝的银剪刀,剪子锋利,染了花枝的汁液,绿得腻腻的,格外有些不相宜,转脸吩咐宫女道:“去冲洗干净了,收起来。”便转身去坐在正位的琉璃凤座上,叫竹儿去请孙氏进来。
孙氏如今也十分年老了,进来的时候,气喘微微,许是在外面太阳底下晒得久了,老脸都发红了,她倒是礼数不失,磕头请安道:“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温皙淡淡地叫她起来,瞧着孙氏今日似乎格外精心穿着了,一身喜庆的深枣红色宝相花纹罗缎旗装,大拉翅上斜插着一只麒麟送子纹的赤金簪,手中拿着一串沉香木手串,通身庄重华贵,丁点不像是包衣奴才出身的人。孙氏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开口便道:“怎不见皇贵妃娘娘的六公主?”
温皙轻轻一呻,便知她是为玉录玳而来,便侧脸对李氏道:“江宁的夏天可真热呀。”
李氏急忙附和,笑道:“年年都是如此,自然不必的京中凉快!”
温皙点头,“是啊,自然是京中更好。”
“是是是!”李氏笑容满面,连连应和着,“皇贵妃在紫禁城的宫苑自然比织造府好百倍千倍,自然是不能相比的!”
如此你一言我一语,生生把孙氏老太太晾在了一边,孙嬷嬷脸色难看得紧,方才晒得发红的脸,如今已然铁青了,横着满是皱纹的老脸瞪着自己的媳妇,恨不得将眼神化作刀子,狠狠剜她一刀。
温皙不是傻子,看孙氏的眼神就晓得,婆媳必然早已不和。寻常时候,李氏自然不会在人前给自己的婆婆难堪,只是如今关系着自己的儿子的未来,她又岂能叫自己婆婆再得罪了皇贵妃?便卯足了劲儿迎合着温皙,言笑晏晏说着话。
“如今显然是来不及成婚了,奴才和奴才的夫君便商量着干脆先和布政使马大人家订了婚,等明年再晚婚不迟!”李氏笑着说,李氏原本自然是向着自家侄女的,只是事到如今,还挑剔什么呢?早点远离了是非的好!
孙氏再也按捺不住,拄着的紫檀木老寿星拐杖狠狠在地板上触了两下,怒瞪着李氏道:“若是订婚,要置六公主于何地?!”
孙氏如此一言挑明,李氏倒是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了,自然了孙氏也不容她应答,又沉声道:“现在人尽皆知,六公主倾心于顒哥儿,若是顒哥儿娶了旁人,难道你打算叫六公主做小吗?!”孙氏问得语气格外重,听得李氏心狠狠一跳。
“母亲说什么浑话!”李氏顾忌不得什么婆媳了,扬声便是极为激烈的语气,“公主是公主,顒哥儿是顒哥儿!咱们是汉军旗,难道还要肖想着尚主不成?!顒哥儿年少,难免冲动一些,难道母亲还不明事理吗?!”
孙氏重重一哼,双手拄着拐杖,颇有傲色:“顒哥儿是一等一的好男儿,连皇上也是夸赞过的!怎么就不能尚主了?!何况顒哥儿对公主有情,公主对顒哥儿有义,襄王有梦、神女亦有心,自然是要结为连理的!”
李氏顿时脸色发白,恨不得上去捂住婆婆的嘴巴,在皇贵妃面前也敢如此大放厥词?!李氏急忙先看了看温皙的脸色,虽然无甚变化,她亦不敢不警惕,便道:“母亲,咱们曹家是皇家的奴才,媳妇觉得做奴才的必得要守着做奴才的本分,您说是吧?”
孙氏恼怒上心头,却无可反驳,只得捅了捅地面,愤愤哼了一声,“皇上是天下的主子,不管是谁,都是皇上的奴才!这个我比你清楚!”
李氏朝温皙福了一礼,道:“顒哥儿到底年少,容易做错事,奴才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极力为他弥补,故而奴才厚着脸皮来求皇贵妃一事。”
温皙点头,淡淡道:“你讲。”
“是,”李氏略抬起头,“曹家与布政使马家也算门当户对,还请皇贵妃赐婚!”
没等温皙开口,孙氏怒不可遏地等着李氏:“这事我不同意!!”
李氏道:“母亲原先不是也很属意马氏的吗?”
孙氏哑然,随即哼声道:“原先是原先,现在是现在!!我现在又觉得马氏不好!这门亲事不成!”
李氏不再和婆婆辩驳,转身朝温皙微笑,“还请皇贵妃做主。”
曹家和马家的婚事,温皙如何敢做主,要是她赐婚,玉录玳不跟她拼命才怪!便道:“你们的家事,自己回去商量着办吧!”说完,端起茶盏,一副送客的架势。
送走了这对连表面平和都难以维持的婆媳,温皙也觉得有些头疼。且不说康熙对于此事的反对,其实温皙心里也不怎么赞成的,只是不愿意叫玉录玳伤心罢了。若是玉录玳真的嫁给曹顒,李氏这个婆婆倒是还好,孙氏这个太婆婆也不是省油的灯!且江宁织造三世而衰竭,如今账目上已经有了不小的亏空了,曹顒作为曹寅唯一的儿子,将来势必要接替江宁织造的位置,也势必要接手一个无法解决的烂摊子!温皙着实不希望玉录玳也搀和进这个烂摊子里。
不论孙氏如何闹腾,玉录玳如何不舍,御驾终究还是启程了。温皙将女儿拘束在自己身边,不许她乱走动,就是怕她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当日曹顒中暑晕倒,玉录玳跑去,也不顾众目睽睽,就把曹顒给亲自搀扶走了,闹得行宫里的人议论纷纷。康熙着意叮嘱了温皙,务必看好玉录玳。
走水路回京,倒也还算凉快。温皙闲来无事,一边看着玉录玳,一边叫竹儿教她新的打络子花样。玉录玳闷沉沉着脸,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安静得出奇。这丫头素来爱闹腾,如今竟也整日不说一句话了。
温皙只低头打着个双喜络子,用的是正红的丝线,错综复杂地编制出一双喜字,着实费工夫。竹儿不时地在一旁指点着,哪里错了,哪里应该紧一点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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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出巡事宜
回京以后,已经是康熙三十八年七月了,日子过得细碎,竹儿正在绣着一扇白头富贵的屏风,上头大朵大朵灿若云霞的牡丹怒放着,上头一对小巧灵动的白头翁顾盼有神,牡丹寓意富贵,加上一对白头翁,便是白头富贵。用来送给日后和硕静顺公主和额附舜安颜的新婚礼物再合适不过了。
赐婚的旨意,康熙回銮之后便下达了,公主府也修建得差不多,婚期定在明年春暖花开的好时候,齐不琛与舜安颜,一个淑女温婉,一个君子谦谦,自然是再般配不过了。康熙下旨的次日,舜安颜便上了谢恩折子,言必善待公主,叫康熙很是欣慰,若是没有玉录玳的那起子事儿只怕会更高兴。
今儿是休沐日,胤禄和胤礼亦陪伴着温皙,胤礼已经将新得的古琴曲谱练得熟稔了,便来弹给温皙听,曲自然是好曲,只可惜似乎是离别之曲,颇有惆怅。
一曲毕,胤礼见温皙还是沉闷不乐,便气冲冲道:“都怪曹顒那个狗奴才,居然敢勾引爷的姐姐!皇阿玛还叫他去丰台大营历练,真是太抬举这个奴才了!”
胤禄也颇有不满之色,“曹家未免太恬不知足了!”
温皙不由叹了一声,自从回京,自从曹顒被调往丰台大营,玉录玳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整日闷着自己在偏殿,也不肯出去玩了,见了谁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着实叫温皙担心。
“你们还小。”温皙只低低道了这么一句,玉录玳是真的长大了。已经在会情所伤了。
胤礼面上仍有不忿,气鼓鼓地待要再说什么,竹儿急忙道:“我的小爷,小声点。若是叫六公主听见了,可怎么好!”
竹儿如此说,胤礼更生了许多不满,嘀嘀咕咕道:“六姐居然为了个狗奴才....”这两兄弟对曹顒及曹氏都多有不满。人前人后没少表露,偏生被玉录玳听见了几回,几乎要跟两个弟弟闹翻脸了。
“我已经听见了。”清醇如旧的嗓音,只是带了地沉沉的味道,玉录玳缓步走了进来。胤礼急忙缩了缩脖子,脸上浮现一个有些谄媚的微笑:“六姐姐!”
玉录玳给温皙福了一礼,道:“额娘,我想跟您一块儿学打络子。”
“咦?”玉录玳这样的反应,倒叫温皙摸不着头脑了。
胤禄却忽的一喜。笑道:“六姐莫不是想通了?”
玉录玳轻轻瞥了两个弟弟一眼。转身坐在温皙身边的榻上。对温皙道:“之前是女儿太冲动了。”复抬起头,眼中少了愁绪,多了坚毅。“只是女儿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
胤礼滴溜圆了大眼睛。“六姐难道还想嫁给曹顒那个奴才不成?!”
玉录玳听了,顿时要发作,却又生生给按压下去了,伸手去温皙跟前的捧盒里抓了一个丝线线团,在手里扯着。
温皙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学会了克制自己的脾气了。”
玉录玳手里将线团揉了个乱七八糟,娟秀的额头皱了起来,心绪也生了几分杂乱,“连小蜜桃都这样说,更何况别人了,更何况皇阿玛了。”
康熙对曹家到底还是有不轻的情分在里头,否则也不会仅仅调曹顒去丰台大营了。其实,说到底,此事成与不成,要看康熙,只是康熙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包衣出身汉军旗奴才呢?何况,玉录玳是固伦公主,前头几位和硕公主的额附身份都比曹顒高太多,康熙又怎么舍得委屈了玉录玳?
“六姐!”胤礼顿时气鼓鼓了腮帮子,“不许叫我小名!!”
靠得最近的竹儿先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一时间殿内宫女太监个个笑得直不起腰来,又生怕失了规矩,不敢笑出声音来,一个个忍耐得十分辛苦。
玉录玳沉闷了许久的脸色终于出现难得的笑意,她伸手去抚摸胤礼光洁的额头,调笑道:“长大了,就愈发不可爱了!”
胤礼脑袋狠狠一扭,重重哼了一声,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情绪。
笑了一通,气氛总算不沉闷了,温皙放下手中的络子,道:“皇上要在闰七月巡视塞外,正好京中闷热,也能出去凉快凉快。”这事儿是太后亲口提出的,康熙也已经答允了,巡视塞外必要去的地方自然是科尔沁草原、太后的娘家,故而此行太后也会去。
胤禄微微一愣,道:“不是才从江南回来,又要出巡了?”
温皙恩了一声,悠悠道:“太后说想家了,皇上也不要回绝,左右只是去科尔沁,费不了多少时日。”
“皇玛嬷她...”胤禄微微沉吟,眸子深邃不见底,又瞥眼看了玉录玳一通,随即垂下头去。
胤礼倒是没多想,一听说又要出巡,便高兴极了,几乎要拍手欢呼了,“好啊、好啊!儿子还没去过草原呢!”
胤禄看着温皙,问道:“皇玛嬷可说了,要六姐也去?”
温皙点头,“不错!”
胤禄深深地蹙起眉头:“科尔沁台吉次子今年十九岁,尚未娶妻。”然后定定地看向玉录玳,道:“额娘该早些为六姐筹谋了。”
温皙抿嘴一笑,从玉录玳未出生的时候,温皙就已经在为她筹谋了。康熙亦答允了温皙,绝不会叫玉录玳远嫁。且如今的蒙古,今时不同往日,联姻固然能带来好处,但不联姻,料想他们也不该怎么样。故而康熙从未有叫玉录玳远嫁的念头。
温皙侧脸看了看玉录玳,道:“你去吗?”
“不去!”玉录玳愤愤将乱糟糟不成样子的线团给仍回了捧盒里。
温皙眉梢上挑,带着戏谑的意味:“真的不去?”
“说不去就不去!!”玉录玳也不是傻子,温皙与胤禄的话说得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温皙手执着团扇,遮盖了自己半张脸,悠悠道:“帝王出巡,必然要选取丰台大营中最精锐的八旗子弟为护从...”
玉录玳眼中骤然一亮,脱口而出地问道:“真的吗?!”
到底还是少女情怀啊,温皙心中暗暗道,却不再多言,由着她去兴奋好了。下午慈宁宫的嬷嬷送来的花名册,上头都是巡视塞外伴驾的名单,温皙看了一眼,太后果然圈定了她和玉录玳。
那嬷嬷很是客气,笑容可掬道:“太后说了,嫔妃之中谁人伴驾,娘娘看着办就是了。”
温皙含笑点头,太后卖了这个大一好,自然是希望去了科尔沁,温皙能与她站在同一个立场,介时太后牵线,温皙这个生母附和,只怕康熙也不会反对了吧?毕竟太后她老人家始终不会觉得,堂堂皇贵妃会叫自己的女儿嫁给曹顒。
温皙信手圈了几个嫔妃,惠妃、荣妃之前来求过,姿态放得很低,温皙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她们,再圈定了上布贵人,然后语气淡淡道:“让七公主也随行吧。静顺要备嫁,自然不便去,本宫怕玉录玳一个人闷得慌,且叫七公主一起陪着吧。”
嬷嬷急忙点头称是。
七公主的生母不过是贵人纳喇氏,一个很少受到康熙关注的女儿,此行便叫她跟着惠妃一起。这样安排,也无不可,前头公主要么嫁人了、要么再备嫁,后头的八公主在禅院里,九公主、十公主还小,也就七公主年纪合适了。七公主生于康熙二十六年,如今也十三岁了。
高位嫔妃温皙只圈定了惠妃和荣妃,原本还打算加上成妃的,可宛婧突然在这个时候有孕了,想来成妃也无心去了。再圈了几个不打眼的常在答应,算是定下伴驾嫔妃名单了。而那位赫常在,之前南巡不曾伴驾,如今要巡视塞外,温皙依旧把她隔离在外。
“就这样吧,拿去给皇上过目即可。”温皙搁下毛笔,淡淡道。
小鹿子弓着身子快步进来,低声道:“主子,皇上翻了赫常在的牌子。”
温皙眼皮一抬,淡漠地道一句:“知道了。”回来也有大半个月了,赫哲氏已经是第三次被翻牌子了,似乎恩宠有更盛一重的趋势。
温皙与赫哲氏几乎没有交集,只因她是佟嫔宫里人,所以碰见了一两次,赫哲氏瞧着并不像宫中流传的那样嚣张跋扈,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在她面前不敢嚣张。只是她既然没有惹到温皙头上,温皙也不会为难她。
小鹿子顿了顿,欲言又止,许久还是说出口:“前儿,御前的人口风不紧,说什么皇上许了,要晋赫哲小主为贵人呢!”
“宫女出身,能混到这个地步,也算到头了!”竹儿冷冷道。
温皙吃吃一笑,“可别忘了,以前的德妃也是包衣宫女出身呢!”
次日,伴驾名单下来,比温皙拟定的嫔妃多了一人,便是这位据说要被晋封为贵人的赫常在。一时间,后宫人人拈酸吃醋,连高位嫔妃也忍不住冒出两句酸话来。倒是叫佟嫔愈发得意了,慎嫔看不过眼便嘀咕道:“有什么好得意的,好似是她要伴驾出巡似的!”是了,康熙只加了赫常在伴驾,却不叫佟嫔伴驾。
不管旁人如何非议,康熙既然定了赫常在伴驾,便是无可置疑。这个赫哲氏倒是愈发深居简出了,只是落在旁人眼中就要嘀咕一句她架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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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7、昭贵人
这一日康熙来承乾宫,照例吃了一碗藕粉圆子,在碧纱橱里消解了暑热,才悠然道:“这些日子,玉录玳倒是安生了许多的样子。”
温皙只淡淡道:“天热了,人就闷得安静了。”
康熙握了温皙的手,道:“玉录玳还小,多些时日,会想明白的。左右她才十五,等三四年再嫁也无妨。”
温皙恩了一声,她也不希望玉录玳早嫁人,只是一想到太后的用心,就有些心中不安,便道:“臣妾听说科尔沁台吉次子年十九了。”
“你放心!”康熙给了温皙一个温柔而定定的眼神,“朕也不舍得玉录玳远嫁!”
如此,温皙也能安心一二了,随即笑道:“对了,最近后宫流传,皇上要晋赫常在为贵人了?”
康熙拍了拍温皙的手背,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朕正好跟你商量这个事!左右只是晋封个贵人,一道旨意下达就是了。朕是瞧着她还算安分...”说着若有深意地望着温皙。
温皙亦含笑,道:“那就在出巡塞外之前晋了吧,只是皇上想好了封号了吗?”
康熙摆摆手,“只是个贵人,不必给封号了!密嫔也跟朕说,赫哲氏晋封太快,本就惹六宫妒忌,若是再有封号.....”
“若是再加封号,便更凸显其恩宠无二!”温皙挑眉接了康熙的话茬子,道,“不若就赐给她一个封号吧。”
“哦?”康熙直直望着温皙,含了打趣的眼神:“你既然如此说。想必是心中早已想好了吧?”
温皙点头,用自己的手指在康熙手心写下一个“昭”字。康熙旋即蹙了眉头,“这个字是...”——是嘎鲁玳的谥号,孝昭皇后的“昭”。
“威仪恭明曰昭。柔德有光曰昭。这个字极好。”温皙缓缓道。
“字是好字,只是朕觉得她还配不上这么好的字。”康熙语气淡漠,与素日里他对赫哲氏宠爱的模样截然不同。
温皙轻轻一笑,“那有什么关系?宫中诸妃不少见过嘎鲁玳姐姐。自然人人都心知肚明为何赫常在得宠,赫常在自己想必也晓得内情。即使皇上给了她这个字,谁又会觉得是真的给她的呢?”
康熙忽的眉毛一展,亦笑容款款,颔首道:“好,那就昭贵人!”
册封个贵人礼数简单,不过因是一位有封号的贵人才稍稍隆重一二罢了。照例新册封的嫔妃,需要来承乾宫给皇贵妃请安,温皙这才能细致地瞧了瞧这位赫哲氏。赫哲氏是去年后半年才开始受了宠的。如今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宫女。到答应、常在再晋为昭贵人,如此晋升速度,不知道叫后宫多少人嫉妒得发酸了。
昭贵人穿一身秋香色堆花折枝旗装。由嬷嬷引领着入正殿,行三跪九叩大礼。如此晋封贵人之礼数才算大功告成。
温皙照例叫竹儿取了些金银首饰赏赐给昭贵人赫哲氏,方才细细打量她。昭贵人生得明艳无比,尤其是眉眼像极了嘎鲁玳,她的眉毛很长,被螺黛勾勒得长眉入鬓,油然多了几许凛然之色。她肌肤如雪,红唇似染了胭脂,格外娇媚动人,这样美的女子,别说是她长得像嘎鲁玳了,就算不像,康熙也是喜欢这样的女人的吧?
“人人尽说昭贵人骄纵跋扈,本宫倒不这么认为。”温皙双手交叠在膝盖上,菱花护甲上的鸽子血红宝石光彩熠熠。
昭贵人面上似乎带着自嘲的意味,轻轻一呻道:“婢妾是包衣奴才出身,哪里敢骄纵跋扈呢?”她的语气略略扬起,带了几分愤世嫉俗的意味,而温皙咀嚼着她的语气,咀嚼到了野心的味道,便嘴角扬起一抹美丽的弧度。果然,佟嫔终有一日会驾驭不了她。
“本宫听闻,昭贵人时常劝皇上接八公主回宫?”温皙直言道,好不加以掩饰地戳中要害。
昭贵人微微一福身,清脆地道:“是!”赫哲氏抬头望着温皙,望着那一身银红色织金鸾凤华服的皇贵妃,格外恭顺道:“主位有命,婢妾焉敢不从?”
温皙微微点头,她没有加以掩饰,是以为知道掩饰亦无半点用处,还不如实话实说了,温皙笑吟吟道:“你就不怕本宫降罪于你吗?”
昭贵人面上带着娇柔妩媚的微笑,敛袖扬起脸蛋道:“怎么会?娘娘贵为皇贵妃,又岂会不顾身份,对付婢妾一个个区区贵人呢?何况婢妾不过是佟嫔娘娘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对弈者胜负与否,又怎会怪罪于棋子呢?”
一个美丽而又聪明的女人——这是温皙心中对赫哲氏的评价,只可惜她生的不是时候,若是早些年,只怕不亚于德妃,而如今,康熙已经暗中吩咐了不叫出身低微的嫔妃有所生养了。故而,她再聪明,无有生养,贵人之位已经是巅峰了。
温皙脸上含着若有若无的笑容,钿子头上凤首上垂下的珍珠流苏映得面庞皎洁如玉,又不失华贵气度,温皙语气闲闲的,仿佛在话家常一般:“棋子吗?棋子与下棋者,未必不可对调!”
昭贵人闻言,深深一礼,十分爽利而清脆得道了一句“是”。她没有在温皙面前掩藏自己的野心,因为知道掩藏亦无用,不如坦然。她笑得明媚如春花,灼灼灿灿,晃得人眼前一阵迷离,“婢妾其实很羡慕密嫔娘娘,长得有几分像娘娘,便有了如今的地位!”
温皙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密嫔的眉眼的确有些像她,只是这位昭贵人与嘎鲁玳姐姐却有五分相似,性情也颇有类似,见了更有疑似故人的感觉。
昭贵人虽然在温皙面前恭恭敬敬,但性子的确不算温顺,眉眼透着傲然凛然的风情,只可惜她的傲终究底气不足,与当初的嘎鲁玳是截然不同的。嘎鲁玳才是真正孤傲的凤凰,百鸟之王,她的傲骨,她的风情,在记忆深处,温皙都不得不承认,她亦有所不及!也无怪乎康熙说,赫哲氏配不上“昭”这个字了。
昭贵人笑容逸到眼角眉梢,透着别样的风情,妩媚交织中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只可惜密嫔娘娘太不知足了!以密嫔娘娘的出身,能够今日便该知足了!”
温皙微微一笑:“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呐,是永远不会知足的。”密嫔肖想更高的位置,因为她有一个颇得康熙喜爱的十四阿哥,而昭贵人也在肖想如密嫔一般的嫔位、一宫主位,乃至皇子生母。
昭贵人再度盈盈一礼,无比郑重道:“还请皇贵妃栽培婢妾!”
温皙笑容愈发得体,“昭贵人自然是可堪栽培之人!”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姣好的面庞,“本宫听说贵人闺名中有一个‘凤’字?”
“是!”昭贵人应了一声,展颜道:“婢妾赫哲如凤。”
“如凤?”温皙唇角勾勒出一抹春风不尽的笑容,“好名字,真真是好名字!”如者,似也,似凤凰一般,却非凤凰,就如她的脸蛋,似嘎鲁玳姐姐,却不是她,真真是极为应景。
昭贵人含羞笑了,道:“娘娘过奖了。”
彼时殿中奉着冰盆,倒也不觉得热,温皙嫌熏香不宜,便依旧在殿中搁置了几盆紫苏、薄荷,倒是更加清新。酷暑天里,四四方方的紫禁城就格外热了,温皙仿佛话家常一般遥望着北方,道:“此次巡视塞外,所带嫔妃不多,妹妹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虽说赫哲氏已然晓得她会伴驾,但是温皙那句“所带嫔妃不多”,才叫她真的欢喜了,嫔妃少,意味着得宠次数更多,就更有机会怀上龙嗣。赫哲氏原本也是镇定的,但到底才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时间便有些兴奋了。
送走了昭贵人,温皙坏心眼地想着,且叫她们一宫之中斗去吧。昭贵人虽然虽然只是小聪明,可佟嫔也不是明透的,昭贵人有恩宠、佟嫔有位份,且叫看们窝里斗吧。还有密嫔...密嫔表面上对昭贵人十分客气,在康熙面前也曾进言,若给赫哲氏贵人加封号,会使其为六宫怨妒,句句皆为赫哲氏考虑,何尝不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打压呢?这样的不动声色地对付敌手,是密嫔惯用的手段了。
翌日,下了一场小雨,总算解了几许酷热,只是昭贵人却颇有炙手可热之态。温皙安插在景仁宫的钉子按时回报,言佟嫔极为厚待昭贵人,自从她册为贵人,不但搬去了除了正殿之外最好的西偏殿居住,佟嫔还挪了自己的月例用度给她。
景仁宫表面上自然是一派和谐,只是赫哲氏晋封太快,连佟嫔都忌惮她了,便开始不动声色的压制昭贵人。譬如,女子信期一般四五日过了,佟嫔却以昭贵人身子还没干净为由,拖到第九日才叫敬事房重新挂上了昭贵人的绿头牌。昭贵人却只能忍了下来,因为佟嫔是主位,主位宫中嫔妃上报月事也是主位负责,毕竟到底干不干净,昭贵人总不能叫人给她检查检查吧?!闹大了,是她自己面上无光!这口气,只能生生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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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8、科尔沁
康熙三十八年闰七月,康熙御驾启程巡视塞外,留太子胤礽监国,大阿哥、四阿哥协理。康熙自然是不放心把朝政交给太子一人,所以留了大阿哥和他针锋相对去了。
御驾浩浩荡荡,玉录玳陪同温皙乘坐在皇贵妃舆车中,紫琉璃小榻上放着精致的点心,温皙闲来便吃些,再喝点茶水,倒也悠闲。玉录玳变成了长脖子的鸟,不住地往外探头。
温皙只悠悠地道了一句:“丰台大营八旗军在你皇阿玛身边护驾开道呢!你的脖子纵使有三丈长,也瞧不见!”
玉录玳羞得通红了脸蛋,跺了跺脚,“额娘!”
温皙吃吃一笑,嘴里还含着一小块莲花酥,差点没给喷出来,到底是情动的少女,表情都那么可人!
迤逦行进了大半个月,即使路上不曾耽搁,也花了将近二十日才到科尔沁边缘地带,距离最近的科尔沁部、喀喇沁部、巴林部等几个部落台吉已经来此迎驾了。
迎驾的场面甚是浩大,巴林部如今的台吉、已承袭了多罗郡王爵位的乌尔衮与妻子荣宪公主也同来迎驾,康熙久不见女儿,自然想念,故而此行温皙圈了荣妃伴驾,好叫她们母女团聚一番。而乌尔衮的祖母固伦淑慧长公主年纪愈老,常常神志不清,故而未能前来。康熙只叹息一声,叫赐下无数珍贵药材,方才问及其他。
时光果然能改变很多,比之出嫁时候的娇艳幸福,如今的荣宪公主头上多了几许愁容和老态。虽然她依旧年轻,虽然她已经生育了一子一女,地位稳固,康熙更立了荣宪公主与乌尔衮年仅五岁的儿子为世子。她的地位已经稳如泰山,却并不幸福。温皙虽然不甚清楚,却还是知道乌尔衮的长子并非荣宪公主生育,而是那个叫托雅的爱妾所生。故而世子是乌尔衮的次子。
荣妃则径自抱着女儿和外孙儿喜极而泣,不住地问她过得好不好,额附对她好不好。这么多人瞧着,荣宪公主只能无奈地说一切都好。照规矩,出嫁的公主可以每年都回京城居住一段时间,只是却没有规定公主必须年年回京居住,故而大多数的时候京中的公主府都是空闲着的。荣宪公主自从出嫁,八年里也只回京过两次罢了!因为乌尔衮已经是台吉,以后便不能长久离开巴林部。也因此荣宪公主以后也不能回京了。除非有康熙圣旨召见。
温皙瞧着荣妃与荣宪公主。不忍有些唏嘘,纵然是漠南蒙古,距离京师也有千里之遥。哪里是想回去就能回去的?京中的公主府,大多数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而荣宪公主估计还是幸运的。因为她已经有两个孩子,比起端静公主(三公主舒舒)好太多了。
端静公主嫁给了喀喇沁部杜棱郡王次子乌梁罕氏噶尔臧,至今没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噶尔臧已经有好几个儿子了——纵然是公主,也不能阻止丈夫纳妾,何况远在蒙古呢?温皙记忆中那个娇俏可爱的舒舒公主已经是愁容密布了,她的生母贵人兆佳氏也因为温皙的随笔一圈,伴驾来了,母女分别七年方才一见,不禁双双落泪。
遥望着茫茫的大草原,明明是个很美丽的地方,为什么她们都不幸福?是了,以政治为目的的婚姻,又怎么会幸福呢?温皙不禁靠在康熙怀中,“虽然荣宪和端静什么都没有说,臣妾看得出来她们过得并不好。”
康熙抚摸着温皙的肩膀,道:“放心,朕答允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温皙恩了一声,眉宇中透着道:“若远嫁蒙古,臣妾宁愿是曹顒!”曹家是出身不高,正因为出身不好,曹氏绝不敢叫玉录玳受委屈。
康熙不觉蹙了眉头,道:“八旗子弟有的是好男儿!”虽然康熙仍然不赞同温皙所说,但是语气也比之前松缓了几许。
“玉录玳被臣妾惯坏了,太任性,若是嫁得门第太高,臣妾怕她会受委屈!”温皙低低道。
康熙鼻子一哼,颇有几分傲然:“玉录玳是固伦公主!谁敢亏待朕的嫡亲女儿?!”
“其实——”温皙柔软了语气,带着几分感叹,“当日在江宁,玉录玳说不许曹顒纳妾,曹顒就真的将马上就要抬进门的妾室给撵了回去,这一点,旁人便做不到。”
康熙拧了眉头,想要出言斥责,却又不知该如何斥责了。曹顒的确违拗了父母之意,却是对玉录玳真心,康熙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若不计较出身,曹顒的确无可挑剔了。”温皙又加了一把火,其实她也很欣赏曹顒,能够一心一意待一人,这才是温皙最看重的。他日后不会纳妾,那玉录玳就没有委屈可受。若换了旁人尚主,就算顾忌公主,不敢太花心,也是要纳几房妾室的。就像舜安颜,成妃那边已经跟齐不琛通了气,送了齐不琛身边的贴身心腹宫女去做了试婚格格。
康熙微微叹了一口气,“朕总觉得委屈了玉录玳。”
温皙笑语道:“丰台大营兵将何其多,皇上却钦点了曹顒也作为出巡护卫,可见对他还是有所考量的。”
康熙沉默少卿,道:“曹顒的确很出众,丰台大营驻军提督素来严苛,极少说谁的好话,却数度夸赞他!”
丰台大营是京师最重要的屏障,驻军提督必然是康熙最心腹之人,曹顒去时不过一个低级小官,既然能够得到正二品提督的欣赏,可见是真有几分本事。
温皙含了笑意,道:“若他真的可堪造化,皇上抬举他一二也无妨。”
康熙不置可否,只道:“且看看吧。”
晚上,宴蒙古台吉、亲贵,觥筹交错,自是热闹非凡,有明快美丽的蒙古姑娘绕着篝火唱着温皙听不懂的歌,温皙只静静地陪伴在康熙身边,而玉录玳则陪伴在康熙身边。
温皙听不懂蒙古语,只能听着康熙操着一口流利的“外语”和那些蒙古亲贵们交流,蒙古人长得都人高马大,嗓门都特别大,吵嚷地温皙连个瞌睡都打不出来,只能低头啜一口小酒。酒自然是稀释过了的梨花白,故而味道寡淡,没什么韵味。
只见科尔沁的台吉达尔汗亲王拉着自己的儿子出来,给康熙磕头,又说了两句。康熙微微变色,看了一眼温皙,温皙不知晓缘由,可玉录玳是懂得蒙古语的,气得脸都涨红了,拍案而起,直接拿满语跟达尔汗亲王父子说了一句。
温皙不懂蒙古语,满语还是懂的,玉录玳说的是:“若想娶本公主,先赢了本公主再说!本公主的夫君必须是最英勇的巴图鲁!”温皙这才晓得,原来达尔汗亲王是要为其子求娶玉录玳。
玉录玳这话说出来,在座蒙古亲贵无一人恼怒,反而年轻、未娶妻的都跃跃欲试。连太后也颇有宠溺之色,道了句:“都是哀家和皇帝宠坏了这孩子了!心气忒高!”随即,太后看了一眼达尔汗亲王,道:“奇塔特这孩子,虽然才十九岁,却是科尔沁草原最英勇的男儿!”
玉录玳面有不服气,道:“是否最英勇,也要比过了才算!”
温皙急忙瞪了她一眼,“玉录玳,不许无礼!”
玉录玳只得愤愤做回原位,奇塔特是达尔汗亲王次子,但是亲王长子早夭,次子也与长子无异了。奇塔特长得高大威猛,十分健硕,年才十九,却如成年人一般,声音也十分洪亮,他亦通晓满语,便以熟稔的满语对玉录玳道:“请公主示下,该要如何比?!”话说得客气,却颇有胜券在握的架势。
玉录玳哼了一声,道:“你们谁想要求娶本公主,便去比过,至于如何比本公主不管,只叫最后赢的人来见本公主便是了!”
温皙微微一笑,玉录玳这话挖了个陷阱,直说叫最后赢了的人来见她,却没说最后赢的人能做她的驸马。在终生大事上,玉录玳还不至于糊涂了。
一语出,其他几个部落的青年俊杰看向奇塔特的眼光便颇有挑衅之色了,且不说玉录玳是大清最尊贵的固伦公主,单单是玉录玳如此娇艳美貌,就足以叫这些四肢发达的蒙古人争红了眼。
玉录玳如一只骄傲的小孔雀,昂着脑袋,浑身散发着这个年纪所独有的青春傲然姿态。温皙都不得不叹一句,女儿长大了,也越来越漂亮了。因练习吐纳经,玉录玳肌肤如玉,光洁白皙,五官长得有肖似温皙,却更多的是年少的傲气和娇憨之态,她已经有了她的魅力,足以叫许多人为之疯狂了。而引起了众人疯狂的她,却转而朝温皙狡黠地一笑,如一只偷了鸡的小狐狸。
温皙默默饮了一杯酒,起身道:“臣妾不胜酒力,想先回去了。”
得了康熙应允,温皙便施施然带着玉录玳回去了,徒留帐中那些人针锋相对去吧。玉录玳一走,只怕他们更会不知收敛地对立起来。大清的公主看似不少,但是在如此多的蒙古部落,如此多的蒙古“俊杰”眼中,只会嫌少,固伦公主就更少了,如此美艳的固伦公主就更是稀罕货色了,如何不挣破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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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9、比试
回了营帐,温皙仔细看了小鹿子搜罗来的资料,这个奇塔特并不简单,太后说他是“科尔沁草原最英勇的男儿”,并非虚言。
便转手将那一沓子东西递给玉录玳瞧,玉录玳看了两眼,也不禁皱了眉头,望着温皙道:“真的有那么厉害?能拉开十二石弩?!”一石为三十斤,十二石便是三百六十斤,的确叫人惊讶,能举起三百斤的重物就已经算是力大无比了,何况是拉开十二石的巨弩呢?!
“科尔沁早有流传,奇塔特天生神力,只怕十有**是真的了。”温皙凝神道。
玉录玳鼻子一哼,带着几分傲色,“光力气大有什么用!且看他能不能赢了旁的部落的子弟再说吧。”
温皙嘴角亦勾勒出一个笑容,“不错,既然我们晓得了他力大无穷,那个旁的部落自然不会不晓得,故而必然会想办法对付他。且先由着他们斗一场吧!”反正,谁也没答允,赢了的人就能尚主。
三日后,科尔沁等几个部落便商讨出了比试的方法,采取最原始的摔跤,能够在擂台上坚持到最后的便是胜利者。
如此热闹的好戏,自然不能错过。而如温皙预料一般,其他部落的确在暗暗对付奇塔特这个天生神力的人了。打擂台,便无法避免车轮战,他们是要耗光奇塔特的力气!蒙古人固然四肢发达,可也不见得头脑简单。
看戏的人纷纷入座,温皙带着玉录玳坐在康熙左侧,惠妃带着七公主在康熙右侧。往下则是荣妃,嫔妃按照次序一一入座。
今日艳阳高照,明黄的华盖都不能遮挡全部的太阳了,温皙微眯了眼睛。和女儿一起嗑瓜子,喝茶闲聊。
打擂台,素来先上去的从来不是主角,都是试探性的。所有人自然也都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想到奇塔特竟然一马当先跳了上去,昂声吼了句蒙古语,似乎是挑衅的语言,气得底下不少蒙古子弟都几乎按捺不住要冲上前去了。
然后便是一个身躯比奇塔特都是壮硕,个子比他高出一个脑袋来的蒙古男子跳了上来,看起装束可知,此人地位并不高。此人先自报了姓名,奇塔特自然一副不屑至极的目光,立时便激怒了此人。
结果。自然没有什么悬念。这个大个子被奇塔特从擂台上扔了下来。似乎打折了胳膊,也爬不起来了,也没力气叫嚷了。被人给抬走了。
奇塔特面露凶光,又大吼了一声挑衅的语言。方才若不是顾忌着在御前,只怕他把对手打死也不足为奇。
人一个个地上去挑战,奇塔特却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不但没有丝毫疲惫之色,反而愈发凶悍了,下手也愈发狠了,接连废了好几个其他部落的勇士。蒙古诸部落,果然是互相较量,在擂台上莫说是打残了,就算是打死了,也不许报复,这是蒙古人的规矩!
台下有年轻的嫔妃,露出畏惧的神色,有几个答应看着台上血肉横飞,几乎没晕过去。温皙闻着那血腥味,胃里也有几分不适,这个塔奇特简直是一头野兽!单凭这一点,温皙也绝不会叫玉录玳嫁给他。万一婚后搞家庭暴力也怎么办?温皙远在京城,可是鞭长莫及。
玉录玳虽然惊讶于塔奇特的武力,却不屑啐了一口:“蠢货!”见温皙眼神望过来,玉录玳便解释道:“方才被他打断了腿的是土默特部台吉的幼子,如此科尔沁部和土默特部算是势同水火了!”
温皙吃吃一笑,道:“你真以为他是蠢的吗?科尔沁部本来就和土默特部有所不和,如今顶多更加不和罢了!擂台上的比试,生死各安天命,是蒙古人不成文的规矩!何况——你仔细瞧瞧被他打残了的,全都是和科尔沁部有所龃龉的,而与科尔沁较好的,最多受点轻伤给扔下台去!”只是到了最后,上去的人必然是宠着固伦额附的位子去的,故而塔奇特便不留手了...更重要的是——温皙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低声道:“你仔细听,塔奇特呼吸已经急促了、心跳也加快了,已然不必一开始的时候那样游刃有余了!”
玉录玳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他下手愈发狠了!”
温皙慵懒地打着扇子,到了这个时候也必须下狠手了,下狠手才能震慑其他也觊觎着额附位置的人,固伦额附的位置是吸引人,可是为此而残废了,便也不值得了。
果然,在奇塔特又扔下了一个满口吐血的喀喇沁部勇士之后,再无人敢上台挑战了。奇塔特在擂台上狂吼了两声,还是蒙古语,温皙还是听不懂,不过台下不少蒙古勇士都气得不成样子,却不敢上台。
这时,科尔沁达尔汗亲王上前向康熙行礼,笑道:“皇上,犬子是否可以算赢了?”
康熙只侧脸看了看玉录玳,玉录玳笑盈盈起身,走到康熙面前行了一礼,道:“力气倒是挺大的。”便看向擂台,招手道:“别吼了,下来吧!”
玉录玳这一唤,奇塔特果然兴奋地跳了下来,跪下分别给皇帝和固伦公主行礼。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对达尔汗亲王道:“你这个儿子果然天生神力!”
“皇上过奖了!”只是达尔汗亲王面露自得,恐怕心里一点也不觉得“过奖”吧?
康熙随即将下赏赐:黄马褂一件、御用金刀一柄、黄金千两,珠宝无数等等,赏赐得格外厚重。
达尔汗亲王和其子奇塔特却不谢恩,亲王看了看六公主,带有几分试探地问道:“既然犬子已经获胜,那求娶六公主之事...”
玉录玳面含了傲然之色,缓步走到奇塔特面前,笑靥如花:“你力气的确很大!虽然今日在场的蒙古部落并不多。可你既然赢了,本公主就算你是蒙古第一的勇士好了。”
奇塔特本是十分高兴的,可是听到六公主格外咬重了“就算你是蒙古第一勇士”,叫他有些不悦。却也不好说什么。
玉录玳笑容氤氲,朝着康熙有撒娇之态:“皇阿玛,既然姑且算他是蒙古第一勇士,那您就从身边随便叫个侍卫出来跟她比比。若是他赢了,就算他是最英勇的巴图鲁了。”说完,她有转身道:“既然要比较谁才是巴图鲁,自然要比摔跤和骑射,你方才已经比了那么多场摔跤了,力气想必也耗尽了,本公主便不占你便宜,你便和皇阿玛的侍卫比一比骑射吧!唔——,今日天色不早了。若是骑马还要去选马。颇费时间。就只比射箭吧!”
玉录玳如此巧舌,康熙怎会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现成的便有一个百步穿杨的奇人!康熙笑着吩咐道:“传三等侍卫曹顒!”
曹顒原为蓝翎侍卫。后来一进京就被掉往丰台大营,是平调。如今回来做侍卫凭空生了一等,由正六品蓝翎侍卫升为正五品三等侍卫了。
奇塔特身为亲王嫡子,又自负武功,如今叫他跟个区区三等侍卫比较,他本就觉得屈辱,等到曹顒上来,见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子,便气不打一处来,朝玉录玳行礼道:“六公主,您叫这种白白嫩嫩的公子哥跟我比,未免太瞧不起奇塔特了。”
曹顒虽未汉军旗,自然不懂蒙古语,只可惜奇塔特偏偏说的是满语,曹顒也是学过满语的,登时脸色发青,便以满语回道:“皇上和公主命奴才来比试射箭,可别找个眼神不好的!那奴才就胜之不武了!”
玉录玳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你只管比就是了!别管是否胜之不武,只要赢了,皇阿玛自会重重赏赐你!”
康熙含笑,微微颔首,道:“你若赢了,朕便赐你再晋一级,加赐曹氏一族结抬入满军旗!”
曹顒闻言,大喜异常,急忙叩头谢恩,再晋一级便是二等侍卫,如此破格已算格外恩赏,而曹氏一族俱族入满军何等荣宠?!皇上在位,除了母家佟佳氏一族,便再无整族抬入满军旗的!曹顒如何能不惊喜异常,连忙叩首道:“谢皇上隆恩,奴才一定得胜!”
曹顒如此兴奋和笃定的口气,叫奇塔特更加恼怒:“我们蒙古人跟人较量可从来不会手下留情!”便回首吩咐扈从道:“取我的巨弩来!”
“慢着!”玉录玳突然扬声喝止,娇声朝笑道:“皇阿玛,既然比试射箭,自然是要比准头!那么较量的二人便要用一样的弓箭,才算公平!”
康熙亦点头,“不错!”便吩咐身边侍卫道:“既然是比准头,就取两把寻常弓箭即可!”
侍卫急忙应了,一路小跑,半刻种不到便捧来了两把黄杨木的弓箭,和两壶羽箭。奇塔特见那弓箭不过是三石的,立刻含了不屑之色,道:“奴才天生力气大,这么小巧精致的弓箭,怕弄坏了,不如换十石的来吧!”又看了细皮嫩肉的曹顒一眼,笑道:“若是这位侍卫拉不开十石的,拉九石、八石的也可!”
玉录玳听着奇塔特挑衅的话,不禁皱了眉头,含了几分忧色看向曹顒。
曹顒从那名侍卫手中接过弓和箭,试了试弓弦,淡然道:“世子方才在擂台上已经耗尽力气,若是再开十石弓,曹某会胜之不武!今日不妨且先比准头,等世子输了,在来说是弓箭太轻的缘故吧!”
奇塔特轻蔑地一笑,扬声道:“你若只以为本贝勒只是力气大,本贝勒会叫你知道什么叫错的离谱!”
曹顒一副淡然处之的架势,幽幽道:“世子先,还是曹某先?”
奇塔特从那名侍卫手中大手拿过弓箭,以极快的速度开满弓搭箭矢上去,只听见咻地一声破空声,羽箭便稳稳地落在了八十步外的靶心上,而那箭矢力道极大,已然穿透了靶心,没入了整整半支,奇塔特遗憾道:“三石的弓到底太软,居然没法叫整只箭矢射穿过去!”
曹顒微微一笑,随即搭箭上去,亦是满弓,瞳孔随即收缩,亦极快的速度放出箭矢,只听见碰地一声,是中靶的声音,但是靶子上却不见有箭矢。
只听得太后身边一个少女嬉笑着道:“不会吧?居然脱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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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骑射
这个少女温皙认得,正是奇塔特一母同胞的妹妹,才十二岁,亦是娇俏无比、傲气凛然的模样,太后有心抬举她,故而叫她随侍在身侧,她嘻嘻笑着:“皇上的御前侍卫怎么会脱靶了?哦,对了,好像只是个三等侍卫呀!”
曹顒面色不变,只温和地微笑着,回身道:“请皇上派人去检查即可。”
康熙正要吩咐李德全去,玉录玳娇声一笑道:“本公主去!”说完,便不等康熙开口反驳,急匆匆便跑去靶子跟前瞧了。
少卿,玉录玳笑嘻嘻道:“射穿了靶心了哦!箭矢落在靶子后面被挡着了!”
奇塔特骤然露出惊讶无比的神色,道:“不可能!三石的弓,不可能射穿八十步开外的靶心!我方才拉至满弓,已经拉到这弓箭的极限了!再多用一份力,弓必然断裂!难道...”说着,他快步走到曹顒面前,曹顒亦含笑递上自己的弓,笑道:“请贝勒检查。”奇塔特是达尔汗亲王嫡子,将来必然要承袭亲王爵位,而如今贝勒的爵位是康熙特赐的。
奇塔特哼了一声,急忙仔细去检查那弓箭,木质、弓弦看上去并无半点不同,他不放心就自己拉了个满弓一试究竟,果然也是一样的,他再稍一用力,便廷加啪的一声,弓的木质断裂了,因崩裂而扑来的弓弦从奇塔特脸颊掠过,留下一道细长的伤痕,随即便见一道血丝般的痕迹仿佛是画在了他的脸上。
奇塔特仿佛没有察觉脸上的痛楚,犹自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又看了一眼远处的靶子。便将怀疑的目光落在远处那一抹银红色的玉录玳身上,随即大步流星跑了过去。
玉录玳却已经施施然走了回来,回到温皙身侧的座位上,笑道:“他还以为女儿是糊弄他呢!也不想想。众目睽睽之下女儿如何能作假?!”
温皙亦点头,向康熙道:“曹侍卫的骑射果然一流!”
康熙却含了温和的笑容,对面色极为难堪的达尔汗亲王道:“想必奇塔特是不习惯用轻的弓箭,力道发挥得不好也是有的!既然是比较准头的。这第一箭,自然只能算是平手了。”
达尔汗亲王虽然难堪,却依旧道:“输了便是输了,第一箭是曹侍卫赢了!”蒙古人素来骄傲,绝不会死不认输。
说话间,奇塔特已经回来了,面色发白,自是极为难堪,他再看向曹顒的目光。已经是视若强敌。不再又半分轻视。凝重道:“你很厉害!”
曹顒却无半分得意之色,只微笑道:“曹某只是皇上御驾跟前区区一个三等侍卫罢了!骑射在曹某之上的自然大有人在!”如此,既是捧了康熙。更是给足了其他侍卫颜面。随即他轻轻瞥了一眼太后身侧那位俏丽的蒙古少女一眼,露出别样的笑意。方才正是她极为轻蔑地说曹顒“只是个三等侍卫”
奇塔特的的妹妹琪琪格,达尔汗亲王的嫡女,自幼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格外骄傲,也格外瞧不起那些不如自己哥哥英勇的男子,曹顒如此一笑,原是置疑的眼神,落在这个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少女眼中,顿时不由得脸红到了耳根子。蒙古男儿多英勇,本就少见像曹顒这般俊朗的少男,就算有也是孱弱无力的孬种。别以为女子不好色,见了美男子也是会发花痴的,何况是如此英武的美男子呢。
曹顒双手背后,其实是在揉捏着自己的手,方才那一箭虽然并不很费力气,却很消耗内劲,他六识超出寻常人许多,感知也非同一般,自然能够比奇塔特更能把握弓箭的极限所在。当然了,更重要的是以内劲加诸在箭矢上的推动力,若是歪了一份,箭也要射偏了,介时就算射穿箭靶子又有什么用呢。
温皙亦晓得内情,当初送给曹顒的那枚玉佩,并非寻常的玉佩,而是在空间灵泉山上放置了许久,已经变成了通灵宝玉的玉佩,若是贴身佩戴,那么此物会以潜移默化的缓慢速度逐渐改善体质,使人六识变得更灵敏,内劲更充裕,对习武之人的助益非同一般。自然了,更重要的是玉佩的主人自己肯努力。
不一会,又有侍卫送来的新的弓箭,曹顒朝奇塔特一笑:“贝勒爷是否还需再检查一遍?”
奇塔特脸上一阵发红,道:“你是个勇士!我相信你不会耍阴谋诡计!”蒙古人是强者为尊的地方,只有强者才会受到尊重!他们也相信强者的骄傲和尊严,不会去耍不入流的阴谋诡计。
曹顒点头接过弓箭,道:“既然一开始说好了要比试准头,那么请贝勒爷收敛一下力气,免得伤到自己。”更重要的是,曹顒亦没有把握再射出一箭那样力道的了。
“好!”奇塔特郑重地应了,“今日只比准头,来日我自会向你讨教谁的力气更大!”
二人箭壶中都有十支箭矢,如今都各自剩下九支了,奇塔特再度拉弓,却非上一次那圆如满月的弓,只是寻常的拉开,旋即松手,箭矢亦落在靶心正中央。
二人发箭都极为快,只听得咻咻声,一会儿那箭壶便都只剩下一支了,而八十步外的二十个靶子上,奇塔特的第一靶射入半支箭,曹顒的第一靶子射穿,便都只剩下最后一个靶子了。
奇塔特却停了下来,虽然最后一箭他有把握射中靶心,但是对方更是十拿十稳,而他第一箭已经输了,若是都射中,还是他输。思忖片刻,奇塔特道:“你我都是最后一箭,不如射在一个靶子上如何?”语气里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曹顒淡淡微笑:“好啊。”便搭箭矢架在弓弦上。奇塔特见他已经瞄准,急忙一极快的速度开弓。
既然是射在同一个靶子上,目的再明显不过了,便是要用箭矢彼此扰乱对方罢了!既然是扰乱,那必然是先射出去的人吃亏,后射出的人便可以自己的箭击中对方的箭矢使其落空。奇塔特便是想要与曹顒狠狠较量一番!
比之奇塔特的凝重,曹顒如春风般的微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二人一只僵持着,只开着弓,费着力气,却都不放箭,这可真是一场耐力的较量。虽然三石的弓并非很费力,但是一直这样保持着,是极为消耗气力的,而且肌肉若是疲惫,就难以把握准头!汗水,从两个人额头上滑落。几个不懂的年轻嫔妃嘀嘀咕咕,正抱怨着怎么还不射出去。
玉录玳却深深皱着眉头,低声道:“就算奇塔特之前耗了无数力气,可曹顒的力气还是不如他,再这么下去曹顒会坚持不住!”
温皙亦凝了眉,不错,注定这最后一箭只能曹顒先射出,他的力气和耐力都是不及塔奇特的。
骤然,之间曹顒忽的急速退后,叫奇塔特大吃一惊,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曹顒已经退后了二十步,如此距离靶子便有百步远,他既然是想要百步穿杨吗?!奇塔特好胜,又岂肯留在八十步的位置上,便也随之急忙后退,如鹰隼一般的眸子却紧紧盯着曹顒,防备他趁这个时候发箭。
曹顒却无一点要占他便宜的意思,反而松了手,等他后退回来,才重新拉弓,笑道:“贝勒爷,曹顒要放箭了。”
奇塔特一惊,争一个靶心,而那靶心又极小,容不下两只箭,必然会分出胜负,而胜负的关键便在于时机的把握,如何能告知别人自己何时放箭?叫别人有了机会对付自己?!在奇塔特惊诧的目光中,曹顒的箭矢忽的朝天放出。
奇塔特惊愕之下,稍稍愣了半晌,急忙也放出件去。只是百步开外了,人的眼睛便很难看清那么远的靶子上的靶心。
而曹寅的那一箭,在天空中成抛物线飞行,最后飞行了约莫五十步便开始下坠,最后稳稳地斜插在靶心上。而奇塔特的箭矢便落在靶心右侧一点点的位置,失了准头。
琪琪格惊讶地大呼小叫:“他怎么射中的?!”然后便在太后身边叽叽喳喳如一只小麻雀,“太后,您瞧,居然射中了诶!天呐,那只箭在天上打了个弧,居然也能落在靶心上!太神乎其神了!”
的确,曹顒的箭矢,叫多少人都看呆了眼。到底是琪琪格少女心性,肚子里藏不住话,她叽叽喳喳叫了一通,周遭的人才你一言我一语地赞叹开来。
奇塔特愣愣地看着百步开外的靶子,恍若失神,知道人人都在夸赞曹顒,他才知道自己输了,亦输的心服口服,随即一低头,道:“你赢了!”
曹顒不骄不躁,道一声:“承让了。”便回到御驾跟前,跪道:“奴才幸不辱命!”
“好!!”康熙眼中的满意难以掩饰,亦不禁拊掌欢呼,
道:“传旨:曹顒晋二等侍卫,曹氏一族抬入满军镶黄旗!”
曹顒惊喜难以掩饰,急忙叩首,方才康熙说的只是抬入满军旗,如今他表现得好,便成了“满军镶黄旗”了!镶黄旗乃是上三旗,亦是佟佳氏一族所在的镶黄旗,曹顒焉能不喜?!
正在喜气洋洋的时候,琪琪格娇俏地冲太后撒娇道:“太后,我要他做我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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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1、赛马(上)
蒙古少女素来直爽,不拘于世俗的礼节。只是曹原是汉人,深受儒学教化,虽只蒙古女子不拘,却也没见过这般的,居然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般话。原本举族得以抬入满军上三期,曹自是激动地脸都发红了,被琪琪格这么一句话生生给褪去了红色,隐然泛白了。
最气恼的却是玉录玳,她正要发作,却被温皙一把拉住了。琪琪格年纪小,自然娇憨一些,只是温皙亦将太后的表情看在眼中,太后身边,分明是琪琪格和十三阿哥在侧陪同。算来,十三阿哥比七公主大一岁,也十四了。
太后脸色有些发白,生生忍住了怒气,道:“不许胡闹!”
琪琪格却不明事理,只拉着太后的衣袖撒娇道:“太后,我原以为哥哥是草原上最英勇的男儿,将来必要嫁给像哥哥一样的巴图鲁!只是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说在骑射或者摔跤上有一丁点可以与哥哥相较的人,他真的很厉害!除了他,没有人配做我琪琪格的丈夫!”
此话一处,刚刚站起来的曹趔趄差点摔倒,直对上玉录玳那双愤怒的眼睛,分明再说:你什么时候勾搭上琪琪格的?!曹欲哭无泪,真真是委屈无比。
琪琪格却不肯罢休,见太后不允,她便跑到康熙跟前,指着曹,行礼道:“皇上,请把他赐给我做丈夫吧!”
康熙登时寒了脸,
说了与太后同样的的话。只是威严更盛:“琪琪格,不许胡闹!!”
琪琪格满是不解:“为什么?难道他已经娶妻了?!”
曹急忙整了整衣冠,略一躬身道:“回格格的话,奴才尚未娶妻,但已经心有所属,故而只能辜负格格厚爱了。”
随即,温皙便见玉录玳的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朝着温皙羞羞一笑,恍若初开的朱砂玉兰。脸蛋便是那娇红的花儿,含苞欲开。
“你有喜欢的人了?!”琪琪格不禁皱了眉头,“她有我好吗?!”
曹语气而疏离,“她好不好,是奴才与她的事,与格格无关。”
琪琪格顿时气结。俏丽的小脸都涨红了,她扫了一眼四周,扬声道:“她是谁?叫她出来!本格格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好?!”语气里颇有挑衅之态。
玉录玳眉眼含了怒色,正要起身,却被温皙含笑的语气劝下了:“你是固伦公主。她是和硕格格。”哪有和硕格格一唤,就把固伦公主叫出去的道理?平白失了身份。
曹所在的地方距离温皙和玉录玳所在的座位仅有十步远。他的耳力又倍于常人,如何能听不到温皙所说的话,便含了笑道:“请格格注意仪态!奴才所倾慕之人身份尊贵,故而奴才没有资格叫出来的,自然了,格格您也是一样。”
琪琪格虽然人性冲动,却也不是傻子。焉能听不懂曹的话,“你的意思是说她的身份在我之上?!”立刻目光便在六公主和七公主之间徘徊。身份在和硕格格之上的,自然就只有和硕公主和固伦公主了。
达尔汗亲王见状,急忙上前拉了女儿一把,对用如此无礼的神色简直太失礼,便急忙道:“小女没规矩惯了,还请皇上太后恕罪!”
“无妨!”康熙露出一个很是宽和的笑容,“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便到此为止吧。”
蒙古诸部落台吉贵族急忙跪拜恭送康熙、太后及嫔妃皇子皇女。
入夜掌灯十分,康熙来了温皙帐中。科尔沁草原南段,是水草十分肥美的地方了,只是到了晚上冷风呼啸,可以想象往北的诸部落会是怎么样的苦寒呢?公主们久居京城繁华之地,哪里受过草原冷寒之苦,尤其到了冬日,滴水成冰的季节,只怕思乡之情更浓,也无怪乎多半嫁到蒙古的公主格格们都英年早逝了。
温皙无力改变她们的命运,只要蒙古存在,只要大清存在,就需要有无数的宗室女子来联姻,直到这个王朝覆灭为止。
饮了一杯梨花白,温皙徐徐问道:“皇上今日是看重了曹了?”
康熙依旧不置可否,只道:“等齐不琛出嫁之后吧。”
温皙嘴角徐徐蔓延起一个笑意,如酒一般透着醇香,康熙这话不仅是答允了,连赐婚的日子都定下来。如此,温皙再也不必担心玉录玳了。也是曹自己争气,今日可算是给康熙赚足了脸面。蒙古诸部落,仅是不同往日,曾经自然是拉拢居多,如今则要偏重于打压了。奇塔特是蒙古拔尖的勇士,却败给了康熙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卫,他们不敢怒,只会心惊与八旗子弟的武力。
“那么,琪琪格她...”温皙顿了顿,“臣妾瞧着太后的意思,不但是想着撮合玉录玳和奇塔特,似乎更像将琪琪格配与十三阿哥。”
康熙的眼角眉梢油然生了浓浓的不满,他冷冷一笑道:“朕对科尔沁已经足够优容!”
温皙微微一笑,道:“科尔沁是太后的娘家,为娘家打算,也无可厚非。只是,这种事情强扭的瓜不甜,还是两厢情愿的好。”
康熙恩了一声,道:“胤祥方才也私底下与朕说,他不喜欢琪琪格。”
温皙哦了一声,只径自揣度道:“臣妾想,十三阿哥是宣妃一手教养长大的,想必是喜欢像他额娘那样温柔娴静的女子吧。”十三阿哥的的侍妾苏勒,亦是温婉的脾性。
康熙点点头,“不错!温柔贤惠,这样的女子才能做皇子福晋!”琪琪格那样跳脱的性子,显然在康熙眼里是没有资格做他的儿媳妇的!
温皙呵呵一笑,“琪琪格倒也可爱!臣妾倒是觉得她的性子跟玉录玳有些相似!”
康熙握着温皙的手,眼中含了温柔的笑意:“近来,你把玉录玳教得很好,比以前安静懂规矩了不少。”
温皙只默默一笑,在康熙眼里女儿活泼可爱一些没什么,儿媳妇就不成了!这就叫偏心!
翌日醒来,温皙走出营帐,便听见旁边固伦公主级别的帐子外是玉录玳再与琪琪格争吵。只听玉录玳声音高高扬起:“本公主是固伦公主,你将来最多册封为和硕格格!你又有什么资格叫本公主与你比试赛马呢?!”说着,玉录玳指了指自己身边的胡语,道:“不如这样吧,你先跟本公主身边的教习姑姑比试一番,若你能赢,本公主便与你比较!”
琪琪格亦是性子高傲的,如何能忍受旁人对他的鄙夷,便声音尖锐地道:“六公主要我与她比,自然无不可!只是是否若她赢了,曹便要娶她为妻?!”
胡语登时涨红了脸,“格格请勿放肆!”
琪琪格犹自对玉录玳道:“既然是我与六公主争一个男人,便要你我比过!输了的人便不许喜欢他!”
玉录玳也是经不得激的人,立刻便气红的娇嫩的脸蛋,道:“比就比!本公主便抬举你这一次!叫你知道什么叫不知天高地厚!”
琪琪格亦是一副自信的模样,“可别光耍嘴皮子!等六公主赢了,再来耀武扬威吧!”
温皙抚摸着额头,头痛欲略,这叫什么事儿?!昨儿是两男争一女,今天就要两女争一男了!琪琪格并非没有脑子的人,虽然曹未曾说她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只是她未必猜不出来。蒙古人的确开放,比武争夺心爱的女子是倒也不足为奇,只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如此光明正大争一个男人,还真叫人咂舌!后世想必也不过如此吧?!
“额娘!”玉录玳见到温皙,便笑着快步走了过来,“正好您也在,就给我们做裁判吧!”
琪琪格草草行了一礼,昂着骄傲的小脸道:“皇贵妃娘娘是六公主的生母,若您做裁判,难免有失公允!”
玉录玳正要发怒,却被温皙按下,温皙言笑晏晏道:“既如此,便请皇上来裁决吧。”玉录玳和琪琪格争夺曹,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温皙暗暗吩咐人不许外传,只叫请了康熙来,私底下比一比就是了。无论输赢,于女子闺誉都有损,琪琪格是蒙古女子,可以不在乎,温皙却不能不在乎玉录玳名誉受损。
便选了营帐西面平坦无余的地段,康熙亦感叹道:“昨夜还说玉录玳懂规矩了不少...”说着一边摇摇头。
温皙亦叹息,“碧儿是什么脾性,皇上好不晓得呢?平日里,人前不失了规矩就是了!”温皙扫了一眼跟随护驾的侍卫,自然少不了刚刚晋封为二等侍卫曹,便道:“还请皇上也下封口令,无论输赢如何,都不要外传。”
康熙点点头,“这是自然!”事关公主的声誉,康熙自然不得不谨慎,故而今日的事儿连太后都不曾告知。
玉录玳站在草地上,抚摸着胡语亲自牵来的“雪狮子”,这是温皙从空间里弄出来的一匹浑身雪白、无半点瑕疵的宝马,神行高大俊朗,毛色雪白顺滑,眸子有神,四蹄矫健有力。玉录玳嘴角笑容狡黠,道:“本公主的雪狮子,可是一等一的宝马!未免你说本公主占你便宜,那边有汗血宝马、有伊犁马,随你去挑选!”
“不必!”琪琪格亦是高傲的,随即吩咐侍女牵来了她的座驾,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亦是十分矫健的样子,“我的火蔷薇也不逊于公主的马!”
琪琪格的“火蔷薇”红得如一团烈火,这样的名字的确妥帖。也正和她的性子,如烈火一般,如怒放的火红蔷薇,且蔷薇有刺,她亦有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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