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小蜜桃失声
“原本还在御花园湖畔学琴,可是十七阿哥不知怎么停了下来,要跑去假山那边玩,还不许奴才跟着!”徐姑姑绿褐色的袖子上还沾染着血迹,语调含了惊恐和哀伤,“奴才只能在后头远远地跟着,十七阿哥跑到了假山后头,然后就是砰地一声响,奴才们冲过去的时候,十七阿哥的手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了!”
跟着小蜜桃的小太监小魏子捧着个染了血的白色绢帕奉上来,道:“这是十七阿哥的小指。”
温皙接过来,手在微微发颤,却不敢打开来看。她纵然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也无法叫断指重新接回去!掩泪将此物交给竹儿,强自镇定道:“你们可曾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小魏子一回想,急忙道:“奴才见有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太监从假山遁逃了!”
徐姑姑也道:“是个穿着寻常意料的小太监,个子很矮,只怕是新入宫的小太监,不过奴才都只看到个背影,不知长相如何。”
十岁上下的小太监?宫中几乎每年都有增添些太监,通常都是年岁还小,十几岁,甚至不到十岁的。家中穷苦,或者活不下去了的人家才会送孩子入宫做太监。都是阉割了之后,先要学规矩、做粗活,年岁渐大一些才会被分派到各宫伺候。只是宫中十岁左右的小太监也不在少数!温皙记得因去年毓庆宫被打杀了好一批太监,今年新添的小太监怕又百十多号人!仅仅是一个背影,如何查得出来?!
瓜尔佳氏刚撂下狠话,小蜜桃随即便出了事儿,温皙只能狠狠地望着毓庆宫。深恨之余,又泛起后悔,若是她答允了太子妃,是否小蜜桃就不会遭逢如此灾厄了呢?!一想到那血淋淋的小手,温皙捂着胸口,一阵抽搐得厉害!她的孩子,没了一个手指,从此便是残废了!
“主子,十七阿哥醒了!”胡语从暖阁跑出来,急忙禀报道。
温皙急忙撇下悔恨,急忙去暖阁中。小蜜桃就坐在软榻上,如一只惊恐的小兽,眼睛里吧嗒吧嗒吊着泪水,一张白皙可爱的脸蛋因恐惧而发白,薄薄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只掉泪,却不发出哭声,见到温皙,立刻扑到了温暖的怀里。
那只还健全的左手,抓着温皙的衣襟,脑袋深深地埋在温皙怀里,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温皙尚未察觉更深一层,只心疼的抚摸着儿子的脑袋,软语安慰道:“别怕,有额娘在!”
那小小的身体渐渐止了颤抖,小脸上挂着泪痕,直直地望着温皙,张了张嘴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温皙急忙拿绢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泪,“不怕不怕,额娘在呢!小石榴告诉额娘,到底是谁把你引去假山的?”——那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小太监,弄来了年节时候才用的鞭炮,点燃了,引小石榴去抓。小石榴到底还是个懵懂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有危险,想必是见那个东西刺啦冒着火花好看,便去抓了。然后便是砰的一声爆破声!
温皙刚问了,小石榴又忍不住身子颤抖起来,牙齿也在打颤,又扑在温皙怀里,抽噎着。
温皙只好急忙去哄着,却也察觉出不对来了。
胡语靠近了,低声道:“主子别问了,十七阿哥失声了。”
“什么?!”温皙骤然怒瞪着胡语,“你胡说八道什么?!”
胡语噗通一声跪下,眼中的泪水簌簌而下,声音哽咽道:“十七阿哥不能说话了!”
温皙怀中搂着儿子,蓦然泪水洒落,“怎么会这样?明明只是伤了手,怎么会不能说话了?!”
“主子别急!”胡语急忙宽慰,“十七阿哥身体并无异样,应该是受了惊吓才致如此。”
受了惊吓?是啊,他生下来就享尽了幸福,不但温皙疼他,康熙也极喜欢幼子,上头还有哥哥姐姐疼爱,每天都可以做喜欢做的事情,每天都开开心心。身边的宫女嬷嬷都是轻声细语,温柔体贴,他那里遇到过这样的惊吓?!
那爆竹砰地一声炸裂开,除了手上的疼痛,更多的是惊吓吧?如今吓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小小的身体颤抖不止,只有在温皙怀中才能稍稍止息一些。
温皙心疼的环抱着着小石榴,轻声细语道:“不想说就不说,小蜜桃别哭,有额娘陪着你。”
胡语小声道:“十七阿哥的失声之症,需慢慢调理,非药石能根治,但是奴才可以开个安心凝神的药,或许能起到一点作用。”
温皙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道:“去吧。”
小蜜桃就恍如一只受了惊的小兽,只有在母亲的怀中,才能稍稍安宁一些。如此,温皙便寸步不敢离开他。胡语开的药,自然是良药,温皙吹得温温地才送到他嘴边,小蜜桃却紧紧抿嘴嘴唇不肯吃药。药都是胡语仔细斟酌过到了,里头加了甘草,中和药性的苦味,并不算难喝,但是小蜜桃就是不肯张口。
温皙只能小心地好言劝慰着:“小蜜桃乖,喝一点好吗?额娘给你备了酸酪,喝了药就可以吃酸酪了。”
只是无论温皙怎么劝,他都是不肯喝药。真真是极坏了人,温皙不是没想到掰开他的嘴灌,但是小蜜桃是惊吓而导致的失声,温皙是丁点都不敢叫他再受惊吓了!
“额娘,让儿子来吧!”背后一声清朗的声音,原来是小石榴回来了,声音带着喘息,额头上还挂着汗珠,看样子是急速跑回来了。
温皙放下药碗,问道:“这个时候不是在读书吗?”
小石榴径自上前来,看着小蜜桃那只被纱布缠得紧紧的手,右手手臂已经被吊在脖子上了,眼中顿时又某种怒意在涌动。
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玉录玳也紧赶着回来了,冲进来便急忙问道:“额娘,十七弟怎么样了?!”
温皙急忙嘘了一声,道:“小声点,别吓着他。”
玉录玳看到小蜜桃伤势,立刻咬了嘴唇,“额娘,到底是谁干的?!”语气里的森森恨意,如三尺寒冰,玉录玳是明媚而欢声笑语的,很少有这样的语气。玉录玳这个姐姐是极护着小蜜桃这个幼弟的。
温皙幽幽地叹息一声,道:“尚未可知。”小蜜桃一出事,温皙下意识地便以为是太子所为,但是随即细细一想,便否决了大半。太子妃刚出她的宫门,徐姑姑就抱着受伤的小蜜桃回来了,按照时间推算,小蜜桃是在太子妃刚来她宫的时候,便被不知从哪儿来的鞭炮给炸伤了。
只是,若非太子,又是谁呢?大阿哥、四阿哥都年初二月便随军出征了,自然排出在外,难道又是三阿哥所为?!只是进来三阿哥极为安分,专心在修书,荣妃自上次的事情过后,一直闭宫礼佛,表现得也是极为安分。
三阿哥难道真的敢做这样愚蠢的事情?上次温皙已经给了他教训,他就算真的心怀恨意,也不会不顾及还在温皙手底下讨生活的荣妃的死活!尤其是在康熙不在的时候,他焉知温皙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荣妃?!他敢拿自己额娘的性命来赌博吗?
小石榴顺手端起桌上的药碗,走到床前坐着,温声笑道:“你乖乖喝药,养好伤,哥哥就答应你那件事。”说着,一勺药便送到了小蜜桃嘴边。
蓦地,小蜜桃还带着惊惧的眼睛立时露出几分亮色,有些干枯的嘴唇也张开了,乖乖配合着小石榴喝药。
小石榴回头对温皙一笑,解释道:“十七弟想出宫玩。”
温皙顿时了然了,虽然说阿哥不是不许出宫,只要有合适的名义,譬如说宫外的兄长生日、得子之类的,出宫也不无不可。只是小蜜桃还不满六岁,住在承乾宫小石榴以前居住的西偏殿,温皙自然是不许他出宫的。想必是小蜜桃求了小石榴,小石榴不曾答应。
吃了药,又吃了一碗酸酪,小蜜桃便又困倦了,左手却依旧攥着温皙的衣襟,不肯松开。温皙只能上床抱着他睡下。
小石榴搁下碗,低声道:“儿子有事跟六姐商量,便先出去了。”
温皙点点头,她看到了,小石榴眼中那极力压抑的怒气,这个孩子隐忍的功夫原是不错的,如今也隐忍不住了。
在温皙的怀里,听着温皙的心跳和呼吸声,小蜜桃的呼吸也渐渐均匀了。外头竹儿悄声入内,附耳道:“主子,太子妃求见。”
温皙语气冷冷道:“不见,叫她滚。”或许真的不是太子所为,但是瓜尔佳氏临走时候威胁话,已经是触及了温皙的底线,温皙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自己的孩子,也不许任何人拿她的孩子威胁她!
“可是...”竹儿面露为难之色,“太子妃在殿外跪着,说您不见她就不起来。”
“那就让她跪着!”若无温皙当初叫胡语给她的药方,她此生都不可能有所生养了!虽然当初不过是个交易,但温皙着实是同情这个太子妃!前前后后又逐步叫她协理六宫,温皙自问对她还是有些许恩情的!只是她为了自己的地位,为了自己丈夫的地位,还是会将刀锋对准了她!如今,她与瓜尔佳氏,已经不是盟友了,自然无需客气!
302、追查
玉录玳从偏殿的窗户外,看到太子妃跪在烈日之下,不由地有些心软,道:“二嫂何必那么跪着?”
胤禄小小的脸上透着冷意,道:“不必管她!我们还有我们要做的事情!”
玉录玳叹着气摇摇头,随手关上了窗户,道:“石榴,你知道到底是谁害十七弟吗?”玉录玳已经十二岁了,眉宇之间已经有四五分似温皙,只是还显几分稚嫩。
胤禄对“石榴”二字已经无奈,但是如今十七弟的事儿已经叫他无心计较了,“十七弟必然是见到了那个小太监,而且此人能引十七弟去视线容易被遮蔽住的假山,可见十七弟认得此人。”
玉录玳连忙点头,“可是十七弟认得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查呀?”
胤禄略一沉思,随即露出和年龄不相符的狠辣之色:“我必定找出此人,定叫他生不如死!”
“那是自然!”玉录玳咬牙切齿道,“姑奶奶定会叫他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胤禄手里攥着那截鞭炮,是大红色外皮,两个拇指粗细,上头还残留着浓郁的火药味,胤禄递给玉录玳道:“六姐,你先去查查,这个东西的来头。”看上去不过是寻常年节时候用的鞭炮,只怕查不出什么来,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查一查,兴许有什么蛛丝马迹。
玉录玳点头,拿着半截鞭炮,带着几个贴身的宫女,便出去了。
已经是五月里了,午后的日后最是毒辣。胤禄被刺眼的阳光灼得有些睁不开眼睛,眯着眼,徐步走到太子妃跟前,略一弯身行礼道:“胤禄给二嫂请安。”
瓜尔佳氏已经在此跪了一个时辰了,身子已经有些摇晃,嘴唇干裂发白,侧脸看了看十六阿哥,点头道:“十六弟无须客气。”
胤禄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礼数周全地道:“额娘在照顾十七弟,怕是不能见二嫂了,不若二嫂先回毓庆宫,改日再来吧。”
瓜尔佳氏坚定的摇摇头。
胤禄脸上依旧温和的笑着:“现在日头这么毒,二嫂何必折腾自己的身子呢?要是太子哥哥知道了,一定会心疼的。”
“心疼?”瓜尔佳氏的语气有些哀伤,带着几分嘲讽,“他真的会为我心疼吗?”
胤禄略一笑,道:“二嫂是太子哥哥的嫡妻,太子哥哥自然是尊重二嫂的。”
“尊重...”瓜尔佳氏口中喃喃,“我所仅有的也不过是这一点点的尊重罢了,若是不能求得贵母妃信任,只怕连那仅仅一点尊重也会烟消云散而去了。”
胤禄不知可否,转而道:“二嫂在这儿跪着也无济于事,额娘说了不见,就一定不会见。”
瓜尔佳氏急忙抓着胤禄的衣裳,“十六弟,你帮我求求贵母妃好不好?这次的事真的不是太子做的!”
胤禄面露为难之色,道:“额娘的心意,有时候连皇阿玛都无法更改,何况是弟弟呢?”
瓜尔佳氏咬牙道:“算我求你了,十六弟!我跟你说实话吧,太子的确是打算对十七弟不利,但也不过是想叫人把十七弟推下水,吓唬一下也就是了!绝无要伤害十七弟的意思啊!”
胤禄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但又随即收敛了去,复又是一张温和的笑脸,“二嫂的话,弟弟自然相信,只是额娘心痛于十七弟的伤,只怕伤心之下,未必肯信。”
“十六弟!嫂嫂求你了,你去跟贵母妃言明好不好?你是贵母妃的儿子,你的话,她肯定听得进去!”瓜尔佳氏如抓住一根浮木似地,哀求着这个才七岁的孩子。
“这...”胤禄面露为难之色,十分犹豫的样子。
“十六弟,只要你肯帮嫂嫂这一次,我与太子必然记得你的恩惠,日后定当相报!”瓜尔佳氏急忙道。
胤禄何尝不知着话中水分太多,但还是点头道:“弟弟也只能试一下。”
瓜尔佳氏急忙露出感激之色,“多谢十六弟。”
殿中,绕过入门屏风,温皙此时已然端坐正位,正在吃着一盏蜜羹,晌午便没用膳,温皙哄睡了小蜜桃,才能用点东西点点饥。
胤禄走到温皙身边,道:“方才的话,额娘想必听见了吧。”
温皙搁下珐琅彩盏,点了点头,道:“我何尝不知,此事十有八九不是太子所为,只是眼下,我也一时揣度不出到底是谁害你十七弟。”
胤禄眼中尽然是冷意,道:“就算不是毓庆宫所为,她们也是存了对十七弟不利的心!”——故而瓜尔佳氏跪在烈日下,凄惨无比,温皙依旧置之不理。
胤禄随即露出冷笑:“额娘,不若叫毓庆宫去查吧,查出来,便一笔勾销,查不出来,便没他们好果子吃!因永寿宫一事,足够叫太子惹怒皇阿玛了,再加上十七弟的事儿,若是按在太子头上,只怕皇阿玛回来,连废了他的心都有了!”
温皙淡淡道:“皇上不会废储。”起码现在不会,距离一废太子还早着呢。
胤禄稚嫩的脸上勾起一抹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冷笑,“儿子却不这么认为,太子做了太多触及皇阿玛底线的事儿,皇阿玛早晚有一日容不得他!”
胤禄对太子的敌意,是何事才有的?温皙竟然未曾察觉!不由地暗暗心惊,胤禄才七岁啊!七岁的孩子,已经有了那样的心思了吗?!便急忙道:“你不要低估了太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太子是皇上一手教导出来的,废了太子,就是要让皇上承认他一手精心栽培的继承人不堪继承大统!皇上何等自负?绝不会认输!”
胤禄皱了眉头,随即笑道:“前头有那么多哥哥呢,这事儿原不必儿子费心。儿子只需等着看好戏就好了。”
胤禄也看出来了,不说大阿哥和太子明处就争斗火热,后头一个个渐渐成年的阿哥可都盯着太子的宝座呢!猛虎难敌群狼,太子就算再谨慎也会从哪个位子上跌落下来,何况他不知收敛,不知谨慎!
“只是眼下的事——”胤禄看了看外头,仿佛能够穿过屏风和殿门看到跪在外头的瓜尔佳氏,“既然不易查,不如叫毓庆宫去查。”
温皙略一颔首,她亦是有这样的打算,便叫竹儿扶了她的手,到殿外去。
外头骄阳如火,热辣辣照射在脸上,温皙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太灼热或者太寒冷都不好。
“贵母妃!”见温皙出来,瓜尔佳氏急忙膝行上前,“贵母妃容禀!”
温皙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妃,语气冷冷道:“该说的,胤禄都与本宫说了。”
瓜尔佳氏一愣,急忙道:“请贵母妃明鉴!”
“本宫没有明鉴的本事了,”温皙语气愈发冷森,“除非将真凶抓到本宫面前,否则本宫就只能当是毓庆宫做的!”
“贵母妃...”瓜尔佳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了。
温皙眼睛冷冷地扫视一脸惨白的太子妃,道:“你现在想必也该知道如何去做了,无须本宫教你。”
胤禄上前一躬身,道:“二嫂不若先回毓庆宫与太子哥哥商量一下再说。额娘一时伤心生气,难免说话不中听了一些,但也是实话,只需找出真凶,一切都可迎刃而解!”随即看了看西面,道:“若是能找出真凶,永寿宫之事也并非不可以商量。”
小石榴和温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既是敲打,给更了他们希望。为了这个希望,太子必然死命追查!
叫人送走了太子妃,温皙也回殿中歇息了,小蜜桃现在离不开她。
太子为求自保,立刻发了疯似的大肆搜查,凡是年纪、身量相符的小太监都被抓了拷问,一时间后宫乱的不成样子,太后都颇有微词了。温皙只做不知,静静地守在自己宫里,半步也不出去。
温皙白天要守着儿子,晚上趁着小蜜桃睡着了,便偷偷进入空间炼制窃听符咒。
康熙三十五年五月,清西路军在大将军费扬古率领下,于昭莫多大败噶尔丹,歼灭其主力,噶尔丹仅率数十骑遁。这一捷报传来,只怕太子更加焦急了,他最怕康熙凯旋,皆是若不是处理好后宫的烂摊子,面临他的必然是皇父的雷霆怒火。太子害怕,害怕被废黜,所以愈发严厉地追查,可惜依旧无所获。
眼见着大半个月过去了,小蜜桃的伤口也结痂了,有空间药物,自然好得快,只是心病无法医治,虽然已经不再露出畏惧的神色,但是醒着的时候片刻离不开温皙,依旧还是不说话,喝了那么多药也不见起色。
温皙的三枚窃听符也炼制出来了,趁着后宫正乱糟糟的时候,偷偷放进了毓庆宫、延禧宫和翊坤宫。太子、荣妃(或三阿哥)、宜妃(或五阿哥)依旧是嫌疑最大的人。
只是窃听了十日,先是证明了的确非太子所为,荣妃那里更是清净,果然是整日礼佛,即使三阿哥来请安,也不提此事,宜妃那里也是大同小异。窃听符只有十日之效,忙活了大半个月制出来的东西,却起不到丝毫作用。
不是太子、不是宜妃、不是荣妃,那么到底会是谁所为呢?
303、十公主舒宜尔哈
康熙三十五年六月,噶尔丹部将丹济拉偷袭翁吉,企图劫夺军粮,被清军大败。噶尔丹再无力组织进攻。
凯旋的希望在即,可是极坏了太子,此事就像是鬼魂所为似的,丁点查不出来。因为小蜜桃的极度依赖,造成了温皙连宫门也几乎出不得,小石榴和玉录玳倒是整天在往外头跑,也不知道在忙碌什么。许多日子未曾给太后请安,太后也不曾怪罪,知道小蜜桃的伤,还送来了不少滋补品。太后也是疼爱幺孙的,也颇为震怒,但是对太子闹得慎行司人满为患的举动颇有微词,但到底还是没插手。
这一日晌午,温皙好不容易哄睡了小蜜桃。放下幔帐,往帐中放了一些“灵雾”,才悄悄出去。低声吩咐了绿檀好好照顾小蜜桃,便听负责看守永寿宫的瑞嬷嬷回来禀报,说平嫔请求见她。
平嫔被禁足月余,一直都安安分分,也没闹腾,似乎是一副认命的态度,倒也少了温皙不少麻烦,如今突然想见她,温皙不由思忖是否是安了好心。思来想去,她与平嫔不但素无仇怨,且因她的建议,平嫔才能够有了十公主舒宜尔哈抚养。而此番之事,她虽然注定活不成,却也怪不得温皙。
想了想,温皙看小蜜桃睡得还熟,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便传了肩舆,往永寿宫一行。
永寿宫是个极好的地儿,距离康熙的养心殿最近,为西六宫之首,特赐与平嫔居住,便可见康熙对她的看中。平嫔红杏出墙在温皙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说来,的确是康熙对不住她,给她恩宠,却不叫她生养,任谁也会气愤的吧?毕竟平嫔出身颇高,又不是出身卑贱没资格生养皇嗣之人。心高气傲之下,受到如此对待,难免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儿。说来也算对她不公,只是后宫里哪儿有公平可言?何况康熙是皇帝,任何人都必须对他忠诚,而他却是不需要对任何人忠诚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是断断容不得任何人不忠的。
心里想着事儿,永寿宫便尽在眼前了。外头正门、偏门、角门都被死死把守住,负责看守的是萨比屯,自然听从温皙的懿旨,不叫任何人有机可乘。
温皙来此,并未大张旗鼓,只叫人开了个门缝,由竹儿扶着,小鹿子、小恩子几个太监跟随,便入内了。
永寿宫虽然禁闭,但是嫔位该有的份例都不曾断了她,伺候的人也都还在,只是不许外出罢了。只是,许是因为禁足,永寿宫院中似乎许久未曾清扫了,落了一地的美人蕉花瓣。依稀记得,平嫔是最喜欢的花就是美人蕉,尤其爱大红色的美人蕉,其次为明黄,都是极为艳丽的颜色。就种植在永寿宫正殿两侧的花圃中,如今是花瓣都要落尽了,红的黄的花瓣落了一地,也无人清扫。
美人蕉挺拔而修长,花大色艳,仿佛亭亭玉立的娇艳女子,只是如今都飘落在地,任人践踏了。
美人蕉,原本是生于南方,喜欢阳光,不耐寒,故而在北方少见。若是种植在寒冷的北方,冬天的时候需将其土下的根茎刨出来,放在温暖的地方,等来年再种下。
温皙很少涉足其他嫔妃的宫殿,却也知道自从平嫔入住永寿宫,这里便栽培着大片的美人蕉,从来夏日一片艳丽,香气袭人,据说都是平嫔一手打理,从不假手他人。
温皙随手拈了一片还挂在上头的花瓣,是大红如火的颜色,花瓣薄薄的、凉凉的,只是已经有些软绵绵的了,六月,原是美人蕉怒放的时候,只是今年暖的快,美人蕉开得早了些,便谢得早了些。
温皙正看得入神,忽听殿中爆出一声孩子的啼哭声,温皙一震,忽的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小蜜桃,但是随即晓得不是。平嫔宫中住着的是十公主舒宜尔哈,原位敏贵人章佳氏所出,如今记在平嫔名下,只是不知为何哭得如此惨烈?温皙心下一揪,急忙快步入殿。
便见平嫔披散着头发,面色枯槁却是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手里仰着一根藤条,便往十公主身上抽。藤条发出急速的破空声,打着十公主身上。而十公主竟然也不躲,只一味地大哭着,哭得撕心裂肺。
温皙不忍,急忙上前一把夺过平嫔手中的藤条,摔在地上,怒吼道:“够了!十公主是皇家血脉,也是你可以打的?!”难道就因为不是她亲生的,才如此对待舒宜尔哈吗?
平嫔乌发散乱,刘海遮住了眼睛,木木然立在哪儿,忽的喉头哽咽了一下,自语道:“这样...也该足够了。”
温皙一时间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却忽的瞥见她刘海儿下,双目中几欲奔流而出的泪珠,她在极力地隐忍着,嘴上道:“我这样,该算是虐待十公主了吧?”
“额娘!”舒宜尔哈却扑进平嫔怀里,抱着她的大腿,“额娘别不要我!”
温皙蓦然一震,或许是她错怪了平嫔。以前便听闻平嫔对待十公主视若己出,十公主也十分依赖平嫔,她不得生养,怎么会虐待这个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女儿?
平嫔的手颤了颤,还是强硬地吧舒宜尔哈推开了。她仰头,把即将要落下来的泪逼了回去,然后规规矩矩地跪下,行了个叩拜大礼,“方才嫔妾如何虐待十公主,想必皇贵妃也瞧见了!”
她刚才打得着实狠,温皙已经隐隐瞧见,十公主的手腕和脖颈上都留下了鲜红的印痕。小孩子皮肤本就娇嫩,如此若是不好好治疗,只怕会一下一辈子的伤痕。温皙凝神问道:“你这是何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平嫔语气平和,“嫔妾唯独不放心的就是舒宜尔哈了。有嫔妾这样的额娘,皇上回来之后一定会迁怒于十公主!”
温皙忽的明白了,她就是想要在舒宜尔哈身上留下虐待的证据,康熙回来看到凄惨的女儿,虽然会更深恨平嫔,只是舒宜尔哈便成了受害者,必然会得到康熙的怜爱!平嫔,也算慈母心肠了。
温皙舒了一口气,道:“你既然在意十公主,就不该做那些会牵累她的事情。”
平嫔忽的冷笑了,望着温皙:“皇贵妃深得皇上宠爱,又哪里知道嫔妾的苦楚?!”
她这样无礼的质问,温皙听了,倒是不以为忤。平嫔骨子里傲气是有得,但绝非放荡之人,可见是深恨了康熙,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温皙淡淡一笑,道:“你就算不能生养了,可还有十公主呢。”有了女儿,此生也不算孤苦无依。
平嫔仰头苦笑了笑,“皇贵妃生有二子一女,如何懂得不能生养的痛苦!若非有舒宜尔哈,嫔妾只怕都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平嫔语中苦涩,温皙也能够咀嚼得出。她也算心高气傲之人了,只可惜康熙从未把她放在心上。进宫她便是赫舍里皇后的替身,荣宠了数年,却发现这些宠爱全都是虚假的,康熙早早给她下避孕的药,不叫她有所生养。
“嫔妾听闻了十七阿哥之事,”平嫔抬头看着温皙,“自己的孩子受到如此苦楚,想必皇贵妃恨下手之人入骨吧?”
温皙骤然凛然,急忙问道:“莫非你晓得是谁所为?!”
平嫔伸手拉了舒宜尔哈在自己身边跪下,“嫔妾是将死之人,唯独不放心的就是十公主。”
“你是要本宫替你照顾十公主?”温皙问道,若只是照顾十公主,温皙倒也可以答允她。
平嫔抚摸着舒宜尔哈的额头,目中含了慈祥,“嫔妾虽在禁足之中,但是机缘巧合,洞悉了内情。”
“是谁?!”温皙的目光中迸射出杀意。
平嫔抿嘴一笑道:“这个人出乎皇贵妃的意料。只要皇贵妃肯答允让十公主做您的亲生女儿,自然会知晓此人是谁。”
亲生女儿?!平嫔竟然是叫温皙想法设法修改十公主的玉牒?!
“额娘别不要我...”舒宜尔哈又盈盈啜泣,依偎在平嫔怀中,“我会乖乖听话,额娘别不要我!”
平嫔一时眼中酸涩,道:“额娘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以后皇贵妃就是舒宜尔哈的亲额娘。”
温皙努力平静了语气,道:“你怎知本宫一定会答允?”
平嫔很是自信道:“皇贵妃一定会答允嫔妾。一则,十七阿哥之伤,皇贵妃痛彻心扉,必然要报此仇;二则,皇贵妃与宫中素来怜爱稚子,必定会怜惜舒宜尔哈。”
“好!”温皙长长吸了一口气,她的确一定要捉出害了小蜜桃的人,“本宫答允你。你现在可以告诉本宫到底是谁所为了吧?”
平嫔嗤地一笑:“嫔妾要小人一回了,那人是谁,舒宜尔哈很清楚,介时若玉牒得以修改,舒宜尔哈必然会告知皇贵妃。”
温皙凝视着平嫔,道:“本宫怎知,你不是诓骗?!”
平嫔笑了笑,道:“十公主日后要托付到皇贵妃手上,日后能否嫁得如意郎君也全在皇贵妃,嫔位怎敢拿公主一生的幸福来做赌注,诓骗皇贵妃呢?”
平嫔说得诚恳而坦然,温皙信了她八九不离十。平嫔自然是难逃一死了,介时十公主必然可怜,温皙顺手帮她一把也无不可,只是修改玉牒,温皙也不知康熙是否会同意,毕竟现在她已经有二子一女了。沉吟道:“本宫只能尽力一试。”
“以皇上对皇贵妃宠爱,只要皇贵妃肯尽力去求,皇上必然答允!”平嫔笑着,随即拉着舒宜尔哈给温皙磕了头,“嫔妾在此替公主多谢皇贵妃!”
温皙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去的时候带着一个闺女走了。
304、愚者千虑
康熙三十五年七月,传来了葛尔丹被其侄儿策妄阿拉布坦所杀的消息。是战,大捷。康熙第三次亲征,终于凯旋。
回程之期已定,除了留下费扬古处理扫尾工作,和追击一些零散余部。中、东路大军已经撤回。策妄阿拉布坦之父僧格为葛尔丹所杀,占据伊犁河流域,在葛尔丹溃逃途中将其埋伏击杀,并以葛尔丹首级向康熙投诚。康熙旋即加封策妄阿拉布坦为准格尔汗王,至此平定葛尔丹数十年之乱。解决了心腹大患,康熙便决定班师回朝。
此行凯旋,还有浩大的献俘仪式,自有皇子宗室,满汉臣工出席,嫔妃自然不便现身。温皙即使身在承乾宫,也依旧能够听到紫禁城城门传来的鞭炮鸣响声。只是小蜜桃偏偏听不得那样的声音,小小的身子瑟缩在温皙怀里,流露出害怕的神情,温皙只能心疼的哄着,扶着着他的额头:“别怕,离得很远很远,小蜜桃不怕,额娘在这儿呢!”
若说哄孩子小石榴是最擅长的,自从受了这番,小蜜桃不肯喝药就罢了,连吃饭都胃口欠缺,温皙千哄万哄,也只能稍稍吃几口罢了,两个月下来,原本胖乎乎的包子脸都凹下去了,看得温皙一天比一天心疼。也就小石榴有办法,能哄得他多吃一些。
这会儿已经是晌午了,小蜜桃这个样子别说吃饭了,这副害怕的小兽模样,只怕分毫离不了温皙的怀中。偏生小石榴作为皇子已经出城迎驾,伴驾参观献俘仪式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额娘!”温皙正哄着小蜜桃,玉录玳冒冒失失跑了进来,“我知道是谁害十七弟了!”
温皙径自哄着小蜜桃,自然不把她的话放在耳边,自从小蜜桃伤后,温皙几乎要寸步不离守着,根本没时间去查,只能看着太子大肆闹腾,小石榴倒是查出一些线索来,可惜还是没有头绪。
玉录玳也是天天往外头跑,不知在忙活什么。前两天抓回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怀疑是她干的,后来证明这个景仁宫的小宫女那日根本没去过御花园,整日都在景仁宫打理花草。温皙也便不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能帮忙给哄着小蜜桃就好了。现在小蜜桃也就温皙、小石榴和玉录玳能近前,旁人靠近了都会害怕。
“额娘!”玉录玳见温皙不理会她,便恼怒地跺了跺脚,“我真的查到了!”
“好了好了!”温皙有些不耐烦,“小声着点,别吵着小蜜桃。”
玉录玳嘟囔着嘴巴,走到温皙身边,小声道:“额娘,这回是真的!肯定是舒露干的!”
温皙摇摇头,很是无奈:“真是越来越离谱了!”虽然当初看到的是个“小太监”,的确是性别不明,未尝没有可能是宫女假扮的。若说是舒露,也太离谱了,公主哪儿能穿太监的衣服,又哪能单独行动?就算玉录玳不喜欢人跟随,出去也要带着胡语和几个腿脚麻利的宫女太监,断断不许单独行动。
“是真的!”玉录玳叫嚷道,“几个月前,舒露还扬言要对付十七弟呢!”
舒露与玉录玳不对头多年了,温皙也是晓得,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威胁的话说得老多了去了。吵架都在气头上,说得话又怎么能作数呢?温皙摇摇头。
玉录玳见温皙还是一副不信的样子,又跺了跺脚,从袖子里出去一样东西,“这就是我从舒露房里搜出来的爆竹!”
温皙侧脸一看,的确是两个红彤彤的半新爆竹,的确与当初炸伤了小蜜桃的模样差不多。随即温皙怀里的小蜜桃身子发颤,温皙急忙把儿子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急忙道:“快收起来!你弟弟看不得着东西!”
玉录玳急忙收了起来,道:“额娘现在信我了吧?我就是在舒露床底下偷出来的!”
温皙思忖了一下,“女孩子家家通常都不喜欢着东西...”的确有几分可以,只是舒露公主素来胆子大,就算喜欢爆竹也没什么奇怪的。
“是啊是啊!”玉录玳连忙道。
温皙还是摇了摇头,道:“过年的时候,你不是玩爆竹也玩得欢实吗?!”可见凡是总有例外,总有女孩子也爱玩这东西,玉录玳就是一个。
玉录玳嘴角抽了抽,“额娘,肯定是舒露干的!她跟我不对头很久了,对付不了我,所以对十七弟下手!她的个头身量也跟徐姑姑说的那个小太监差不多!只不过我们都没往她身上去想,只一心以为是个小太监,或者是装扮成小太监的小宫女干的!”
温皙低眉思忖,不得不说玉录玳话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舒露,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啊!等等——温皙忽的眼中一闪,孩子?!正是孩子才爱玩鞭炮!用鞭炮炸伤人也不正是小孩子会做的事儿吗?!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温皙沉声道,当日平嫔不是说吗,凶手是她想不到的人!或许玉录玳的思量是对的!小石榴太早熟,造成了他亦不会用小孩子的想法去思量,玉录玳虽然年纪大些,可是性子还跟小孩子似的,也就造成了她看问题的角度和成年人不同!
当日小蜜桃是被人引去假山的,可见此人与他熟识,若是舒露,便解释得通了!
献俘仪式浩大,起码还要两个时辰。温皙见时间充裕,便先哄睡了小蜜桃,便着人备肩舆往景仁宫去瞧瞧。
承乾宫距离景仁宫十分近,不过两盏茶功夫。也是温皙来得巧,刚进景仁宫的宫门,就听见砰的一声爆竹爆炸的声音,循着硝烟的味道,便见佟嫔快步冲了出来,大惊失色叫道:“太医!快去传太医——”
温皙微眯了眼睛,看到舒露一手血淋淋的,不由地眼中放出几缕寒光来,侧脸问道:“你偷了她房里的爆竹,可被她知晓了?”
玉录玳摇头:“我是趁着舒露不在景仁宫的时候偷偷溜进来的!”
温皙冷冷一笑,“那必然是落在承乾宫一些宫女太监眼中了...且她自己宝贝着的东西少了,又岂会察觉不了?”——以为故意炸伤了自己,就能了了此事了吗?!温皙瞧得也算真了,她的炸伤虽然严重,也也不过伤了手心罢了,不曾残废,比之小蜜桃的伤残,这又算得了什么?!
原本,温皙还不敢肯定是她所为,如今算是笃定了!舒露必然是慌了,才会想出这么个拙劣的计策来洗清自己!虽然计策拙劣,却颇为有效,虽然温皙已经认定是她,但是旁人只怕会觉得更不可能是她!只怕连康熙也不会怀疑她!且她能用手去抓即将爆开的爆竹——她不是小蜜桃,不晓得着东西的厉害,可敢这么做?!一个人对旁人心狠就罢了,对自己心狠才是不可小觑!虽然如此做,未尝没有一股子被逼到绝境不得不如此的缘由,却也不得小觑!这份狠,是玉录玳所没有的!
舒露的哭声震天,哭得惨烈。温皙听着她的哭叫,愈发厌恶,你扭头道:“回宫!”
玉录玳急忙抓住温皙,道:“额娘,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温皙睨了一眼急性子的玉录玳,“你有证据吗?”
玉录玳哑然,随即不忿道:“肯定是她做的!”
温皙冷然道:“公主是皇室血脉,尊贵无比,也不是那些个奴才,随便打杀了也无妨,若无确凿的证据,根本不能把她怎样!”说完,便拉着玉录玳回去了。
承乾宫。
舒宜尔哈被乳母连嬷嬷牵着手来正殿给温皙请安。舒宜尔哈不是舒露,虽然是一母所生,却是极为乖巧的,除了刚来的几日夜里会苦恼中要平嫔,而后便慢慢安静下来了。
“给贵母妃请安!”粉团似的孩子规规矩矩请安,声音软糯糯的,的确叫人生了几分喜欢。
温皙招手唤了她上前,因要照顾小蜜桃,温皙对这个带回来的女儿也没太多关注,只照着公主该有的份例,比照玉录玳叫人给她安排生活罢了。衣食自是无缺,不会亏待了她,可也没有太过关心她。
平嫔说了,舒宜尔哈晓得是谁所为。小蜜桃出事,平嫔已经被禁足了大半个月,如何能洞悉其中,温皙却是存了疑惑。回来之后也没少想办法撬开舒宜尔哈的嘴巴,只是这孩子认死理,严格遵守平嫔的嘱咐,除非玉牒修改,否则一个字也不说出口!叫温皙没了法子。
温皙轻轻掀开她的袖子,那些藤条留下的伤痕已经快没有了,只是孩子皮肤娇嫩,的确得好好爱护着才行。挥手叫连嬷嬷退下,温皙不留外人在殿中,才问道:“是不是舒露?”
舒宜尔哈蓦地眼睛瞪大了,“贵母妃怎么知道的?!”话刚一说出口,她急忙拿自己胖乎乎满是窝窝的小手捂着自己的嘴巴,样子着实可爱。无怪乎平嫔将死,也还要为她筹谋,这样可人的孩子谁都会忍不住喜欢的。
305、平嫔薨(上)
温皙瞧着她粉嫩可爱的样子,便想起了玉录玳小的时候,不禁扑哧一笑,随即黯然道:“就算知道了是她,又能如何?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枉然。”
舒宜尔哈忽的想到了平嫔的话,若是皇贵妃晓得了是谁所为,也无妨...便扯着自己的衣袖道:“那一日,舒宜尔哈实在好闷好闷,就溜出来去御花园玩。”
温皙点点头,虽然禁足了平嫔,可是住在景仁宫的舒宜尔哈自然不在禁足之列,可以外出。
“我看到八姐不知为何穿着小太监的衣服就去了御花园。然后我在柳树林子,让嬷嬷给我折柳枝玩,就听见砰的一声,然后八姐穿着小太监的衣服从假山里跑了出来。”
如此,舒宜尔哈就是目击证人了!温皙沉声道:“你能帮贵母妃去你皇阿玛面前把这番话再说一遍吗?”
舒宜尔哈急忙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可以!额娘说不可以!说要等玉牒修改,才许说!”
平嫔的话,对舒宜尔哈来说,可真比圣旨还灵验!温皙有些无奈,道:“我会请求皇上修改玉牒,只不过那些话,我要你变动一下跟皇上说。”
“变动?”舒宜尔哈养着包子脸,随即脸蛋瘪了,咬着自己的手指头道:“额娘说过,说谎不是好孩子。”
温皙笑道:“你额娘也说过,要是修改了玉牒,我便是你的额娘,你以后就要听我的话。”
舒宜尔哈脑袋有些不够用了,想了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温皙笑着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随即吩咐人端了好吃的点心来奖励她。舒宜尔哈真的很乖,吃起点心来就像只贪吃的松鼠,嘴巴都塞得鼓鼓的。温皙怕她噎着,又叫上了一盏蜜茶给她。
傍晚时分,献俘仪式才算结束。照例皇帝回宫,需先往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可康熙这次却直奔平嫔的永寿宫而去,温皙便晓得,平嫔只怕活不过今晚了。
小石榴也回来了,温皙便叫他去哄着小蜜桃吃晚饭,这孩子从中午就没吃东西,如今能哄他吃饭的人回来了,温皙便打发去了。
小石榴以便喂弟弟吃粥,一边自己嘴里含着个水晶梅花包,嘴里吐字不清地道:“额娘不知道,今儿献俘原是喜庆至极的事儿,可皇阿玛一直都阴沉着脸,好像随时都要雷霆大怒了似的,害得儿子一整日都紧绷着一根弦儿,现在总算能轻松几分了!”
温皙捧着一盏燕窝,只淡淡的嗯了一声,道:“得胜归来,原是极为高兴的事儿,可是京中、宫中出了那么多不像样的事儿,皇上是有得生气了。”
刚用过晚膳,御前的小全子便急匆匆跑来,“贵主子,皇上宣您去永寿宫。”
温皙不由地脸上一僵,说来,平嫔是死是活,她也不挂心,一心想远着点,别殃及了她这条池鱼就好。可康熙偏偏要她去?温皙真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康熙很喜欢别人知道他被戴绿帽子了吗?!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肯定没好事!温皙却也不能不去,否则更有她小鞋穿了!
小石榴急忙提醒道:“额娘快些去吧,要不然皇阿玛等急了,就更要生气了!”
小全子忙不迭地点头,“贵主子快去吧,皇上正在气头上呢!”
温皙嘴角抽了抽,在气头上,她去惹什么晦气?!可偏偏还不去不行!叹了口气,叫人备肩舆。
夜幕已经降临,前头有太监打着灯笼,一路急急忙忙前行。空气还有些湿润,昨日下了一日的雨,今早也淅沥沥下了一会儿,随即才出了太阳,以至于到了晚上空气是湿的,可惜暑热季节,就愈发显得溽热了。又不起风,便更加燥热得难受,温皙出了一头的汗,不住地拿着团扇扇着。
去永寿宫的路有些远,太监们加快脚步,抄近路去,走得快了,自然流汗更多,连肩膀上手心都出了汗,不由地左右太监步调不一致,有个走得慢了些,另一个快了些,肩舆便从太监的肩膀上给滑了下来。
温皙猝不及防,如倒水一般便给扑了出来,还好小恩子眼明手快,上来便给做了肉垫子。饶是如此,温皙受了好一番惊吓,手个擦在地上,硬生生给磨破了,手心正火辣辣地疼着。
太监们吓得不成样子,急忙扑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贵主子饶命,奴才手心出了汗...”说着又捣蒜一般磕头。
温皙被小鹿子搀扶着站了起来。小鹿子立刻吼道:“不当心奴才!要是伤着贵主子,你们有有几颗脑袋?!”
温皙摇摇头道:“罢了罢了!也是本宫催得急了些,还好小恩子反应快。”便去看莫长恩,腿似乎有些瘸了,可见是伤的不轻,温皙便道:“你回去叫胡语给你看看伤吧,不必陪本宫去了。”
莫长恩不是多话,却十分踏实稳重,急忙应了一声。温皙便重新上了肩舆,叫太监慢慢抬着,小心着走即可。
肩舆之上,温皙这才小心的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半个手掌都被擦破了,沁出了血珠子来,疼得厉害。温皙也来不及处理伤口,只拿随身带着这手帕给包了起来。
永寿宫。
温皙扶着小鹿子的手下了肩舆,便见外头被侍卫团团把手,此时的侍卫已经不是当初温皙安排的那一批了,似乎是近身保护康熙的近身侍卫。
萨比屯上前来行礼,“给皇贵妃请安!皇贵妃吉祥!”
温皙略一抬手,问道:“皇上在里面吧?”
“是!”萨比屯起身,又上前一步,低声道:“皇贵妃请小心,半个时辰前,永寿宫内伺候的太监宫女已经都被送去慎行司处置了。”
温皙心一沉,这些人必然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原本的那些侍卫呢?”都被康熙调走了吗?温皙暗暗自问。
“这...”萨比屯一沉吟,更压低了声音道,“护驾殉职,皇上已经赐银治丧了。”
温皙心咯噔一条,“护驾殉职?!”康熙哪儿有什么危险?根本不需要护驾殉职,想也知道这些人也没命了,便问道:“只剩你一人了?”
“是。”萨比屯低声道,语气里透着几分心有余悸。若非他是皇贵妃堂弟,只怕也逃不过这一遭了!又小声道:“奴才正打算过些日子,求旨外放。”
温皙点点头,道:“也好。”毕竟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儿,还是不要再康熙眼前晃悠好。温皙也有所愧疚,吩咐萨比屯带一对侍卫来看守,没想到却是害了他们。
进了永寿宫,里面一片静谧,丁点声音也没有,果然是全都被打发去慎行司了,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庭院中一如往日宁静,月光如水,照得地上惨白。温皙不叫人伺候,独自一人进来。便见守在正殿外头的是已经苍老如许的梁九功,见温皙来,急忙上前打千儿,“贵主子快进去吧,皇上等了许久了。”
温皙低声问道:“皇上气儿消点了没?”
梁九功艰难地扯出一点笑容,道:“就等着贵主子来,许能叫皇上消消气呢。”
得!她原来是用来消气的!
梁九功到底前前后后受了温皙不少的好处,故而靠近一步小声道:“贵主子小心些,里头刚才皇上还在雷霆震怒呢。平嫔小主怕是...呵呵,如今如何了,奴才也不知。”
温皙点点头,道:“多谢公公提醒。”便深呼吸了几下,才稳步入殿。
吱呀一声推开殿门,里头竟然是一片黑漆漆的,半点蜡烛也没点。就算温皙六识灵敏,一时间也不适应黑暗。只闻得里头有浓浓的血腥气味,温皙心不由得噗通跳得更快了,于是柔声道:“皇上,臣妾进来了。”
却不见康熙回应。康熙穿得是明黄的衣裳,随是黑暗中,温皙也能瞧见些许,似乎在正位上坐着,看得极不清晰。温皙只能凭着记忆,走到桌案跟前,摸到了火折子。噗一声,火燃了起来,温皙急忙点着了因翻到而熄灭的蜡烛,然后把灯笼里的蜡烛如数点燃,才回头。
只是这一回头,温皙惊得差点惊叫出来。就在她脚下不不远的地方,一滩深红的血,似乎还是温热的,而那血的主人正是躺在地上的平嫔。
平嫔,赫舍里令仪。原是极美的女子,只是再美的人,一脸失血后的惨白,又披散着头发,如今看来也是极为可怖的!
血正自她腰腹见汩汩流出,那里插着一柄赤金天子龙剑。温皙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却也感觉倒,平嫔还未死,不过也快了,她的心跳和呼吸都随着失血越来越多,变得愈发缓慢了。
“皇、皇...”平嫔的苍白如死人般的嘴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温皙急忙看了一眼还坐在不远处椅子上的康熙,康熙才刚刚回来,还未曾脱下戎装,腰间有佩剑,却只剩下嵌了蓝宝石的九龙剑鞘了。现在的康熙如一头慑人的猛兽,比走的时候脸更加粗糙,也多了许多战场归来的杀气也血腥气,也难怪康熙会拔剑刺死平嫔了。
温皙蹲身行礼,“给皇上请安。”这几年,温皙性子愈发不羁,除了人前重大场合,很少规规矩矩行礼。只是如今康熙盛怒,温皙也不敢去触霉头。故而行了个极为规矩的礼。
306、平嫔薨(下)
康熙素日或温柔,或带着戏谑的丹凤眼,如今只有森森杀意,看了便叫人不寒而栗。温皙依旧拘着礼,康熙却不叫免礼,只瞥了地上只余下最后一口气的平嫔,语气寒气逼人:“你不是要说遗言吗?”
平嫔的手按在汩汩流淌鲜血之处,试图阻止鲜血涌出。但是那一剑,那贯穿肚腹的一剑,显然是伤着了大动脉,出血过多,现在每说一个字都极为艰难,“皇、皇...皇贵妃...”
温皙耳朵一动,她一直想要唤的竟然是自己,而不是“皇上”吗?血如一条蜿蜒的小河,已经到了她脚下,衣角已经染了血色。温皙急忙略退开一点,道:“你说,我听着。”温皙在自己人面前素来自称“我”,除了宫门面对嫔妃,都是自称“本宫”,如今平嫔是将死之人了,何必摆架子呢。
平嫔的嘴巴张了张,声音已经无法发出,但是温皙看着她唇的形状,分明要说的是一个“舒”字,温皙便知她吊着最后一口气不肯死,就是还放心不下十公主舒宜尔哈,便道:“我懂得,必定如你所愿。”十公主丁点不像她的生母,是个灵动可人的孩子,就算没有平嫔的嘱托,温皙也会照拂她。
平嫔苍白的脸色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随即捂着鲜血流淌处的手也软了下来,一双眼睛慢慢合上。
温皙亦合上眼眸,平嫔薨了。
心中长长叹息几声,才睁开眼睛,看向康熙道:“皇上,平嫔,薨了。”语气缓缓地说出了这六个字。
康熙忽的站起身来,一步步走来,在静谧的夜晚,脚步声格外清晰。康熙冷淡地看了一眼已然气息全无的平嫔,一把抓住三尺青锋的剑柄,噗地拔了出来。捎带出来的鲜血溅到了康熙明黄的甲胄上,还有几滴飞溅到了他的脸上,平增了几分凛然的杀气。
“平身吧。”康熙极力和缓了语气道。
温皙的脚已经酸麻,这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急忙远离了平嫔几步,不忍去看。从平嫔脚侧,绕过走到康熙面前,“皇上传臣妾来,不知有何吩咐。”
“是她要见你的!”康熙瞥了一眼地上的死尸,道。随即,那染血的青锋刷一声回了鞘。
“平嫔?”温皙忽的脱口而出,就为了等她一句承诺吗?温皙不由地微微叹息,为人母亲,坐在她这个份上,的确叫人不能不感动。
温皙知道,红杏出墙这种事,男人都无法容忍,何况康熙是皇帝。只是她没有想到康熙竟然亲手刺死了平嫔!温皙还以为,顶多是三尺白绫或者一杯鸩酒罢了,死也要给个体面的死法。好歹赫舍里令仪是仁孝皇后的亲妹妹啊!康熙竟然真的一点不顾曾经和元后的情义了吗?想到此处,心中更加发冷。
温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尽量平缓一些,道:“那么,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吗?”
见康熙不做声,温皙便又福了一福,道:“若无其他吩咐,臣妾想先行告退。”话说话,温皙一弯身,便要出去。
康熙忽的上前而不,一把抓住温皙的手。他抓的正是温皙受伤的那只手,旋即温皙因疼痛咬牙发出轻微的嘶声。只是这一声还是被康熙的耳朵捕捉到了,更是因为康熙感觉到了手心的粘稠。忽的送了手,康熙见自己手心染了几缕血丝,急忙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温皙把自己的右手收回自己左手中,道:“没事,只是不小心擦破点皮罢了。”
康熙态度强硬地抓住温皙的右手手腕,轻轻揭开包裹着的绢子,见里头皮肉模糊,不由地语气高昂了几分:“为什么不上药?!”
温皙据实道:“是过来的路上,臣妾不慎从肩舆上摔了下来,来不及上药。”
康熙旋即怒容有些吓人,干涸在他脸上的平嫔的血更衬得眉角眼梢杀气腾腾,“竟然连肩舆都抬不稳当,留之何用?!打发去慎行司杖毙了!朕会叫内务府给你补上更好的!”
只今日,整个永寿宫的人只怕已经没有活人了!温皙进来的时候也察觉了,不但宫女太监嬷嬷全数打发去了慎行司,连偏殿侧殿的几位常在答应只怕也没了性命!还有看守永寿宫的数十名侍卫!一日之间,血流成河。古来,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橹。只是若死于战场,便罢了,只是竟然死于宫闱,为了不让有丝毫对皇帝不利的流言传出,所以他们都要死。
康熙雷霆震怒,温皙本也想顺着他,只是他竟然不由分说便要打杀了抬肩舆的所有奴才,温皙素来护短,便忍不住道:“臣妾已经说了,是自己不慎,才摔下来的,与旁人无干!”话说得急促,隐隐有几分怒气。
听着温皙不善的语气,康熙被激得要发怒,但是看了看温皙的手心,怒火不由地消了大半,长叹一口气道:“罢了,是朕今日不该传你过来!你本就胆子小,哪儿见过这种场面?”想到温皙当初在行宫,不过远远杀了几人就吓得呕吐不止,何况今日平嫔便死在她脚下。
“你先回宫吧,朕沐浴更衣之后会过去。”看了看地上僵直的遗体,“平嫔之死,朕要封锁消息,你也不要对任何人言说。”
“是,臣妾遵旨。”温皙的语气僵硬,再福了一福,便退了出去。
外头不知何时起了风,带着些许凉意。殿中闷热而血腥,温皙一出来,便舒缓了许久,随即胃中翻涌,想着拿气味刺鼻的鲜血,“呕~~”温皙几乎要呕吐出来。
“贵主子!”梁九功急忙上前搀扶着,“贵主子这是怎么了?!”
温皙摆一摆手,深深地喘了两口气,道:“我没事。”
“梁九功!!——”殿中爆出一声康熙的吼叫。
梁九功顿时一急,温皙艰难地笑了笑:“本宫安好,你进去吧。小心着点。”
“嗻!”梁九功虽然是老胳膊老腿儿了,这会儿倒是跑得极快。
温皙踩着三寸的花盆底儿鞋,脚下踩着零落成泥碾作尘的美人蕉,回首看了看在夜色笼罩中的永寿宫。这里原本是一处十分华丽的宫殿,如今竟然有了颓废灰败之感。夜里的雾浓如牛乳,风亦吹不散,整个宫殿便平添了几分迷离,不似仙宫,倒似地府,惨白的月光之下显得鬼蜮森森。温皙急忙加快了脚步。
“主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看?”竹儿急忙上来搀扶着。
温皙扶着竹儿的手,坐上肩舆,深深地喘息了两下,沉声道:“回宫吧。”内中之事,温皙到底不方便与人明说。
一路凉风习习,倒也缓解了不少呕吐感。竹儿眼尖,温皙坐上肩舆之后,便瞧见了温皙绣着牡丹缠枝的裙角染了不少血,便小声问道:“主子是月事提前来了,才脸色这么不好的吗?”
温皙摇了摇头,道:“这不是本宫的血。”是平嫔的血,衣裙上沾了她的血,仿佛又看到了她肚腹间汩汩涌出血腥扑鼻的血腥场面。温皙急忙用左手掩住口鼻。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听到死了多少人,或许不在意,但若真的看到人死在自己面前,血液流尽而死,有几个不害怕?
竹儿心下咯噔一跳,立刻脸色发白,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温皙道:“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了。”
竹儿忙不迭地点头,涉及到宫闱秘辛,自然要装聋作哑了。
回了宫,温皙换了一身常服,竹儿备了酸梅汤端上来,这东西酸酸的,下口一些,又加了甘草等物,能止呕吐。温皙便喝了半盏,果然舒服了几分,想着康熙待会儿还会过来,便问道:“十七阿哥睡得还好吗?”
竹儿笑道:“主子放心,十七阿哥睡得很熟。”
温皙点点头,又问道:“西偏殿,十公主睡下了吗?”
“回来的时候,西偏殿还亮着灯,想必还没睡下。”竹儿道。
温皙嗯了一声,道:“去瞧瞧,要是没睡,就给请过来。”平嫔托付的事儿,小蜜桃的事儿,还是尽早解决了好。
换了十公主来,一起等着康熙过来。只是等了大半个时辰,舒宜尔哈坐在椅子上,眼皮耷拉着,显然是困倦了。温皙便把她抱到榻上,盖了个薄棉被,叫她先睡着。
小鹿子悄声跑进来,打千儿禀报道:“主子,皇上回了养心殿,便吩咐了古承宗去永寿宫给平嫔娘娘诊治恶疾。”
还有什么好诊治的?人都死了!只不过是康熙要掩盖平嫔之死罢了!不过是因为现在得胜,是个喜庆的时候,平嫔死了,委实不吉利。温皙摇摇头,问道:“还有旁的吗?”
小鹿子躬身道:“然后便请了太子去养心殿,这会儿太子爷还没出来呢,听说皇上发了好大的火儿。”
温皙淡淡地嗯了一声,太子不会怎么样,康熙杀了平嫔,也是要保全太子。如今纵然火发得再大,也不会废了太子,顶多禁足惩戒一下罢了。只不过,用不了多久,索额图想必就要倒霉了。
小鹿子不禁露出几分畏惧之色,道:“皇上还下旨,叫吧毓庆宫伺候的太监全数送去慎行司杖毙了!”
温皙长长叹了一口气,“今夜...是血流成河了。”
小鹿子也略有哀叹,在毓庆宫伺候是光鲜,可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前后皇上已经杖杀了好几次毓庆宫的奴才了!太监都是卖身进宫的,不及宫女好歹是内务府包衣三旗出身,够了年纪就可以出宫,宫女不是太监,不会被轻易打杀,太监的命也比宫女的要贱多了!除非像他这样混个首领太监,小鹿子不禁有几分庆幸!
“还有就是,皇上身边的梁公公连夜去内务府,叫准备了大量冰块送去永寿宫。”小鹿子道。
自然需要大量的冰了,平嫔死了,要秘不发丧,就要保持遗体不腐烂,自然要足够的冰,冻着才行。
307、孽子
康熙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更了,温皙都有些困倦了。康熙来的时候也没叫人通报,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来了,倒是吓了温皙好一跳。
温皙急忙起身要行礼,康熙靠的近,便一手扶住了温皙,抓起温皙的手看了看,已经细细包扎过了,“你也该小心着些才是。”
温皙垂首不语。
康熙已经沐浴过,换了一身家常的玄色对襟绣瑞兽纹的软缎衣裳,只是依旧有掩盖不住的淡淡的血腥气息,不知是从战场带回来了,还是从永寿宫沾染上的。
拉着温皙的手腕,一起坐下,康熙瞅见床上还爬着个丫头,便疑惑地一手翻过熟睡的那丫头的脑袋,是一张白嫩嫩可爱的脸蛋,康熙只觉得眼熟得很,便问道:“这是九丫头还是十丫头?怎么在你宫里?”康熙的儿女太多,多得都自己认不全了,只是却也知道这个年岁的,大约不是九公主就是十公主了。
温皙心底里泛起一阵冷笑,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得了吗?也是,平嫔早已失宠,康熙自然就不关注这个“平嫔的女儿”了。反正公主只需养大了,作为联姻的工具即可,何须付出父爱呢?
“是十公主舒宜尔哈。”温皙回答道。
康熙蓦地蹙了眉头,“怎么是她?!”康熙这句话,说得有些大声,趴在床上睡着的舒宜尔哈睁开了朦胧的睡眼,小手倦怠地揉着眼睛,嘴里诺糯:“贵额娘...”
康熙语气有几分冷意,道:“你怎么在这儿?!”
舒宜尔哈疑惑地望着康熙,忽的从床榻上跳下来,急忙忙给福身行礼:“皇阿玛万安!”
温皙笑盈盈道:“别那么急躁,扯着伤口就不好了。”
康熙不由疑惑了:“什么伤口?”
温皙招手唤了舒宜尔哈过来,问道:“今日擦了药了吗?”
舒宜尔哈点头。
温皙才对康熙道:“是伤在背上和手臂上,已经好了大半了。”说着便掀起舒宜尔哈的袖子,露出浅浅红红的伤痕。
康熙不由地怒上心头,“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打朕的女儿?!”那样的伤,显然不是不小心伤到的!
温皙语气淡淡中带着几分怜惜,道:“还能是谁呢?”理了理舒宜尔哈有些糟乱的头发,“倒是个可怜的孩子。”自然可怜,章佳氏咎由自取死了,平嫔也死了,没了两个母亲了,可不是可怜的孩子吗?
康熙旋即咬牙切齿,“这个贱人!居然还虐待朕的女儿!真是死有余辜!”
舒宜尔哈被康熙慑人的语气吓得脖子一缩,拱进温皙怀中,小声问道:“贵母妃,皇阿玛在说谁呢?”
温皙不想叫她晓得平嫔已死,便换了十公主的乳母连嬷嬷进来,道:“带十公主回去歇息吧。”
又谴退了左右伺候的人,温皙才道:“死者已矣。”——何必再说她的不是呢。温皙虽然不知道是太子先勾搭了平嫔,还是平嫔诱惑了太子,反正这种事儿不会是一个人的过错,太子不会有多大惩罚,平嫔却死了,终究是对她不公。不过康熙不会觉得不公,她从未对哪一个女人忠诚过,却要求所有的女人对他忠诚,否则就是“死有余辜”!这就是帝王的逻辑。
“不提那腌臜货了。”康熙语气无比厌恶道。
腌臜?到底是谁更腌臜呢?温皙心中反问道。嘴上却沉默着,起初她也不喜欢平嫔,和她也没有什么交集。如今她死了,温皙道觉得有几分可惜了,可惜了一个好母亲。
沉默了半晌,温皙才道:“皇上,如今十公主无人抚养,不如由臣妾照顾吧。”
康熙想了想,道:“暂时留在承乾宫也可,等朕给她寻个养母,到时候再搬出去。”
“可不可以...”温皙抬头望着康熙,这会儿已经不及在永寿宫的时候那么杀气凛然了,“让舒宜尔哈做臣妾的女儿?”
见康熙没有回答,温皙便柔声道:“舒宜尔哈也可怜得很。何况玉录玳都十二了,过几年就要嫁人了,臣妾还想要一个女儿。”康熙自然是更喜欢儿子的,而温皙更疼女儿一些。
康熙忽的笑了,凑到温皙耳边道:“你想要个女儿还不简单,再生一个不就是了。”
这个时候,还有兴致调情吗?温皙不由地生了几分厌恶,却极力掩饰住自己对他的厌恶,道:“皇上可以修改十公主的玉牒吗?就当是臣妾生的。”
“可是朕记得,舒宜尔哈比胤礼大不了几个月。”康熙道。
章佳氏生产的时候,温皙已经怀着胤礼了。舒宜尔哈生于康熙三十一年秋,而胤礼生于康熙三十二年春,差了将近六个月。只是如此,温皙如何能六个月内生下两个孩子?平嫔还真是给温皙出了一个大难题。
温皙急忙道:“也可以把舒宜尔哈的生日推迟六个月,就当臣妾是生了龙凤胎。或者在提前几个月....”
康熙有几分无奈之色,道:“你真是异想天开!若喜欢,便留在自己宫里养着就是了。”
温皙有些头疼,舒宜尔哈是认死理的,若是不修改玉牒,她自然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正在头疼的时候,康熙忽的抱起温皙上了床榻,炙热的唇齿贴在温皙脸颊上,“朕有半年不曾亲近你了...”
温皙不由地泛起一股浓郁的厌恶,一回来就打杀了那么多人,居然还有这种兴致吗?!便扭头,背对着康熙,道:“臣妾没有兴致。”
康熙蓦地如兜头泼了一身冷水,把温皙的身子扳过来,有几分无奈:“是你在气朕把你叫去永寿宫吗?”他伸手拂去挂在温皙脸上的青丝,道:“平嫔...到底是赫舍里皇后的妹妹,她临死求朕要见你一面,朕有些心软,便答允了。”
温皙僵着脸色,沉默着。心软吗?若是心软,何不饶她一命?
康熙微微叹息,“是朕的疏忽,你本就胆子小,哪里能见得那种场面?今日吓着你了吧?”
温皙咬了咬嘴唇,道:“平嫔纵然该死,皇上又何必...”何必那样叫她鲜血流尽而死,好歹也该给她的痛快的死法!一想到平嫔苦苦熬着,等她去,说话都极为吃力艰难的样子,温皙不由地黯然。
康熙忽的瞪大了眼睛,“你以为是朕刺了她一剑?!”康熙不由地气上来,眼睛里都冒火了。
温皙一愣,脱口而出道:“难道不是吗?”
康熙不悦地一哼,怒中声调都高了好几筹:“是她突然抢了朕的龙剑,一剑刺穿了自己的肚腹!!”
温皙顿时愕然,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不是康熙刺死平嫔吗?竟然是她自己那么惨烈地自绝吗?!是啊,她死的惨烈决绝,才能叫康熙心软,才会叫康熙叫了温皙去,才能对温皙说出最后的遗言!温皙不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冷气。
康熙鼻子一哼,道:“她好歹是赫舍里皇后的妹妹,朕原本打算叫古承宗给配一剂慢慢虚弱而死的药,叫她两三年之内死去就罢了!没想到她居然二话不说就——”随即,康熙也叹了一口气。
温皙垂下眼睑,低声道:“臣妾误会皇上了。”
见温皙软了话,康熙也不好继续置气,叹了一口气道:“她对朕有怨,但也不该——”康熙微微一顿,“胤礽还是她的亲侄儿啊!”忽的看向毓庆宫方向,咬牙忍着恨意:“这个孽子!!!”
康熙恨得牙根痒痒,低吼道:“朕,真恨不得掐死这个孽子!!!”
温皙不由地笑了:“恨不得掐死,便是舍不得掐死。太子和平嫔终究不一样,平嫔是必须要死的人,太子...想来也不过是禁足吧。”
“哼!!”康熙重重一哼,“朕叫他去奉先殿跪着了!!!对着列祖列宗,好好思过!!!平嫔不但是朕的嫔妃,更是她的姨母啊!这个乱伦的孽子!!!”
温皙眨了眨眼睛,听着外头潺潺的雨声,问道:“是跪在奉先殿内还是殿外?”
“自然是殿外!!”康熙气恼着声音道。
温皙指了指外头,道:“可是下雨了呀。”
“正好,叫他好好清醒清醒!”康熙冷声道。
温皙耸了耸眉毛,反正不是她儿子,她不心疼,便好好瞧了瞧康熙的神色,道:“皇上不心疼吗?”
“哼!!”康熙鼻子一哼,作为回答。
“不用叫人给送把伞去吗?”温皙又问道。
“不用!”康熙掷地有声
温皙打了个哈欠,给自己盖上被子,“那臣妾睡了...”自己儿子不心疼,她更不必细藤。温皙早就困乏了。
康熙却推了推温皙的肩膀,道:“朕睡不着。”
温皙很像翻白眼,你睡不着拉倒,反正老娘睡得着就行了!反正你上夜班也习惯了,睡不着就去加班吧!
康熙仰头长长叹息,含着莫名的悲凉,“这个孽子,朕、恨不得废了他!”
温皙又打了个哈欠,“恨不得废了,就是舍不得废了,既然舍不得,就别废了。”且不是和赫舍里氏的情义,单单是康熙这些年手把手的教养,康熙便不会轻易废了太子。
308、小蜜桃复声
康熙弯下身,他温热的额头贴在温皙的额头上,“这个时候,也就你懂得朕...”语气悠远而绵长。
康熙自然不会轻易废储,不但是舍不得,更是不服输,康熙何等自负,如何肯承认他一手教导出来的继承人是个失败品?
温皙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呼吸渐渐均匀了。翌日醒来的时候,康熙便已经去上朝了,想着今日正好是初十的日子,该去给太后请安,虽然贪恋柔软的床铺,温皙还是起身了,接过竹儿奉上来的漱口的普洱,温皙问道:“昨夜十七阿哥睡得还好?”
竹儿手里正拿着一柄凤首蓝田玉梳给温皙梳理着乌发,语气徐徐道:“按主子的吩咐,昨夜送十七阿哥去六公主哪儿,果然没闹腾。”
温皙嗯了一声,也就玉录玳整日闲得慌,合该叫她照看着,又道:“以后绿檀随身保护十七阿哥。”绿檀也渐稳重了几分,温皙本打算亲自多调教几年,等小蜜桃去阿哥所的时候才叫跟着,如今也提前了。现在想着,若是再早一些叫绿檀随身保护,或许小蜜桃就不会遭逢如此劫难了。
慈宁宫请安,除了平嫔,嫔位以上的都到齐了。太后今日脸色有些不大好,很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十七阿哥可好些了?”太后看了看温皙,问道。
温皙扯出一些笑容,道:“略有起色,只是还不能言语。”
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可得好好治着,好好的孩子,不能就这么坏了。都是底下奴才不当心,居然叫阿哥碰那么危险的东西!还有佟嫔也真是的,舒露是公主,怎么能玩那么危险的东西?!”
佟嫔气色很不好,眼睛都红肿了,“是嫔妾为人母亲,不够用心!可怜了舒露,疼得整夜睡不着觉...”说着眼中积蓄了泪水。
温皙瞧着她的样子,倒像是真不知情似的,不由暗暗垂下眼睑。
太后哀叹着,“今年也真是多事之秋啊!皇家血脉都该是最有福泽的,可偏生遭逢如此龃龉,看来得叫宝华殿的法师多多祈福才是。”又看向殿外奉先殿的方向,“哀家知道,皇帝罚了太子,必然是太子犯了错。只是父子之情,不该如此受挫,你们也该劝着点才是。”
嫔妃们连忙称是。昨夜一夜大雨,太子胤礽便在奉先殿外跪了一夜,雨停天微明的时候,才支撑不住晕倒了,奉先殿的太监只得先把太子抬进去,急急忙忙向康熙禀报。康熙却怒斥了奉先殿的太监,通通罚了二十板子,还叫太子继续在殿外跪着。
太后看着温皙,道:“旁的嫔妃劝,皇帝怕也听不进去,皇贵妃的话,皇帝想必是能听进去一些。”
温皙急忙露出几分哀愁之色,道:“臣妾昨晚就劝过了,可惜皇上正在气头上...臣妾也说起码得叫人给太子打个伞,皇上也不许。”
太后顿了顿,道:“昨日在气头上,自然是听不进去,今日想来会好一些。”
温皙只得道:“臣妾愿尽力一试。”反正不会永远叫太子跪着,若是劝得下,也算卖太后和太子一个好。太后也是重嫡子嫡孙的,对待太子自然比对待其他阿哥不同些。
果然,太后面露满意地和蔼之色,“你是最贤惠的,哀家清楚。”
温皙略一笑,道:“太子受罚,皇上心里想必也不好受,臣妾自然不愿皇上难受。”
太后忽的看了看永寿宫的方向,道:“今儿平嫔还是未曾来请安,看样子是病得极重了!”
嫔妃们都不接话,虽然多半不晓得是为何,但是却也看得出平嫔已经是一个忌讳了,否则皇上如何会将永寿宫所有宫人如数杖毙,同处一宫的林常在、许常在,还有几位答应如数被打入冷宫。
太后继续道:“人有生老病死,你们也不必太过哀伤,底下奴才伺候不周,打杀了也没什么。”
太后的语气轻描淡写,温皙却听得出里头的意思,“生老病死”?可见太后是晓得内情的,只怕是已然晓得平嫔已死。语气里也有几分不满,只怕太后把过错都记到了平嫔头上,觉得是她狐媚了太子。太后自然也是偏心的,偏心于自己的嫡孙。
太后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就没多留嫔妃说话,嘱咐了该嘱咐的事儿,便都叫退下了。
出了慈宁宫的宫门,成妃面带忧色走进了,“皇贵妃,平嫔她...”话说到一半,讷讷而止。
温皙微微一笑道:“太后不是说了吗?人有生老病死,不必太过哀伤。”
成妃点点头,微有哀叹:“有因必有果,怪不得旁人。”随即又笑道:“都是八月里了,也不知道今年还会不会选秀。”
温皙抚了抚旗髻,道:“自然会选,七阿哥、八阿哥都到了该娶福晋的年纪,九阿哥、十阿哥也都十四了,哪里还能再拖延三年?”
成妃略略放心了几分,九阿哥和十阿哥都十四了,她的七阿哥更是已经十七岁了!
与成妃道别,温皙便上了肩舆回宫去。
承乾宫。
“额娘!十七弟不肯吃饭!”玉录玳一脸无奈看着刚回来的温皙。
温皙瞧着坐在椅子上,低头揉着自己衣裳的小蜜桃,便把他抱在自己怀里,从玉录玳手里接过碗,吹了吹热气,道:“额娘喂小蜜桃吃好不好?”
小蜜桃摇头,抿着嘴巴不说话。
“是不喜欢吃燕窝吗?”温皙柔声问道,“那换个银耳莲子羹?”看着小蜜桃还是一副兴味缺缺的样子,温皙继续问:“那么冰糖雪蛤?红枣百合甜汤?薄荷绿豆汤?”一连说了好几个,小蜜桃只管闷着头,什么反应也没有。
玉录玳愁着眉头道:“今早只吃了半个菊花佛手酥,然后什么也不肯吃了。十七弟原本还是爱吃几口雪梨燕窝的,想是吃腻了。”
“朕看都是你们给惯出来的!”殿外传来康熙不悦的声音,便见他大踏步走了进来,似乎是刚刚下朝,身上还穿着明黄色九龙十二纹章的龙袍。
玉录玳一福身,嘟着嘴巴道:“皇阿玛不要这么大声说话,会吓着十七弟的!”
康熙看了看还坐在温皙腿上、窝在温皙怀里的胤礼,不由地皱了眉头,随即命令道:“下来!成什么样子?!”
小蜜桃随即脖子一缩,抓着温皙的衣襟,靠得更紧了。温皙怒瞪着康熙:“他还不到四岁!本来就被吓着了,好不容易才好些了,皇上就别拿规矩来约束着他了!”
康熙完全无视温皙的话,只是目光落在胤礼的右手上的时候有微微的停滞,随即又是一副严父的模样,怒声道:“下来!不要让朕说第三遍!”康熙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小蜜桃身子一颤,随即抓着温皙衣襟的左手边松了开,刺溜一声便从温皙身上滑了下来,瑟缩着站在一侧。
看着幼子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康熙愈发生了几分不满,寒着脸道:“朕的儿子,岂能被一个爆竹就吓得不会说话了?!”
温皙急忙抚摸着小蜜桃的肩膀,皱着眉头道:“他还小!哪儿受过这番惊吓?!”
康熙依旧冷着脸,“朕走的时候,你还会请安问好,回来的就是这副样子?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温皙感觉到,小蜜桃肩膀在微微颤抖,忽的跪下行礼,嘴巴张了张,终于出了声音:“请、请皇阿玛万安!”
温皙蓦地一阵惊喜,不禁掩面惊呼道:“小蜜桃能说话了?!”
康熙旋即拧着眉头瞪了温皙一眼,“不许叫小名儿!”
温皙脸上笑容灿若云霞,急忙捂着嘴,连连点头,“能说话了就好!”
玉录玳伸过脑袋来,笑嘻嘻道:“这算不算以毒攻毒啊?”
康熙立刻不悦地看着温皙,负手而立道:“都是跟你学的,才都这么没规矩!”
温皙这会儿自是高兴坏了,她这两个月可算是用尽了办法,就是没法叫小蜜桃出声。康熙不过一通吓唬,居然给吓唬好了!可真算是“以毒攻毒”了!
康熙手一抬,指着小蜜桃道:“过来。”
小蜜桃立刻麻溜起来,乖乖上前。康熙的手落在小蜜桃的月亮头上,语气变得温柔,“手还疼吗?”
“回皇阿玛,”小蜜桃弗一开口说话慢吞吞的,可吐字还算清晰,“已经不疼了。”
伤口自然是好了,只是还缠着纱布,右手只有四根手指了。康熙嗯了一声,道:“不过是少了根手指,战场上断胳膊断腿的人都多了去了!朕的儿子不能这么不成器!”
小蜜桃急忙称是,“儿子谨记皇阿玛教诲。”
康熙又指了指桌上的燕窝,道:“把燕窝吃了,不许挑食。”
小蜜桃立刻乖乖迈开小短腿,踮着脚把那碗燕窝捧了起来,因拿勺子不方便,便直接仰头喝,三两下便底朝天了,然后乖乖把碗放回原位,道:“儿子吃完了。”
温皙急忙弯身给小蜜桃擦了擦嘴,喜色溢于言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太哄着惯着小蜜桃了,尤其是受伤期间,生怕他被吓着一丁点,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康熙的法子竟然如此简单有效,叫温皙都有些不敢置信。
309、舒露离宫
温皙随即眼珠子一转,既然能说话了,那么...便温声问道:“当日在御花园假山,引你去的小太监,可还记得那人的长相?!”
小蜜桃狠狠咬着嘴唇,看了看康熙。
康熙流露出狠色,“谋害皇子,断不能饶其性命!”
舒露到底是公主,不是奴才,又岂能真要了她的命?温皙微微暗叹,只是小蜜桃的断指之痛,必要她十倍偿还!
小蜜桃垂下眼睑,掩藏住自己眼中的恨意,摇了摇头。
温皙急忙问:“你不记得那人长相了吗?”若是如此,可就坏了,只能寄希望于舒宜尔哈指证了吗?但是康熙不同意修改玉牒,舒宜尔哈又是个认死理的,必然不肯说!
小蜜桃咬着嘴唇,道:“儿子不想说。”
温皙微微一愕,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意,她的儿子怎么又是一个揣了芝麻陷的?
“你只管讲!”康熙掷地有声。
小蜜桃愈发深地埋下头去。
“皇阿玛!”这时候晨起过来请安的十公主舒宜尔哈快步走了进来,仰着可爱的小脸,福了一福,“女儿知道是谁!”
温皙眉梢微微一挑,平嫔教出来的孩子倒也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说对自己更有利。
小蜜桃却上前,拉了拉舒宜尔哈的袖子,眼中有乞求之色,“十姐姐,不要说。”
康熙却看着舒宜尔哈,给她一个尽管讲的眼神。舒宜尔哈养着可爱又带着和这个年龄不大相符的坚毅神色,顿了顿道:“是、是八姐!”
康熙蓦地眯起了眼睛,丹凤眼变得狭长而又几分凛厉之色,沉声道:“所言属实?!”
舒宜尔哈有些害怕康熙如斯神情,但还是咬咬牙,仰头直视着康熙,一字一顿道:“女、儿、亲、眼、所、见!”
舒宜尔哈和舒露都是敏贵人章佳氏所出,一母所出,自然她的话更能够取信于康熙。
康熙合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既然亲眼所见,那么为何不一早说出,非要拖到现在?”
舒宜尔哈急忙垂下头去,嫩白的小手搅着自己的衣襟,讷讷道:“十六哥不让说。”
温皙隐隐觉得不对劲,这两个小屁孩,表现竟然跟串通好了似的!否则如何在康熙威压之下,应对自如,成了康熙眼中都孝顺友悌的好儿子、好女儿?温皙暗暗观察,却问道:“跟着胤礼的小魏子和徐姑姑可都见着是个十岁上下的小太监的背影。”
舒宜尔哈抬头看着温皙道:“额娘,是八姐穿了小太监的衣裳。”
“额娘”?以前舒宜尔哈都是唤温皙“贵母妃”或者“贵额娘”,如今乍然换了称呼,温皙还真有些不适应。不过瞧着样子,必然是早早串通好了的。她原本就打算今日对康熙说吗?
温皙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道:“舒露和玉录玳不和,本宫晓得。只是和胤礼并无不和,况且昨日舒露才炸伤了自己的手,听说伤得也不轻。”
“欲盖弥彰!”康熙嘴里吐出四个字,复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朕会给你和胤礼一个交代!”
这会儿的话,已经更刚才说的“断不能饶其性命”不同了。纵然康熙对舒露并没有多少父女之情,也不会因此而杀了她,况且公主都是联姻上好筹码和工具,康熙也不舍得浪费掉。不过一个不得皇父疼爱,深得为皇父所厌恨的女儿,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幸福可言。对舒露,也算个极大的惩罚了。温皙心中虽是这么想,却还是有几分不甘。不甘心就这样叫她逃过一死了!
只是康熙都这么说了,温皙也不好说什么,只默默地垂下头,道:“舒露也是皇上的女儿,臣妾明白。”明白康熙需要有越多越好的公主,好用来与蒙古联姻。
康熙只在此坐了一会儿,便回养心殿了。刚刚战胜归来,不少国事都耽搁了,故而回来之后,格外忙碌一些。
温皙唤了小蜜桃和舒宜尔哈到自己跟前,道:“说吧,是什么时候串通好的?”
舒宜尔哈娇俏地吐了吐舌头,笑道:“都是十六哥教女儿和十七弟这么说的!昨日就说好了的!”
“昨日?”温皙瞅了瞅小蜜桃。
小蜜桃笑道:“儿子昨日早晨起来,就能说话了。”
“哦?”温皙眯起眼睛,透着几分不悦,昨日就能说话了?!原来不是康熙给吓唬好的?!最最重要的是昨日就好了,居然不跟她说!!!这群死孩子,居然把她也给蒙在鼓里!她现在才发现自己这个小儿子也想当有演戏的天分啊!昨日凯旋献俘仪式,鞭炮齐鸣,他还一副战战兢兢,吓坏了的模样!原来全都是装得!
小蜜桃感觉道温皙恨得牙根痒痒的目光,立刻缩了缩脖子,撒娇道:“额娘别生气,都是十六哥不让说的,怕您给装漏了!”
温皙琼鼻重重一哼。
玉录玳掐腰怒道:“为什么也不告诉我?!”
小蜜桃吐了吐舌头,“额娘只是有可能装漏了,六姐姐就是一定会装漏了!”
玉录玳顿时火更大了,上来揪住小蜜桃的耳朵,阴阳怪气道:“行啊!你跟小石榴全都翅膀硬了是吧?!胆儿也肥了是吧?!玩似的诓着姑奶奶伺候着你?!”
小蜜桃立刻疼得哎哟哎呦叫唤,“好姐姐,耳朵都要扯下来了!弟弟已经没了一根手指头了,可不能再没了耳朵了!”
一提到耳朵,玉录玳忽的松了手,努了努嘴巴,不忿道:“便宜舒露了!”
小蜜桃眼角微微一挑,嘴角勾起一个和小石榴极为相似的冷笑:“自然不会便宜了她。”
经此一役,小蜜桃倒是学会了小石榴的腹黑和...狠!
温皙又看了看乖巧得紧的舒宜尔哈,当初她可算是费尽唇舌,都没能叫她让步,小石榴倒是挺有本事的。
舒宜尔哈乖巧地道:“十六哥说,只要女儿配合十七弟说出来,以后您就是女儿的亲额娘,就算玉牒修改不了,你也会把舒宜尔哈当成您的亲生女儿。”
温皙点点头,抚摸着舒宜尔哈的额头,这个孩子聪明,虽然温皙对她不可能与对玉录玳一样,却也会为她的一生谋划,便温语笑道:“这是自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小蜜桃已经复声,她的作用已经不是雪中送炭,而只是锦上添花了。若是不说,那么连添花的用处都没有了。
今日太子又在奉先殿从早晨跪倒中午,又晕过去一次,康熙总算松了口,叫太子会毓庆宫闭门思过,不得外出。
随即,便是对明珠的处置,削去一切职务、爵位,贬为庶人,明珠一党也皆遭贬斥,却不曾有一人问斩,可见康熙是从轻处置了,而明珠三子:纳兰容若、纳兰揆叙、纳兰揆方却不曾受到丝毫牵连。只是太子受罚,索额图亦更加小心,不敢弹冠相庆。饶是如此,康熙还是抓住了索额图的错处,随即也削夺其官职,落得与明珠一般无二了。
前朝的事儿暂时告一段落,康熙选秀的旨意便降下了,着人加紧操办。眼下都是八月中了,若是再不紧着点,也真要来不及了。
选秀旨意刚降下,后宫也忙碌的时候,太后却生了一场小病,康熙却以此为借口叫八公主舒露出宫去昌平的妙音禅院带发修行,为太后祈福。自然了,对外称是八公主自求祈福的。
妙音禅院,倒不是太大的尼姑庵,乃是裕亲王福晋出资修建的,常常去祈福,算半个皇家庵了,以此来作为拘禁舒露的所在,倒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康熙便是要让裕亲王看管着舒露。
舒露离宫那一日,哭得十分厉害,佟嫔亦跑到养心殿跪着求情,康熙丝毫不为所动。着梁九功和几个御前壮实的太监强行将舒露送进马车,送出宫。
这一日,温皙也悄悄来景仁宫瞧了,这也是康熙所谓的交代了!舒露自然不能杀,康熙也只不过需要她作为联姻的工具罢了,等她长大了,到了适龄之时,自然会赐婚接回来。
舒露嚎哭得厉害,大声叫嚷着:“我不去!我不去!!额娘救我!!”只是她的额娘佟嫔已经跪在了养心殿外,只能哀求,却也不敢违抗康熙的旨意。
玉录玳在一旁看着,冷笑着啐了一口:“活该!”
“我的手也炸伤了!我赔他了!为什么还要赶我走?!”舒露的左手还包扎着,因为挣扎得太用力,鲜血又濡湿了纱布。
温皙面含了冷笑,舒露不过是皮肉伤,只不过伤着手心罢了,小蜜桃可是断了一指,哪里这么简单就算偿还了?!如今亦不过是先收一点利息罢了!
太监粗鲁地架着舒露,将她塞进青色的马车里,依旧听见舒露哭声震天,“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吓吓他!是他自己去抓的,不是我让我他去抓的!”
前前后后一直在重复着这些话,却渐行渐远,渐渐听不清了。
温皙微微摇了摇团扇,道:“戏看完了,回宫吧。”正要叫竹儿唤了肩舆过来,却见佟嫔迎面回来了。
佟嫔还不是妃位,坐不得肩舆,是一路走回来的,面色有些发白,似乎还哭过,脸上留下了两行泪痕,缓缓走来行礼道:“嫔妾给皇贵妃请安!”
310、博尔济吉特氏
温皙微微一笑,佟嫔看似恭顺,只可惜没有掩饰好眼中的那一丝愤恨,只是佟佳素婉不是佟佳懿婉,还不配叫温皙把她当做对手。笑容里面含了冷意,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今日之事,皆是咎由自取。”温皙不叫她起来,反而若有深意地训导着。
佟嫔的手忽的攥紧了,却极力隐忍着,垂头道:“嫔妾谨记皇贵妃教诲!”
温皙嗤嗤一笑,道:“但愿你真的能谨记了才好。”
选秀也已经在如火如荼地筹办了,除了满军旗汉军旗,今年蒙军旗参选的秀女委实不少,颇有出身不错的。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之女阿巴亥博尔济吉特氏,科尔沁二等公吉达之女博尔济吉特氏,还有喀尔喀部扎萨克多罗郡王之女博尔济吉特氏,以此三个博尔济吉特氏出身最高。
三个满军旗秀女虽然算是同姓,却非一部落,虽然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只是姓博尔济吉特氏的可不止有科尔沁部,还有巴林部、喀尔喀部、阿霸垓部等,漠南蒙古二十四个部落中有二十二个部落姓博尔济吉特氏,以及漠北蒙古四部也是博尔济吉特氏。就连葛尔丹都是博尔济吉特氏,自诩为成吉思汗的子孙,可是这些成吉思汗的子孙可没少内斗过。因此来选秀的蒙军旗秀女,绝大部分都是博尔济吉特氏,也有几个乌梁罕氏(喀喇沁部和土默特部)。
虽然三年一度的选秀蒙军旗也是要参选的,其实却有很大的自由性,只有与大清关系最紧密的漠南蒙古亲贵之女才会来参选。
康熙对漠北蒙古和漠西蒙古的掌控还是很低的,尤其是漠西蒙古,天高皇帝远,所以葛尔丹折腾了这么些年,也叫康熙头疼了这么些年。葛尔丹一死,对康熙而言的确是一大喜事,故而有意趁着漠南蒙古几个部落被葛尔丹扫荡得不成样子,实力衰退的时候加以笼络和对参展有功的部落加以拉拢,故而此次选秀,只怕会有不少蒙军旗秀女入选。
要选些蒙古秀女为宗室拴婚,所以太后的病立马就好了,可惜科尔沁部此届选秀的秀女出身最高的也不过是二等公之女,硬生生落后了旁人半筹。饶是如此,太后还是要为自家的侄孙女谋划。
且不说那么多宗室子弟,就是在宫里,也有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礻我三个阿哥都到了该指婚的年纪,太后便思忖着总得有一个皇子嫡福晋位置是科尔沁的。
选秀到了最后的环节,嫔妃们也都忙碌起来,除了十阿哥还懵然只知道吃之外,他前头三个哥哥都忙活着了,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是都不想娶博尔济吉特氏的福晋。如今的蒙古已经不是太宗和先帝的时候了,后宫不再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天下,康熙断断不会容许再出一个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所以娶了博尔济吉特氏的福晋,就等于大位无望了。
瞅着个合适的时候,温皙把宛婧叫了来,宛婧的容貌在秀女里也是拔尖的,出身也是一等一的好,前两日分别被成妃、惠妃叫去说话了。温皙便知道,八阿哥还没有死心。
“姑姑,婧儿来的路上又碰见八阿哥了。”宛婧有些愁眉不展。
温皙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安心即可。”不过是这些日子总忙着,没空理会上蹿下跳的胤禩,如今腾出空来,也该好好敲打敲打才是,起码不能叫他从中搅合。
温皙笑盈盈问道:“住在储秀宫可还习惯?”今年的秀女比往年要多一些,只怕有些挤了。
“还好,”宛婧略带愁容,“只是几位蒙军旗的格格...”
蒙古女子大多泼辣,其中又有几个出身颇为不错的,自然爱惹事一些,偏偏此次选秀尽留了些出身好的,自然她们都野心泛滥了,温皙便道:“以后无事不要随便外出,今年选秀急了些,不比往年要住在储秀宫一个月来考校秀女的规矩。”
宛婧眉宇中有几分不满,“只是如今有四位阿哥适龄,私底下那些博尔济吉特的格格都在瓜分呢。”
温皙挑了挑眉头,满是玩味,道:“你跟我说说,是哪几位格格如此大胆。”敢瓜分康熙的儿子?只怕不好听的话落在康熙耳中,可要有趣了。
“科尔沁二等公之女苏日娜格格,已经在跟人说,太后许了她做皇子福晋。这话一说出口喀尔喀多罗郡王之女吉雅格格立刻就说,自己身份比她高,若苏日娜能做皇子福晋,她更能!”宛婧娓娓道来,十分不喜。
温皙吃吃笑道:“皇上固然有心抬举,最多也只不过出一个蒙古福晋罢了,你安心便好。”
送走了宛婧,温皙又叫小鹿子去阿哥所请了八阿哥过来。今儿正好是休沐日,阿哥们也清闲,故而一会儿便来了。
温皙也跟胤禩懒得说废话,便一下子挑明了道:“本宫希望八阿哥以后不要纠缠宛婧。”
八阿哥一愣,许是没想到皇贵妃说得如此直接,便极力露出诚恳的神色道:“胤禩是真心喜欢宛婧格格的,还请皇贵妃成全!”
温皙语气十分淡薄,“你喜欢宛婧?本宫不知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只是宛婧不喜欢你却是真真的!”
温皙说的直接,八阿哥顿时脸上挂不住,勉力笑道:“皇贵妃又不是宛婧格格,子非鱼,焉知鱼不乐?”胤禩说得很明白,您不是宛婧,如何知道宛婧不喜欢?
温皙嗤地一笑,把手里的茶盏撩在桌上,既然他咬文嚼字,温皙不介意跟他咬文嚼字一下,“子非吾,焉知吾不知鱼之乐?!”温皙也用同样的话来回她: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宛婧不喜欢你?!
八阿哥顿时讶然。
温皙的手拂过自己赤金菱花护甲上的红宝石,道:“本宫是宛婧的亲姑姑,怎么会不晓得她的心意?!她的心意早已表明,是你自己还不肯死心罢了!”
八阿哥沉默良久,道:“儿臣待宛婧格格会比七阿哥待他更好!儿臣至今未有通房侍妾,就足以表明心意!”
温皙挑眉,笑道:“你的心意如何,本宫懒得知晓。本宫只在乎宛婧自己的心意!从今儿起,本宫不希望你和宛婧再有任何瓜葛!”温皙的语气清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八阿哥那缕金线龙纹滚边的袖子微微颤抖,一双手也暗暗握成拳头,虽然极力叫自己不能失了恭顺,终究眼睛还是出卖了他。
温皙语气浅浅道:“你想娶个出身高的福晋,本宫不是不可以理解,只是宛婧不成。”胤禩纵然生母出身卑微,也好歹是个皇子,害怕娶不到像样的福晋吗?
八阿哥哼地一笑,那笑中带着几分冷意,忽的抬头直视温皙:“难道儿臣就自能娶安亲王的外孙女吗?!”
“你要娶谁,与本宫无关!”温皙肃容回答道,“你若不喜欢郭络罗氏,就去跟皇上求别家的格格!唯独宛婧不行!”
微微扫了八阿哥一眼,他极力压制的隐忍和不甘,温皙只做无视,道:“你应该知道,本宫的意思,从无人敢违逆!敢和本宫作对的,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想想昔日三阿哥与荣妃,便是你和卫贵人的前车之鉴!”
八阿哥骤然上前一步,睚眦尽裂,却还是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尽量语气恭顺一些:“额娘并无半点对皇贵妃不敬!”
温皙微微一笑,道:“昔日荣妃一样对本宫没有丝毫不敬!自然了,卫贵人素来安分,所以本宫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以后也不打算为难她!前提是你这个做儿子的,别惹恼了本宫。否则介时本宫处置不得你,也会处置她教子不善之罪!”
忽的,八阿哥跪了下来,叩首道:“儿臣是真心喜欢宛婧格格!此生若得宛婧,绝不二色!”
这样的承诺,也算极重了,可惜且计较他说这话的用意何在,单单是宛婧不喜欢八阿哥这一点,就决定了,温皙不会动摇半分。
见温皙不言语,八阿哥又极为诚恳地道:“儿臣所求,不过是以为温柔端庄的福晋,绝非是图谋宛婧格格背后的钮祜禄氏一族,儿臣只不过希望能与将来的妻子、与额娘平平安安终老罢了!”
“哦?”温皙嘴角微微挑起,“平平安安?你所求的,就只是平平安安吗?”
“是!”八阿哥目光坚毅,抬头望着温皙。
瞧着他一副认真的样子,温皙忍不住笑了:“你们这些皇子阿哥,哪个又是一丁点没有野心的?本宫敢说,除了七阿哥和十阿哥,没有哪个是不存了点念想的!”
温皙一语,着实诛心。八阿哥额头上随即生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急忙道:“儿臣绝不敢有此念!只求做一贤王,不敢奢求其他!”
“贤王?”可不是正是“八贤王”吗?只是这个“贤王”一直肖想的可都是夺嫡。温皙又怎会信他所求不过一王爵尊荣?抿嘴笑道:“好啊,若你真无半点野心,本宫真成全了你倒也无妨。”
八阿哥旋即面露惊喜之色,“多谢皇贵妃成全!”
“先别急着谢恩!”温皙语气里满是玩味,“你既然没有半点野心,那么也应该不介意卫贵人永远只能做一个贵人吧?”温皙脸上浮现一丝灿若云霞的笑容,捕捉到八阿哥脸上的惊愕,不由地晓得更灿烂了。
温皙旋即冷了面容,如夏日的天,说晴便晴,说阴便阴,语气亦是冷冷的:“你若娶了宛婧,条件便是你额娘卫氏此生都无晋升之望!至死都只是一个贵人!”
311、鱼与熊掌
“别不信本宫的话,本宫若要压制一个贵人永无出头机会再简单不过了!”温皙的语气愈发冷了,“你若连这个都肯,本宫就信你对宛婧是真心,本宫就信你不是肖想宛婧背后的钮祜禄氏一族的势力!”
八阿哥望着温皙,讷讷半句话也说不出,只余下满腹难堪和无言以对。
“卫氏极为疼爱你这个儿子,若是她这个儿子爱着一个女儿非卿不娶,要死要活,想必她愿意你你做一点小小的牺牲!”温皙一边仔细捕捉着八阿哥的神情,一边缓缓道。
八阿哥脸上顿时浮现一丝愧疚与无奈,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本宫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温皙拖长了语调,“你也快要大婚了,皇上说卫氏多年安分,又生了一个不错的儿子,皇上有意给卫氏晋嫔位,好叫她能堂堂正正和一杯儿媳妇的敬茶!”
八阿哥脸上瞬间露出喜色,但随即又灰败了下去。一个人的脸,也能在短时间内变化如此诸多,也算一道有趣的景致了。而温皙掌握着这番景致的变化,也颇生了几分成就感:“你若娶宛婧,本宫便叫卫氏无嫔位之望。你若娶旁人,本宫不妨促成此事!”随即笑盈盈道:“怎么样,鱼与熊掌二者不可兼得,你如何选择?!”
八阿哥沉默良久,仿佛再极力挣扎一般,最终无力的叹息了一口气,垂首道:“多谢皇贵妃对额娘的恩典,儿臣感激不尽。”
看着八阿哥告辞推出殿中,那萧索的背影。温皙不禁有几分相信,他对宛婧应该是有几分真心的。可惜宛婧喜欢的人不是他,否则温皙也不介意成全二人。
胤禩是孝子,所以这个选择在温皙的意料之中。他若有野心,那么有一半是为了他的生母卫贵人。
今秋南面新进贡的澄阳湖大闸蟹,伴着桂花酒,吃着别有一番味道。膳房做的一道蟹黄水饺,极为鲜美,温皙忍不住便多吃了些,看着康熙兴致缺缺的样子,温皙便问道:“不合皇上的口味吗?”
“朕...”康熙沉吟半晌,才道,“此次为安抚漠南蒙古诸部,得要选一人做皇子福晋。”
温皙轻轻哦了一声,这事儿她早已知晓,“如今适龄的有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四位皇子。”
康熙嗯了一声,道:“朕有意将麟格嫡女许给老七。”
温皙眨了眨眼睛,正打算瞅着时候跟康熙说呢,他倒是提前先说了,想必是成妃去求了。便点了点头,“七阿哥德行出众。”
“安亲王岳乐也上了折子...朕也不好太拂了他的意愿。便想着将郭络罗氏的格格许给老八或者老九。”康熙斟酌了一下,道:“还有董鄂七十的女儿,规矩十分不错,所以...”
温皙挑了挑眉头,“所以就只能让十阿哥娶蒙古福晋了?”也无怪乎康熙这么决定,谁叫十阿哥最草包、最吃货呢?
康熙略一点头,“你改日叫了老十,跟他通通气,朕日后自会补偿他。”
“十阿哥对这事儿不上心,想必也是不在乎娶个蒙古福晋。”温皙款款道,对他而言,估计有得吃喝玩乐就成了。
康熙露出一丝笑容,“老十虽然文不成武不就,性子还是不错的。不过也不能委屈了他,到时候看着给他挑两个侍妾。老十最小,他的婚事最少得筹备一年。”
又挑侍妾?温皙耸了耸肩,未来的十福晋,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公公,这可是他干的好事儿!
没过多久,康熙便下旨,赐承恩公麟格之女钮祜禄氏为七阿哥嫡福晋,于康熙三十五年腊月初九完婚;赐安亲王岳乐外孙女郭络罗氏为八阿哥嫡福晋,于明年四月完婚;赐都统董鄂七十之女董鄂氏为九阿哥嫡福晋,于明年七月完婚;赐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之女阿巴亥博尔济吉特氏为十阿哥嫡福晋,于明年十月完婚。一连四道旨意降下,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宛婧和郭络罗榴华的出身自是不必说,一个是承恩公嫡女、现任承恩公的侄女,一个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而这个董鄂氏出身也是极好的,其父董鄂七十与三福晋的阿玛董鄂彭春是堂兄弟,官居从一品武职,又是在此次征战葛尔丹中颇有功勋的。只是太后不怎么喜欢,许是当年董鄂妃给她太多的屈辱,太后对三福晋淡淡的,对这位未来的九福晋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太后这回可闷闷不乐了,她的那个侄孙女,科尔沁二等公之女苏日娜许给了康亲王杰书第四子巴尔图,这个巴尔图虽然是康亲王嫡子,却非嫡长子,因而不是世子,如今也只得了个辅国公的爵位,叫太后颇为失望,她老人家原本还打算把这个侄孙女许给哪个孙子呢。只可惜,康熙都不跟她老人家知会一声,就直接下旨了,太后也无力回天,只好自己安慰着好歹是亲王之子呢,康亲王的嫡长子病怏怏的,或许巴尔图有机会承爵呢。
太后一想到许给自己孙子的是阿巴亥部的,便十分不悦。别看都是姓博尔济吉特氏,科尔沁部和阿巴亥部可是多有不合,当初在太宗的汗宫里,科尔沁的女人和阿巴亥女人可是针锋相对的敌手,在顺治朝,也有阿巴亥部台吉之女的端顺妃和太后多有不睦,故而无论是当年的孝庄还是今日的孝惠太后都和阿巴亥的女人不对头。一下子要多了两个不顺眼的孙媳妇,太后自然心情不悦。
故而,嫔妃去慈宁宫请安,每每能看到以后板着个脸,也没了平日里的和蔼。故而也没人敢胡乱插话了。
许久太后才悠悠然开口道:“哀家瞅着,皇帝一下子给四个阿哥都赐了婚,也就胤祐的那个还像样。”
惠妃、宜妃顿时尴尬地垂下头,惠妃自然也对郭络罗榴华不是很满意,但是圣旨都下了也无可奈何,反正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最难堪的当属宜妃了,她未来儿媳妇董鄂氏,却是很对她的眼,家世好,模样也好,无奈太后不喜欢董鄂氏的女人,连带着也不喜欢她的儿媳妇了,看太后对三福晋的态度便知道对未来九福晋不会好了。最让宜妃没脸的就是郭络罗榴华了,那可是她的本家侄女,太后只说钮祜禄宛婧还像样,可不是在说郭络罗榴华不像样吗?
温皙只笑语道:“是太后您老人家眼界高!”
太后哀哀叹了一口气,“哀家总是觉得,委屈了自己孙儿!董鄂氏一族功勋卓著,能出一个皇子福晋也算是极大的抬举了,皇帝给他们的抬举未免太多了点!”
温皙讶然,董鄂氏出了两位能征善战的都统呢?只是涉及前朝,太后她老人家嘀咕两句就罢了,嫔妃们可是不敢多言的。
宣嫔急忙软语轻声道:“太后接下来就要连着喝四位孙媳妇的茶了,赶明就又要抱重孙儿了,可不是大喜事儿吗?”
宣嫔都如此说,太后的脸色也略微和缓了些许,笑道:“下一回选秀,就该轮到胤裪和胤祥了!”说的是定嫔万琉哈氏所出的十二阿哥,和敏贵人章佳氏所出却为宣嫔亲自抚养的十三阿哥胤祥,一个生于康熙二十四年、一个生于康熙二十五年,十一二岁了,的确三年后就都该娶福晋了。
宣嫔不由地面生几分向往之色,看了看坐在自己身下绣墩上的定嫔,不禁笑道:“十三阿哥还小。”
“不小了!”提到十三阿哥,太后脸上喜色渐生,“算来今年都十一岁了,你也该调教着几个漂亮又听话的宫女,将来预备着给胤祥做通房、侍妾才好!”
温皙手中的绢子微微遮了遮嘴唇,掩饰住笑意,才十一岁,就要给预备侍妾了?唉,可怜了这位“侠王”,童男之身这么快就被觊觎了。只是,温皙瞅着宣嫔这两年似乎多有疾病,身子似乎不如往年,今儿脸色有些发白,便生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和宣嫔讨论了一通十三阿哥的问题,把一众嫔妃全都凉在了哪儿,最尴尬的当属定嫔了,她的儿子比十三阿哥还要大一岁,太后都不怎关心,反而唠唠叨叨说的都是十三阿哥。好在定嫔的性子是最逆来顺受的,不会计较什么。
原以为今日请安,又要这么无聊的过去了,太后在和宣嫔高谈阔论十三阿哥的将来的时候,忽的转头对温皙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十三阿哥是顶孝顺的,偏偏有个上不了台面的生母。”
说的自然就是敏贵人章佳氏了,如今皇子阿哥们的生母不是嫔就是妃,乃至温皙这个皇贵妃。也就只有八阿哥生母卫氏是贵人、十三阿哥生母章佳氏是贵人,还有十五阿哥生母陈氏才是个正六品常在,三人算是出身最低的阿哥了。而贵人位份,在太后眼中自然是上不了台面的。
312、嫔位妃位
温皙只勉强笑了笑,她也不是不明白太后的意思,太后老早就想着叫康熙修改十三个的玉牒了,也好叫宣嫔后半生有个依靠。其实,就算不修改玉牒,以十三阿哥和宣嫔的感情,也会照顾她晚年的。太后实在多虑了。
太后笑道:“如今平嫔没了,听皇帝说有意抬举一位贵人为嫔,算是补足了六嫔的缺位。”平嫔之死一直对外封口,还是等到了选秀之后才公布出来,草草发了丧。
嫔妃们立刻竖起耳朵听着。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有册封了,自从温皙回宫被册为皇贵妃,嫔妃们的位子就没挪动过。虽然在场诸位不可能有所晋封了,却还是好奇是哪个贵人有这个福气。
宫中有定例,皇后居中宫,若无皇后可立皇贵妃一位副后,为正一品;贵妃二,为正二品;妃四,为正三品;嫔六,为正四品。以上都是正经册封的嫔妃,有了最起码的抚养自己的孩子、和居一宫主位的资格,都是需要经过正式册封的,算是宫里正经的主子了。以下的低品级嫔妃,正五品贵人、正六品常在、正七品答应,和没有品级的官女子和庶妃,都是要多少就可以有多少的。故而现在,温皙也不晓得,康熙有多少贵人、常在、答应之流。
宜妃笑得喜庆,道:“说来有这个资历的,莫过于惠妃姐姐宫里的纳喇贵人了,好歹是生了七公主的人,伺候皇上也快二十年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宜妃说的客气,惠妃也客气一二,“那妹妹宫里的郭贵人也算有资格,四公主眼见着长大了,要出嫁了,许是皇上要给公主生母些体面呢!”
宜妃脸僵了大半,与惠妃和纳喇氏贵人的堂姐妹之情,宜妃和郭贵人这对亲姐妹,可是互为仇敌了,便扯出一个笑容道:“郭贵人到底不如纳喇贵人资历深厚。”
宜妃如此说,惠妃便觉得面上更加有光了,笑嘻嘻道:“倒也不见的是她,宫中可是有不少贵人呢,袁贵人也是有生养的人,还有皇贵妃的表妹和贵人,可是贵人中少有的有封号的贵人!”又看了看成妃,笑道:“成妃妹妹宫里的顺贵人也是生了五公主的人,保不齐也有这个福气呢!”
成妃笑道:“若是嫔位空缺多,顺贵人或许有这个福气,可如今只余一个嫔位,顺贵人是汉军旗,资历又不足,想来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惠妃不过稍稍一客气罢了,顺贵人虽然曾经颇为得宠,可如今也大不如前了,怎么也轮不到她。想到此处,惠妃愈发觉得只有自己堂妹最有资格。
温皙心底发笑,这些人可都把生养过皇嗣的人给忘了,陈常在位份低也就罢了,可还有一位在贵人位份上上快二十年的卫贵人呢,八阿哥可都要成家立业了,她这个生母还是贵人,委实八阿哥面上有些过不去。
不过也难怪这些人没考虑道卫贵人,且不说卫氏早已失宠,就她那个辛者库婢女的出身,就叫人瞧不起,根本没想到她也会有封嫔的一日。
太后听着嫔妃讨论,哦了一声,道:“原来皇帝有那么多贵人呀!”难怪太后都不熟悉,毕竟慈宁宫请安可是嫔位以上才有的资格,贵人根本不配来请安,太后估计也不记得这些贵人长什么样子了。
惠妃称是,道:“如今有贵人有二十位之多呢!和贵人瓜尔佳氏、顺贵人宋氏、布贵人兆佳氏是有封号的三位,其余有纳喇贵人、郭贵人、鄂卓贵人、袁贵人、卫贵人等。”
太后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都长什么样子,便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口道:“听着有些耳熟。”
嫔妃也无意多提这些贵人,里头有康熙曾经旧爱,也有新欢,不过大半都失了宠,嫔妃们却也是不喜的。便不再提。
太后看了看宣嫔,也已经不年轻了,忍不住唏嘘道:“宣嫔在嫔位上也有多年了,一直无缘晋封。”
惠妃忍不住提醒道:“太后,四妃之位已经满了。”
“哀家知道满了!”惠妃这句话,叫太后不怎么满意了。不过康熙的确不会轻易打破满员,当初成妃、德妃是同时晋封,成妃倒也罢了,想到曾经的德妃,太后是极不喜欢这个包衣出身的嫔妃的。觉得是皇帝为了这个包衣妃子才打破了四妃定例,便觉得如何不能为宣嫔打破定例?但想了想,宣嫔如此不得宠,如何有这个机会呢?
惠妃急忙垂下头去,自然了,四妃不会喜欢再多个和她们平起平坐的。
温皙莞尔道:“其实满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曾经不是还有过五妃吗?嫔妃也曾经超过六位,只要皇上和太后有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太后立刻露出笑容来,“皇贵妃话说得好,哀家喜欢听!”
温皙笑容灿烂,道:“宣嫔出身尊贵,又是太后娘家人,进宫也这么多年了,就算封妃也不是不可能!”温皙这么说,自然是有缘由的,因漠南蒙古众多部落尤其是科尔沁部在征讨葛尔丹中出力不少,康熙想要拉拢科尔沁,却不想再添一个蒙古嫔妃,便有意晋安分的宣嫔的位份。不过此事康熙还不曾对旁人说。温皙不介意借此来卖太后一个好。
旋即起身,福了一福,在太后希冀的目光中笑道:“若太后不嫌弃臣妾笨嘴拙舌,臣妾倒是愿意跟皇上提一提这些年宣嫔服侍太后功劳,也好叫皇上明白宣嫔替他向太后尽了这么多孝道。”
太后顿时喜上眉梢,“你哪里是笨嘴拙舌,哀家看没有比例嘴巴更会讨人喜欢的了!”
宣嫔也急忙道:“嫔妾服侍太后是应该的,不敢贪图妃位。”
不论宣嫔是真客气,还是假客气,温皙都只她说的是客套话。笑盈盈说了些话,嫔妃便都各怀心思告辞去了。
回去的时候特意从御花园经过,湖水潋滟,湖畔有金菊盛开,远远望着黄灿灿的一条黄带,倒是颇为壮观的样子。温皙也不过是想着在肩舆上远远看一看就好了,却在湖边看到了玉录玳的身影,还有长春宫的五公主齐布琛也在。温皙便暗暗吩咐人靠近了。
齐布琛生得隽秀柔美,眉眼似康熙,却更加柔和,性子却是随了生母,有一股子江南山水的婉约。齐布琛正拉着玉录玳的袖子,劝阻道:“六妹,真要在这儿垂钓吗?!”
玉录玳笑嘻嘻道:“别看里头红红的一大群,我也听说了前些年,七哥在里头放养了不少鲈鱼和乌龟,咱们钓鱼钓龟,尤其是鲈鱼!正是好吃的时候!”说到此,玉录玳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温皙悄声下了肩舆,走到玉录玳背后,道:“那正好,也给我准备个钓竿!”
玉录玳被吓了一跳,急忙回头,见是温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额娘,怎么是你?悄无声息就靠过来了,可吓着人家了!”
齐布琛十分知书达理,福身道:“贵额娘怎么来了。”
湖水里游弋着红艳艳的锦鲤,却也有肥硕的鲈鱼。温皙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垂钓是什么时候了,如今瞧着里头挥着尾巴游动的鱼儿,不禁有了垂钓的欲望。
“贵额娘用我的钓竿吧,”齐布琛微笑道,“我不会钓鱼,只怕半晌也钓不到一尾。”
齐布琛的钓竿在随从的宫女手里拿着,是一杆湘妃竹的钓竿,上头有血红的泪斑,倒是上好的湘妃竹。温皙倒也不客气,坐在小太监搬过来的石墩上,便勾上豆饼作为鱼儿,麻利地甩出了钓竿。多年未曾垂钓,手艺到不曾遗忘了。
御花园里的鱼儿,自然没人敢随便垂钓,又常常有嫔妃来喂鱼解闷,故而里头的鱼儿都养得格外肥硕。不一会儿,温皙手中的钓竿忽的一沉,温皙急忙收杆子,果然钓上来一尾二尺长的鲈鱼。
垂钓正在欢畅的时候,一只大手按在了温皙的手上,脑后是熟悉的声音:“你果然在此。”
正是康熙无意了,齐布琛和玉录玳赶忙行了个礼,玉录玳笑嘻嘻道:“皇阿玛,湖里有好多鱼哦!碧儿放在已经钓道两条了,皇阿玛也要试试吗?”
康熙今日兴致似乎不错,便接过玉录玳递上来的钓竿,坐在温皙身侧,道:“怎么突然有这个兴致了?”
“秋日鲈鱼肥,不正是该有这个兴致的时候吗?”温皙笑语嫣然。
“不错!”康熙也是一副颇为赞同的模样,手上麻利地甩了杆子,“朕下朝后就去慈宁宫请安,听皇额娘说你一早便回宫了,去承乾宫瞧了瞧,你既然不在,想必就是在这儿了。”
秋风习习,风光倒也正好,秋日暖阳,不似夏日酷热,照在身上暖暖的,温皙愈发觉得春秋之季大抵是最好的。时光静谧,只闻得微风吹落叶的声音,和湖里的鱼儿跳跃的声音。
只是静好的时光往往短暂,便见西面有几分嫔妃装束的女子走了过来,原来是袁贵人和郭贵人,来得倒巧。后头还跟着几个常在、答应之流,温皙也认不全,康熙只怕更认不得几个。莺莺燕燕给行了礼,一个个娇声软玉,朝着康熙放电。可惜康熙一点也不来电,淡淡地叫了一句平身,便专心垂钓了。
313、王八老了
温皙也许久未见郭贵人了,她的年纪应该比宜妃略小几岁,只是如今看来容颜衰败,远不及宜妃风韵尤然了。袁贵人虽然生了九公主松格里,可并未因此而晋位,至今还是个贵人。郭贵人就更不必说了,四公主舒兰都十八岁了,眼见着就要册封指婚了,可生母还只是个贵人。宫中贵人颇多,但是能从贵人晋为嫔的却寥寥无几,一步之遥,天差地别。
前头在刚刚在太后宫中说了要择一贵人封嫔的事儿,袁贵人和郭贵人就都坐不住了。两人都已经是徐老板娘了,知道凭借容颜难以讨好,便带了花枝招展的常在、答应过来。有个苏答应是今年选秀留下的,长得极为娇俏的人儿,软玉温香,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妩媚,一边娇声道:“婢妾还听说这里头有乌龟呢!”一边垂眸看了一眼康熙的垂钓成果,又娇滴滴道:“只是极不好钓呢。”
苏答应是袁贵人屋里人,袁贵人自然帮腔,带着几分恭维道:“龟有长寿之意,若能钓上来,可是个好兆头呢!”
温皙被各种各样冲鼻的香气薰得难受,若只是一种香粉或许幽香怡人,但是七八种香料混合在一起,那味道就格外难闻了。还是康熙定力好,一动不动地专心垂钓。
只见康熙的钓竿忽然一紧,噗地一声一只硕大如面盘的大乌龟咬住了钩,被拔出了水面。温皙眨了眨眼睛,道:“还真有乌龟呀!”——居然还这么大一只,七阿哥到底是几岁的时候放养的乌龟?该不会屁大点就养了的吧?否则没有十几年时间,怎么能长得这么大!
袁贵人见状,急忙笑盈盈地拍马屁,“婢妾恭喜皇上,长寿永年!”
一时间郭贵人等人也急忙恭维起来。康熙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没有维持多久,只听噗通一声,乌龟还没被他收杆拉上来,就给掉水里了。想来是大乌龟自己松了嘴巴。温皙眼皮一挑,叫他得意,得意都忘了早点收回来,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袁贵人顿时尴尬地笑了笑,“王八老了,咬不动了。”
原本康熙也只觉得难看尴尬罢了,袁贵人一语出,康熙整张脸顿时铁青了。温皙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袁贵人说者无心,康熙听者有意。王八老了,只怕康熙觉得袁氏是在讽刺他老了。
袁贵人也不是蠢人,立刻晓得自己说错话了,急忙噗通跪下,神色惨白:“皇上,婢妾不是那个意思!婢妾真的只是在说乌龟,没有别的意思!”这话说得倒像是欲盖弥彰了。
康熙哪里还听得进她的解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许是从战场回来,带的杀戮气息还没有消散去,吓得郭贵人等人也是战战兢兢,半句话不敢多说。
这就叫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也是康熙这两年随着年岁渐长,也愈发心眼小了。温皙放下钓竿,起身道:“皇上,时候也不早了,臣妾叫人备了藕粉圆子,不如去臣妾宫里吧。”
温皙劝走了康熙,袁贵人顿时如蒙大赦,噗通一身便软在了地上,大口的喘气儿。郭贵人面露几分得意之色,袁氏惹恼了皇上,只怕这嫔位是此生无望了,她便觉得自己更多了几分希望。
直到回了承乾宫,康熙的脸色也未曾见好转,瞧着时候快晌午了,温皙便吩咐了膳房准备午膳。又命人奉了茶水,道:“袁氏本就不聪明,皇上无须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康熙凝着脸,吩咐道:“叫敬事房撤了袁氏绿头牌,永远不许再上!”
袁氏也算倒霉,说错了一句话,后半生再无宠眷了,以前康熙还看着九公主的份上一个月能召幸一次半次的。以后,可是要独守空房终老了。温皙无心替她感叹,宫里头大半年都见不着康熙一次的嫔妃多了去了,不差她这一个。
忽的,康熙沉沉叹息,道:“或许朕...真的老了。”
温皙也看到了,康熙眼角已经开始生了鱼尾纹,沙场磨砺,固然添了不是粗犷和杀气,也磨砺了人的青春年华。温皙缓缓从袖中取出了那粒还阳丹,道:“皇上若想用便用着吧。”
康熙手里攥着那有些冰凉的触感,颇有几分感叹,“朕原本还想着自己不老,还能再添一子,只是你自从生了胤礼之后,就再没有身孕...或许朕真的老了。”
温皙嘴角抽了抽,那是因为她防护措施做得好!随即想起了那满宫的莺声燕语,不禁哼了一声,“臣妾倒觉得皇上心不老,今年新添的苏答应、周常在几人也都是娇艳如花得很。”
康熙随即笑了,拧了拧温皙的鼻子:“就你醋劲越来越大了!”康熙脸色和缓了大半,却还是有几分感伤,“朕以前的时候,总觉得嫔妃再多也游刃有余,如今倒有几分力不从心了。”
“力不从心?”温皙挑眉,“臣妾倒是没觉出来。”不过的确没以前那么能折腾她了,第二天也很少被折腾得起步来床。随即扒拉着手指头算,道:“如今正是册封过的嫔妃加上臣妾有十个,贵人二十来个,常在、答应、官女子、庶妃,全都加起来也有一百多号。皇上就算有十个分身也照顾不过来,力不从心是理所应当的!”随即又挑眉道:“皇上以前难道觉得自己一个月能把所有嫔妃都召幸一遍吗?”
被温皙这么一番插科打诨,康熙颇有几分无奈,倒也少了几分感伤,道:“说来说去,还是在吃味!这些年,朕也没添几个新人,且不少嫔妃都老了,朕也都不大召幸了。”
温皙眉眼生俏,“是啊,皇上就喜欢花朵儿一样年轻漂亮的妃嫔!”如今嫔位以上的,除了温皙,也就密嫔有几分宠爱,温皙虽然久不看彤史,却也晓得,康熙若不来后宫,召幸的都是那些位份低又年轻貌美的嫔妃。不见多宠哪一个,只要年轻貌美即可,都如平分秋色一般。
康熙蓦地拉了温皙入怀中,低声甜言蜜语:“哪儿有你漂亮?”
温皙不屑地切了一声,语带几分酸酸的味道:“臣妾都三十岁了,那比得上十五六岁的呢?”
康熙想了想道:“嗯,你是康熙六年生人,如今也虚岁三十了!朕真想着,解决了葛尔丹,也能轻松些,明年你三十周岁,正好得好好过个千秋节!”
千秋,皇后、太后寿辰称之为千秋节,皇贵妃生辰也算“千秋”,温皙瘪了瘪嘴,哪个女人爱过三十岁生日?是提醒自己步入中老年行列了吗?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过!”
康熙拍了拍温皙的肩膀,道:“整寿难得,下一个...朕还不知道能不能给你过呢。”语气莫名得带了几分悲凉。
温皙张了张嘴,顿生哑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便急忙岔开话题道:“臣妾听说四福晋有了身孕了,最近都没进宫来给太后请安了。”
康熙哦了一声,道:“想来是刚怀上,胎相还不稳当。老四也大婚也有五年了,膝下就一个格格,如今若能得个嫡子就好了。老三家的,也快生了,朕得提前预备下名字了。”
三福晋董鄂氏也有了八个月的身孕了,也托得三阿哥被温皙训斥“宠妾灭妻”的缘故,这两年倒是愈发看重嫡妻了,现在也要有嫡子了,做事情也愈发有劲头了。
谈论了一下康熙的孙子的问题,康熙对于要多几个孙子还是挺高兴的,尤其还是儿子的嫡子。康熙儿子多,想着自己孙子肯定也少不了,所以选了上弘下日字旁的字,日字旁的字比较多,且寓意大半都不错,所以选了这么个偏旁。大哥家有个弘昱,毓庆宫有了弘皙,眼下要预备着给三阿哥和四阿哥的嫡子取名了。
“鲈鱼补益五脏,有安胎之效,今儿倒是钓到不少,不如谴人个三福晋和四福晋都送些去。”温皙笑道,她和三福晋并无交情,目的在四福晋,温皙可是真真希望她生下四阿哥健健康康的嫡长子,将来成为世子的!虽然历史上,乌拉那拉氏的确生下胤禛嫡长子弘晖,可惜这个孩子并不怎么健康,八岁便夭折了。有温皙在,必然叫这个孩子安安稳稳长大,只要有嫡长子在上头,如嬿再怎么蹦跶也是枉然!
用过午膳,温皙便吩咐人去送活蹦乱跳的鲈鱼了,都是养在清水里的,必然肥嫩鲜美,给四福晋的那几条是专门用空间水养着呢,必叫她胎相稳固无比。当然,前提要是她真的肯吃才成。乌拉那拉氏行事小心,如今都不出门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用。反正温皙的工作是做足了,肯不肯用就看她自己了。
午后,想到对太后的承诺,温皙便问道:“皇上打算什么时候晋封宣嫔和卫贵人?”这是康熙早有意的事儿,数日前便跟温皙提过。
“朕瞧着宣嫔身子不大好的样子,且等等吧。”康熙语气淡淡的。
温皙也听不出康熙想要等多久,便又道:“若是宣嫔封妃,那么嫔位的空缺就有二了,皇上可有意再晋封一个嫔位?”
“朕瞧着没个端庄稳重的!”康熙语气里颇有几分不悦之色,一想到那句“王八老了”,康熙便心里不痛快。
温皙暗暗发笑,这会儿还在生袁贵人的闷气呢,康熙也真够小心眼儿的!
314、宣嫔心愿
只是慈宁宫讨论封嫔封妃的事儿到底还是传扬出去了,一时间在贵人位份的几乎都活动了起来,有满军旗的鄂卓贵人、纳喇贵人、郭络罗贵人、和贵人,汉军旗的袁贵人、易贵人等,一个个都斗鸡眼似的盯着那个仅有的一个嫔位。
“主子,和贵人求见。”竹儿莲步轻移,福身禀报道。
温皙正在剥石榴给小蜜桃吃,才懒得理会,便道:“不见。”和贵人瓜尔佳言容自从她回宫之后就已经不得宠了,平日里很少涉足温皙的承乾宫。今日来,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她是冲着什么来的,又补充了一句道:“就说本宫这两日不舒服,不见客。”不光不见和贵人,其他人也不见。
好不容打发走了和贵人,有听小鹿子说,八阿哥胤禩求见,温皙只道:“告诉他,本宫答允他的事儿一定做到!”胤禩倒是个好儿子,他额娘卫氏一点都不急,一点也不介意不得晋升,他倒是急了。康熙本就是有意晋封卫氏的,大半是看在胤禩面上,其次是卫氏多年安分,虽然她的出身叫康熙不喜,这些年虽无宠爱,却也没有惹康熙厌恶,是以能够封嫔。
卫氏是宣嫔宫里人,她纵然晋封,也不得主位,因为宣嫔也要晋封为宣妃,她还是要在主位手底下混日子,不过有了嫔位就算是宫里正经的主子了,也能喝儿媳妇的敬茶了。
过了几日,宣嫔身子好了些,便过来陪温皙说说话。温皙没有拒之门外,请了进来用茶。宣嫔也不年轻了,眉宇间已经见了苍老之态,论资历她与四妃差不了多少,许是因为这几年身子不中用的缘故,道愈发见憔悴了。
温皙好言安慰道:“皇上就是见你身子一直不大好,才没有下旨,你只管安心养好了身子,旨意就会降下来了。”
宣嫔勉力笑了笑,道:“嫔妾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的。”她的虽笑着,眼中却含了愁色,“嫔妾已经不年轻了,身子也愈发觉得不成了。其实能否封妃,嫔妾也不在意。”
这话若是旁人说了,温皙必然不信。只是今日宣嫔如此说,语气带着哀凉,温皙却无法产生任何怀疑。宣嫔是宫中少有的不介意康熙恩宠的人,即使当年获宠,也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这些年一直服侍在太后身侧,远离后宫的争斗,淡薄至极的人,的确无法叫人产生厌恶之意。虽然四妃不愿再有一个能够和自己平起平坐之人,但是此人是宣嫔,便都勉强能接受了。宣嫔,从不与任何人为敌。也就当初敏贵人在的时候,有所不喜罢了。
宣嫔今日穿了一身格外老气的浅绛色绣五福捧寿纹样的旗服,大拉翅两侧垂下棕黄色的丝绦,脸上虽然涂了胭脂,还是掩饰不住病态。宣嫔隽着蛾眉低咳了两声,“嫔妾唯独不放心的便是十三阿哥。八阿哥的生母只是个贵人,故而一直为不少人看不清,嫔妾怕自己哪一天没了,十三阿哥也会如八阿哥一般。”
温皙只好道:“虽都是贵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卫氏是辛者库出身,章佳氏再不济也是个满军旗出身,只是家世不显赫罢了。
宣嫔苦涩地一笑,“只怕还不如呢,因八阿哥上进,皇上只怕早晚有恩赏卫贵人的一日。卫贵人虽然不得宠,好歹不是皇上所厌恨之人!”
温皙暗暗惊讶宣嫔的判断力,那些个贵人们这几日活泛得很,彼此针锋相对,也就卫氏还算安稳,也是没有人觉得她那样的出身也会有封嫔的一日,故而全都把她给忽略了。还是宣嫔眼明,看得出卫氏早晚有一日会母凭子贵。
十三阿哥到底是个皇子,未曾修改玉牒,不像十公主和八公主都有个嫔主的额娘,如今有太后和宣嫔护着自然不成问题。若有一日宣嫔没了,十三阿哥的地位必然大不如前。只怕还不如年少有为的八阿哥呢。
康熙也不甚喜爱十三阿哥,一则是处于对其生母章佳氏的厌恶,二则是康熙后头还有不少喜爱的年幼的儿子,他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上,宣嫔一旦故去,他的将来的确堪忧。温皙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嫔妾身子愈发不好了,太后也上了年纪,只怕数年之后,在无人庇护十三阿哥了。”宣嫔的语气哀婉绵长,忍不住掩面咳嗽了二声。
温皙定神道:“那你就好好养好自己的身子!好好庇护着十三阿哥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今日你庇护他,来日他长大了也必然能庇护你!”
宣嫔略笑了笑,道:“皇贵妃放心,嫔妾还舍不得死!一定会等十三阿哥长大,否则就算死也不会瞑目的。”
温皙略松了一口气,有个挂念的人,便不会轻易死去,温皙也放心了大半。
“只是嫔妾有一事相求!”宣嫔忽的面色郑重道。
温皙看着她憔悴的容颜,示意她说下去。
“嫔妾所望,不过是希望十三阿哥又个体面的额娘。”宣嫔面有乞求之色。
温皙不禁露出几分为难,“敏贵人她...到底皇上不喜。而你...皇上不会轻易修改玉牒。”想要让十三阿哥又个体面的额娘,方法不过有二,一是给敏贵人追封,二是修改玉牒给他一个身份高的额娘。想来宣嫔是倾向于后者的。
宣嫔无力地叹息着,“嫔妾也知不易,皇上不会希望博尔济吉特氏有一个皇子,纵使嫔妾多年安分,毫无野心,皇上还是不肯。若实在无法修改玉牒,嫔妾私想,是否有机会晋封逝者?”
温皙终究是厌恶章佳氏的,且不提她自己,就是她那个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想到小蜜桃的伤,温皙也绝不会让她有晋封的机会的!便沉声道:“皇上厌恶章佳氏,你不是不知道。而且又出了八公主的事儿,皇上虽然冷落了佟嫔,只怕更恨着章佳氏了。”
小蜜桃的被害一事,虽然并未公布,为了掩饰住皇家的那些不干净的事儿,也只能以祈福为由叫八公主出宫修行。只是宫里的一些人,都是眼睛雪亮的,岂会看不出其中的端倪?宣嫔想来也是知晓的。
“咳咳!”宣嫔咳嗽也是极为无力的,咳得声音都有些沙哑了,“那么,若有一日嫔妾薨了,玉牒是否有望修改?”
温皙一愣,急忙道:“说什么胡话呢?你不是还要等十三阿哥长大成家立业吗?”
宣嫔勉力一笑:“嫔妾忽然又想到,若是拖延两年,到时候只怕会延误十三阿哥成家立业。”
宣嫔的意思,温皙也懂。她虽然如今不是十三阿哥的生母,但若是故去了,十三阿哥少不得要守孝三年,那样的确会耽误了娶福晋。
“嫔妾只希望,百年之后,十三阿哥能够是嫔妾的儿子,还请皇贵妃垂怜!”说着宣嫔起身,跪了下来。
若是宣嫔没了,康熙保不准能答应,只是温皙也无完全把握,便去扶起宣嫔道:“本宫只能尽力一试,不过你自己也要好好保养自身。你养好了自己,才能正式封妃,十三阿哥自然能更加荣耀。”
宣嫔笑道:“皇贵妃放心,嫔妾说了,不会那么快死的。”
宣嫔的话若有深意,回景阳宫修养了几日,居然就痊愈了。叫温皙泛起几分疑惑,原本入了冬日才起了病,如今天愈发冷了,居然好了?
宣嫔既然病愈,康熙册封的旨意便下达了,册封礼的日子便定在明年春日二月,算是个好时候了。只是刚受了旨意,卫氏自然喜不自胜,宣嫔却是忽的又病倒了,叫温皙一时间摸不透她的身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更有人说,宣嫔是欣喜过头才病过去的!
温皙如今也无心管这些事儿了,宛婧出嫁的日子在腊月,眼看着就近了,这几日质心与额娘数度递牌子入宫,讨论这个事儿。钮祜禄氏要出一个皇子福晋也算是极大的喜事了。宛婧备嫁自然不便入宫,便一切都由额娘和玛嬷为其打理。
温皙这些年在外的一些产业经营得愈发见声色了,也攒了不少银子,估摸着除了要给玉录玳、小石榴、小蜜桃都备一份,还有不少节余,便给宛婧不少添妆。七阿哥明年才能吩咐,也就是说宛婧要嫁阿哥所,故而需要银子地方不少。成妃多年虽有积蓄,只怕也不会太多,宛婧和七阿哥既要过日子,银钱是少不得的,更重要的便一些田庄、铺子等能年年生钱的好东西。
见质心一副有所感伤的样子,温皙知道她是更属意八阿哥的,只是康熙旨意已下,也只好如此了。
温皙便安慰道:“大嫂安心即可,你也不是没见过成妃,是个和气的好婆婆。”
质心长长唉了一声,道:“成妃娘娘自然脾性温和,只是七阿哥院子里...那位快要生了吧?”
温皙屈指一算,的确快到临盆的日子了。皱了皱眉头,也真不是的好时候,如今宛婧备嫁,正是欢欢喜喜的时候,若是听闻七阿哥这时候多了一个孩子,她进门就要给人当娘,只怕不知要怎么伤心难过呢。
315、七福晋
有一句话叫好的不灵坏的灵,小鹿子快步进来禀报道:“主子,阿哥所巴尔达庶福晋发动了!”
温皙看了看额娘和质心,额娘还好些,到底岁数摆在哪儿。质心却坐立不安了,扭动着屁股,满面恨色,“还不到九个月,就不能憋着等婧儿进门了再说!!”
温皙便知道,大嫂的泼辣劲儿又犯了,生孩子的事儿也是能憋得住的?只是不知巴尔达是否是故意所为?温皙也不得而知。那边儿的正在生孩子,质心颇有一副赖在温皙宫里等消息的架势,温皙也无可奈何,叫人给额娘和质心都换了手炉里的炭,又上了热热的奶茶,一起等着。
这个巴尔达是,按岁数可比七阿哥还要大一岁,身子骨据说不错,故而虽是头一胎,胎相却也一直稳固。听着派去看的小太监定时汇报,说着状况,七阿哥也回去亲自守着了,头一回做父亲,看样子挺紧张。半个月前,三福晋才生了三阿哥的嫡长子,康熙给取名为弘晴,七阿哥自然有几分跃跃欲试,想着自己能越过前头的四哥、五哥,先得一子呢。
只是,结果到底是叫七阿哥失望了,也叫舒舒觉罗氏和瓜尔佳氏放心了。巴尔达生下一女,且因是早产还有些不健康的样子。
质心听了顿时挺起了胸脯,挖苦道:“到底是出身低微的,没福气!”那副样子好似在说只有我女儿有本事生儿子出来,叫温皙哭笑不得。
舒舒觉罗氏虽然沉稳,却也面露喜色,“小格格也好,这边先开了花,婧儿进门儿结果,也是好事。”
那岂非巴尔达氏就是那个只能开花,结不了果的?温皙心底发笑。如今最懊恼的该是巴尔达氏了,早早就盼着一举得子,如今只生了个小格格,怕是要气死了。且距离宛婧出嫁已经没几日了,到时候她在坐月子,也没法给宛婧添堵了。
喜气洋洋间,七阿哥大婚之期便到了,一大早七阿哥去长春宫叩拜了成妃,又来了温皙的承乾宫,道叫温皙吃了一惊,照例阿哥除了嫡母、生母,大婚之日是无须给其他庶母磕头的,如今这副架势,可见是对宛婧的看中,十有八九也是成妃提点的。温皙只管安然受了,笑容满面道:“什么时候来不成,偏生今日迎亲忙活的很!本宫原想着等婚后你们小两口过来叙叙话就是了,如今来了,倒真叫本宫意外。”
七阿哥今儿高兴地跟孩子似的,穿着大婚的皇子吉服,阿哥的吉服原为金黄色,仪制同亲王,只是今日大婚,故而是鲜艳的大红色,服用海龙、薰貂、紫貂惟其时,石青片金缘,绣五爪金龙四团,前后正龙,两肩行龙,衬得容颜威风凛凛,格外英姿勃发。
七阿哥笑得脸上灿烂,“皇贵妃不但是胤祐的贵母妃,更是媒人,额娘说今儿该过来叩谢媒人!”
温皙抿嘴,笑得眼睛都弯了,忽的眼珠子一转,道:“本宫的嫂子日前进宫,讨论嫁妆的时候,就跟本宫说了,宛婧也很像早早看看小格格呢!”
七阿哥不禁笑容里有几分黯然,道:“只是个格格罢了,还是...”还是不怎么健康的,七阿哥后头半句话没说出来。
温皙笑语道:“格格也好!赶明你和宛婧生一堆儿子,到时候就会觉得女儿才是贴心小棉袄了!”
温皙这么一说,七阿哥立时喜上眉梢,眼中透着笃定之色道:“婧儿生的孩子一定是最好的!”
还要出宫迎亲,自是耽误不得,温皙只稍稍说了两句,便叫他去了。他那身大红的喜服,倒真是红得艳、红得正,宛婧穿的也是一样颜色的皇子福晋喜服吧?这样的颜色,温皙此生怕不能穿上身了。
一整日里,宫里都热闹得很,皇子娶亲,其他年幼还在读书也得了一天假。小石榴也一大早就来请安了,特意穿上郑重的皇子服饰,和七阿哥的差不多,只不过不是大红的,而是常用的金黄色的,披领及袖俱石青片金,加海龙绿绣文,两肩前后正龙各一,披领行龙二,袖端正龙各一,下幅八宝平水。脖子上挂着一串珊瑚朝珠,手里拿着皇子吉冠,一副笑嘻嘻的样子,“额娘,您看怎么样?”七阿哥大婚,皇子们自然全都要出席,小石榴自然要盛装出面了。
温皙淡淡的嗯了一声,不由地想起了电影里的僵尸,随即嘴角带了笑意。清朝的官服死板僵硬,皇子宗室的衣服颜色上略好一些,若是换成藏蓝的,可活脱脱大晚上能扮僵尸了。
小蜜桃顿时又艳羡之色,咬着自己的手指头看着小石榴威风凛凛的样子。只可惜他还小,皇子吉服要入阿哥所之后才有,出席重大场合的时候穿着。
温皙又叮嘱道:“绿桐、绿檀看着他俩,不许喝酒!”
小石榴顿时垮了脸,哀求道:“额娘,儿子不是小孩子了!”
温皙鼻子一哼,道:“毛都没长齐,不是小孩子是什么?要是敢沾酒,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温皙狠话聊出来,小石榴顿时恹儿了似的。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居然学会喝酒了!!叫温皙实在很气愤,又嘱咐道:“去了不许闹洞房!若是看谁为难你婧儿姐姐,要帮着她才成!”
喜宴自然是办在七阿哥的阿哥所,皇子们都要出席,连太子也不例外。做皇家的媳妇不容易,不说大婚之日的一番折腾,第二日起来还要给婆婆成妃敬茶、给太婆婆太后请安敬茶,还要再去毓庆宫给七阿哥的兄弟们奉茶。故而温皙嘱咐了,不用早早过来。
康熙儿子多,还好七阿哥是比较靠前的,宛婧只需给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和五阿哥跪敬茶即可,后头从八阿哥到小蜜桃站着奉一杯茶即可,地点在毓庆宫。小石榴又得早在带着小蜜桃过去喝茶了。
跑完了三个地方,七阿哥和新上任的七福晋才过来请安。
温皙现在的确颇有几分做媒人的成就感,知道小两口已经跑了三个地方,便叫人给搬了椅子,坐下来叙话。宛婧脸上颇有几分疲惫之色,不过两颊泛红,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羞出来的。
“偏生是在大冬日里,光是婚后请安就是一番劳累了。”温皙笑颜道,好在今日是雪霁之后,总不算太冷的天儿。
七阿哥倒是会说话,笑得眯着眼睛道:“这不来贵母妃宫中歇歇了?”
温皙呵呵一笑,“果然是成家立业的人了,都学会油嘴滑舌了!”
宛婧垂手里捧着个平金五福手炉,撒娇道:“爷是在姑姑面前才这么不拘束的,姑姑也不许怪责!”
温皙抿嘴,哎呦叹了一声:“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水呀!”
一时间,插科打诨,笑声不断,温皙也乐得玩笑两句,皇子大婚,旁的阿哥也能沾一日休假的光,七阿哥则有三天的“婚嫁”,这三年却也忙碌得很,头一日大婚之日自是不必说,第二日要领着媳妇到处各宫去请安,第三日才能稍稍歇息一二。好在成妃位份高,七阿哥只需带着福晋给妃母请安问个好就是了,故而才有工夫陪温皙多说会儿子话。
正是言笑晏晏的时候,七阿哥身边的太监小平子来低声禀报道:“爷,小格格身子不大好,庶福晋请您回去瞧瞧。”
一时间场面不禁有些尴尬,七阿哥笑容便收敛了大半,“怎么又不好了?!”
宛婧的脸色变了变,忍不住咬了贝齿。温皙捕捉到七阿哥话中的关键,疑惑道:“又?”才出生几日,怎么总是不好吗?
宛婧勉力笑着,道:“姑姑有所不知,小格格身子娇弱一些,昨日傍晚就发热过,折腾了大半夜才好。”又看着七阿哥道:“不如爷回去瞧瞧吧,我多陪姑姑说会儿话。”
“是么?”温皙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昨儿可不正是七阿哥和宛婧大婚的日子,偏生在那一日发热!这个巴尔达氏还真是什么手段都敢用啊!温皙心下发了狠,在宫里就敢这么放肆,日后分府出去还指不定怎么不安分呢!便笑盈盈道:“七阿哥又不是太医,去了也没用,不如叫本宫的医女胡语去瞧瞧吧!”
七阿哥急忙谢过,道:“语姑姑的医术自然是最好的!比起太医院的稽首也不遑多让。前两月给额娘开的药膳,额娘还一直在吃着呢,总不住嘴地说好!”
胡语也算是承乾宫的脸的人了,论年纪算不上“嬷嬷”,却不比那些资历浅薄的宫女,故而宫里的小辈儿尊称一声“姑姑”。
叫胡语去瞧瞧也好,且看看到底是怎么病了!温皙眼中的怒意一闪过,巴尔达氏是瞧着只是个个格格,便不爱惜着了吗?!必要叫她吃不了兜着走!胡语也跟了温皙这么些年了,必然知道该如何诊断,如何说。胡语医术精湛,她的话,鲜少有人不信。
见七阿哥颇有几分担忧之色,说起话来已经不似那样开怀了。温皙也无法引开话题,便还说巴尔达氏生的小格格,“女人生产之后,可得好好养着,尤其是冬日里,一个不小心就要留下一辈子的病根儿,弄不好伤了身子,只怕就再不能生了。”温皙语气说得温和,却是在暗示宛婧这个新上任的七福晋,可得趁机永绝后患!
宛婧想来也听得懂温皙话,急忙颔首道:“姑姑说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