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所爱所嫁非良人
温缈抬头看了看博古架最上面的一层,只见上面摆放的着都是各国的游记和国志,不仅有北雍、南梁这样的大国,更有些温缈连名字都叫不出的边陲小国或深山异族。
陆帷这是单纯的想要了解各个国家的风俗历史,还是他的野心大到已经不是一个天启能满足的了了?
“六哥哥有这么多国家异族的藏书,是准备日后周游列国吗?届时也带上容安一起吧。”温缈指着顶上的藏书试探性的问道。
陆帷似乎已经猜到小姑娘话语中的试探,他一手撑在博古架上,一手轻轻敲了敲温缈的额头,阳光洒落在他长睫上,光影交错间,他是最美的风景。
“你想知道的,哥哥都会告诉你,你不必试探。”陆帷视线落在上层的藏书上,他忽然又勾唇一笑,十分认真的问着温缈,“六丫头觉得当年大梵一统四海的盛况如何?”
温缈抬眸看他,眼中交织着复杂和错愕的神情。
大梵是如今北雍的前身,当年的大梵盛世,书中描写的富贵奢华、和平安乐不足以现当时的一二分盛况,可以说是人人艳羡向往的时代。
而两百年前,大梵黎阳帝陆黎苛政暴税,宠信妖后,导致大梵世家纷纷举旗叛变,本该如日中天的大梵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
各大世家、昔日的属臣也都开始异地建立政权,自封为帝,从而形成了如今诸国鼎立的局面。
“昔年的大梵盛世,吾心向之。”温缈看着陆帷,郑重的说出心里话,她羡慕那样的举世盛景,若是那样的盛世,她前世又何至于被送去北雍做质子?
“哥哥亦心向往之。”陆帷看着温缈的那一双丹凤眼注入无尽柔情,他亦向往那繁华盛世,更向往和她一起并肩历遍那盛世繁华。
暖阳从碧纱窗外射入,光影将少年少女笼罩在其中,他们四目相对,温柔噙笑,恰好构成一副绝美的画卷,如同文人墨客细笔勾勒出的仕女郎君。
陆帷端坐在案前完成谢老太爷布置的课业,而温缈则伏在条案上翻看着手中的《朗梧国志》。
据书中记载,朗梧国虽疆土不旺,然民风淳朴,国民皆都怡然自乐。
又因古书所撰,朗梧国子民乃是凤凰后代,所以此国以凤凰为自身图腾,又在国度内遍植梧桐、翠竹,开凿澧泉,希望能引来凤凰栖居。
而因为朗梧国子民寿命极长,便被世人猜测他们拥有长生不老、永驻容颜的秘术,因此引来多方觊觎,妄想获得朗梧秘术。
而就在五年前,任定北节度使的韩遇山不顾朝廷阻拦,毅然率兵越过崇山峻岭、度过天堑长河,以一己之力踏平了这个素来不与世争的古国。
他有没有寻得什么长生不老秘方温缈不知道,但他亲手俘虏了朗梧帝后,温缈却是知晓的。
这事还是兄长参加完给韩遇山的接风宴回来同她说的。
据兄长所言,朗梧凤皇俊美无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贵族的矜贵气息,整个人脱俗于世外,遗世独立,眉心有一颗朱砂痣更衬的他道骨仙风,惹人不由频频侧目。
而那位朗梧皇后据说是朗梧国史官之女,为人清净淡雅如古泉幽树,她现身于那场觥筹交错的宴会之上,给人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感。
素来不喜谈论他人的兄长,却给了两人极高的评价,兄长称他们为“神仙眷侣,此世仅有”。
那样一对神仙人儿,却从云端坠入地狱,本是一国帝后,风光无限,却在一朝一夕之间沦为敌国掌中玩物。更有甚者咄咄逼人,为了彰显自己战胜国的威风,竟让一国帝后在宴会之上起舞扶琵琶助兴。
朗梧国花朝节习俗,男子赢为簪花郎,女子胜为莳花女,最后男子会为女子簪上一只桃花簪,在青梧树下,莳花女起舞伴轻影,簪花郎则会抚琵琶以绝音和之。从而向上天祈祷来年风调雨顺、谷物太平。
而朗梧帝后正是在花朝节相识,一人起舞一人扶琵琶,音舞之间,终身既定。
温缈翻看着国志,心里逐渐拢上一层化不开的情丝,后来这对帝后是怎样的结果,哥哥没有同她说明,而她以后也没有深究。
如今那段回忆渐渐涌上心头,她对这对帝后的结局充满了好奇。
“六哥哥,这书上所说的朗梧最后一任帝后结局如何呀?”以陆帷的性子,这些他必定是清楚明了的,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陆帷看着小丫头一脸的郁郁寡欢,将狼毫笔搁置在笔山上,他懒散随意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回忆起了自己所知道的事。
前面所说和哥哥告诉她的并无二至。
”……朗梧国皇后一支《凤凰辞》让裕亲王如痴如醉,身陷美人窈窕舞姿之中,不可自拔。竟当着诸多国戚皇亲的面,要求娶朗梧皇后。”
少年声音清越如斯,说出的话却让温缈大吃一惊,久久难以平复。
“裕……裕亲王?他求娶朗梧皇后,这让朗梧凤皇的面子往哪儿搁?而且朗梧帝后鹣鲽情深,皇后又怎么肯再委身他人?”温缈攥紧了手中的书,多是不可思议。
裕亲王是昭仁帝的同胞弟弟,封地就在洛阳,可他却一向喜欢游历山川,不问世事,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因此前世温缈虽是皇家的一份子,对于这个皇叔也是知之甚少。
“六丫头啊,你以为一个战败到亡了国的皇帝,还有谁在乎他的面子吗?能保住一条性命就不错了。至于那位皇后——”陆帷悠悠睁开丹凤眼,眸光犀利摄人,“正是因为他们二人情深似海,才会成为彼此的牵制。”
“所以最后,朗梧皇后还是嫁给了裕亲王?那朗梧凤皇呢?眼看着心爱的人嫁给别人,大概是很难受吧!”温缈看着手中的《朗梧国志》,心里的感伤之情油然而生。
“看着所爱所嫁非良人,却无能为力去挽回,这种感觉谁会好受呢?”陆帷唇畔落上一丝自嘲的笑意,再次看向温缈的眼神便坚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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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第77章 又是为别人神仙爱情落泪的一天
温缈看着陆帷,眼底的同情之意又增了一二分。
陆帷这是有感而发,感同身受了?
也得亏前世谢俞棋喜欢自己喜欢的隐秘,否则若是给陆帷知晓了他喜欢自己,自己还有命活到后来吗?
怕是早就去黄泉边,奈何桥头尝一碗孟婆汤了。
“皇后嫁给了裕亲王,却在一年后就病逝了,至于这位朗梧皇帝,却是不得其踪,或是隐于深山旧林,或是命丧九泉。”对陆帷而言,他们到底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因此也自然不会特别过多的深入关注。
“真是一段令人叹惋的凄美爱情呢!”温缈阖上手中的《朗梧国志》,嘟囔个小嘴趴在条案上。
又是为别人神仙爱情流泪的一天。
陆帷好笑,他起身走到温缈身后,单膝跪下,揉了揉小姑娘梳的精致的发髻,“给你书,是让你看看朗梧国花朝节怎么评比莳花女的,不是看人家帝后如何的。”
“我知道花朝节怎么评比的,六哥哥不用为我担心。”温缈转头看着陆帷,芙蓉面上洋溢着满满的自信。
而后她又想起什么,转身面对着陆帷,纤背倚在条案上,盘膝而坐,“六哥哥,你说裕亲王之所以将原本评选花神娘子的习俗废除,继而又用朗梧国花朝节的风俗代替,是不是因为那位朗梧皇后啊!”
“还有还有,听说如今洛阳栖霞湖旁的那株青梧树就是特意从朗梧国运来的,当年皇后娘娘就曾在那株青梧树下翩然起舞。”
温缈聊起这些可是一身的劲,全然没有半点平日看书时的昏昏欲睡。
“你呀!”陆帷无奈的笑了笑,他作势要去弹温缈的额头,吓的温缈第一时间就闭了眼,结果预想之中的疼痛感并没有到来,反而是额头上有一点温润的触感。
“六哥哥吓我。”温缈不乐意了,她捶了下陆帷的肩,重新背过身去看那本《朗梧国志》,只是这一次要认真许多,翻页的速度也放缓了下来。
温煦的微光下,少年单膝跪下,脊背挺直,他就这样守在温缈身后,是虔诚且保护的姿态。
“六姑娘可真是单纯可爱,就跟个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小白兔一样。”不喜仍旧穿着小厮的衣服,戴着软塌塌的罗帽,看着温缈和自家主子打闹的样子,由衷发出感慨。
菡萏斜睨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心想,她家姑娘离了六公子身边可不是这个样子,那当初在清平乐也叫一个威风八面,咄咄逼人的。后来在杨柳巷和谢南乔争锋相对时,那口才也叫一个不遑多让。
大概也只有在六公子身边,姑娘会收敛起脾性,变得乖软娇憨吧。
“我瞧着六公子这样子倒像是个疼爱幼妹的兄长呢。六公子不动手时,还是蛮有温润如玉的大家公子范嘛。”菡萏看着陆帷对温缈的宠溺,也是欣慰的说道。
虽然六公子前些日子打乔金予时那叫一个手下不留情,但只要他宠着姑娘就好,她们家姑娘合该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
不喜在暗地悄悄翻了个白眼,也没有接菡萏的话,心想他家主子平日里可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主,那杀起人来,手起刀落间可是眼也不眨的炼狱修罗,也只有六姑娘在身边才会收敛起那份戾气来。
……
长街繁华热闹,新年的节庆气息还未散去,各处洋溢着融融喜色,三俩成群的小孩儿会走街串巷,边打边闹。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青衣少年望着面前的高大建筑,有些踌躇,良久还是下了马来。
出奇意外的,这次他进入少年游却没有那样顺利了,那个叫白银的小侍女在他还没踏进少年游的大门,就将他拒之门外了。
“白姑娘。”柳西洲礼貌性的称呼对方,正打算套个近乎再说后话。
“我不姓白,白银这名是女郎给取的。”白银看着面前的少年,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客气又带着疏离。
“嗬嗬。”柳西洲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白银姑娘,这开门做生意的,来者就是客,你将我拒之门外,怕是不合适吧?”
白银看了一眼柳西洲,重复了一遍许南意说过的话,“我们女郎说了,若是柳公子再来少年游,不必搭理,不必通报给她,直接轰走就行。”
柳西洲听着这话,心里不是个滋味,什么叫直接轰走就好,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他柳西洲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我找你们许老板有重要事,白银姑娘通融通融?若是出了什么事,在下一力承担可好?”柳西洲仍旧不想白跑一趟,他跟着白银那是软硬兼施。
上次来了一趟少年游,就梦到了不少东西,而且那句“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的话语时不时就会在脑海中响起。
柳西洲总觉得他无法自医的失忆症,或许这个少年游的主人可以帮他,又说不定是少年游这儿风水好,能让他失去的记忆得以恢复呢?
总之,在回燕京之前,他想再进少年游一趟。
“我们女郎的脾气就这样,她不想见的人,就是不想见,没什么通融不通融的。白银,别跟他废话了,听女郎的话,给他轰出去就成了。”见白银迟迟没有赶走柳西洲,有一个妙龄女子走过来,轻轻拍了拍白银的肩膀。
白银看着柳西洲只能抱以无奈一笑,“我听钻石姐姐的,柳公子你快些走吧,否则等钻石姐姐出手的话,你会后悔的,钻石姐姐可能打了。”
柳西洲瞅了眼钻石,少女劲装窄袖,整个人干净利落,确实不像是好惹的,柳西洲叹了一口气,自知今日是见不到许南意,也进不了少年游了。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强求,改日再登门造访。”柳西洲秉持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想法,又悠悠看了一眼少年游的方向,转身离开了。
“钻石姐姐,你说,女郎为什么不让柳公子进来?还在为上次柳公子闯上了五楼生气?”
白银看着柳西洲翻身上马的身影,不解的问向身边的钻石。
钻石轻笑的敲了敲白银的头,“女郎自有自己的打算,你我只需按女郎吩咐办事就好。”
白银听完,深以为是的点了点头。
而少年游的顶楼,深紫色的轻纱幔帐被风吹的在窗外飘扬,薄纱后女子的身形若隐若现,她一身黑裙仿佛与黑暗混为一体,正面无表情的盯着柳西洲骑马远去的身影。
等那道青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再也看不见时,女子艳丽妩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看来是起作用了嘛……”
第78章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温缈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字,脑袋终于还是昏昏沉沉起来,她嘴里没完没了的打着哈欠,这些名家著作果然是没有《朗梧国志》让她来兴趣。
陆帷倚坐在椅子上,他合上已经看了一半的兵书,歪头看了一眼一直坐在案边的温缈,小姑娘对着书本打瞌睡的样子,小鸡啄米似的,看的久了,竟让他都有了犯困。
陆帷正要起身去叫醒她,菡萏踩着有些匆忙的步伐闯了进来,她在温缈身边蹲下,略有些急促的喘息声将原先正准备梦周公的小姑娘给惊醒。
小姑娘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眼睛,扭着小脑袋四处张望着,看清四周并没有什么异样才定下心来。
“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样急急忙忙的,我还以为发生地动还是火灾了呢?”关上了手中只翻了寥寥几页的书籍,温缈示意菡萏淡定些,
“姑……姑娘,大姑娘的婆母来府中了,现在正在大夫人院里呢,说什么大姑娘在娘家住太久了,要接大姑娘回去呢。可婢子瞧着,大姑娘分明是不愿同她回去。而且那——”菡萏闷闷的鼓起嘴来,伏在温缈耳边小声嘀咕着。
“那婆子也忒粗鄙不堪了,张嘴闭嘴的就是埋怨大姑娘没给他们范家生个孩子,还说什么大姑娘善妒,不肯给大姑爷纳妾,还说——还说我们谢家的姑娘都一样,活脱脱的妒妇。”
菡萏说的义愤填膺,温缈听的亦是火冒三丈。
她这那是来接大姐姐回家的,分明是借着这个由头来谢家兴师问罪的。
“纳妾?他范文宣当初求娶我大姐姐时,可没说过日后会有纳妾这一说法呀!我大姐姐那样好的人儿,配公子王孙那都是绰绰有余的,他范家得此良媳,不感恩戴德就罢了,还敢百般刁难,来我府中生事?纳妾,我纳他大爷!走,去大伯母院里。”
小姑娘气的面红耳赤,她扶着菡萏的手站起身来,也来不及和陆帷打声招呼,就急急忙忙的挑开帘子走了出去。
陆帷捂嘴轻笑。
纳他大爷。
他的小丫头可真是顶顶有趣的人儿。
陆帷这厢正傻笑着,三两步的功夫温缈就又折返了回来。
小姑娘趴在窗台上,周身洋溢和煦的暖阳,两颊还遗留着气急时才会出现的晕红,美人多娇,让人心旷神怡却又不知所措。
陆帷呆呆的收敛起唇角的笑意,逐渐换上严肃的神色。
“何事折返?”
“六哥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到底是什么意思?”小姑娘悄生生捧着脸,正是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时候,不过她也是机灵,还晓得临时抱佛脚。
……
周氏院子里,刘氏正捧着花茶喝的正香,谢容簌在她身边站着,忙前忙后的服侍着,周氏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阿簌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自幼也是锦衣玉食娇惯着长大的,那里做过服侍别人的活计?便是她这亲生母亲,也是不忍心让她端茶倒水的!
这个刘氏……
“亲家,你别嫌老婆子说话难听粗鄙,我们范家子嗣稀薄,就只有文宣这么一个孩子,老婆子我又是快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这想要抱个孙子也是人之常理吧。”刘氏看着周氏言语得意,她若有似无的趁旁人不注意拿眼睛瞪了一下谢容簌。
谢容簌立刻低下了头来,给刘氏空空如也的杯中又添满了香茶。
周氏紧紧捏住手中的帕子,看着刘氏,心里再如何糟心和厌恶,面上却仍是笑盈盈的,“文宣母亲,我自是理解你想含饴弄孙的心情,我又何尝不想早日有个外孙儿呢?只是这事不同于旁的其他事,急也急不来呀!”
“亲家,容簌这里急不来,可以在旁的地方急嘛。容簌如今也是被逼得太紧了,这样反而还不易于受孕,不如给文宣纳个妾室,也好让容簌松快松快。”刘氏捧着杯盏,一副为谢容簌着想的样子,她见周氏没有说话,以为她是默认了,又接着说道。
“我知你们肯定是不乐意其他人来当文宣妾室的。这样吧,我看容簌的贴身丫鬟也是个机灵的,再说又是你们谢家知根知底的人物,再合适不过了。若她以后诞下子嗣,养在容簌膝下也是没问题的。”
还不等周氏和谢容簌说什么,云珠就已然跪拜在地,严词拒绝,“夫人这是折煞婢子了,婢子一心向着我家姑娘,这样的事,便是刀架脖子上,云珠也是万万不肯的。”
刘氏看着云珠,暗暗啐了一口,“呸,没福气的小蹄子。”
周氏终于忍无可忍,她重重将手中的杯盏扣在桌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刘氏,“文宣母亲,当年我们两家联姻时,文宣曾亲口再三保证,在世绝不纳妾蓄妓。今日所言,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文宣他的意思?”
见周氏态度强硬起来,刘氏也是不甘示弱,她素来在市井地方摸爬滚打,最不怕的就是掐架拌嘴了。
“这是我的意思没错,文宣当年也确实说过不会纳妾。但今时不同往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话,亲家也是饱读诗书的人,这样浅显的道理不会不明白吧?”
刘氏仰起头来,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一样,两手揣在胸前,满嘴的圣贤道理和仁义道德。
谢容簌一直闷着头没有说话,手心却已经被指尖掐出一道道月牙形状的伤痕,她明眸中盈着泪意,唯恐抬了头给周氏发现。
她当初之所以愿意嫁给范文宣,或许有一两分爱意在其中的,但如今那爱意早在一日又一日的磋磨中消弭殆尽。
她的范郎,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郎了!
今时今日,连累母亲和云珠同她一起受刘氏那样的粗俗妇人羞辱,她如何还能泰然咽下那口气?
谢容簌在心底下了决心,她扶起一直跪在地上的云珠,正要同刘氏反驳几句。
谁料到门外有少女娇嫩软糯的声音传来,那声音中暗藏着几分讥笑和鄙夷,“这是谁人在大伯母院中班门弄斧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时是说没有子嗣就是最大的不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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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只能怪她识人不清
掀开门帘走进来的姑娘,不过豆蔻年华,然容色却已极是出挑。
她梳着垂挂髻,堆云的发髻间簪着一支羊脂色茉莉小簪,更衬少女活泼明艳不可方物。
她上身穿着朱红色珍珠芙蓉纹交领袄,那袄上缀嵌的珍珠,颗颗饱满一般大小,在暖阳下闪烁着细腻晶莹的光泽,一看便知是极好的一件衣服,更别说那针脚细密到无可挑剔的芙蓉绣花以及小姑娘脖颈上戴着的镂空点翠长命锁璎珞了。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谢容簌身边,每走一步,绯红色凤尾裙角缀着的小金铃都会“叮铃铃”作响。
少女娇美明艳,薄唇始终恰到好处的噙着笑意,如同世外仙姝林中散落在人间的玄女。
是春回大地时,上天馈赠给世间众生最美的礼物。
刘氏自然认出了这是谢家那位不学无术的小女儿,仗着自己是谢容簌婆母的身份,也没太将女孩儿当回事。
只是瞧着小姑娘清秀俊俏的模样,还是起了那么一丝不该有的想法,若是这谢家小六没有和刺史府定下婚约,与她家文宣做个妾也是极好的,到时候姐妹俩共侍一夫岂不是美名一桩?
谢容簌是个明白人,从刘氏的眼神里她就能看出她在憋什么坏水,更别提她那一双眼都快黏在自己六妹妹身上了。
“六丫头,这里没你的事,你快些回去。”谢容簌轻移了一步,挡在了温缈面前,唯恐刘氏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听你大姐姐的,你先回去。”周氏跟温缈说话时,放缓了语气,六丫头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女孩儿,没得让刘氏那些腌臜话污了她的耳。
温缈摇了摇头,她是来给大姐姐讨公道的,她不会让大姐姐今日被刘氏带走的,大姐姐是想和她们一起去广化寺祈福的。
“这是谢家六姑娘吧。”刘氏笑眯眯的开了口,一双眼如同毒蛇一般攀附在温缈身上,她略带嗤意的逼问温缈,“那六姑娘不妨给老婆子解释解释什么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刘氏料定这位素来有草包之名的谢家六姑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温缈也回她一笑,款步走到谢容簌前面,她双手利落沉稳的交叠在身前,整个人看上去端庄持礼,颇具大家风范,一时之间让刘氏挑不出个错来。
“此话是出自孟夫子之口,原句应是‘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是说舜娶妻时没有禀告父母,没有尽到后辈的本分。同理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说不孝的表现有很多,但以不尽后辈本分为最。可不是说后代没有留下子嗣就是最大的不孝哦!”少女声音娇嫩绵软,虽没有那样强的攻击侵略性,但听在耳中,就是莫名的想要信服。
刘氏哑口无言,老脸上是青白交加,她又不是做学问的秀才,如何能了解的那么清楚?这两句还是她听说书的说的呢,原本想拿出来显摆一二,没承想一跟头摔进了臭水沟里,反而被一个小丫头打了脸。
看着刘氏一副尴尬到手足无措的样子,谢容簌却一点也没有想要帮她解围的意思,若是以往她或许会上前替她说两句客套话,可方才她的一番操作,早已彻底寒了她的心,又怎会再热脸贴冷屁股?
刘氏见谢容簌不替自己说话,愈发怒不可遏,她渐渐露出狰狞的面目,作势要去拉谢容簌的手臂。
温缈赶紧护着谢容簌后退几步,唯恐沾染上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刘氏没抓到谢容簌手臂,自己却险些摔了个踉跄。
周氏忍笑抿了一口香茶。
“你……你们退什么?”刘氏气恼,指着谢容簌和温缈破口大喊,毫无风范。
温缈裙裾被轻风吹拂而起,凤尾裙边缀着的小金铃轻轻摇曳出声响,少女活泼好动,将以往沉稳安静的谢容簌衬的也多了些灵动的生气。
“方才有只聒噪的虫儿在飞,我怕她缠上我和姐姐,就后退了一步,谁能想到伯母会在这个时候扑上来呢?”小姑娘笑的天真烂漫,刘氏竟分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来。
无奈之下,她也不与温缈争辩,浑浊带着算计的双目慢慢转向谢容簌,“你回娘家也有一段日子了,街坊四邻都在议论你是不是负气跑回了娘家,你自己不要脸面,好歹也给我范家和你们谢家留点脸!”
她说话难听,周氏好不容易缓下来的气色又凝重起来,脸上带着薄薄一层愠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温缈将一切都收于眼底,虽然她也很看不惯这刘氏,想要和她大吵一架,但她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要对付刘氏和范文宣需得大姐姐和离后才能动手。
这样想着,温缈脸上浮现出一个假意的笑,她看着刘氏说道,“我大姐姐原是准备回去的,只是过几日我们谢家女眷要去广化寺祈福,这不大姐姐想着广化寺的神佛最是灵验了,想去拜佛求求子嗣嘛。”
刘氏狐疑的将目光投向谢容簌,不相信的询问,“是这样子吗?”
温缈暗暗拽了拽谢容簌的袖子,谢容簌心领神会,顺着温缈的话点了点头。
刘氏这才稍稍舒开了紧锁的眉头,“既是这样,也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我也就不带你回家了,你去广化寺求求佛祖保佑吧,记得多捐些香油钱,也好让我范家有后。”
刘氏最终得了周氏赠予的一些补品金银珠宝,这才欢欢喜喜的离开了谢家。
温缈望着她小人得志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原来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这边周氏紧紧搂住谢容簌,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儿,“阿簌啊,那刘婆子在我面前都敢对你吆五喝六,那在范家,你还不知受着怎样的苦呢?我若知道他范家是那样一个虎狼窝,当初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那桩婚事的!”
谢容簌拍了拍周氏的被,温声细语,“怎么能怪母亲呢?那是簌儿自己选的路,不怪母亲,是我识人不清……”
母女相拥在一起诉说,温缈不好多留,一个人退了下去,站在廊庑下,她看着高高悬在空中的太阳,眼泪被阳光刺激的缓缓顺着脸颊流下。
若是她的母亲还在世,前世得知她嫁给顾匪石后过的那样凄惨,大概也会如现在的周氏一样,心疼不已吧!
第80章 长命百岁,一世无虞
正月初八。
周氏原本打算带着府中的女眷去广化寺祈福,可是实在不赶巧,老夫人这一日约了旧友叙话,方氏又带着谢容卿回了娘家,而谢容离风寒一直不见好,仍旧卧病在床。
到最后,能去的竟只有温缈和谢容簌两人了。
“母亲原先想着人多热闹的,可没想到最后计划来计划去,竟只有我们两个人去了,你不知道,母亲上车前的表情那叫一个无奈。”谢容簌今日气色明显好了许多,不似前些日子那般萎靡病恹恹的样子了。
温缈正吃着青芜替她准备的花糕,看着谢容簌的一双桃花眼盈满笑意,又想起要撮合她与表哥的事,吧唧吧唧三下两除二就将口中的花糕咽了下去。
她拿帕子擦拭着指尖的糕点碎屑,状似无意的随口问道:“大姐姐可还记得你当选莳花女的那一年,是谁家郎君做了簪花郎呀?”
谢容簌停下来思索了片刻回忆起,“是沈家那位郎君,皇商沈家你知道吧!”
温缈见谢容簌对沈贺还有印象,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那大姐姐觉得沈家那位郎君如何呀?你与他应算得上是洛阳第一位簪花郎和莳花女吧!”
听着温缈说的话,谢容簌脑海中走马观灯的闪过一些画面,有她站在试台上同别家女郎一较高低的意气风发,也有一个个少年郎争相角逐簪花郎身份的场面,不过印象最深的大概是在青梧树下的那支祭祀舞。
那一日,她穿着牙白色的广袖流仙裙,头上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簪着一支那位沈家郎君亲手所折的桃枝,在他的琵琶音中翩然而舞,仿佛成了她一生中绝无仅有的绝美画面。
看到谢容簌眼眸中流露出的希冀和向往,温缈脑海中也浮现出了一些事情,当年表哥为了能当上簪花郎,为心爱的女子簪上一支桃花簪,可是下了劲的没日没夜苦练。
看书、习武还有学弹琵琶,一样不落,只会能有一次与谢容簌并肩而立的机会。
她曾问过表哥为什么不向谢家大姑娘表白心意,表哥只是笑着摇头,并没有告诉她原因。
“六妹妹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瞧上了沈家郎君?还是说六妹妹在想今年的簪花郎是谁吗?”谢容簌回过神来,见温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有了打趣她的心思。
温缈见谢容簌取笑她,也不甘示弱,她也笑笑的回复谢容簌,“我与沈家郎君又不相识,若说瞧上他,也该是与沈郎君合作过的大姐姐瞧上他吧!大姐姐,你同我实话实说,有没有对沈郎君动过心,哪怕一点点?”
她表哥长的一表人才,也是文武双全的,她不相信谢容簌就没有一丝丝心动的感觉。
果然见谢容簌耳垂爬上了一丝晕红,她难得露出一丝小女儿家的娇羞,轻笑,“心动过,只有一天。”
温缈了然她的意思,“花朝节那天?”
谢容簌却不想同她聊这个话题了,而是重新起了话头,她掀开车帘,望着窗外的景色,“和姐姐说说你为什么同六弟关系那样好了?你从前最讨厌六弟的了!”
温缈知道谢容簌和沈贺的事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循序渐进,因此也只是顺着谢容簌的话题说下去。
“我去燕京接祖父的时候做了个梦,梦里六哥哥成了极厉害的人物,所以我想着现在同六哥哥处好关系,日后也好有个靠山不是?”温缈说的话真假掺半,谢容簌听的也是半信半疑。
“六弟日后能不能成为厉害的大人物姐姐不知道,但是我曾听二弟说起过六弟文治武功似乎都不差。听说日前不还为了我们小六徒手狂揍了乔家大郎一顿嘛。”谢容簌摸了摸温缈的头,眼底流露出欣慰的笑意,同是至亲血脉,哪怕不是一个父亲所生,她也是乐意看到陆帷过的好的。
“只是有一点,我不太理解,是谁教的六弟文治武功呢?”谢容簌真正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在这里,陆帷幼时起便鲜少去书塾武馆学习,而谢家也没有单独为他聘请先生,他的一身本领从哪里学来的呢?
品着谢容簌的话,温缈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今经谢容簌一提,倒真有些细思极恐起来。
前世她印象中的陆帷不仅武功高强,深不可测,而且于政治上也有自己的一番独特见解,是个文治武功全能的人。
可是若说陆帷没有师傅,而是自学成才的,温缈却是不信。
那么,陆帷的师傅究竟是谁呢?
就在温缈陷入沉思的时候,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而周氏也在车外唤她们下来。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终止了话题,互相搀扶着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便感觉一阵冷风袭来,放眼望去,广化寺四周还是皑皑白雪一片,到处都是一片银装素裹,唯有琉璃瓦铺就的佛寺在暖阳的照射下展露出浓烈鲜艳的色彩。
云珠和菡萏三两步上前给自家姑娘披上斗篷,菡萏跺着脚嘀咕着,“姑娘,这山上冷,您身子骨弱,多穿点,出门一定要披件斗篷的,可别染了风寒。”
温缈看着眼前虽然啰嗦,但却是真心实意为自己好的小丫头,也是无奈的笑了笑,她拍了拍菡萏的肩,“放心,一定听你的话,斗篷不离身。”
说罢还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菡萏这才满意的安下心来。
接下来在接引僧人的带领,温缈他们去往了休憩的禅房,走进广化寺,温缈并不感觉陌生,她不是第一次来这座寺庙了。
前世每年夏天她都会来外祖家住上一段时间,第一次来到外祖家久住是她六岁那年的夏天,也是六岁那一年她跟着外祖母还有表哥来到了广化寺。
在寺中还遇见了个神秘兮兮的和尚给她算了一卦,卦文上写着“长命百岁,一世无虞”四个字。
当时外祖母看到那支签文时满脸都写着高兴两个字,搂着她说,“我们绾绾会一世无虞,一辈子欢欢喜喜的。”
可所有人不知道的是,在他们临走前,那和尚曾悄咪咪的叮嘱过她,这支签文不能给任何人,只能自己留着。
她当时年幼,也没想那么多,转身就在当天将那支签文送给了一个在浥轻尘门前被打的惨兮兮的小男孩。
如今想来,若是没送出那支签文,她会不会如签文上所说的那样,“长命百岁,一世无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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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将人拖入阿鼻地狱
庙里僧人为她们安排的禅房靠近后山竹林,虽然离宝殿远了些,但胜在清幽静雅。
“几位施主舟车劳顿,暂且在此处休息片刻,贫僧去为你们准备些素斋。”领她们过来的和尚名叫道问,长的面阔口方,老实憨厚。
“有劳师傅了。”周氏客气的向道问道谢。
待道问离开了禅房,温缈就牵着周氏的衣袖,小声央求着,“大伯母,我能和大姐姐去寺内逛逛吗?”
周氏看着两个丫头满脸的希冀,又想着自己还要打理祈福要准备的东西,恐照顾不到两人,只得嘱咐她们,“你们自己注意着安全,也记得莫要冲撞了寺中其他香客。”
温缈一一应下后,就拉着谢容簌离开了禅房,脚下生风般往前殿跑去了。
周氏身边的老嬷嬷看着温缈她们,也是乐呵呵的笑了,“这么多天,总算是见大姐儿脸上有个真心实意的笑了。夫人也该放下心来了。”
“有六丫头在身边陪着散散心,想来阿簌也能舒坦些。”周氏眼眸里充斥着怜爱的神色,是出于母亲对女儿关爱的天性。
她的阿簌——嫁的太苦了!
寺内走道上的积雪早已被僧人扫到一旁堆起,偶尔还能看见一些小僧人和香客们的孩子围在一起堆雪人娃娃、打雪仗。
谢容簌看着闹腾的孩子们,眼底露出艳羡的神情,她多么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呀,教他识文断字、知人辩物,一定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看出谢容簌眼神中的向往之情,温缈紧了紧放在袖袋中的一张纸条,那是她凭着前世记忆默下来的助孕偏方。
她早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迟迟没给谢容簌,一是因为没有寻到一个好时机,二是实在不想谢家大姐姐为范文宣那样不值当的货色生孩子。
这样想着,温缈心中不免又犹豫起来,眼见谢容簌已经抬步迈进了前方的地藏殿,她抿了抿嘴,也没说什么,只快步跟了上去。
眼前青瓦红砖、飞檐高挑的歇山顶建筑,恢宏大气,画栋绘梁,充满佛教色彩,进进出出的人经久不绝,站在殿外却已然闻见了浓烈的香火味。
拎着裙裾,温缈跨过门槛,进入了正殿当中。
谢容簌和一众信徒跪拜在一起,温缈走到她身边,却没有跟着跪下祈祷,她抬头看着面前的金身佛像。
佛像慈眉善目,拈花轻笑,正俯视着底下一众信奉自己的善男信女,它那双雕刻的栩栩如生的佛手仿佛在给信徒们撒下甘霖雨露,助他们解厄破灾。
佛像前的大幔帐上用彩丝绣成飞天、莲花、瑞兽、珍禽等物,它轻轻摇曳着,时而的拂动恰到好处的遮挡住佛像的半张脸,而原本慈眉善目的佛像在只露出半张脸的情况下,却显得狰狞扭曲,那一双佛手就仿佛是要将人拖入阿鼻地狱。
温缈讶然,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抬手揉了揉眼,果见幔帐垂下,那佛仍是慈悲悯怀的模样。
耳边谢容簌的声音清晰入耳,“我佛慈悲,信女谢容簌在此,诚求三愿。一愿家中长辈安康,二愿弟妹喜乐顺遂,三愿夫妻和睦、子嗣绵长……”
温缈听到谢容簌在说子嗣绵长时,声音都开始带上了颤音,她知道没有子嗣是怎样的痛,或许她该将那偏方告诉谢容簌,至于如何用、怎么用就凭谢容簌自己做主了。
搀扶着谢容簌起身,温缈也不说话,只将谢容簌拉进了供人休憩的偏殿当中,此时信徒都在正殿内烧香拜佛,偏殿便显得异常安静,落针可闻。
“六妹妹这是做什么?怎么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谢容簌不明白温缈的意思,她看着温缈,瞳眸中都透着不解。
温缈则是笑着挽过她的手,小声凑在她耳边,“大姐姐,我前些日子在六哥哥书房读书时,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一个助孕的偏方,大姐姐要试一试吗?”
谢容簌肉眼可见的红了脸,她嗔怪着点了点温缈的脑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看这些做什么?没得臊的你。回去我定是要好好说说六弟,他这整日带着你不学好,该罚。”
“大姐姐,我这不是为你看的吗?书上说这古法可灵验了,大姐姐不想试一试?”小姑娘说话脆生生的俏皮可爱,听在谢容簌耳中还有一丝蛊惑的味道,让她心神动容。
见谢容簌有些心动,温缈又添了一把火,“不管用没有用,大姐姐试试又不妨事,若是成了,我岂不是就要有个小侄儿了?”
似是真的被说动了,谢容簌轻轻点了点头,答应了温缈。
姐妹俩正说着话,偏殿的隔间有人挑帘走出来,是个清秀的小丫鬟。
她打量了一眼温缈和谢容簌,恭谨蹲身行礼,礼数自是周到到无可挑剔,“见过夫人、小姐。”
谢容簌不动声色的走到温缈面前,对着丫鬟颔首,“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丫鬟为人爽快利索,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方才在里面无意间听到夫人和小姐在谈论生子偏方的事。”
谢容簌面色有些沉了下来,她已嫁为人妇,谈论这些当然无伤大雅,可是六妹妹还待字闺中,若是传出去,不知还要被有心人如何编排呢。
丫鬟也是大家出来的,玲珑心思,只一眼便看透谢容簌的担忧,她不慌不忙的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夫人不必担心。婢子与我家夫人没有恶意的。只是说来也巧,我家夫人与您有着同样的困扰,适才听您身后的姑娘说有什么管用的偏方,我家夫人就想讨来一试。”
她态度谦卑和逊,举止有礼,谢容簌才稍稍放下了戒备心,“那可否请你家夫人出来一叙?”
丫鬟抱歉的摇了摇头,“这怕是不行的,我家夫人身份特殊,此次出行也是本着散心的目的,不打算让太多人知晓的。”
温缈从谢容簌身后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她盯着小丫鬟,心中了然,却还是扮作一副天真的样子:“听你们的口音,是燕京人士?”
第82章 他看着她,贪婪又狂热
“小娘子聪慧,正是自燕京而来。我家夫人与公子门当户对,年幼相许,于前两年完婚,两人琴瑟和鸣、夫妻恩爱,这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成婚两年,夫人的肚子还没有什么动静。”丫鬟蹲身又行了一礼,条理清晰的跟温缈她们说着前因后果。
谢容簌听着丫鬟的话,心中的戒备已经悄然卸下,她顿时觉得自己与隔间内的那位女子同病相怜,因此也起了帮助她的心思。
“六妹妹,她们既说到这份上了,你不若将那方子抄写给她们一份,左右于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的。”谢容簌回眸看向温缈,她虽这样说,但到底还是在征求温缈的意见。
而温缈在得知她们来自燕京时,就已经决定帮忙了,从那丫鬟的行为举止便可看出,这位夫人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十之八九是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
而跟她们结交,买她们一份人情,对于如今的温缈来说,是再划算不过的一笔买卖。
小姑娘弯起眉眼,藏匿下心头的算计。
“我听大姐姐的。”温缈从袖袋中取出早就写好的偏方递给丫鬟,“在此祝夫人早日得偿所愿。”
“承小娘子吉言,小娘子也万福。”丫鬟让温缈稍等片刻,自己转身回到隔间,将偏方交给了里面的人。
温缈竖起耳朵,听见细微的交谈声。
不一会儿,丫鬟再次出来,面上的笑意更盛。
“我家夫人让谢过小娘子和夫人,也问一下两位是哪家的?可是居住在洛阳的本地人士,若是这偏方当真管用,届时我家夫人必然携公子前去登门道谢。”
和谢容簌对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后,由温缈开口拒绝,“这方子也未有人试过,还不知有没有用呢,哪敢就担着夫人的谢意了,再说今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夫人不必挂在心上。”
丫鬟含着笑意,继续说道,“可若这方子当真管用,小娘子便是我家夫人的大恩人,有恩又焉能不报呢?小娘子给个地址,也算全了我家夫人的心意。”
温缈微微垂下了眸子,眼底滑过一丝狡黠,她要的可不是一个登门拜访那样简单,她要的是她们在燕京的提携和帮助,如今这推辞的戏也演过了,是该唱正剧了。
“既然夫人诚心要答谢,那不如约定日后有缘再见时,夫人若是已经诞下了小公子,就让小公子认我做个干娘如何?我可喜欢小孩子了。”小姑娘捧着脸笑的憨直,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样。
谢容簌吃惊,她轻轻拽了拽温缈的斗篷,小声嗔道:“六妹妹,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才多大,就想着这些了?夫人见谅,舍妹不懂事,你便当她是在胡言乱语。”
隔间里反而传来女子的娇笑。
丫鬟立刻明白过来女子的意思,她开口替自家主子转达,“我家夫人这是同意了,这位夫人也不必再责备小娘子了,我家夫人很喜欢小娘子的呢!”
对方都如此说了,谢容簌自然不会再说温缈什么,轻轻点了点温缈的额头,就带着温缈离开了地藏王殿。
温缈和谢容簌挽着手下了长长的阶梯,就要往伽蓝殿的方向走去。
约莫走了几步,温缈却隐隐感到心神不灵,她猛地回头张望,身后空寂,暖阳在一刹那躲进了云翳之中,天色灰暗下来,风卷着残叶席地而起,似是并没有异样,但又隐隐感觉那里不对劲。
“怎么了,在看什么?”见温缈突然回头,谢容簌亦是不解的跟着回头看了两眼,却并没有察觉出什么来。
“没什么,想来是我多虑了。”温缈耸了耸肩,她回过身来,笑着拉着谢容簌去了别处赏玩。
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原先匿在菩提树后的黑影缓缓探出半个身子,他看着那道消失的身影,贪婪却又狂热的低语,“美人儿……真香啊……”
……
天色暗沉,不一会儿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温缈和谢容簌只得躲进附近的凉亭里等着人来找。
斗篷被雨水打湿,温缈不得不褪下斗篷放在一旁,她坐在凉亭边的长椅上,手伸出去接了一捧水,看着雨水顺着指间的缝隙流走,少女轻盈笑了笑。
看着温缈,谢容簌由衷的笑了笑,“多大人了,还玩这些。”谢容簌拽过温缈的手,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渍。
温缈依偎在谢容簌肩头,她眉眼清亮晶莹,仿佛是含了珍珠的贝壳,水润润泛着光芒。
正和谢容簌腻歪着,温缈眼尖的看到不远处有人撑伞走过来,看身形和衣着打扮,竟然是沈贺!
温缈顿时两眼放精光,她心里有了主意,从谢容簌肩头起身,在身上四周摸了摸,眉头紧蹙,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怎么了?可是什么东西不见了?”注意到温缈似是在找些什么东西,谢容簌也是起身帮着她在亭中四处搜寻。
“六哥哥送我的玉佩不见了,若是找不回来,六哥哥肯定是要生我的气啦。”温缈急得在身上四处翻找,可却还是一无所获。
“是不是掉在路上了?”谢容簌见亭中并无玉佩的踪迹,如是猜测道。
“那我回去找,大姐姐在这里等我。”小姑娘拎着裙裾就要往亭外冲,急得谢容簌赶紧伸手拉住了她。
“外面下着雨呢,玉佩再重要,也比不上人呀。”谢容簌牢牢的抓着温缈的手臂,生怕一个不留神就给这小丫头窜出去了。
温缈此刻背对着谢容簌,她轻轻抿嘴,玉佩比不上人重要,可大姐姐的余生幸福比得上呀。
掉玉佩是假,给大姐姐和表哥制造独处机会是真。
“公子,那位撑伞的公子。”温缈朝沈贺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手,她假意没有认出沈贺来。
沈贺将伞抬高了些,放眼望去,是谢家的两位姑娘。
山寺古亭,清风拂衣袖,细雨湿梅花,谢家的两位姑娘如同世外仙姝般俏立在其中。
沈贺抬步走进凉亭,却选择了离温缈她们最远的地方站立,可见是为了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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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隔开他们的是世俗悠悠之口
“沈……沈公子?”谢容簌看着沈贺,面容上流露出错愕和惊讶的神情,她求助似的看向温缈,却见温缈已经三两步走到了沈贺跟前。
“沈公子,能借你的伞给我一用吗?我的玉佩丢在了路上,我回去找一找。”温缈盯着沈贺手中的雨伞,满脸的乞求。
沈贺倒是毫不犹豫的将伞递了过去。
上次在鹤山居,谢家六姑娘的一番提醒让他受益不浅,还没能好好感谢她,如今不过只是借一把伞,又怎么会推辞。
唯一让他担心的是……
谢家六姑娘一走,这凉亭里只剩下他和谢家大姑娘两个人了,商场上无往不利的少年,此刻手有些紧张的摩挲着衣料。
谢容簌也是不知所措,她坐回方才的长椅上,她身上也淋湿了一小片,此刻山亭四面通风,冷风一灌,即使裹紧了斗篷,谢容簌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咳咳。”少女细微压抑的低咳声迅速引起了沈贺的关注。
沈贺起身欲去往她身边,可走了两步,他愣怔的停下了脚步,面前的女子弱柳扶风,很让人有保护欲。
可是——
“范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少年退回到原先的位置,目光却自始至终未曾离开过谢容簌身上。
“不碍事的,劳沈公子关心了。舍妹拿了公子的伞,也给公子添麻烦了。”谢容簌说话柔柔弱弱,一双眼看着连绵起伏的群山,就是不肯回头看一眼那个关心则乱的少年。
一声范夫人。
一句沈公子。
隔开的何止是鸿沟天堑,更是世俗的悠悠之口。
“裕亲王改变了花朝节的习俗,由一年一试改为三年一试,今年又到了花朝节比试的时候,谢家姑娘多,可有想要一试的?”气氛有些尴尬,沈贺只能寻了一个能聊的下去的话题。
“我六妹妹打算参加。咳咳。”咳嗽声虽然轻微细弱,但女子窄肩却抖得厉害,沈贺两只手颇是焦急的绞在一起。
他正要抬步上前仔细探个究竟,身后谢家侍女的声音传来,他只得又默默收回了腿。
“姑娘。”云珠三两步上前,见谢容簌咳得厉害,连忙将手中新拿的斗篷替换下被雨水打湿的斗篷,又塞了个手炉给她。
后进来凉亭的菡萏没看见自家姑娘,不免有些着急,她问着谢容簌,“大姑娘,我家姑娘呢?怎么没见人影?”
沈贺见谢容簌有些虚弱,便自作主张回答了菡萏的问题,“谢六姑娘的玉佩不见了,拿着在下的伞折返回去找了。”
菡萏认出是沈家那位郎君,见过礼后又瞅见温缈本该穿在身上的斗篷此刻正孤零零的躺在长椅上。
“哎呦,姑娘斗篷没穿,这山上又风大雪寒的,真是让人操心。”菡萏撇了撇嘴,想要去找温缈,又怕因此跟温缈错过,只得和沈贺一起留在山亭里等温缈回来。
而谢容簌在云珠的陪伴下,先行回了休憩的院子。
此时被菡萏惦念担心的小姑娘正悠哉的撑伞行走在后山竹林的青石小径上。
她寻思着表哥和大姐姐还要聊上一会儿,她可不能回去早了打搅他们。
修竹映雪,寒梅拢香。
不得不说,广化寺后山的风景还是极美的。
拾阶而上,薄肩渗出些许汗意,竟也不觉得冷了。
温缈眼中收敛着美景,耳中却突然有一阵琵琶声入耳。
那声音玉盘走珠,流利顺畅。
清脆时如小溪泠泠,浑厚时如隔窗闷雷,急切时如雨打芭蕉,舒缓时如绵绵细雨,激烈时如金戈铁马,而委婉时又如新房戏语。
在这铮铮乐音中,温缈竟然感触良多。
她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只见竹林深处,一座茅草小屋显现出来,它四周用攀上常青藤的篱笆围出一个小院子,院里似是还种了菜,只是此时被白雪覆盖也看不真切。
而茅屋的门前,有一女子正怀抱琵琶,坐在木椅上弹奏。
女子云鬓高髻,木簪挽发,指若青葱润泽,貌若秋月春花,半抱弦琴,长音和着雨声滴答铮然作响,珠落玉盘也不及其万分之一清脆。
温缈仿佛也陷入了琵琶声中,随着那琵琶音的转弦换调,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跟随闪现。
有狂风急雨下金戈铁骑踏碎山河的悲壮感,也有风花雪月邂逅云烟的朦胧感,更有家国离散再难遇你的绵绵情意……
听着听着,温缈眼角有些湿润。这样感伤的琵琶音,温缈是听不得的,她转身欲离开,却在抬头移步的瞬间看见不远处的小丘上站着一个笔直颀长的人影。
瞧着身形,是个郎君。
那郎君撑着一柄杏色的油纸伞,他伞打的低,让人看不清真容,可是他站在烟雨中,却令人有一种俯首称臣的感觉。
这样的郎君,高贵优雅,矜贵自持,他一手撑伞,另一只手垂在大氅身侧,映着鹅黄色的大氅,宛如名士谪仙,不染世俗。
那大氅上针线细密的绣着一只凤凰,它引颈高鸣,似是要冲破世俗牢笼的束缚。
温缈宛如一个旁观者看着茅屋里的女子和小丘上的郎君,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都说旁观者清,她瞧着倒也不尽然。
这两人都做着自己的事,仿佛已经到了忘我的地步,竟一个人也没注意到正注视着他们的温缈。
温缈也没细想,又站着看了一会儿,见时辰差不多了,就折返回了凉亭那边。
在她走后不久,郎君轻轻抬高油纸伞,露出隽秀妍丽的侧脸,他眼挑桃花,在眼尾勾勒出淡淡的晕红,鼻翘唇薄,棱角分明,看着茅屋里弹琵琶的女子,眸中溢满深情和思念。
“娇奴……”
……
春山院。
不喜倚着门槛,正打瞌睡。
有推门而入的吱呀声,不喜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却见进来的是谢家的老太爷。
不喜慌慌张张的就要找地方藏,可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谢家小厮的装扮,顿时就不慌了,他现在有光明正大站在人前的资格,不必再躲躲藏藏了。
“六公子呢?”放下雨伞靠在廊柱上,谢老太爷见陆帷似乎不在院子里,开口询问着不喜。
不喜一时哑口,他应该怎么回答呢?
第84章 你,还记得陆帷吗?
公子今日一早就不见了,连他都不知道行踪,往日也不会有人来春山院见公子,今日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说话啊。”谢老太爷见不喜迟迟不答话,站着跟个木头桩一样,不由拔高了声调。
如此,不喜只能胡诌了几句来搪塞谢老太爷,“公子今日一早便出门了,应是参加什么诗会雅集去了。”
谢老太爷没有说话,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他进了屋,往书房的位置踱步而去,不喜只能老老实实跟在身后。
谢老太爷四下打量着陆帷的房间,这是他第一次来陆帷的院子,没想到这孩子的院子如此冷清。
话说那孩子今年也有十七岁,这个年龄是该拨几个丫鬟过来在身边伺候着了……
谢老太爷来到陆帷书案前,却见案上摆着他给陆帷布置的课业,少年已经完成,却没有给他送过去。
“你家公子,平日在春山院都做些什么?”谢老太爷翻看着陆帷的课业,又想起周氏曾说过陆帷素来不喜外出,只是一整日待在春山院里。
不喜回想了一下,避重就轻的禀报,“公子平日不是在院子里练剑,就是在书房里看书,很少有其他的乐趣。”
其实还有一个,公子有时候会在密室里一呆就是一整天,不过他在密室里捣鼓些什么,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公子的密室是春山院的禁地,除了公子,谁也不能够进去的。
谢老太爷听着不喜的话,点了点头,放下了陆帷的课业,他给陆帷布置的是一篇策论,少年的文字朴实稳重,虽也称得上上等佳作,但到底没有给他惊艳感。
他谢家的孩子就当真都不是读书的料吗?
谢老太爷又四处看了看,却在一旁的条案上看到了一沓子的话本子。
谢老太爷脸色铁青下来,他指着那沓书质问不喜,“你家公子看这些书?”
不喜顺着谢老太爷的手看过去,瞳孔放大,他想要解释那是公子从六姑娘那里没收来的书,但仔细一想却也不能那样说。
若是让老太爷得知六姑娘看这等杂书,只怕六姑娘也是少不得挨一顿训,而他家主子是宁愿自己挨罚挨骂,也舍不得六姑娘受一点训的。
一番权衡利弊,不喜选择了闭嘴。
不喜没说话,在谢老太爷眼中就是默认了陆帷在看这些书,老太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种杂书是给闺中女儿解闷用的,陆帷一个少年郎,正是树凌云壮志、建功立业的时候,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等你家公子回来了,让他去一趟三省院。”谢老太爷夹起案上的一沓杂书就往外走,全程脸色铁青,十分难看。
不喜一看这情形,心想这是要完犊子。
他家主子又要被拉去挨训了。
“对了。”谢老太爷撑开雨伞似是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向不喜,沉声吩咐:“回头叫你家公子将我上次布置的课业再写一份,他上次那份太平平无奇,没有丝毫的可读性。他若写不出来让我满意的,就家法伺候。”
谢老太爷气恼极了,原先以为六郎日日闷在春山院里是有多刻苦认真呢,没承想竟刻苦到这些歪门邪道上来了。
一本不够,还摆一摞在案上。
这是生怕他老眼昏花看不见啊!
不喜看着谢老太爷盛怒的样子,无奈的耸了耸肩,看来公子这一次少不得要挨几句骂了。
只是——
不喜走到书案前拿起陆帷写的策论看了一眼,公子的文采一向很好,怎么会写出让谢老太爷不满意的文章呢?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公子是故意的,故意在藏拙?
不喜摸了摸头,无声的叹了口气,公子心,海底针啊!
……
寒夜寂寂,霪雨霏霏。
温缈托腮坐在书桌前,一豆灯火照亮了一小方天地,晕出的暖光照在少女的脸上,如同神明。
她想写一个新的话本子,却没什么思路。
前世她写的故事大多以顾匪石为原型,可如今她只要一想到顾匪石三个字就觉得恶心头疼,又怎么可能再着笔弄墨为他写故事?
少女轻轻眯上潋滟着春光的桃花眼,听着窗外青瓦屋檐下滴滴答答落下的雨声,陷入经久的回忆。
她在北雍的第三年,也是这样一个雨夜,遇见了那座皇城里唯一待她好的人。
雨夜里,她因为没有完成嬷嬷当日交待的任务,被嬷嬷掌罚,跪在森寒的雨中,她浑身湿透,长发湿哒哒的贴在身前,既落魄又不堪。
她的眼睛在夜里是看不清楚的,如今有雨水悬挂在她的睫毛上,让她看四周的景色更加模糊。
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接下来有一柄伞出现在了她的头顶,她仰头看过去,却只能模模糊糊分辨出那是一个男人。
下意识的,她想要躲闪。
她害怕再遇见像那位冯家郎君一样人面兽心的恶鬼,这一次的她,孤身一人,没有人会再保护她。
毕竟,她的阿满已经不在了!
“你就是天启的那位景贤皇后?是叫温缈对吧?”男人的声音隔着潇潇雨幕落在温缈耳边,出奇的温润清雅,他伸手将温缈扶起来,又递了块方巾给她,礼数周全,不似有什么坏心思。
但温缈却仍没有放下心中的戒备,她点了点头,摸索着接过男人手中的方巾。
男人似是有些诧异,他修长的手在温缈面前摆了摆,“你的眼睛?”
温缈快速低下头来,她捏着手中的方巾,一股莫名的自卑涌上心头,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手中方巾的柔软,可见面前的男人并非寻常人。
而她不知何时,竟真的在这些贵族郎君女郎面前抬不起头来了,连自己都将自己当成了一个丫鬟,谁还能救得了她?
可是在这异国深宫里,她不这样做,又如何能捱到今日?
“你,还记得陆帷吗?”男人扶着她走进了不远处的凉亭,收起手中的雨伞,他负手而立,温雅高贵。
温缈擦脸的手一顿,眸子里闪过局促和不安,面前的陌生男人突然提起陆帷这个名字,让她分不清是敌是友,只能含糊其辞的回答,“记不清了……”
男人轻笑了两声,不辨喜乐,看着仿佛要下个天昏地暗的雨幕,喃喃低语,“我也记不清了,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
第85章 她不知道她这一张脸有多危险
之后的每次,只要她一被嬷嬷们处罚,那个男人就必定会出现,偶尔他还会带些小玩意送给她,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拿一碟糕点同她一起吃。
他是她在深宫里唯一感受到的光,哪怕不知道他叫什么、是什么身份、长什么样子,但她还是想要抓住这微乎其微的光芒。
她甚至有些期待被嬷嬷们处罚,甚至还会故意做错事惹那些嬷嬷生气来罚她,只为和他见上一面,只有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她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还活着,还是一个人!
最后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她故意洗坏了嬷嬷的衣服,嬷嬷罚她去御花园修剪花草。
她头一次在白天见到那个男人,阳光大好,她总算有些看清了男人的长相,他有着一双极招人喜欢的丹凤眼,此刻那双眸子里盈着浅浅的日光,仿佛日月星辰夹杂在其中,朗目星眉,俊艳的不可方物。
他穿着银灰色的常服,肤色冷白,此时一衬,竟让他有了些病态的苍白,看上去也有些羸弱,只是那唇角却始终噙着一丝笑意,让人觉得深渊之外亦有光明。
他走到温缈身边,示意温缈和他一起坐在花坛上。
花坛里种植着娇贵美艳的牡丹花,男人异常皙白的皮肤和牡丹花艳丽的红色交织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秾艳瑰丽。
“我同你讲一个故事吧……”男人也没管温缈在不在听,絮絮叨叨的开了口。
思绪渐渐回笼,温缈缓缓睁开桃花眼,她盯着雁鱼灯里跳跃的火焰有了想法。
或许她可以将那个男人跟她说的故事加工改造一下,世家公子和侍女的凄美爱恋,一定是很博人眼球。
温缈挽袖提笔舔墨,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兴奋,她文如泉涌,运笔如飞,“他本想许她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可是到了最后,失了天下也丢了她……”
小姑娘伏案疾书,满是认真,鬓间滑下一缕漆发,她也顾不得捋到耳后,只是盯着手中的纸笔,不一会儿功夫,一行行簪花小楷落于纸上,
又写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已经很晚了,温缈才恋恋不舍的搁下了手中的羊毫笔,她看着洋洋洒洒的几页纸,将它们平整的放在桌上,唯恐不小心晕染了上面还未干的墨迹。
想起还没有给这个话本起名字,温缈两只手扒拉着自己的小脸陷入了沉思。
《公子的全能小甜妻》?
谢俞棋的话言犹在耳,她如果再取个文雅的名字,保不准又要石沉大海了,倒不如用个大众能接受的名字。
温缈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又在书名旁边另起一行落下了“长安某”三个字。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柏舟”,只有“长安某”。
收拾完一切,温缈正打算熄灯睡觉,却敏锐的听见隔壁的房间传来细微的声响。
温缈凝了凝眸,隔壁住着大姐姐,以大姐姐的作息习惯,这个时候应该早早就歇下了,怎么可能发出声响,一股不安的心情在温缈心里发酵。
思来想去,温缈从一旁拿过一支簪子放进袖中,又托着书桌上的雁鱼灯起身去查看,她轻轻打开禅房的木门,一出门,便能清晰的听见大姐姐房中的动静,甚至其中还杂有男人沙哑的说话声音。
温缈吓得捂住了嘴,但不敢声张,唯恐里面的人听到了对大姐姐不利。有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温缈赶紧吹灭了雁鱼灯里的烛火,她顺势躲在廊柱身后,小心的探视着外面的情景。
有两个五大三粗、一高一矮的汉子正抬着大姐姐往院外走,身影已经渐渐消失在温缈视线内,温缈将灯放在地上,连伞也来不及拿,她拿手挡了挡雨,轻手轻脚的跟了上去。
那两个人似是早已规划好了路线,抬着谢容簌就要往后山竹林跑,温缈也顾不得会遇上怎样的危险,咬了咬牙就要跟上去,却瞅见了徘徊在另一条路上的沈贺。
少年撑着伞,在一条路上来来回回的走,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嘴里也是念念有词的。
温缈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三两步走近沈贺,来不及停下来和他细说什么,只得边拉着他走,边说:“沈公子,有歹人绑了我大姐姐去了后山竹林,你快帮我救救我大姐姐。”
沈贺听完温缈的话,眉间蹙起,隐约隐着不易察觉的怒气,他脚步明显加快了起来,只是虽是恼怒到了极点,还是不忘将手中的雨伞偏向温缈那一边。
“可有看见歹人的面容?是熟人作案还是不认识的人?不行这到底太危险了,六姑娘先回去找人,在下一人去追。”沈贺到底还是不放心温缈跟着去,毕竟也不知道歹人是个什么情况,贸贸然的追上去,终究还是不妥的。
温缈摇了摇头,显然不同意沈贺的说法,她努力迈着步子,紧紧跟着沈贺,“天太黑,我没有看清歹人的容貌,但想来不是熟人作案,很大可能是遇见了劫财劫——”温缈噎住了话,一个“色”字愣是没说出口。
世人注重女子名节,即便大姐姐嫁过人,已不是黄花闺女,可是若是遇见这样的事,也够被人诟病的。
温缈步伐快了起来,她必须得赶在今夜之前救回大姐姐,否则被歹人掳走,一夜未归的事若是传出去,便不好收场了,大姐姐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沈贺见拗不过温缈,也没在说什么,和温缈快步穿行在修竹翠叶间。
忽然小径的尽头分出岔路,两条路都都有被人践踏过的痕迹,一时竟辨不出歹人往哪边跑了。
温缈二话不说,挑了左边的那条小道,“沈公子,我去左边这条路,你去右边。”
沈贺抓住温缈的宽袖,面色焦急忧虑,“六姑娘,太危险了,你一介弱女子若是碰见了两个歹人怎么办?这样,我先去右边找,你回寺里找武僧过来帮着搜山。”
温缈不愿再耽搁,也不知这歹人到底存了心思,她此时回去找人来帮忙于她来说固然是最保险的,可是谢容簌却会因此多上一分危险。
温缈深吸了一口气,她笑靥如花,雨水映在她发丝脸庞,多是一种朦胧的娇艳,她红衣张扬热烈,竹林夜色中,宛如成精的山中妖魅,一颦一笑都足以令人颠倒。
她不知道她这样一张脸,有多危险……
美人裙下死,做鬼亦风流……
第86章 唾手可得的东西谁会珍惜?
“沈公子放心,容安自有分寸,绝不会贸然行动置自己于危难之中,若是沈公子找到了我大姐姐,万望护她周全。”少女向沈贺郑重行了一礼,转身踏上了左边的那条小道,她行动果断决绝,全然不似一个豆蔻之年的娇娇女该有的勇气。
沈贺将伞丢至一旁,他脚下运力,不顾细雨淋湿衣襟面庞,身影向右边的小径上掠去,在漆黑夜色中行动自如。
风惹林稍,有片片竹叶翩然而下,落在原先温缈和沈贺站立的地方。
黑靴仿佛踏碎黑暗而来,刚刚飘零的竹叶被他踩在脚底,玄色的大氅四周都洋溢着凌厉的冷风。
他抬头看了一眼分岔路口,想也没想就往左边的那条路走去。
……
竹林深处,雨丝零落,更显寂静。
温缈提着裙裾疾行在小径上,身上早已被雨水打湿,少女眸子里神色异常之坚定,她顺着四周被踩踏出的泥印向前方走去。
心始终提在嗓子眼上,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草木皆兵。
隐约的,前方大树上,一个粗布麻衣的矮壮男人正瑟瑟发抖的靠在树干上,他嘴里念念有词,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
“大人饶命,我没做错事,一切都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大人饶命,那姑娘如今不在我手中……”
矮壮男人的话,一字不落的落入温缈耳中。
温缈略一思量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两个歹徒显然是被仇家追上了,不得已才兵分两路,而大姐姐显然是被另一个歹人领着走了右边那条岔路。
希望表哥能救回大姐姐……
可若是表哥今夜没能找回大姐姐,那这个男人就是他们找大姐姐的唯一线索,他现在还不能死。
温缈紧了紧掩在袖下的手,那个要杀歹人的人始终隐在树后,只能看见他颀长的影子投落在地上,不得窥见真容。
也不知他是好是坏,自己贸贸然出去肯定是不妥的,可是若不出去,就任由他杀了那个歹人吗?
雨水顺着她秀丽的脸庞滑落进锁骨,天空突然一声炸雷伴着闪电响起,温缈心被吓的一颤,而紧随着雷电声传入耳中的,还有一道熟悉且清冷的嗓音。
“看这么久了,还不打算出来吗?”
温缈听见这个声音,眸子里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她浑身战栗起来,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她有些木然的走近那说话的声音。
像从前千百次一样,听他的话……靠近他……
利刃出鞘,一道寒光和着淋漓的雨水在温缈桃花眼中一闪而过,紧接着是温润的鲜血飞溅到温缈脸上,宛如白芙蓉上绽放出一株妖艳的红牡丹。
那矮壮男人已经顺着树干瘫倒在地上,他脖颈被划开一道整齐的口子,汩汩鲜血还在往外涌,而一双眼睁得老大,此刻正盯着温缈。
“啊——”温缈回神过来,她吓的大叫想要后退两步,却腿软脚下一滑,跌坐在了地上,眉心紧紧拧在一起,她缓缓扭头看向那个杀人的故人。
雨夜中,他一身秾艳的紫衣锦官服,袍裾绣着大朵盛开的木槿花,革带长靴,身姿落拓,犹如地狱中走出的鬼差官吏。
一双鹰眼有着睥睨天下的王者气势,鼻梁高挺,唇红齿白,嘴角洋溢着不屑的讥讽,不知是在嘲讽歹人的不自量力还是在鄙夷温缈的胆小懦弱。
他右手横挑着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此刻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落着红色的液体,雨夜中骇人如斯。
温缈情不自禁的想要后退,一种从骨子深处而来的害怕,让她不得不一步步后退。
没有人比她更知道这个男人的变态程度。
昭阳君萧怀安从来就不是善茬,她今夜怕是没有活路了。
可是,她还不想死啊!
她好不容易得了一次重活的机会,她不甘心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她得活着,她得报仇!!!
似是有了活下去的信念,温缈强撑着恐惧和胆怯翻身站起来,她想也没想的就要往回跑。
可是萧怀安又岂能让她轻易逃脱,他只三两步的功夫就追上了温缈。
他轻而易举的用手禁锢住少女的脖子,少女的脖子纤细的仿佛他一用力便能拧断,他将小姑娘抵在一棵竹子上,倒也不急着杀温缈。
毕竟……美人是要慢慢玩的嘛。
“害怕吗?”萧怀安唇角的讥讽化为玩味,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少女的下颚线摩挲着,雨夜里害怕到极致的小姑娘可真好捉弄。
温缈努力想要扳开萧怀安禁锢着自己脖子的手,可无奈少年力气太大,远不是她可以轻易掰开的。
她忽然想起临走前带的那支簪子,两只手从脖颈处滑落,状似无力的垂在身后,实则却在摸索着藏在袖子里的那支簪子。
但嘴上却一刻没停,她呜咽着声音说话,试图分散萧怀安的注意力,“昭阳君总得给一个杀我的理由,不能让我的死的不明不白啊!”
“呵。”少年似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儿,冷不丁的嗤笑了一声,“你既然知道本君是谁,就不该问为什么杀你这种蠢问题。本君杀人,从不需要理由!”
温缈心头一哽,忍不住白了一眼对面随时可能会要了自己命的少年,这个萧怀安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妄啊!
“你杀了我没有好处的,但你若放了我,我家人会给你无数金银珠宝的!”温缈面上仍旧恐惧是的模样,但心里已经平静了下来。
“你觉得本君像是差钱的吗?”许是觉得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没有威胁性,萧怀安略略放松了对温缈的桎梏,他挑眉嗤笑。
“那……那你要什么?”温缈手努力的去够手中的簪子,可每次都是刚一碰到,那簪子就又滑了下去。
萧怀安松开温缈的脖子,转而轻巧捏住她的下颌,调笑的凑近她,“你!”
温缈心中警铃大动,前世萧怀安的狠戾样子又涌现在眼前,这个人没有心,女人于他而言只是一件物品,只是一件衣服,用完便可随意丢弃,这也是她前世求他办事,却始终不愿他碰自己的原因。
唯有得不到的东西才会寤寐思服,才会有征服欲。
唾手可得的东西,谁会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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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第87章 要她的命和身子
“你在想什么?不会以为本君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吧?本君不想要你的身子,只想要你的命!懂吗?”似是看出温缈瞳眸里流露出的情绪太多旖旎,萧怀安说话的声音逐渐淡薄冷漠起来,连带手也用力起来,温缈疼的忍不住“嘶”了一声。
藏在背后的手终于抓住藏在袖子里的金簪,温缈借用说话的声音来掩盖扭动簪子发出的声响,“那边那个人还有同伙,昭阳君不想一同抓住吗?”
细微的“咔哒”声掩在了温缈的说话声中,这是陆帷赔她的藏剑簪,簪身里面的一柄小剑不仅锋利无比,还涂抹着剧毒,只要能扎进萧怀安的心口,她就有逃脱的机会。
“你先回答本君问题,为何追他?”萧怀安痞笑的揪过温缈的头去看那矮壮男人死不瞑目的一张脸。
温缈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脸上的雨水越来越多,和着鲜血流进温缈的嘴里,温缈只觉得一种恶心的感觉随之而来,她咳嗽了两声,有一行清泪顺着狭长的桃花眼落下,委屈至极,楚楚可怜。
温缈咬牙不说话,大姐姐被掳走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说。
小姑娘不说话,只是不停的流眼泪,萧怀安看的心烦意乱,厉声斥道:“不许哭。你家是不是也有花神娘子被绑走了?”
温缈被萧怀安吓的一抖,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眼泪,对着萧怀安点了点头,“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们难道只抓花神娘子不成?”
萧怀安冷然一笑,不知是喜是怒,“据本君调查,前前后后已经有五个花神娘子遇害了,而最后一个遇害的是蘅芜郡主。你说是不是很快就有第六个遇害者了?”
他欣赏着小姑娘害怕的样子,故意说的危言耸听。
温缈眉头一皱,心情愈加烦躁不安起来,难怪要身为昭阳君的萧怀安来亲自抓捕,原来是因为蘅芜郡主遇害了。
蘅芜郡主顾宝茹是熙亲王独女,也是燕京去年的花神娘子。
原来前世所谓的蘅芜郡主暴毙不过是在掩盖她遇害的事实,原来这凶手竟真的只挑花神娘子下手!
第六个遇害者?
不会的,她大姐姐不会有事的!
“不,不会的!朝廷责令你抓捕凶手,若是还有遇害者出现,便是你办事不利,萧怀安你会吃不了兜着走的,你快去啊,你去抓另一个凶手啊!”温缈提高了音量,可少女天性嗓音柔弱,此时全然没有丝毫压迫感,倒有种穷途末路的无助。
美人多娇,他本该怜惜的。
可是,萧怀安轻蔑一笑,“凶手本君已经诛杀,若再有犯案者,便是模仿作案了,与本君可毫无干系。”
这两个极其狡猾,他追了许久才抓到这么一个,又这么可能再花时间精力去找逃窜的那个?他只要把这个带回去复命就好。
“一个尸体你就想打发了朝廷,打发了熙亲王不成?谁知道你是不是随便找的个替死鬼?”温缈还想劝说萧怀安去抓另一个凶手,可她不知道的是,萧怀安已经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看着她的一双鹰眼逐渐凝聚起一抹杀意。
“你以为本君为何要杀你?你就是证明这个人是歹人的证据啊!”萧怀安笑的诡异,他发髻上沾满水珠,整个人也如同水中洗,在温缈眼中仿佛是从无尽深渊爬出来的水鬼,整个人狰狞的可怕。
这个男人位高权重,却只为自己的权势着想,不顾其他任何人的死活。
他要杀自己,只是因为他懒得去找另一个凶手缉拿归案,他根本不配为官,他根本不配执掌墨羽军、执掌墨狱!
温缈握紧手中的剑簪,她试图吸引萧怀安的注意力,成败就在此一举。
“原来一定要杀我,是打的这个主意,昭阳君可真是行事周到,不肯落人一点把柄啊!”
说话间,温缈瞅准时机,她拼尽全身力气挣扎出萧怀安的桎梏,手中的剑簪更是一刻不停留,稳准狠的往萧怀安心口的位置扎去,谁知萧怀安到底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他迅速回过神来,来不及讶异这个柔弱的小姑娘迸发出的力量,本能的侧了下身子,剑簪错过心口扎进了肩窝的位置。
少女也不恋战,她见没扎进萧怀安要害,便猛的推了他一把,什么也不顾了,拔腿就要跑。
“找死!”被一个小姑娘算计到,少年脸上面子挂不住,这回是真想要杀了已经跑到几步开外的小姑娘,他挑起先前放在地上的长剑,不带一丝犹豫的朝温缈掷去。
剑的速度快到温缈来不及躲闪,就在温缈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竹林一侧有另一柄长剑破风而来,千钧一发之际格挡开了萧怀安的剑。
两柄剑碰撞在一起,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火光,迸发出的铮鸣声在山风细雨中呼啸,牵动着每个人的心。
劫后余生的喜悦让温缈有些撑不住,少女摇摇欲坠,整个人就要仰倒在地上,却有一双健壮有力的手稳稳托住了少女纤细的腰肢,将她揽进自己怀中。
淋了一夜的雨,温缈身上早已没有了一点温度,此时陡然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像是濒临死亡的人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牢牢抱住,不愿松手。
熟悉的苏合香扑鼻而来,她不用抬头,便也知道来人是谁,她委屈的小声嗫嚅,“六哥哥,你可算来了,你终于来了!”
少女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总算得以舒缓,她没有想到陆帷会来,但是这个少年就是如天神般出现在了她面前,给了她生的希望。
陆帷看着怀里冷到发颤,满脸血污的小娇娘,剑眉间凝着化不开的戾气,他丹凤眼里晦暗不明,有太多复杂的情绪,但更多的是杀意。
玄氅黑衣的少年犹如阎殿修罗,只为杀戮和战争而生,他高高束起的马尾在夜风中狂乱飞舞,如同他此时的心情,没有一丝章法的生气。
“你不妨试试,看看找死的是谁?”陆帷嗓音仿佛淬了无尽的寒意,他脱下身上的大氅围在少女身上,自己一身黑色劲衣,看上去干练又勇猛。
萧怀安看着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少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邪肆轻笑,“正好本君也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想来你应该比那小丫头耐打些。你若赢了,本君放你们离开,你若输了,本君要那个小姑娘的命和——”他突然玩味一笑,似是故意刺激陆帷,“身子!”
第88章 美人虽好,却有恶龙相护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萧怀安只这一句话便足以彻底惹怒陆帷。
陆帷护着温缈后退几步,而后身形极快的抽出方才稳稳扎进翠竹间的青锋剑向萧怀安袭去,紫衣少年也不急,他胸有成竹的站在原地,拔下插在肩窝的剑簪随手扔在一旁,鲜血顺着伤口流下,将深紫色的锦官服染上更加秾艳的颜色。
在陆帷快要靠近他的时候,他脚下用力,一个旋身避开陆帷袭向他腰腹的剑锋,与此同时,缠在腰间的牛筋长鞭应声而出。
他顺势卷过一株茂密的修竹横档在自己和陆帷之间,陆帷丹凤眼中凝练着戾气,他素手轻挑长剑,修竹从中间被劈开,两人彻底近身混战在一起。
剑来鞭往,电光火石。
温缈扶着一棵竹子,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看清面前的局势,可眼皮却越来越沉,双腿不自觉的打着颤,眼前两个交战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
右使赶到的时候,竹林一片狼藉,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
“君上。”他快步上前,却见向来精致优雅的君上浑身湿透,发髻上都沾着枯枝和雨水,肩上也渗出血迹染红了衣袍。
随着右使的到来,一直隐在暗处的左使也现身出来,他撑起手中的雨伞在昭阳君头顶。
“人可抓到了?”萧怀安虽然在和右使说着话,但目光却一直盯着远处黑暗的竹林,似是在看那早已消失不见的人影。
右使紧张的半跪下身子,低着头回话,“出了些意外,让人给跑了!属下办事不力,请君上责罚。”
萧怀安睨了一眼右使,没有说话,他往前迈了几步,弯腰拾起丢在草丛中的剑簪,那簪子上镂着只展翅的蝴蝶,小巧玲珑的,是女儿家喜欢的样式,仔细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牡丹香。
“君上分明不是那个意思,又缘何要吓那位姑娘呢?”左使紧跟着上前给萧怀安撑伞,猜度的开口。
他方才一直在暗处待着,这边的情况他看的清清楚楚,君上明明派了人去追另一个凶手,却偏偏要在那位姑娘面前摆出一副昏聩无道、草菅人命的样子。
从看到那姑娘的第一眼,君上就像是逗猫儿似的在逗弄那位姑娘,其实他根本就没想要杀害无辜的人,却一直再跟那位强调要杀了她,整得人家姑娘惊慌失措的。
“长夜无趣。”他薄唇微微张开,只吐出四个字来,手中的簪子在他的话刚刚落地时就已然被折成两段。
美人虽好,但是却有恶龙相护啊!
“君上,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需不需要调集更多的墨羽军过来搜查那个逃走的凶手?”右使在萧怀安的示意下站起身来,看着那个被萧怀安诛杀的矮壮男人,踟躇开口。
“不必。”萧怀安将断成两截的金簪递给撑伞的左使,“将这支簪子溶了,重塑一只芍药式样的。”
左使恭敬的接过断簪,小心收入怀中。
“君上,我们如今是要回燕京了吗?”揣不明白萧怀安的心思,左使只得顺着右使的话又问了一遍。
“那凶手一贯狡猾,如今折了一个同伴,只怕更是小心。再留在洛阳,只会让他畏手畏脚不敢再次下手,先带着这具尸体回燕京,等过一段时间,洛阳花朝节后会有新的花神娘子,届时再来。”萧怀安将长鞭收回腰间,他脚尖点地,落在地上的长剑被挑起,戴着皮革手套的那只手稳稳接住长剑,鹰眼中犀利带着果断。
……
谢容簌抬手揉了揉眼睛,才悠悠转醒过来,她的头此刻昏昏沉沉的,手脚也是乏力无劲。
她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火堆,再看着搭在身上的灰青色大氅,忍不住蹙起细长的双眉,这里不是她的卧房,这是什么地方?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见大氅下面自己只穿着单薄的亵衣亵裤,顿时一股不好的想法涌上心头,她眉目紧锁的打量起四周。
黢黑的山洞里,唯有这一处被火堆的光照亮,而洞口,站着一位郎君,他负手而立,长发飞扬,宛如清风明月不可攀。
“你是?”谢容簌低低开口,她两只手紧紧放在心口的位置,那里因为害怕,正跳动的剧烈,她甚至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长这么大,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危险?
听见谢容簌开口说话的声音,沈贺眉头的褶皱总算卸下,他想要转身给少女宽慰,可莫名的,他想起方才少女只穿着单薄寝衣的苗条身躯。
纵使如今被他的大氅笼着,他还是不敢回头,反而悄悄红了脸,他怕少女害怕,因此开口给她安慰,“谢大姑娘不必害怕,是我,沈贺。”
谢容簌一直提着的心悄然放下,虽然对方依然是男子,可毕竟自己也算相熟,那种面对未知的恐惧感自然降了下去,但她仍旧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外面。
洞外雨声淅淅沥沥,洇出了山间更深的寒意。
“沈公子方便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谢容簌相信沈贺,可她这般模样,若是给旁人瞧见,又不知生出多少是非来,她分明在自己的卧房睡得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竟衣衫不整的出现在了这个山洞里。
沈贺听出谢容簌语气中的担忧,他语气和缓的同她讲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同谢六姑娘兵分两路后不久便追到了绑架你的歹人,只是却只有一个歹人,他还在与人缠斗……我们眼看就要制住那个歹人,谁料山间竟突然起了大雾来,那人显然经常于山间游走,只三两步便借住大雾甩掉了我们……也因为山间雾气岚烟,我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将姑娘带到这个山洞里来避雨了,想来这里应是经常有人避雨,还遗留下了干柴。”
他一直站在洞口,不曾回头也不曾逾矩丝毫。
是少有的正人君子。
“洞口风大雾气重,沈公子也来烤烤火吧。”谢簌看着沈贺冷的有些发颤,劝他进洞来烤火。
→
晚安
第89章 他眼里是克制又隐忍的绵绵情意
“还是不了。”沈贺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的确很冷,可他仍然不愿那个素来重礼仪教化的姑娘有一丝一毫的不舒服。
“沈公子这是在避嫌?”看着如此单纯的郎君,少女尾音不觉染上一丝俏皮,“我早已不是什么待嫁闺中的大姑娘了,公子不必如此,你若是感染上了风寒,谁带我回家呢?还是说,公子希望容簌亲自去请?”
女子声音温柔体贴,甚至隐约匿着一丝嗔怪的轻笑。
沈贺摇头总算松了口,他低头走到火堆旁,他浑身湿透,因着也没有烤火,衣襟发丝还时不时落下水滴,瞧着倒少了两分风雅,多了些世俗烟尘气。
此夜静谧,良久无人说话。
“其实比起那些史书五经,我更喜欢看账本。”沈贺盯着自己的鞋履,默然轻语。
——可因为你,我会深夜挑灯,研读一本又一本诗书五经……只为给你留下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文士名流形象。
“我知道的,沈公子性子与我二弟有些相似,相较于那些经史子集,他也是更喜欢看账本的。”谢容簌眉目清浅,她裹着那带有少年味道的大氅,没来由的有了一丝别样的感觉。
“我也不喜欢舞刀弄枪,我更喜欢品茗调香。”沈贺今夜也不知怎的,许是雾气太浓,迷了他的眼也乱了他的心,让那些憋在心里的话都不吐不快了。
——可是因为你,因为想要站在你身旁,哪怕只有一次的机会,我也愿意用背后的遍体鳞伤,换在你面前的意气张扬。
谢容簌沉默不语,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腿,越来越紧。
“我也不喜欢弹琵琶,因为我觉得那只是附庸风雅的东西。”沈贺似是终于鼓起勇气,他抬头看向靠在洞壁上的女子,眼眸里是克制又隐忍的绵绵情意。
——可是他希望花朝节那一日为她起舞和声的人能是自己,所以他没日没夜的以最短的时间学会了从前他最不屑的东西。
听着沈贺的话,女子低下了头,她长睫卷翘,深夜里没来由的勾人心魄,“花朝节那一日,沈公子表现的很好,无论是文韬武略还是最后的琵琶音,都要远胜洛阳许多郎君的!”
沈贺心头一动,“比至范文宣如何”险些就要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还是及时咽下,他看着洞外朦胧的大雾,“不知这雾要多久才能散去,若是一直困在这里,六姑娘该是要着急的了!”
谢容簌神情突然又忧虑起来,她看着沈贺,认真且急切的问道:“你说有两个歹人,可你追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了一个。那另一个莫不是给六妹妹遇上了?”
经谢容簌如此一提醒,沈贺也是立即反应过来,若当真是这样,只怕六姑娘那边,不好应付啊!
“这可如何是好?六妹妹手无缚鸡之力,她这样太危险了,我得去找她!”谢容簌如同失去了理智一般,她害怕温缈因为她出什么事,急急忙忙就要撑着洞壁站起身来。
沈贺看她情绪有些失控,赶紧起身拦在了她面前,“外面雾太大了,根本辨别不了方向,你现在出去也是无济于事。”
谢容簌看着眼前芝兰玉树的公子,终于在他面前流露出了无助的情绪,“要是六妹妹因为我出了事,我如何还有脸面对三叔、面对祖父祖母?”
看着一向温柔矜持的女子露出如今这副面容,沈贺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半蹲下身子,轻声开解着女子,“六姑娘机警聪慧,一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此时已经平安回去了。大姑娘与其在这里杞人忧天,倒不如好好休整,等养好精神了,大雾也散了,我们就回广化寺去。”
谢容簌垂着头,心中挣扎良久,最后终究还是妥协了,她如今这样,别说去救六妹妹,自身尚且都难保。
只是……真的好担心六妹妹啊!
女子眉间凝着化不开的愁云,沈贺只是静静守在她旁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深夜寂寥,雨声雾气伴着女子小声的抽泣在夜色中蔓延开来。
……
躺在榻上的温缈哼唧了两声,似乎有了转醒的迹象。
果然片刻过后,少女睁开了湿漉漉的一双桃花眼,眼中还氤氲着一层初醒时朦胧的薄雾,让她有些看不清四周的景象。
等温缈真真切切的醒过来后,她有些懵懂的打量着四周。
房间清幽淡雅,不像寺院的禅房里总是若有若无的盈着一缕佛香,这里有着一股天然的木质香,让人嗅进鼻中都是极舒坦的味道。
她此时躺在一张竹榻上,对面摆着一具雕着梧桐树的竹质屏风,更将整间屋子衬的清雅隽美,由此也可看出屋主人的豁达和开朗。
视线慢慢前移,却见不远处的墙壁上挂着一把造型考究的琵琶,再仔细瞅了两眼,温缈有些微微吃惊,她若是没看错的话,那把琵琶应是少有的焦桐琵琶,价值不菲且做工极其精致。
屋内静谧,临窗对案。
有一位挽着素髻的姑娘正依靠在案旁,她穿着牙白色的寝衣,身上披着一件外衫,手中拿着一卷书,浑身的书香宝气,恬静安谧。
似是书看的太入神的缘故,她并没有察觉到温缈已经醒来,而温缈也就这样静静看着她,没有出声打搅她读书的雅致。
虽然她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白日里看到竹屋里,自己晕倒后,六哥哥和萧怀安怎么样了,以及六哥哥去了哪里?
“小娘子醒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从书卷中抬头,却猛然发现本该安安静静躺在榻上的姑娘已经醒了过来,正用着一双明眸在打量自己。
“见姑娘看的投入,就没敢打扰姑娘。”温缈撑着竹榻站起身来,里里外外四处张望了一番。
看着温缈这般样子,女子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温缈身边,“可是在找那位与你同行的黑衣公子?”
温缈被人将心思猜了个正着,却也不急不恼,只轻轻点点头,“他是我兄长,姑娘可知他去了哪里?我又缘何会在姑娘屋中?”
第90章 那是我的爱人
“古寺深山,平日里最是幽静,今夜我刚要入睡,却听见屋外不远处有刀枪铮鸣声,壮着胆子出去查看了一番,便远远瞧见你兄长在和另一位紫衣公子缠斗。两人不相上下,隐隐的你兄长似要强压过一头。”女子转身绕过屏风给温缈盛了一碗姜汤递过来,“小娘子今夜淋了不少雨,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接过姜汤,温缈捧碗轻轻吹了一口气,“那我晕倒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女子顺势坐在床榻上,眉眼温柔,“后来瞧见你晕倒了,你兄长是急得连剑也拿不稳,哪还有心思打架。只抱着你就离开了,奇怪的是那紫衣公子也没有阻拦,后来你兄长发现我躲在一旁观望,我也就顺势请你们来了寒舍。”
“那我六哥哥人呢?”她方才仔细打量了一番,可以确定陆帷并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
“你兄长将你送到屋里,嘱托我照顾好你,便匆匆离去了。说什么怕你醒来担心,替你找人去了。叫你不用害怕,只管在这里休息,他寻到人便会回来接你。”
面前女子言语笑容真挚,全然没有夹杂着一丝恶意,再加上白日里她绝妙的琵琶音给温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少女看着她的眼神也缓和了下来。
气氛陡然安静下来,唯有烛花炸裂的声音在耳边轻微响起。
温缈想起白日里那个在山丘旁注视着女子的少年,思虑片刻还是开口了。
“姑娘如何称呼?小女谢容安。”温缈自报家门,想要拉近些关系。
“曾在道庵中修行过一二日,道号玄静,小娘子称呼我道号即可。”玄静依旧面上带着笑意,说起过往,她一副已经释然的样子。
“道士姐姐一个人隐居于此吗?”温缈没有唤她道号,看着屋内的陈设像是一个人居住的样子,只是她一个女子隐于此,当真不会害怕吗?
“家中获罪,族散人亡。只有我一人了。”玄静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衫,烛火摇曳中光影翩跹,她脊背挺直,有着非同寻常的坚强。
“是我提起道士姐姐的伤心事了。”温缈被这“族散人亡”四个字震撼到,有些不知所措,她比谁都能切身体会这四个字的沉重。
“过去太久了,我早已开看了,你不必自责的。”玄静见温缈垂下眼帘,一副自责的样子,赶紧宽慰她,示意她不用感到自责。
“我白日里来后山闲逛时,曾见过道士姐姐弹琵琶,而且在那边的小山丘上,还站着一位撑伞的公子,他也在看道士姐姐,道士姐姐认识他吗?”温缈凝了凝眸子,假装不经意的说出这件事。
玄静手微微一颤,她唇瓣轻启,是极柔情的模样,“那是我的爱人。”
温缈吃惊,桃花眼睁得圆溜溜的。
道士姐姐在提及“爱人”一词时,那是一种埋在骨子里的情意,是沧海桑田都无法转移的。
温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那荡气回肠的琵琶音,到底是她兴致而来还是特意弹给那个少年听的?
雨夜寂静,烛火幽微,夜长的让人恨不得眨眼就是天明……
翌日。
温缈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她眼还没彻底睁开,便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在了她的身上。
“姑娘,你没事吧?你可吓死菡萏了,姑娘。呜呜呜呜……”菡萏见温缈醒过来,三两步就冲到前面,一把抱住了温缈的腰,看着她这健步如飞、饿狼扑食的样子,站在她身后的陆帷眉心直跳。
这是他家小姑娘!
他都没这样抱过呢!
温缈也被菡萏吓的浑身一颤,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拍了拍抱着她可劲儿嚎的小丫头的背,柔声安慰道:“好菡萏,我这不是没事了嘛,你别哭了。”
菡萏抬起泪流满面的一张脸,委委屈屈的,“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姑娘怎么能一个人擅自行动呢?姑娘该叫醒婢子的。”
温缈看着菡萏委屈又自责的神情,越发好生劝慰她,“那不是情况紧急嘛,我一心只想着大姐姐,倒也忘了自己会不会有危险了。”
说到这里,温缈抬眸看向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自己的陆帷,“六哥哥,我大姐姐回来了吗?是你救的,还是那位沈公子救的?”
小姑娘一副操心的样子,她神态紧张,不知是担心谢容簌没有被救回来,还是担心她没有被沈贺救回来。
“大姑娘回来了,是今早六公子送大姑娘回来的。干沈公子什么事呀?”菡萏急哄哄的插话,她抹了抹眼角遗留的泪水,小心打开身后背着的包袱,那里面装着几件干净的衫裙,是六公子嘱咐带过来的。
“是六哥哥救的大姐姐?”温缈鹅蛋小脸瘪了下去,一时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了,她原以为经此一事,表哥和大姐姐之间可以亲近不少呢,如今——
她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嗬。”陆帷忍不住笑出声来,温缈抬眼看过去,此时云销雨霁,少年迎着初升的朝阳侧身而站,轮廓清隽昳丽,细长卷翘的睫毛仿佛挑染开暖暖的光晕。
“六哥哥,你不许笑了。昨夜的事,我还没有与你说道说道呢。”想起昨夜陆帷和萧怀安的一场恶战,温缈担忧的沉下眉眼,她对菡萏摆了摆手,“你先出去看看道士姐姐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有些话同六哥哥交代。”
菡萏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乖乖离开了屋子,但是当她偷偷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正目露凶光的陆帷时,咽了口口水,只恨没多长两条腿,飞快的跑了出去。
陆帷换了一身红色的对襟长袍,褪去了昨夜的狠戾和恐怖,仍旧是那个懒看春风的少年郎,他在竹榻边单膝蹲下,宠溺的用手刮了刮温缈挺翘的小鼻子。
“要同哥哥交代什么?哥哥受教。”郎君嗓音温润明朗,如同鹤唳凤吟,听的人心神陶醉,久久难醒。
“昨夜六哥哥为何会出现在后山?六哥哥不是应该在家中吗?”温缈鼓着白嫩的腮帮子,她定定的看着陆帷,却是丝毫不为陆帷的柔情所惑的样子。
美男计失效,陆帷勾唇笑了笑,他大掌覆在小姑娘头顶搓揉了一番,“自然是怕我家娇生惯养的小兔子在寺里住的不习惯了。”
“所以,今日你一直跟在我身后?”温缈觉得细思极恐,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感受到,这个男人,太可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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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