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9章 僵持状态(2)
虽然保全了实力,及时撤出沼泽,但英白依旧心急如焚——从沼泽潜入,目的就是为了争取时间,打帝歌一个措手不及,如今被阻拦在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军机。
出战,还没找到对付对方的办法,不出战,贻误的就是战机,如果景横波到了帝歌城下,却没能形成合围,她就可能陷入被动。
对面,那些奇怪的“人”,在沼泽之侧,也结成了长长一线,一些周身透着寒气的人,在沼泽边漫步,盯着这边的灌木丛,身后树林里,那些高大的似人似兽的人影,忽隐忽现,暗色中常有利爪的寒光一闪,或者林中传来野兽凄惨的厉嚎,软骨人看不见,但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隐身在那些沼泽的淤泥之中,随时等待着给经过的人致命一击。
双方僵持已有半日,对方似乎并不急于发动进攻,而是将通往帝歌的道路堵得死死。似乎只要拦住了英白,就完成了任务。
英白看看天色,天快要亮了,往帝歌去还有一段路,按照原定计划,他该在明日清晨到达帝歌,现在已经快来不及了。
为今之计,只有冒险。
他猛一咬牙,回头低声道:“备战!”
身后起了一阵紧张的响动。
“七营第一队,着双层甲,稍后从沼泽边走,吸引全部软骨人。两人一组,一人诱敌一人出手;第二队箭手埋伏,第三队随我,背荆棘以曲字形线路冲锋,一旦冲过对方防线,第二队射箭,记住,只射咽喉!”
命令迅速传下去,灌木丛中簌簌微动。
“七营第三队,卸甲!”
灌木丛中动作一停,一阵死寂的沉默,随后有人失声道:“将军,不能!”
这样的战斗,这样的对手,一旦卸甲,难有生理。
英白脸色微白,注视着天边微熹的天色。
如果给他时间,他会找出对付这三种怪人更好的办法,但现在,不得不选择冲锋,不得不令麾下卸甲。
软骨人不仅滑溜而且坚韧,第一队只有穿双层甲,才有可能抵御他们的攻击,为第三队争取时间开路,而第三队也只有卸甲背荆棘,才能身形更轻便,以荆棘挡住兽人之爪,更有可能闯过防线。
他并不解释,只默默脱下护身甲,穿在了身边一个少年的身上。
“开弓没有回头箭,闯不过去,死的人会更多。想想你们那些即将到达帝歌的兄弟。”
四面沉默,战士默然卸甲。
沉稳厚重的龙骑统帅缓缓站起身,一弹剑声若龙吟。
对面也已经察觉,兽人目光如绿色幽火,沼泽中泥浆翻腾,汩汩冒着黑色的泡儿。
“冲!”
灌木翻倒,针叶翻飞,兵分三路,直扑对面。
从上方看,滚滚人流如三道洪水,三柄利箭,直射而出。一柄箭穿向沼泽岸边,激起泥浆飞溅,黑色的长形人体翻滚不休,夜色中腾跃如一条条黑蛇。正中间则是英白亲率,如无数带刺狼牙锤,狠狠砸向迎面扑来的半兽半人怪物。第三组犹在原地,如磐石般沉默在黑暗中,渊渟岳峙,弯弓搭箭,等待着包围圈被撕开那一霎的战机。
几乎刹那之间,双方便狠狠撞上,惨叫和怒吼之声,也在一霎间爆开,嘹亮尖锐,惊破这黎明前的黑暗。
英白冲在最前面,一出手便已经拍扁了一个最凶猛的怪物的头颅,他虽向来率领骑兵,很少步战,但驰名大荒多年的名将,对于战术的选择和战局的把握,自然精准犀利,双层甲的士兵,虽然难免受伤,却避免了被软骨人抽伤,缠住了他们。兽一样的人们双爪虽然犀利,却不断在出手中嗷嗷连声,捧着鲜血淋漓的爪子,向后翻出,如他所料,这些兽一样的人们,像野兽一样凶猛,但也像野兽一样没有智慧和组织,一旦受挫,立即四散避开,生生让出了一条道路。
缺口一撕,英白大喝:“放箭!”
鱼肚白的天空上青光一闪,似暴雨之前乌青的云忽然盖住了天空,空气中呼啸如鬼泣尖锐,兽一样的人们,也像兽一样蹲踞下来,傻傻望向天空,英白一看那姿势,暗叫一声:“不好!”
果然下一刻,那群原本站立行走的兽一样的人们,忽然都四肢着地,团身四散逃走,那些原本瞄准他们咽喉的箭顿时落空,大多射在它们皮糙肉厚的屁股上。
英白暗骂一声失算,失去了大好战机,否则刚才那一阵箭雨,最起码可以要了一半兽人的命,战场上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
此刻那些怪物受惊,都奔入四面丛林,面前道路终于被冲了开来,英白也不想恋战,一声令下,士兵们聚拢向前,不断有副将猛喝:“快!快速行军!不要靠近沼泽!那些软骨人离不开沼泽!”
英白刚要松一口气,重新布阵来对付转入偷袭战术的敌方——软骨人会在沼泽岸边偷袭,兽人怪物会重新从丛林中扑出,都需要将队伍重新整编。
正在这时,他忽然觉得有点冷。
这冷意突如其来,身边有士兵搓了搓胳膊,说声:“好冷……”英白已经警觉地抬起眼。
前方忽然起了一阵茫茫白气,白气里隐约有直直走来的人影,这边已经警觉地弯弓搭箭,那边却不管不顾,直挺挺向前,走到哪里雾气移动到哪里,瞧上去似一群会走路的僵尸。
“嗡”地一响,又一拨利箭飞射,准准没入白雾之中,眼看那些人不避不让,万难逃脱,士兵们正要欢呼,英白已经眯起了眼睛,喝道:“退后!”
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士兵,忽然惨叫一声向后倒射,撞入同袍群中,落地时满身鲜血飚射,将前方雾气都似染红。
空气中隐约似有细微的吱吱之声。
白雾变成浅红雾气,浅红雾气里,那些人依旧直挺挺地、丝毫不改变路线地、向这边行来。
此刻将近天亮,晨曦亦起,乳白色的晨雾和那种茫茫冷冷的白雾混杂在一起,令视线越发不清楚,那种暗昧混沌的白中,那群“人”有点僵硬地、步伐一致地、笔直地一步步走来,一步步走来……
第1020章 战地求婚(1)
这回不用英白下令,所有人开始后退,令人心生窒怖的并不是刚才那士兵莫名其妙的死,还有那诡异的步态,那寒冷的雾气,那雾气中似乎不伤不死僵尸般的神秘人们,以及沉默中步步逼近,所带来的巨大的心理压力。
更多人惊慌于那些箭的去处,明明看见那些箭射出,最终却没造成任何人伤亡,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只有英白看见了刚才的一幕,箭确实射出,也确实靠近了那些人,却齐齐擦那些人身边而过,有些箭撞上对方身子,还发出仿佛金属相击般的尖锐之声。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人?
哪里来的这样一支可怕又恶心的军队?
更糟糕的是,旁边林中簌簌响动人影飞闪,脚下沼泽黑浆翻腾软骨扭动,那些好不容易被冲散的兽人和软骨人,已经趁着这些新的怪人的到来,从林中和沼泽中,向那些雾气中移动,那茫茫冷冷的白色雾气,是最好的掩体。
前功尽弃。
英白脸色也白白冷冷。
并不算很害怕这新的怪人出现,总有办法解决,但忧心的是,对方会不会源源不断地出现这种怪人?那这一路将怎么行进?
冷冷白雾逼近来,所有士兵都在拔刀。
地形对双方都不利,一边是沼泽,一边是密林或者灌木林,中间道路上,拥挤着数万对峙的士兵,不能野战,不能分散,只能冲锋,只能拿命去拼!
两军相接,如双矛将击,火花将溅。
“冲!”
最前面的士兵,受不了这种步步逼近的压抑,嚎叫着冲了出去。
黑色的衣甲撞上白色的雾气。
还只在雾气边缘。
还没递出自己的刀尖。
“哧哧”连响,白雾边缘,忽然爆开一大片红雾。
比先前的红雾更多更艳,因为受伤的人更多,前面一批人如割草一般齐齐倒下,每个人身上都如被无数刀剑砍中,裂出无数血口!
后头的士兵一眼看见,“啊”一声都呆了。
此时已经离得很近,他们清清楚楚看见,对方根本没有武器,没有出手!
他们只是一群“人”,整个人萦绕在一团霜气中,看上去特别苍白,特别瘦长,也特别尖锐,他们直管直挺挺向前走,四面接触到他们的人,便如被剑气刺中。
他们本身就似一柄柄剑,如此锋利,见人就伤,以至于那些躲入白雾中的怪物们,都和他们保持距离。
这样的东西,怎么对付?
士兵们开始不由自主后退。
英白脸色却已经平静,手中剑冷光粼粼,直指向前。
如果对方是剑,那自有折断那一日,只要自己比他更锋锐!
只要能断其一锋,就能重振军心,就能让士兵们知道,这些怪人,不是无敌的!
他知自己身为主帅不能轻蹈险地,但此刻已经没有退路。
他飞身而起,青衣在白色雾气上一闪。
那团白气中的白惨惨的人们,忽然齐齐向后一撤,再齐齐向中间一聚,他们贴得如此紧密,一瞬间给人的感觉,竟然像是无数利剑合攒在一起,与此同时,那剑气也合攒在一起,四散的雾气一收,再一拢,猛地汇聚成一团白色光柱般的雾气,直冲云霄之上,以及云霄之中御剑下劈的英白!
刹那之间,独劈一剑的英白,变成了一人迎战所有的剑人,一人迎战一柄足可开山的巨剑!
那汇聚的巨剑之光,如此阔大,将英白整个人笼罩其中。
冰冷的寒气渗出,笼罩天地,如此彻骨,英白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他本可以掠开,却慢了一慢。
只这一慢,他心中便一冷。
来不及了。
身下剑气滚滚,宽阔逾丈许,这不是世上任何高手能发出的剑气,哪怕紫微来也不能,因为这是数百柄“剑”所汇聚成的剑气,直冲他一人,下一刻,那冰冷锋锐,一往无回的剑光,便会将他卷入、冻结,直至,彻底碾碎。
剑气寒光如千堆雪,汹涌澎湃,卷上半天。
英白还未落下,心已经沉了下去。
他知这样的剑气无可抵挡,下一刻,自己就会在一片雪色寒光中,化为齑粉,也许骨灰都留不下。
最后一霎心中滚滚而过,竟不是半生戎马战场伟绩,而是幽幽宫廷,颤颤烛火,玉翡在他怀中,带血的手指握紧了他的手,语声在风中游丝般散去,望着半明半暗里,她纸般薄软的躯体和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他在那一刻只觉堕入地狱,恰在那时玉明含笑奔入,衣衫犹带夜的寒香和血的腥冷,那气息刺激了他,他如兽狂暴跃起,一拳打在了玉明的腹上……
又或者时光流水般忽然退去,换了枝头青杏小溪边杨柳飞的季节,那个鹅蛋脸颊上微微雀斑的小姑娘,背着一只手对他笑,脆生生地说:“英白英白,你爹不给你学骑射?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手变戏法般地一抽,竟然牵出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
那马可真小,湿漉漉的,腿还在打颤,后来才知道,她竟然把大王的赤火名驹刚生下的小马给他偷了出来,后来着了她爹一顿好罚,事后他知道了问她,她嘻嘻笑着根本不承认。
这都是沉在岁月深处的往事,久远得仿若前生,那个时候他根本不喜欢多话多动野孩子一样的她,也记不得她和他之间少年时期的所有事,他甚至也不明白,怎么会在生死此刻,忽然飘过那一刻的记忆。
然而此刻旧事如此清晰,他恍惚记得,他其实得过她很多馈赠,而这么多年,他却连一根簪子都没送给她过。
他忽然向自己的士兵,抛出了自己多年来从不离身的长剑。
“留给翡翠女王!”
留给她做个纪念,留给她以此凭依回忆,告诉她前半生曾经错过,最后一刻他只记得她。
他相信她会懂。
剑掠白虹,向士兵飞去,却被巨大剑气所激,斜斜地转了方向,眼看要落入对手的后方。
他心中叹息一声。
正要闭目,忽听敌方似有骚动,底下士兵也似在鼓噪,随即一个微微尖锐无比熟悉的声音笑道:“死人!这个时候才想起来给我聘礼吗!”
第1021章 战地求婚(2)
这声一入耳,他耳中似轰鸣一声。
随即腰上一紧,已被绳索套住,身子被大力向后一扯,感觉到彻骨寒气自脚底尖锐地擦过,眼一低,看见僵木不知动弹的那一大团白条条的人,看见傻乎乎仰头的兽一般的怪物,嘴角淌着口涎,看见那些软骨人在地上翻滚,他们似乎是保留灵智最多的一群,蛇一般用尾弹跳着,似乎想要把他给抽下来。最后他看见足足十来位壮汉,齐齐扯着系着他腰间的绳索,壮汉最前方,玉明踮起脚尖,昂首相望。
他忽然觉得此刻就是被拉到地狱也不枉此生。
一霎而过,下一瞬他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鼻尖撞上了很有弹性的两团,太有弹性了,以至于他觉得鼻尖发痛。
一股最近比较熟悉的夜来香的气息扑入鼻端,她抱住他的手臂很紧,刚才嘴上在笑,此刻手臂却在微微发抖,这泄露了她的紧张,他吸一口气,只觉得心神激荡,反手将她也紧紧抱住。
“玉明……”
翡翠女王“唔。”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被一群怪物险些杀了,你丢不丢人?”
英白笑笑,不觉丢人,忽觉庆幸。不是庆幸保住性命,而是庆幸此生遇见她。
忽然一双手伸过来,凶狠地、毫不客气地一把将他推开,熊孩子的嚷嚷声险些炸破人的耳朵:“喂喂英白你要不要脸,大庭广众之下轻薄我娘你得了我允许吗?”
“混账小子!”翡翠女王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说什么呢?得你允许就可以轻薄本王了?你算老几?”
“我是你唯一!”玉无色灵活地逃开巴掌,在老娘恶狠狠盯视的眼光下声音越说越小,“……的儿子!”
“以后会有很多的。”翡翠女王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伸手从地上拔起刚才英白扔过来的长剑,递给英白,“回头咱们选个像话的,重新立太子啊……这剑我收了,暂借你用。”
英白笑笑接了剑,解下腰间的绳索,绳索是金丝织就,非常坚韧,不然也不能在那样的剑气中抢下他。
“你们怎么过来了?怎么能找到这里?”他凝视黑暗中后方黑压压的人群,凭他多年征战经验,可以估计出大概有三万之数。
她身为一国之主,竟然抛下族中事务,就这么参与了玳瑁对帝歌的战争,她难道不知道,一旦参与,翡翠就卷入了所谓的叛国战争?她将来要如何向翡翠众臣交代?
玉明脸上的表情好像这根本不算事,笑嘻嘻一指玉无色道:“这小子说你肯定参战,既然没有走直接攻打帝歌那条,就必然走最隐秘,最不可能的那条,他在地图上胡乱找找,非说你是从沼泽过来的,我说不可能……嘿!这回他立了大功!”
“我可没想立这个功。”玉无色一脸懊恼地道,“我只想着走最不可能的路,空跑一趟最好,省得我娘回去后被群臣弹劾……唉,天不助我!”
熊孩子郁闷地蹲一边画圈圈去了,满怀仇恨地想自从这便宜老子出现后,自己策划的所有事都没成功过,果然是八字不合,一定要继续拆散。
随即他便站起来了,因为他发现,对面的敌人很有意思。不像正常人。
英白也在和翡翠女王交代这次的敌人,玉明本来就对身经百战的英白居然遇险非常惊讶,可当她在黎明的曙色里看清楚对面那些“人”之后,也不禁倒抽了口冷气。
“这都是些……”她脸上露出恶心的神色,喃喃地道,“什么玩意儿?”
“现在必须冲散甚至毁灭他们。”英白沉声道,“我被拉到了你们这边,我的军队还在对面,群龙无首,不能早点解决这些怪物,他们会落入被宰割的境地。女王的五万精兵,不能毁在我手里。”
两人沉默看着对面,那些人人数并不多,数千人顶多,现在落在了翡翠和玳瑁两军之间,人数悬殊,按说一个夹攻就可以解决,但此时天光已亮,在明亮光线下看清那些恶心的“人”,看清那些软骨人身上稀稀拉拉斑斑驳驳的灰黑色鳞片,看清白濛濛冷冰冰又像僵尸又像剑的那群,还有那些头和身躯像人,爪子却是兽爪,或者左半边像人右半边像兽,獠牙上挂着碎骨和血丝的怪物们,大多数人心中都泛起瘆人感受,忍不住打着寒战白了脸。
这些勇武的士兵,可以和最强大的军队,最凶猛的武器,最结实的城墙作战,却对着这样一群根本非人类的“怪物”,手软筋麻,骇然后退。
在这样的对手面前,需要的往往不是武力,而是勇气。
“他们不是人!是蛇!是怪物!是鬼!”有人尖叫,哗啦啦武器顿时掉了一片。
“妖言惑众,惑乱军心者,拖出去,斩!”玉明勃然大怒。
英白忽然出剑,猛地向身边沼泽一刺一挑,剑光一闪,剑尖上已经挑了一只扭曲痉挛的软骨人。
那只欲待偷袭的软骨人,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悄悄从沼泽掩近,想要来个出其不意的刺杀,彻底毁掉这批新来军队的士气,好为自己被困的军队打开一个缺口。
然而他出师未捷身先死,此刻在英白剑尖垂死挣扎。
英白一剑猛刺于地,将那东西钉在地上,长剑顺势一划,哗啦啦内脏滚出。
龙骑主帅原本并不算残忍的人,但此刻他必须这么做。
在场众人看得清楚,那蛇一般诡异瘦长的躯体内,滚出的仍然是人的内脏,这是人。
看上去可怖,却也一剑就被英白刺死,毫无抵抗之力。
先前因为眼见英白都被逼至死地而产生的恐惧,渐渐消散了很多。
英白的第二剑,是劈向了一个狂吼而来的兽人,那东西半边兽形,獠牙如锯。
剑光如华盖将那怪物笼罩,片刻间兽人肢体零落,众人又看得清楚,那怪物半边兽的躯体上,有人为缝补对接的痕迹。
这些肢体,竟然是后天活活接在人体上的!
“这些怪物,”英白剑尖滴血,眼神森冷,缓缓道,“他们其实都是人,是被摧残的人。生而为人,却被毁坏肢体,与兽相接,控制灵智,生不如死。这样的人,我信他们如果还有灵智,宁愿死去。儿郎们,超度他们!”
第1022章 战地求婚(3)
“超度他们!”
对怪物的恐惧消失,剩下的是对这样恶心恐怖事实的愤怒,和想要杜绝这一幕的决心,两边的士兵都听得清楚,同时发动了进攻。
英白将玉明和玉无色都抱上了旁边一棵高树顶端,以免那些剑气般的人闯入中军,伤了两人。他目前还没想到如何对付这些剑般尖锐的人的办法,只有高树最安全,软骨人和兽人都爬不上去,那些剑一样的人路线笔直,一团团在地上移动,膝盖都不会弯,也不可能上树。
玉无色满脸不情愿,被玉明捺住,翡翠女王十分干脆,将自己的印信抛给英白,“都交给你指挥!”
英白接了,一笑,正要返身下树,想了想却又转身,抓住了玉明的手。
他掌心火烫,因此觉得她手指似乎有点冷,忍不住抓得更紧些,指腹微微摩挲着她的掌心。
玉明垂头看着自己手指,似乎抿嘴笑了笑。
“打赢了这场,”英白凝视着她的眼睛,“嫁给我好吗?”
词儿很简单,其实之前景横波给了他无数的求婚版本建议,让文人墨客们为他写了一大筐情意绵绵的情诗,为他设想过各种浪漫场景,然而他只想在此刻,此地,和她说这一句。
树叶哗啦啦地响,玉无色愤怒地试图用脚将英白蹬下树,奈何英白早有预料,事先把他安置在另一边的树杈上,他够不着。
玉明似乎又笑了笑,摇摇头。
玉无色狂喜,准备滔滔不绝赞美他玉洁冰清的妈,英白却依旧含笑看着她。
“是我娶你。”玉明忽然哈哈大笑,用力一扭英白的脸,“十里红妆入玉宫,算是你对我的半生蹉跎补偿,来不来!”
“来!”
一根树枝抽在英白背上,怒发如狂的玉无色大叫:“来你个混球!”
“混小子从今天起敢对你爹不敬我就把你嫁给王菊花!叫爹!”玉明抓过树枝反抽熊孩子。
“啊呸,做梦!”
母子俩在树上吵架,英白早已含笑下树,扑入战场。
双方兵力悬殊,又成包围之势,一旦克服恐惧,对付这些怪物便显得并不难。这些东西倒也狡猾,接连死了十几个之后,便潜入沼泽底下化明为暗,而那些兽一般的人则窜入周围的树林中去化整为零,至于那一团团剑气僵尸们,英白下令士兵着重甲,将其打散分割,想办法引到沼泽里去。
眼看数千人的怪物队伍渐渐开始星散,英白微微松口气,两军可以汇合,道路已经打开,最起码这一支没有被耽误太多,唯一的问题是这种怪物不能完全根除,一旦跟随着大军一直骚扰破坏,甚至跟上帝歌战场,一样会对帝歌战局产生影响。
他在鏖战中,忽然又掠过一个念头——真的只有这三种怪人吗?还有,这群怪物为什么没有人在场指挥?
这念头刚一闪过,忽然隐约听见轧轧微响,这声音明明很细微,而战场声音纷扰,但他此刻心神紧悬,一丝不敢懈怠,猛一回头,正见前方不远,一群快要被逼入沼泽的剑气僵尸们,忽然各自散开。
这种怪人都是一团一团,身周白气濛濛,根本看不清里头都有些什么,此刻散开后,白气减弱,现出里头一架银色的似车非车的古怪物件,那东西有大半个柜子高,凸出些奇怪的部件,下方似乎还有门,小门打开,钻出一个比侏儒高不了多少的白衣人,似笑非笑看了看战场一眼,也不见什么焦急之色,忽然将手中一个银色的扳机状物体一扳。
英白听见隐约一声震动,声音低,地面却一颤,他脸色大变,霍然掠过去。
那人所在的方向,背对玉明母子所在的大树,面对正在厮杀的翡翠军,声音震动,四面白雾忽然弥漫,却看不见有什么东西出来,士兵鏖战正酣,根本无人注意。
英白已经掠了过去,目光如电在那四周搜寻,却根本没有看见什么暗器武器,他猛一抬头,却见对面那银车之上,侏儒似乎在笑。
阴冷,诡异,还有几分讥嘲。
英白目光向下一落,这次看清了银车的位置,正对着自己,直直背对一棵大树,两边在一条直线上,而那棵树,就是玉明母子所在的树。
他霍然一颤,猛扑过去,还没到一声狂吼震得林木簌簌作响,“跳树!”
上头玉明母子正在莫名其妙向下看,玉无色在哧哧地笑,道:“瞧他那傻样儿,忽然见鬼似的扑过去,吓我一跳,根本什么都没有嘛……”
他说话声音大,盖住了英白的吼声,玉明就没听清楚,偏头道:“你爹喊什么?”
“老鼠?”玉无色也莫名其妙向下看,下头雾气却更浓了,又觉得树身微颤,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电般蹿上,笑道,“我家爹老鼠蹿上树来了?”
“什么爹老鼠,以后你给我放尊重……”玉明一句话没完,忽觉身下寒凉彻骨,低头一看,便听“咔嚓”一声,合抱大树忽然爆裂,树心之中白光一闪,如一道冷焰火,扑入视野。
此时玉无色正坐在那道白光上头的树枝上!
“无色!”玉明的惨叫撕心裂肺,扑上去要挡,但又一声“咔嚓”巨响,大树被那从树心里钻出的白光一劈,生生裂成两半,她坐的那一边,斜斜向下倒去。
上头玉无色也已经发觉,腾身要起,但那白光速度无法形容,寒气如电,转眼袭之后心。
玉无色闭上眼睛。
一霎风水轮流转,刚还笑人家堕入生死之境,转眼自己便要尝到死亡滋味。
自己死了,那爹想必很开心,少了一个最大阻碍了……
“哧。”
武器入肉的声音。
“砰。”
什么东西撞上来的声音,身子似乎被人一推,只是力道微弱,只稍稍向前些许。
玉无色睁开眼睛,感觉到寒气减弱,没有感觉到疼痛,他舒一口气,抹一把汗,回头颤颤一看。
半边树犹自未倒,一人扑在半边树顶,手向前伸着,正够着他的靴底,一个将他向前推的姿势。
第1023章 女神(1)
那人背上,粗如儿臂的三棱刺般的武器尖端,鲜血淋漓。
玉无色怔怔地看看那刺尖,再看看那人垂落的染血的乌发,和宽阔的青衣的背,看看他触及自己靴底的手指,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是震惊还是疼痛,心口间似忽然也被那般翻涌的血沫堵住。梗梗地,生痛。
他嘴唇蠕动着,似乎下意识地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英白!”
声音凄厉如惨叫,换在平时玉无色一定大骂他娘叫声刺耳,此刻却打了个颤,惶然瞪大眼睛。
玉明在隔壁一株树上挣扎着,她所在的半边树倒下,却又被旁边的树架住,她陷身在树叶乱枝之中,挣扎不出,拼命拨着那些乱叶,手掌边缘被叶子的锯齿割得血迹斑斑,她似乎也不觉察。
玉无色怔怔地看着惨绿的乱叶间,透出的母亲惨白的脸通红的眼,再看看那血顺同样惨白的树心汩汩地往下流,颤抖地伸手,想要试试英白的呼吸,手却僵硬得也如那些剑人一般,一寸也动弹不得。
底下传来轻微的格格笑声。
他低头,看见一团白色雾气里,不知何时多了一辆银车,车上有个侏儒样的人,唇角笑意讥诮,用招魂一般的手势,对他招了招手。
那侏儒笑得不能不得意。
车上的武器各有妙用,比如刚才那穿地弩,就是反射。扳机向前拉,重型弩箭向后射,能先平贴地面射出,再转折穿透树心,树上的人自以为在他背后,谁能想到这车背后出箭,穿树而出?
夫人麾下能手研制的武器,第一次投入战场,轻松便杀了名垂大荒多年的名将,天门之能,岂是凡人可以想象?
四面一阵静寂,玉明叫得太惨烈,战场上很多士兵都已经听见,看见高树之上,那生死不知的,仿佛竟然是自己的主帅,顿时大惊失色。
侏儒又格格笑了一声。
人多又有什么用?主帅亡则战局定。这些人军心已乱,女子少年无法指挥,而他们只要将散开的人召回,还有十架千变万化的天机弩车,何愁此战不胜?
他弹弹指,白光一闪射苍穹,林中又起奔腾呼啸之声,沼泽中黑泥再次滚滚,白气茫茫的剑人们再次一团一团聚拢,新一场杀戮将要开端。
侏儒又想笑了。
这一回的杀戮,将由他们主宰。
但他还没笑出来,忽然也听见了一声笑声。
微哑、慵懒、几分讥诮几分媚惑的笑声。
听见这声笑声,玉明眼睛亮了,张了张嘴,想喊什么却又停住。
那侏儒只觉得声音陌生,是女子声音,听起来还很远,他一边往弩车底下的箱柜里缩,一边睁大眼睛四处张望,想要找到敌踪。
不过他并不太紧张,因为没有听见大批人马抵达的声音,就算来的是对方的援手,人数也有限,他不认为在夫人这样奇特诡异的军队之前,有任何初次遇上的军队能讨得了好。
但他没有发现任何变化,那一声笑,仿佛只是幻觉。
侏儒冷笑一声,躲入底箱之中,这弩车下半部有轮子和机关,可以在侏儒操纵下,进行短途滑动。也只有这些侏儒,最熟悉弩车上头的各种“长枪短炮”。
有常规的型号不一用途不一的弩箭,可以倒着发射的箭,也有用来攻城的可以弹出的重槌,有弹出的带倒刺的网,有备用的毒烟和火药,四角有暗器匣……只要能想得到的攻击,这里都有,所有的总控机关都在车下半部的底箱中,由这些经过专门培养的侏儒控制,只有他们能藏身在那狭小的空间,在那些看起来长得差不多的铁臂和按钮中,找出正确的那一种,正常人就算来了也没有用,这样的弩车,就算弃置在战场中被对方缴获,别人也使用不了,暴力拆毁还会发生爆炸,一架这样的弩车,耗费金钱几乎不可估量。
侏儒觉得,这样的大荒从未见识过的弩车,再配上大荒从未见识过的奇人军队,夫所向披靡,是完全没有争议的事。
他想到自己将要驾驶着这弩车,在战场上纵横捭阖,将大批大批的猛将士兵碾于轮下,碾断他们健全的肢体,听他们在自己脚下呻吟惨号,浑身热血便似忽然激越,蒸腾将沸。眼睛里灼灼闪出嗜血的光来。
越想越兴奋,想着那个主帅还在那半边树上,他轧轧地操纵着弩车,转了个方向,对着树猛撞过去。
轰然一声响,那半边树也倒了下去,玉无色一声尖叫,玉明在另一边大喊:“抱住你爹!”
玉无色一边大骂,“他身上有甲,一定死不了,我才不管!”一边扑过去,在纷乱的树叶中寻找英白,这树倒下时也架在旁边树上,玉无色摸着英白微湿的衣角,在他背上快速地一摸,忽然傻了。
“你……你没穿内甲……”他结结巴巴地道,惶急地去摸英白的呼吸。
侏儒大笑着操纵着弩车,停在树下,扳动机关,咔嚓一声,弩车一角一个管子,忽然射出一支箭,箭出管那一霎,就变成了火箭,直射上方。
上方都是枝叶,火箭一着就会即燃,那箭来势凶猛,一路折枝断叶,燃起深红火线,到了尽头虽然被树杈绊住失力,但四周已经烧了起来。
“混账!”玉无色一边大骂一边脱下衣服打火,用拼命去搬英白身体,“你怎么这么沉!你会不会是死了怎么这么沉!爹!爹!他娘的你倒说说话啊!你死赖在这里算什么事儿?爹!”
那声音夹杂在毕剥毕剥的燃烧声中,也不知是被熏的还是怎的,似带着破音和哭腔。
玉明在另一边的树上,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又是伤心,大叫:“快点!你还磨蹭什么!快点下来!”
“我拖不动他哇!”玉无色这回真哭了,一边哭一边扑打着火焰,头发一簇簇成了焦灰落在脸上,再被眼泪冲成一道道黑色的小沟。
玉明呆了呆,烦躁而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她不能不救英白,但也不能让儿子为救英白陪着一起烧死,她在树上艰难地挣扎转身,茫然对四面张望——刚才那笑声呢?刚才那笑声呢?
第1024章 女神(2)
那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可现在声音怎么没有了?
一大拨士兵冲过来爬树,一部分去救他,一部分去救英白和玉无色,有人在大叫让玉无色赶紧先跳下来,那小子却不吭声,只听见疯狂扑打和砍树的砰砰咔擦之声。
侏儒在树下大笑,声音充满快意——他喜欢这样的情景,喜欢看见生离死别,喜欢看见幸福的人被分开,喜欢看见所有的绝望和无措,这会让他觉得,这世上不是他一个人惨,还会有人陪他一起惨,会让他觉得,他那些被困在三尺方圆小箱子里长大的黑暗岁月,从此有人陪他一起沉沦。
他嘎嘎嘎地笑着,想着这些人军心已乱,接下来把人聚集在一起,再来个冲锋,战局,也就定了。
赢了这一战,或许夫人会赐下药,让他长高一点……
他嘎嘎笑着,推着弩车回转,一回头却忽然看见面前多了一个坡。
仔细一看不是坡,竟然是一个三角形的木板制作的滑梯状的东西,一头略高,可以滑下。滑面不短,足有数丈。看上去像忽然多了一个木制的小山坡。
底箱里有瞭望洞,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象,他愕然瞪着那滑梯,不明白这东西怎么忽然出现的?
随即他便讥诮地笑起来——这算什么?拒马?路障?以为他驾驭的是滑车,放这样一个东西在路上,就一定能挡住他?
那就让这群土包子,见识一下夫人弩车的神奇!
他啪啪拉起弩车底部几个铁条,顿时弩车轮子缩回,弹出几根钢条,钢条不短,超过了原先有轮子的高度,也渐渐超过了那滑板的高度,侏儒将一个机关一扳,弩车微微前倾三十度,顿时就到了滑板高处那一端,再按动扳机,钢条缩回,轮子弹出,弩车顿时就在滑板上往下滑起。
侏儒哈哈大笑,心想此时那些设路障的人一定瞧得目瞪口呆——世上还有如此巧夺天工之设计!
滑板高度不低,很长,弩车自重很重,往下滑的时候速度自然加快,风声呼呼从耳边过,侏儒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这往下滑,速度太快,对着的是自己阵营的方向,可不要撞上别的弩车或者同伴。
不过这弩车可以调整方向,他倒也不急,伸手去摸索那个调整方向的扳机。
正在这时,他又听见格格一声笑。
是先前那女声!
微带沙哑,销魂媚惑的,女子声音。
和先前不同的是,先前那声音很远,远到让人觉得没有威胁,而此刻,这声音就在背后!
侏儒魂飞魄散,立即便要转头,身子还没动,就感觉到后心一阵刺痛。
熟悉的触感告诉他,现在正有一柄刀,穿过了底箱的缝隙,抵在了他的背上。
他浑身僵硬,闷热的底箱里,满头汗水,慢慢地渗了出来。
身后有人。
但这人是怎么出来的?
刚才他上坡的时候,身后还没有人,所有人要么在救人,要么在战斗,数丈方圆内就没见人影,随即弩车就飞快下滑,那半眨眼都没有的工夫,一个人要怎么飞跃数丈方圆,忽然出现在他身后?
鬼?
他不敢回头,不敢动弹,箱门闭着,他只能感觉到俯冲,飞快地俯冲,越来越快地,向着自己阵营冲去的俯冲……风声如啸,瞭望洞里光影飞掠,他忽然有些恍惚,仿佛正乘坐一座死亡之车,用电不能及的速度,去追及前方的地狱深渊……
“格格格格格。”低低的,畅快的笑声,从他身后传来,听起来,比他刚才的笑声更愉悦,他的背心却起了一阵白毛汗,生平竟第一次生出那种“此人好像比夫人还可怕”的感觉来……
他在里头惊惧流汗,外头的士兵,却已经呆了。
一抬头,忽然就看见了一辆飞驰的弩车。
弩车后面,还多了一个人。
一个女子。
双手扶着弩车,脚下踏着一个雪橇一样长长扁扁的东西,那东西挂在弩车上,毫不费力地跟着弩车滑,下滑的速度和风,令她大红绣金的披风,和乌黑的长卷发都飞扬而起,在身后招展,像晨曦里跨越天际的第一抹虹。
远远看去,弩车在前面冲,她在后面扶着跟随,像是她驾驭着弩车在飞,下一瞬就会飞入战团。
而前方浓雾忽散,晨曦鲜明,天光湛湛地亮了,在她额角脸颊上闪光,她看上去是从云端降下,然后携着这人间战器,破千军万马,冲入宇宙的尽头。
速度太快,众人其实看不清她的脸,但所有玳瑁士兵,都已经高声呼喊:“陛下!”
玉明已经被士兵救下,惊喜地扶着士兵的肩膀站起来,她先是回头张望,看了半天并没有军队,再回头看看景横波,不禁愕然——景横波是一个人来的?
堂堂女王,孤身一人驰援?
一个人来有什么用?她又不是勇冠三军的猛士,一人可抵万军。
玉明觉得,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人,一个人能将这些见鬼的各式各样的怪物和这功能可怕的弩车给全部解决。
她脸色发青,忍不住骂:“鲁莽!鲁莽!你以为你是女神吗!你死在这里,整个横戟军都会毁了!”
她在懊恼,景横波的笑声听起来却轻松得像在踏青,“亲爱的萌,都散开!散开!”
士兵们立即丢下敌手轰然四散——人人都知他们的女王与众不同,他们的女王自有神异,他们的女王会有很多古怪命令和念头,但不管怎么古怪,她一定是对的。
许平然这边的战团,本来已经在操控弩车的侏儒召唤下,重新聚拢了来。那些麻木的一团一团的剑气人,身形移动,露出他们一直护着的银色弩车,排成了一排。
本来这些弩车,要对横戟军实施打击的,忽然这些人全部逃窜,弩车顿时孤零零地立在战场上。
士兵散开的同时,一道白影从景横波肩后闪出,扑向那些兽人和剑人。
“霏霏,去好好地勾引他们!”景横波骑着滑板,朗声笑,“弩车我来搞掂!”
第1025章 女神(3)
笑声里,弩车越冲越快,已经到了滑坡底端,正正冲着最前面另一辆弩车而去。
剑人自然是不知道动的,兽人已经被霏霏吸引了目光去,弩车里的侏儒还没反应过来。弩车就算灵活,想要掉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轰!”
弩车相撞的声音,听起来像地震,烟尘腾起,撞击响亮,烟尘里砰砰砰一阵连响,隐约还有沉闷的惨叫之声。
景横波跟着的那辆弩车,经过了一段滑坡,加速度带来的冲力,令这弩车的杀伤力远超其余车,竟然连撞三辆车才停下来。
藏身底箱的侏儒,哪里经受得了这样剧烈的震动,有的直接被震死,有的晕去,最轻的也七窍流血。
更糟糕的是,四辆弩车经过经过巨震,和在底箱侏儒因为死亡和昏倒导致的碰撞,机关大部分被触动了。
顿时四辆弩车四周,火箭连射,毒烟滚滚,弩车内藏着的各种武器,都招呼了那群僵尸一般的剑人。
“砰。”一个弹出的攻城重槌,撞在了一个剑人的胸口,那不知躲避的剑人,胸口塌陷,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哧。”一大蓬蓝汪汪的牛毛细针射出,所经之处,剑人倒了一大片。
“噗。”一道黄色烟雾喷出,在空气中曳开长长一条黄线,黄线所到之处,剑人似面条一般一排排软了下去。
至于其余被射死的砸死的撞死的剑人,个个死得轻描淡写,倒得无声无息。转眼就去了一半。
一旁散开的士兵目瞪口呆——太颠覆了,先前那群人,在一起的时候,简直可以比拟举世无双的剑仙,那剑气汇聚,上冲虹霓,连英白都无法抵挡。怎么转眼,这些剑仙,就变成了烂面条?
早已避开的景横波格格一笑,道:“果然如此。”
她自接到那神秘的信,便一直在琢磨对付这几种东西的办法,这世上绝对没有完美的物种,而且越是某一方面特别厉害的物种,必然在某一方面特别差劲,这是天道,不可违背。
而且往往越厉害的地方,就隐藏着越薄弱的缺点,从信上的信息推断,那些剑人成团出现,体内剑气充盈,整个人就像一柄剑一般锋利,什么招式也不必使,什么动作也不必做,往前走就可杀人。
看似牛逼哄哄,但是转头一想,什么动作也不必使,是不是根本做不了动作?那说明什么?僵硬,没有反应力。
剑气一样的身体,身体如果做了储存剑气的容器,那么一定是脆弱的,强壮的体魄,不可能令剑气透体,人如剑薄。
所以这些人一团一团出现,汇聚的剑气十分惊人,那样的剑气保护下,才不会有任何攻击能伤害他们。
一旦单打独斗,对方的攻击又胜过他们的剑气的话……他们就死定了。
好比名剑遇见了普通精铁匕首,自然砍它个一刀两断。
现在,为了露出弩车攻击,这些剑人散开,四辆弩车相撞导致的机关连发,顿时将这些身体脆弱的剑人,搞死了一大批。
景横波哈哈大笑,“分开他们!五个人招呼一个,不要靠近他们身体,用长武器打他们!”
士兵们接令,分成小队扑上,开始各自对付剑人。
景横波则身形连闪,扑向那些弩车——弩车先前排成一列,好对这边施放杀手,现在因为那辆车的相撞,以及各种武器的震动攻击,其余弩车中的侏儒都在转动方向,试图先自保。
给这些车转过来,施放各种武器,扎堆在一起的士兵们难免受伤,侏儒们藏在底箱里,谁也伤不着他们,这些侏儒打得正是这个主意。
杀伤面最大的就是毒烟,侏儒们纷纷打开毒烟的机关,黄铜管子伸出,即将喷出烟气,等着那些士兵一批批死亡。
他们各自方向不同,算准没有谁能来得及同时毁去机关,只要毒烟一放,附近都会受影响。
可惜景横波来了。
她背了一袋子石块,闪到上方,双手一扬。
袋子里的石块浮起,呼啸飞出,一阵啪啪啪连响,辘辘转动的弩车忽然一停。
弩车内传来一阵踢打挣扎之声,随即底箱们砰砰被撞开,侏儒们伴着黄烟滚出来,趴在地下喘气。
上头,施放毒烟的黄铜管子,齐齐嵌着大小不一的石头。
石头堵住烟管,毒烟自然倒流,底箱狭窄,侏儒们被招呼得不轻。
景横波挥挥手,早有士兵过来,将这些侏儒俘虏。
忽然白影一闪,霏霏从她身侧轻巧地跃过,向沼泽方向去了,雪白大尾巴毛茸茸地擦过她的脸颊,留一抹淡淡的骚气。
随即地面震动,腥风扑面,那一大群半人半兽的怪物,从四面扑了过来,士兵们吓了一跳,要扑上去保护景横波,景横波笑吟吟挥挥手,站在沼泽岸边不动。
那些怪物们狂奔而来,爪尖在半空闪耀乌光,狠狠地向景横波扑下……
士兵们惊得闭上眼睛,还没来得及想象利爪伤人血光爆现的一幕,就听见有人惊呼。
再睁开眼,就看见女王笑吟吟立在沼泽边缘,身后沼泽泥浆翻动,那群粗壮利爪的怪物,高高跃起,擦过她身侧,扑向了……沼泽。
沼泽之上,一条小小的影子,腾挪跳跃,四面泥浆飞甩,不时露出奇长的肢体,那是软骨人发现目标,要将那小东西扼杀。
霏霏灵巧如猫,轻轻巧巧避过那些杀手,一路向沼泽深处去,雪白的大尾巴在黑暗背景中一甩一甩。
兽人们目光发直,似被鬼魅所引,跟随着扑向沼泽。
沼泽边,身影一个个矮了下去。
士兵们目瞪口呆,看着那些刚才还很神勇的、令他们束手无策的怪物,毫无疑义地,深深陷入泥浆之中。
像一群祭祀品,争先恐后,扑入死亡之地。
没有灵智的半人半兽体,在泥浆之中挣扎吼叫,烦躁厮打,越挣扎陷得越深,越厮打死得越快,很快沼泽之上,便泛出一大片泥浆泡儿。
景横波笑吟吟立在岸边,看着那些怪物在泥浆中渐渐没顶,眼底几分怜悯几分厌恶。
第1026章 化为白骨
这种怪物,也许死亡,是他们更好的归宿。
但更该死的不是他们,是以残忍手段制造他们的人。
身后有士兵大叫:“女王小心,别太靠着沼泽!沼泽里也有怪物!”
有人扑过来要拉她。
身前沼泽,黑泥汩汩,无数软骨人看见了她,这种怪物算是三种当中灵智最高的一种,感觉到了她才是主要人物,都向她冲来。
沼泽之上,黑色泥浆之中,那些直起身子冲来的瘦长躯体,远远看去像一群昂头欲待噬人的眼镜蛇。
他们昂起的上身,在清晨斑驳的阳光下瘦骨嶙峋。
景横波盯着那些人的动作,那些人捕猎时,果然也像蛇一样,贴地游走,猛然伏下,再高高弹起。
她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将好心拉他,以及奋勇冲到她面前,欲待替她挡下攻击的士兵,都轻轻拨开。
她轻轻道:“来,咱们来瞧个戏法。”
一句话之间,那些软骨人已经滑到她面前一丈距离。
他们伏下身子,下一瞬就是贴地一哧,然后弹起,缠上景横波。
士兵们额头有汗——女王完全可以避开,她却非要站在这沼泽最边缘,面对着这些怪物,而这些怪物已经围住了她方圆数丈的距离,一旦齐齐扑来,凭那怪物无比强劲的下肢和弹力,谁也无法在刹那之间和他们抗衡。更不要说女王一个人。
何以如此大胆?
软骨人伏在泥上,长长的身体满是淤泥,只看得见一双双眼白多眼黑少的眼睛,在一片乌黑中幽幽闪光,他们唇间发出嘶嘶的低音,微颤,四面碎叶因共振而簌簌,沼泽似乎也因战栗,生出皱褶千端。
下一瞬,便将扑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忘记了战斗,怔怔地举着武器,站在原地,捏紧了手指,望着那些蝮蛇般昂起头又低下身的“人”们,将岸上女王围成一个半圆,下一瞬,它们就会在泥浆上“哧”一声,滑出长长的道,扑倒女王。
“哧——”
所有软骨人贴地而滑的声音如此整齐,以至于听见众人耳中,汇聚成响亮有力的一声。
听见这样的声音,便会知道,这些怪物下了多大的力气,而随之而来的那一扑,必然凶猛强悍,非人所能抵挡。
“哧!”
一声之后,那些细长的黑色的手臂已经到了沼泽边缘,最近的,细长的指尖快要够着景横波的脚尖。
景横波还是动也没动,唇角慢慢泛起一抹微笑,那笑只在唇半边。
下一刻那些东西果然弹了起来,发出一声暴烈的嘶叫。
这种怪物一直声音很细,似乎气管也受到了挤压,然而此刻,他们的叫喊整齐而惨烈,细长的脖颈高高扬起,向着天空,头顶的淤泥,滴滴答答地泻下来。
他们的身子已经昂了起来,却没有继续扑出去,就在离景横波一指的距离,停下。
有什么东西,哗啦啦滚了出来。
四面目光汇聚,发出震惊的吸气和呐喊声。
“他们的肚子——”有人惊叫。
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些昂起的软骨人,上半身,不知何时,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伤口,伤口细,却极长,几乎横贯了整个胸腹,以至于那胸腹内的零部件,都一股脑地伴着鲜血滚了出来。
众人怔怔地看着那一幕——数百怪人,昂身于泥沼之上,忽然齐齐爆出同一位置的同样的巨大伤口,似无数双带血的眼睛忽然睁开,愕然注视着这世间所有的突如其来。那般惊怖和震撼的场景,令人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恶心。
还有很多软骨人,根本没能抬得起身,直接软趴在泥面上,身后慢慢拖曳出一条深红的痕迹,远远看去,像黑色泥金扇面上绘开胭脂红的烟气,有种怪异而绮靡的美。
而女王还站在岸边,同一位置,姿态随意地低头,看那搭在自己脚尖前一寸处的细长手指,踢了踢。
手指无力地被踢回了沼泽,啪嗒连响,那些昂起的身体重重跌落。
不会很久,这些躯体便会慢慢沉入沼泽深处,化为白骨。
好一阵寂静之后。
“女王万岁!”
爆开的欢呼,几乎将沼泽的泥浆震翻。
远处还有些未及扑来的软骨人,哪里还敢再扑过来,泥浆一阵翻滚,搅着灰黑的下肢,沼泽面上,一条条印痕无声远去。
景横波也不追,这种被称为“草人”的怪物,天生就是为沼泽培养的,将来对正面战场上的作用有限,她犯不着再对对方有利的环境中冒险。
她只需要一次震慑就够了。
兴奋的士兵扑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她:“陛下陛下,您是如何做到的!”
“还用说,自然是陛下神功,以外放的真气,将这些家伙都开膛破腹了呗!”
“女王神异,名不虚传!”
景横波翘起唇角。
手指一招,数百枚长针滴答着泥水和血迹,从沼泽中飞起,在空中悬停排开,似铁扇面。
众人“啊”地一声。
“就这么简单。”景横波微笑转身,“我站在这里做靶子,他们就只能向这里进攻,我之前已经埋下数百长针,等他们过来,俯下身准备滑行最后一击那一刻,将长针拔起,他们正从长针上滑过,所以……”
她笑了笑。
用力越大,开腹越狠,自作孽不可活。
士兵们恍然大悟,却犹自有不明白处,女王是如何将长针神不知鬼不觉地埋入的?又是如何把握时机,在那一霎间,将几百枚长针同时拔起的?
这根本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事。
景横波笑而不答,手一招,将收起的长针扔进了武器堆。下令士兵打扫战场。
适当保持神秘和强大的感觉,对于士气振作会很有作用。
果然士兵打扫战场很积极,事后清点,兽人一大半被霏霏引入沼泽,弩车二十辆全部缴获,剑人被弩车杀伤一小半,被围攻至死又有三分之一,剩下一些是始终坚持抱团走的,无人能碰触,逃入丛林之中。软骨人在沼泽边被景横波阴死一半,在沼泽中逃走又有一半。无论如何,这支古怪的军队已经被打残,更重要的是,就算这样的军队还有,但横戟军已经掌握了他们的特征和弱点,下次再短兵相接,不至于再被动挨打。
第1027章 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1)
这算是战果辉煌,景横波心情很好地往前方去,那里,玉明已经被救了下来,玉无色和背着英白的士兵也下了树,玉无色一边走一边回头,这家伙现在很狼狈,头发烧掉一半,灰蓬蓬地挂着很多枯叶焦枝,满脸斑驳黑灰印子,只一双眼睛还看得清楚,偏偏眼珠子也是红的。
玉明看见英白下树,便要扑过去,人影一闪,景横波已经挡在她面前,手臂一格,便将英白接过去,一惊一乍地道:“啊!英白!我来迟了一步!你这伤……”
玉明眼前一黑,就要晕,被人堪堪扶住,玉无色“啊”地一声,张着嘴傻了。
景横波扶过英白,半边身子挡住他,冷眼斜睨着玉无色,道:“你爹是救你才这样的?”
玉无色张着嘴,半晌,满脸艰难地点点头,踮起脚要看英白,景横波又转了个身。
“要我说,救你个毛线。”景横波冷冷道,“没良心的小崽子,你爹当初那是误会,从没有意抛弃过你母子,你偏要像个怨妇一样整天唧唧歪歪搞七捻三,从他回来后,你说你干过多少人事?你爹为你命都不要,你倒矫情得到现在连声爹都不叫。欠扁的熊孩子!”
平时被说一句都要一跳三丈高理论的熊孩子,此刻一声不吭,脚尖蹭着地,听着英白毫无声息动静,眼珠子更红了。
半晌他低声道:“让我照顾他……我和他道歉……给我……”伸手来接。
景横波又是一个转身,“还照顾个毛线!人都死了!”
玉明刚刚站直,听见这句,尖利地叫一声,就要扑过来,景横波道:“拉住她!”立即有士兵死死拦住她。
玉无色怔了半晌,“你胡说!”
“那箭多粗,你又不是没看见。”景横波冷冷道,“你害我损失一员大将你明白?趁我现在还没改变主意,滚开。”
玉无色双手一拦,“不走!”
“干嘛!”景横波眼一翻,“留着给你爹做孝子吗?你有这良心吗?”
“有!”玉无色这一声震得人耳膜嗡嗡,脖子一梗,“他干嘛要交给你去葬!”
“他是我的大将!”
“他是我爹!”
四面静了一静,玉明忽然不挣扎了,看看景横波,再看看玉无色,忽然低下头,轻轻啜泣。
哭声细细微微,在凄冷的风中游离,听来噬心,玉无色张开的双臂微微颤抖,却挡在景横波面前一步不让。
“是你爹吗?”景横波忽然冷笑,“你喊过他一声吗?你谢过他的恩吗?你承认过他吗?现在他死了,你来哭哭啼啼装孝子了?收起你的虚伪,告诉你,什么死后哀荣都是狗屁,都是活着的人为自己撑场面掩良心,真有良心,就在他活着的时候对他好点,懂不懂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现在懂了!”玉无色声音比她还大,“早就懂了!我……我没说不认他!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矫情!姐懒得理你,让开。”
“我再也养不了他,但我会做到我该做到的所有事。整个大荒都会知道,他是我爹,是我娘的王夫,将来是翡翠国父,玉宫之内,永远有他的宫殿,娘百年之后,会和他合葬,共同永享后代血食,如果我娘愿意,我还可以为他们操办一场成亲仪式,这不是为了谢救命之恩,这是因为,他是我爹!”
“一时被挤兑,随口许诺言?”
玉无色霍然拔刀,斩衣角一块。衣角翻飞落地,染一地血迹尘埃。
“有违此誓,便如此衣!”
“真的不是为了报救命之恩?”
“别侮辱我!”
“哦。”景横波将英白交给身后将领,“搞定,送将军去休息。”
“我要……”玉无色还想滔滔不绝,忽然打了个嗝,“呃?什么?”
“我刚才话没说完,”景横波擦擦手,若无其事地道,“我要说的是……他这伤,没事。”
“啊!”玉无色鼻子已经快歪了。
景横波拍拍手,漫不经心地望望四周,唏嘘道:“有些人就是自以为聪明其实半脑残啊……我既然到了怎么会让英白死呢?当然,那箭如果真的按照原来轨迹射中,他还真非死不可。不过我动了动手,那箭偏了一点,只是穿过了他肩胛骨下方不重要的位置而已,为了避免他舍不得你开口说话,我顺便把他砸晕了……哎,小子,记得你先前的承诺哈,成亲我看可以现在就可以简单先办一场,回头回宫再补,咱们要求不高,诸礼齐备就行了,回头你记得叫你宫中那场,准备得华丽点,跌了份儿我可不饶你,你刚才的话儿,我可都让书记官记录着呢……”
她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走开了,去清点战利品了,当然,英白这一家三口的搞定,也算她的战利品。
留下玉无色,愣愣地站在清晨瑟瑟的冷风中,半晌,抹一把脸上带泪的黑灰,呜呜呜地哭了。
“娘地,为什么自从有了爹,就都换我被骗啊……”
大荒历三七二年九月初一。
经过黄金部的道路上,一路飘扬着横戟军的鲜红大旗,黄金部各处驻守军队撤离官道三十里,关卡撤销,所有士兵被勒令留在本营之内,连头盔上的红缨都剪成短短一簇,以免被风吹起,被某个心怀怨恨存心找茬的杀神发现,来一句“有埋伏”,以此作为开战的借口。
杀神自然是裴枢,少帅带着大军,在一路敞开的黄金部城池之下,梭巡良久,最终对着那垂头丧气的旗帜恨恨一砸拳,下令大军直奔帝歌。
他走得干脆,行得快疾,一路上身边跟随将官,却都武器在手,装束齐整,神情紧张,一副随时备战姿态,晚间扎营住宿时,更是简单造饭,匆匆吃完,扎束停当,将武器紧紧握在手中,等着少帅随时一声,“我们回去,袭黄金部王宫!”
然而等了整整一夜,也没等到那个命令,直到第二天再次开拔,眼看将离黄金部地域,亲信将官才忍不住将憋闷很久的疑问问出:“少帅,您为何过黄金部而不战?”
第1028章 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2)
马上裴枢腰背笔直,缓缓回头,一眼看过那片灰色的山峦。
这是他出身之地,他曾在这里声名鹊起,也曾在这里遭受莫大冤屈,他曾在这里率黄金部雄狮笑傲群雄享尽世人膜拜,也曾被黄金部雄狮捆绑游街以叛逆之名遭受百姓攻击,他曾在这里骑花马领御宴,也曾在这里着白衣看杀戮。他为黄金部出生入死,最后他在天灰谷苦渡日月,将那非人日子捱过五年。
在那五年里,他挣扎求生,和天和地和死境搏斗,日日夜夜,支撑他活下来的,不过唯“报仇”二字而已。
那些夜半凉风狼嚎中醒在孤山顶的日子里,他亦无数次对着月亮长嚎,发誓将来他只要不死,必率大军归来,将金召龙吊在黄金部城墙上五年,只到风将他的尸首吹干。
因为这个誓言,他才坚持了那么久,等到了景横波。
如今,誓言将成真,他率大军,骑高马,地动山摇而来,金召龙和他的城池,以最怯弱的姿态畏缩在侧,恨不得缩进尘埃,黄金部已无名将,士气早堕,他只要一挥手,就可以看他灰飞烟灭,看他零落尘埃,看他三千里疆域被铁蹄踏遍,玉阙金宫都成空。
就可以得报大仇。
马蹄声嗒嗒,军队如怒龙卷去,他在马背上,腰背笔直,面向帝歌,离黄金部远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回首。
在奔腾的蹄声里,良久,他的副将,才听见他平静而坚定的回答。
“在我心里,她的天下,重于我的仇恨。”
玳瑁大军经过黄金部的时候,和玳瑁大军等待战斗一样,那些缩在城墙后,不敢露出一丝敌意的黄金部守军,也在屏着呼吸紧张万分地等待着玳瑁大军随时可能的回马枪。直到那连天接地的黑色烟尘,滚滚碾过了黄金部的土地,进入了襄国国境,所有人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裴枢的杀神之名,在黄金部可止小儿夜哭,没人敢试图轻撄其锋。
消息快马传回黄金部王宫,两天两夜没睡觉的金召龙,猛地一下倒在了榻上。
“可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殿内原本站得满满的侍卫悄悄退下,殿顶上传来踩瓦微音,这是金召龙布置在殿顶的护卫,在危机解除后也在撤离。
金召龙眼底满是血丝,表情却终于松弛下来,凝望着重锦绣龙的帐顶,眼底露出庆幸的神色。
庆幸自己没有选择拦住裴枢,庆幸裴枢竟然真的过黄金部而不战,放弃了对他的报仇,虽然他对此非常诧异——以他对裴枢的了解,这人但凡有了复仇的机会,便是拼了性命也不会放弃,如今这是改性了?
但这对于他来说,终究是莫大好事,帝歌一战之后,谁知道裴枢还有没有实力再回来报仇?
他对着帐顶长吁了一口气,舒坦地闭上双眼。
然后他霍然又睁开眼。
刚才闭眼那一霎,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头顶是重锦绣龙的帐顶,透过那饰鳞绣甲的黄金飞龙的盘旋身躯,可以隐约看见殿顶的藻井,寝殿的藻井,飞云带,饰莲瓣,拥云龙,穹顶高而深,那藻井中央的云龙,不知怎的看着有点奇怪,特别黑,特别突出,盘旋的线条特别清晰,上面的鳞片都似在斑驳闪光,还有那云龙的头,不知怎的竟然像一张人脸……
他忽然激灵打个寒战,猛地坐了起来。
坐起来之后,才惊觉那脸似乎并不是错觉,上头真有一张脸……不,不是上方,就在眼前!
他霍然跳起,他弹起的速度不可谓不快,然而“哧”一声响,帐顶撕裂,一团东西猛地掉落,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是上头藻井的云龙掉下来了!
金召龙反手就抽随时佩在身后的刀。
可转眼他的刀就无声落在被褥上,一条长长的黑黑的,巨蛇一样的东西忽然游了过来,霍地将他一缠,勒住、抽紧、他听见自己骨骼一阵格格作响,呼吸窒息头晕眼花,手上的力气顿时也没了,他犹自努力伸脚,试图用脚够着床上的机关,然而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他的脚。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又出现了一个人,然而那只手,细细长长黑黑,闪着些鳞片斑驳的光,似人手又非人手,他一转头,就看见一张同样长长黑黑,脸颊上有鳞片的古怪的脸,那脸定定地盯住他,忽然对他龇牙一笑。
这一笑恐怖感言语难以形容,似乎有生以来的所有恐惧和黑暗都在瞬间扑至,金召龙眼睛一翻。
他晕了过去。
殿内一阵静寂,半晌,有脚步声轻轻响起。
金砖地面映着玲珑浮凸的女子身影,裙裾悠悠移动,景横波的长叹也悠悠,“这就晕了,真怂啊!”
她招招手,那条草人便驼着金召龙,一弹一滑地过来,霏霏跟在后面,眼珠子贼溜溜有光。
这个怪物是霏霏的俘虏,是霏霏将兽人引入沼泽之后,顺手抓的一条受了伤逃避不及的草人,景横波正好拿来吓吓金召龙。
这种东西本身杀伤力其实并不大,但第一次见的人,很少不被吓着,景横波有点遗憾,在沼泽上对付这些家伙的时候,经验不足,只想着战胜没想着俘虏,不然放几条草人给明城玩玩多好。
草人的弹跳和隐蔽性都很好,擅长从草木角落处寻找出路,此时黄金部王宫因为戒备几天,强敌离开,紧张的情绪放松,警戒自然也有了疏漏,草人居然一路无惊无险地将金召龙带出了宫,等金召龙悠悠醒来,他已经在景横波的马背上,五花大绑地捆着了。
当金召龙知道景横波打算带他到帝歌,交给裴枢的时候,眼前一黑。
他觉得很冤枉——裴枢已经放过了他,女王为什么还要多事,亲自冒险出手掳了他来?为什么他为求自赎,许了黄金万两,许了重兵一万,女王只是吃零食嗑瓜子笑而不语?
“那是因为,”良久,景横波注视着帝歌的方向,悠悠道,“在我心里,他人的牺牲,重于我的天下。”
大荒历三七二年九月初三,大军抵达襄国边境。
第1029章 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3)
襄国是抵达帝歌前的最后一道屏障,帝歌接连发令,要求襄国务必全力抵抗,如若违抗,在襄国后方的玉照龙骑,将首先冲破襄国的南部防线。
所以横戟军抵达时,就看见边境线上旌旗飘扬,襄国军队军容整齐,摄政长公主夫妇亲自率军,策马阵前。
这几乎是裴枢从玳瑁打过来,一路上遇见的最像样的阵列,顿时令他周身好战因子爆发,热血如沸地刚要下令迎战,就见对方不鸣锣不敲鼓不喊话不邀战,忽然就带着骑兵猛冲了过来。
横戟军目瞪口呆——骑兵先声夺人抢攻也是有的,但那多半是先有埋伏,或者自高处猛冲而下,借助地利和气势冲散对方的阵列,哪有这样平地相遇,尚未看清敌情,就这么不成阵势,猛冲一气?
更可笑的是,率军冲杀的,是长公主驸马、襄国大相,襄国现在两名主宰之一的雍希正。他亲自冲锋在前,迎向裴枢。
说得好听这叫王驾亲征身先士卒,说得不好听就是轻蹈险地莽夫傻逼。
裴枢端坐不动,冷笑勒马,不急不忙等这个傻逼冲到自己面前。
在他看来,这种毫无章法和阵势的冲锋,简直就是送死,换成是他自己要打天下,肯定觉得侮辱拨马就走,随便交给哪个小弟,割了他脑袋就是。
他的枪闲散地拍着腿,考虑着等下是拍死他呢还是刺死他?
雍希正不顾身后将士大喊阻止追逐,一马当先,狂飙而至。
裴枢冷笑提枪。
襄国大相轻衣薄甲,衣袂飘飘,看在裴枢眼里更不顺眼——穿成这样,也敢装猛将上场!
当他裴枢是泥糊纸捏的吗?
正在考虑枪尖是挑人家胸口还是裤裆,那狂冲而来、和他只差一个马头的雍希正,忽然一拨马头,猛地一个漂亮的侧身,从他马侧擦身而过。
擦身而过时,他手中长枪,在裴枢枪上轻轻一点,铿然脆响里他轻声道:“请代问女王安。”
裴枢一怔。
再抬眼,跟在雍希正身后冲过来的骑士们,齐齐一个拨马侧身,流水般也从他身后迎战的将士边流过。
空留一群气势汹汹的将士,愣愣看着手中刀枪和人家侧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身后枪尖一闪,裴枢转身架住,出枪的正是雍希正,两枪一架,他又是低低一笑,“襄国已报当初情分,已应当年之约,但愿女王大业得成,护我襄国安宁。”
话一说完,他便抽枪,再次从裴枢身前狂奔而过,看上去好像不敌裴枢,策马奔逃一样。
裴枢愕然抬头,遥遥看见远处大旗之下,襄国摄政长公主,似乎轻轻一笑。
夕阳下她策马向前,似在迎接自己的丈夫,雍希正的马蹄,似乎因此特别轻快。
裴枢遥望那些忽然来去的背影,虽然还有点莫名其妙,也知道襄国在赤裸裸放水,连忙招呼众将,一阵“猛追”。
这一追便追出数百里,追过平原旷野,追过山川沼泽,追过没有玉照龙骑和亢龙军的路线,直至追入帝歌境内。
进入帝歌周边范围时,那些“狼狈奔逃”的襄国军队,好像学了遁地法一般,忽然不见。
只留了遍地布袋,打开一看是清水干粮。
裴枢立在山口,看将士们将“战利品”收起,一脸郁闷。
将领们以为他是没能痛快打仗而不爽,都不敢接近,忙忙碌碌地做事,离他远远的。
只有一个将领,无意中走过他附近,忽听少帅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道:“爷明白了!雍希正也暗恋她!奶奶的!哪来这么多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大荒历九月初四。
玉照宫外,束手立着一大群宫人,在廊下还有一大群大臣,低头凛然而立。
殿内不断有人退出,退出来时都脸色煞白,满脸汗水,脚步踉跄,门关合之间,还能听见殿内隐隐的咆哮之声。
“滚!”
一声厉喝响彻众人耳膜,最后一个臣子踉跄退出。
众人面面相觑,再回头看看远处,宫墙连绵,绿树红花,阳光明媚,可在众人眼里,却似见兵锋如铁,黑云压城。
“兵锋如火,侵略如林……帝歌,还是要开战了啊……”臣子们摇头唏嘘而去。
殿内,邹征面色铁青,将一封奏报狠狠地扔在地上。
地上七零八落,已经散了一地的纸张,很多上面粘着黑色羽毛,以示是十万火急的军报。
“襄国居然也这么轻易地过了!”邹征快速地在殿内走来走去,“不可能!这不可能!说什么摄政公主夫妇率军亲征,连追数日夜……以襄国军力,如果真的拼尽全力,裴枢便是战神,也不可能来这么快,还绕过了玉照龙骑的防线!”他发狠地将军报砸了又砸,“一定有猫腻!一定有!”
军报落地,纸张扯坏,一些纸张落在殿内一角铺洒开的明黄双鸾花鸟裙裾上,那裙裾一动不动,锦缎明润的光泽,在暗处闪动,如无数双明灭的眼。
“还有玉照龙骑!”邹征狠狠地道,“阴奉阳违!裴枢要到帝歌,绝对不可能绕过襄国南部,我让他们守住襄国南部边境,连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过的,他们怎么守的!怎么守的!”
“陛下。”女子的声音,在大殿角落里幽幽冷冷地响起,“稍安勿躁,您这模样,不像陛下了。”
邹征浑身一颤,抿住唇,停住了焦躁的脚步,回头看去。
明城从暗处缓缓走出,拖着她长达一丈的裙裾,她自婚后,就喜欢穿尾裙很长的裙子,越来越长,有时候人走出长廊,裙尾还在殿内。
她喜欢长裙曳地的尊贵和优雅,喜欢裙裾经过木质长廊时锦缎摩擦地面的沙沙声音,喜欢看见所有人俯伏在她裙裾后不断吃她裙角扬起的灰,喜欢这种因为裙裾厚重而更勒紧腰部的设计,这会让她的腰肢显得更加纤细玲珑,让她找回一丝做皇后做女人的自信——否则每次走过那些长廊花园和金砖地,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景横波,想起那女子从花廊间懒懒地走过,无论怎样穿都天生的曲线喷薄好景致,到哪里都收获一地的惊艳,在她身边,所有女子,都暗淡成青石下散发淡淡涩味的青苔。
第1030章 今日帝歌换我旗!(1)
她不是青苔,她是这玉照宫真正的主人,她的风采,才该得这天下人景仰膜拜。
想到景横波,想到她此刻也许就在帝歌城下,她心底涌上一阵恶意,似毒,幽深阴绿地泛开去。
邹征厌恶地看一眼她的裙裾——他一直很讨厌这样的长裙子,拖拖拉拉,他总担心那里面藏着暗器。
但他还是听进去了明城的提醒,明城的意思,不是说他不似皇帝,而是暗示他,这样就不像宫胤了。
宫胤清冷高贵,一生从未有失态时刻,众人从未见过他咆哮激愤模样,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事,能令他咆哮激愤。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邹征声音已经放缓,无限疲倦。
“难道,真的要让位于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么……”
“让位?”明城低低冷笑一声,“你让了位,我算什么?”
“你算国师夫人!”邹征不耐烦地低嚷。
“呵呵。”明城又是一声更讥诮的冷笑,却道,“你真以为她能挡住景横波,护住帝歌?”
邹征不说话,事到如今,战事不利,诸部不出力,连向来护卫帝歌的玉照龙骑都不听使唤,他隐隐已经觉得不对,他窃了他人的容貌和地位,却没能窃到真正的权柄和军队,此刻龙骑虽在,亢龙虽在,他却只觉两手空空,根本没有信心对抗任何军队。
当初受百官呼吁登基,只觉天下景从,大权在握,政通令和,唯我独尊,才有了赐死女王的旨意——一个玳瑁女王,如何能通过六国八部,对抗他龙骑亢龙?
可现在这般光景,他除了将希望交托给那个女人,还能指望谁?
最起码那女人的“军队”,在他看来,帝歌之内,无人能敌,景横波也不可能。
他不答,明城也不说话,半晌却道:“不能将希望,都托付于外人之手。一旦闪失,你我万劫不复。”
“那你觉得应当如何?”邹征烦躁地道。
等了一会不见回答,他转过头去,正看见明城,出神地望着宫外城门方向。
她的声音很轻,却有淡淡的杀气,从齿间悄悄弥散。
“你若敢来,我就敢杀。”
这对在大殿中窃窃私语的夫妻并不知道,此刻有另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这个方向。
许平然在某座宫殿的殿顶,静静遥望玉照宫的主殿,似有意似无意地,慢慢弹着手中的信笺。
她手势很轻,弹信笺的动作却似乎快了些,她向来渊渟岳峙,很少会有多余的动作,四周的属下眼角悄悄瞟着,都在猜测,来自雪山的到底什么消息,令夫人看起来心神很是不安。但又不像是紧张,倒似乎很有几分激动喜悦,虽然这份喜悦经过了隐藏,但跟随她多年的人,还是感觉得到这份不同寻常。
许平然确实很喜悦很激动。
因为信上说,有人带来了儿子的消息……
她忽然手指一抬,一阵扑翅声响,手背上已经多了一只信鸽。
身后属下取下纸条,恭谨地道:“夫人,横戟军已至帝歌城不过二十里。”
许平然唇角露出淡淡笑意。
世事如此完美。
在即将得到帝位的前一刻,获得了儿子的消息。
她所期盼的一切,就在眼前。
杀了景横波和她的追随者,夺了这大荒江山。
未来是她的,更是他的。
大荒历三七二年九月初五。
兵临城下。
一字排开的方阵在青灰色的帝歌城墙远处巍巍,兵甲的寒光和护城河上翻涌的黑浪交映。
鲜红横戟军大旗下,景横波以手搭檐,迎着清晨的阳光,看着城墙上那三座旗杆。
帝歌三旗。
中间,属于开国女皇的金凤旗依旧如前,在城头猎猎,旗上金凤凌空飞舞,乌黑的凤眼几分冷漠几分讥诮地下视大荒。
左侧,艳红如血的当代女王旗,和金凤旗相比之下显得很破旧,这破旧是有原因的——因为它就没换过。
一直是当初那幅旗帜,被她划了一个大叉的旗帜果然没有经过任何修补,城头大风,霜雪冰雹,将那裂口划得更大,远远看去,像几张撕裂的乌黑大嘴,在上空冷笑。
所有横戟军战士凛然抬头,怔怔地望着那面旗,眼神满满不可置信。
当初女王被放逐,城下怒劈帝歌旗的传说,早已流遍大荒,横戟军很多士兵也听说过,因此对打到帝歌,都有一份热血沸腾的期待,私下里也议论过,等到当真兵踏帝歌,直面铁墙的那一刻,是否真的还能看见那面被画了叉,羞辱了整个帝歌的旗帜?
所有人都不抱希望,包括景横波自己。帝歌统治者不会允许这样一面充满羞辱的旗帜,依旧在大荒政治中心飘扬,不会允许一个落魄女王的誓言,凭借一面旗帜,依旧将阴影覆盖在帝歌人的头顶。
然而今日帝歌城下,再见它。
见到那面残旗的那一刻,所有人胸中热血都似被点燃——两年前那女子在城下搏命发声,两年后她终于率军重来,以敌人筋骨为线,以兵戈长矛为针,再补女王旗!
女子微微慵懒沙哑的声音,仿佛回荡在每个人耳侧,回荡在城池上空。
“那是我的旗,我的纹章已经刻上,就是这个叉!”
“这个叉告诉你们:今天我先做傻×,来日你们全傻×!”
“这面旗,迟早有一天我会来补好。有种你们就换了,谁换,将来我杀谁全家!”
不知谁热血激发,“嗷”地一声大喊,“今日帝歌换我旗!”
“今日帝歌换我旗!”万军齐吼,城墙上守兵脸色铁青,旗帜动荡不休。
众人中,只有那个本该最激动的景横波,是平静的。
她只是久久盯着女王旗,从看见那旗那一刻,她似乎有些震动,但这震动转瞬即逝,随即她便平静下来,将那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定那旗果然是自己当初走的时候砍的那面。
这一刻她眼神复杂——悲伤、愤怒、痛苦、无奈、惆怅、苍凉……清晨的光到了她此刻眼底也成夕阳,写满落日人尽天涯的离别和追索,唯独没有该有的激越和喜悦。
第1031章 今日帝歌换我旗!(2)
她身侧,耶律祁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女王旗,眼中光芒一闪,微微一叹。
景横波目光已慢慢转向右侧帝歌旗。
那里没有旗。光秃秃的旗杆也比其余两根矮了一截,上面砍痕斑驳,还是当初她留下的。
那印着白山黑水,代表国师的帝歌旗,没有再升起。
明明空杆,景横波却仰起头,迎着日光,死死盯住那位置,日光如此猛烈,将她眼底的一汪莫名液体,慢慢烤干。
此刻这浩浩帝歌,巍巍大军,莽莽大荒,无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城墙上忽然有了动静,士兵在加固城防,奔走甚急,远远的城上,黄罗伞盖一路迤逦上城来。
皇帝亲临城头了。
横戟军也发出低低的鼓噪,目光聚集在景横波身上,等着她一声令下。
景横波一动不动,盯紧了黄罗伞盖下那个有点模糊的修长身影。
虽然当了皇帝,但那人竟然还是一身白衣,似乎不想让身份的改变,抹杀属于他的最鲜明的个人特征。
黄罗伞盖下邹征一眼看见底下大军,心中一紧。那万军前头,一袭如火红衣的,不用说就是那个艳名远播,近乎传奇的黑水女王景横波。隔这么远看不清容貌,只是那女子的姿态永远与众不同,万军整肃两军对垒的此刻,她竟然还是不穿甲,在马上坐姿随意微微斜腰,大红丝袍同微卷黑发在风中飘荡,身后兵甲坚硬线条刚刻,而她柔美慵懒如一卷艳红丝带。
铁血与柔媚的结合,明明不谐,此刻瞧来,却又令人心中一动,似看见染血刀刃挑起一缕明媚朝霞。
远远地,明明看不清人脸,邹征却忽然觉得,那女子似乎在笑。
懒懒的,斜斜地,手指挑着缰绳,在对他笑。
这感觉让他心中一颤——难道她看出什么来了?不,隔这么远,不可能!
再一转头,城头上的士兵们,大多数都盯着那一角红衣,那些青春少艾的脸上,流露的,不也是向往神情?
他心中哑然失笑。
或许,这满城男子,都觉得,她是在看着自己笑吧?
天生尤物,便是如此。
他倒松了口气,为免自己太受影响,干脆转开目光,随即他看见了帝歌三旗。
他怔了怔,不禁勃然大怒,“这旗怎么回事?”
他明明记得自己登基没多久,就曾吩咐过将女王旗取消,城头只留两旗,一个是开国女皇的金凤旗,一个是他为自己设计的金龙旗。
然而此刻,三旗仍在,女王旗破破烂烂招展,他的旗帜根本没有!
在横戟大军抵达的此刻,这种情况更让他尴尬,这岂不是帝歌自己示弱,在等人家来补旗?
四面士兵面面相觑,无人能够回答,守城官一脸愕然——他从未收到过关于换旗的命令。
邹征衣袖下的拳头紧紧一握,他再次生出那种不可控无所靠的感觉,但此刻根本不是追究或者发火的时候,那只能暴露他的无能,他目光向后一转,看见远远跟上城墙的那幅宽白裙裾,心中不由一抽。
那个古怪的女子,也来了。他百般拖延,她似也不急,仿佛笃定他会将皇位交出。
这让他心情烦躁,偏转头不看她。示意守城大将上前对城下喊话。
“黑水女王!你是我大荒之臣,怎可篡逆谋反,挥兵于帝歌城下?还不速速退兵,自缚于陛下驾前?当真要这十万虎贲,都因为你的野心狂妄,葬身这雄城之下吗?!”
景横波抬起头来。却没有看那喊着套话的将军。
“宫胤,你来见我。”
将领色变,“大胆逆贼,敢直呼陛下名讳!”
邹征摆了摆手,他心中忽然燃起一丝希望,据说黑水女王和宫胤当初很有几分私情,此刻她因为一纸赐死令长驰千里挥师帝歌城下,但这种疯狂行为,岂不更说明女子心思未死?这是要当面问个明白的架势,如果能劝她回心转意……
宽袖下拳头忍不住又紧紧一握。
如果能劝她回心转意,不仅帝歌之围立解,身后那莫名其妙女人的威胁,想必也不存在了。
他上前一步,命人传话,“若想见朕,自缚来见!朕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为免景横波不抱希望拼命,他指指城下,“悬崖勒马,犹未晚也。”
景横波扬声冷笑,“我已率叛军兵临城下,你要我如何悬崖勒马?”
邹征看一眼身后许平然,咬牙道:“帝歌城坚兵足,并有玉照亢龙守护,你区区疲军,如何能抗我雄城?我知你心有不甘,但只要你弃械入城,和朕一叙,自有你及横戟军一分出路,如何?”
景横波似乎在发怔,久久不答,邹征盯着她身影,心中焦躁似沸粥。
良久景横波才缓缓道:“宫胤,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她语气苍凉,似乎在看着邹征,又似乎透过他看向云天之外,这一句看似问句,却只像在问天边云霓,无尽苍穹。
邹征听着,只觉得女子问出这样的话,就一定还有余地,又瞄一眼许平然,道:“入城自会诉真相于你,你放心,朕可以在此发誓,绝不伤你性命!”
他按了按胸膛,以示发誓,手指触及胸口触感坚硬,令他的心定了定。
衣袍之下,是护身软甲,今天早上,明城亲自为他穿上。因为诸事繁杂,好久没在一起的夫妻,今早难得的情意缱绻,明城的手指,轻轻在他颌下拂过,系紧了软甲的丝带。
她语声温柔如三月细雨,“这是宫中珍藏的宝甲,我一直藏了很久,如今拿出来给你,你得好好珍惜性命,有你,才有我啊。”
邹征抚了抚胸口,想着这关键时候,夫妻还是夫妻,明城终究还是懂大局的,这大荒,能和她相依为命的,不就是自己么。
宝甲确实是宝甲,他已经试验过,百炼精钢的匕首也不能斩动分毫,这让他有了勇气上城,去面对这些可怕的女人。
鲜红旗帜飞扬,半挡住景横波的脸,她微微侧头,似乎在听着什么,随即她轻轻笑了。
第1032章 夺位(1)
“好,我来。”
万军无声,并没有人因为她的决定动容,也无人劝阻。
似乎她要蹈死,众人也相陪。
邹征颇有几分惊喜,没想到景横波真的愿意孤身入城谈判,急忙看了许平然一眼,那女子雪白的裙裾静静委地,没有表情和动作,似乎和她毫无关系。
邹征急忙对守城将领道:“不能开城门放吊桥,安排吊篮放下护城河,让女王坐吊篮上来。”
那将军急忙去安排,邹征又将这意思和景横波说了,看她毫无异议,似乎准备下马,顿时舒了口气。
正在景横波将下马还没下马,众人目光都凝注在她身上之际。
忽然城头上有人惊叫一声,“什么东西!”然后便是一阵格格声响,一声惨叫,“啊!”
声音惨烈,吸引得众人霍然转首,就看见一抹黑影从一个靠后城墙的士兵身后掠过,隐约可以看见超长的似尾巴似腿的东西,阳光下闪着些斑驳的鳞片光芒。一闪不见。
等众人追过去,就看见那士兵软软靠在城墙上,脖子软软地垂下来,一摸他的喉骨,已经碎裂。
众人哗然,有人扑到那边城墙边向下看,只隐约看见一长条黑影,似蛇又比蛇大很多,一滑一弹没入城下草丛中不见。
邹征在变乱方起时并没有上前,下意识往将士们身后一缩,随即他眼角瞟到许平然,不禁一怔。
那渊渟岳峙,气度镇定惊人的女子,上城来一直毫无动作,此刻却忽然上前一步,盯着那死去的士兵,面色微微变化。
邹征心中有些惊讶,忍不住也看了那士兵尸体一眼,除了他喉间骨头碎裂,看上去像是被巨蛇忽然勒死有点奇怪外,那尸体没什么异常,也不知道这种见惯死亡的冷酷女人,怎么竟然会因为这尸首失色。
他心思还在城下,转回目光,一眼正看见景横波已经下马,红衣飘飘,微微低头,正走向放下城墙的吊篮。
他心中一喜,忙召唤将士尽快将尸首收拾了,城墙前站了一排士兵,备弩拉弓,对准吊篮中女王,以免她上城后忽然出手。
他盯着女王步伐,忽然觉得有哪里有点不对,可是又看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心中笑自己紧张过度,悄悄在衣襟上将掌心汗水拭去。
眼看女王真的坐上了吊篮,被慢慢地吊了上来,吊篮不断上升,他高悬的心才慢慢降下。
眼看吊篮上了一半,他转头对身边将领笑道:“若此时砍断吊绳,女王陛下摔成肉饼,想来也是一件美事。”
将领还没来得及凑趣地笑答,忽然有人笑道:“是吗?若此时砍断你两半,我也觉得是美事。”
声音慵懒,微微沙哑,尾音微上扬,听着,勾魂。
邹征没听过这声音,却直觉不好,心中轰然一声,便要向后退。
胸前却已经多了一只手,雪白的纤细的修长的,指尖纤纤,动作轻巧却无比精准,劈手就抓向他的衣襟。
还是那慵懒沙哑的声音,笑道:“剥了皮瞧瞧什么货色!”
这边声音方出,那边城下大旗之下,两条人影电射而出,其中一人稍快一步,头也不回手一撒,漫天金光一闪,另一人被迫一个跟斗翻回,早已被部将扯了回去,大叫“少帅不可!”
慢了一步被暗器袭击再被扯回去的裴枢气急败坏大骂:“耶律祁你个奸贼!”
银黑人影翩飞如雁,渡过半边护城河,攀绳而上,跃入吊篮,再经由吊篮纵身而起,等城墙上士兵在将领“快砍吊篮”急令中,将吊篮绳子匆忙砍断时,他已经出现在城头上。
此时景横波正劈手抓向邹征。
白影一闪,许平然出现,指尖一弹,雪白的手指被弹开。
“你倒有几分狡猾,”许平然唇角笑意讥诮,淡淡道,“可惜我在,你怎么来,都是死路一条。”
“是吗,那倒要试试。”景横波笑声懒散曼长。
两条纤细人影一闪就分,红影白影交错而过,各自裙裾飞扬,邹征被两个女子旋转的气流带得一个踉跄,慌忙向许平然身后退去。
景横波却不依不饶,身影一闪已经出现在邹征背后,又是劈手一抓。
许平然眉梢一扬,眼底露出一丝怒意,身形将转,正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一着令她永远难以忘怀的纪念,忽觉身后一冷,四面杀气凛凛然,如乱雨逼来。
她顿住,慢慢回身。
对面。
青灰色碟垛上,耶律祁立在秋阳之中,银黑衣袂荡一抹飞扬弧度,手中长剑笔直端凝,一泓秋水,居高临下,对准了她眉心。
他笑容依旧,几分幽魅,语气在秋日金风中,轻松又柔和。
他道。
“您的对手是我,夫人。”
城墙上居高临下的男子,姿态笔直,修长身形被日光勾勒,清晰如画中人。
许平然微微抬起下颌,盯着面前男子,不知怎的,她心中有些乱,以至于刚才一闪而过的某个疑问都暂时搁置了,面前人的轮廓,依稀有种熟悉的感觉,这种熟悉太过久远陌生,以至于她难得的竟有些微微迷茫。
她眯起眼睛,想要将这人的脸看清楚,但因为耶律祁背光,脸型身形都只是一个带着金光的轮廓,辨不清脸容。
许平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帧画面……烟雨飞云,青青山道,淡淡水雾,少女在勒刻昆仑红字的青石旁伫立,看着一路石阶步伐轻快走来的修长青年,他背双剑,披乌发,洁白的额头上一双眉似要破空飞去,忽然一抬头见了少女,笑道:“这位可是九师姐?小弟见礼了。”
她听见少女淡淡的微笑,“好歹有了十师弟,昆仑宫门下,终于不是我最小了。”
那一霎相视一笑,山间淡云轻雾迤逦如水墨。
往事终将如经年水墨痕迹淡去,多年之后展开故纸,不过见岁月纵横褶皱苍黄痕迹。
许平然心中悠悠一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此刻,在此时,竟然会想起这段久远得似乎早已忘怀的初见,许是因为眼前青年,有着和慕容差不多的身高身形吧,气质也与他当年几分相似。
第1033章 夺位(2)
不过,这世上,相似的人太多了。
她目光从耶律祁身上滑过去,忽然转向身后邹征。
邹征躲在她身后,给她目光一瞧,如被匕首刺中,心中一震,隐约觉得自己犯了大错。
许平然却已经道:“玉玺呢?”
邹征一怔,退后一步,冷然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还不是时候?”许平然眸子慢慢转过一圈,邹征又被她这一眼看得浑身一麻,只觉得这眼神充满厌恶,和前几天初见时又不同,随即听见她道,“我将你送给景横波,你觉得是不是时候?”
邹征大惊,向后猛退,许平然却已经劈手抓了过来,冷笑道:“一个西贝货,竟然敢骗我……宫胤,你出来!”
最后一句声音猛然提高,惊得邹征脑中轰然一声,腿一软,“哧”一声衣衫撕裂,一个黄绢包裹的小东西弹了出来,许平然伸手一抄抄住。
邹征不可置信地低头一看,胸前宝甲位置,果然撕裂一个大洞,如果玉玺不是藏在胸前,刚才滚出来阻挡了许平然那一抓,现在这个洞就开在他的心口。
怎么回事?这宝甲不是护身金丝甲吗?先前明明试验过的!
心乱如麻,此时却不及思考,他趁着景横波好像在出神,许平然在查看玉玺,急忙向后撤去,谁知地面好像忽然生了霜,一股彻骨寒气自脚底往膝盖直飚,下半身血液似被冻住,竟然动弹不得。
他大惊,尚未来得及叫救驾,许平然忽然一声冷笑,“你果然在这里!”
笑声里轰然一声,邹征身下城墙,以及身后城楼忽然爆开,碎砖并霜雪一地飞溅,伴随着士兵们的惊叫之声,隐约其中一声尖叫声音尖锐,一直在出神的景横波忽然抬头,便见那爆开的城楼后隐约纤细人影一闪——
她霍然抬头,正要闪身追过去看个究竟,忽然那城墙地面爆开,射出一条人影,雪白夭矫,闪掠如龙,那身影姿态如此熟悉,宛如一道惊电劈中了她头顶,她浑身一颤,想要扑过去,想要尖叫,想要说很多话,心中无数乱糟糟的情绪猛地冲了出来,她浑身发热却又觉得寒冷,心在狂跳手指却僵木,竟然呆在原地,也动弹不得。
烟灰里那条纤细人影回看一眼,也露出惊吓之色,望城楼下溜得更快,此时已经无人顾得上她——各人有各人的震惊。
许平然的震惊里有种“果然如此”的微微得意,眼看那炸裂的城楼里白影果然直扑自己而来,冷笑一声道:“你果然想用个西贝货骗我接位,好让我应了当初的诅咒!也不想想,这种货色——”
冷笑声里她伸手一招,四面人忽觉一阵奇寒似要秋日降雪,忍不住抱臂瑟瑟望天空,天空上却阳光依旧,只是四面腾起的裹着冰雪的黄色烟尘,轰然一炸,那些烟尘滚滚翻开,每一块碎砖破瓦,再飞出去的似乎,忽然都变大了一倍,裹冰带雪,坚硬如巨大冰雹,而四面飞雪更烈,濛濛笼罩了整个城头,连身形都不见。
底下万军屏息,仰望城头——眼见它变故生,眼见他炸高楼,眼见它秋日飞雪,裹天地日月。
城头上视线不清,耶律祁顾不得杀许平然,扑向记忆中景横波的位置,景横波却已经离开了原先位置,扑向许平然和那白色人影位置。而许平然只盯着那白衣人影,还是原先对邹征一模一样动作,劈手便抓。
这是武功相差极大的人才会用的动作,否则很容易被避过或者被反击,许平然却似托大,执拗地冲着那个方向。
那白色人影闪身避过,姿态行云流水,毫无烟火气,果然不是邹征能比,他移身换位时,手中“哧”的一声,一道银色锁链忽然从一个诡异角度弹起,狠狠叼向许平然肋下。
许平然就好像没看见那宫胤的独门武器,居然没有变招,将那劈手一抓抓到了底,手指在将要和对方擦身而过时,忽然一扔,一弹。
一声轻响,什么东西扔进了白衣人袖囊。
雪光碎土里那东西光泽明润,赫然是玉玺。
许平然将玉玺扔进对方袖中,伸手便去抓对方手腕——只要控制住对方,亲手递给自己玉玺,便算完成了皇位交接仪式,那个笼罩在开国女皇家族头顶的诅咒阴影,便算破了!
身后有劲气剑光,凛冽凌厉,她不管不顾,身子一个仰滑,冒险从白衣人身侧滑过,避过那两道杀手,伸手去抓对方手腕——
此时耳中轰轰作响,都是那数百年前回旋不绝的声音。
“许禅,你父母于饥荒中饿死,自愿卖入我龙应世家为奴,可知一入我龙应世家,血脉子孙,生生世世,都只能是我龙家奴仆,永不能离,永不能叛?”
“我知道!”
“立血誓吧。”
“我许禅,今蒙恩得龙应世家收留,日后永不背叛。但有所有,但得所得,连同子孙血脉,俱为龙家所有。若违此誓,则富贵不长久,荣华不得享,世世代代,不得善终!”
“乱世方起,群雄割据,此正英雄有所为之机,着令暗卫三队所属,即日执行对诸诸侯暗杀,任务不成,也不必回来了。任务若成,事后论功行赏,赏一城!”
“谢家主!”
“许禅,你此次功勋卓著,可选一城为城主!”
“谢家主!”
“许禅,谁允许你拥兵自重,不听世家调遣?”
“许禅,家族于帝丘被围,你为何不去救!”
“许禅,家主急令十三道,令你立即停止行军,不得再前进一步,更不得进入首丘地域!”
“许禅,你野心勃勃,背叛家主,必受天谴!”
“许禅,你忘记当初进入龙应世家时所发血誓吗?那是我龙应世家集齐所有大巫之力的轮转之誓,你所有的一切,都该是龙家的!”
“今日便我龙应世家毁于此地,你许禅也休想国祚连绵!除非我龙家允许,你的皇位只能一代!你若传位给子孙后代,你的子孙后代若抢夺皇位,则代代皆不得善终!”
这些留在女皇秘密史册里的记载,只有女皇一脉才知道。女皇原本不畏诅咒,不成想之后一切却都应了誓,传位于太子,太子薨,再立新太子,依旧暴毙。无奈之下,最后一个女儿以假死之名送了出去,自此蛰伏数百年,默默繁衍十几代,代代都在等候一个机遇和一个重新拿回皇位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