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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女帝本色txt下载     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34章 成全和牺牲(1)

    大荒的古怪格局,女皇的转世制度,其真正形成的背景,其实都和这最根本的目的有关,所有的一切,都是数百年前,那个拘于誓言不得不放弃皇位传承的女子,为百年之后的重新归来,而铺就的道路。

    数百年路,那条道看似在面前,却又似乎越离越远,这属于她许家的江山,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今日,天涯忽然抵达眼前。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他龙应世家子弟,登了皇位,再还给许家后代,就不算许家传下的皇位了吧?就算他龙家已经原谅并允许了吧!

    百年大计,百年隐忍,百年等待,开国女皇的期待,就在眼前……

    她仰身飞滑,即将抓到对方手腕。

    那手腕忽然一抬,比她更快,手指一弹,手中流光一线,啪地飞入她手中,她竟来不及甩开。

    触手温润。

    她心中一动,低头一看,果然是玉玺。

    对方竟然把玉玺更快地扔回了给她!

    她一喜,随即一惊——事情出乎意料,总让人觉得有点不对。

    但是此时已经来不及,她已经抓住了玉玺,从意义上来说,传位已经完成。

    一生夙愿自此终于达成,她以为自己该狂喜,然而此刻抓着这大荒至高象征,心中只有茫然和淡淡不安。

    眼前白影一闪,似乎要从城墙破洞离开,她下意识追过去,身后却有淡淡香风袭来,她知道景横波到了,心中一动正想出手,忽然一条银黑人影撞开了景横波,挡在了她面前,一泓剑光如秋水,再次横在了她面前。

    城墙上雪雾里传位更替,几方对峙,城墙下一处事先造好的暗室里,有人搓搓手,长吁了口气。

    “好了,接了,咱们的任务完成了。”

    “主上真是神机妙算,果然这老妖婆会怀疑。”

    “那西贝货就是个脓包,哪能指望他糊弄住那母狐狸。哎,今天我可算结束这许久暗无天日的日子了,天天呆在这城墙洞里调教另一个假货,又装死不能露头,憋也憋死我了。”

    “这个调教得不错啊,比邹征强多了,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早在那西贝货和明城联系开始,主子便让我再找了一个来。”

    “主子留了两股真气,一股给了邹征,让他一开始糊弄老妖婆;一股给了这个假货二号,让他最后糊弄老妖婆。来了个假的还有个假的,谁能想得到?如今,大功告成,大荒皇位,终于她自己夺了哈哈哈!”

    “哈哈哈恭喜你蒙虎,你终于可以离开帝歌去找主上了!”

    “哈哈哈恭喜你禹春,你终于不用再面对一堆西贝货了!”

    白影扑下城墙炸开的洞,许平然犹自捏着玉玺微微发怔,还没等她想清楚,城墙之下已经有人大喝道:“吾皇禅位于原开国女皇后裔许氏,诸君还不礼拜?”

    许平然听得这声音是从炸开的洞内传出,急忙扑到城墙边,烟尘中只看见几骑疾驰而去,嗒嗒蹄声转眼没入街角听不见。

    她回转身,城墙上将士还是一副茫然表情,惊变乍起,翻云覆雨,普通将士哪能搞明白这复杂皇权,都盯着她手上玉玺,傻在那里,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皇帝就换了人,还换了个不认识的女人。

    许平然惦记着后来那个“宫胤”,扑入炸开的墙洞寻找,哪有那个白衣人的影子?

    她立在原地想着刚才后出来那个,一招般若雪倒也似模似样,可是那奇怪感觉……

    她扑下城墙炸开的洞,城上景横波也跟着扑了过去,第二个白影出来时,隔着雪雾烟尘,她根本没能看清楚,只是那身形武功,恍然便是宫胤。此刻不禁心急如焚。

    她当然知道邹征是假,从看见圣旨的那一刻便开始怀疑,或者更早,从紫蕊神态不对,就开始了,接到圣旨她的第一反应是宫胤受了挟持,然而将圣旨来回看了几遍后,又觉得不对,宫胤如果真的有难处,必定会在别处给她暗示,如今一分暗示没有,那就是发圣旨的人不对!

    点齐兵马,千里回奔,气势汹汹说要报仇,其实是心急火燎,想要回来验证宫胤的情况。

    看见邹征的那一刻,她心中吁出一口长气——不是宫胤。

    然而随即心底怒火便燃起——这天大的事,这大荒的江山,这皇权的争夺,他宫胤说让就让了,说躲就躲了,说走就走了,和以前一样,不告知,不理会,不征求意见,那么决断无情地做了,诓她千里回奔,然后再将这帝歌往她手里一丢,这事就算完了?

    他难道不知道,她回来,不是为了帝歌,是为了他吗!

    他什么时候,肯坦坦诚诚,彻彻底底,和她一起去做每一件事?

    城下对着假宫胤问的那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想问的,自然是本尊。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总在黑暗处沉默将一切安排圈定,用鲜血生命铺就自己脚下之路,毫不容商量一步步牵她走上,然后在路的末端,选择消遁或撒手,永远留给她一个背影?

    他愿在她通往帝业道路上横尸相垫,可她却只愿和他一起睡在普通坟茔!

    一腔疑问,满腹郁卒,在这帝歌城头,三旗之下,谁来给她回答?

    她扑过去,不顾一切随着许平然冲下洞口,耶律祁伸手抓她,手指擦过她的衣袖。

    她跃入洞内,烟尘未散,满鼻的硝烟气味,上头碎砖还在簌簌落,但一眼就能看清楚,那个白衣人已经不见了。

    她顿时明白了“心拔凉拔凉”的真正感受,像心忽然被提吊而起,砸进了冰水里,从热到极冷,一霎要窒息。

    那第二个宫胤,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他又不愿见她!

    而此刻她攻入帝歌,表面目的直冲皇权而来,他此刻不见,便等于将江山拱手,让她夺了他的位去。

    这又算什么?

    难道我景横波在你眼里,就只是一个只爱江山的野心家?

    烟尘呛人,温度寒冷,她在咳嗽,眼底泛出泪花。

第1035章 成全和牺牲(2)

    随即她觉得那冷有些不对劲,那冰雪劲气应该已经散去,但此刻她却觉得越来越冷。

    前方那白衣女子,静静站在废墟上,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她已经不是当初懵懂菜鸟,感觉到对方杀气透体的那一刻,她霍然便要闪身。

    但动不了了。

    不知何时,地底已经凝了一层冰,那冰颜色微红,似凝了不洁的血,她的靴子竟然被牢牢粘在地上。无法形容的奇寒从脚底往上钻,似冰剑倒插,刹那间膝盖剧痛。

    这种寒冷,比般若雪还冷,多一种阴毒之气,就像她当初为宫胤吸出的那种阴寒气息。当初只入体一点,就把她折腾出一场大病。

    背对她的女人,忽然幽幽道:“景横波?”

    她呵呵一笑,道:“你谁?”

    一边悠然答话,忽然一个翻身,只穿了袜子翻了出去,靴子留在原地。

    她身在半空,脚尖一点墙壁,便要借助这点实地瞬移。

    然而哗地一声,那墙壁忽然也满壁红冰,黑暗里暗暗闪烁血光。

    她哪里敢让只穿袜子的脚碰触这样的冰,只怕立刻便会黏上并中毒。

    身形只好下降,看准下方一处无冰的废墟。

    脚尖只差毫厘处,那碎砖块石的废墟之上,忽然弹射出无数淡红冰棱,她一落下,就会被冰棱串成刺猬。

    她只得再让,她在空中无法瞬移,必须要借一点实物,一抬头看见上方洞口,斜垂下半边铁链。

    她伸手去抓铁链,链子刚刚抓住,就听见细细“嚓嚓”之声,一看,淡红的冰晶正如蛇一般闪电而下,马上就要抵达她的手指。

    身下墙洞,嚓嚓连响,地面上墙壁上,如生枝发芽一般,伸出无数纵横冰棱冰剑,刹那间便贯穿了整个墙洞。

    她不松手会被冰晶所伤,松手会坠落锋利向天的冰棱堆上。

    上有猛虎,下有毒蛇。

    她咬牙,一手自腰间摸出匕首,然后松手。

    她要试试落下刹那毁去冰棱,然后瞬闪而出。

    身子下落。

    忽然听见一声冷笑,自幽暗处发生。

    她心中一凉。

    然后便见身下横七竖八的冰棱,转眼消失,聚合成圆圆一块,像个澡盆,正对着她。

    她的心刹那沉底。

    一剑可毁冰棱无数,可要怎么去挖圆圆的澡盆?

    关键这女子,真气操纵冰雪的能力,在她感觉不下于宫胤甚至更纯熟,她一旦落入这个“澡盆”,下一瞬也许就被包成了汤圆的馅。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人在沉落,心也在沉落。

    忽然手腕一紧,身子一停。

    她她一抬头,就看见耶律祁微微焦灼的脸。

    日光下那张脸轮廓清晰而五官模糊,只唇角一抹淡淡笑意犹在,令她心中安定,但他的手并不稳定,另一只手臂还在不断挥动——身后有无数士兵正在攻击他。

    她用草人伤人吸引城上人注意,趁机以假女王乘坐吊篮上城,自己早已趁人人都在看草人杀人的时候,先一步瞬移贴上城墙,她孤身上城,只为寻求宫胤真假答案,之后耶律祁借势上城,现在城头也只有他们二人,其余人还没能冲过护城河。

    满城敌人,她落下来其实也不过刹那,他应对着满城敌人,犹自记得扑过来救她。

    耶律祁迎着她微微一笑,伸手将她上提,景横波心中却若有警兆,急声道:“小心!”

    声音未落,轰隆一声,地面上那个洞口,忽然又塌一截!

    耶律祁和她再次落下!

    他反应极快,刚刚落下,伸手一抄抄住景横波,另一手也不知抄住了什么东西,猛地往底下一砸,轰地一声,冰晶和一股黑色的烟尘四溅,那个厚厚的“澡盆”已经被砸碎。

    下一瞬他落在地上,人还没站稳,手中剑已经直射前方缓缓转身的许平然。

    景横波也一抬手,一个黑乌乌的东西呼啸而起,向前横冲直撞而去,撞得一路冰晶破碎冰剑断裂,那是一个城头上用于取暖的炭炉,刚才城墙地面塌陷滚了出来,正被耶律祁拿来砸冰澡盆,现在被景横波操纵着砸冰棱和许平然。

    格格嚓嚓之声不断,黑暗空间里半透阳光,半明半暗里淡红冰棱不断破碎,无数截面在淡金色阳光中闪烁七色琉璃光彩,美至绚烂。

    而那头的白衣许平然,依旧冷淡而幽寂,抬了抬手。

    景横波忽然又听见那种“格格嚓嚓”的声音,她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又现一层淡红冰晶,正向两人身下蔓延。

    而对面,许平然挥袖,面前冰壁忽竖,咔嚓一声,耶律祁的剑,和景横波的炭炉,生生被嵌在了冰壁中。

    她出手丝毫不带烟火气,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唯因如此,更令人感觉到俯视天下的傲慢。

    景横波心里清楚,眼前这位真牛逼,想必是九重天门的顶级人物,原以为自己和耶律祁联手,还有希望拦住她,此刻看来,还是小命要紧。

    头顶上又是嚓嚓声响,阳光变得淡红,一层冰晶正在洞口凝结,马上洞口要被封住。

    她伸手抓住耶律祁,准备带他一起瞬移,但耶律祁已经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手臂一抡,她被翻到了耶律祁背上。

    “踩着我的背,出去!”

    她一低头,骇然看见不知何时,那片淡红冰晶,已经铺满了耶律祁的膝下。

    “耶律!”

    “走!”

    “不!”她要从他背上翻下来。

    耶律祁忽然伸手,抓起一片碎冰棱,手指用力——

    “别!”景横波失声喊。

    对于有毒的东西,见血和不见血相差很大,此刻被寒气侵袭还是小事,一旦身上出现伤口,可能就会攻心。

    “走!”

    “我能带你走,不要逞能!”

    “谁也不是她对手,她已经抢了皇位,就一定会拦你的军队,你若不出去尽快攻城,难道要为你千里来伐的横戟军,成千上万地死在她手中吗?”

    “你和我一起出去!”

第1036章 母子相对(1)

    “她不会让我们走掉,只有你可以,你出去,我绊住她!否则她一旦抽身,尸体将堆积如山!”

    “耶律!”

    “景横波,这不是让你逃命,这是让你救命!一人之命与万人之命,孰重孰轻?”

    “一样重要!”

    黑暗尽头,许平然淡淡冷冷地笑着,并不阻止他们的对话,唇角甚至犹有一丝有趣笑意。

    瞧,这就是人间烟火,人间情感。

    满是牺牲和无奈,奉献和成全,真是令人感动,只是不知道今日感动之后,明日可能见到初升的太阳?

    命怎么会没有区别?白衣和权贵,草莽和王者,站在高处和站在低处的人,他们背负的责任本就不同,轻言牺牲,如何一步步走上云霄?

    她弹指,眼前冰棱碎裂成灰,神态微微厌恶。

    她厌恶这样的激情和感动,她厌恶这世上所有的温暖和光明的东西,那东西会让人软弱沉溺,甘于蛰伏而不能奋起,那些温热的东西,会令心肠更软,然后就会流出更热的鲜血,自己的血。

    冰冷咔嚓碎裂,往事弹指湮灭,她心中涌起冰冷杀念,也要将这一对男女,尤其这个假惺惺要牺牲的男子,湮灭。

    她缓缓向前走来,所经之处,冰棱纷飞如冰花。

    头顶上洞口淡红冰晶在慢慢合拢,只剩下人头大小,耶律祁已经出不去,只有景横波可以。

    耶律祁猛地伸手,一指点在景横波脚底,他出手不轻,景横波“哎哟”一声,身子向上一冲。

    身体应激反应,下一瞬她出现在洞口之外,城墙之上。

    一上城墙,便有四面士兵狂涌而来,邹征躲在碟垛之后,大声指挥士兵务必现在擒下女王。

    景横波身形连闪,自扑来的人群中穿过,一眼看见底下裴枢正在疯狂攻城,黑压压的士兵狂奔而来如潮水,她带来的俘虏的兽人和草人,正在强渡护城河,那些健壮的躯体和溜滑的鳞片,在日光下泛着血汗和油光,而缴获的那些弩车,正向城门狂射擂石。城下不断发出轰然之声,烟尘狂飙云上。

    当头风声劈下,她一个仰滑,身子在冰面上滑过,猛然一个翻身,已经触及刚才那个洞,现在整个洞已经被淡红冰晶厚厚地封住,透过那透明洞盖,她看见底下冰棱再度生出,逸枝横斜,将整个洞塞得满满,已经无法再瞬闪进入。

    她看见洞内两端,白衣委地的许平然,一脸冷漠杀气,向半跪于地的耶律祁,走来。

    城墙边鏖战正烈,城头上景横波陷入重围,城楼洞内,耶律祁和许平然两相对峙。

    墙壁在不断震动,以至于那些刺出的剑般的冰棱,簌簌抖动相互摩擦,不断有碎冰掉落,滴滴答答伴着许平然一路向前的脚步。

    耶律祁缓缓站起身,盯着许平然的步伐,许平然却有些心不在焉,一边走一边向上看。

    她更惦记着第二个宫胤,事关重大,心头疑团难定,只想找到他,亲眼再验证一下。

    眼前人影一闪,耶律祁已经挡在她面前。

    许平然抬眼看了他一眼,眼前这修长幽美男子,身形神情,有种微微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难说是喜欢还是憎恶,一时却因此提不起对他的杀意。

    但拦阻她还是不行的。

    “不要不自量力。”她转开眼,淡淡道,“我要杀你,很容易。”

    耶律祁笑道:“那或许可以试试。”

    许平然冷冷看着他,心中升起恶感——她讨厌看见为女子奋不顾身的男子。

    堂堂男子,不能以性命江山为重,活着还有何必要?

    “十招。”她漠然道,“你只能活这么久了。”

    耶律祁还是在笑,“那试试?”

    黑影一闪,他抢先扑了上去,雪风呼啸,许平然的步子依旧漠然向前。

    城楼地面在砰然震动,先前凝结的一层冰被震得碎了又碎,但那封住洞口的淡红冰晶却越来越厚,景横波从人群中穿梭而过,感觉到脚下一阵又一阵的震动,知道下面洞里,必是一场见血的生死拼杀,心急如焚,却被不断涌上的士兵缠住——裴枢在底下攻城愈烈,上头擒住她的决心就越强。

    墙洞里,黑影白影一阵交织,碎雪飞冰如瀑布一般哗啦啦撞在墙上,同时砰然撞在墙上的还有耶律祁,他靠在墙上,伸手缓缓抹去唇边鲜血。

    他对面,许平然神色平静,衣衫如雪,不染尘埃,淡淡道:“十招。”

    “我还活着。”耶律祁的笑容极度温存,温存得分外讽刺。

    许平然盯着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当年,那一夜春风微雨,不沾衣襟,她在昆仑之巅的寝居里,头一次闯入一个不速之客。

    她在师门本就以反应迅捷著名,那不速之客还没摸上她的卧榻,她的剑,已经将对方逼在墙上。

    一泓秋水映出那人如画眉目,赫然竟是那入师门没多久的新小师弟。

    剑光下她记得他也有类似这样的笑容。

    无惧,甚至温柔,温柔底却隐藏深深讽刺。

    她还记得那晚雨打竹扉声如琳琅,琳琅声里那段对话,从此决定了两大世外宗门,乃至整个大荒的命运,当时说来和声缓语,如今细细想来,惊心。

    “师姐可愿与我,共赏这宗门翻覆?”

    “我为何要与你结盟?你这初初上山,连武功都不如我的小子,也敢来和我说这大不韪言语?”

    “昆仑宫永远不会给你权力,而我,可以。”

    “你凭什么?”

    “凭我武功远不如你,也敢摸进你闺房的勇气。这昆仑宫十位弟子,八位师兄,最起码一半都爱你美色,但这么多年,那群人只敢山下梭巡,对月吹箫,隔山相望,乃至夜半偷窥,却没有一个人,敢于真正靠近你。一群连险都不敢冒的男人,配执掌这世外宗门,配做你夫君?”

    “污言秽语。十招之后你不死,再和我说话!”

    十招之后。

    他一身披血,赖在她榻上,对她微笑,“我还活着。来,继续谈。”

第1037章 母子相对(2)

    光影变幻,忽然修长青年,撞破当年俊美少年光影,耶律祁已经再次微笑,扑了过来,“来,我们继续。”

    她有些木然地抬起手来。

    漫天冰珠飞溅,从气到冰再到碎雨纷雪,温度在不断下降并下降,隔着厚厚的墙砖,景横波都感觉到脚底冰冷,围攻她的士兵们更抵受不住寒气,面青唇白,动作都缓了下来。

    城墙震动猛烈,俘获的草人身躯滑腻,能够泅渡护城河,能够令箭雨滑落,所以能很快穿过阻碍,滑上城墙,去攻击城头上负责放吊桥的士兵。

    远处轰然一阵猛响,城头上守军纷纷对那方向看去,随即有人惊呼:“不好!宣宁门那里!”

    那个方向,隐约一线烟尘直上。昭告着一场新的战争。

    景横波眉毛一挑——英白率军抵达宣宁门,从最薄弱的宣宁门开始攻击了!

    趁墙头上众人心神失守,她一闪,直上最高塔楼,终于找到在隐秘小屋里负责看守吊桥机关的士兵,三刀齐发,两刀射人,一刀撬动机关。

    轧轧巨响里,吊桥缓缓下落,“轰——”铺平在护城河上。

    “轰。”耶律祁的身体,再次撞在了洞口,淡红冰晶结得铁一样厚,他这样猛烈的一撞,竟然没能撞裂,耶律祁一仰头,“噗”一口鲜血将淡红染成深红。

    许平然立在他对面,这回没有先前齐整,衣衫微微凌乱,沾染了血迹和尘土。眉头也浅浅皱了起来。

    这个小辈……真是难缠得让人厌恶啊……

    她又望了望头顶,准备出去,她已经听出了另外一个方向的城门,似乎已经遭到了攻击,她还有一部分的军队和弩车,留在帝歌附近,只有她出去才能召唤。

    那条阴魂不散的身影,再次慢吞吞地,移到了她面前。

    “我还是没死。”耶律祁扬起脸微笑,他一低头间,已经将血迹拭去,生怕景横波忽然瞬移下来看见。

    许平然盯着他,慢慢吸了一口气。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这是动了杀机了。

    四面温度降了又降,冷得让人怀疑这是不是还是人间。

    她慢慢地走了上去。

    耶律祁抬起眼,身子微微颤抖,手中剑却依旧稳定。

    又一波风雪连绵,冰锁空间。

    城墙外,大批大批的士兵涌上吊桥,银色的弩车轧轧而过,各种武器,暴雨一般打入厚达一尺的城门,檑木重重地撞在同一处,渐渐撞出凹陷,加固城门的生铁条发出吱吱嘎嘎声,出现一道黑色缝隙,城门后满头大汗的帝歌守军,排队肩顶着肩扛着顶门木,不断加固城防。

    景横波立在城头最高处塔楼上,远远看去,感觉宣宁门那边进展比帝歌城门要快,毕竟那边是偏门,靠近沼泽,城防本身相对薄弱。

    她的脚底,是无法爬上塔楼最高处,却又不甘心放过她,密密麻麻簇拥着的士兵,她只要向下一步,就会再次陷入人团,根本无法闪入洞里救人。

    再看远点,是抢攻的城头,撞击的城门,和远处的硝烟烽火,无数人在厮杀,无数人在跌落,无数人被践踏血肉,无数人倒在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鲜血里,帝歌守军和横戟军的血流在一起,满地黄沙斑斑印痕,鲜血粘住了靴子,拔起时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那些拥抱的尸首看起来像是兄弟,事实上他们出于一脉,都是大荒人。

    景横波忽然觉得恍惚。

    这些人,这些在拼命的人,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战?他们有没有想过自己在为谁而死,而这种牺牲,到底值不值得?

    为上位者的权力和私欲,无数生命正在牺牲或正在被牺牲。

    她在现代的影视里,看过了无数抗击外侮的战争,也曾为之热血沸腾,然而此刻,她只觉得茫然而苍凉。

    这是同出一脉的拼斗,这是为私权的陪葬,这是内战!

    这一刻真想喊停战争。

    她只想找出宫胤,保全知己,懒散知足地过平凡一生!

    她的目光忽然定住。

    前方,靠近城门的街道处,有个披着华贵斗篷的女子,正在护卫簇拥下,匆匆前行。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她也认了出来,那是明城!

    “砰。”又一声,耶律祁的身子,第四次被重重摔在了淡红晶壁上。

    一口淤血喷出,满墙冰棱尽成粉色,艳艳生光。

    许平然此刻比先前更狼狈,衣袖撕裂了一块,唇角也隐隐有了血迹。她用撕裂的衣角去擦那血迹,出神地看了会——她的记忆中,似乎自己从来不曾流过血。

    少年时在昆仑宫有师兄长辈们百般呵护,嫁人后她是九重天门宗主夫人。

    她一生如此完美,美玉生晕,从不会被尘埃血迹所染。

    她目光微冷,慢慢转向地上喘息的耶律祁。

    耶律祁迎着她的目光,轻轻一笑。

    “我还……活着。”

    “你还拦得下?”她漠然道,看出他强弩之末,只怕动也动不了了。

    齿间都沁出血来,他忙着擦拭,一边犹自笑道:“对,我拦不下,但你有脸走?我还活着呢。”

    她目中射出怒意,“我一直没有对你下死手,你该明白!”

    “难道你是在心疼我吗?哦不对,以你天门宗主夫人的身份……”耶律祁笑道,“对一个后辈下死手,你觉得丢人而已。”

    许平然闭上眼睛,胸口起伏,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

    这看似柔魅的男子,竟也是一副铮铮铁骨。

    又多了一项她讨厌的。

    她还讨厌自己莫名其妙的心软,为什么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杀了他,却总是错过?

    这种错误,不该发生在她身上。

    “你错了。能杀人,永远不丢人。”她轻轻蹲下身,指尖对准他咽喉。

    他睁大眼睛望定她,没有任何动作,她甚至在他眼中看不见任何惊惧,只看见一泊静水,倒映自己的影子。

    他瞳仁很大很黑,边缘似乎微微晕染一圈淡紫,她在那样的瞳仁里清晰地看见自己,又或者,不是自己。

第1038章 我要的是你不是天下(1)

    恍惚当年,九重天门,洞房花烛夜,慕容微微俯身,她在他眼底看见自己,一身鲜红,她忽然想起师门的鲜血。

    从此她再不与慕容对视。

    从此她再不穿红。

    她眼底闪过淡淡憎恶,对她,对他,也对他。

    无谓的心软,是弱者行为,不该是她的。

    她缓缓伸出手去。

    城墙墙洞因为激战,出现了很多裂口,但无论是全力对敌的耶律祁,还是心神不宁的许平然,竟然都没有发现,其中某道裂缝中,透出两双眼睛。

    两双眼睛,将洞里发生的一切都看了个清楚。

    “蒙虎,你说,怎么办?”

    “不怎么办,这位可是主上的情敌。”

    “哦。那你为什么不走,一直看着。”

    “看高手对决,不行吗?”

    “不得不承认,这老妖婆,真行啊,我觉得就算主上对上她,只怕也……”

    “不是只怕,是肯定。主上在这两年间不断衰弱,哪比得上人家日日雪山静心无扰,修炼不休?唉,我只望主上早点解决那些问题,早日恢复……”

    “我忽然想起主上走的时候,好像曾关照你,假货二号怎么处理。”

    “……是有。主上说,假货二号不能常出现,出现多了,就会被识破,功亏一篑。所以,最多两次,用在关键时候。”

    “还有一次是什么时候?”

    “他说,如果许平然大开杀戒,或者可以用假货二号,将她引走。”

    “你说现在,算不算老妖婆大开杀戒的时候?”

    “这个……不算吧?再说这是情敌!”

    “我也觉得不算。这可是情敌。”

    “嗯,那就不算?”

    “嗯……”

    许平然的手指,冰冷地压上耶律祁的咽喉。

    耶律祁闭上眼睛。

    那手指如此冷,那是雪山的感觉,他厌恶这彻骨的冷,人生的最后一刻,他最想遇见的,是那女子如火一般的温暖乃至热烈。

    横波。

    愿你安好,享承平天下,扬帝歌新旗。从此后鲜血尘埃,废墟白骨,再与你无关。

    指尖白气一闪。

    “轰。”

    一声巨响,墙洞壁又破,许平然霍然回首,又惊又怒,万万没想到,竟然隔壁还有空间,竟然一直有人偷窥自己没有发觉。

    她一眼之下,便见白衣人影惊鸿一瞥。

    宫胤?

    许平然怔了怔,霍然收手,正要纵身追过去,忽然心中一动,转身看了耶律祁一眼。

    他微微闭目,正在喘息,许平然目光从他全身掠过,微微惊讶这男子一身好根骨。

    雪山各种试验,需要这种难得的好根骨……

    她一把将他抓起,身形一闪,已经从洞中穿出,直追白衣人而去。

    轰然一声,城楼上又破一个大洞,先是白影一闪,随即许平然追出,手中还抓着一个人。

    许平然人在半空,已经发出一声怪异的呼哨,似乎在召唤什么。

    身在最高处的景横波已经看见,一边打手势下令底下裴枢立即拦截,一边准备亲身下城追过去。

    忽然她看见明城,做了一个动作。

    那女人忽然转身,对着身后招手,景横波顺着她目光看去,看见那个假宫胤,在一群人簇拥下,匆匆向她的方向而来。

    而此时明城身后的人也开始了动作,他们将地面铺上一层什么东西,然后洒上一层草灰树叶,做得和普通地面差不多,这期间明城一直远远站在一边阶梯上。

    而另一边,假宫胤向明城方向迅速赶去,看动作,似乎很是急迫。明城带着一批人迎接他,一排人正好将身后人的动作挡住。

    景横波心中不由一动,忍不住多看一眼,这一眼之后再回头找许平然和耶律祁,竟然已经找不见,底下千军万马,人头裹挟,一时哪里看得清。

    此时七杀天弃等高手都已经上城,正要将她接下来,她远远一指许平然离去的方向,大声道:“你们都去那边,把耶律救回来要紧。”

    “你们去我陪着波波……”伊柒大嗓子还没嚷完,景横波人影一闪早已不见,七杀戟指大骂,“就不该让你学武功,能闪,任性!”

    景横波落在一处屋脊上。

    那里离假宫胤和明城都不远,可以看见他们的动作,能隐隐听见声音,对方却不容易看见她。

    她看见假宫胤满脸怒气,向明城奔去。

    看见明城身后人已经将路铺好,明城缩入人群中,悄悄换上了一双铁靴子。

    然后她等在人前,迎着假宫胤,那假宫胤奔到她面前,似乎在厉声责问着什么,声音却不高,听不清楚。

    明城的神色,先是诧异,再是委屈,委屈得泫然欲泣,低低说了些什么,假宫胤半信半疑地望着她,神色渐渐缓了。好半晌之后,还伸手抚了抚她的肩头,护卫们立即退了开去。

    景横波冷笑一声,这对奸夫**,这光天化日强敌攻城的时刻,也要搞卿卿我我把戏,正要厌恶转头,耳边忽然飘来断续几个字。

    “……宫胤……地宫……报信……小心……”

    景横波嗖地一声又蹿出了几丈,趴在了屋檐上。

    她此刻最关心的,自然是宫胤下落,在她想来,宫胤从来都在她身周出没,所以此刻逢此大事,他自然也在这帝歌城内,只是一心要让出帝歌,不愿出现而已。

    如今她灵光一闪——帝歌之内何处最好藏匿?岂不就是开国女皇地宫?

    眼看底下那对夫妻,假宫胤似乎已经听信了明城的话,急急点了点头,抬腿就要走,明城带领手下恭敬地让开,她所让开的那条路,正是先前已经做过手脚的路。

    景横波皱起眉头,明城莫不是要杀人了?她现在可不希望假宫胤死,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坐上国师之位乃至登上皇位的?还有蒙虎禹春哪里去了?她必须要搞清楚这里面的来龙去脉,由此才能推断宫胤到底是怎么回事。

    巷道里邹征心事重重踏前一步。

第1039章 我要的是你不是天下(2)

    明城立在一边,头也未抬。

    靴底将落。

    忽然人影一闪,从邹征身边掠过,一手抓住了他胸前衣襟,再一闪已在三丈外。

    明城霍然抬头,盯住了巷子那边的女子,“景、横、波。”

    景横波瞥她一眼,一别经年,当初那朵娇弱的小白花,如今满身珠翠,绮罗耀眼,这种时候还满插簪环,是生怕逃亡没饭吃留作路费吗?

    还这么咬牙切齿,感觉好像她才是被背叛被陷害被逐出帝歌的那一个。

    她淡淡一眼便掠过,实在不屑将精神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她低头看一眼手中的邹征,二话不说,一掌拍在他耳后,将他拍昏。打算等大军入城之后再审问。

    对面明城竟然毫不惊慌,也不试图逃走,神色不动地瞧着。

    景横波将邹征踩在脚下,心中混乱又焦灼,想着这个假货这么脓包,宫胤肯定还会留一手以备后患,按说他应该亲自留下来防备,但她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浓……

    定了定神,她抬头看护卫保护中的明城,一边计算自己刹那擒下她的可能性,一边笑道:“喂,小白花,老公被我抢过来了,怎么也不救一救?”

    明城盯着她,缓缓一笑,“他不是我夫君,他还不配。”

    “哦?”景横波踢踢邹征,抬头笑道,“我瞧着,再配没有了。脓包配妓女,天生一对。”

    明城被风吹得微微发红的脸,猛一下转为煞白,看上去倒真像一朵亭亭小白花。景横波看她的眼神,却像在看一只母蟑螂。

    半晌,明城咬了咬牙冷笑道,“做了女王,你还是和原来一样,粗俗放浪,卑劣无耻!”

    “这八个字,原封不动送还你。”景横波笑吟吟地道,“被人救出火坑,回头恩将仇报坑人一记;明知自己丈夫不是那个人,还能和他睡一起。撒谎作伪,叛友杀夫,有你光辉事迹在前,这种美妙评语,我哪好意思和你抢。”

    “好久不见,你嘴皮子倒越发利了。对你的嘴皮子,我确实一直挺佩服。”明城格格一笑,“不过,我倒想知道,你的利嘴皮子,当初没能帮你留在帝歌,现在能帮你什么?帮你打下帝歌?帮你留住男人?哦对了,宫胤呢?你回来的这么要紧时候,他为什么不露面?哦,说起来咱们的国师真是情根深种,为了你,江山都不要了。也是,喜欢你呢,还怎么要江山,还怎么活下去?你从一开始,不就是为了夺他位而来的吗?你说起来爱他重他,但说过一次愿意为他放弃女王之位吗?女王和国师不可共存,你要,他只有给。呵呵,说起来这可不是嘴皮子功夫,这是脸皮子功夫呢。景横波,别理直气壮地在那谴责别人,不知道看看自己。叛友你虽没有,杀夫照我看也勉强够格,咱们彼此彼此,说起来倒是一路。你看,咱们要不要再拜个姐妹?”

    她一向话少,难得一次说那么多话,说得很流利很清晰,像是在心间盘桓了很久,一遍遍咀嚼了个透,此刻一字字说出来,看似在笑,每个字却都像血里淬过火里练过的刀,直戳要害,只戳要害。

    风声忽然静了,风里淡淡硝烟鲜血气息,远处战争的喧嚣声隐隐传来,也是金属交击的声音,仿佛可以感觉到刀刃插入血肉的痛,景横波脸色也白了白。

    这女人,关键时刻,总是很犀利啊……

    心间有利刃绞过的痛,这些话,是攻击她的刀,可这一路午夜梦回,担忧着他的安危的时候,她也曾经这样问过自己。

    是不是一开始就来错了?

    是不是从开始到现在,所走的路,所坚持的一切,都是错的?

    有些事是怎么到如今这一步的?她回想起来仍觉茫然,似乎她从来不重权欲,似乎她从来都只想和他平安幸福过一辈子,但为什么到最后,却变成了她抢他的江山,她逼走他?

    从哪里开始,想要的路转岔了方向?

    或许还在当初,当初,当她拒绝他隐秘结婚的提议,就失去了自己选择的机会,他为她选了那样一条撕心裂肺的道路,从此再不容她拒绝。

    事到如今,再问自己,如果那个问题他再问你一遍,如果你能预见后来发生的那一切,你会怎么回答?

    她捏紧手指,掌心冰凉,指甲戳入血肉的痛感清晰,现在不是被击中失神的时候。

    对面,明城再次格格笑起来。

    “我刚发现,”她娇俏地道,“言语,果然有时候比刀子更能伤人呢,不过,”她慢条斯理看了看自己手指,“我还是更喜欢看你鲜血淋漓,倒在我脚下哀求哭泣的样子。”

    “我会给你面镜子,让你照照镜子,你会看见的。”景横波冷笑。

    “是吗?”明城噗地一笑,“果然被我的话击中了呢,反应迟钝得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跟你说,我觉得我马上就能看见了……一、二、三!”

    “三”字声音方落,景横波身子一晃,脸色一白。

    她霍然抬头。

    “你……”

    “哈哈,忍着恶心和你说了这许多废话,你可算毒发了。”明城笑得身子微微摇晃,洁白晶莹的十指日光下闪耀如小匕首,“景横波,你觉得,我既然看见了你,会放过你吗?”

    景横波低头,看着手指,长长衣袖掩住了她的手,她又慢慢低头,看向邹征胸前。

    那人衣裳破裂,破裂的衣裳内露出同样裂开一个大洞的金丝软甲,软甲的边缘却已经发黑。

    “金丝软甲是真的,只是里面涂了一层毒,那毒能缓慢向外腐蚀,先是软甲,然后是衣裳,所以一抓就裂。而你想要出手带走他,自然只能抓胸前衣服。”明城笑得得意,“我就知道,看见这个假货,以你的性子,一定要抓走问的,早就给你准备着呢。”

    她笑着上前一步,已经走上了那段做过手脚的路,随意自如地走了几步,道:“这路有什么问题?这路什么问题都没有,顶多就是一幅刺毡,伤人皮肉而已。我就是特意做给你看,让你以为我要杀他而已。别的人我不敢说,你景横波我还是了解的,你看见我,怎么舍得不追过来呢?”

第1040章 我要的是你不是天下(3)

    景横波又晃了晃,垂头将邹征身体踢开。

    “别撑着了。”明城并没有上前,还是躲在刀枪齐出的护卫群中,抱着双臂,悠悠道,“倒也,倒也。”

    “噗通”一声,景横波一个踉跄,半跪于地,她还想支撑着起来,手腕却无力地伏倒尘埃。

    “我对你一向很尽心。”明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淡淡道,“给你准备的毒,和当年给宫胤的一样。因为我觉得,你一直对不起他,也该尝尝他感受的千分之一,如此,也算和他好过这一场。你瞧,我对他是不是比你上心?我对你是不是也很贴心?”

    景横波垂着头,半晌,慢慢抬起头来,嘴角隐隐有黑色血迹,脸上沾满尘土,眼睛却依旧很亮,狠狠地盯着明城。

    “这种毒,刚中的时候,据说很痛苦。”明城微微俯下身,在护卫群的缝隙中,微笑凝视着她,“半边奇寒半边酷热,身体内的血脉内脏,都似要被冻坏再烧化。一寸寸溶解成灰。这毒还有种奇妙之处,就是会根据中毒者体内真气变化而变化,会缠附在中毒者体内真气之内,阳刚真气会更阳刚火烈,直至无法控制焚烧自己;冰寒真气会更阴寒,直至将血脉冻枯。而且中毒者真气越充沛武功越高,毒也越猛烈越缠附不去,真气低微的人中了反倒没事。这种毒,号称高手终结者,大荒历史上,死在这种毒上的人,无一不是绝顶高手。迟早会添上宫胤,马上就添上你。你瞧,我对你多好,总想着让你临死前,和宫胤沾上点关系。”

    景横波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将脸深深地埋进尘埃,辗转厮磨,仿佛没有感觉到地面的不平,粗粝的石子。

    再抬起头来时,她眼圈微红,脸上斑斑灰尘间,隐隐一道道磨红的血丝。

    明城看得心神舒爽,指了指身边一个护卫,道:“上去,把她拖到这刺毡上,不要太近。”

    那护卫有点犹豫,盯着景横波,微微露出怜悯之色——帝歌人谁没听过黑水女王,谁不知道她一路带血传奇,对传闻里美艳又命运多舛的女子,男子们天生会抱持一份同情和关切,如今见她零落尘埃,尘埃里那眼神苦痛至摧心,忽然都有点觉得迈不动脚步。

    明城声音一冷,“嗯?”

    护卫们激灵灵打个寒战,忽然都想起这位皇后的阴冷和毒辣,她在做女王时默默无闻,但做皇后后,玉照宫死亡的宫人超过过去十年总和,在这样一位主儿面前,多一分想法,都多一分死亡危险。

    护卫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景横波胳膊,明城退后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护卫的动作,眼看景横波毫无抗拒地被护卫拖到刺毡上,才微微松口气,眼波流转,光芒喜悦。

    “砰。”一声,景横波被重重摔下,几乎立刻,千万枚小针刺入血肉的痛感,如千万小刀猛戳筋脉血肉,她“啊”地一声,忙又死死咬住嘴唇。

    明城愉悦地听着,挥了挥手,又上去两个护卫,抬脚狠狠一踢。

    景横波身子一个翻滚,转开时衣襟上血迹星星点点。

    另一个护卫又抬脚踢过来,无意中一瞧景横波,却发现她看似护住头脸,却根本没有看向四周,目光投得很远,在四面搜寻。

    或许是想转移注意力?护卫并没有多想,轮番在刺毡上踢打,男人天生怜悯美丽女子,却也天生血液深处深藏暴虐蹂躏的因子,眼看女子血迹斑斑的躯体一遍遍滚过自己面前,衣裳上、刺毡上,猩红点点直至连成一片,忽然便都兴奋起来,渐渐红了眼珠,重了呼吸,拳打脚踢的力道,越发沉重,四面连风也似寂静,只听见拳脚击在躯体上,沉重的砰砰之声。

    只是众人渐渐也都发觉,那女子在被踢打时,始终没有看他们,她的目光四处飘摇,只在四周屋脊高树上徘徊不去。

    明城两眼放光地瞧着,鼻翼翕动,满面泛出桃花红。自从来到帝歌之后,她想过很多次如何折辱杀死景横波,午夜梦回失眠,在脑海中勾勒了无数次那女子凄惨屈辱的死法,并为此兴奋不已更加睡不着,然而内心深处,她一直都明白,以景横波的性子,以她拥有的神奇能力,以她身边的高手云集,也许可以杀她,但想要如何折辱她,真真是很难的事。

    就好比这么久,她似乎赢了景横波,但心里却一直觉得自己在输,她占据了玉照皇宫,却只能坐在那个冰冷的位置上被众人漠视,而那个女子,远走天涯,依旧拥有那许多人的爱护和追随,依旧……拥有他……

    真真一想起,便碎心蚀骨,恨不能将那夜夜孤灯冷烛,都烧尽景横波的肺腑里去。

    然而今日,梦想竟然成真,这个她最憎恨的女子,竟然真的俯伏在她脚下,被一群下贱的士兵,拳打脚踢,无力还手。

    她焉能不兴奋得发抖?

    她下意识地慢慢走近,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如此美妙一幕,如何能不一眼眼都记得清晰?

    一边走,一边摸出早已准备好的淬毒匕首,光看是不够的,让侍卫踢打,一方面是羞辱,一方面也是试探,景横波如果正常,绝不会允许被人这样殴打,如今确定她确实中毒,那么,当然应该她亲自来结束她。

    夜长梦多,不留后患,这个道理,她一向很清楚。

    侍卫们看她过来,立即散开,明城注视着景横波——她伏在刺毡上,周身血与尘土,身体微微抽搐着,狼狈得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

    现在就是一个孩子来,也能将她砸死。

    一个护卫将她踢了踢,翻过她的脸,明城震惊地看见,景横波此刻,泪流满面。

    这一霎鲜血和泪奔流,将她的脸染得看不清眉目,明城并不是震惊这张花脸,只是怎么也想不到,景横波会这样哭。

    是因为疼痛和折辱吗?

    感觉不像,然而那张泪脸无可掩饰,哪怕景横波立即又趴了下去,她还是看得清楚。

    明城忽然感到人生里最大的满足。

    比起景横波死,她似乎更愿意看见她哭,当然,哭后再死,哭了也不能免死,那就更好了。

第1041章 最后的旨意(1)

    她忍不住快意地欣赏了一会儿,恨不得将这一幕作画以永久纪念,当然,她日后会画下来的。

    然后她退离三步,让护卫挡在她面前,看准景横波后心,机簧一按。

    匕首电射而出。

    下一刻将刺入景横波后心。

    她微微吐一口气,又退后一步,自己的命总是最要紧的,哪怕对方确定已经没有了威胁。

    护卫们下意识地有点紧张地,身子微微前倾。

    忽然一道灰影一闪。

    “铿。”

    石头撞上锐器声响尖锐震耳,下一刻这砸飞了匕首的石头,撞中了最前面护卫的小腿。

    没等那护卫“哎哟”大叫退开,趴着奄奄一息的景横波,忽然伸手,从护卫们腿缝里穿过,一把抓住了明城的小腿。

    她手上不知何时已经裹了一块撕下的刺毡,这狠狠一抓,千百刺顿时刺入明城小腿,明城痛得尖叫,想要后退的身子顿时一软。

    只这一慢一软,景横波忽然蹿起。

    她蹿起的速度再无平日懒洋洋风范,居然敏捷得像只母豹子,一蹿,一弹,双手举起,狠狠一抡。

    “砰。”一声,明城竟然被她高高举起,再狠狠摔在刺毡上。

    她立即尝到了景横波先前万刺扎身的剧烈痛苦。

    “啊——”

    在她惨叫挣扎的那一刻,景横波手一挥,护卫们的刀自动离鞘,半空猛劈!

    寒光闪烁,刀光如雪,护卫们来不及逃窜,慌急中各自滚倒刺毡上躲避,惨叫声顿时连成一片。

    趁景横波对付护卫,明城咬牙忍痛爬起,挣扎向外逃,忽然脚踝一紧,她绝望地回头,就看见景横波一手已经抓住了她右脚脚踝。

    “不要——”

    声音未出,景横波狠狠一拉,她已经再次惨叫着,倒在刺毡上,被景横波一路拉着右脚拖过去,刺毡上顿时留下一道道深红的血痕。

    疼痛使她无法挣扎,她只能尖叫,“救我!救我!”

    “闭嘴。”

    景横波一挥手,一块石头猛地砸下来。

    啪一声脆响,明城的半边腮帮顿时塌了下去。

    她啊啊地叫着,满口的鲜血和牙齿都喷了出来。

    忽然明城觉得脚踝被松开了,挣扎着回头,就看见景横波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呆呆对着四面张望,忽然狂叫:“你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不出现!”

    明城被惊得浑身一颤,不知道她犯了什么失心疯,看她神情恍惚,心中大喜,忍痛赶紧向外爬,还没爬出一步,脚踝又是一紧,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忽地一下荡起,再“砰”一声,狠狠砸在刺毡上。

    她狂叫,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掼坏了位置,但身后景横波的狂叫声,比她更响。

    “你为什么不出来!宫胤!我的苦肉计都逼不出你吗啊啊啊逼不出你吗宫胤!”

    剧痛令明城脑袋里嗡嗡响,根本听不清景横波在叫什么,也无法思考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是执着于生,感觉到景横波手一松,就拼命地向前爬,已经感觉不到刺毡刺体的痛苦——体内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痛,足可湮没一切肉体痛感。

    然而脚踝又是一紧,依旧是来不及绝望嘶喊,依旧是看见景物忽然一荡,然后“砰”一声,整个天地,整个肉体,都好像被摔碎了。

    她无法想象一个女子有这么大的力气,更无法想象伤痕累累的景横波有这么大的力气,或者这不是力气,这是愤怒,这是巨大的疼痛,这是人生里所有拼命想要避免却又无可奈何不能逃避的心的苦难,是血的热潮,因为绝望,而一波波狂涌上来,淹没神智,忘记一切。

    “宫胤!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在,为什么离开,为什么总在丢下我!为什么!”

    喊声冲着整个帝歌,无有回应,她早已泪流满面——在诈中毒倒下时,在被明城羞辱时,在被敌人踢打时,泪水狂流不是因为疼痛或者屈辱,而是她终于确认,他不在。

    哪怕她一路狂奔回帝歌。

    哪怕她宁可被明城羞辱。

    哪怕她被一群根本动不了她的人群殴,想用这一身伤痕,唤他出来。

    只要他在,他一定会出来。

    然而当四面始终没有动静,她的心也在慢慢沉底。

    没有任何理由,她知道这一放手便是空无,这一别便是天涯。

    两年铺垫,一路护持,他的最终目的就在这里——以天下作局,当她终于抵达天下,天下便没有了他!

    “砰。”明城又一次被摔倒在刺毡上,她已经没有力气逃开了,刺毡上沾着她被拉破的血肉,也沾着她因为内腑受伤呕出来的血,她含糊不清地叫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心在狠狠地下沉,因为她知道,身后的人疯了。

    四面的护卫自从被赶开,就再也没有再试图挽救明城,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黑水女王一身血迹,满面泪水,抓一手尖刺,染一身尘埃,在刺毡和鲜血之中,将皇后疯狂摔打,那摔出的不是血肉和惨叫,而是绝望崩溃中的呐喊。她像个疯子,在她狂乱的眼神面前,所有人禁不住战栗,害怕挡在她面前的下一瞬,就是在她的愤怒中被燃成灰。

    “宫胤!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砰。”血肉躯体摔倒尘埃。

    “为什么要这样安排这条路!”

    “为什么就不能再听我一句!”

    “宫胤!”

    “我要的是你,不是天下!”

    如果不是天弃赶了过来,也许明城就被景横波一边发疯一边拖死了。

    不过现在她看起来也像一堆烂肉,连惨叫声都已经发不出。天弃震惊地站在一边,看着血迹斑斑的景横波,一开始以为是明城溅上的鲜血,随即发现是景横波自己的血,他赶上来要帮景横波包扎,被景横波推开了。

    “把这对奸夫**找个最严密的地方关押了。”她疲倦地道,“回头审问。”

    “你去哪里?”天弃一手抓一个,望着景横波背影。

第1042章 最后的旨意(2)

    景横波没有回答,沿路缓缓地向前走。

    虽然已经绝望,但心底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遍帝歌,是不是能找回他?

    此刻帝歌空寂,百姓们躲在屋内惶惶不安,听着远处城门处的轰鸣。铁甲和兵器碰撞之声不绝,那是戍卫帝歌的力量都在奔往城门。

    她走过帝歌舞明台广场。

    这里曾十里红毯迎女王,红毯尽头的等待着她的一系列刁难,这里他曾第一次当众伸手,以承认和恭谨的姿态,扶她走上那条最艰难的路。

    这是他给她的开端,自始至终,心意不变。

    她走过往日最热闹的九宫大街,在道路尽头一座小井边停住,她曾在那里带着紫蕊,以波西米亚长裙惊艳帝歌,就在那日她看见他错认紫蕊,就在那日她和他第一次针锋相对,就在那日她第一次对女王权势产生质问,因此在他眼中看见惊涛骇浪,多少心事难言。

    或许,之后的路,之后的抉择,都由那日开始,当她需要自由和权势,以求保护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他便不得不放手,放她至海阔天空处,蛰伏蓄势,卷土重归。

    她走过琉璃坊,九宫大街的中心,也是整个帝歌最繁华的地段,她遥望那些重楼叠阁,熙攘街道,眼前忽然闪过奔驰的着火的马车。

    那些由桑家点燃的着火的马车,她曾费尽心力阻止了其中八辆,最后一辆功亏一篑,不仅伤及无数人性命,还直接导致了亢龙军都督之子的死亡。

    那一日琉璃街口火光与黑烟同舞,惨叫与哭泣共闻,那日成孤漠在街头疯狂叫喊,那日宫胤亲自奔来,挡在她身前。

    “你要去救谁!”

    “让开!谁准许你动女王!”

    “国师!当真狡兔死走狗烹么!”

    “我不持武器,不设护卫,面对你们。想清楚,要不要冲过来!记住,为踏出的每一步负责!”

    玉带河河水荡漾,倒映那一霎血火与捍卫,她在他身后,他在万军之前,在敌意和愤怒的中央。

    她走过西歌坊,这是帝歌贵族大臣群居之地,离皇城广场和玉照宫很近,她曾在此处为营救紫蕊,和吏相赵士值冲突。

    她立在那高高围墙前,看朱门深邃,一条白石板路蜿蜒而出。

    这石板路曾经涌来帝歌署官员和亢龙军队,涌来赵士值的无数家丁护卫,杀死赵夫人的罪名忽然落下,她欲自辩,却已知陷入陷阱。

    重围之中,又是那人,一乘软轿迤逦而来,淡淡言语,深深计谋,谋人者为人所谋,陷人者自陷局中。一着诱敌之计,解她之围,不惜自斩臂膀,为自己留下隐患。

    此刻将白石板路踏过,她忽然想起,那日他一改平日风格,乘软轿而来,起落之间如风过青萍,不愿被她看见他的脸。

    如今时过境迁,忽然将一些沉埋在记忆中的细节想起。

    记得轿帘掀起,惊鸿一瞥他苍白的脸。

    记得后来在轿中她主动献吻,竟引得他反应冲动,记得她惊慌之下曾反手猛推,竟令他撞上轿子靠背,记得他的脸在锦缎靠背上曾微微一停,记得他弯起的唇角笑意浅淡,侧脸在光影中美如雕刻,而四周生出馥郁而微甜的气息。

    记得那日下轿后看见他后背衣衫上一抹微红,之后便被蒙虎递上的披风遮去。

    当时以为是靠背上的颜料,此刻想起,便如惊雷从心头掠过——那莫不是血?

    他在轿中垂下轿帘,是不愿被人看见苍白虚弱,他忽然强势索取,其实是为了她将他推开,他撞在靠背上,那停一停,是为了将唇角血迹在锦缎靠背上拭去,靠背染上了血迹,所以当他再次靠在靠背上,衣衫上便无意中染了血。

    往事一幕,到今日才忽然贯通,她在白石板路尽头慢慢蹲下,扶住了额头。

    她曾无数次自恋于自己的潇洒散漫,直到今日,忽然恨起自己的散漫粗心。

    他所想精心掩饰的,便是最重要的,是至今他不愿对她说,并因此影响他最终抉择的真正苦衷。当时她为什么没察觉?为什么没在意?

    半晌她慢慢站起身,向前走,前方巷道深深,青瓦白墙,几竿修竹翠绿了墙头,打下一方浓浓淡淡的光影。

    她久久伫立,没有走近。

    那是她始终没有办成的照相馆。在那里她用宫胤一张照片骗来了天弃,在那里她让天弃去保护宫胤,最后天弃一直在她身边。

    事到如今,不用再问也已经明白,是他拒绝了天弃的保护,把高手留给了她。

    那些最为细密的安排,他永远沉默在人后,不欲她知。

    照相馆的招牌还留着,她久久将那一方墨字凝视。

    “刹那。”

    仿若一语成谶,又或者冥冥中自有暗示,她和他最美好的时光,只有刹那。

    过了西歌坊,便是皇城广场。广场上开国女皇神像依旧如前伫立,目光下垂,永远俯视着大荒土地。

    那一日被桑侗挟持着,乘坐火马车奔入广场。

    那一日生死俄顷,她的性命落于人手,用以逼迫他自裁。

    那一日广场门前,冰雪飞溅中飞起的假头颅,让她终知撕心裂肺滋味,终知心之归属。

    那一日宫门后激烈拥吻,她赤脚踏上他雪白的靴。

    那一日她对他说:“宫胤,宫胤,我们一起改造新大荒好不好?我们一起打造一个新天地好不好?我们做一对大荒历史上最幸福的女王和国师好不好?我相信你能的,我也能的,而我只想和你一起做这些事,我们一起好不好?”

    言犹在耳,似这皇城广场的风,因为四面建筑的束缚,永远在广场上空鼓荡不休。

    不过转眼,沧海桑田。

    那之后同样的位置,开国女皇神像脚下,她经历一生最大绝望和最冰冷的决绝。

    那之后他为她“自裁”的位置,她将冰冷的刀刃送入他胸膛,一口毒血喷于其上。

    那之后曾接受欢呼的宫城之上,她看见冰冷雪夜,一波波涌来聚满广场的反对者,听见群臣士子的驱逐怒骂,看见亢龙死谏的尸首,看见一地的血花,开在一地的雪花之上。

第1043章 最后的旨意(3)

    那之后整座广场下的密道里,留下她和他的喘息,神秘的“老太监”,背她一路在黑暗和疼痛中穿行,推她入河逃生那一刻,她看见他挥手的姿势,不是告别,是挽留。

    然而直到今日才懂。

    守卫宫城的士兵们,看见在广场入口怔怔而立的女子,慢慢围拢来欲待盘问,她身子一闪。

    下一刻她在玉照宫内。

    宫道长长,伸向落雪的那夜,似乎他还在对面凝望。这一边是押送她入宫的群臣,他独自一人于对面。

    当时以为是做戏,此刻才知是命运的暗示——他从来都为了她,孤军奋战。和人心、朝局、天意。

    对面那人,衣衫单薄,姿态笔直,雪白的衣袂在风中飘荡,如一抹白色的魅影。

    夜色尽头,他冰晶雪彻如琉璃,连唇都无血色。

    长长宫道,渐渐覆雪。

    她向前一步,伸出双手,当日未曾握一握他的手,知晓他的温度,此刻她想知道,他好不好?当时好不好?

    一步出,光影破。

    有什么落在手背,先热后凉,冰冷地一路滚落,在地上击出啪嗒轻响。

    她一路走,那细微泪水落地啪嗒之声不绝,在一处阶梯前停下,不用抬头看匾额,也知道是自己寝殿。

    离静庭很近,开了一个小门方便出入的寝殿。

    寝殿前是一座秋千,她无数次在那里荡起,只求飞得高高,看一眼静庭书房里的他。

    秋千绳子粗得快抓不住,他总是怕她落下,秋千座椅上,铺着软软的垫子,系着装满新鲜花瓣的香囊,她低头闻了闻,香气如此新鲜,而心,却已经陈旧皱缩。

    向前几步,她低头盯着阶梯,干净得点尘也无,可见日日打扫。

    心里并不意外,他从来就是这样一个外表冷漠,内心细致的人。

    台阶是麻石的,和宫内常用的青条石不同,那是因为她曾经因为青条石落雪太滑,跌倒过。

    上阶,她习惯性高抬腿,大荒的殿室门槛总是很高,她经常被绊。

    然而没有门槛绊腿,她这才想起,当初因为她总是被绊腿,所以玉照宫和静庭的门槛都锯了。

    后来,她自己的宫殿都有门槛,这个习惯她又忘了。

    因为没有他,再无人会为她锯门槛。

    一进门,似乎有变化,她怔了怔,才发现面前有两座屏风。

    一座是原本的万彩牡丹,一座是前朝著名美男茅之南的绣像屏风。茅之南长得有点像现代的韩流明星,白皙修长,有段时间她很迷恋,吵着要他的绣像屏风,宫胤从来不同意。

    当她离开,这里却留下了她喜欢的东西。

    她淡淡地看着那屏风——这一生里所有的美丽事物,我都喜欢,但那是过眼的景,掠耳的风,行路时因为美而多看一眼的花。

    你留下这屏风给我,是要博我一声欢笑?可你知不知道,我愿将这绣像屏风,我愿将我所有,换你此刻一抹衣角。

    再向前,是她的床榻,被褥竟然是铺好的,铺得齐齐整整,每个被角,都被严严实实掖过。

    床边有她的柔软睡衣,床下有她的舒适便鞋,都用绫纱盖着,以免落灰。

    枕上一支鲜花,娇艳欲滴,一看就是日日摘来的新鲜花朵。蔷薇花上的小刺,都被细致地剪去。

    “宫胤宫胤,人家男朋友都送女朋友花。”

    “自己去静庭摘。”

    “没情趣!没味道!没人性!”

    那一朵花,自她走后日日开放。

    他在他不在,她在她不在,这清晨一朵花,都被严格执行。

    他是不是总宁愿将所有的事,做在背后,好让她在无法追回的时候,更加叹惋悲伤?

    靠墙的柜子,她记得放着她的箱子,然而现在柜子拉不开,柜门已经被锁死。

    是他将属于她的一切封存,宁可永久活在回忆里。

    她却已经不愿意再面对这些回忆,逃也似地出了殿,下意识穿过那边门,门果然没有锁。

    推门声吱呀,恍惚还会有人走过来,一气喝掉她加了料的鸭汤,仿佛还会看见蒙虎对她眨眼,眨左眼示意他忙,眨右眼示意他不忙。

    她眨眨眼,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硬硬地咯着痛。

    静庭红枫未到开放季节,枝叶青绿,她从红枫下过,想着那日三人树下对酌,想着那预示未来和真相的真心话和大冒险,想着那一日他背着她走过的揽胜阁、飞阑亭、萃华楼、冶春湖。想起她在湖边的大声呐喊。那喊声激起那桥下层波叠浪,卷起千堆雪,浪潮至今日不休。

    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至始至终,要说的只是这一句,然而没有回音,没有回音。

    她缓缓步入静庭书房。

    静庭居然没有人,此时此刻这大荒中枢之地,竟然空寂了殿室,似乎有人,存心要将宫殿腾空,将往事腾空,好让她彻彻底底进驻取代。

    她站在宫胤常用的书桌前,桌面上竟然铺着黄铜镜面,她抬起头,对面花墙后,正是她的秋千。

    往日自己荡起秋千,总在埋怨窗内的他总不抬头,却不知道她在秋千上看他,他在镜子前俯首,秋千装饰了他的窗子,谁装饰了谁的梦。

    她缓缓拉开抽屉。

    抽屉里一卷黄绫旨意。除此之外桌上桌下没有任何东西,本来这里该是案牍累卷,然而此刻似乎也被清空了。

    只有这一卷旨意,是他给她的最后的安排。

    她凝视良久,很想就这么狠狠关上抽屉,落锁,转身,离开静庭,离开帝歌,乃至离开大荒。

    我不要你的苦心安排,我不要你的心血作伐,我不要踏在你的牺牲和鲜血之上,走上女王空虚寂寞冷的宝座。

    然而最终,她的指尖,慢慢触及那一卷没有温度的黄绫。

    到得此刻,她已经没有任性的理由。

    她已经不能够是当初那个任性恣意的景横波,他人的牺牲越重,她越不能放下前行。当肩上担上无数人呕尽的鲜血,她只有拭干血迹前行。

第1044章 至喜至忧相爱(1)

    绢很干净,带着漆封的气息,似乎是刚从密室内取出,字迹和印章却不新鲜了,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一段日子。

    旨意上的字迹,她看了好久,太久没见他的字,以至于一开始她只盯着他的手迹,却失去了将字迹连贯在一起的能力,好一会儿,那些字眼才串联成完整的意义,蹿入她的脑海。

    “……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国祸……伪帝宫胤,着即废除尊号,永逐大荒。”

    手指一颤,黄绫落地。

    一霎间似惊电劈过,恍惚又是那夜雷雨,杀戮场血花成墙,那垂死的桑家护卫一步步以肘向宫胤爬近,身后拖出一道道长长的血线,瞬间被雨水淋漓涂抹。

    他临时的嚎叫,似雷声响彻静庭,在场的人不知是因雨还是因语寒战不休,那一幕永难于记忆中磨灭。

    “宫胤!你必身受天噬,跌落深渊。众叛亲离,永逐大荒!”

    哐啷一声,景横波颤抖的双腿,撞着了身后的凳子。

    宫胤!

    这就是你最后的安排!

    你将这天下相让,你将自己放逐大荒,你将这帝歌三旗空扬,只为等我归来重新补上。

    砍断的旗杆不修,是否因为你早已决定,那里不再留下你自己的位置?

    这一卷旨意,是否在帝歌雪夜之前,就已经写就?

    是否在很久以前,你就已经将这步步印辙布好,一步一血,一步一雪。

    浑身冰凉,眼眶却火一般的热,浑身的颤抖无法止歇,她忽然捡起旨意,狂奔而出。

    狂奔。

    过静庭,过寝殿,过玉照宫,过长长宫道,过八道宫门。她风驰电掣的影子,将那些惊动的侍卫甩下,整座玉照宫里,都是她狂奔的身影,衣衫在风里荡开,斑斑血迹,一霎不见。

    她奔上宫城。

    城下广场,泱泱人群,那是因为帝歌危急而赶来的群臣们,都惶然聚集在一起,求见皇帝,并惊恐地竖着耳朵听城门那边的动静。

    有人无意中抬头,忽然惊叫,“快看,上面!”

    众人抬头,就看见玉照宫城之上,不知何时立了紫衣的女子。

    她满头黑发荡在风中,手中紧紧抓着一卷黄绫,身后披风倒卷而起,点点猩红如洒梅。

    她握紧城墙冰冷墙砖,微微仰头,眼中似容纳了这帝歌皇城,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只在云天之外,只在山海遥迢处。

    人们微微眯着眼睛,心中朦胧困惑,只觉得这女子姿容华艳,似有几分面熟。

    忽然有人惊叫,“前女王!”

    人群片刻寂静。

    寂静之后,便是哄然一声。惊叫声如潮水,瞬间席卷了整座广场。

    “女王回来了!”

    “黑水女王已经进城了!”

    “女王出现在宫城之上,横戟军一定也进城了!”

    “帝歌城破了!”

    惊叫、纷乱、奔逃、拥挤……广场上乱成了一锅粥。

    这一霎马蹄狂踏,檑木巨响,帝歌城门和宣宁门同时发出一声震响,随即呼啸声如潮,狂涌入大荒心脏。

    帝歌城破。

    这一霎雪山之上,轰然一声,地底通道大门崩裂,十数道人影电射而出,最前面一人,抱着一个白衣人,率众远掠而去。

    守在此地的雪山弟子们要追,慕容筹摆了摆手。天门宗主凝望那些背影,眼神意味深长。

    龙应世家下雪山。

    这一霎景横波于玉照宫城之上,展开那黄绫旨意,当着帝歌群臣的面,一寸寸,撕碎。

    长风烈卷,所有人不由自主停下动作,看着那些黄色碎片,如蝶飘落。

    这一霎宫城无声,万众无声,天地无声,万物之灵,都被那女子压抑的疼痛所镇压窒息,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有人慢慢跪下,有人渐次跟随,铁蹄踏近,她在城上。俯瞰这莽莽天下。

    渐渐黑压压的人头,一片片偃伏如草。

    漫天飞舞黄蝴蝶。

    她眼前飘飞的却是那年帝歌雪夜的碎雪,下个不休,从冬到春,绵绵。

    宫胤。

    这大好天下你不要,我也不要。

    我要踏遍青山,走遍大荒,我要寻遍这世间每一个角落,我要将一生剩下的时间,走过你所有能藏的地方。

    你放逐你的人,我放逐我的魂,在道路的尽头,哪怕人魂不合,化为白骨,我都会一直等着问你一句。

    宫胤,咱们,谁更残忍?

    她慢慢仰起头。

    这一霎。

    整个帝歌,都听见她唯一发出的大喊。

    “宫胤!”

    那一声喊响彻玉照宫,响彻帝歌上空,响彻大荒,喊声里,铮铮铁蹄声,卷遍大荒。

    景横波在宫城之上,看见黑色军队之前的鲜红大旗,似一星火种,迅速在帝歌大街小巷点燃,一线狂飙,直逼帝歌心脏。

    没有遇见街道战巷战,没有遇见成组织的抵抗,除了一批御林军出动,在皇城广场前结阵之外,亢龙没有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玉照龙骑连影子都没瞧见。

    一日之间下帝歌。

    这似乎是奇迹,但其实不是。

    宫胤始终是这座城的实际掌控者,当城的主人自己放手相让,没有人任何人还可以保护它。

    这也不是一日之功,夺帝歌之战,应该是从景横波出帝歌那日起,便开始了。

    那些一步步走过的路,那些一国国的历程,那所有力量的一点点积攒,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归来而做的铺垫。

    在襄国留下的人情,在黄金部获得的资源,在斩羽部所得的助力,在玳瑁所积蓄的力量,在易国和翡翠所得到的援军,甚至,那些从姬国买来的羊驼。

    那些是力量,是她一路而去的获取,更是她一路归来的坦途。

    否则帝歌重重障碍的格局,难出,更难入。

    这坦途的打通,每一步,都遍洒他的心血。

    时隔将近两年,在玉照宫城上,她终于再次看见了那些曾经要逐她杀她的人们,于尘埃中向她俯首。

第1045章 至喜至忧相爱(2)

    然而这一刻她看见的不是拥有,是失去。

    身后有脚步声,她回头,看见蒙虎和禹春。

    那两人看她的目光又希冀又激动,却被景横波目光里的巨大悲凉所摄,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半晌禹春才双手奉上一个盒子,微微躬身道:“陛下,这是亢龙、玉照两军虎符。”

    “他人呢?”景横波看也没看那盒子,只盯着他的眼睛。

    因此她没注意到禹春忽然震惊的表情。

    蒙虎抿抿唇,垂下眼睛。继续道:“亢龙新主将,是新提拔的将领,是主上可以信任的人。玉照的另一半虎符,则一直都在英大统领那里。”

    “他人呢?”

    “陛下,主上的意思,是请您回归后,恢复英大统领职位。另外,之后襄国、易国、翡翠、包括您自己的玳瑁,以及降服的其余部族,请您及时安排,令各族早日上书拥您为帝。此事越早办越好。”

    “他人呢?”

    蒙虎喉咙好像梗住了,好一会儿,才咽了咽口水,闭了闭眼,声音虚弱地道:“臣,以为您知道。”

    “臣……”禹春脸色更难看地道,“也以为,您知道。”

    两人面面相觑,脸上苦涩难言,想着那一日主上临别嘱咐。

    “我将离开帝歌,解决多年难题。顺利不顺利,短期都不会回来。待女王回归,你们,就和当初待我一样,好好侍奉她吧。”

    “求主上示下所去之处,方便臣等接应,日后臣等也好回答女王。”

    “还用回答女王吗?她当然会知道。”

    三人慢慢地互望一眼,各自面容苦涩。

    景横波呆呆地看着那两人,半晌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们也被骗了,原来你们也被骗了,哈哈哈他可真行,天底下的事都一人担了,哈哈哈我被治愈了,哈哈哈原来这天下就没有他不骗的人啊!”

    她越笑声音越高,满城之上回荡她越来越张扬的笑声,宫城之下群臣仰首,都在想女王欢喜疯了。

    也是,一日夺帝歌,一洗当年被逐仇恨,换谁都要笑傲帝歌的。

    “哈哈哈哈……”景横波笑声不绝,笑声里,一把将蒙虎再次递上的盒子拍开。

    “滚粗。”她道,“他要安排一切,那就给我安排到底,有本事给我把玉照殿宝座铺好,亲自牵我上王座!我就听他的!”

    盒子砰一声在城头砸碎,蒙虎慢慢躬身,捡起虎符,弯下的腰背,似乎再也直不起。

    景横波站在宫城之上,将四周慢慢看过一圈,眼底闪过一丝憎恶,冷笑一声,踩着满地碎片,向前走。

    “蒙虎,”她目光空茫地向前走,缓缓道,“他走之前,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住在哪里,告诉我吧。”

    景横波站在静庭书房墙后的密室前。

    到今日她才知道,这里才是宫胤平日最多休息的地方,那些她还在玉照宫的日子里,他经常就在那里,避开和她见面。

    那座密室另有门户,连着他的寝殿和外面,所以他能和邹征同时在静庭内,而不被发觉。

    在一路上,蒙虎已经简单地和她说了宫胤布置假货的过程。此刻景横波站在密室前,看那室内空空如也,很难想象大荒的掌控者,真正住的竟然是这样一间空屋。

    密室非常的冷,站在门口,就觉得寒气逼人,地上至今还残留细碎冰雪,闪着细细的光。

    她抚了抚墙壁,蒙虎立即叫:“别摸!小心手指黏住掉皮!”

    “为什么这么冷?”她走进室内,蹲下身,在屋内正中,揣摩着他可能会坐的位置,双手慢慢摸上去。

    “这密室本就是特制,所有石料都来自冰海之底的寒石,而且被主上住久了,吸取了他体内的阴寒之气,寒气彻骨,久久不散。”

    “他……”景横波缓缓摸着地面,“生病了,是吗?”

    蒙虎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是主上严令不得泄露的秘密。

    “重病,或者重伤,总之,是要命的那种,对吗?”景横波却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早就有了,但在遇见我之后,越来越重,是吗?”

    蒙虎轻轻叹息一声,道:“所以……陛下您也不必自责忧心太过。依臣看,主上很可能是去寻解药或治病的办法了,怕您担心,所以才……”

    “去哪里寻药呢?”景横波双手靠在地面,脸贴着双手,慢慢躺了下来,“连他都无法解决的伤病,这天下,还有哪里能解决呢?”

    蒙虎这下把嘴闭得像蚌壳一样——雪山和主上之间的事,才是绝对不可说的秘密。如果他把女王引上雪山,出了什么事,做了鬼也没法见主上。

    再说主上都抛下江山了,现在只有女王可以接位,现在让女王上雪山,难道要大荒永远陷入战争血火之中吗?

    “陛下,这地下冷,不能睡……”他只好岔开话题。

    “我就睡这里了。”景横波干脆在地上翻了个身,“我要好好想想,不要吵我。”

    蒙虎禹春面面相觑,眼看她赖在地上当真不起来了,也只得赶紧去找被褥床垫,又在这密室内外生起火炉,景横波也不管他们,始终保持一个姿态——侧身躺着,双手贴在地面,脸贴在双手上。

    这里是他长住的地方,这个姿势,可以让她幻想着,和他相拥而眠。

    幻想那双手是他的。

    幻想他等在这密室之内,迎接自己的回归,当她风尘仆仆地奔来,他微笑拥她入怀。

    幻想他怀抱气息清冷而呼吸温暖,幻想他的下巴蹭在自己头发上,伸手就能触及他若冷玉的肌肤。

    她因此唇间漾开浅浅微笑,然后在下一瞬泪珠滚落,顺着下颌衣领和手掌,缓缓在地面积起一片小小的冰泊。

    蒙虎禹春立在门口,看着女王的背影,她一动不动,他们却觉得这一刻黑暗冰室内的背影,此生所见最凄凉。

    等了良久,不见女王动静,两人只得无奈转身离开,女王不接虎符,不管任何事,他们得帮忙处理。

第1046章 审问明城(1)

    禹春一边走一边回头,眼神犹豫,蒙虎看他一眼,道:“不要多事。主上的安排,从来就没有错。”

    禹春低头猛叹一声,捶了自己脑袋一记。

    景横波这一睡,就是三天。

    三天内,横戟军入城,玉照龙骑入城,诸援军驻扎城外,英白裴枢接收了帝歌防务,重新安排帝歌和皇宫戍卫,安定民心,安抚大臣,一群没有主人管的可怜臣子,忙得不可开交,那个一路气势汹汹打来帝歌的女王陛下,却在最要紧关头撒手不管,赖在屋子里睡大觉。

    三天后,忍无可忍的英白冲进密室,将景横波拽了出来。

    景横波睁眼看见他,倒有几分诧异,“我以为来的会是裴枢呢。不然七杀?”

    “七杀去追许平然了,耶律祁在她手中,许平然还有军队,现在还在城外和裴枢的军队接战。”英白抓着她的手,“你跟我来。”

    景横波倒很少看见温和的英白有这么霸道的时候,只好被拽了出去,其实她现在也没力气和英白对抗,她一身的伤,三天不吃不喝,情绪大起大落,早已是强弩之末。

    在静庭宫胤书房的外间,英白把她按坐在地上,自己走到门口,开始数步子,“一、二、三……”

    景横波懒洋洋地道:“你想干嘛?挖宝藏吗?”

    英白不理她,在书房三步之下撬开地板,伸手一掏,掏出一个坛子。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酒?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有没有信啊什么的?”景横波立即扑过来翻找,却失望地看见那地板暗格之下空空如也。

    英白拿出了那酒,对着灯光,出神地看着。

    “英白。龙山冰酿最后一壶,在这静庭书房三步之下的暗格里。到时候你回来,若我不在,你记得自己取来。”他道。

    景横波翻找的动作骤然停住。

    “这是我出帝歌时,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景横波慢慢转头看那坛子,半晌喃喃道:“龙山冰酿。”

    当初红枫之下,她曾喝过。

    “是百年龙山冰酿。大荒绝品。满百年的龙山冰酿,先不说滋味如何,还能令人拔除体秽,寒暑不侵,对武人筑基尤有好处。”英白淡淡道,“玉照宫珍藏,也不过两三壶而已,上一壶,是你喝了。”

    景横波伸手扶住额头,想起那日的酒疯,那些只知道发酒疯的日子,真好,真遥远。

    “这一壶,其实还差一年才满三年,三年之约变成两年,你表现得比他想象得好。”

    英白取过酒杯,给她斟满。

    “他早就想好了。”景横波喃喃道。果然,果然很早就决定了。这龙山冰酿,早在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时,就已经给她喝过。

    她端起杯,仰头灌下,入口却早已没有当初的美妙醇厚,只觉苦涩。

    “这壶酒,我和他要了许久,到现在才喝上,还得我为你干上两年活。”英白一口饮尽,摇摇头,“比起你轻而易举便喝掉了一壶,我这酒不该分给你才对。”

    景横波笑笑,给他斟一杯,自己满一杯。

    “分给你,是要告诉你,他为你做的事,很早,很久,渗透在每一件事中。你可以不喜欢,不接受,不珍惜,但我想问你一句,他已经做了这么多,你忍心将他的心血白费吗?”

    景横波沉默,再干一杯。

    “如果他真的从此不归,你忍心令他失去江山失去生命之后,拼尽努力的最后一个心愿都要被你糟践吗?”

    景横波再干一杯。

    “如果你这么任性下去,将来你也会死,你去地府之后,有脸见他吗?”

    景横波再干一杯。

    英白夺过了她的酒杯,不客气地道:“够了,剩下的是我的了。”

    景横波夺回酒杯,再斟一杯,仰头喝干,一甩手,啪一声杯子在地板上粉碎。

    “你想多了。”

    “嗯?”

    “这天下,我要。”景横波双手一拢,似要拢尽大荒,“这三天,我想明白了。我要的,不仅是帝歌,是整个大荒,只有整个大荒都属于我,我才能找到他。他藏,藏在我的土地上;他死,死在我的天下里;他就算真死了,葬了,也是葬在我的大荒。等我死了,葬了,无论葬在哪里,都算和他合葬。这辈子,生生死死,他都只能在我的大荒,在我的怀里。”

    英白仰头看着她,一口酒咽在咽喉中,滚烫灼热,生痛。

    景横波已经走了出去。

    走过长廊,走过静庭,走过寝殿,走到外廷,玉照正殿。

    在锦绣堆围,雕龙饰凤的宝座上坐下,紧紧握住冰冷的金龙扶手。

    坐在这里的姿势,双臂要展开,总揽大荒,俯瞰万民的姿势。

    抬起视线,越过殿门,看见月光如水的广场,看见远处巍巍宫门,更远处的浓淡山峦。

    身在高处,才可以看得更远。

    黑暗的大殿里,她昂首高坐,面无表情,月光耀上她的脸,一片霜冷雪白,隐隐蜿蜒两道闪亮水迹。

    冷月凄凄,玉宫寂寂,整座大荒在沉睡,无人知道,帝歌的新主人,在这夜半宝座之上,流泪。

    至高至尊皇位,至热至冷人生。至喜至忧相爱,至悲至伤离别。

    殿门忽然缓缓开启。

    月光照亮一个影子,黑色倒影长长拖在金砖地面上。

    有一瞬间,她狂喜欲起,以为是他终于回来,却又一霎心跳,怕是他魂魄回归。

    随即她便认清这是禹春。

    那人站在殿门前,一手紧握,默默地看着她。

    她凝视着禹春,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这是陪伴宫胤在帝歌最后一段时间的大统领,他有什么要告诉自己的吗?

    禹春似乎在犹豫,但他终于看清她脸上泪痕时,终于对她缓缓摊开了手。

    “陛下,”他道,“你想找到主上吗?”

    景横波盯紧他的掌心,那里滚动着一颗珠子。

    珠子看起来没什么出奇的,半透明,也没什么光泽。

    她疑惑地看禹春。

第1047章 审问明城(2)

    “这是辨珠。”禹春道,“在您初到帝歌时,这颗珠子,曾经被专门用来确定您的行踪,以保证您的安全。”

    “凭珠子怎么确定?”

    “您还记得刚遇见主上时,被植入的定魂蛛吗?”

    景横波忽然想起初见宫胤,曾经被他将一物弹入下巴,当时宫胤告诉她那是定魂蛛,说定魂蛛一蛛双生,各有宿主。心意相通,无形无影。一蛛在他那里,一蛛在她那,只要她离开宫胤身侧三丈,宫胤那里的定魂蛛便会示警,她那里的定魂蛛便会施毒,放出毒气一路引他过去寻她。

    但后来这东西似乎又消失无踪,再问宫胤,他却又不承认。

    难道……

    “这辨珠,就是能和定魂蛛丝的气味相感应,只要您在附近,都会显示出血丝。”

    景横波眼中闪出希冀的光,如果宫胤身上真的还有这定魂蛛,凭这珠子,是不是就更容易找到他?

    他的改装她算是见识过,茫茫人海,如果他真的想不被她发现,只要不出现在她面前,她确实就没有办法。

    “这定魂蛛还在我身上吗?”景横波摸摸下巴,心里感觉怪怪的。

    “没有了。”禹春摇摇头,“事实上,定魂蛛在人身上呆久了也有危险,尤其是不会武功的人。所以在帝歌之后不久,为了避免这东西给您带来麻烦,主上就悄悄拔除了您的定魂蛛,也将自己的定魂蛛拔除了。”

    景横波立即泄气,“那你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

    “那个……”禹春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呐呐道,“主上离开时,我因为心中不安,有次趁他调息时,悄悄在他身上洒了点定魂蛛最爱的回香虫的粉,那粉并不容易洗去,只要留下一点气味,就会被定魂蛛寻来,视为寄主。我没有把握直接在主上身上下定魂蛛,但静庭里养有定魂蛛,只要有一只蛛寻来,就有可能成功,那东西很有韧性很隐秘……我也不知道成功没成功,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主上发觉,所以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和您说……”

    他话还没说完,景横波已经一阵风般跳起来,扑到他面前一把夺过那只珠子,抱住他“叭”地一个贴面,“啊啊啊禹春你真好,啊啊啊禹春我爱你!”

    她旋风一般奔出去了,留下禹春呆呆傻傻地站在殿内,怔怔地摸着脸,好半晌,喃喃道:“现在我开始庆幸主上不在了……”

    大荒历三七二年九月初六,十万横戟进帝歌。昔日被逐出帝歌的黑水女王,终于带着她的誓言,踏回曾经令她受辱和受伤的大荒中心。

    其后,来自襄国、易国、黄金部、玳瑁部、翡翠部,以及帝歌群臣的上书,如雪片般飞向玉照宫。内容都是一样的,请女王复位。

    此时此刻的女王复位,意义已经不同。大荒已经没有国师,女王手掌兵权,她将是大荒历史上第一位真正拥有帝王权力的女王。

    帝歌群臣本来还在犹豫,相当一部分老臣拼死反对,还有些人对宫胤惧怕深刻,生怕他会卷土重来。然而,情势的发展由不得人们质疑,很快,五六个国家部族的拥戴书抵达帝歌,再加上常方瞿缇等大贤者出身的老臣亲自来书相劝,阐明天下大势,人心所向,蒙虎禹春两大原国师统领的效忠,和玉照龙骑、亢龙军的归属,更说明了女王地位的不可威胁,渐渐的,那些反对派的声音都已消弭。

    但景横波对此态度不置可否,帝歌战事结束得很快,因为本就没遇上什么有组织的抵抗。战事结束后,她很顺理成章地搬进静庭书房,开始主理帝歌政事,却没有启用玉照主殿,也对臣子们奉上的女王登基日期及典礼安排毫无反应,令那些原以为她的目的就是做回女王,急着第一个拥戴以获得从龙之功的臣子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现在帝歌在她的掌握之下,她有没有正式登基,都不能阻止她成为帝歌的新主人,在她搬进静庭的那一日,原本就中风瘫痪的赵士值,受惊一命呜呼,原礼相书房自尽,轩辕世家轩辕镜已成废人,他那个不中用的儿子轩辕玘本就被景横波控制,这下直接献出了一半家财以作“大军进城犒劳之礼”,轩辕镜知道后险些也中风。所谓兔死狐悲,这些当日玉照宫城之下,主导将女王逐出帝歌的重臣们的下场,让更多人懂得了时移世易,风水轮转,所谓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之后,派出去追逐许平然,拯救耶律祁的军队也回来了。裴枢亲自率军追出千里,和许平然接战三次,许平然原本有恃无恐,以自己的诡异秘密军队上阵,但景横波这边对她的军队已经有了一定了解,许平然并没有能占到多少便宜,雪山宗主夫人倒也是个狠人,发现情势不利,当即将那些怪人留下一部分阻截,自己带着雪山余众隐匿痕迹,大军追大军容易,追一群武林高手却难,裴枢为此发狠亲自带了少量精兵脱离军队猛追,一直追到将至姬国附近,终究因为单兵作战武功不如雪山宗主夫人一行,失去了对方踪迹,不得不打道回府。

    景横波收到消息之后,当即令留守在玳瑁的一部分军队,前往雪山寻找九重天门所在,但那一片雪山连绵数千里,要想找到天门所在地谈何容易,景横波为此不惜在雪山附近派驻一支军队,专门负责找到雪山所在之地,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结束任务,又命人寻找紫微上人耶律询如一行,希望能从中得到线索。

    与此同时,所有和她交好的部族,也接到了秘密寻找宫胤的任务。但景横波不抱什么期望,她知道,真正要想找到他,只有靠自己。

    一边追索离去的人,一边处理朝务。邹征和明城,被分别关押在玉照宫地下深牢之中。景横波没有第一时间处死他们,令众属下很是诧异。景横波对此依旧没有解释,她于一日深夜,亲自下地牢看了这两个新俘虏,没有允许任何人跟随。

    当晚,男牢之内寂寂无声,似乎没什么动静,没多久景横波便走了出来,英白亲自陪着她,原以为看见和宫胤容貌酷似的邹征,会让景横波情绪波动,然而此刻昏黄灯下,女王唇角笑意依旧懒散,大抵只有非常熟悉她的人,才能从那懒散笑意中,看出以往不属于景横波的杀气和讥嘲来。

第1048章 逼迫(1)

    英白迎着灯光下越走越近的女王,恍惚中却觉得女王似乎在越走越远,当她离天下越近,离当初那个放纵明朗,万事不萦怀的艳丽女子,也就越远。

    她裙角的香气悄悄弥散,四面护卫恭谨低头,擦身而过时,英白听见女王做梦一般地道:“真的很像啊……”

    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很花了功夫啊……”

    他又嗯了一声。

    嗯完这一声,他忽然惊觉不对,随即便见女王回首,明媚眼波,凝注在他身上,英白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不得不咳嗽一声偏转头。

    “看来大统领很擅长此道,所谓有一便有二,给我也调教一个如何?”

    英白心中一震,霍然抬头。

    月光下,女王笑意深深。

    不等他回答,景横波懒懒道:“去女牢。”

    看着她腰背挺直的背影,月华与裙裾都如水,悠悠远远地漾开去,像一场落尽繁华的梦。

    英白怔然良久,轻轻叹息一声。

    和男牢的安静不同,景横波到女牢时,离得还远,就听见里头摇撼牢门之声,看守女牢的护卫低声道:“里头那个,一直吵着要见女王……”

    景横波站定,望着底下阶梯被月光洗亮,再被黑暗遮掩,一路森森白骨色,延伸往地底,让人只觉得,这一去就是地狱。

    她微微冷笑一声,做了个谁都不要跟来的手势,缓缓下阶。

    地牢里永远飘荡着阴森腐臭的气息,那些气息很难辨明,却让人联想起所有和腐烂血肉有关的东西,景横波听着步伐踏响石阶的声音,忽然想起自己也曾坐过牢。

    那是襄国牢房,也在襄国皇宫中,属于大牢,却没有这么血迹斑斑阴森可怖。

    那也许是因为,那次的坐牢,也是他的安排吧。事先经过了打扫,不让她真正受影响。她记得还很温暖,身下垫着软软厚厚的稻草,那稻草甚至有阳光的干香味道。

    曾有一个人,呕尽心血,来爱我。

    她慢慢踏下阶梯。

    当初忽略的细节,到如今历历重现,每一翻念,都是刀在无情翻搅。

    地牢里,那个比血迹斑斑牢房还要血迹斑斑的女人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拾阶而下的景横波。

    那一霎她眼底燃起烈烈火焰——这样的景横波,这样尊贵荣华,居高临下的景横波,是她生平所最恨见。就如当初宫胤亲自护送女王,就如当初六国八部百里迎驾,就如当初广场红毯接女王,就如当初景横波就任女王时,所有风光云集,目光汇聚的日子。

    那些日子她被恨与嫉妒日日噬心,直到那一夜帝歌飞雪,看景横波惨白落魄,被逐皇城,那种仿佛万蚁噬心的痛苦,才消弭了大半。

    可她如此命运不济。

    哪怕景横波走后,她依然被欺凌被漠视被羞辱,好容易熬到夺了皇位,皇后宝座还没坐热,忽然又堕入他人陷阱,不得不在帝歌城头再见那生平最恨的女子,不得不再次在她脚下辗转哀号。

    她的手指,紧紧握住儿臂粗的铁栏,嘶哑的声音,在牢中回荡,“你为什么没中毒,为什么没中毒!”

    景横波倒没想到她第一个问题是这个,怔了怔才笑道:“就许你看见我就知道要害我,不许我看见你就知道你要害我?”

    明城忽然开始猛烈咳嗽。

    景横波缓缓伸出手,指尖慢慢剥出一层薄如蝉翼的手套。

    “我曾在手上吃过亏,所以很多需要打架的场合,我的手上都有手套。”她微笑盯着明城的脸,觉得她脸如死灰真的很好看。

    明城软软地顺着铁栏滑下去,似乎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整个人在地上软成一滩烂泥。

    “听说你自从关在这里,就闹得一刻不停。”景横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很闲?”

    明城抬起头,一脸泥水,满目怨毒。

    “我不敢睡,不敢休息,我怕一闭上眼,就被背土袋,就被暗杀。”她手指狠狠抓着地面的破布,“我不能死,我怎么能这样毫无声息的死!我还没看着你死呢!”

    “果然坏事做多了,眼都不敢闭。”景横波深表理解地点点头,“不想毫无声息地死,我让你轰轰烈烈地死如何?押往午门,当众凌迟?”

    明城一震,仰头看她,景横波还是在笑,可是谁也看得出,她眼睛里没有笑意。

    她微微寒战起来。

    刚才景横波进来前一瞬间,她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想过怒骂,想过哭泣,想过求饶,想过假装有重要秘密然后晕倒,骗景横波靠近再试图挟持她,然而当她看见景横波,便知道这些想法都是徒劳的。

    有一种仇恨叫铭心刻骨,她对景横波如是,景横波对她也如是。在这样的死敌面前,什么样的手段都是白费力气,她之前费尽心思安排的陷阱景横波都没上当,现在一个阶下囚的垂死挣扎,不过是让自己死得更快而已。

    她忽然阴阴地一笑。

    不,她不会死,真要杀她,景横波第一时间就杀了她,她在对景横波下手那一刻说的那段话,终究起了作用。

    本来她还有些担心,自己在宫中得罪的人太多,很怕被杀人如草不闻声,然而今晚景横波亲自到来,她的心顿时定了。

    和这样的死敌,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趁机为自己寻找机会。

    “凌迟?我死了谁来给你的情郎解毒?你来,不就是想知道我下给宫胤的毒?想知道宫胤怎么中毒的,想帮他找到解药?想知道我们到底怎么回事?”她格格一笑,“想,那就来求我啊。”她也懒懒往地上一躺,“不许虐待,不许让我坐牢,不许对我不尊重,把我迁出这见鬼的地牢,送我回我的寝殿,再给我致歉,我就告诉你。”

    景横波盯着她,朦胧黑暗里,她微微上扬的眸子黑白分明,厉色如煞。

    明城看也不看她,干脆翻一个身,有恃无恐地背对着她。

    下一刻砰一声,她的身子在地上一个猛滑,后背狠狠地撞在铁栅栏上。

    这一撞撞痛她满身伤口,她惨叫,一团烂稻草飞了过来,猛塞进她口中,稻草和血腥混合的腐臭味道,让她的叫声瞬间变成了呕吐。她想做出咬舌的姿态,但塞得紧紧的稻草让舌头根本动不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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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52/ 第一时间欣赏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作者:天下归元所写的《女帝本色》为转载作品,女帝本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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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介绍:
东方有泽,名大荒。
传言里,愚昧、贫穷、落后、蛮荒。
——扯蛋。
大荒女王,冷如霜。
由国师扶立,和国师金童玉女,恩爱情深,一对绝色,鸾俦无双。
——扯蛋。
女王暴毙,国师哀恸,依天命指示,跋涉千里,终寻回转世爱人,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
——扯蛋!
——我是真相和杯具的分割线——
她说:“人艰不拆!老娘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女王!转世,转你妹的世啊,老娘上辈子是研究僧!天定风华研究所,听过没?”
他说:“我定下那么苛刻的女王转世条件,你竟然合了。这是天意,天意让你砸碎命盘,落于我手,我怎么能违天而行?”
她说:“累觉不爱!莫装x,装x被雷劈!明明是前头那个女王和别人勾搭成奸,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气不过把她给宰了,准备自己做皇帝。结果天上掉下个美貌景横波,占了位置。你看见我就想起她,各种郁闷!你现在很想宰我,很想!”
他说:“好好做你的女王罢,记住裙子不许那么短。”
她说:“明天再去裁掉三公分。”
他说:“明天你宫中美男统统送我宫中。”
她说:“…我擦你不就是恨我抢你位置了吗?我赔你,我赔你还不成么?”
他说:“嗯?”
她说:“嗯…小胤胤,别生气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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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王夫好吗?
不要。
你领口怎么这么紧,我帮你解了好不好?
别动。
我身材咋样?是不是沟深峰紧一线天?
太宽。
我身上香不香?好不好闻?
狐臭。
……
这么久,我们分过,合过,分分合合过,好过,掰过,好好坏坏过,现在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我?要,就别再扣你的见鬼领子袖口腰带等等一切多余的东西,给我立刻!马上!速度!解开它们!……你又不理我!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理我!好吧,就这样吧……
好的。领子、袖口、腰带,从哪个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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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语录:
“你抛媚眼的时候,左眼上移半寸,右眼下移半寸,脸部肌理移动七块导致嘴角歪斜,我总是有点很担心你会瞬间中风。”
“尊敬的陛下,你领口散了,赶紧替微臣束起来好吗?”
“你送我的这瓶指甲油,我决定忍痛拿出来做给你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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