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诱惑的代价
景横波拿手绢的手顿在半空。(
平南文学网)眼眸瞬间睁圆。
宫胤这样的反应太出乎她意料了!
好吧,她其实是知道大神对她有一咪咪好感的,女人对这种事不可能毫无感觉,可是她不认为那一咪咪的、也许大神自己都不能确定的好感,能让大神这种心在天下野心勃勃的人物失控。
这种一看就极其具有控制力的人,难道不该是平常暗搓搓咽口水装正经,半夜三更的时候把自己交给右手小兄弟吗?
无论从他性格推断,还是从他表现推断,他此时都该是傲然不睬,拂袖而去,或者干脆来一句“别啃脏了我”之类的毒舌啊!
然而此刻身上躯体沉重提醒了她某些变化,他淡若雪山青松的气息有种孤远的冷,呼吸却是灼热的,拂在她颈侧,她觉得从肌肤到心脏都似因此微微紧绷,感受到那般湿热,像盛夏季节的雨后,气压低沉,万物葱翠而又骚动不安,将所有情绪蛰伏,随时等待下一场狂风暴雨的抵达。
她终于心颤。
根本没有准备好该如何应对,她贪恋他清郁高远的气息,却畏惧他肌肤的如雪之冷;她着迷于他落雪青竹般的气质,却又不愿走进他眼眸里冰封琉璃的世界。
他的天地,于她是好奇,是诱惑,是神秘,是天山高处的一泊玉池,她愿意远远欣赏,也愿意乘风掠过,以指尖试探那般因自己而生的淡淡涟漪,她想看见他的人间烟火味道,却又害怕真正走近,被一怀澈冷冻着。
今晚……也许他是生气了。肚皮舞这种曾经令老美都无法接受的放纵舞蹈,让宫胤一个恪守规矩的古人如何面对?
她呼吸微微急促,随即慢慢放缓,拿手绢的手落了下来,准确地将手绢扯在手中。
睡一睡吧,对彼此都好。
他却忽然凶猛地倾倒下来。
手一落,就压住了她拿手绢的手臂,另一边手肘一抵,便抵在了她腰间,她顿时上半身动弹不得。
景横波惊吓地睁大眼,此时脑海中才反应过来大神刚才那句话。
代价?呃?什么代价?
不会是那啥那啥吧?
不要啊姐的童贞!
“宫胤你怎么了?”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她反手去握宫胤的手,试图推开他,“中毒了?中药了?忽然重生了?”
他不答,沉沉地压下来,她忽然一顿,脖子半仰着僵住——一双柔软微冷的唇,忽然落在她的耳垂上。
微冷与灼热,柔软与温腻……仿佛电光流过,穿透相拥的机体,他和她都颤了颤。
景横波只觉得心跳太急,以至于似乎整个心脏都悠悠地浮起,此刻感受出乎意料,人模模糊糊如在梦中,只感觉到他唇间由冷到热,似一枚终于被温暖的千年玉。而自己的耳垂忽然似着了火,一路火线,腾腾地燃到了肺腑里。
理智告诉自己不妥不妥,年轻的躯体却自有其渴望,她忽然就提不起力气,眼眸里的抗拒化为一汪盈盈的目光。
他却似个笨拙的少年,唇在耳垂一沾,便似被烫着般一让,再落下时,寻到了她乌黑的鬓边。
她的发柔软细滑,乌亮润泽,散发着淡淡的奇异香气,唇触上去,便似要滑落,他被那香气所惊,又似被那香气透入肺腑,化为一段吐不出咽不下的复杂心情,梗在了胸口。
景横波有些痒,想笑,忽然又起了淡淡怜惜——此刻的他远不是平日的冷静自持,运筹帷幄风范,有些笨,有些拙,似懵懂初开的青涩少年。
他的过往二十余年岁月,定然无比清净,如冰封天水,不曾为人间烟火风华,掠动一丝皱褶。
她似乎不必紧张清白是否会被侵犯,却得担心他会不会因为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吻女人,而将她压到窒息。
他的唇似在追索也似在寻找,犹豫了半晌,下一瞬落在了她额上,她忍不住又想笑——高冷的人萌起来真让人毫无抵抗力,瞧他就是找不着该落的地方。
他肌肤冷玉一般柔软又舒适,让人想要靠近的清凉,唇却似在微微轻颤,在她同样微凉柔软光洁的额头停住,她浓密的睫毛无辜地刷在他脸上,一扫一扫,似要将这人生里所有难控的复杂的心绪,都扫进心的角落里去。又似要将尘封的情绪撩拨而起,一波波漾出清晰的波纹来。
她也似微微荡漾,被他逼人的气息笼罩,似困在了黑甜温软乡,倦而无力,只想沉溺,忍不住便想将这样的气息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双臂无意识地抬起,想要抱抱他,忽然发觉他的双臂竟然还僵硬地垂在身侧,忍不住心底又是一笑,手指抬起,轻轻触了触他的手背。
触手冰凉!
隐约还似有什么东西碎裂在指尖!
她霍然瞪大眼睛!
这一瞬他也忽然一停,她感觉到他身体难以控制的细微轻颤,随即他的唇飞快地向下移去,似乎终于明白要找到她的唇,然而没等他抵达目标,也没等她想好怎么应对,他忽然身子一僵,半身仰起。
“哇。”
一口灼热喷在了她颈侧,景横波赫然看见昏暗灯光下那一抹深重的艳红!
飞扬溅射如血樱,刺着了她的眼。
一口血喷出,宫胤的身子立即软了下去,倾倒在一边,景横波骇然坐起,一眼看见满地细碎的冰晶。
正是她刚才在他手上触摸到的东西,从他的指尖出现,迅速蔓延,布满半条手臂,现在碎了一地!
温暖空气里冰晶迅速融化,将一地鲜血洇染,地面牡丹花毯色泽更艳。
景横波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到会遇见这样的情况,宫胤这是怎么了?
怔了好一会她急跳而起,急忙去扶宫胤,手绢落地被血水染脏,失去了效用,她也忘了。
宫胤并没晕,只是脸色极白,皑皑如山巅雪,连唇色都不见一丝血色。他躲开景横波搀扶的手,自己盘膝坐起,闭上眼之前,伸手对外指了指。
这是示意她自己赶紧滚蛋的意思。
景横波这时候便是请她走也不会走了。看都没看大神的手势,先奔到门边,确定四面无人,赶紧将虚掩的门关上。
随即她看看宫胤脸色似乎没有好转,想着是不是去找点药,天南王在阁内里间有休息室,可是现在能去吗?她和耶律祁正忙着好事呢。再说她和耶律祁对宫胤也没有好意,知道他出问题还能不出手?
还没想清楚,一回头,她短促地“啊”了一声,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宫胤露在身体外的所有肌肤,都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冰晶,竟然顷刻之间,成了一个冰人。
冰雪琉璃彻,这一刻他美到肃杀。
这是个什么造型?到底是发作还是疗伤?
景横波蹲在冰人胤面前,仔细研究了一下,眼看那冰渐渐蔓延过他的所有肌肤,在越来越厚即将冻住他整个人的时候忽然停止,随即,有淡淡的雾气升起,那冰又开始以极慢的速度在消融。
景横波若有所悟,看来宫胤在疗伤,冰化之时,就是恢复行动能力的时候。
般若雪到底是一门什么样的功夫?怎么这么奇怪?
景横波从冰化的速度上推算了一下,最起码还要一个时辰,宫胤才能恢复。
这一个时辰怎么过?
景横波捶胸——自作孽不可活!
……
内室里,天南王双臂入蛇,死死缠住了耶律祁。
不知何时两人衣衫都已经半解,散落的衣襟垂在软榻下。
“耶律……我的好人儿……”天南王回忆着景横波看人时的角度,爱娇地攀着他的肩,吐气如兰拂着他耳廓,“……今晚……今晚咱们在一起好不好……”
“好……”耶律祁含笑俯看着她,揽住她的腰将她放倒,“……那我先去洗浴……”
“不用了……”天南王迅速伸臂揽住将要抽身而起的他,一点点将他往榻上拽,“别败了兴致,我不嫌你的……现在……咱们现在就……”
手指有意无意几个轻巧的打转,耶律祁前襟的扣子无声无息松落。
天南王呼吸越发急促,脚背弓起,轻轻蹭着他的腿弯。手臂如藤蔓般,死死将他缠紧。
她的手伸在被褥下,掌中“口罩”蓄势以待,只是一直正面对着耶律祁,没法给他贴上,她也不甘心贴在枕头上,怕影响效果。
“也好……”耶律祁低低笑着,温柔地揽住她,身子缓缓的倾下。
天南王心花怒放。
今日他如此配合,看来果真心动,也许无需口罩功用,便成水到渠成。
她撅起红唇如娇花,殷勤迎上。
唇将相触。
耶律祁忽然一顿,随即抬头,道:“怎么忽然冷了?”
天南王此时正浑身燥热如着火,听着便觉得他搪塞,眼神微微一冷,道:“这里四季如春,哪里冷了?”
耶律祁神色却很凝重,抬头注视着隔绝了外间的层层帐幔,忽然道:“有雾气。”
天南王不耐烦地道:“夜雾而已!咱们赶紧睡吧!”一伸腿将耶律祁往自己面前一勾。
耶律祁撑住双臂,低头瞧她,笑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吗?你把护卫机关都撤走了,你的安全自然便该我操心,你瞧瞧这夜雾,有冰霜之气,明显不对劲。”
天南王听他说得慎重,不甘不愿地半转身,看了好半天,才看见深红帐幔缝隙里透进一缕淡淡的白色雾气,隐约似有寒气袭来。
“可能外头起风了吧……”她懒懒地道,伸臂去揽他的脖子。
“不像……我得去瞧瞧,马上就来,”耶律祁低头,在她脖子上轻轻一触,低笑道,“别急啊我的美人,等着我……”
他温柔却又坚决地拉开天南王的手,起身下榻,天南王不甘心地起身,转头望他坚决的背影,恨恨擂了软榻一拳。
耶律祁心思却都在那一缕冰霜之气上,掀开帐幔对外头看了一眼,眼底忽然浮现笑意。
真是……意想不到啊……
“祁……”身后天南王在软软娇唤,“没什么吧,快回来……”
“哦,好像有点不对,”他回头,对她温柔一笑,“我去瞧瞧,可不能让刺客惊扰了你。”
天南王目光落在他领口,不知何时他被她解开的几道扣子,都已经再次扣上了!
天南王很想一拳再次擂到他胸上,或者一把将那些扣子都统统拽下来。
叫他扣!叫他装!叫他骗!
耶律祁步伐轻巧,将往外间去。
……
景横波时刻听着里头的动静,不知道怎的,她就是觉得不放心。
就她对耶律祁的了解,就算有霏霏尿液版手帕,天南王那个智商也未必能搞得定他。
可她又不敢移动宫胤,怕惊动外头的守卫,也不敢试图通知宫胤护卫,再说她也不知道宫胤通知护卫的方法。
耳中隐约听到细碎动静,似乎里间有低低人声。
景横波转目四顾,顺手抄起一个珐琅花瓶抓在手里,轻手轻脚走到里面门口。
醉霓阁的里间外间没有隔扇,就是一层层厚重的帐幔,人走过去完全无声。
景横波抓着花瓶蓄势以待,同时在帐幔旁的盆架上瞄准了一盆盆景。
室内暗沉沉,气氛压抑而沉静,物件都笼罩在晦暗的光影里,声音都闷在厚厚帐幔中,似从遥远地方回声而来,只有从宫胤身上散发出一缕淡淡冰霜气息,似有若无地穿堂入户。
帐幔忽然动了动。
一根手指探了出来。
景横波屏住呼吸,举起花瓶——
……
天南王盯着耶律祁背影。
被拒绝被欺骗的恼恨,这一刻似火一般蓬勃燃起,嚓一下便点燃了所有理智。
她悄无声息翻身下榻,赤脚走到耶律祁背后,手里紧紧贴住那加料“口罩!”
耶律祁掀起帐幔。
“啊你是谁!”天南王忽然一声尖叫,声音惨厉。
耶律祁下意识回头,第一眼便看清身后没有状况,顿知不好,眼角扫到天南王狂扑而来,掌心一抹白色的东西!
他急退!
呼啦一声帐幔直直飞起,如门户洞开,他的身子已经闪电般退向外间。
“砰。”
他身子穿越帐幔那一刻,一声脆响,一只沉重花瓶,快准狠砸向他脑袋。
景横波出手!
耶律祁后有天南王手拿卫生巾狂追,侧有景横波高举花瓶埋伏,百忙中只来得及微微侧头。
啪一声花瓶碎在他左肩。
便是钢筋铁骨,这一刻也难免微痛,他动作微微一顿,天南王已经扑上,纵身一跃将他压倒,手中卫生巾顺势狠狠拍在他嘴上!
……
耶律祁身子一顿,后退之势顿止,砰然倒地。
又是砰一声,天南王收势不住,栽倒在他身上。
接着再“砰”一声,架子上的盆景倒下,砸在天南王背上,砸得她眼睛翻白,吭地一声便晕了。
一地碎片旁,景横波拍拍手,窜出来,无声“耶!”
……
耶律祁醒得很快。
虽然有伤在身,又屡受暗算,但底子好就是好,霏霏尿也好,花瓶也好,都不能令他长久昏迷。
如果不是有伤在身,霏霏尿版口罩也好,花瓶也好,也不过是他指尖一抹烟云罢了。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先看见一边被捆起的天南王,再看见对面盘膝坐着的景横波。
她还是先前的舞娘装束,长发披散花朵妖艳,七彩璎珞琉璃垂在雪白的腹部和纤细的腰部,火红飘逸的裙摆在身周覆盖出饱满的圆,同样雪白的脚上金铃金光一闪一闪,装扮诱惑而姿态庄重,让人想起古壁画上色彩浓丽姿态曼妙的飞天。
耶律祁的眼神有一霎迷醉,不过当他发现自己的处境时,刚刚弥漫的绮思,顿时消散。
他的嘴被一片白白的东西封住,印象中这好像是天南王最后一扑贴在他嘴上的,手被捆在背后,用的是越挣扎越能勒入肉的掺了牛筋的丝索。这还罢了,更重要的是一柄明晃晃的小刀插在他肩头。
他斜睨肩头,终于露一抹无奈的笑。
这插的可真巧妙。正正是他的真气运转枢纽之地,等于加上一层强力禁制,他的真气会在这里被阻断,失去反抗能力。
她不可能知道这个,是宫胤教她的吧?
对面的女子托着下巴,笑得没心没肺,长长的卷发和卷卷的长睫毛都微微颤着,眼角微微挑起,乌黑的眸光灵动入水,明艳狂野,是一朵在宫阙之巅摇曳的罂粟花。
耶律祁的眼神,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没觉察的迷失。
这样的女子……
说无心却有意,说痴茫又精明,善良却又阴狠,决绝却看起来最好糊弄。
她在他身上挑挑拣拣选择下刀部位时,想必没有一丝犹豫,看她此时笑得开心,想必也无一丝不忍。
美色其实从不能真正惑她,她对敌人,从来心狠。
他忽然想为自己,更为宫胤,长长一声叹息。
景横波笑吟吟瞧着他。从他的神色中,确定自己猜对了。
她脑海中忽然掠过无数只被肢解的兔子狍子獾子,掠过当日密林里,宫胤说过的话。
“从肩胛三分下部位刺入……对,不仅动物可以这样处理,对某些人,也可以。”
大神从来不说废话,这句他说过两遍,所以当她看见耶律祁的时候,便想,这肩胛三分要害,是指他吧?
山林中无数次在兔子狍子獾子身上练就的好手法,一刀准确到位。
她脑海里飘过宫胤给她示范时的手,修长稳定,闪耀着林间细碎的日光。
为什么会出现冰晶?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状况?
……
耶律祁看着她微微放空的双眸,就知道她又走神了,忍不住叹口气。
“你打算怎样?这样和我相看两相厌吗?”
声音从卫生巾后传出,不太清晰,那玩意粘性不够,两句话的工夫掉下大半。耶律祁觉得有点头晕,甩甩头,又掉下一截。
景横波转回目光,盯着他嘴上的卫生巾,白白的大一块贴在耶律祁嘴上真是赏心悦目啊,她从没想到卫生巾换个位置竟然效果如此销魂啊销魂。
她笑容太暧昧,以至于耶律祁狐疑地盯着那一大块,问:“这是什么东西?”
景横波一点都不打算让他好过。
“哦,”她轻描淡写地道,“这是女人特制的卫生用品。不方便的时候用的。对了,就是你想的那个。听说这玩意可以辟邪,还能令男人倒霉,我觉得简直是天生为你设计的,瞧,妥帖安全三百六十度二十四小时不泄漏,点赞。”
耶律祁:“……”
下一瞬他运气一喷,那玩意飘然落地,耶律祁脸色青了白白了青,唯一可宽慰自己的是这东西雪白干净,看起来是没用过的。
下一瞬景横波便残忍地打破了他的自我安慰。
“对了,忘记告诉你,”她笑吟吟地道,“这玩意虽然没用过,但是呢,我让我的宠物在上面撒了泡尿。”
耶律祁决定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让她戴着自己的亵裤跳舞!
景横波欣赏完了他迅速变换又迅速平复的脸色,暗赞国师级别的果然定力都不错,本来她还想瞧瞧紫脸耶律祁好不好看来着。
“这玩意我还有很多,如果你不想一张张地被贴住,以后一辈子霉得出门被车撞走路被石砸的话……”景横波笑吟吟点了点他。“咱们就来做个交易。”
“嗯?”耶律祁运气,努力忘记地上那白白一条。
“我不要你的命,你送我和宫胤出宫。”她道。
“送出宫之后呢?宫胤护卫来追杀我?”
“那是你的事,难道我还得保护你?别告诉我这点自保本事你都没,”她不买账,“我不现在杀你,就是给你机会。”
“我肩膀很痛,怕走不动,”耶律祁对她展开微笑,夜色里幽然生光,“你扶着我,我送你们出去。”
“我还是把天南王弄醒好了,”景横波若有所思地道,“她虽然破了头,但是应该还是有体力把你给办了吧?”
“你舍得?”耶律祁似笑非笑,“我的人,本来只打算留给你呢,我的陛下。”
“不接收二手货。”景横波笑得比他还勾魂。
“二十余年守身如玉,不信你可以验证。”耶律祁眨眨眼。
景横波指了指他的胸膛,“被别人靠过的。”
指了指他脸,“被别人摸过的。”
手指上下一划,似将他整个人都划去,“被别人从头到脚染指过的。”
指尖一弹,啪一个响指。
“三万里大海都洗不干净你身上的脂粉味。”总结。
耶律祁挑眉,并不生气,眼角斜斜瞟过半凝冰状态的宫胤。
“沾染他人香气,也比沾染他人身体要来得干净吧?”
“谁?”景横波难得敏感。
耶律祁笑而不语,一眼眼瞟向宫胤的眼神,便是无声的答案。
“和谁?”景横波来了八卦心。
“你说呢?”耶律祁微笑,“国师若无意外,都是娶女王呢。”
景横波倒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微微一怔,忍不住瞟了宫胤一眼。
“大荒国内,对于当初的旧事,都讳莫如深,或许,这个答案,只有宫胤能给你了。当然,他会给你什么答案,得看他自己情愿。祝你灵台清明,永不为他人蛊惑。”
景横波抬起眼睛,定定看他,耶律祁被她剔透又神秘的眼光看得有点不自在,轻咳一声,微笑,“怎么?”
“我现在就在被蛊惑,好在我灵台清明。”景横波纤长的手指点点他,“耶律祁,不要白费力气,想挑拨,也要看什么时候。”
“哦?这么对他有信心?”
“我对自己的直觉有信心,我对男人的细微反应有判断。”景横波狡黠地一笑,“什么叫秘闻?就是只有当事人知道,然后一堆人猜来猜去传来传去传得离题万里面目全非的玩意儿,闲话八卦,听听就完了,当真那不是找虐?再说……那关我什么事?”
景横波背对宫胤,没有发现,最后一句话音刚落,脸上冰晶已经全部消融的宫胤,忽然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一眼冷彻如凝冰,随即他缓缓闭上眼睛。
景横波没看见这一眼,却忽然发现坐自己对面的耶律祁笑得很贱很开心。
一般狐狸们这种笑容都没好事,她不想再和狐狸扯皮下去,起身,随手扯过之前备好的披风披了,拔下那柄小刀,用刀背敲敲耶律祁的背,“走吧。”
刀刺入的伤口只要还没愈合,都会对耶律祁造成阻断,她留着这把刀还好防身。
耶律祁从容地站起身,景横波将宫胤挪到他背上,笑道:“背好你的老相好啊,千万别摔跌了。”
然后她一脚踢醒天南王。
“大王,”她在刚从昏迷中醒来,还没搞清楚状况,眼神发空的天南王耳边絮絮叨叨地道,“你刚才差点死了!多亏我冒险救了你!现在那个白衣服受了伤,耶律祁要送他出去疗伤,我劝你,赶紧把瘟神送走吧,别给自己找麻烦了,这些人你搞不掂的,啊?”
“我……”天南王晕晕乎乎地。
“你就这么办了。”景横波一手搀起她,手中小刀,硬硬地顶在天南王的腰上。
天南王浑身一颤,稍稍清醒,惊恐地望着她。
景横波对她展现足可颠倒众生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璀璨又坚硬,天南王咽口唾沫,无可奈何地认识到,和景横波这样看似好商量的人,其实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她只能慢慢挪出去,耶律祁真气被阻断,行动却没什么妨碍,似笑非笑背着宫胤跟着,景横波最警惕的就是他,一手挟持着天南王,一边还用眼角扫着他。
耶律祁走了几步,也没回头,忽然道:“我背后有什么?”
“这都被你发现了。”景横波娇笑如花,“一根钗子而已,稍稍有点尖,可能刺死人,也可能刺不死,或者你可以试试?”
天南王骇然看着一根金钗不知何时悄然悬浮在耶律祁背后,闪闪发光的尖锐顶端对准耶律祁后心。
景横波却觉得疲惫,她的意念控物其实不能维持长时间,正如带人瞬移也不能太远一样。等下一出去,她要挟持天南王,要看守耶律祁,还要注意天南王的护卫的动向,一心三用,怎么顾得过来?
果然几个人一出现在阁外,立即有幢幢黑影出现在桥的两侧,将桥堵死。
“我说,你何必一定要抓着我?”耶律祁悠悠道,“这一路退出去,大王的护卫随时可能出手,你顾得过来吗?”
“不抓着你,你才是最大的变数。”景横波的钗子轻轻戳了戳耶律祁,“向下走。”
向下是近水的阶梯,系着宫人们用来传送菜品的小舟。
耶律祁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一丝激赏。
想不到她竟智慧如此。
一行人下桥,上船,景横波让耶律祁坐在船头,天南王绑住双手放在船尾,她和宫胤坐在中间,金钗悬浮在耶律祁身后。
这是宫中活水,顺水可以驶向宫外,河水颇宽,两岸射箭的可能性不大,天南王押船尾,就是一个活活的挡箭牌,避免了有人从桥上射箭暗杀她和宫胤。
耶律祁在船头,自然也是一个人肉挡箭牌,等会接近宫门处必定有闸门看守,谁要阻拦出手,就让耶律大人挡着好了。
“麻烦耶律大人撑船了,”她将桨递给他,嫣然一笑,“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便为我撑过船,现在正好试试手生不?”
“你若许可,我愿为你一辈子操船。”他毫无异议,语气深情款款。
景横波不过呵呵一笑,挥挥手,像驱散迷惑人的雾气般,把他的话驱散了。
耶律祁看她一眼,一笑坐在船头。长袍悠悠地散开去,在夜风中缓缓鼓荡。
水声刷刷,反显得船稳夜静,岸上天南王的护卫们紧张地跟随移动着,幢幢黑影,似风一般掠过。
耶律祁听着身后女子平稳的呼吸,心中也似这水波般,微微漾起,诸多感慨。
以往……还是小看了她啊。
勇气、智慧、冷静、无畏,还有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善于发现机会的缜密,以及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平稳布局的天生本能。
这些属于最优秀人才的特质,以往被她的懒散和妖艳所掩盖。她如此懒惰,只要有所依靠,便绝不愿自己动脑。
可是一旦身无所靠,她强大到能一手将所有人玩转。
有种女人乍一看是花瓶,无人知晓深藏的琉璃心。
以往从未真正将她放在眼里,此刻,他却听着她的呼吸,想着她熠熠光彩的面容,心似这流水悠悠,面上平静,自有横波脉脉。
景横波这时候却忙得很,顾不上他的细微心情。她悄悄撤走了那柄金钗,偷偷抹一把汗,从宫胤身上剥下一块冰晶,搁在了耶律祁的身后。
一直维持着金钗悬浮状态,她现在是不行的。既然耶律祁感觉那么敏锐,想必冰块的寒气也会让他感觉到杀机?
耶律祁似乎毫无所觉,背影平静,景横波吐一口气,看一眼身边宫胤,他身上冰晶已经化到了膝头。月光下脸色冷白,不似人间气息。
她忽然想用掌心捂热他。
手还没抬起,忽然听见耶律祁悠悠道:“行舟欸乃,月夜花明,身边有美人相伴,岸上有好汉相送,似乎正是一个谈心说故事的好时机。”
景横波格格一笑,“好啊,要么说一说你和宫胤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或者是宫胤和前女王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耶律祁声音含笑低沉,似有无穷诱惑,“想不想听?”
“不想。”景横波悻悻哼一声。不认为从耶律祁嘴里出来的八卦有什么可信度。耳朵却不由自主竖了起来。
耶律祁就好像没听见她的话,手指轻轻掠过流水,开讲。
“大荒的政治格局,一向都很奇怪,巧合的是,每代的左右国师必定一个出身豪门,一个出身民间。传说里,如果有一代出现了变化,将预示着大荒政治格局的巨大变动。”
景横波插嘴,“反正这一代还是没变化,你出身豪门,宫胤出身民间。”
“呵呵没变化……”耶律祁笑得似乎有几分古怪,“好吧,算他出身民间好了。话说有一年,还是前前女王在位的时候,大荒朝野上,流星般崛起一个小子,获得了前任右国师的信重,短短三年,为前任国师铲除异己,稳定部族,丰满羽翼,交联势力,立下了汗马功劳。”
景横波静静听着,轻轻捞起水面上浮沉的一瓣落花,花上结着细碎的冰晶,看上去像假花。
“前任国师很喜欢这小子,数次说要将女儿嫁给他。当时前国师的女儿年纪还太小,都说等再过几年,大抵好事就要成了。”
“但是好日子终究没有来。一年后,前任国师出巡时被刺暴毙,整个府邸被屠满门,连那小小女孩,也难逃毒手。”
耶律祁语气深幽,景横波注视黑漆漆的河面和远处宫殿森然星火,想着数年前的某一夜,刺客在黑夜中翩飞,细长的剑尖滴落浓腻的鲜血,不由打了个寒战。
“那个深受前国师大恩的小子,自然发誓要为恩人报仇。但是刺客下手干净利落,毫无线索。而此时前国师留下的势力,急需一个新的领导者。这位领导者自然非这位原未来女婿莫属。毕竟之前好几年,这些事都是他出面打理,早已为大家所信奉,他接受前国师基业,顺理成章。”
“所以,四年,他只用了四年,便成为大荒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师。上位之后手段铁腕,行事决断,以强硬手段迅速镇服大荒朝野,逐渐把持了政权。”
“他掌权后没多久,有消息传出来,说当初前国师的女儿没死,流落荒野。他闻讯派人多方打听,至于打听没打听着,除了他没人知道。总之对外,都是说没打听着的。”
“又一年,前女王驾崩。国师定转世女王,那一年我刚做国师,在宫中势力还不如他,当夜占星塔上左右国师定卦,我的卦在出来前一刻忽然被天风所毁。卦象便以右国师为准。而我当夜下塔时失足受伤,迎接转世女王便是他亲自去了。”
他似乎轻笑了一下,景横波垂眼不语。
“他迎回了女王。便是前明城女王。回来的第一天,就有些臣子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景横波忍不住问。
“女王似乎有点脸熟。”
“你不会说她是前国师女儿吧?”景横波冷笑,“问题是如果是前国师女儿,自然很多人见过,相隔也不算久,应该一眼就认得出,怎么会仅仅觉得脸熟?”
“是啊……”耶律祁点点头,手一遍遍在船帮上轻轻拂过,“这是个问题。再说也只有几个人这么觉得,所以都将疑问搁在了心里。之后不多久,众人又发现了第二个疑问。”
这回景横波不问了,反正不问他也会说的。
果然耶律祁道:“众人发现国师和女王似乎关系不和。两人从来都避免见面,难得一次见面,据说就会出些事端。但国师也没有因此对女王不好,相反,他对她约束比较宽泛,明城女王是历代女王当中,拥有自由较多,权力也相对较大的一位。”
“两人之间奇异的状态,令人猜疑,却也没人能得出答案。但众人公认的是,无论国师态度对女王如何冷淡,但他确实给了女王很大优裕。有些遵守旧传统的人,就开始提出女王下嫁国师之事。”
景横波托着下巴,瞟一眼宫胤——好像没嫁成?
“你说,”耶律祁忽然问她,“他同意没同意?”
景横波懒洋洋地道:“关我毛事?”
“他同意不同意先不说,但是另外有件事不得不说,”耶律祁笑得似乎有几分恶意,“这件事,和现在船尾这家伙满身挂冰的状况有关系。”
景横波眯起眼睛,这事儿她还是关心的,总得知道原因才能对症下药,不然这家伙不小心就结冰她哪里来得及敲?
听着这故事,她看似不关心,其实一直在思索,也就没再注意前方动向。
“听闻下嫁消息之后不久,某日女王开繁花宴,宴请国师,国师本来不想去,女王派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之后他便去了。没想到他一去,女王就对他做了一件非常残忍的事……”
“什么事?”景横波心中一紧,忍不住身子向前一倾。
“让你一辈子都难以幸福的事!”耶律祁忽然哈哈一笑,跃身而起,噗通一声,跃入水中!
“尼玛大贱人!”景横波没想到他重伤也敢跳水,大惊之下站起,刚要去抓,一抬头忽然看见前方铁闸!
最后一道用于防守的宫门水闸!已经被降下来了!
景横波看见铁闸深黑,上下左右都闪烁着武器的冷光,天南王宫的护卫已经严阵以待。
景横波劈手就去抓天南王,这阵势她早有准备,有种就射!
然而船身忽然一震,明明没了操桨人,却速度加快,箭一般向前射去,景横波还没来得及推出天南王当箭靶,上头护卫还没能看清船上是谁,船已经飞一般地直撞铁闸!
电光石火,景横波来不及骂耶律祁,心中念头一闪而过,知道必定是他搞鬼!
尖尖船头将要撞上沉重铁闸!
三丈、两丈、一丈……
风将景横波长发掠起,乱乱覆了她一脸。
铁闸上士兵已经放下武器,谁都知道不必要再出手,看船的去势,马上就要在铁闸上撞得粉碎。
景横波来得及瞬移。
但是此刻却根本没有去想。
船身将要撞上铁闸的那一刻,她忽然返身扑到船尾,扑在了宫胤身上,一把抱住了他。
正在此时,宫胤忽然睁眼,抬头!
“啪。”
似有声似无声。
两唇相交,紧紧贴合。
一瞬间景横波瞪大了眼睛,在同样忽然睁大的宫胤的眸子里,看见自己惊愕的眼光。
两目相望,倒映彼此。
而唇的香气交融,是温软与微凉的对接,是馥郁和清冽的渗透。
一霎便如千年。
“砰。”一声巨震,景横波只觉大力似锤在背上,五脏六腑都似在翻涌。
船撞上铁闸了!
巨大的撞击力让她身子向上一震,却被身下的宫胤双臂一抬紧紧抱住,随即一个翻身,在落水之前平空腾跃而起。
他散飞的白色衣袂在空中团舞若落英,人未落下,手中寒光一闪,一剑直刺河心!
景横波清晰地看见河水之下一道横纹一闪而逝,片刻,大团大团的红色液体升腾而起,将一片河面染红。
她微微一惊。
耶律祁中剑了?
死了?
这狡猾多智,城府深沉,随时都有新变化的大荒能人,真的就这么死了?
不过宫胤这一剑决断干脆,突如其来,选的是人在水下动作最缓慢的时候,想想似乎他也不可能逃得开。
半空里宫胤纷飞的衣袂似散开的梨花雪,细碎的冰晶簌簌而下,化为尖锐冰棱,直射河水之中。
满天碎冰如冷月,他似从洪荒冰雪时代走出的天人。
宫墙铁闸上护卫们茫然抬头,一时忘记出手。
宫胤的反应却永远不会迟钝,一抬手将被撞昏的天南王拎起,随手一甩。
呼地一声,百十斤的人被他凌空甩起,湿淋淋水花四溅,甩上墙头。
“大王!”护卫们终于认出这倒霉蛋是谁,慌忙丢下武器去接。
一片乱象中,白影一闪,宫胤携着景横波已经施施然越过宫墙,身影似奔一轮冷月而去,消失在长天的另一端。
只留纷乱宫城,昏迷大王,一地碎片,和一池还在静静泛红的河水。
……
马车外的景色,渐渐由苍黄色的云雷高原,转为连绵的大片的树,叶片翠绿宽阔,泛着油一般的亮光。
景横波掀开帘子,探头看看外面的景色。脸上几分期待神情。
离开西鄂已经有段日子,当晚脱险后,宫胤立即整装上路,似乎也没有兴趣再去追索耶律祁的死活了。之后路途很是平静,安全过了羯胡草原和云雷高原,现在,已经可以算是将要进入大荒地域了。
道路掩映在长草中,不宽,勉强能行走马车,树林深处,似乎有大片大片的黑色土地,遥遥发出油腻的光,护卫说那就是占大荒泽面积百分之三十以上的沼泽。这百分之三十的沼泽中,大部分危险无用,只占据面积,只有百分之六的沼泽是有特殊出产或者作用的,每个特殊的沼泽,都会造就一个强盛的属国或者部族。
而因为沼泽占地面积太多,耕种面积太少,大荒泽的农耕发展得很不怎么样,这么些年来,都是靠丰富的宝石黄金出产,偷偷地和外界买粮食,吃了不少亏去。
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景横波忍不住脱口而出:“我靠,这要把其余百分之二十四的沼泽给利用上,你们岂不是又多了一片国土,又多了许多产出?很多贫民得到温饱,整个国力都有所提升?”
“可不是吗。”护卫们答,“大荒闭锁,也是因为沼泽过多,粮食太贵,民生难调,无法攻打别人,也无法应对别人的攻击。沼泽保护了我们,也限制了我们。”
有护卫指着遥远地在沼泽边寻找吃食的百姓,指着他们褴褛的衣着道:“看见他们就想起我还没进宫前,我娘和我妹就是这样的,一年有半年在找食物,在饿肚子,逢上荒年和灾年,为了抢一块小地,会出现两族火拼,地主可以杀掉一村人。”
“至于吗?”景横波很惊讶,“沼泽也可以种东西啊,一样可以有产出啊。”
“沼泽怎么能种出东西?”护卫们不以为然,“陛下您这想法,一听就是贵人们理所当然的想法。百姓们在沼泽试种过很多东西,都没能成功,还毁掉了很多宝贵的粮食,后来大家就知道沼泽无用,再也不乱试了。”
“这谁要找出给沼泽增加产出的办法,可不就是你们的大恩人?”景横波开玩笑。
“那当然!”护卫们答得坚决,充满憧憬,“那人会成为大荒所有人的救命恩人!大荒所有人的神!他会成为大荒人永远感激涕零的人,永远享受大荒百姓的供奉!因为他让百姓们不再饿肚子了!功德无量!”
于百姓眼中,国土扩充也好,国力强盛也好,都不如一个喂饱肚子来得最重要最实际。
景横波被他的语气说得热血沸腾,然而随即那护卫便颓然低下头,“怎么可能呢?那么多高人试过都没成功的事……别多想了……”
景横波却在抱头拼命想——她记得好像在哪看见过沼泽的种植使用方法来着?在哪?在哪?
想了很久没有结果,景横波只有暂时遗憾地放弃做大荒神的机会。
在那样的路上走了两天,景横波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传说中大荒的遍地沼泽呢?传说中大荒的神秘门户呢?传说中那无数被冻住的各国士兵雕塑呢?为什么这一路过来都没看见?
她回望两侧似要压下的高山,恍然大悟。
难怪大荒这些人对大陆各国并不陌生,各国眼里大荒却无比神秘,原来在大荒境内,另有通往各国的密道,只是掩藏在大山和沼泽之间,多年来各国没有发现罢了。
一根手指敲在掀开的车窗边,手指雪白如玉雕。
她色迷迷地想,这手指真好看。
手指在她面前一晃,变戏法般手中多了一个华贵的大盒子,宫胤的声音从上头冷冰冰的传来:“请你注意这盒子,而不是我的手。”
景横波:“啥?”
盒子扔在她腿上,重得她吱吱乱叫。
“换上这衣服,从今天开始,你可能就要不间断地接见六国八部的代表,注意仪态,千万别丢了我的脸。”大神冷冷淡淡地答。
景横波叹口气——自从那坑爹的一晚之后,她和宫胤之间的状态,便一夜回到了解放前。宫胤好像忽然患了失忆症,忘记了之前那些隐约的眼神和暧昧的萌动,重新做回了他自己——冷峻、疏离,而毒舌。
他行走过的风,都带着无言的拒绝,也不知道拒绝的是景横波,还是他自己心底无法言说的无奈。
景横波这才注意到宫胤今天的衣服,似乎也有了变化,虽然仍旧是白衣,但质料更加精美,袖口一排银色珍珠扣子紧束,每枚珍珠四周都绣着极其精美的卷草瑞兽纹,日光一照,瑞气升腾。
雪白镶银边的披风从他肩头卷下,从肩至手腕,亦有银线绣成似龙非龙飞腾之兽,随着日光出没忽隐忽现,如龙隐深渊,待时而升。
他一头乌发以一枚温润云纹白玉簪簪住,玉色如高山之上无人履及的皑皑的雪,而发如流水,闪着暗暗的乌光。
从马车阴暗的角落看车外日光下的他,像看见蓝天之下矗立的水晶雕像,清净自持,不容亵渎。
景横波口水滴答,好想亵渎。
……
盒子里的衣服,她用尽了力气才拉出来,果然是缀满宝石,金线就用了好几斤的华丽礼服。
景横波很喜欢宝石,但绝不喜欢背着宝石到处跑。何况这礼服毫无式样,从头到脚直统统一条,丝毫不能展现身体曲线,她最讨厌不能展现她美好身材的衣服!
穿着密不透风的礼服,端正坐在车里,等着什么乱七八糟的野人来迎接,景横波觉得自己特别傻逼。
唯一的乐趣,就是隔着窗子看看宫大神华丽丽的背影了。
真好看。
景横波第十八次抹掉唇边口水。
可惜宫胤就是不肯回头,脊背笔直,目光只在前方。
景横波十分怨念——这家伙也太别扭了,不就是占了她一点便宜吗?怎么搞得好像是他被占便宜一样?难道要她付精神损失费?
景横波悻悻地缩在座位上,抓住窗帘穗子慢慢地揪。
霏霏在一边啃肉夹馍,时不时抬头看看她,眼神里写满“手贱!”
远处忽然传来号角声,雄浑悠长,节奏一快三慢,隐约有狮虎咆哮之声。
宫胤的马停住了,似乎在仔细辨认号角声。
一个前探的护卫,快马奔来,老远就在高叫。
“报国师:六国八部使者,百里远迎王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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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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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百里迎王驾
宫胤神色忽然一紧。
马车旁蒙虎一脸诧异,自言自语:“百里迎王驾!现在还有这个规矩?好端端怎么来这一手?还有,来的怎么不是襄国?”
“什么意思?”景横波探头出去,看见远处一道黑色队列,如怒龙般飚来。
“凡间生彩凤,龙虎动风云,十四彩衣使,不辞千里迎。”蒙虎沉声道,“这是大荒迎接王者的旧风俗之一。以前,转世女王初次进入王城继位之前,隶属于大荒的六国八部都应派使者彩衣相迎,迎出千里虽然夸张了点,但可以迎出百里,而且六国八部飞马衔接,一路连着一路,直到王驾进京,正好十四使全部出动。”
语声里,那一队黑衣骑士在距离车队十丈外停下,当先骑士手臂一振,一柄黑色镶金边旗帜夺地钉入泥土,大幅黑色锦缎旗面呼啦一声招展而开,上头金色飞鹰双翼如盖,利爪如铁。
骑士们在道路两边一字排开,在马上微微俯身,从远处望去下巴排成笔直一线,日光从头盔的银片上穿过,射出一道雪亮的银光。
“六国以国君姓氏为国号,这是易国派出的护卫队,易国国土紧邻神农沼泽,沼泽中盛产迷幻草和天机泥,都有变幻改颜的功效,所以易国人以变化和蛊惑闻名。”蒙虎介绍,指着队伍最前面一个彪悍的大胡子,“陛下,你看这位是男是女?”
“当然是男的。”
“易国黑衣飞鹰使见过陛下。”大胡子开口,声音娇嫩,还对景横波娇滴滴使了个媚眼。
景横波的脑袋砰一下撞在车壁上。
蒙虎又指着一个身材窈窕,杏眼桃腮,肌肤吹弹可破的美貌护卫问景横波,“陛下这个呢?”
“男的!”景横波干脆来个最不像的答案。
“女的。”蒙虎的回答让景横波怒目圆睁,正想骂他耍人,蒙虎轻描淡写地道,“但是八成已经五十岁了。你看她的脖子……”
景横波掀起裙子就往车下跳,“快快!我要问问她驻颜良方……”
蒙虎手疾眼快把她扯了回去,告诉她:“易族的改颜没你想象得那么美好,脸上年轻一岁,身上就老一岁,你愿意?”
景横波想着那年轻美貌女侍卫身上一层层垂挂的皮,打了个寒战坐稳。
“这个呢?”蒙虎指着一个面貌平常的高个子青年问她。
景横波看了半晌,肯定地回答:人妖!
“……那是个孩子,不超过十岁。”
“妖怪民族!”景横波扒着车窗哀叹,觉得要去的地方各种不正常。
蒙虎不以为然地笑笑。这算什么,易国,不过是六国八部里较弱的一国而已。
车马队伍驶过护卫群,那大胡子女护卫手一挥,分列道旁的护卫无声无息汇入护卫人群,跟随在队伍的最后。
“他们将一直护送王驾至王城。”蒙虎解释。
这边刚刚汇入队伍,前方绿色旋风已经卷来,景横波老远就看见一群绿巨人在迅速接近,到了近前才看清楚这百人队人人都戴着绿色的高帽子,帽子最矮的有半尺高,最高的足有三尺,顶上还镶嵌着大小不一的绿色宝石,远远看去像来了一堆莴苣。
“蒙国。”蒙虎的脸色不太好看,有点生硬地道,“临近绿沼泽,以绿沼泽中独有的铁甲兽为图腾,崇尚一切自然之力,崇拜绿色。”
“哈哈哈哈哈哈绿帽子!”景横波抱着肚子在车里滚来滚去,“居然有爱绿帽子的民族哈哈哈哈这世界太玄幻了……”
绿帽子蒙国卫队接近后,景横波才发现这群人大部分都很矮,难怪喜欢戴高帽子,而且他们职位越高帽子越高,排在最前面的两个护卫头领分列两侧向景横波的马车鞠躬时,头上两顶长达三尺的绿色高帽砰地撞在了一起。
景横波笑得差点掉下马车。笑得蒙虎脸色铁青,之后一直不理她,直到黄色旋风卷来,才勉强道:“禹国。临近厚土沼泽,也是大荒当中最盛产宝石的地方。富裕而民风懒散,钱多而最爱生事。”
景横波老远就听见丁零当啷的声音,一大片金光在迅速接近,每个人都是一座移动的黄金城堡,金色盔甲金色长袍金色护臂上镶满了彩色宝石,刀鞘上都用宝石镶出各种诡异图案,他们的袍子都特别长,拖泥带水地一直拖到地上,很明显是因为长长的袍摆可以多缀一点宝石,每匹马都不堪负荷地慢腾腾走着,被沉重的奢侈品压得气喘咻咻。
“这样怎么打仗?”景横波注意到护卫的刀都是金子打的,瞠目结舌,“难道每次把宝石抠下来当赎金?”
“陛下英明。”
“……”
下一个队伍接近的时候,整个车队除了景横波那几个外来户,全部捂住了鼻子。
“啊?你们为什么捂鼻子?有什么不对吗?”景横波一边也拿袖子捂住鼻子一边东张西望,看见前方迅速接近的红色卫队,没有高帽子,没有金袍子,没有男女不分,看起来正常得很。
“商国。”蒙虎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答,“临近烈火沼泽,烈火沼泽盛产各类强筋健骨和治疗外伤的名药,是大荒最负盛名的医药之都。”
“这个要拉好关系,医生都是大牛啊,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人看病了呢。”景横波下令掀开帘子,没注意到众人同情的眼神。
红色商国彩衣使,也如他们的衣服一般热情,看女王掀开帘幕,赶紧飞奔而来,当先的红衣使恭谨地躬身不敢抬头。
“微臣……biu……商国红衣使郑香……biu……参见女王陛下……biu……陛下千秋万载……biu……德被万方……biu……”
biubiu怪声不绝,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幽幽怨怨地散开来,景横波脸色铁青,忍住那股足以让人窒息的味道,低声问蒙虎:“你告诉我……你千万告诉我……他不是在一边说话一边放屁……”
“陛下英明。”
景横波脑袋咚一声撞在车壁上。
“救命啊,快放下帘子!”
静筠已经趴一边吐了,翠姐气息奄奄地爬过去赶紧扯下了帘子。
商国红衣使眼神很哀怨,可是景横波更哀怨。
她发现即使放下帘子,也不能阻止那股怪气体的渗入,因为整个队伍的护卫都在放屁。biubiu声听起来像现代那世游戏大厅打豆豆。还是高音效的那种。
“烈火沼泽虽然出产丰富灵药,但也有一点不好的地方,”蒙虎这才给她解释,“沼泽散发一种奇怪的气息,虽然能令人强身健体,但靠近久了,会肚腹胀气,容易……泄气。”
景横波对他怒目而视,恨他的不提醒,原来看起来老实的家伙才是最恶毒的。
她瞟一眼宫胤,发觉那家伙竟然不知何时戴上了一个奇怪的面具,想必是为了遮挡商国彩衣使节的臭气攻势。
果然有其仆必有其主!
商国红衣使被安排在了队伍最后端还差百米的地方,他们汇入队伍时,景横波发现那红色旗帜上竟然绣的是黄鼠狼。
……
队伍一队队地过来,百里大地道路两侧渐渐插满了彩旗,灯火下一路逶迤如彩龙,看起来蔚为壮观。
景横波这一天眼珠子掉在地下就没捡起来过,虽然她还没正式继位,按照严厉的大荒规矩,现在不能和这些彩衣使接触,但是风采各异的大荒六国八部,已经足够让她“不明觉厉,累觉不爱。”
六国中姬国全是女子,住在海拔最高的接天沼泽附近,她们骑的不是马,是草泥马!
当然,她们叫那兽驼羊,据说是她们一位祖先漂洋过海带回来的,在气候特殊的接天沼泽附近繁育成功,现在已经成为姬国的主要驼兽,甚至出现了变种驼羊,不仅拥有驼羊原本的机警敏锐特质,还凶悍勇猛,体型巨大者甚至可力搏狮虎。
景横波自从发现了草泥马之后,就赖在车厢中哭号不休,“给我一只!给我一只!”最终如愿获得一只小号草泥马,取名小胤胤,准备训练成自己的专用坐骑。
“小……胤胤?”牵草泥马过来的蒙虎眼神闪烁着狐疑。
“小盈盈。”景横波对他媚笑,爱怜地抱着小草泥马,“hi,小胤胤,晚上好!”
之后又有八部追风使远迎,浮水、沉铁、落云、斩羽为上四部,玳瑁、琉璃、黄金、翡翠为下四部。景横波发现一个规律,大荒的部族和王国划分,多半与境内最有特色的沼泽有关。比如上四部的浮水沉铁落云斩羽,说的是境内沼泽的特性,浮水沼泽之上,水淹不沉,会浮起任何东西;沉铁落云斩羽,顾名思义,就是能够解决一切经过的物体,一根毛都会被沼泽绞杀。至于黄金翡翠玳瑁琉璃,自然就是那里盛产这些宝贝啦,景横波听到这四个名字,就已经在自己的“大荒必游攻略”名单上,将这四个排在了第一位。
一天一夜的工夫,五国八部前迎百里,十三色旗帜飘满了蜿蜒道路,景横波的护卫队伍也成了浩浩荡荡的一长条,很有点女王的架势。
不过让她有点不爽的是,虽然对方迎接女王的礼仪齐备,十分隆重,但对她这个正主却显得淡漠,态度好的在车马前拜一拜,态度不好的绕着车子打个转便罢了,倒是人人对宫胤十分趋奉,十三个护卫首领绕在宫胤身边,那大胡子女人笑声若银铃不绝,听得景横波牙痒痒只想把她的胡子都一根根拔下来。
每到一个王国部族,对方都会在女王车驾车辕上插一面小小彩旗,景横波在天快黑的时候数了数,“咦”了一声道:“还差一个。”
“还差一个最强大、离王城最近的襄国。”蒙虎接口,凝望夜色的眼神中隐有忧色。
“为什么没来?”
“六国八部,表面上大多和国师交好,但也有蠢蠢欲动不安分之辈,比如势力强盛的襄国,一直想取国师而代之,成为大荒泽权柄第一人。”蒙虎道,“百里迎女王的旧俗,其实已经荒废数十年,最近五代女王,都没享受到这个待遇。而且就算百里迎女王,也该是按照王国部族的地位排序,或者从弱到强,或者从强到弱,没有像这次这样打乱的,更没有说襄国久久不露面的,看来这次百里迎女王的礼仪,来得并不那么简单。”
景横波直了眼,喜悦的心情堕入谷底——难道还没进入大荒国境,就要先来一个下马威?
她想起和耶律祁勾结,暗杀自己和宫胤的斩羽部,悻悻地道:“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蒙虎重复一遍,一挑大拇指,“陛下好句!”
“何止好句,我还会做好诗呢,正宗梨花体,给你见识下。”景横波兴致勃勃地道,“听着,诗名叫《一个人在大荒泽》。咳咳。”
被一群人簇拥经过办事的宫胤,忽然停下了脚步,其余人莫名其妙站下,接着众人就听见马车上女王在高声朗诵:
“一个人在大荒泽”
“毫无疑问。”
“我做的女王,”
“是全天下。”
“最牛逼的。”
……
道路边有一霎的寂静。
“这诗……”有人面露疑惑。
“这诗……”有人讪讪作答。
“这诗好!”有人瞧瞧宫胤脸色,赶紧吹捧,“明快、简练、直白、动人。一个人在大荒泽,将孤身在异乡的游子的寂寞忧伤表达得淋漓尽致,而诗歌中隐含的豪气和壮志,透纸而出,入骨三分……”
众人露出呕吐神情,纷纷离这恶心家伙远一点,宫胤皱着眉看着这个商国彩衣使,想着放屁功能是不是和拍马屁功能互通?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找到感觉的新晋先锋女诗人,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还有一首更好的!”
“《一个国师在大荒泽》”
准备走开的宫胤停住脚步,眼眸眯起,眼神幽幽深深,一点黑光跳跃般闪烁。
景横波的声音在安静的夜色中传得很远。
“毫无疑问。”
“大荒的右国师。”
“是全天下。”
“最像僵尸的!”
……
死寂。
半晌宫胤面无表情地抬脚走了开去。
他错了,他就不该停下来听的。
对景横波抱有期待,好比相信商国人能不放屁。
一大群彩衣使节勾着头,屁颠颠跟着。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景横波不知道外头这么多听众,吟完了在马车里嘎嘎笑——她最近特讨厌宫胤,特别特别讨厌,哪怕骂骂他都像六月喝了冰可乐,爽。
马上她就爽不起来了。
因为宫胤下令说错过宿头,露营不利,干脆连夜赶路。请女王陛下在车内不必下车。
景横波立即崩溃了。
这两天她都穿着沉重的行头在车内装木偶,一天下来里外汗湿,就指望晚上睡觉,在附近找个水塘洗个澡爽一爽,这一路虽是山路丛林,但水塘很多,水质干净温暖,是她一天到晚最佳享受。
但现在,就因为一首贴切的诗,她唯一的享受就被剥夺了。
“不——行——”浑身汗湿黏嗒嗒,一直熬着等休息洗澡的景横波听见这一句,顿觉浑身瘙痒齐发作,一分钟也不可忍受,唰一下掀开车帘,就开始解衣钮,“我——要——洗——澡——”
车驾旁宫胤的眼睛清凌凌地扫过来,是夜空中最凛冽的星子,景横波毫不退让,怒目而视。
“你关我黑屋子,还不给我洗澡!”她控诉。苦大仇深。
宫胤似乎怔了怔,眼神微软,随即挥了挥手。
车马一停,景横波大喜,张开双臂就要对他扑上去,“小胤胤你最好了……”
“让开。”宫胤立即退让。
“滚开!”另一声却不是宫胤的,出自黑暗中,与此同时一道乌光呼啸而来,直扑景横波心口。
乌光未至,隐约一股浓浊的气息逼入口鼻,那气息有点像臭鸡蛋气味,刺激性极大,景横波瞬间被熏得头晕眼花,身子发软,啪一下摔到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她四仰八叉趴在地上,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哗啦落下,砸在她背上,臭鸡蛋气味更浓了,她险些当场吐出来。
“谁尼玛暗算姐!”
“啪啪啪。”黑暗中有人鼓掌,不疾不徐,一人哑哑地笑道,“不愧是女王陛下,跌起来也比别人好看。”
听见这个声音,正待搀扶她的宫胤停住,微微绷起了下巴。
景横波抬起头,对面黑暗中,缓缓凸现一个人影,一入目便是玲珑浮凸的身材,衣着怪异,上身软甲下身长裙,偏偏就是这样的衣服,却将她出众的身材尽情勾勒,显得饱满处越发饱满,纤细处越发纤细,而长裙飘飘,又显得长腿细腰,曲线飘逸。奇特地将粗犷与精致,豪放与优美,刚硬与柔和结合在一起,让人未见其容,便已眼前一亮。
她的声音也微哑,乍一听并不好听,仔细听却听出几分慵懒沧桑几分冷,是同样令人记忆深刻的特别。
“襄国女相!”景横波听见人群中有人惊呼。
伴随这一声惊呼的,是猛然一声爆响,前方一团白光大亮,亮光中,一群紫衣骑士如同天神般狂驰而来,急速驱驰之中不断向道路两侧透支旗杆,啪啪啪啪爆响不断,每根旗杆必定会将原来已经插上的他国部族旗帜从中截断。
骑士们驶近车驾之后并不停留,当先骑士一声呼哨,群马齐齐一顿,随即流水般分开,自车驾两侧卷过,骑士们从马侧再次取出一卷旗杆,沿着道路呼啸而去,又是一阵啪啪急响,襄国的旗帜,将来路的他国旗帜也齐齐从中劈断。
道路前后三十丈,很快就只剩下襄国的明紫色旗帜,前方黑暗里猛然一声擂响,道路连车马都一震,那些插好的旗帜唰一声展开,无数个明黄色的“襄”字在夜色火光中飘扬。
襄国一出,声势惊人。霸道嚣张的作风,令其余诸国部族都露出愤然之色,却没有人敢开口。
所有护卫看绯罗的眼神,都满含深深顾忌。眼前的这个女人,可以说是大荒泽真正最有权势的女子,传闻里她是襄国摄政王的私生女,也有说是前任襄王的秘密情人,但这两个传说中的身份,和她现居的高位没有任何关系。她的权势来源于婚姻,这个女人,自十二岁起,先后嫁过三任丈夫,都是大荒一方王者,位高权重的丈夫们,在遇上她之后都成了短命鬼,给她留下雄厚的实力和巨额的家产,助她一步步走上今日襄国政坛。因此,她有了一个“彩蝎”的称号,如蝎子一般嗜杀配偶,如蝎子一般艳毒,喜怒无常,风流多变,据说最近几年,她的追逐目标是大荒号称明珠双璧的左右国师。
一道烟花升起,在夜空爆开,巨大的彩色烟光覆盖了半个天空,中间“襄”字足有数十丈方圆。
在那个巨大的“襄”字之下,那狂野又仙女的襄国女相,走向宫胤,一边伸出手,一边笑吟吟地道:“听说有人敢背后辱骂国师为僵尸,绯罗不忿,正想为国师出手,不想国师已经先出手惩戒了,只是这一摔也太便宜了她些。要么咱们再重些?”
她一走过来,蒙虎就开始紧张,不动声色地护到了景横波身前,听见她这一句,蒙虎上前一步,刚要说话,一直巧笑嫣然的绯罗的手,忽然就已经绕过他,落到了景横波的脸上。
“真美……”她轻轻抚摸着景横波细腻洁白的肌肤,眼神迷醉。
被一个女人用这样的眼神动作摸着,景横波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尤其对方的眼光,虽有几分羡慕,更多的却是一种占有欲和漠然,像看着市场上自己可以随便买下的面具。
这感觉让她毛骨悚然,抬手就打下了绯罗的手。
“我知道我很美,”她笑眯眯地道,“所以你别摸脏了我。”
绯罗的手在半空微微一顿,宫胤的脸偏了过来。
众人屏住呼吸。
谁也没想到,大荒名义上的女主,和大荒实际上最有权势的女子,一见面就这么火药味十足。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绯罗向来随心所欲,而以她的立场和心性,不管女王强悍还是懦弱,都不会被她放在眼底。
和一个傀儡女王比起来,掌握大荒最大属国军政大权的女相绯罗,才是真正更具优势和地位的一个。
前任女王曾经为她让道,前前任女王曾经因为一个宴会上和她穿了一样颜色式样的裙子,被她一个眼神,逼得称病退出宴会。
更何况初来乍到一个新女王。
绯罗的手只是微微一顿,随即她笑了。
这女人的笑容十分特别,从眼角漾起,一寸寸蔓延到脸颊,唇角却几乎不动,这让她的眼眸越发水意盈盈,似乎发自内心的轻松和愉悦。
四面的人却连肌肉都已绷紧。
“是呀,你说得对呀。”绯罗的手指滑下去,微笑着扶住了景横波的肩膀,“这么美的人儿,被我摸脏了多不好,我怎么和国师大人一样不懂怜香惜玉了呢?该打,该打。来,我先扶你起来。”
四面的人呼吸一松。
景横波却敏锐地注意到她始终没有称呼自己陛下,随即她就感觉到尖锐的痛感——绯罗的指甲好像太尖了,都快要戳破她的肌肤了。
景横波身子向后一让,却没能挣扎开,绯罗手指如铁钳,紧紧掐住了她的肩井穴,景横波一抬头看见绯罗笑意盈盈的脸,脸上那一双眼,却冰冷幽深如久冻的黑河。
她心中一惊,看看四面,护卫们反应如常。
确实,绯罗宽宏大量,两人气氛祥和,没谁觉得有什么不对。
景横波觉得绯罗的指甲已经快要穿透自己厚厚的外裳。
“陛下,绯罗是国之重臣,您的措辞太失礼了。”一直没说话的宫胤,忽然冷冷开口,衣袖一卷拂在她肩头,她身子一震,脱开了绯罗的掌控,向后歪倒落在车身下。
四面护卫一动不动,有些人露出怜悯的眼光——果然还是如此啊。
和以前一样,女王永远都是表面尊荣的傀儡,国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成全襄国女相的面子。
景横波一时爬不起身,衣服太重了,足足几十斤的厚缎和首饰,山一般压下来将她带倒。
勉强穿这衣服,是不想在六国八部面前让宫胤为难。毕竟是他迎回王驾,她做得出格,首先扫的是他的尊严。景横波不想让他被人非议,要挑战规矩,等进入大荒直面那些古董再说。
现在她有些后悔了。
绯罗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腹前,不看别人,只笑吟吟打量宫胤,眼神似有深意。蒙虎要上前,却被绯罗身后的护卫有意无意挡住。
蒙虎看向宫胤,以眼神寻求指示,宫胤手指微微一动,随即停住。夜色里他面无表情,眸中似有微光。
景横波趴在地上,看见面前并列的两只脚,宫胤的雪白长靴,和绯罗裙底十分精致的绣鞋,鞋面上花朵大而艳丽,鲜红如血。
那两双脚在她目光之下,不退却也不移动,有种底气十足的漠然。
这就是异世社会的强权和阶层么……
景横波叹口气,她有点想学武功了,有没有一种武功,不太苦,不太累,又不会练肿关节,老化皮肤?
身上的东西太重,那就扔掉。
心里的怒火升起,等下再说。
她抬手掀掉沉重的披风,拔下累赘的金步摇,顺手扔在地上。
“大庭广众之下脱衣去簪,这位是要请罪么?”绯红的裙摆轻移,绯罗笑吟吟在向她靠近。
雪白的靴子一动,拦在了绯罗的道路上,宫胤的声音清冷从容:“女相,我正好有要事需要和你商议,不如移步去前方一叙如何?”
绯罗顿了顿,再开口声音愉悦:“好啊。”
雪白长靴和精致绣鞋轻巧地移动开去,这时候翠姐和静筠才敢探出头来,将景横波扶了上去,景横波还没坐稳,绯罗经过车辕旁时忽然道:“这马好神骏!”
她似乎对拉车的马十分喜欢,伸手在马头上一拍,格格笑着走了开去。
那马浑身一颤,蓦然一声长嘶,扬蹄向外狂冲!
马车猛地被拉动,站在车口还没来得及坐下的景横波身子向前一倾,就要栽倒车下!
一道冷光闪过,嚓一声切断了系在马身上的缰绳,那马立即狂奔而去,在寂静的夜里击打出猛烈的蹄声。
远去的马嘶声激烈,马似乎在一瞬间就已经疯了。
在车口摇摇欲坠的景横波,被蒙虎及时扶住,免于跌倒车轮之下。
宫胤的声音传来,微含怒气:“女相!你放肆了!这是王驾!”
绯罗的声音听来无辜且轻巧,让人可以想象到此刻她一定圆睁双眼,轻捂双唇,一脸不小心闯祸的茫然。
“哎呀,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
景横波怏躺在车上,双眼放空,直直向着车顶。
一旁的静筠翠姐和拥雪都不敢说话,时不时担心地望望她,生怕她因为刚才的事,忽然来一个想不开。
现实永远比想象更恶劣,相比之下,被宫胤控制的日子,似乎都已经像天堂。
景横波眼神放空,脑子却没放空,眼神早已透过车顶,穿越广袤的星空,回到现代的那段日子。
仿佛还是那间四人套房,文臻永远在厨房做各式各样的美食,太史阑永远在把试图爬上她床的幺鸡给扔出来,君珂永远在网上做着各种围观,自己永远在偷吃文臻的零食一边涂指甲油一边看韩剧。
当初那些琐碎无聊的日子,如今想起,怎么忽然觉得心有点酸,有点软?
她无聊地抬手,按按眼窝,手指有点湿润,她撇撇嘴,把那点湿在衣袖上揩掉,随即表情有点狰狞起来——她思绪忽然又转到了刚才的一幕,宫胤雪白的长靴和绯罗绯红的裙角并列,各自拥有沉静从容,掌握一切的姿态,怎么看怎么不爽,想起来更加不爽。
她转头听着外头动静,夜色渐渐的深了,四面人声喧哗,今天从人众多,护卫们在平地上搭建了帐篷,准备宿营,正中间最华丽最大的一顶是景横波的,还没有扎好,两边宫胤和绯罗的已经建好,把守森严。
马车暂时无人理会,就在翠姐三人以为景横波睡着的时候,她忽然懒洋洋抬了抬手。
“要吃东西。”
大量的食物被送上来,景横波居然胃口很好,带着她的新宠霏霏大快朵颐,一边吃一边吮吸着指甲上沾到的肉汁,转头看着绯罗的帐篷,眼神灼灼有光。
翠姐看见她这样的眼神,莫名其妙打个寒战。
“来点臭咸鱼,越臭越好。”景横波点菜。
这要求有点离奇,好在现今各族护卫都有,臭咸鱼正好是某个部族的爱物。臭烘烘的咸鱼很快送了上来,景横波嘿嘿嘿地笑起来,声音听起来挺瘆人的。
她吃干净了一大堆碗盘,翠姐静筠三人捧了下去洗,马车内空了下来。
景横波开始了细致的工作。
她将臭咸鱼剥开,鼻子嗅来嗅去,选了最臭的肚腹部位,用一块绸巾小心地包好。
随后她又把臭咸鱼分外坚硬的刺剥了下来,霏霏凑上来,对着刺撒了一泡尿。
被霏霏尿泡过的鱼刺,泛出淡淡的红色,看起来几分诡异。
霏霏发出嘿嘿的笑声,抓起一根刺,对着屁股虚虚刺了刺,大脑袋晃了晃,喝醉酒般一个踉跄,扑倒在自己的尾巴上。
景横波给这家伙活灵活现的表演逗得哈一声笑起来,“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片刻后,翠姐等人擦着手回到马车上,环视着空荡荡的马车,愕然不解。
“大波哪里去了?”
……
景横波四面打量着绯罗的帐篷,撇了撇嘴。
襄国女相的帐篷看起来虽然没她那个大,帐篷材质和里头装饰却极尽华贵,果然是区别待遇。
景横波取出那包鱼刺,掀开帐篷门口的地毯,计算着步距,将鱼刺渐次埋入地下。
这鱼刺原本她是想埋到榻上的,既然霏霏给加了料,那就给女相大人踩一踩好了。
景横波爱惜容貌,所以非到不得已也不愿伤人容貌。
帐篷里静悄悄的,景横波身后的帘幕似乎被风吹开一线,隐约似有乌黑的光芒一闪,转眼却又不见。
景横波屁股对着帘幕,自然毫无所觉,专心埋完鱼刺抬头一看,帐篷是用木架子架起来的,头顶有一根圆木支撑,她想了想,发出一声轻轻的呼哨。
白影一闪,霏霏悄无声息潜进来。
景横波指指那根圆木,做了个抹脖子手势,霏霏立即明白,窜上去爪子唰唰一阵乱挥,嚓嚓几声,圆木出现深深的裂痕。
景横波打个响指,笑逐颜开。转头四面看看,寻找什么东西比较顺手可以用来砸人。
大波报仇,绝不过夜。谁摔了她一个马趴,她就请谁泥地上打几个滚。打几个滚还不够,最好扑上去噼噼啪啪一顿,当然绯罗武功看起来挺高,她得想好退路,万一走不掉,就用硬物砸断支撑木,砸她个铺天盖地。
桌几上有个双耳瓷瓶,她满意地点点头。掂了掂手中臭咸鱼包儿,那股销魂的气味更强烈了。
她微微有点犹豫,这臭咸鱼包儿原本是打算扔到宫胤被窝里去的,但此刻离开绯罗帐篷似乎不太方便报复计划开展,她正思考着,忽听外头步声话声传来。
“……夜深露重,你我何必站在外头议事,不如进我帐篷,咱们秉烛把酒,彻夜长谈,岂不是好?”
是绯罗的声音。宫胤似乎轻轻“唔”了一声。
景横波咔擦一声险些捏碎了手中的臭咸鱼包——彻夜长谈?谈你妹啊?
帐篷外人影晃动,即将进入,要走只能趁这时候,景横波却不想走了。
她要看看这对狗男女打算彻夜谈什么!
唰地一个转身,目光四处一转,她发现帐篷后头垂挂着帘幕,赶紧掀开溜了进去,一进门就绊到东西往前一扑,身下软软,原来是床。
绯罗可真讲究,住个帐篷也分出个里外间。
景横波低头看看雪白精致的床单毛毯,看得出这位也有洁癖,床上连丝皱褶都没有,她无声呵呵一笑,穿着鞋子上了榻,脚踩在洁白的枕头上,跷起二郎腿,我晃,我晃,我晃晃晃……
鞋底泥土簌簌地落在毛毯的缝隙里,有些落在了床边的缝隙中,隐约床下的黑暗中似乎有点微响,景横波却没在意。
床下,一个人影护着头,恼怒地看着上方,不明白好好的床怎么会有灰土掉下来?
景横波忙忙碌碌,把臭咸鱼塞进三层褥子下,有点遗憾地叹息一声,这东西她原本是打算塞在宫胤褥子下的,这样,当他上床时,会闻见臭气,但却找不到臭源,多汁的臭咸鱼肉经过挤压,也会慢慢渗透到褥子内,那股销魂气息就可以幽幽盘旋,经久不散,爱干净的尊贵国师,非得折腾一晚上换被褥睡不成觉不可。
现在这美好馈赠,只好给绯罗享用了。
臭咸鱼放好,她跪在床上满意地拍拍,隔着床褥,臭气淡了很多,这样效果最好,保证能折腾得绯罗一夜睡不好。
咸鱼的臭气不能透过三层褥子传入景横波鼻子,却和床下只隔着一道床板,那股销魂的刺鼻的气味,极其具有穿透力。
床下那个一动不动的黑影,死命捂住鼻子,奈何那气味实在凶猛,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
“噗”。一声轻响。
“谁在打喷嚏?”这一声景横波听见了,狐疑地坐直身子四面望,床头忽然垂下霏霏的大尾巴,幽紫的大眼探下来对她慢慢地眨,景横波松一口气,“原来是你这家伙。”
床下黑暗里,有人痛不欲生地捂住鼻子……
景横波又舒舒服服躺下去,外头帘子一掀,有人进来了,景横波忽然想起一件事,暗呼:糟糕!
她在门口埋了加料的鱼刺,这要万一被宫胤踩上……
景横波抱着被子滚了滚,心中稍稍煎熬了一下——要不要暗示他呢……一探头看见映在帘幕上俪影双双,顿觉气不打一处来。
踩上就踩上,踩死活该!
门口处传来一阵轻笑,绯罗此刻的声音比白天柔婉了许多,“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我这里又没有老虎吃了你。”
景老虎盘腿坐在床上,夹着绯罗雪白的枕头,阴测测盯着帐篷口。
宫胤还是站着不动,声音冷若玉珠:“女相,方才你说有秘密军情要与我密议,如今可以说了吗?”
绯罗一声轻笑,“国师好心急。”
宫胤不语。
两人站在帐篷口不进不退,景横波瞧得心痒难熬。
“其实我不说,国师也应该知道了。”绯罗笑声柔腻,就在帐篷口聊起天来,“一旬前,斩羽部忽然和耶律大人反目,双方据说在天望河有过一场恶战,各有损伤。之后斩羽部暗杀耶律大人,耶律大人雷霆震怒,随即反击,在朝中制裁斩羽族的官员,一日之内流放官员十六人,双方矛盾激化。随即,除我襄国和最弱的商国之外,其余四国七部,或多或少都卷入了斩羽和耶律之争。耶律掌控左皇城,斩羽部及其支持者则掌握了外京畿十三坊,您麾下的玉照军则处于两者之间,保持中立并管理宫城,拱卫京城的亢龙军则全军戒备,封锁京城,等待您的回归……皇城暗流汹涌,稍不小心便有滔天大祸,此刻是战是和,是强力镇压还是疏导引流,我的国师,整个皇城乃至大荒,都在等待您的意旨。”
景横波此时终于听见耶律祁的消息,看来他那晚果然没事,不仅没事,还早早回了大荒继续搞事,果然是打不死的小强,千年王八活得长。
“所以你们搞了这个乱糟糟的百里迎女王,其实就是为了提前一步探听到我的意向,从而决定下一步动作?”宫胤似乎早知道耶律祁动向,语气听来毫不意外。
“只怕还不止如此。”绯罗轻笑,一转身轻轻捏住了宫胤的袖子,“你进来,你进来,你进来我就悄悄告诉你……”
最后几句说得轻巧娇俏,满满邀请,却又不显狎昵,只令人觉得纯稚可爱,忍不住便要荡漾在她又媚又清甜的眸光里。
景横波把羊毛毯揉得和她的脸一样狰狞变形,却又忍不住细细观看绯罗的姿态神情。她觉得这姿态甚好,不落痕迹的诱惑,得学学。
“女相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不说。”宫胤淡淡道,“这帐篷似有异味,不进也罢。”
景横波瞪大眼——狗鼻子吗?这也闻得到?
绯罗却是闻不到的,她只嗅见帐篷口浓郁的龙涎香气,还以为是素来高冷的国师故意挑剔,也不生气,一笑扬眉,手指轻巧地掠过鬓发,“异味?是我身上的气息吗?你再闻闻,香不香?”
她一抬襟袖,衣袖间便透出清润芬芳的薄荷龙脑香气,绯罗笑得十分自信,她知道宫胤喜欢这样的气息。
手指在半空划过一道娇弱的弧,似有意,似无意落在宫胤的衣袖上。
床下黑影一双眸子幽幽地闪着,似有冷意。
床上景横波抬起手臂,嗅了嗅腋下,有点悻悻地抬起头,用口型骂:狐狸精!
“夜了,”宫胤语气很平静也很决然,“女相也该休息了,本座告辞。”
他不待绯罗回答,转身就走。
绯罗还是那副悠然的模样,不急不忙看宫胤转身,才笑道:“百里迎女王礼仪数十年不曾出现,以至于国师都忘记规矩了。”
宫胤脚步一顿,似乎想起什么。
“百里迎王驾以示隆重,女王陛下也必须得在入城欢迎盛典上,展现出让六国八部倾倒的风采才华!”绯罗敛了笑意,一字字道,“否则,她的下场就是,废黜、流放、身死、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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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私奔?
宫胤霍然转身。
景横波惊得眼睛都大了一圈——啥米?才华?这东西她有过吗?
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冲击得她忘了身处何地,抱着头开始苦苦思索,穿越女黄金定律浮现脑海——按照惯例,哪些东西可以震场?
唐诗宋词几百首,语不惊人死不休,有木有?
木有!
伦巴探戈来几曲,霓裳一舞动天下,有木有?
木有!
预知历史数十年,独领风骚占鳌头,有木有?
木有!
先进政体来改革,一朝大权拿在手,有木有?
木有!
现代科技多推行,改朝换代我魁首,有木有?
木有!
发明创造做生意,随随便便赚大钱,有木有?
木有!
……
景横波在穿越异世数月后,在某个危机前,终于被一道认知的闪电劈进脑海。
原、来、她、是、个、废、柴!
绯罗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入脑海。
“……您也知道,在迎接王驾的大典上,如果陛下令六国八部失望,轻则废黜,重则流放,无论哪种,最后都难安稳一生。天元三年柔则女王就是因为大典失仪被流放,很快死在了烟瘴泽,这也是后来,六国八部不再迎女王的原因之一……承受多大的荣耀,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这向来是人间公平至理……”
理你妹啊!景横波在心中咆哮,这什么见鬼的道理?百里迎女王又不是她要他们迎的,凭毛就要求她“展示令人折服的才华”?六国八部那么多人,各有心思和才艺,就算天神降世,也不能让人人折服吧?
她目前最擅长的是跳舞,可是她的舞,如果一开始就在规矩吓死人的大荒抖落出来,只怕也不用展示了,直接押解流放去吧。
景横波急不可耐地搔着下巴,紧盯着宫胤——他知道她底细的,应该会帮她吧?
这家伙也就脸冷了点,话难听了点,脾气大了点,不太好说话了点,不好接近了点……其实对她还是很好的!会……帮她的吧?
“国师看起来似乎不太欢喜?”绯罗的轻笑意味深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国师你可是最反对女王转世制度的人之一。也是,平白无故迎来一个出身平凡的女子,奉她上高位,容她对你我这等国家栋梁指手画脚,真真不公平。国师你掌我大荒军政,六国八部都以你马首是瞻,如果没有这所谓的转世女王,你必将是我大荒首位男帝。掌天下权,卧美人膝,这才是国师所应拥有的将来。为什么要容忍一个外来女子,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呢?”
宫胤依旧沉默,帐篷里微黄的灯火,映着他肌肤如雪,大理石一般清俊的轮廓。
景横波呼吸慢慢静了下来,缓缓托起了下巴。
绯罗的笑容越发神秘,声音幽幽。“我听说,明城女王临终前,正在为国师游说,要修改大荒千百年来的国令,修改女王转世终身制,允许男性帝王登位。谁知道政令尚未修改通过,明城女王暴毙。新女王诞生,偏偏又是左国师耶律祁先发现了女王,为了避免他在迎接女王的过程中动手脚,破坏你的登位计划,你急急亲自赶来迎接女王……国师,你真的是因为担心女王的安危,不惜亲自远赴万里来接她吗?”
宫胤并不看她,淡淡道:“大荒国令,还是立国之初,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如今时移世易,自然需要修改。至于要修的是哪一条,似乎女相你打听错了。”
绯罗似乎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道:“其实以你的实力,不在乎国令,直接登位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大荒组成特殊,像一个国家更像一个联盟,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若出手,必有更多的人出手。你要的不是动乱的皇城,更不希望因为篡位,引起六国八部趁机分裂,大荒陷入连连征战之中,你想利用女王,做好和平过渡,对不对?”
“女相不愧是襄国掌舵者,盘算时局比本座还周全。令人佩服。难怪短短数年,青云直上,尽灭对手,俯瞰襄国。”宫胤居然笑了笑。
绯罗似乎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讽刺,直勾勾盯着他的脸,呼吸紧促。
眼前男子不笑时皑皑如山巅雪,高旷似琉璃天,忽然这般一笑,寒气尽去,天地似生无限明光,连风过也似温柔,碧泉之中,缓缓开放白玉莲花。
景横波咬了咬牙——这家伙居然笑了,居然对别的女人笑了!笑毛笑!无耻!淫荡!
绯罗好一会才从美色中抽离,静了静,笑道:“比起国师来,我不过是浅薄之见。国师既然有这样的打算,想必女王回銮之后,你的玉照宫中,定然也早早准备好了对付女王的手段,定然让她乖乖按照您的意旨行事。这倒不必我操心。”
景横波听得不耐烦,正在拨头发,听见这句,手一顿。
“女相想得真是周全如意。那么,”宫胤悠悠道,“女相说了这么多,这也不操心,那也不操心,真正操心的,是什么呢?”
“自然是我襄国和未来大帝和衷共济的美好将来。”绯罗接得很快,“百里迎女王,有人在背后推动。女王一旦通不过被流放,迎立的人也将声誉受损受到牵连。您失势,自然有人得势,这个人是谁,您猜不到么?”
“耶律祁的伤应该好了。”宫胤答了一句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
绯罗正愕然望着他,便听见他淡淡道:“可能伤得不够痛,所以想死一死。”
景横波无声虚拍床板:霸气!
床下黑影动了动,抬起头,一道森然的眼光。
绯罗噗地一笑,眼光流动,“都说右国师其人清冷,却不知王霸之道才是真正的您!”
“那么,”宫胤还是那副岿然不动的模样,“女相今晚提醒了我耶律祁的打算,又有意相助一臂之力,真是云天高义,宫胤十分感激,多谢,告辞。”
他居然唰地又转身就走,绯罗呛了一下,急忙一把拉住他袖子,也顾不得再矜持,赶紧高声道:“世人所谓无功不受禄,襄国如此示好,国师难道一点都不打算回报吗!”
宫胤头也不回,衣袖一振,绯罗向后便倒,她急忙向后退一步。
帘幕后景横波无声嗤地一笑,挥挥衣袖。
算了,这见鬼的女王当不得,走了。
这对奸夫淫妇唧唧歪歪,她不想再理会了。
一直以来她抗争着不想做女王,天南王宫之后,虽然他似乎回归原点,她却有些舍不得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大神说冷淡也冷淡,但那冷淡又和原先不同,他的拒绝里带着牵念,他的毒舌里藏着关注,这种细微的萌动的探索,令看似风流实则情场菜鸟的她,渐渐感觉出了一些特别的味道,忽然人生里便似有了盼头和不舍,拂袖而去再无原先干脆。
从羯胡过云雷一路,逃跑的念头渐渐也就不再想起,每次想要走,她总要掰着指头碎碎念“哎呀静筠她们三个带不走,会倒霉的。”“哎呀宫大神太厉害了,万一被抓回来屁股一定遭殃。”“哎呀今天好像不是逃跑的黄道吉日。”……理由掰了一大堆,每天都有新思路。
当然,她是绝对不肯承认,其实自己就是越来越不想走。
但现在,不想走似乎也得走了。
有人不想她登位,有人等着利用她,她要面对的不仅是左右国师斗法,甚至牵连了整个大荒六国八部的奇葩。
想到要和那群莴苣、人妖、屁蛋、草泥马宫斗,她就觉得这人生还是算了吧。
不过走之前,她还是想给绯罗一个教训……
景横波屁股刚刚抬起,就听见绯罗一声惊叫,身子向后一倾,那边宫胤回头,绯罗一边尖叫:“我的脚!”一边双手乱挥,似乎想抓住宫胤的衣袖,宫胤赶紧把衣袖往回一收,绯罗抓不到依靠,踉跄又退一步,再次踩上鱼刺,又是一声惨叫,急忙伸手对宫胤求援:“底下有东西……”慌乱中又退一步,再踩一脚,痛得整个人都蹦了起来,啊一声尖叫,眼睛赤红,砰地扑在宫胤身上。
“让开。”宫胤在这个时候声音居然还是平静的,捂紧袖口,单手将绯罗往下捋,跟捋苞米皮似的。
怪的是一直还算保持矜持的绯罗,此刻丝毫不觉得羞耻难堪,双手在宫胤身上乱扒,嘴里哼哼唧唧发出似哭泣似呻吟的怪声,浑身一阵奇怪的颤抖,忽然尖叫一声:“我忍不住了!”
与此同时宫胤怒喝:“放开!”这回声音里满满怒气,啪一声微响,绯罗身子如同皮球一般被弹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不算曼妙的弧线,洒下几滴莫名的液体,砰一声重重撞在床沿上。
宫胤这一下含怒出手毫不容情,床板顿时震塌半边,景横波猝不及防,啊地一声向后滚倒,正在此时塌了的床板下灰头土脸钻出一个人来,还没来得及起身,砰一声景横波的后背砸在他的后背上,两人都“吭”地一声,滚倒在半边破床板和一堆倾倒的被褥中。
这一下动静不小,偏偏外头动静更大,宫胤站在帐篷口,脸色铁青,低头看着自己的前襟,上面有几滴黄色的,散发着臊气的液体……
不用去嗅宫胤也知道,这是尿液。还是绯罗刚才忽然洒在他身上的……
宫胤的脸色难得这么丰富多彩——这状况实在太挑战人的应变和智商了。
本来宫胤已经准备喊人,此刻这情形却让他犹豫了一下,来不及多想,唰地便撕下了沾了秽物的衣襟。
不撕还好,一撕,这嗤啦一声响不知道又刺激了绯罗哪根敏感的神经,她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一蹦就蹦到了专心整理衣服的宫胤身上,抓住了宫胤撕破的衣襟就往外拽,嘶——
还压在床下人背上的景横波一抬头瞧见,瞪大眼差点跳起来,半空中伸出手,发出无声的嚎叫。
不——许——撕!
换——我——来!
她以尔康呼唤紫薇的造型定住一秒,被下头那家伙一把拱倒在地,那人的大脚踩在她衣襟上,拼命把她和被子一起往外踢,似乎急着要出去。
景横波抬起头盯住这家伙背影,眼神凶狠,这时候冒出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再说这家伙鬼鬼祟祟躲床下一定没好事,宫胤正被绯罗纠缠,搞不好就会中招,想到这点她浑身汗毛一竖,也来不及看清这床下客是谁,一把抱住他小腿就咬。
尖尖的牙齿刺入肌肤,景横波嘴角尝到了腥咸的液体的滋味,被咬中的人身体一僵,随即景横波觉得脸上一震,竟然被弹开。
嘴角火辣辣的,她摸了摸,指尖一抹艳红,嘴角竟然被震破了。
那人无意中一回头,就看见乱糟糟雪白被褥上,艳丽的华服女子歪坐着,金红的衣襟上金线在暗处幽幽闪光,她艳红的唇角似笑非笑,眼波却幽幽定定,三分恣肆三分风流三分狠,流转着深黑幽蓝的光,肌肤和指尖却又是雪白的,在暗处不可忽视地鲜明着,像一副色泽明朗的神秘名画。
一眼夺人。
只是一眼,他心中一窒,随即想起此刻要务,霍然转头。
然而已经迟了。
嗤一声响,宫胤付出了再撕裂一幅衣襟的代价,终于将发疯的绯罗推了出去,绯罗这回却有了经验,被推出的那一霎一把抱住了宫胤的肩头,她忽然变得狂野大力,宫胤又想护住余下不多的衣裳,被她拉得向前踉跄几步,只觉得足底微微一痛,天旋地转,随即嗤一声两人撞上帘幕挂破帘幕一路冲进,再砰一声相拥着撞在那床下客身上。
刚爬出来的倒霉床下客被两人砸中,再砰一声向后一倒,撞在更倒霉的景横波身上,景横波身子向后一仰,四个人的力量叠加,嘎吱一声,最后半边床板断了。
宫胤在衣衫不整被撞倒之前只来得及喝一声“不许进来!”
外头听到动静的护卫,在帐篷外停住了脚步。
四个人乱七八糟地跌入乱七八糟的被褥之中。
上头白影一闪,霏霏出现,瞪大眼睛看着跌得狼狈的四个人,惊吓地张大嘴,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尿液,这次造就了如此伟大的成果,眼看底下那一堆动了动,赶紧一溜烟逃到帐篷顶上。
景横波觉得自己腰都被砸断了。三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她身上,更糟糕的是,帘幕被撕破,罩在了众人的头上,眼前一片黑暗看不清,只闻到一股淡淡的尿臊气,还有绯罗呼哧呼哧的急促呼吸。
身上压着的不知是谁,能感觉到对方年轻有力的肌肤,灼热滚烫,对方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是一种奇特的魅惑的香,少了几分清冷,她立即确定不是宫胤。
那就是那个床下客了。
恶作剧的心思涌起,她的手悄悄探了出去,摸准对方大腿内侧,捏住、指甲掐入,狠狠一转,一拧——
“啊!”一声低叫,男人从她身上迅速翻了下去,景横波嘎嘎笑,就知道这个部位捏人最痛了!
“宫胤!宫胤!”她努力要挥开头上的乱七八糟的被褥和帘幕,心里很奇怪宫胤为什么没有立即起身?为什么没有立即抓住那个刺客?
下一秒她就发觉不对了,急促的呼吸声除了绯罗的,似乎还有一个人的,只是声音显得低而压抑,她一开始没发现。
景横波呆了呆,忽然想起那鱼刺是分开埋在帐篷下的,无差别攻击……
宫胤被绯罗拖进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踩着了?不过绯罗连着踩到三根,宫胤踩着一根,会不会状态有所不同?
还有点奇怪的是,小怪兽的尿以前不是只能让人发晕吗?这次怎么忽然让人发狂?竟然让绯罗尿失禁。难道小怪兽的蛊惑技能,也会随着成长升级?
现在没有答案,唯一确定的是,宫胤现在状态肯定异常,否则区区几床毯子早掀开了。
景横波赶紧去掀被褥,忽然浑身一颤,只觉背后汗毛,根根竖了起来。
身后刺客在!
她能发现宫胤有异,对方自然也能发现!
这个念头来不及转完,她就感觉到身后冷风一穿而过,风中那股利器的森森寒意,激起了她背上的鸡皮疙瘩。
景横波猛然向后一倒,脑袋拼命向后一撞。
砰一声似有回声,她撞上柔软又结实的部位,感觉到微微的弹性,似乎是刺客的小腹。
刺客刀已出手,给她这一撞身子一歪,刀嗤一声划破一床毯子。
又是嗤一声,伴随着绯罗的格格怪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谁被撕了衣服。
景横波猛地向前一扑,逃过刺客对自己脑袋击下的肘拳,破口大骂:“奸夫淫妇,给我打住!打住!”
“救命啊!有刺客啊!”她又拼命狂喊,但是帘幕被褥都很厚,挡住了她的声音。
刺客身子一闪,双手连抓,已经抛开好几床被褥,鬼魅般闪到正纠缠不休的宫胤绯罗面前,那边被褥还没落下,他的手已经闪电般扼向宫胤咽喉。
“啊!”刚刚爬起的景横波尖叫。
“砰。”一声闷响,不知谁击中了谁,宫胤和绯罗恰在此时分开,绯罗身子向后一仰,在倒悬的视野里看见刺客,突然格格一笑,抱住了他的手臂。
“哥哥!”她清脆地叫道,将脸颊在刺客手臂上摩挲。
景横波扑过来,正要拖开宫胤,又担心绯罗发疯或者刺客扔开绯罗立即出手,百忙中眼角一瞟,正看见刺客看绯罗的眼神。
她一怔。
刺客竟然没有动,也没有重手扔开绯罗,这一霎他的眼神落在绯罗的脸颊上,朦胧光线里,那眼神……竟然是温柔的。
似脉脉流水,自回忆深处潺潺而出,到得此处,徘徊婉转,每一水珠,都在唱过往那首最美的歌。
声声慢,梦流长。
光影翻转只一霎,一霎也如梦中,刺客眼神很快恢复平静,手腕一转,将绯罗卸在一边,随即跨前一步,随着他的步伐,地上一床毯子忽然飞起,遮住了他的身形。
景横波心中一紧。
嚓一声轻响,如月光忽降,一柄雪亮的刀刃穿毯而出,直刺以手扶额,微微摇晃,将起未起的宫胤。
刺客的声音微哑,刺杀人时也带着不灭的笑意,“宫胤,你要不要先死一死?”
“耶律祁!又是你!阴魂不散啊你!”景横波终于看清他的脸,怒骂出声,帐篷里的灯火已经被扑灭,借着匕首的光亮,她隐约看见耶律祁飞扬的眉眼。
电光石火间还隐约看见宫胤头向后仰,双眼微闭,口鼻间有淡黄的气息散出,似乎正在排毒的紧要关头。
刀光如电光一往无前。
景横波霍然抬腿,脚尖绷直,九十度弹起。
“吃我一裆!”
绷紧的脚尖,尖刺一般的鞋底,直奔耶律祁的“黄金分割点”而去。不锈钢鞋底银光闪闪,堪比利器。
那寒光掠入耶律祁眼中,他只得扭身一闪,不敢拿自己的一生雄风,去挑战女王的鞋跟。
景横波立即连滚带爬扑向绯罗,狠狠薅起她的头发,向宫胤身上一扔!
“来杀吧!来吧!”她哈哈笑,“你的短刀也许能透过绯罗的心口,刺入宫胤的胸膛哦!”
绯罗痛得一声尖叫,被薅下一大把的黑发四处飘散。
耶律祁又是一顿。
他竟然真的投鼠忌器,景横波心花怒放。
就知道他和绯罗有猫腻!
“霏霏!”趁这一顿空隙,她仰头大叫,“你这回的尿太猛了!给解了毒,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立刻!”
帐篷顶上大白尾巴一晃一晃,霏霏蹦蹦跳跳奔过来,双爪捧着一颗小小的圆圆的红果子,往下一扔。
景横波扑过去接,耶律祁却比她更快,身影一闪已经越过景横波,伸手去接,景横波一瞧抢不过他,立即一脚蹬翻了跌跌撞撞奔来的绯罗,绯罗向前一个踉跄,发出一声痛哼,耶律祁霍然回首,一个铁板桥后仰接住了她,急声道:“绯……”
就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小圆果滴溜溜落下,正落入他口中。
景横波呆了一呆,大叫一声扑了过来压住耶律祁,伸手就去掐他的脸颊:“吐出来!吐出来!”
耶律祁哪想到这女人如此生猛,猝不及防被压倒,只觉得鼻端甜香馥郁似可透骨,而她的身体柔软如绵,荡漾着惊人的起伏,腰线处却又可怕的细,触着便可想象那般销魂的曲线,起落有致,每分每寸都写满诱惑和契合。
那样的契合,让人想将她更深地揉向自己。
他竟有片刻的失神,恍惚里抬起了手,似受到召唤,轻轻按在了她的腰上。
景横波毫无所觉,她怕耶律祁下重手,干脆双脚缠住他,一只手搂紧他脖子,一只手拍他脸,“吐出来吐出来!”
一个失神,一个忘神,都没发觉帐篷顶上霏霏鼓起腮帮,不解地看看穷形恶状的景横波,小爪子一撒,又几颗果子落下,骨碌碌滚入宫胤的掌心。
“吐出来吐出来!”景横波掐啊掐,蓦然耶律祁一声低笑,道:“我吃了,怎么办?”
“啊?”景横波一怔,耶律祁手臂一抬抱紧她,懒洋洋“嗯”了一声:“很香。”
也不知道他是说果子香还是女人香。
“又不是汇仁肾宝你吃什么吃!”景横波神情愤愤,正要爬起,忽觉身下耶律祁身子一僵,与此同时她背后汗毛一竖。
她一回头,就看见宫胤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正静静垂头看着她和耶律祁。
昏暗的光线里,他面无表情却眸光微冷,眼底有深雪般的寒。
他静静看着地上纠缠的男女——无意中吃了霏霏抛下的果子,他立即恢复了意识,先前的事情却有些记不太清,隐约只记得人影闪动,刀光横曳,似有一场刺杀。想起这些他心中一紧,正要寻找景横波,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紧紧相拥的男女,毫不避讳的姿势,景横波毫无顾忌抚摸男子的脸……
他沉默着,脸色平静,似冰封住了所有潺潺的暗流。
景横波却没有看清他的神情,一眼看见地上残留的几个果子,“哈”地一声欢欢喜喜要爬起来,道:“霏霏你太坏了,明明有这么多解药为什么不说?害我抢得辛苦……喂耶律祁你放开我,喂宫胤你快来救我——”
“我想你根本不需要救。”宫胤打断了她的话,冷冷转身。
景横波愕然抬头,连一直没说话全身戒备的耶律祁也一怔。
堪堪转身的宫胤忽然衣袖一拂,一道冷光击在已经被霏霏砍开裂缝的撑柱上,咔擦一声柱断,厚重的帐篷猛地倾倒下来,将所有人埋住。
景横波只觉得眼前一黑,来不及应变就觉得手腕一紧被人拽住,她一惊,不知道是宫胤还是耶律祁,对方用力一带,她踉跄扑入他怀中,熟悉的香气令她没来由心中一安,正要靠过去,对方手上用力,一把将她甩到身后,与此同时一人从她身侧掠过,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紧绷的躯体下灼热的肌肤。
“砰。”一声闷响,黑暗中两个男人似乎对了一掌,掠起的掌风震得她歪歪倒倒。景横波掂量掂量形势,觉得宫胤既然已经没事,耶律祁自然不能得手,两虎相争殃及池鱼,她还是赶紧滚蛋的好,正准备招呼了霏霏瞬移,猛然手腕被紧握,宫胤的声音响在她耳侧:“做什么?想和谁跑掉?”
啥米?景横波眨眨眼,我自己跑掉,不想拖累你,这都不行?
她来了火气,将宫胤手一掷,“爱谁谁!”
“她当然要和我走。”耶律祁在黑暗的对面笑吟吟地道,“我今晚就是来接她的。”
“耶律祁你闭嘴。”景横波哼哼冷笑,“你约的是绯罗吧?”
她天生嗓音柔媚粘腻,冷笑也似媚笑,再怎么愤怒也撑不出十足气势,像撒娇多过斥骂。
劲风鼓荡的交手里,耶律祁的声音更加欢喜,“原先想约的是绯罗,看见你就把持不住啦。”
“把你妹。”景横波嗤之以鼻,“边去吧你。”
一来一回倒似调情,耶律祁声音里笑意更浓。
“你们说完没?”忽然插进来的宫胤声音更冷,冷到景横波忍不住打个寒战,随即砰然一声巨响,四面厚重的帐篷布被震得腾空飞起,混沌的光线里一条人影哈哈一笑,风筝般后飞几步,单手撕开帐篷裂缝,冲天而起。
宫胤身子前倾,就要随着追出,景横波忽然大喊:“等等!”
“等什么!”宫胤怒道,“捉刺客!”
“要捉你自己捉!”景横波声音比他更高,拼命甩手,“姐有要事!”
宫胤看起来急如星火,却偏偏停住了脚步,但又不肯放手,景横波也不管他,挣扎着抬腿,对地上摇摇晃晃爬起来的绯罗脸上就是狠狠一脚。
“砰。”
刚站稳的绯罗四仰八叉地倒下去,溅起一地灰土。
“不愧是女相,趴着都这么好看!”景横波声音很亮。
宫胤:“……”
景横波还不罢休,哗啦一声撕下绯罗因为尿失禁湿淋淋的半幅裙子,用力向外一扔,大声道:“快去传医官!女相大人失禁了!”
散发骚气的衣裳碎片正迎面扑在一个冲过来的护卫脸上,他猛地一把抓下,飞快地奔到一边,随即墙角响起了响亮的呕吐声。
绯罗本来已经好了些,正挣扎欲起,看见这一幕,砰一声又倒了下去。
景横波妩媚一笑。
“哎呀,我不该大声说的,这下全都听见了吧?不好意思,我忘了!”
……
好容易记仇的女王陛下报了仇,宫胤才拽着景横波冲破帐篷裂缝而出,景横波正要大喊捉贼,蓦然发现外头人声鼎沸,火把乱舞,无数人大喊:“刺客!捉贼!”在营地内狼奔豕突,场面混乱成一团。
“啊哈,这些家伙反应真快,都发现刺客了……”景横波说到一半发觉不对,回头看看宫胤,他脸色森冷如冰雪。
景横波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吸了吸鼻子,叹气,“人多坏事啊……”
很明显,六国八部的护卫队伍里,有耶律祁的内应,所以他这边一露出形迹,那些内应就开始抓刺客搅混水,人多眼杂,耶律祁很容易就可以混出营地。
如果只有耶律祁一个人,就算被耽搁一会儿,已经做好布置的宫胤护卫也依旧能拦下他,此刻这般混乱,却是不能了。
宫胤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一向聪明,只是此刻这聪明的叹息,听起来似乎怎么都有点兴奋的味道。
“很庆幸?”他淡淡地道。
“啊?”景横波没听懂。
宫胤已经不说话,衣袖一拂,将她推给赶来的静筠翠姐,冷然道:“看好她!”
景横波被这一推推得跌入翠姐怀中,一抬头看见宫胤已经走向迎来的护卫首领。
“我知道你可以随时离开,谁也拦不住你。我知道你心不在……这里,谁也留不住。”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迎着她的目光,“我也不会给你加镣铐,限制你的自由。你愿意留便留,愿意走便走,愿意和谁一起就一起。只是今日你从这里走出一步,来日你我就是敌人。”
景横波仰头,看进他的眸子,他比常人更黑的瞳仁深处,是一抹千年冰晶一般冷而锐利的幽蓝。
她后知后觉地想:他在生气?
黑夜里火把飞舞,灼烈飞腾的背景里,他的背影依旧孤冷,虽千万人他独在的孤冷,虽千万人只见他的孤冷。
景横波有点发怔,一直以来,她觉得他傲骄、毒舌、高冷、别扭,还是个大闷骚。只是此刻忽然觉得,原来他的真正属性是寂寞。
因为长久的寂寞,忘却众生的喧嚣。不再适应人间的烟火,很难随意地融入凡尘。非同寻常的经历隔膜了他和这个世界,保护自我成为本能,在恶意和拒绝还没到来之前,他先伸手,关上心门。
心里凉丝丝的,似忽然渗进了一块冰,她呵了呵双手,想着怎样的经历造就了他这样的性格,想着想着忽然有些烦躁。
关她什么事?
她是打定主意要笑傲异世,逍遥一生的!
美丽和奔放是她的本钱,怎么不能在异世活个潇洒,干嘛非要和一个别扭货死扛?
她狠狠甩手,仿佛这样便把那些奇怪的情绪都甩了出去。
“走吧。”两个陌生的仆妇走过来,从翠姐手中接过她,半搀扶半强迫地拉着她到自己帐篷前,把她推了进去。
景横波并没有抗拒,先前在帐篷里和耶律祁一番争斗,虽然不过短短几个来回,却用尽体力和心力,此刻浑身松懈下来,只觉得每个细胞都在叫嚷着躺倒睡觉,她赶紧爬到垫子上躺好,拍拍自己的脸,咕哝道:“睡觉。”
她睡得直挺挺,是她向来的平板型睡姿,她认为侧睡会在脸上造成皱纹,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黑暗朦胧,外间喧嚣似乎已远,却有苍蝇般嗡嗡嗡的声音,在她脑海里不断浮沉。
“掌天下权,卧美人膝,这才是国师所应拥有的将来。为什么要容忍一个外来女子,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呢?”
“……国师,你真的是因为担心女王的安危,不惜亲自远赴万里来接她吗?”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手臂重重打在地面上。
“睡觉!”她喝令自己。翻平身体,躺尸一样面对着帐篷顶。
嗡嗡嗡又来了。
“你想利用女王,做好和平过渡,对不对?”
“想必女王回銮之后,你的玉照宫中,定然也早早准备好了对付女王的手段……”
她霍然坐起,面对着黑暗,龇牙咧嘴。
“手段……对付……”她哼哼几声,揪了揪头发,将被子踢开,四仰八叉地躺下。
“女王一旦通不过被流放,迎立的人也将声誉受损受到牵连……”
“我想你根本不需要救。”
“很庆幸?”
两个声音在她脑海里打架,她嗷地一声爬起来,揪住被窝拳打脚踢,“阴阳怪气!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愿意留便留,愿意走便走,愿意和谁一起就一起。只是今日你从这里走出一步,来日你我就是敌人。”
宫胤那清冷的嗓音回想起来特别讨厌,景横波看看空寂的帐篷,外头喧嚣已经渐渐归于平静,宫胤的帐篷似乎点起了灯火,他已经结束了事务,却没有过来看她,也没有人告诉她事情怎样了,她似乎被扔在这里,遗忘了。
景横波自认是个粗线条的人,除了关心美色之外别无他好,然而今日折腾了大半夜,惊讶、失落、生死争斗,一波波潮水般冲过,考验着她的意志,而讨厌的宫胤的讨厌的话,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景横波站在被子上,双手叉腰,望着宫胤安静的帐篷,眼眸里腾起怒火。
这算什么?
欺负了自己,再用一句话就困死了自己?
大波你什么时候这么没志气了?
难道真的就被那句话吓住……
最后一个念头掠过,景横波立即狂摇脑袋,把那个念头给摇飞了。
“当!然!不!是!”她一脚踢翻一个凳子,“姐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
宫胤的帐篷一直静悄悄的。护卫们在刺客惊扰之后,再次严守了他的帐篷。
耶律祁没有被找到,宫胤也不意外,一道道命令流水般发布下去。
“甲三队继续追索耶律祁及其同伙。”
“严查今晚六国八部所有值守护卫,注意查明有无换岗代岗行为。”
“从明晚开始,打尖宿营时,对六国八部护卫的宿营地进行重新分配,这是分配图。”
“安排天潜司暗查绯罗,着重查襄国高层有无和耶律祁私下来往。”
“传令亢龙统领,出三千精兵,在青函关前迎王驾。”
“传令玉照宫,在宫中八艺监寻找擅长奇术巧技者,送往此处。”
……
宫胤忽然停了一停,低头仔细聆听的蒙虎诧异地一抬头,便看见主子眉尖微蹙,手指无意识地在文书上画杠杠,一道杠,又一道杠。
这是国师心中有事盘算时的习惯小动作,只是这些年,能让国师有片刻犹豫为难的事,已经很少了。
他有一些些的好奇,忍不住想猜是谁让主子露出这种神情的,不会是……吧?
“拨甲一队,日夜守护女王帐篷和马车。”宫胤终于说。
果然是关于她的,蒙虎眉头微微一聚,甲一队是他所带领的崔嵬营最精锐的小队之一,是一直没有露面,专门用来暗中保护的力量。国师要动用甲一队他不奇怪,只是……
“您是想看守住女王吗?”他道,“可是只要甲一队不能进入帐篷或马车,女王随时都能脱离出掌控……”
他的话停住了,因为宫胤抬头看了他一眼。
凝冰渗雪,像千万里外的雪山忽然呼啸坠落。
他出了一身冷汗,瞬间明白了主子的真正心意,暗悔自己多嘴,急忙噤声后退,眼角只敢看着宫胤的手。雪白平金暗绣夔纹的袖角纹丝不动,露出一截指甲似贝光滑似玉冷白。
帘子掩上,宫胤才缓缓垂下眼睫,指尖一弹,指甲缝里一颗微黄的液体被弹出。
他吁了一口气——毒素终于被完全逼了出来。
霏霏扔下的红果子并不完全对症,比如绯罗现在就在自己帐篷里翻滚,虽然没有再闹,依旧丑态百出,以至于他不得不下令,将绯罗的帐篷严加看守不许人出入。
他逼出毒素,站起身,掀开帘子,面对的,正是黑沉沉的景横波的帐篷。
他定定地看了那帐篷半晌,眼神复杂。
她……应该已经睡了吧。
想必睡着时,一定很生气。
宫胤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刹他又露出淡淡笑意,随即被一抹峻色取代。
越近大荒,风雨愈暴,这样风刀霜剑的日子他已习惯,而那个恣肆自由的女子,她会以什么样的面孔来面对?
他微微抿了唇,脚步微不可见地向前挪移了一步,随即停住。
天知道刚才中了什么招,至今都有些精神虚幻心跳激烈,一想到要见她,莫名地就会想到那一次空山雨夜网中相拥,她润泽的肌肤和甜蜜的呼吸,黑暗中熠熠发光的眸子,以及那双不点丹天生绝艳的红唇。又或者天南王宫里她和身扑来,微带凉意的肌肤忽然就狠狠压上了他……
呼吸莫名地便急促起来。
他赶紧收回脚步,不敢再踏前一步,这般心思浮动,如何能见?
手一松,帘子放下,他转身要入定,忽然心中一动,袍袖一卷,已经穿帘而出。
宫胤帐篷的帘子刚刚落下,下一瞬他已经掀开了景横波的帐篷帘。
随即他身子一僵。
空荡荡帐篷,满地乱扔的被褥,哪里有人。
帘子微微晃动起来,被宫胤攥得过紧,皱褶纵横。
宫胤的声音,一字字从齿缝里逼出,听来,亦有山雨欲来的紧。
“果然还是和……跑了!”
……
景横波游荡在黑暗的田野上。
一怒之下瞬移出来,昏头昏脑也不知道移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离宿营地不算很远,因为转身就可以看见后方星星点点的灯火。
她的瞬移,在不同状态下效果不同,心意集中时可以瞬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精神专注时可以最多移出好几里地,心思混乱时,却有可能从厕所左蹲位移到厕所右蹲位。
现在也没移到多远,她却也没心思多跑,看前方有条河,没精打采过去,撩起垂在河边一根枝条打水玩。
河边乱草丛生,看出没什么人来,生着许多翠绿的嫩茎叶,景横波捞起一丛看看,“咦”了一声,喃喃道:“这好像是蒌蒿?好东西啊,大荒居然有这个……”
她折了几支蒌蒿,嗅了嗅那气味,眼神若有所思。
水声唰唰,在静夜里传得很远,她也无所谓,不时回头对宿营地看看。
好半天宿营地都没动静,她焦躁起来,干脆换个地方,背对宿营地蹲着,就着河水照自己的脸。
“姐这么美,这么好,”她百思不得其解地咕哝,“按照穿越惯例,应该一路黄金滚滚小弟遍地桃花满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苍蝇见了倒头栽才对,为什么轮到我就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女人神经男人变态?”
霏霏和二狗子一左一右呆在她身侧,刚才她出来时,顺便把这两只带来解闷。
不过这似乎不是好主意,解闷更有可能变成添愁——二狗子不停偷偷踹霏霏,被霏霏大尾巴抽得鸟毛乱飞。问题关键在于它无论被抽多少次都不知道换个方式踹,充分证明了小怪兽对猥琐鸟的智商碾压。
“二狗子,别闹了。”景横波抓起二狗子,和它鼻尖对鸟喙,忧伤地道,“你看看姐,美不美?魅不魅?”
“美不美,看看凤姐一张嘴;魅不魅,芙蓉s最珍贵。”二狗子答。
“去死。”景横波把它扔到了千里之外。
“霏霏。”景横波把装萌阴险小怪兽抱上膝,对着它慢慢眨动的幽紫大眼睛,“你看看姐,美不美……”
她手忽然一颤,盯着霏霏的大眼珠子,浑身的汗毛慢慢竖了起来。
那幽亮的大眼珠子,清晰地倒映着身后,半空中的二狗子,不对,还有抓住二狗子的那只手。
黑夜里飘动着银黑色衣袂,分外细长的手指,捂住了二狗子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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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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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舍不得
黑夜里飘动着银黑色衣袂,分外细长的手指,捂住了二狗子的嘴……
景横波双膝一颤,一边继续道:“……魅不魅?啊天气好冷咱们起来热热身怎么样?”一边试图起身。
她坐姿状态是无法瞬移的。
可惜已经迟了,那人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膝盖顶着她的背,将二狗子的鸟爪在她头上搔来搔去,声音带笑:“怎么?想走了?你想走我可拦不住你,不过这只鸟就留给我烤了吃吧?”
“别吃爷!别吃爷!”二狗子大叫,“要吃就吃小怪兽!皮薄肉厚一嘴油!”
景横波叹口气,侧过身,拍拍身侧草地,道:“来,坐下来商量,怎么烤鸟更香。”
“大波你个女色狼,吃鸟全家火葬场!”破口大骂的二狗子,被过河拆桥的耶律祁重重地按在了泥地里。
“这种废物养了作甚?”耶律祁很自来熟地指了指霏霏,“这样的不妨多养几只……哎你可别瞧我,我经不起你的媚眼。”
他笑着伸手按住了霏霏的大脑袋,挡住了霏霏的眼睛。霏霏妄图用目光蛊惑他,解救主人的计划瞬间失败,悻悻地甩了甩尾巴,跳下景横波的膝盖。
景横波掠了掠鬓发,很随意地偏头对耶律祁一笑,“嘿,我以为你早跑了,怎么还留在这里?”
黑暗里河水粼粼微光,她这一笑似也生濛濛光华,流媚生香。
耶律祁的眼眸眯了一眯,似有片刻的惊怔,随即一醒,霍然错身,避开了霏霏在他身后撒的一泡尿。
霏霏摇摇头叹口气,耷拉着尾巴踱走。
景横波无奈地撇撇嘴——美人计也失败。
耶律祁向一边坐了坐,依旧抓紧二狗子,笑着叹了口气:“都说新女王不学无术好色懒馋不守规矩一无是处,可为什么我觉得你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你前面说的是我吗?”景横波眨眨眼睛,“当然你后面一句我觉得很对。”
她长而微卷的睫毛扑扇扑扇,耶律祁忽然觉得心上被扇了一阵香风,柔柔痒痒,撩得人心发慌。
她静下来的时候,无辜而又微带媚态的神情,似一把红莲艳刀,将人的肌骨血肉轻轻地刮。
耶律祁又不动声色向外坐了坐,才笑道:“不过这么聪明的人,马上要被流放,也挺可惜的。不知道你的聪明,能不能保你在那烟瘴泽恶地,安然无恙?”
“这是你冒险留下来的原因吧?”景横波嘿嘿一笑,“你特地等着我谈判?你想和我谈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会出来?”
耶律祁笑而不语,半晌才道:“我还是了解宫胤的。”
景横波耸耸肩,不明白他了解宫胤和知道自己会出来有什么联系。现在听到宫胤这个名字她就心烦气躁,赶紧转移话题,“你等着我想做什么?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你离我远点,我被你害得还不够吗?你上次吃的亏还不够吗?”忽然想起什么,身子向后一让,警惕地盯着他,“不会是算刚才我踢你的帐吧?喂喂我那招‘一柱擎天’可没真的踹断你的……”
“打住!”耶律祁赶紧挥手,打断某个女人那张肆无忌惮的可怕的嘴,“我要真的打算和你算账,你现在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
“少吹牛。”景横波撇撇嘴,“我要真想走你可留不住我……”
“好,好,算我留不住你。”耶律祁笑吟吟地看她,“满脸丧气相,怎么,吃宫胤的瘪了?你方才三番四次拼命救他,他居然还不领情。真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要不要踹开他投奔我?嗯,敬爱的陛下,请相信我一定会保护你哟。”
他双手向后一撑,微微仰起下巴,微笑对着景横波,竟然是个毫不设防的姿势。
景横波的目光非常精准地落在了他颈下——不知何时耶律祁的领口开了,露出一线胸膛和半抹锁骨,他淡乳色晶莹的肌肤在朦胧的星光下,似能生晕,而锁骨如此平直精致,让人想起他分外纤长的手指,每分每寸都是精美的,是大师以美玉琢成。
美色……鲜活美色……神秘暖男系星光美人……景横波听见自己咕嘟咽口水的声音,分外响亮。
在她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她的爪子已经毫不客气地摸上了耶律祁颈侧耳后,“呀……你怎么保养的,这里的皮肤很容易粗糙啦,啧啧,好细腻,真好摸,用的什么护肤品……”
“你……”耶律祁瞪着她,表情很有些复杂。
似乎被轻薄了,又似乎美人上了钩,但那般随性好色的举动背后,他却能感觉到她的纯净和漫不经心,似乎,男色于她是喜欢的,但也就是喜欢,和喜欢一朵花,一只鸟,一片白云,一般的喜欢。
这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悻悻拨开了景横波的手,顺手把领口拉上了。
随即他瞟了瞟一个方向,忽然又懒洋洋笑了笑。
景横波缩回手,想了想也觉得有点奇怪,刚才她是动心了,震撼了,喜欢了,但这动心震撼喜欢,也就是因为出现美丽事物的喜欢,和以往无数次在论坛看猛男图片一样,舔屏膜拜,花痴垂涎,但是舔完花痴完,心上并无涟漪,很快,也就忘了。
“我干嘛要投奔你?你很善良吗?”景横波撇撇嘴,将柳条儿对着河水撩着,“行了,咱们别卖关子了,你想怎么样,说来听听。”
“先前在绯罗帐篷,你也听见百里迎女王的规矩了。”耶律祁终于肯坐正了,身子却又向景横波微微倾斜,从某个角度看来,两人似偎依在一起。
“在迎驾大典上,女王要展示出令所有人折服的才能。”他笑道,“你有吗?”
“你有?以往女王有?”景横波悻悻反驳,“我才不信什么样的才能,能令所有人都折服,这根本就是刁难人。”
“你说对了。”耶律祁抚掌笑,“大荒历史上,百里迎女王其实只有三次,每次都有隐情。历史上,三次迎驾大典有两次女王顺利通过,一次失败被流放。”
“通过率不低嘛,三分之二呢。”景横波眼睛发亮,舔了舔唇。
她粉红色的舌在唇边一溜,活跃如一尾小鱼,耶律祁一眼看住,只觉得心又是一跳。赶紧收敛了心神,笑道:“是极。不低。也挺容易通过的。”
“你说说,你说说。”景横波赶紧抓住他的手,神经兴奋。
耶律祁低头看看她的手,温软小巧,掌心特别温暖,似一团被火烤热的丝绵贴在手背,连心都似一瞬间暖而柔,他的手也渐渐松开,眼神有意无意再次瞟了远处黑暗中一眼,笑得很愉悦。
带着神秘的笑,他拍了拍景横波的手,才道:“一位女王来自襄国,襄国集全国之力,为女王配备了多达三百人的智囊团。整整三天三夜考校,才助她通过大典。另一位女王来自玳瑁族,富裕的玳瑁族,派出了上百位使者,数百辆装载金银的车辆,在一夜之间用金银敲开了所有重臣的门,以重金买得他们的沉默,才有了女王的顺利登基……嗯,你觉得怎样?”
“太好了……”景横波呆若木鸡地道,“一个砸枪手,一个砸黄金。全国全族为一个人做后盾……姐能砸什么?霏霏吗?谁给姐做后盾?二狗子吗?”
“生当为人杰,死当为鬼雄,”二狗子含了满嘴泥沙尖叫,“不给三千万,绝不过江东!”
“让霏霏给你三巴掌!”景横波心烦气躁地一巴掌把它拍飞,抱着头苦苦思索。
“让如你这般的女子如此忧心,真是所有臣下最为不安的事,”耶律祁含笑看着她,“所以我冒险留下,为你分忧解愁……”
话还没说完,景横波霍然站起,顺顺头发,吁口气:“好了。就这样。嗯,耶律祁,谢谢你陪我聊天,帮助我下了决定。咱们以往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啊,么么哒,再见!”
她机关枪一般说完,随手从发怔的耶律祁手中抓过二狗子,一手招呼了霏霏,转身就走。
“你……”耶律祁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是这样的反应,愕然道,“你……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好像没有……”
耶律祁开始咳嗽。
“不过,我能猜到你想说什么。”景横波斜了他一眼,“天上不会掉馅饼,你冒险留下来和我提这事,肯定就有值得你冒险的需要。我能给你什么?能和你交换什么?如果你帮我过了女王考验那一关,我需要帮你做什么?女王登基,入住玉照宫,而宫胤的公署也在玉照宫,那么我这个傀儡女王,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帮助我们野心勃勃的左国师耶律大人,里应外合除去同样野心勃勃的右国师宫胤大人了,对不对?”
一霎的静默。
河水发出细微的刷刷声,野草在河边倒伏,夜鸟悄声敛了翅膀,这一刻的夜,静得令人凛然。
好半晌,耶律祁才微微仰起脸,首次露出苦笑,道:“我觉得我从没小看你,到头来我发觉我还是低估了你。”
景横波得意地一甩头发,叉腰大声道:“姐是谁!姐是在无数宫斗穿越耽美百合玄幻言情虐心虐身大潮中千锤百炼出来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人情世故风俗地理人心计谋无所不知的景、横、波!”
耶律祁定定瞅了这个一瞬凝重一瞬抽风的家伙半晌,险些再次推翻自己的评断。
凝视着景横波眉飞色舞的面容,他首次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怀疑,眼前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说她精明,很多时候她活得混沌,根本不愿理清是非黑白,满脸写着“这样也好得过且过”;说她混沌,她在关键时刻永远清醒,永远都有自己的判断和主张。
她好色,却不滥情;她好吃,却不饕餮;她懒惰,却不依赖别人;她张狂,却对他人无犯。
她就像一幅色彩艳丽的画,乍一看艳到逼人,线条混乱,定下神来仔细辨认,才能发觉掩藏在令人迷惑的绚烂外表下的,经纬分明,天地纵横。
“你想清楚,”他终于收了笑,换了凝重口气,“你已经进入大荒国境,现在四周看起来无异常,只是因为这是一条经过国人百年开辟的密道,你要想离开,躲避宫胤的追捕,就不能走这条道。那么,在这条道四周,都是无边的沼泽,国境外围的沼泽不比国内的沼泽,就是普通的沼泽,充满危险,多年来大荒泽就是靠这些沼泽,阻挡了各国入侵的脚步,你确定你能走得出去吗?”
“这么可怕?”景横波抖了抖,“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你宁可试沼泽也不肯去做女王?”耶律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大荒女王没你想象得那么可怕,除了不够自由,女王享有无上尊崇和最尊贵的待遇。是,女王可以由国师废立,那么你就更该和我合作了,宫胤如掌大权,是不会允许你永远骑在他头上的,他有必须要登上皇位的理由。可如果你帮我夺取玉照宫大权,我可以承诺,将来助你修改律令,给你自由,永远尊你为女皇。”
景横波托着下巴,一眨一眨地看他,似在掂量他话里的真实性。
“和永远在各种可怕沼泽中流浪比起来,”耶律祁微笑充满诱惑,“做一个轻松自由,一生享尽荣华富贵的女王,不是更好吗?”
景横波沉吟半晌,很诚恳地点点头,“唔,你说的很有诱惑力。只是我不明白,你身为左国师,我听说你虽然看似势力不如宫胤,其实私下也积蓄了雄厚的实力,你既然不缺人用,为什么非得亲自冒险,和我这个傀儡女王谈交易呢?”
“我今晚,刺杀宫胤只是顺带,其实专为你而来。”耶律祁懒懒靠在树上,蔷薇一般的红唇绽出微带邪气的笑容,“女王陛下,不要妄自菲薄,你在真正当上女王,入主玉照宫之后,会有很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能杀宫胤者,非你莫属……”
他忽然看见景横波变了脸色,一怔停住,脸色也一变。
景横波瞬间恢复了笑容,快得好像一霎变脸没发生过,笑吟吟冲他勾了勾手指,“说呀,继续。我很感兴趣。”
耶律祁深深注视她眼睛,景横波笑容不变,心里暗骂这只是属狐狸的。
耶律祁终于转开眼,再开口已经换了口气:“当然,如果你双手不愿沾血,或者不愿意和宫胤直接对上引起他报复。我可以不杀他,只要你帮一点小小的忙,把他赶下台就好,甚至可以承诺你,给他一个富贵尊荣位置到老。这样,你既做了顺心顺意的尊贵女王,也没有伤害宫胤,岂不是两全其美?”
景横波又“唔”一声,眼珠慢慢转动,似乎在认真思考。
“陛下是聪明人,当知如何取舍。”耶律祁微笑。
“嗯,我想……”景横波慢慢地道,“你和我说了这么多,如果我不答应你,你一定会想办法杀死我吧?”
“何必说得这么血淋淋呢?微臣知道陛下是个聪明人,不会令微臣失望的。当然,陛下不答应,又知道这么多,自然从此就是微臣的敌人。虽然微臣势单力薄,手段有限,不过想来,陛下也不会愿意树立微臣这样一个敌人,以后步步杀机吧?”耶律祁眼风从黑暗中某处掠过,温柔地看着她眼睛,“如果陛下犯傻不答应……微臣会很奇怪……陛下,你不会是舍不得宫胤吧?”
最后一声挑得微高,在黑暗中远远传了开去。
景横波像被蝎子蛰了一般跳了起来。
“舍不得他?”她像受了侮辱,怒不可遏地尖声道,“我干嘛舍不得他?他抓我,捆我,欺负我,冷冰冰对我,恩将仇报对不起我,还想夺我的女王位,我瞎了眼发了疯才舍不得他。”
“不过……”她暴怒的脸忽然一变,邪邪一笑,伸指挑住耶律祁下巴,“你说对了一点,我是不喜欢杀人,我这么一个美人,手上沾血多煞风景。而且我觉得杀了宫胤很可惜啊,他那么好看。杀所有的美人都是不对的!你废了他,夺了他的权,把他送给我怎么样?他欺负了我这么久,也该风水轮流转,让姐欺负欺负他啦。”
耶律祁笑得越发轻柔,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唇在她指尖一碰,笑道:“那么,陛下是同意和我达成合作了?”
“当然。我想通了。”景横波笑眯眯地道,“我原来以为这附近和大燕一样好走,却原来都是沼泽,那我是走不出去的。死在沼泽和做一个自由的女王,傻子才不选后面那个。”
“陛下英明。”耶律祁大赞。
两人相视而笑,温情脉脉,景横波媚笑着想要收回手指,耶律祁却抓着不放,犹自含情脉脉贴在唇边。
景横波脸色变了变,随即笑容更浓,干脆将手指往前凑凑,贴在他脸上,迷醉地笑道:“你也很好看呢……我一见你,就被你惊艳了……”
耶律祁笑声低沉魅惑,“是吗?真巧,我一见陛下,也惊为天人……”
小河,淡月,微风,浅草,树下相对的俊男美女,含笑轻吻手指的姿态,构成一幅气氛迷离诱惑的剪影。
任谁瞧着,也是一对夜半私会,互诉衷情的有情男女。
二狗子一直被耶律祁压着,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很想顺应风景,吟一首带颜色的好诗,可惜的是嘴巴里塞着土。
霏霏特别乖巧地坐着,忽然放了一个屁,二狗子呜呜地叫:“臭死了臭死了!”霏霏鄙视地白它一眼。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清脆的屁声里,一根尖锐的树枝,忽然脱离了树身。
树枝慢慢向下移动。
景横波错开和耶律祁对视的目光,抬手掠鬓,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喃喃道:“出来这么久,会不会被发现啊?”
“这里看似离营地不远,其实和营地恰巧还隔一个小沼泽,这沼泽毒气猛烈,一时不会有人过来。”耶律祁笑着看了看景横波,“怎么,陛下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
“是呀,我失望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景横波似笑非笑看着他,手指轻轻在他线条精致的下巴划过,“既然没人,路远,你看……”
“啊……陛下垂青……微臣万幸……”耶律祁声音也低了下去,一字字醇厚如浓酒,亮得惊人的眸子里,渐渐晕染迷醉几分。
树枝下行,尖端朝下,正对耶律祁后颈要害。
“那么你是不是该……”景横波吃吃笑着,手指在耶律祁脖子上打圈,身子微微倾斜出一个柔曼的弧度。
树枝已经到了耶律祁身后一尺处。
黑暗中远远似有衣袂带风声。
“正合我意……”耶律祁握住她的手,身子也缓缓向后靠去,“不如就在这里,交付彼此,也让陛下看看微臣的心意……”
景横波眼光一抬,格格笑着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把他轻轻地又带了回来,“喂……你倒什么?难不成你还喜欢女上?好人……我喜欢你的男儿风范……”
“我也喜欢你的风情天生……”耶律祁从善如流,揽住了她的腰。
树枝正在他后颈处,顿一顿,闪电插下!
“……不过我不喜欢你的阴人把戏!”
耶律祁声音忽转冰冷!
景横波暗叫不好,可惜此时双臂已经被耶律祁紧紧抱住,她刚想大叫霏霏出手,耶律祁头一低,唇已经压了下来。
景横波立即偏头,耶律祁灼热的唇瓣擦过她脸颊,景横波一偏眼就看见那根见鬼的树枝正快速落下,正在这时耶律祁肩膀有意无意一偏。
“夺。”一声,树枝正正插入景横波肩井穴,她的上半身顿时不能动了。
景横波眼神一僵,在心底发出嗷嗷的嚎啕——为毛每次使用隔空取物害人都不成功?难道这技能和国师这种生物犯冲吗?
“陛下真是狡猾……”耶律祁犹自一脸温柔,亲热地埋在她肩上,低低笑了一声,顺手将那树枝给毁尸灭迹了。
景横波心内嚎啕未休,正想骂人时听见他下一句话,浑身一僵。
“……右国师真是好性子,”耶律祁笑吟吟地道,“偷看了这么久,还不肯现身吗?”
啥米?
右右右国师?
宫胤?
景横波头皮一炸,惊恐地抬头——宫胤一直在?他竟然一直在?那刚才他听到多少?又看清楚多少?
然后她就看见了宫胤。
……
山林原野的黑暗,向来都浓浓淡淡,深的是树,浅的是天,起伏的是远处的山峦。
当那深深浅浅的黑暗忽然被剥脱,一大片蓬蓬的碎叶飞旋而起时,景横波看见慢慢显现的宫胤的身形。
位置竟然不远,就在细细的小河对岸,足够听得见大多大声说的话。
景横波瞪大眼,看着宫胤慢慢走来,身前一大团翠叶不断粉碎,四散逸开,露出他如雪的身形,似黑夜的大氅无声脱落,又似他正从宇宙黑洞混沌中走来。
许是正用内力震碎身前用以遮掩的翠叶,他的发也微微扬起,黑色的发随风鼓荡,越发显得一双眸子凝定深远,似千万年宁静的深渊。
叹为观止的障眼法,神一般的出现场景,景横波却顾不得惊叹,宫胤的眼神太冷漠,相较于往日疏离感更浓,她感到了危险。
但此刻也没心思研究这个了,宫胤缓缓走了过来。
“走”过小河。
景横波看着他缓缓踏水而来,翠叶碎成漫天齑粉,似一蓬缭绕的绿丝在他身侧一绕,悠悠沉降在清亮的水面上。
河水如明镜,翠叶如碧玉,他踏着河面翠叶前行,如雪衣袍和黑发一同飞起,身侧碎舞零落飞花。
很美的场景,却令人不安。
连耶律祁看他的眼神,都更加凝重,忽然微微叹了口气,道:“晶心冰魄,他竟然真的快练成了……”
“嗯?”景横波目不转睛看着宫胤,用鼻音发问。
耶律祁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自言自语地道:“奇怪,这家伙事务比我还繁杂,勾心斗角的污糟事儿比我还多,怎么就能练成这么清心寡欲的心法呢……”随即他轻轻一笑,道,“陛下,别乱动,你撩拨微臣,微臣就只好乱来了。”
双膝悄悄抬起,想要趁机顶他个肺的景横波,膝盖一僵,讪讪一笑,暗骂一声这货狡猾。
她看看自己,再看看大神有点僵硬的站姿,心中实在发虚——之前装模作样说了那么多鬼话,现在又和耶律祁是这个姿势,大神得想到哪里去啊……
“宫胤,”耶律祁搂着动弹不得的景横波坐起身,笑吟吟打招呼,“这大半夜的,劳你吹风帮我们守卫,实在不好意思啊哈哈。”随即他一脸羞涩地加了一句,“陛下实在太热情了……刚才帐篷私会还不够,一定要再见我一面……陛下垂爱,咱们做臣子的也不好拒绝对不对?”
“热你妹的情……”景横波刚想骂,忽然接触到耶律祁眼波。
又或者那不是眼波,是一片迷雾一波朦胧的水,一片空茫与虚无,景横波心中一震,忽然觉得恍惚和困倦,眼皮重得撑不开,含含糊糊“唔”了一声。
这一声一出口,她忽然一醒,霍然睁开眼睛,面前的耶律祁眼神清亮,哪有刚才的虚无与空茫?
什么东东?邪术?催眠?之前怎么没用过?……
“女王陛下娇羞了呢……”耶律祁转头和宫胤笑。
宫胤已经在河面上停住,衣袂飘飘,不言不动。
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神情,景横波只觉得心里发凉。
“你在这附近都埋伏有人手吧?”耶律祁不急不忙地道,“我没有把握闯出你的重围,怎么办呢?”
“那就留下来死。”宫胤终于开口,语气平静,也看也不看景横波一眼。
“可我不想死。”耶律祁耸耸肩,看看还和自己亲密拥抱着的景横波,眼波一转,“要么,咱们来做个交易?”
“挟持女王,换我放你?”宫胤一口截断,“和一个随时可以替换的女王比起来,我对你的性命更感兴趣。”
景横波眨巴眨巴眼——好吧她可以自我建设说,这是宫胤为了救自己,故意装作不在意,以免陷入被动,只是这样的话听在耳里,实在……不怎么爽啊……
“哦,不,不,”耶律祁抱着景横波,摇着手指,“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挟持女王了?你明明亲眼看见她私自出门对我投怀送抱不是吗?我只是想送个大礼给你,我帮你杀了她,怎样?”
景横波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瞪着耶律祁——这什么脑洞?杀了姐你就跑得掉了?
“想杀她我自己随时可以,不劳你费心。”宫胤并无震惊之色,还是那不为所动的模样。
“你这话我信。”耶律祁笑道,“全大荒都知道,你根本不愿意再来一个女王。如果没有她,你就可以称帝了。后来迫于形势,你不得不一路护送她到这里。现在百里迎女王,你骑虎难下,必须得扶持她先登上王位。可是你也知道,一旦她登上王位,难免会产生变数。六国八部里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玉照宫,一旦她被谁引诱,就会成为埋伏在你身边的杀手。啧啧,这日子我替你想着,都觉得不好过。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杀她,想来是舍不得?那我替你杀了她好了,这个女人刚刚还答应了我,要为我暗杀你呢,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多不安全啊是不是?”
“你放屁,我没……”景横波的咆哮还没说完,就被耶律祁一个迷迷茫茫的催眠眼波给放倒了。
看在宫胤眼里,大抵就是一个心虚难言。
“杀了你,再杀她,我觉得更好。”宫胤眼眸掠过景横波,在她扯开的领口上停了停,再开口的时候还是那么简练冷峻,一针见血。
“杀了我你多少要付出代价,再杀她你会陷入被动。”耶律祁摇手指,“你是聪明人,怎么今天一定要选择做麻烦的事?”
宫胤淡然看着他,眼神讥诮,“这世上没有什么坏事,是不麻烦的。”
“我可以帮你做麻烦的坏事。”耶律祁微笑,“你去召唤来六国八部的护卫首领,以及绯罗,然后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新女王不守宫规,强迫诱惑左国师,亵渎宫律尊严,令她自尽。当然,她不肯自尽我也会让她乖乖自尽的。这样,女王轻松解决,你无须承担任何责任,而我也可以顺利脱身,毕竟你当着六国八部的面,是不能杀害我的。你看,这样,我安全了,你也如愿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骑野驴我是杀了你全家还是强了你妹夫,你用得着这么狠毒地害姐?”景横波怒目尖声,如果不是浑身不能动,她一定会扑上去先攻下三路再往脸招呼一定揍他个满身桃花朵朵开。
耶律祁像躲苍蝇一般躲开她的口沫横飞,笑吟吟地道:“哎,你这个外号我不喜欢。”
“去死你去死……”
“好。”
一声清冷而坚定的回答,生生截断了景横波愤怒的咆哮,她呆了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慢慢侧头。
水面上宫胤已经在缓缓后退。
他向来那么冷峻决然,做了决定不解释也不犹豫,后退的同时手指一抬,一道烟花亮起,四面八方立刻人声鼎沸,汇聚而来。
景横波死死盯着他,心腔发紧,紧到似乎在抽搐,气息也似薄了,似一柄刀,压抑地刺在胸口。
错了。
什么都错了。
刚才她还在想,宫胤一定是和耶律祁虚以委蛇,假意答应他,一定不会相信耶律祁的鬼话,一定是在用计救她。
可惜宫胤如此残忍,连她自我安慰的机会都不给,这么迅速地,用行动摧毁了她的希望。
本来就算他答应耶律祁的条件,只要他还是一个人,景横波就坚信他是在骗耶律祁,可是他放出了通知。
这让她绝望。
大荒女王戒条何其严苛,她和耶律祁现在的姿态,怎么看都是她投怀送抱,给那些人看见,她不被逼自尽也会被砸死。
她忽然有些恍惚……宫胤……他,是真的生气了吗?
本就对帐篷里她和耶律祁在一起怀疑,又看见她真的跑走,看见她和耶律祁“亲热”,听见那些要命的背叛之语,换谁,都会愤怒失望吧?
黑暗里他的唇如此冷白,一线紧抿,也似一柄刀,狠狠劈在她和他之间。
只隔一河,却如山海遥迢。
“你今天走了,明天就是我的敌人。”
呵呵。
大神就是大神,够决断,只有她才会当玩笑吧?
人潮的到来比她预想得更快,闪动的火把光亮每逼近一分,她离死亡就近一步。
景横波呼吸困难,眼前发黑,心似烈马脱缰,四处冲撞不得安定。等待死亡的滋味如此难受,以至于她暂时忘记恨这两个无情的男人。
她现在改变主意了!
她不再逃!她要做女王!
但决不再做被人钳制、被无数规矩捆绑、被随便阿猫阿狗都可以决定生死命运的傀儡女王!
她要做真正的、手握大权,决定自己以及他人生死,永不为人所控的女王!
她要坐稳王位,拥有实力,然后把那些见鬼的规矩教条统统推翻、搞倒、踩在脚下,在那些别有用心的卫道士独裁者脸上狠狠地煽上七八十个耳光!
现在,她首先要活!
不远处黑暗已经被照亮,已经快要看见第一个人头。
只要一个人看见,事情便不可挽回……
耶律祁脸色被火把光芒映得古怪,似失望似惊讶,忽然低声喃喃道:“失算,他竟然真的舍得,看来我只好……”身子一动便待起身。
他的话没有人注意,因为景横波正在吸气,而宫胤却在此时,忽然举起了手。
在最快的一个人即将进入视野之前,他两指一并,忽然射出一团青色的火焰。
火焰一出,四野浩荡声响和绵绵不绝而来的人潮,一停。
耶律祁脸色大变,随即变为狂热的兴奋,目光灼亮若星辰。
“极限禁止令!哈哈哈我还是没猜错,你果然……”
他的话还没说完,蓦然景横波一声尖叫,盖过了他的声音。
“嘘——”
很难想象一个人发出嘘声也会这么响亮,嘘声里一直在一边瑟瑟发抖的二狗忽然直挺挺飞了过来,似被线牵着,又似被无形的人猛拽,半空中僵硬地张开双翅,双眼圆睁,浑身一阵打摆子般的颤抖。
“快点!”景横波着急地大叫,“嘘!”
“啪。”一坨黄黄绿绿的鸟屎,顺嘘声而出,正正落在耶律祁正仰头张开大笑的嘴中!
……
一霎静默。
景横波在喘气,隔空移动了二狗子,耗费了她比以往更多的精力。
二狗啪地栽下地。
闪电般掠过来的宫胤险些栽到河水里。
只有远处的火把因风摇动,越发衬出这一刻的僵硬。
哦,还有一个清醒的,霏霏趁这一刻混乱,悄悄摸了过来,出现在耶律祁的右侧。血盆小口一张,现出两排闪亮的白牙,“咔嚓!”
“啊!”耶律祁终于发出大叫,唰一下窜起,身子一甩将霏霏甩了出去,另一只手犹自不忘拽住想要趁机逃脱的景横波。
人影一闪,宫胤竟然已经出现在他对面,封住了他的去路。
霏霏落地打滚即起,一蹿蹿上了耶律祁的头发,抓住他的发髻,身子唰一下挂下来,准备给他来个亲密对视。
不过它没对视成。
耶律祁人在半空,忽然拎起了景横波,一低头,死死堵住了她的唇!
……
霏霏被耶律祁的额头碰飞。
正待出手的宫胤脸色一变。
景横波瞪大眼睛。
想也想不到这么危机一刻耶律祁会这么做。
可是立刻她就知道耶律祁为什么会这么做了!
对方唇舌一动,随即,一坨奇臭无比,软软烂烂的东西,突然喂进了她的嘴里!
电光石火,两个字掠过她的脑海。
鸟!屎!
“哇!”景横波在半空中就狂吐了出来,却一边吐,一边从大腿侧掏出一柄匕首,手指一转便极其灵活地捅了出去!
鲜血和秽物同溅!红黄之色交错而过。
几乎立刻,耶律祁一撒手,将呕吐不止的景横波一把甩向反方向。
人影一闪,宫胤毫不犹豫地去接。
“噗。”落在他怀中的景横波,瞬间就喷了他一身的呕吐物,黄黄绿绿,腥臭扑鼻,宫胤却连眉头都没皱,只是死死地抱紧了她,将她慢慢放下地,扶在臂弯里,上半身下倾,好方便她呕吐,以免被喷射的呕吐物堵塞了喉咙。
他轻拍她的脊背,不断将她往下滑的身体搂住。
景横波吐得眼泪模糊,胃里翻江倒海,浑身抽搐,也顾不得扶着自己的是谁,只觉得依靠的臂膀坚实温暖,稳稳地定住了不断向下瘫软的自己,眼角余光看见被黄绿液体溅湿的雪白袍角,不断覆盖上一层又一层的呕吐物,却始终静静垂落,不曾有丝毫避让。
这是宫胤吗……不是吧……他那么冷漠地说……一定是又穿越了……
脑海里思绪模模糊糊一闪而过,又被新一轮的恶心感覆盖,她不知道这自作自受的一泡鸟屎怎么会带来这么大的反应,或者从刚才她移动了二狗开始,她体内就又发生什么变化了。
“头好痛……”景横波喷射状猛吐了一阵,忽然发出一声无力的呢喃,随即身子一仰,晕了过去。
宫胤及时接住了她。
他此刻看起来,也不比满身狼藉的景横波好多少,满身黄黄绿绿,白衣成了花衣。
不远处火把依旧在闪动,人群依旧没动——右国师的所有命令都是铁令。尤其是后发的那一个禁止令。禁止令一发,所有人严禁擅动!
但禁止令是重令,非大事不可用,一般是总掌大权的国师,在调动或控制军队时才会使用的命令,今晚乍见禁止令,又不明白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有僵立在原地,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人,都茫然张望,惴惴不安。
自然,也没有人拦阻住耶律祁离去的脚步,宫胤却好像已经将这个大敌给忘了。
人影一闪,一人出现在宫胤身侧,蒙虎,算是禁止令下,唯一还能动的宫胤亲信了。
“送女王回营地。”宫胤将景横波交给他,又吩咐,“派医官好好照顾她。我跟着耶律祁再走一截,看看他有什么布置。”
“是。”蒙虎接过景横波,却没有立即就走,神情犹豫。
宫胤转头静静看他。
“主上。”蒙虎被他清明迥彻的眸子看得心中发凉,咬了咬牙还是道,“属下觉得,您今日还是心急了……”
宫胤沉默,转头看远处起伏的黑色山峦。
“说到底,今日是您和耶律的互相试探。他想知道女王在您心中究竟是什么地位,现在,他知道了。”蒙虎叹息一声,“如果属下没有猜错的话,耶律祁不会真的将女王置于险地,如果您坚持住不发禁止令,他一定也会挟持着女王离开。”
宫胤还是没回头,他笔直的背影,是承载了千年万年长风的巍巍之山。
蒙虎不说话了。
他知道的,宫胤一定也知道,知道依旧这么做,是因为什么?他不敢想,也不想想。
他只是扼腕叹息,为自己的无懈可击的主子,从此终于被敌方抓住一个软肋而叹息。
上位者之争如此残酷激烈,稍有不慎便为他人登堂入室操刀一击,一直以来,自己的主子能威慑天下独掌大权,就在于他如玉石一般坚实,如水晶一般明澈的内心,强大浑然,令他人无懈可击。
这样的内心,来自于他的经历,也来自于他所选择的独特功法。也正因此,他于人性和情爱一道,比常人更多禁锢。
以往不觉得有什么,男儿逐鹿天下,心在朝野,余事草芥耳。
但如果真的有了牵绊,有了在意,那就似玉石生隙,水晶蒙尘,浑身上下因此多出无数漏洞和弱点,每一处都通往失败和死亡。
蒙虎看看气息微弱的景横波,再看看立在黑暗中,矗立如玉雕的宫胤,忽然激灵灵打个寒战。
大荒不荒,沼泽是泽,一朝相遇,是孽是缘?
他只觉得心忽然沉甸甸的,每一寸每一分都满载担忧,却不敢再说什么,扶着景横波慢慢退了下去。
宫胤始终没回头。
眼前是茫茫山野,在黎明的微光里渐露峥嵘。越过这片古道,就是神秘而复杂的浩浩大荒,他和她的旅程还没有完全抵达,这一路便已经遗落和纠缠了太多。
脏了的衣袍可以洗净,无用的东西可以丢掉,有些奇异难明的心情,又要如何重整?
山风呼啸,树木起伏,刷拉拉的叶片拂动声响,似她的声音,一遍遍拂过心头。
“……他抓我,捆我,欺负我,冷冰冰对我,恩将仇报对不起我,还想夺我的女王位,我瞎了眼发了疯才舍不得他!”
“耶律祁,我一见你……就被你惊艳了哟……”
“宫胤,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杀她?舍不得?”
……
他微微苦笑起来,一个人,对着黎明曙色里透明的风。
无人看见他笑意里,微微的倦和淡淡的凉。
耶律祁,你说对了。
我是真的……
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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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在继续万更。
我是真的……
快没存稿。
叫我不掏月票。
我是真的……
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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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心事
景横波醒来的时候觉得脑袋痛肚子痛骨头痛浑身上下无一不痛。
好像又发烧了。
身下微微晃动,似乎又上了马车。她也懒得睁开眼睛,躺在那里把刚睡醒脑袋里的思绪重整旗鼓,越想心越凉,越想越懒得睁开眼睛。
黑暗里的火把……不断逼近的人群……不怀好意的耶律祁……冷漠如冰的宫胤……被迫推入的生死危机……
哦,这世界如此坚硬,撞得她脑门好痛。
景横波在心里吁口长气,只觉得痛得有点心灰意懒,连先前发下的要抽宫胤耶律祁大嘴巴子的宏愿,一时都懒得去思考执行计划。
身侧有撩动水波的声音,还有轻轻拧手巾把的声音,她心中一动,想睁眼看看是谁在照顾她,想了想,嘴角扭了扭,还是忍住了。
就不看!就不看!
冰凉的手巾把子落在她灼热的额头上,身侧的人呼吸轻轻,她感觉到对方转身,眯眼偷偷一瞧,却是静筠瘦弱的背影。
景横波不知自己是失望还是坦然,随即心底呵呵一笑。
想什么哪?脑子有病啊?
还抱什么希望啊?
这世上谁真在乎谁啊?
要不是自己自救吃鸟屎,现在想必八成下了地府和前任女王相见欢了,生死大事见真章,再想什么有的没的,景横波觉得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就酱紫吧,男人嘛,尤其政坛上的男人嘛,就那么回事,爱美人不爱江山那是yy小说,聪明点的,就该想想怎么活下去,最起码不能给人想绊跌就绊跌,想挟持就挟持,想说你不守妇道,你就得马上上吊。
景横波低落了一阵后就振作了精神,开始思考以后的活路。
她外表随意放纵,万事无所谓,但如果真被刺激到一定程度,就会表现出一种叫“死乞活赖”的美好品质,女王不好做,那就不做,但如果别人逼着不给做或者拿女王的位置来限制她,她就会犯二——无论如何一定要做。
她躺在那里,想着如何在迎驾大典上一技惊天下。跳舞?钢管舞还没跳完她就得被钢管打死吧?唱歌?《忐忑》要是能让大荒人喜欢她不如姓荒,荒唐的荒。才艺?能一边吃东西一边做瑜伽算不算才艺?诗词歌赋?小时候被逼学了一肚子,忘了半肚子,现在剩下的都是教给二狗子的“经典版”,能不能语不惊人死不休她不知道,但是语出惊人死个逑必定有。
至于其它什么经天纬地之才,纵横王八之气,她上下看了看自己,呵呵笑了笑。
有纵横捭阖之腿,经天纬地之波霸行不行?
景横波难得地开始叹气,发愁,又开始安慰自己,这种情况,就算君珂太史阑文臻来也一样没好办法啦。君珂难道能告诉人家胃上长了个瘤?太史阑能用自己的棺材脸令人虎躯一震?文臻的厨艺比较实用或许能征服几个,可这回考验的是女王不是厨娘。
风将帘子掀开一线,吹进来的气息似乎有点不同往常,带点涩带点酸,据说这是远处沼泽的气味。占据大荒国土百分之三十的沼泽,是一片看上去肥沃其实却无用的黑色土地,承载着无数人期盼的目光,一日日荒凉。
她忽然想起之前路上听护卫说起的大荒现状,土地少,沼泽多,物产不够丰富,多数靠秘密进口,宝石黄金贬值,食物昂贵,民众生活匮乏,部族为一块小土地可以流血不休……
沼泽……维系了大荒人民生命与精血的沼泽……成也沼泽败也沼泽……
她忽然浑身一颤,脑中似有一道亮光划过!
她其实,还拥有一样重要的东西!
“箱子……箱子……”她立即有气无力地喊。
静筠听见声音,惊喜转过身,道:“你醒啦,想喝水吗?现在感觉怎样?”
“箱子……”景横波摇摇头,不屈不挠。
“我去告诉国师大人!”静筠似乎十分兴奋,转身就要下马车。
“箱子!”
小宇宙爆发的声音生生止住了静筠的脚步,她惊吓的回过身来,看见面色苍白的景横波坚定地指着马车一角的箱子。
静筠有些发怔,她没见过景横波这样的神情,感觉似乎眼前变了一个人。
她有点麻木地回身,拖过了箱子,景横波托着脑袋,她拨不动巨大箱子的密码锁,只好报出密码,指挥着静筠开了锁,静筠有点好奇地小心翼翼拨动着全钢的锁码,眼底都是惊异的光。
“这是什么东西,好精密,最优秀的锁匠,也做不出这样的锁柱吧……”
“我做的。”景横波随口说,“你帮我翻翻箱子,最下面好像有本书,什么大全来着。”
她的箱子正常情况下绝不会出现书这种多余的玩意——放bra还嫌不够地方呢!不过她因为箱子底部不平,怕压坏了她的柔软裙子和内衣,特地撕了一本书垫平了箱子,撕书的时候她曾经瞄过一眼封面,好像是君珂当初在网上买的《走遍天下都不怕——生活技能大全》,君珂买回来是为了将来逃出研究所,用以学习技能维持生计用的。书的介绍吹嘘得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一书在手天下我有。买回来后君珂发现上当。书中的所谓技能,在网上都能搜素到,都是农业工业商业等等各行各业的一些基本常识,八成是高校学生挣外快拼出来的书。也就扔在了一边,最后承担了给景横波垫箱子的伟大任务。
这样的书,一经穿越,其中所记载的先进生产技术,自然身价宝贵,不过景横波并不敢奢望太多——她记得自己把书撕得很残……
静筠埋头翻她的箱子,不时发出颤颤的惊呼声,景横波也不在意,她并不太记得箱子里都有些什么,收拾东西的时候她都是随手乱塞的,只记得衣服内衣最多,那些精美的内衣睡衣,哪个女人见了都要惊叹的。
“啊。”静筠的手忽然一停,发出一声低低的骇然的惊叫。
“怎么?”景横波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探头去看,“还没好?”
“哦不,不,已经找到了!”静筠啪地一下关上箱盖,动作出乎意料地猛,随即她抓着薄薄的小半本书转过身,“是这个吗?”
马车晦暗的光线里,她一贯苍白的脸忽然涨得通红,连耳根子都红成了透明的胡萝卜。景横波瞧着奇怪,找本书至于这样?
“我蹲久了,血气上涌……”面对她的目光,静筠期期艾艾地解释。
景横波也没心思多想,急不可耐地抓过书,她的手指无意中碰到静筠手指,静筠竟然像被火烫了一般急忙向后一缩。
景横波看她一眼,又专心低头快速翻书,越翻脸色越难看,越翻越惴惴不安,忽然手指一停,又快速翻回几页,想了想,发出一声欢呼。
“找到了!”
“找到什么?”被她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的静筠急忙问。
“嘿嘿嘿嘿。”景横波将那短短几行字认真看了几遍,将书一合,兴奋地一把抱住了静筠,“找到可以坐稳女王宝座的办法啦哇哈哈哈哈,哇哈哈我再也不要被欺负啦,哇哈哈哈哈我迟早要把这见鬼的大荒泽改造哇……”
她心情兴奋,怀里的静筠却忽然一僵,随即不吭声地猛力挣扎,景横波唰一下放开她,又兴奋地将那本残破的小册子仔细翻上了几遍,嘴里不住念念有词,“这个或许可以用上?哎呀这个不行,绝壁没有的技术……啊啊啊蒸汽机都没有的时代谈什么工业革命……”
终究是病人,一时的兴奋不能抵消身体的疲倦,她翻了一会儿,颓然向后一倒:“头好痛,还是收起来以后再看吧。”也不待静筠来接,将书抛到箱子里,盖上箱盖拉上拉链,这回没有再设置密码——以前设密码是因为她偷了小蛋糕很多点心,现在苦主都不见了,锁不锁有必要吗?
静筠站在一边,目光在箱子上掠过,看她精疲力尽很快睡着,想了想,转身下车。
景横波睡得不太安稳,梦里总有一团灼热的鲜红的火,在身周流窜摇曳,烤得她心焦骨头痛,梦里不远处就有一座雪山,看着特别高冷清凉,还是个人形的,她跑啊跑,雪山往后退啊退,真讨厌……
朦朦胧胧里似乎有人坐在了她身侧,接着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再接着便觉得额头清凉,她迷迷糊糊地想,哦,是静筠来了,这快半夜了吧?她可真尽心……
“静筠……静筠……”她含含糊糊咕哝,“别怕啊,姐会保护你的……”
替她擦拭的手似乎顿了顿,随即又似乎响起一声低低的笑,笑她的莫名的信心和勇气,又似在笑她的傻。
笑声如风过,没在景横波耳边停留。她的梦换了个场景,现在是跃动的火把和冷漠的国师,一群人画着花脸,跳着蹦着要烧死她。
“男人婆……蛋糕妹……小透视……你们在哪呢……”她又开始喊了,“这里钱多,人傻,你们快点来啊……”
擦拭的手又一顿,一声发自鼻音的轻轻的“哼”。
“……你们再不来,姐就要被宰了啃光了呜呜呜……”景横波在梦里,终于哭兮兮地发出了平时死也不会出口的求救,“他们都不救我……害我……忽冷忽热地对我……姐的命就像他们手里玩的球,就这么抛来抛去……抛来抛去……”
擦拭的手一僵,在半空中定住了。
“抛来抛去……”某人在梦里还会配合地做动作,一只手当真甩了起来,啪一下甩在身旁的人脸上。
清脆一声。
马车里气氛一僵。
那人也似完全没想到,一时抚着脸,竟然怔住了。
似乎,很多年,没受过这样的待遇了吧……
金尊玉贵,手掌重权,所经之处,万人俯伏。跪拜不够卑微都是罪,何曾受过这样的一掌。
身躯微微僵硬,在黑暗中雕像一般凝固。
“……无情!无义!无耻!无心!”景横波毫无所觉,还在控诉。一只手激烈地舞动。
那人绷紧的身躯,却渐渐缓了下来,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按住她不安分的手,给她仔细擦拭着滚烫的掌心。
景横波哼哼唧唧地很舒服,但又觉得不满足,忽然一翻身抱住了那双手,呢声道:“静筠……静筠……怎么总擦脑门啊……给擦擦脖子呗……”
那双手一停,这回连胳膊都僵硬了。
一线月色微光,打亮黑暗里端坐绷直的身影,整条手臂倾斜出三十度,手臂上,迷迷糊糊睡着懒猫一样的女子,口水险些沾湿了人家的衣袖,这也罢了,偏生这斜身抱臂的姿势,昭显着颤颤的危险,还在完全无意识地揉揉蹭蹭,似一只不知餍足的小野猫,霸占着自己的爱物,务必要留下自己的气味,昭告着无言的占有。
黑暗中的身躯似乎一动不动,再仔细看,雪白的袍角却似在微微震颤,像积厚千年久无人涉的雪,被山间清越的声音呼唤,颤颤震出无声的呼应。
触感从未如此灵敏,每根血管都似穿过了天上的电流,战栗之间是一片片雪色的空白,中间交织着她的艳色和红唇。
似火灼了无边的雪原,他感觉到危险的崩塌。
就这样还没完,她不耐烦地扭来扭去,三五下就蹭开了宽松寝衣的纽扣。
“静筠……给擦擦……身上好热……”
确实好热。
黑暗似忽然不见,夜晚也似忽然不见,眼前是春的风和春的水,漾出载满桃花船的细细波纹,天和地之间却不是淡绿色的连接,只余了那一片白,如雪的白,耀眼的白,纯洁的白,晶莹透明的白……逃避在视野里,却放大在天幕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广袤无边……将他淹没……
身影颤抖愈烈,一线殷红,自唇边幽幽现,如此突然,他抬手轻轻拭去。侧了侧身,将她轻轻扶正,她又腻了上来,下意识贪恋他清凉的气息和温度,他唇边微微绽开一抹笑。
月光似因这笑意的美,而忽然黯淡。
景横波在空中胡乱抓挠,还想抓到那骨秀玉润的手,梦却还在纠缠,这回换了黑衣的美人,砰一下扔了尸体在她脚下,溅了她一身鸟屎臭的尸水,她想吐,忍不住喃喃骂:“耶律祁……”
他的笑意忽然凝结在唇边。
空气似被压缩了,低沉得连风也不兴,他盯紧了她的唇,她却在咻咻喘息,一句话挣扎在唇边,欲吐不吐,像一件难言的心事。
等待似乎很漫长其实很短,他的眸光如同笑意一般,一寸寸黯淡下去。
随即他将她推开,霍然起身,唰地帘子一响,雪色人影已经不见。
他出去的同时,景横波猛咳一声,终于呛出了堵住喉咙的那一口痰,发出了下半句的怒吼:“……你这个贱人!”
……
景横波第二天体温降了下去,觉得好多了,神清气爽地和静筠道谢:“多谢你昨晚照顾我啊。”
在一边绣花的静筠,还没回答,忽然哎哟一声,吮了吮手指。
“怎么了?”景横波探头望。
“没事。”静筠再回头笑颜如花,“不用谢,照顾你是应该的。”
一旁默默喂霏霏吃饭的翠姐,默默抬头看了静筠一眼。
景横波发现她脸上两个大黑眼圈,明显晚上没睡好,嘿嘿笑着拍了拍她,“下次你生病,我整夜不睡照顾你!”
“哪有咒人生病的。”静筠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对她一笑,再拿起针时,打了个喷嚏。
“怎么?感冒了?车里很暖和啊,难道是我传染你的?”景横波有点过意不去。
“没有的事,昨晚我出去起夜吹了点风,喝完姜汤就好了。”静筠放下绣花绷子,下车去找姜汤,过了一会再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圆脸的少年,端着一碗药汤。
“这是琉璃部的护卫。”静筠介绍,“他帮忙熬药,又说烫,主动帮忙送过来。”
又悄悄俯身对她耳语,“送药过来人家被查了三次,真难为人了。”
景横波听着有点过意不去,少年却毫不在意地样子,对她憨憨地笑,眼神纯真。
景横波瞧着大有好感——正太型的哎。
少年放下药,对她行了礼,并不等她多说什么,就很安分地退下了。下车前回看她一眼,眼神温暖。
景横波被这一眼看得心中酸酸的,穿越以来颠沛流离,历经冷暖,她这样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强,都被折腾得心力交瘁,此刻这一眼隐藏的关怀,似荒漠里忽然出现的一颗绿芽,鲜亮了整个心房。
她抬起手,掩了掩额角,定了一会,再抬头,还是那无所谓的张扬的笑:“嘿!居然有人来瞧我哎。”
翠姐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无声叹息。
静筠笑道:“六国八部,其实有不少人想要亲近你,你毕竟是他们的新主子嘛,只是国师严令不许人接近你,他们不敢罢了。要我说,你若有精神,也该给人家一点机会,和臣下亲近亲近,将来对你有好处。”
景横波心中一动。觉得很有道理,甘于做傀儡的女王不是好女王,想要夺权的第一条,还是得先了解臣属,接近臣属,分化拉拢神马的,肥皂剧常有嘛。
“嗯,是该亲近亲近。”她道。
“要么,我带他们来见见你?”静筠试探地问。
景横波瞟她一眼,觉得这病秧子今日怎么这么热心?再说这事儿本就不能操之过急,给点善意回应就行了,真要偷偷摸摸交联,反而不妥。
景横波从来没打算让静筠参与这些事,她好好安静养病就行了。政治这东西,还是先只信自己比较好,何况静筠心思重,接触这些未必是好事。
“不用了。”她道,“随意一些便好。”
从这日起,她便时常在马车四周见到对她微笑致礼的各部族属国护卫,她也回之以微笑,因此常常导致人跌下马。有时下去散散步什么的,也会遇见人远远躬身,她也点点头。遇见最多的是那琉璃部的少年,那个圆脸憨厚的少年,总在角落处对她施以注目礼,并不走近来,也不特意想让她发现,有时她注意到了,他便远远躬身,露齿一笑,景横波每逢此时,便心中感慨,觉得妥帖又温善,这样的次数多了,两人相遇时,便自有一份温暖的默契,脉脉流动。
晚上宿营时,她会收到自制的暖炉,或者一份有特殊风情的小饰物,不用问,都是那少年送的。她笑一笑,把玩一阵,默默收起。
有次走路不小心,鞋跟嵌在泥地里,她拔了半天才拔出来,当时似乎根本没有人在,可是没多久,翠姐就送来一双古怪的木制作的东西,看来像个鞋套子,一头高高的。她脱下鞋对了对,发现竟然是可以和她的高跟鞋套一起的,套住了底就平了。虽然整体看起来十分古怪,但是制作得很精巧,居然套得很服帖。
她笑得前仰后合——这玩意套上去,高跟鞋还叫什么高跟鞋!
翠姐也笑,又忍不住为那孩子解释,“他说这样套上走路就稳当了。”
景横波忽然不笑了,拿过那多此一举的鞋底套子,触手滑润,线条流畅,用的是好料子,看的出好雕工,更难得的是那份细致和耐心,整个底套子,连个木刺和结疤都没有。其实套在鞋子底下的东西,哪在乎什么木刺?但就是没有。
她忍不住又笑,笑着笑着抹抹眼睛。手盖在眼睛上,似乎睡着了,好久好久之后,翠姐听见她喃喃道:“真想有个弟弟,赖住他让他一辈子养我……”
翠姐叹息着,轻轻替她盖上被褥。
宫胤对此似乎没发觉,只是来她马车附近更加少了,有时候她掀帘子在队伍里找很久,也找不到他的身影。帘子因此被她摔了无数次,细金丝都变了形。
她却不知道,每次那些来示好的人走后,宫胤的马车内就会得到一份详细的报告。那些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对她态度怎样,有无任何接触,以及相应的分析,都清楚明白,列出了报告。
宫胤总是看得很仔细,有时还批批点点。很多时候蒙虎也陪在身边,提供一些现场参考。
一些零碎的对话,在马车内不大的空间里逸散。
“……几日观察筛选,可疑者约有十一人,其中,以这个最有心机……”
“果然心思颇深。”
“女王还是太善良了些……”
“……她以后习惯就好了……传我命令,调动龙骑和永烈两营,在帝歌山口守候。”
“……主上,两营太过招眼,此时调动不妥,何况手段太烈,也会令六国八部生出不满……”
“你也说了,她其实还是太善良,总愿意相信别人……不以龙骑永烈两营雷霆镇住那些人,不逼出那些人的真面目,谁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主上用心良苦……只是那些人也颇有心计,就怕女王到时误会……”
“她误会她的,我做我的。何须管那许多……蒙虎。”
“属下在。”
“迎驾大典,所谓献艺,瞧她那不学无术模样,定然是过不了关的。让你安排的人早日在帝歌等候,实在没办法就出手……”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
这一日景横波忽闻外头欢笑,拥雪下马车查看,很快惊喜地探进脑袋来,道:“快到了哎!”
景横波一听,赶紧扒窗户向外看,才发现才发现不知何时,古道不见,密林不见,远处连绵的黑色沼泽也不见,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山,山似被天斧劈开,中间窄窄一道只留两辆马车并行的道路,两边山壁近乎九十度,都是嶙峋山崖,连根草也不生。
这山虽险,吸引她目光的,却是人。
山道前,满满的人。
都是军人。
左边一色白衣白甲,除头盔系红缨,皮带镶红宝外,其余都是纯白色。半身铠甲少见的华贵,也少见的明洁,式样精美,轻便灵巧。护膊龙首形,护肩护膝白色皮制,似乎上了一层油,远远望去光泽很亮,连胸口的护心镜都镶以闪亮宝石,灼灼逼人。
战士们大多年轻,身姿颀长,即使远远看去也觉英姿奋发。一半以上是骑士,身后背着白柄长弓,箭囊里红羽在风中微微颤动。
漂亮!
太漂亮!
景横波除了听说三军缟素之类的话外,从未在电视或传说里听过全白的军队,军队摸爬滚打,风餐露宿,作战攻城,干的是最脏最苦最累的活儿,怎么能穿得雪白干净像出门做客?除非是仪仗队,偏偏这只军队人数足有上万,虽然平静沉默,但杀气内敛,一看就知道,并不是华而不实的花架子。
景横波放光,扒在窗户上哈喇子哗啦啦地流,兴奋得直哆嗦——制服诱惑啊制服诱惑!这些帅哥都是她的麾下啊啊啊啊,这叫她以后如何是好啊啊啊啊。要不要经常劳劳军慰慰问啥的啊啊啊啊。
马车前方不远处,宫胤似有意似无意回头看了她一眼,一眼看见这家伙,正在窗前颤抖。
他停一停,转开眼,垂下眼帘。
眼神微冷。
……改不掉的臭毛病!
景横波哆嗦了一阵,眼光才恋恋不舍从那批年轻漂亮显眼的白色队伍中拔出来,落到另一半的队伍上。
另一半的军队,全黑。
黑衣黑甲,色泽凝重。但这回的军队,就不如身边的白色军队精致华贵。虽然衣甲周全,但很多人甲胄斑驳,都是刀剑斩痕,似乎都是身经百战的纪念品。站得越往前的将官,身上甲胄越旧,刀痕越多,站在最前面的那位,干脆就赤膊披了个半身甲,甲胄倒没什么痕迹,但耳朵却缺了半只。
那些或新或旧,层层叠叠的刀痕上,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杀气,整个队伍的沉默,截然不同于白色队伍的沉默,后者给人的感觉是安静和纪律,这支队伍给人的感觉,却是潜藏的野性,压抑的杀心,在下一刻就要狂刀咆哮而起的血色野欲!
一白一黑,色泽分明。似两面肃穆大旗,无声地插在进入帝歌城的最后一条道路上。
又或者是蜿蜒沉降龙荒雪,皑皑覆满山坡。
有那么一瞬间,震惊、压抑、不安、恐惧的情绪忽然升起,整支远迎女王的护卫队伍,呈现了少见的寂静。
随即仿佛被天雪忽然淋醒,轰地一声,众人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
“玉照军!玉照龙骑!”
“亢龙军!亢龙永烈营!”
“天啊,宫大人麾下最强的两军!”
“还是两军最强的两大营!”
“宫大人要做什么?龙骑就连这次帝歌生乱都没有出动。更不要说永烈营几乎就是大荒皇牌,自从三年前帝歌宫变,永烈营出动一支小队,当殿斩下叛乱的玳瑁王领人头,将王领家族灭门之后,他们有多久没出现了?就为了迎接这个女王?至于吗?”
“噤声!你忘了帝歌之变是禁忌!”
“哎呀……我给吓忘记了!谁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见永烈营和龙骑……”
……
纷纷扬扬的语声传入宫胤耳中,他只是漠然,眼眸却又是悄然一转,落在景横波身上。
这女人有时胆大有时胆小,如今她见了杀气名气可止小儿夜哭的永烈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和那些六国八部的人一样,吓尿了裤子?
他看见景横波瞪得圆圆的眼睛,一双天生媚眼都被撑开了,眼眸似一对玛瑙珠子。
这叫什么表情?惊吓过度?
宫胤皱了皱眉,忽然想起她的身体不太好,这万一吓着……
他微微动了动身子,随即停住,手指挽住缰绳,脸色微微一沉。
算了。
她想必更愿意看见耶律祁的关切吧!
身子停住不动,眼神又掠了掠,正在此刻,景横波擦一把鼻子,猛地一拍窗栏。
“我靠!猛男!好多猛男!酷!毙!了!”
“……”
蒙虎不安地看着忽然凝定如雕像的宫胤,悄悄向一边挪开了一步。
……
景横波喘了一阵,咕咚一声从窗边翻了下去,紧紧捂住鼻子,“不能看了不能看了,再看真的流鼻血了,我那个去,早知道这个女王麾下这么多帅哥军队,我还跑毛跑啊……”
“那不是你的军队。”翠姐泼冷水,“你没听见吗?这是宫国师麾下两大强军,也不知道今天调过来守在这山口,是打算做什么。”
“打算做什么?”景横波不以为然地道,“这是进入帝歌的最后一个山口,之后就是平原坦途,是帝歌城抵御外敌的天然屏障,宫胤是怕有人在这里伏击他吧?干脆提前调来了军队,将这里满坑满谷地守住了。”
翠姐想了想,同意地点点头。
“不过我觉得宫胤可能还有别的打算。”景横波扒在车边,“我要不要下去陪他呢?”
“外面风大,再说国师也不喜欢你随意下车,要么我去问问吧。”静筠放下绣花绷子下车,景横波撇撇嘴,骂一声独裁,无聊地躺倒。
静筠轻轻走到宫胤身侧。
宫胤看见她过来,有些不想问,想了想,还是很随意地道:“陛下在车内?”
“是。”静筠微笑点头,“陛下精神很好。”
宫胤的脸色微微一沉——当然很好,看见猛男了嘛。
“国师真是行事谨慎。”静筠微笑道,“这里是进入帝歌的最后一个山口吧?之后就是平原坦途,此山一定是帝歌城抵御外敌的天然屏障,您提前调来了军队,守住了这里所以可以伏击的位置,想必也就没人能再在这里玩什么花招了。”
宫胤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虽说稍通军事的人都能看出并做到这一点,但你一介女子,能想到这一步,很是不错。”他随意赞了一句,又似乎更随意地道,“陛下怎么看?等会我们还有事要处理,你问问她要不要下车来到我身侧?”
“陛下看完军队就躺下了。”静筠轻笑,“她说很累,让我们都不要扰她呢。”
宫胤微微抿了抿唇,看了她一眼,忽然道:“前些日子,利用了你,抱歉。”
他说得生硬,静筠的脸上却立即绽开了光,展颜笑道:“小女子怎敢当国师歉意。横波本来就是我的恩人和朋友,别说为她挡几次灾,就算为她死,小女子也心甘情愿。”
最后四个字咬得坚决清晰,宫胤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夏末的风中,少女正微笑着仰起脸。脸蛋小小白白,下巴圆润,似一朵在碧池中沉睡的温婉的莲,因久病而微显苍白的肤色,染上淡淡的酡红,平添几分娇艳。当然这样的艳并不显眼,远不如景横波容色夺人,却胜在水乡女子独有的软和柔,让人觉得那样的荏弱也是美的,美在隐忍,因待人呵护而不得,因此怯怯在人间开放。
静筠心中却有些着恼。
她施过了胭脂,调整了最好的角度,说出了最动听的话,选择了最好的时机,却在此刻,发现一切都是空投。
她是水中不胜凉风的莲花,他就真的是那凉风,或者是那流水,眼风如水般从她脸上流过,不带一分情动,不做一刻停留。
她笑得越发纯挚,坚决不同景横波的张扬。
“很好。”宫胤的心思还在她的话上,满意地点点头,“你既然知道感恩。希望以后不管怎样,你能一直忠诚地跟在她身边。”他又看了她一眼,“只要你做到,你不会被亏待。”
她咬唇点头,神情羞怯而欢喜,比刚才更姿态楚楚。
他却已经转过脸去,“你去吧。”
静筠吸一口气,端庄行礼,并不多说一句,立即离开。
“等等。”
她满怀希冀回头。
他却有些犹豫,想了想才道:“等会她若惊讶误会,你告诉她……别怕。”
静筠微微闭了闭眼,笑道:“好。”
……
“宫胤说什么?”静筠一上车,看似睡着的景横波就问。
“国师没说什么。”静筠道,“就是说请女王不要随意走动,不要去打扰他,不要干涉他的事。”
“谁干涉他的事了!”景横波立即把枕头给砸了,狠狠转身背对车窗,“爱干嘛干嘛!”
翠姐过来给她掖了掖被角,被她烦躁地推开。
眼睛刚闭上,她忽然听见外头巨大的吵杂声,听起来像是很多人在奔跑,脚步迅速越过了她的马车,随即又有马蹄疾驰之声,奔雷一般从远处袭来,刹那间就到了近前,人声如爆炸激起,瞬间炸破了前一刻的安宁。
“发生什么事了?”她霍然坐起,看见扒在窗外的翠姐三人冷白的脸色。赶紧凑到窗前,还没看清楚窗外,蓦然“噗”一声,一蓬鲜血烟花般在眼前炸开,唰唰喷在了翠绿竹丝窗帘上,粘腻的鲜血挂住了竹缝,她的眼前只余一片鲜红。
翠姐静筠在尖叫,拥雪紧紧抿唇,死死抓住车栏,神情却还镇定。景横波脸色苍白如雪。
“叫什么!”但她只怔了一怔,随即厉声叱喝,“快拿布来擦干净窗帘,还有,关紧车门!”
三个女子手忙脚乱地听她吩咐,景横波嫌擦得太慢,干脆扯下窗帘扔开,此时才看见外头乱象。六国八部的护卫群都在纷乱地奔走,黑白军队如双龙般自山谷出,左右包抄而来,身前不远处,有人在干脆利落地杀人,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兵变了?”景横波喃喃地道,随即一惊,急忙道,“宫胤!宫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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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扒了你!
“兵变了?”景横波喃喃地道,随即一惊,急忙道,“宫胤!宫胤呢!”
“那边有军队!”翠姐大声说。(
平南文学网)
景横波看见那漂亮的玉照龙骑正纵马驰骋,将所有四散的人赶在一起,亢龙军永烈营的人沉默着,将外围守住。
景横波觉得有点不对,黑白二军是宫胤麾下的强大军队,看起来并没有兵变的模样,只要黑白二军忠于宫胤,这区区一两千六国八部护卫,又能拿宫胤怎样?
那怎么会乱成这样?
又是一声惨叫,一人溅血倒地,景横波瞪大眼睛,认出砍人的是蒙虎,被砍的是前来迎接她的一个部族的护卫头领,好像是黄金族的,路上一直对她很友善,还曾给她送过药来着。
这个发现让她打了个冷战——怎么回事?难道……
她又看见绯罗惊诧的脸一闪而过,襄国女相自从上次丢了丑之后一直深居简出,这还是她之后第一次看见绯罗,绯罗脸上的神情令她心中也一沉——襄国是迎接队伍中最强大的势力,如果不是绯罗主使,那就是宫胤了……
“你们干什么!”绯罗在尖叫,一把推开一个试图拉她逃走的护卫,单骑驰到混乱的人群中,张开双臂,竟然生生拦住了混乱的人群,“少安毋躁!不要被人钻了空子!都到我身后来!右国师大人!为何忽然出动龙骑和永烈营包抄护卫队,还下令斩杀我等!请给我们一个解释!”
她声音高亢,手势坚决,生生将场上的混乱压制,人群渐渐从被突然包围剿杀的惊恐中安定下来,开始有序地退到她身后,和蒙虎为首的宫胤护卫队相隔一丈对峙。
景横波也不由暗暗佩服,不管绯罗多么的讨厌,她于大乱前的镇定和勇气,以及准确的判断和应对都值得她学一学。
宫胤护卫群一分,中间的宫胤白衣如雪,不染纤尘,神情依旧是冷淡的,淡淡看远处山峦,并不回答绯罗的质问。
蒙虎代他回答,沉声道:“奉右国师命,捉拿与刺客勾结之奸细!不论身份高低,出于何族,格杀勿论!”
“刺客?谁?”绯罗怔了怔,随即才想起前几天帐篷发生的事,脸色一变。
耶律祁潜入帐篷欲待行刺,事后从容遁走,据说还险些挟持了女王,这事儿明摆着六国八部护卫队有不少人和他里应外合,只是宫胤一直没有动静,众人都以为他碍于耶律祁的实力,不想把争斗摆上明面,就此算了。谁知道他不动声色,竟然暗调大军,在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紧要之地动手。连声招呼都不打,转眼就控制了六国八部的护卫队;连句解释都不听,立刻就杀了那么多人!
众人心头凛然,身上发寒,都想着右国师权倾天下,果然行事阴狠。也有些人微微疑惑,觉得宫胤此举似乎和他以往风格有所不同,以往他可没这么暴戾来着。
车内,翠姐脸色苍白,静筠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车子里,拥雪倒渐渐放松了,忽然拍拍景横波的手,低声道:“没事……”
景横波一笑,以为她是安慰,拍拍她的小手。她微微皱起眉头,也觉得奇怪。她不懂政治,却懂基本人情道理。就算这些人里应外合和耶律祁勾结要杀宫胤吧,但无论如何,耶律祁不是反贼,是朝中名义上和宫胤平起平坐的国师,是他的同僚,宫胤并没有那么充足的理由,斩杀和耶律祁有来往的人。何况这些人也不是他部下,是六国八部的人,宫胤对六国八部这么不留情面,难道不怕六国八部都因此不满?行事如此决绝不留余地,这不像一个成熟的政治人物的选择吧?
难道是为了立威吗?
不管怎么猜测,事实摆在面前,绯罗脸色微微缓和,有些不赞同地道:“清洗奸细是应该的,只是以如此极端手段,又行事如此暴烈,右国师大人,也未免太不将我们六国八部放在眼里了!”
“嗯。”宫胤居然应了一声,随即冷冷道,“不过,我只是没将你们的面子放在眼里,如果有人,没将你们的性命放在眼里呢?”
“什么?”绯罗一怔。
只是这么一顿,忽然一声叱喝,绯罗身后数条人影冲天而起,其中一条人影直扑绯罗身后,落在她马上,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
这一下事出突然,绯罗又对身后人是完全信任保护的姿态,哪想到身后有鬼,一招也没来得及交手,就落入敌手。
众人震惊,随即纷纷叱喝。
“放开女相!”
“放肆!大胆!”
喝声里,宫胤神情冷淡,蒙虎等人无动于衷,一脸“你瞧,我们其实是保护你,是你自己不知好歹,现在倒霉了吧,活该!”的神情。
“放我们走!”冲出来的人足有十几人之多,不仅挟持了绯罗,也挟持了其余部族的头领人物,厉声提出要求。
马车上景横波咦了一声。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数了数地上尸体,已经有十几具,再数数这次冲出来的人,有十几人,前后加起来三四十人的奸细?
就算六国八部比较乱,队伍比较杂,但是,三四十的奸细?
耶律祁有这么大的本事?再说奸细内应越多不是越坏事吗?
大批量的奸细们,挟持着首领们向后退去,当先一人大喝:“给我们准备马!准备马车!”
宫胤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淡淡静静地挥挥手,蒙虎等人当真去准备马车了。
景横波越来越觉得诡异。
宫胤的反应不对。
相处这么久,她太了解他外冷内刚骨子里腹黑闷骚还霸道的本质,被如此挑衅,他又占据主场,怎么可能这么弱势?
马牵来,马车送来,宽宽敞敞的大马车,足够装得下所有被挟持的首领,像是早已准备好的。
景横波眨眨眼,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更浓了。
眼前的一切真实发生,却似蒙了一层薄雾疑云,影影绰绰隐藏真相,她努力地将目光深入,却无法看清幕后真正翻云覆雨的手。
奸细们挟持着首领们靠近车,大喝道:“不许追来!玉照龙烈两营不许动!”
宫胤当真摆了摆手,示意两军不动。
奸细们开始上车,忽然有人道:“这马车会不会动过什么手脚?”
人头攒动,大家对峙着慢慢移动,这话从人群中出,也辨不出是谁说的,但挟持首领的奸细们,听了自然觉得果然有道理,目光下意识四处梭巡。
景横波心中一跳,暗叫不好。
对面宫胤衣袖微垂,冷淡从容。
果然,有人目光转了一圈,一指女王车驾,“女王车驾,一定没问题!让她让给我们!”
话声未毕,立即有人冲了过来。车夫惊得一声大叫,连滚带爬跳下车辕逃跑。
“哎哎你这混账!”景横波大骂一声,抬头一看,此时宫胤的人还被隔在对面,玉照永烈两营在远远的外围,六国八部的其余人为了避祸一团一团地躲着,阻挡了宫胤护卫过来的路,女王车驾面前,竟然全是敌人!
“快弃车!往龙骑方向逃!”景横波迅速做了判断,龙骑虽然远一点,但是人家是骑兵,自己几人只要快冲几步,有可能赶在敌人面前被骑兵救下。
三个女人惊得腿软,只有翠姐勉力扶起拥雪,那孩子裙子被车前横栏扯住,景横波扑过去,一把将她推下车。
推拥雪下车的时候,鬼使神差,这么紧张的时刻,她竟然还是看了对面不远处宫胤一眼。
惊鸿一瞥,是他依旧淡冷的面容。他竟然没有动。
景横波心中也一冷,一股酸涩之意瞬间堵住了咽喉,她狠狠一晃头,把这多余的情绪甩掉,一手拖静筠一手拖翠姐就要跳车。
“陛下莫怕!我来救你!”忽然一声大叫,躲在一边的六国八部护卫群中,扑出一条年轻的身影。
似乎被他的勇气感召,他身后又陆续扑出两三人。
景横波仔细一看,竟然是琉璃族那个圆脸小护卫,她当做弟弟的那个,在那些来表达关切的六国八部族人中,这少年和她邂逅最多,她对他每次温暖纯真的笑意,印象深刻。
危机时刻,温暖重来,她心中一动,险些热泪盈眶。
但是,再次鬼使神差,在这温暖又感动的时刻,她又瞟了宫胤一眼。
这回宫胤有表情了。
奇异的表情。
他竟然……在笑。
唇角微微勾起,慢慢一扬,冷峻依旧,那般的高山冰雪冷里,依稀有几分笃定,几分释然,几分意料之中终于如此的讥诮,这个笑慢慢定格在唇角,美,却令人望而生冷。
景横波的心,立刻就坠到深渊,冰到凝结。
想也不想,她扑在车辕上大喊:“退回去!”
声音未毕,一道亮光忽然升起!
弧状,雪亮,游移灵活,夭矫如龙!
瞬间自圆脸少年背后升起,刚刚照亮人的瞳孔,便已经出现在圆脸少年背后,顶端微微一弹,似巨龙昂起骄傲的龙首,威严下望,下一瞬间,已经闪电般扑了下去。
“嚓。”
圆弧在颈项一勒一转,利刺如坚冰突出,白光与血光同溅,一颗头携着丈许高的鲜血飞上半空。
半空中那长形武器呼啸盘旋,众人此时才看见那是一条长形锁链一般的武器,顶端有尖锤,两侧贴伏着无数冰棱般的倒刺,通体雪白,越血雨而不染微红。
寒光一闪,没入宫胤手中。
众人惊呼,没想到他竟亲自出手,不过这般夭矫武器,真真也再适合他不过。
景横波的目光,却只随着那头颅,向上,向上……
那头颅两眼圆睁,脸上肌肉紧张虬结,竟然还保持着死前那一刻,急切关心的神情。
他的无头的身体,依照惯性,竟然还前冲两步,鲜血淋漓的双手,向她张开。
保持着想要救她的姿势。
这个最早,也最真切地,在一路颠沛冷漠的旅途中,给她温暖的少年……
他所带来的熨帖和抚慰,除她无人能懂……
景横波浑身的肌肤都冷了。
血却在一瞬间热了。
似火,将内心深处深藏的疑惑烧着。
她霍然抬头,盯住了宫胤。
清除奸细,清除异己,清除所有对她友善、可能成为她的势力的人。是吧?
清除掉她所有可能倚仗的力量,让她一无所有,永远爬不起身,成为他一个人的傀儡。是吧!
愤怒如山轰然砸下,崩出无数爆裂的火花,她的眼睛里只剩下了宫胤,冷峻的,从容的,无动于衷的,淡然看人间一切血腥杀戮的。他。
装满奸细和人质的车从她身边过了,她不知道。
六国八部的护卫被驱散开了,她不知道。
龙骑和永烈营赶过来了,她不知道。
翠姐扑过来试图拉住她裙子,她不知道。
宫胤快马奔过来了,她看见了。
她就看见那个家伙,堆雪拥玉一样过来了,见鬼的干净,见鬼的冰清玉洁,见鬼的杀了她当作弟弟一样看的人居然还一滴血都不沾的暴!君!
她要宰了他,痛揍他,把他扔进最臭的沼泽里,用八万斤粗盐腌他!
“啊啊啊啊啊!”她嚎叫着跳下马车,厚重的礼服绊得她险些跌倒,她顺手抢过一个护卫手中的刀,手起刀落,白光一闪——
一截深红绣金的华丽裙摆被砍落,她踩着落下的一堆裙摆向前冲。
这一刻。
走路的忘记走路。
骑马的忘记骑马。
拉她的忘记拉。
奔过来的险些落马。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景横波,裙子一撕就是一大截,连里头的裤子都撕裂了,一跑一跳之间就忽闪忽闪露出雪白的大腿,她就以这么个惊世骇俗吓掉大荒人民心脏的造型,狂奔着跑向宫胤……
宫胤停住了,神情也微微骇异,目光闪动,仔细看却能发现隐隐期待。
“啊啊啊啊——”疯狂的大波一边跑一边双手大力挥舞,宫胤觉得这动作隐约有几分熟悉,心中涌起不祥的感觉,忍不住脱口冷喝:“你别——”
“下来!”
一声脆喝,比他更快。
“砰。”
众人眼睁睁看着马上端坐的宫胤,忽然身子一仰,似被人狠狠拎起,砰一下摔下马,砸进了泥土中。
……
“砰。”
疯狂前奔的景横波忽然腿软,又收不住势子,猛地栽在宫胤肚子上。
……
全场都傻了。
逃的险些忘记逃,追的早已忘记追,想护驾的不知道该护谁,想拉架的找不到被打的那个。
眼前一幕冲击力太大,连百战余生的永烈营,都只能傻呆呆地站在当地,看大荒人民心目中如神如雪的高贵国师,被砸倒尘埃。看大荒人民心目中禁欲圣洁的女王,把脸埋在他们同样禁欲圣洁的国师的小腹上……
哦……
太颠覆……
不对,还没颠覆完。
摔人是个力气活,景横波至今只用过两次,一次耶律祁一次宫胤,每次都精疲力尽浑身发软,就算这样她也没放过机会,撞上宫胤立即往上一蹿,骑在宫胤身上,拳头挥起对着宫胤右脸就是狠狠一拳——
“啪。”
声音清脆。
不忍目睹这一幕的围观人群,听着声音不太对,才敢颤颤悠悠睁开眼睛。
景横波的手腕被宫胤截住,正高悬在半空中,景横波挣扎两下,宫胤的手纹丝不动。
“你做什么!让开!”他怒道。也不知是怒还是羞,平日里如冰似雪的脸,竟然涌上一层淡红。
红若琉璃色,衬得他清透的眸子如黑色水晶。
放在平日景横波必然要对这难得一见的美景,流一流哈喇子,此刻怒火熊熊,视而不见,挥起唯一自由的另一只手,狠狠地又击下来。
“住手!”宫胤再次伸手去挡,景横波手挥到一半,却忽然向后一缩,拐了个弯,一把捏住宫胤的脸。
两指一夹,指缝用力,我捏,我捏,我捏捏捏!
“面瘫!冰山!装叉犯!”她大叫,“讨厌死你这样子!为什么要杀他!给我一个解释!不然我就……不然我就……”
围观的众人已经不会呼吸了……
宫胤也木住了。
活到如今,身居高位,他被人害过也害过别人,风刀霜剑也没少受,但是这样“凶悍”的报复,还是生平首次。
震惊太过,他连景横波话也没听清,只看见她灼灼燃烧的眸子,胸口因愤怒而大力起伏,汹涌得似要逼到眼前。
她为别人生死的愤怒……
他眼神微微一冷。
“不然你就怎样?”心口似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梗着,他也忘了现在的情状,啪一下挥开她的手,冷冷追问。
“不然我就……”景横波觉得宰了阉了什么的,都显得虚张声势,做不到的事说了有什么好得意的?必得选个做得到的事情,刺激他才行。
一眼看见他的领口,用一颗硕大的淡金色珍珠,串着一根金丝束得好紧。
她立刻就想起当初茎叶扣住的领口,小宇宙再次燃起熊熊怒火。
装叉!装正经!道德犯!禁欲狂!
打击禁欲狂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裸奔!
她唰一下熟练地抽掉金丝,拔掉珍珠,就手一抛,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双手狠狠一分。
“不然我就光天化日之下,扒了你!”
“……”
抽气声好响。
大部分人似乎想向前冲,又似乎在向后退,脚下不丁不八,姿态不前不后。不晓得是该解救呢还是该回避?
脸上的表情也很难规整。该笑好呢还是该表示愤怒?道理上应该是后者,可是感情上无限服从前者,唉,想整理好这一刻的表情,真难。
……
景横波清晰地看见宫胤嘴角在抽。
这种表情会发生在他身上,真的很奇异。
还有……她的视线忍不住往下一落……即使此刻别有心事满腔愤怒,还是不得不承认此处风光真好啊……
一线锁骨如玉,半幅肌肤似雪……
“放、开、我!”某人的声音充满寒气,听的人觉得眼前似乎呵起了白雾。
景横波怔了怔。
“我那个去!”她大声道,“我都揍不到你,还能压着你?你自己不舍得起来关我屁事!”
“……”
一瞬间国师大人的脸青了。
并且有转紫的倾向。
众人终于做出了决定——为尊者讳,还是转身当没看见吧!
“呼。”一声响,被无情提醒的国师大人,终于将大庭广众下占够他便宜的女王陛下给弹了出去。
景横波高高飞起,却没有重重落下,落地时身子一弹,正落在自己裁下的那一堆裙摆上。
一大片雪色的披风随之甩来,盖住了她的腿。
宫胤的声音,听起来越发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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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陛下回马车!不得擅离一步!”
……
“不得擅离!哼哼不得擅离!”景横波气哼哼地在马车里翻滚,“姐想走就走,想留便留,少和姐装叉!”
那三个女人都闷声不吭——对不按常理出牌的景横波,闭嘴为上。
景横波却不肯放过她们,四仰八叉躺在车里,望着车顶,忽然幽幽地道:“你们说,他为什么要杀那个琉璃族的孩子?”
刚才怒火冲头,她直觉判断宫胤是要斩除一切可能成为她助力的人,此刻稍稍冷静了些,她又开始思考有没有其它的可能性。毕竟宫胤从来不是肆意妄为的人,她并没有见过他胡乱杀人。
景横波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钻牛角尖,当然,这其实是因为她不爱动脑筋不爱折腾自己,不过,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是,每次遇上和宫胤有关的事,她的脑筋就会动得勤快些。
静筠脸上出现惊怖之色,摇摇头,唏嘘地道:“我不知道……那孩子……怪可怜的……”说着眼眶已经红了。
景横波心里乱糟糟的,不想和她说话,捧住头。
“管那么多干嘛。”翠姐快人快语,“男人有男人的想法,大人物的想法更复杂。倒是大波,你这性子是不是收敛些,虽说我觉得你这性子挺好,但大荒毕竟不比凤来栖。”
这话景横波不爱听,翻个白眼翻个身。
“国师不是滥杀的人。”出乎意料的,不爱说话的小丫头拥雪说了话,声音细细,“大波姐姐你问我们,还不如亲自去问问国师。”
这话似乎说到了心坎上,又似乎那么有点难以接受,景横波哼了一声,坐起身,看看外面,暮色沉降,队伍已经恢复了正常,正在寻觅合适地方宿营,准备明天再进城,女王是不能夜半入帝歌的。
黑白二军一半人在远处巡逻护卫,一半人据说已经去追那些挟持人质的奸细,余下的六国八部护卫,被聚集在一起,由宫胤的护卫看似保护实则半监视着。
一切都很正常,但景横波先前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
人质去了哪里?
奸细怎么逃脱大军追捕?
人质被劫持离开的时候,正是她因为那琉璃部少年被杀,愤怒地冲向宫胤的时候,她因为怒火上头没有注意奸细和人质的情况,宫胤那样的人,怎么会因此疏忽?
景横波爬起身,拍打着车门,“快点送饭!我饿了!要吃饭!”
晚饭很快送了来,送饭来的护卫很诧异也很不满地看了女王一眼——国师那边刚刚说晚饭不吃了,这位胃口倒好。
景横波快速吃完饭,吃的时候弄脏了裙子,泼湿了地毯,这样翠姐静筠拥雪三个人都有了活干,一个去洗碗,一个拿毯子出去晒,一个去洗衣服。
等三个人一走,景横波招呼一声霏霏,身子一闪,不见了。
一闪之后,她出了宿营地,看看地上的足迹和马蹄印子。
再一闪之后,她看见了前方龙骑雪白的马屁股。
奇怪的是,这应该就是去追捕奸细夺回人质的龙骑了,担负如此重要的任务,这些人却毫无紧张急迫之色,扬鞭指风景,信步晃悠悠,一路谈笑风生,倒似去踏春。
这无疑为景横波的猜测又添加了佐证。
这些骑士并没有派出斥候去四处寻找,他们似乎早有目标,顺着一条路向前直奔。景横波看着那路就一条,干脆几个闪身,直接挪到了他们队伍最前方。
她到了地头,四面一望,嘿,果然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谷地,有几间破落的房子,似乎是一个被废弃的小山村,山村里人影晃动,似乎有不少人。
她看了看,距离有点远,前面又是一大块无遮无掩的平地,这要瞬移不远,正好站在平地中央,村子里的人一眼就会看见,还是等天黑透吧。
等天黑透了,她要摸进村子,看看宫胤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身边有一棵树,树身不高,树干细细的,树下草丛柔软,她在树下草丛里躺下来,准备舒舒服服先睡一觉。
刚闭上眼睛,什么东西飘在脸上,痒簌簌的,她睁开眼伸手一抓,是一片绿色的宽大的叶子。
她双眼无神地看了一会儿,就手一扔,闭上眼三秒,忽然一骨碌坐起来,仰头仔细看了看那树。
又把掉落的树叶捡起来,仔细看了看那边缘有锯齿的叶子。
“啊哈哈哈哈哈找到了!”景横波忽然两眼发光,低声大笑,抱着树叶在地上翻翻滚滚,“我还以为这里的土壤没有这种树,啊哈哈哈哈原来还是有的,哈哈哈这下啥问题也没有了!”
霏霏蹲在一边,莫名其妙看着这个忽然发疯的女人。
景横波撒了一阵欢,将树叶小心翼翼用布包好,收进怀中,回头看看,
追捕的龙骑已经找到了这里,但是一直没有接近,景横波可以看见他们雪白的马身在远处隐隐出没,看起来不像是来追捕奸细夺回人质的,倒像是来暗中保卫的。
景横波心中的怀疑,越发得到了证实。
宫胤演了一出戏。
只是他费事演这出戏的根本目的是什么?她一时还猜不到。但是只要宫胤是演戏,就说明今天的所有事态都在他早早的计划之中,那么,那小护卫被冤杀的可能性就极小。
这让她心里有点失落,也有点放松,长长吁了口气。
闲着没事,心情又转好,她掏出指甲油开始涂指甲,怀里一排摆出七八只小瓶子,先选颜色。
霏霏看见那五颜六色闪着荧光的小瓶子,眼睛就亮了,唰地抱住一只金色瓶子就跑。
“哎哎你这个小混账,还给我!”景横波要拿回来。霏霏一个跟斗,早翻出三丈外,大尾巴摇摇不见了。
“小白痴,这又不是宝石。”景横波咕哝一声也就算了,把注意力转向选颜色这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上来。
“哎,什么颜色好呢?我今天穿的杏黄色,要不要配棕色指甲油?哎呀似乎老气了些,或者我今天特别白,配个紫色算了,撞色,鲜亮……”景横波把一堆小瓶子拢在裙子上,不断比来比去。
“我觉得配这个金红色比较好。明艳又温暖,特别适合你的气质和红唇。”一个声音忽然款款地在她耳边建议,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伸过来,顺手递了一瓶金红色指甲油给她。
“你说得有道理,这颜色看起来不错……”景横波接过指甲油,满意地点点头,非常自然地递过另一瓶绿色指甲油,“不过我觉得这个也不错,黄配绿有种特别的鲜亮清新感觉,像春天田野里的油菜花一般娇嫩。”
“油菜花是什么花?我没有见识过,想来是很美的。”那声音温文尔雅,似乎永远不会驳斥他人,只会温柔地提建议,“不过我以为,只有大荒最艳丽的金芙蓉,才可以比拟你的美丽。”
“啊,你可真会说话,当然你的每个字都是正确的。”景横波眉开眼笑,“哎,要不这个吧,白色!带点闪金的!配我的裙子,多柔和多高贵。”
“这个也不错。”对方认真地端详,平滑的额头下可以看见高挺的鼻尖,“可以想象,涂上之后一定十分圆润自然,浑然一体。”
他啧啧赞美着指甲油的漂亮色泽,又赞美地看着景横波同样漂亮的指甲,虽然兴致勃勃,但眼神却不含狎昵,只让人觉得,那是真正的欣赏。
“是啊是啊。”这种大男子主义泛滥的地方,能遇上这样很有兴趣和女子谈妆扮的奇葩,景横波似乎非常开心,笑得眼睛都眯成一线,“或者还有个想法,每种颜色都涂,五颜六色像彩虹,多好看!”
“啊……”来人也眯起了眼睛,不胜赞叹景横波的奇思妙想,“姑娘真是太聪明了!这真真是个极好的主意。”
“是吧?”景横波飞了个媚眼,笑吟吟将指甲油一把拢了收起,放在一边,很随意地起身,“哎,坐了这么久,腿都酸了……”
“那么,我来扶你吧。”那只干净的手立即体贴地伸过来,扶住了她的手臂。
景横波身子微微一僵,随即又喜笑颜开,“谢谢啊。”
“不客气。”对方温柔得似乎能滴出水来,“为小姐做力所能及的事,是在下的福分。”
“想不到大荒还有你这样的绅士啊……”景横波感叹大赞,站定了,款款伸出雪白的双手,一直递到他面前,眨了眨眼睛,“那么,你帮我涂指甲油好么?”
“乐意效劳。”绅士超级绅士地答。
景横波嘴巴向地下指甲油努了努,“可是人家腿酸了,弯不下腰怎么办……”
红唇嘟起,眼波盈盈,几分挑逗几分小小的撒娇,女子的风情,摇曳得似乎要漾出,淹死面前的献殷勤者。
是个男人就不能抗拒。
绅士果然微笑,“那我帮你捡起来好了。”
他弯腰。
景横波抬腿就要跑!
身子刚刚一晃,脚踝忽然一紧,她缓缓低头,看见弯身的男子,一手抓满了小瓶的指甲油,却有一根尾指,点在了她的脚踝。
就这么温柔一点,她的瞬移,就失效了。
“我好心帮你捡,你可不要瞬移哦。”男子温温柔柔地讲。
巧笑嫣然风情万种的景横波一瞬间青面獠牙。
天杀的!
哪里冒出来这只奇葩的?
刚出现的时候她魂都吓掉一半——一秒前看了四野还无人的!
好容易按下砰砰的心跳,装作若无其事和他周旋那么久,就是因为她坐着是没法瞬移的,必须站起身才行。结果找个借口站起来要跑了,他来扶,再骗他弯身捡东西要跑了,他居然点住了她。
不用说,有备而来,没安好心。
“天杀的!”甜美风情的面具一把撕掉,她柳眉倒竖,“你是谁?谁派你来的?是不是耶律祁?你想做什么?”
男子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一面好脾气地给她捡滚到一边的指甲油,一边含笑仰起脸来。
景横波此时才看清楚他的脸。
一张算漂亮的脸,不同于耶律祁的魅和宫胤的冷,这张脸线条柔和,不露棱角,唇线柔软微翘,不笑也带三分温柔喜气,眼眸特别大,也是圆圆的,有点像三次元漫画男主角的眸子,但不是那种可以锥人的尖下巴,他下颌平滑圆润,肌肤温润里透着淡淡的红。
严格来说,这人绝不如两大国师令人惊艳,只能算是普通人中比较漂亮的那种,但胜在亲切好看,令人一见就生好感。如果两大国师真的和他竞争,只怕普通女子更易投入他的怀抱,原因无他——俩国师美过头了,不接地气,一看就不好套牢,还不如扶正备胎。
当然现在景横波毫无好感,脚踝还被点着呢!
“没有谁派我来。”他也眨眨眼,“我只是想提前见识一下我们未来的女王而已。”
“你现在见识过了,可以走了。”景横波才不希望冒出个阿猫阿狗节外生枝。不过看在一张脸还算养眼的份上,语气柔和了点。
“哦好。”他居然真的应了,有点舍不得地拨了拨指甲油,“这东西送我一瓶好不好?”
为了送走瘟神,景横波心疼地在一堆指甲油中看来看去,才勉强地道:“那那瓶草绿色的送你好了。”
那瓶是她最不喜欢的,一般都称作“鸭屎绿”。
“多谢啊。”接地气的家伙不挑拣,欢天喜地把瓶子揣进怀里。
“走吧走吧。”景横波又赶他,她还要去村子里查探呢。
“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家伙笑得亲切,亲切得近乎羞涩,还竖起了一个小指头,以示要求真的很小。
“说吧说吧。”景横波只想他快点滚蛋。
“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那家伙脸上忽然飞了红,有点忸怩地道,“做我的媳妇好不好?”
“……”
两秒钟后景横波的尖吼刺破人耳膜,“你又耍我!”
“没有耍你。”男子有点委屈地道,“我本来是来看看你的,看看师傅说的对不对,没想到你比我想象得还好玩。我不娶你娶谁?”
景横波不咆哮了,托着下巴看这家伙——有病吧?花痴?长得不错哎,他都是到处抓人求亲吗?要不要叫他跳个艳舞看看身材?
“你看,”那家伙看她不说话了,越发殷切,“我们两个多谈得来?你在这大荒,还能找到比我更有共同语言的男人?以后还有谁能陪你谈指甲油谈妆扮谈衣服?这些我都很拿手哦,你想想,我们成亲后,男耕女织,夫妇相合,你化妆来我画眉,你抹粉来我上油。这又是一副多么美妙的场景?”
“谁跟你男耕女织?姐是女王,有必要活那么屌丝?”景横波不屑,“姐一伸手,大把的人等着给姐上指甲油!”
她吸了吸鼻子,忽然想到宫胤在不在这大把的人里头?在吧?不在吧?在吧?不在吧……
“原来这东西叫指甲油。”那家伙欢喜地道,想了想,咬咬牙,壮士断腕一般从怀中掏出那瓶指甲油递了过来,“既然求亲就该表示诚意,那这个,算我给你的聘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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怯怯递上指甲油:聘礼给你,快把嫁妆月票给我,然后咱们成亲后,男耕女织,夫妇相合,你化妆来我画眉,你抹粉来我上油。你上蹲坑我帮手,月票手纸大把有。这又是一副多么美妙的场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一章 痛揍小三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既然求亲就该表示诚意,那这个,算我给你的聘礼吧!”
景横波险些被一口老血噎死。
“我还以为古人都老实憨厚呆笨傻……”她直着眼睛喃喃自语,“却原来满地奸猾精怪无耻脏……”
“它和你都是我心爱的东西。”求亲的二货深情地道,“最爱的东西,当然要送给最爱的人。”
景横波清晰地听见他咕哝道:“这下师弟们可得输给我了,我可算娶到老婆了,师傅门下就要打破光棍汉魔咒了……”
“你才东西,哦不你不是东西,你从头到脚都不是东西。”景横波很想脱下高跟鞋,堵上他大开的脑洞。
祝他和他的师弟们以及老不修的师傅一起八辈子光棍!
“你的个性,我喜欢。”求亲者似乎怎么看她怎么欢喜。
景横波脑海里顿时浮现大片大片的黑色粗体字新闻标题。
《花季少女遭遇诈骗男,辗转千里卖出省》
《无知少女为一瓶指甲油,被卖给一群光棍汉做老婆》
《一个老男人和一群小男人因为一个女人而不得不说的故事》
《被拐泣血记:我被迫伺候师徒两代光棍的日子》
……
哦no。
景横波吸一口气,努力调整了脸上表情,才用自己最甜腻的语调道:“你都向我求亲了,还困住我?这好像没啥诚意吧?”
“哦对了,我忘了。”求亲的家伙急忙站起身,手指一点,不好意思地笑道,“人家不是有意的,只是对你一见倾心,不想你离开,才小小的……”他还捏起手指,比了个小小的意思,“控制你一下。”
景横波很想把这个“人家”给“小小的”拍到地里去,和爬进爬出的小强“短短的”过一生。
好在“人家”态度还是很合作的,当真手指一动,她就能动了。
景横波唰一下就不见了。
连宝贝指甲油都不要了。
开玩笑,用指甲想都知道,一根指头能锁住她,自然就能杀死她。
至于他是谁,景横波没兴趣知道。反正她要做的是大荒女王,未来各种奇人异士少不了,如果对方真的对她有什么心思,自然会再见的。
至于什么一见钟情……算了吧,相信他还不如相信宫胤会跳艳舞。
连着两次移动,景横波已经到了村中,人质关押的地方很好找,村中唯一一间亮灯的废屋就是。
景横波摸到那屋子背后,土屋,不隔音,里头的声音很清晰地传了出来。
“龙骑和永烈营怎么还没找过来。”绯罗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烦躁,“我不是留下记号了么!”
“谁知道呢,”有人阴冷地道,“有没有找还不一定呢,宫胤巴不得我们倒霉吧。”
“这倒未必,”有人反驳,“我们可是在他面前被掳的,一旦出事他也无法向六国八部交代!”
“这些奸细用的什么手段,”绯罗似乎在摸索着想解开禁制,“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了。”
“女相少安毋躁。”有人不阴不阳地道,“别的不说,您是一定会得救的。就算宫胤不出手,耶律大人也不会丢下您啊。”
“我不懂你的意思。曹大人。”绯罗顿了顿,再开口语气幽冷,“大敌当前,前途未卜,这不是我们掀疮疤算旧账的时候,大家应该先齐心协力,获得自由才对。”
那人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景横波好奇地听着,想着耶律祁和绯罗果然有猫腻啊,难怪那天在帐篷里瞧着,就觉得不对劲。
那天听见她喊哥哥,但那哥哥喊得那叫一个暧昧,说是亲兄妹打死也不信,再说两人长得也不像。
那这声哥哥就费人疑猜咯。
忽然远处声音鼓噪,马蹄急响,景横波回头,就看见雪白的龙骑远远地出现在地平线上。
终于来了。
这些人气势很足地逼近,蹄声震天响,几乎立刻,村内就有了响动。那些奸细们跑了出来,奔向屋子,而被关押的人质则十分兴奋,屋子里顿时欢声笑语。
景横波趴在地下,看见那些奸细“冲了上去”和龙骑“开始厮杀”。
景横波瞪大了眼睛。
好一出精彩纷呈惊心动魄生死争斗的“厮杀!”
一个龙骑软绵绵地过来了,慢悠悠地对着一个冲上去的奸细“砍”下一刀,奸细优雅地一个慢动作旋身躲过,温柔柔抓住龙骑的手,把他轻飘飘拉下了马,龙骑惨烈地大叫一声,笑嘻嘻地对奸细腰间捶了抖索索的一拳。
一个奸细单枪匹马地冲入龙骑阵中,指东打西衣袂飘飞,七进七出片叶不沾身,如同绝世高手,纵横于敌阵之中,所有龙骑笑嘻嘻抱臂看他表演,时不时还有人踹他屁股一脚,“卖力点!你是在绣花吗!”
蓬,一大堆火花声势响亮的炸开,烟花蹿来蹿去几里外都看得见,火光熊熊燃起,一簇一簇,火光里人影跑来跑去,惨叫声冲上云霄,好一副激烈的鏖战场景。
就是都是超级慢动作。
景横波瞧得目瞪口呆。
这样也可以?
当然可以,因为关押人质的屋子没有门窗,人质们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厮杀激烈,战局胶着,一面惊讶以龙骑压倒性的优势怎么会出现这样激烈的厮杀,想着奸细们是不是得了援兵;一面担忧着事情生变,自己能不能顺利回去?
景横波却连肚子都快笑破了。
火光四射,人声鼎沸,屋子阴影里一个女子笑得满地打滚,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人静静负手伫立。
他面无表情,站得远远,似有憎厌,又似不愿接近。
无人知他看她,神情如此温柔。
……
“战斗”听起来愈发激烈,喊声震天,奸细们的抵抗如此决绝悍勇,似乎始终不肯放弃,本来已经觉得得救的人质们渐渐失望,愈发惊惶。
在最担心和紧张的关头,忽然门被“砰”一声撞开,一名奸细冲了进来,将什么东西砰地拍在桌案上,大声叫嚷:“你们得意什么?追兵来了又怎样?大不了今儿大家都活不成!”
人质们听得又惊又怒,不明白忽然又发生了什么变化,纷纷质问,绯罗大声道:“冷静些!冷静些!”
那奸细却又猛地推开门冲了出去,随即咔擦一声上锁声,有人大声招呼道:“干柴呢!快把干柴拖出来!就架在这门下,对,就这!”
这声一出,屋子里头就炸了锅。
这是奸细见形势不利,临死反扑,要活活烧死他们?
这屋子没有窗户,唯一的门户已经被锁死,土墙里揉了干草,很容易被烧着。一旦起火,谁也逃不掉!
“住手!住手!”一个老者的声音大呼,“我是黄金族上三司司主!我要求获得和我身份匹配的待遇!我愿意出巨额赎金!我愿意答应你们任何要求!”
他声音一出,其他人立即被点醒,纷纷大声呼叫。
“我是商国尚书令!我国财力雄厚,定然愿意为我出赎金,或者你们有别的要求,也尽可以提!”
“我是禹国左仆射!我家大王定然愿意为我付出任何代价!”
“我是蒙国左将军,我理解你们的难处,我要求赎回自己,并发誓事后绝不报复!”
“我是……”
似乎除了绯罗外,被挟持的六国八部的大人物,都纷纷表态,对奸细的行为表示十分理解,对合作的未来进行了充满希望的展望,对善后的处理表现出极大的宽容度,只求门外奸细们撤走干柴,别再泼油,大家好好商量。
奸细们一开始充耳不闻,当赎金越许越高,附加条件也从不追究变成升官许诺甚至巨额赏金之后,有人停了手。
“当真什么要求都能答应我们么?”
“是啊是啊。”捞到一根救生稻草的人们急忙答应。
屋子后一直在偷听的景横波,托着下巴,晃着脑袋,自言自语:“重头戏来了。这群假冒奸细挟持人质的家伙,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是啊,我也很好奇。”一个声音在她耳边温柔地,充满诧异地道,“到底想要什么呢?”
景横波给惊得浑身一颤,心底怒骂。
啊啊阴魂不散!指甲油君又出现了!
她回头怒瞪插嘴的家伙:“你怎么又出现了!”
“看戏啊。”他无辜地努努嘴。
“看台那么大,你干嘛一定要和我挤在一起?”景横波不耐烦地踢他,“去那边看。”
“哦。”那家伙真的站起身,乖乖地换了个位置。
从景横波的左侧,换到了景横波的右侧。
景横波:“……”
“咱们如此有缘,一日之内竟然见了两次!”那家伙惊呼,两眼闪闪,“为了纪念我们的缘分,我们来交换名字好不好?”他手臂撑在墙上,笑眯眯对她俯下脸,“媳妇。我叫伊柒,你叫什么名字?”
猿粪,猿粪你妹啊!
“一起?一期?仪器?一汽?哈哈哈哈世上还有这么逗比的名字!”景横波捧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外号吧?”
“大名。”伊柒一本正经地道,“我们师兄弟七个,都以数字为号。姓按顺序来,名也按顺序来。入门时间排姓,年纪顺序排名,正好一个从大到小,一个从小到大。我排行老大,年纪最小,所以我是‘一七’。”
景横波来了兴趣,“老二叫什么?”
“尔陆。”
“老三?”
“山午。”
“老四?”
“司思。”
“老五?”
“武杉。”
“老六?”
“陆迩。”
“老七?”
“戚逸。”
“听起来他们都比你正常。”景横波点评。心想这啥名字啊?得多逗比的师傅和门派,才这样给师兄弟起名字啊?得多逗比的师傅,才故意把年龄和入门顺序完全反着来啊?得多逗比的一群人,才能凑齐这个数字搭配啊!
“我叫景横波。英文名詹妮弗,迷人妖艳的意思,你也可以叫我詹妮。”景横波大大方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咱们通了名了,也算朋友了,你别和我捣乱好不好?”
“那当然。”伊柒好脾气地笑着,“媳妇有令,岂敢不从。”
景横波当然不当真,只觉得好玩。她看惯了宫大神的冷脸,难得有人对她亲善,还是这么一个漂亮到近乎可爱的男子,忍不住格格直笑,拖着他的手一起坐下看戏。
远处有白影遥遥,冷然旁观。
观她笑,观她俏,观她在他人面前亲切可人,笑容在他人眼中亮丽盛开。
那般艳若霓虹的笑颜,几乎可以惊动每一泊宁静的心湖,他原以为她艳丽的春光只照耀在他的湖面,不曾想她走过的所有风景,所有景中的路人,都能撷取她芬芳的笑容。
他忽然想将所有抚摸过她手掌,凝视过她笑容,获得过她接触的那些人,统统流放到大荒泽最为可怕的黑水沼泽去。
比如这个叫做伊柒的家伙。
以为自己出身不凡,就可以在宫氏的土地上,纵横驰骋吗?!
……
“我们现在被逼入绝路,要死大家一起死。”奸细们在和人质们做最后的谈判,“除非答应我们一个要求。”
“答应答应,我们什么都答应!”人质们纷纷以最诚恳的态度表达,生怕对方不相信自己的诚意。
“你们想必也知道,我们是耶律大人的暗桩。”奸细中一个男子道,“我们的要求,其实就是耶律大人的要求。诸位大人如果同意的话,在上面签字就行。”
一张张纸被递了进去,屋内有紧张的翻动声音,随即绯罗的声音,带点愤怒带点惊讶地响起。
“这协议太奇怪,我们不能签。”
“绯罗大人。”立即有人阴测测地道,“你视死如归,我等却是俗人。这协议虽然古怪,然则对我等无害,签又如何?”
“是啊是啊。这协议瞧着,倒真没什么妨碍的。”众人大多附和。
生死大事,最考校勇气,在男人们的怯懦面前,唯一的女子绯罗陷入沉默。
很快都签了协议,连拒绝签协议的绯罗,都被怕节外生枝的众人,半威胁半请求地签了字。一叠协议书递到屋外等候的奸细们手上时,景横波清晰地看见对方脸上的喜色。
景横波心痒得和猫抓似的。
协议到底写了什么?
这是这场大戏的关键。
这整个所谓“耶律祁的暗桩被逼反水挟持人质事件”,都只是宫胤自导自演。
耶律祁的暗桩自然有,这也是宫胤调动龙骑和永烈营的原因,所以一开始两营包围护卫群,宫胤属下忽然暴起杀人时,那些早已被查清的暗桩,就被杀了。
地上最开始的十几具尸体,就是真正的奸细。
后面就是演戏了,宫胤另外派了人,扮作耶律祁的内应,忽然出手,擒住了相当一部分六国八部的头面人物,然后挟持他们到了这里,关在黑屋子里,一面装作挟持他们逃亡,一面派龙骑装作前来解救追杀,自导自演自嗨,在人质面前打了个乒乒乓乓,最后“奸细”装作惨败,以同归于尽做威胁,骗这些部族首领们签下了协议。
当然,事情都推在了耶律祁身上,当人质们恢复自由后,自然第一个找耶律祁算账,不关宫胤的事。保不准还得谢他“积极搭救,辛苦追敌。”
当然,后来被杀的琉璃族圆脸少年那件事,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因,她还没想明白。想来只有运筹帷幄算计人的宫国师知道了。
或许那真是奸细,而宫胤布那个局,只是为了引出那些藏得最深的奸细。毕竟那个时刻景横波身边没有护卫,正是奸细表现的好时机。
景横波对看似高大上的宫大神阴人的本事,尤其是阴耶律祁的本事,早已五体投地,此刻想通了其间的机巧,也顾不上感叹,只猜度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协议内容到底是什么?
宫胤大费周章,布这个局,为的就是挟持这些部族首领,在协议上签字,协议上的事,必然在他心中至关重要。
景横波好奇病发。
“喂,喂,你说协议写了什么?”她捣身边的伊柒。
“想知道,看看就是了。”伊柒答得很随意。
“你有办法?”景横波眼睛发亮,忘形地一把拉住他的手。
伊柒丝毫不肯放松机会地摩挲着她的手,深情地道:“虽然拿到协议很麻烦很艰苦,说不定还要冒生命危险,但是为了你这样的美人,为了我将来的媳妇,我愿意千辛万苦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你去吧去吧快去赴汤蹈火在死不辞吧。”景横波还没听完就挥手赶他走,伊柒只好揣着没说完的半腔情话悻悻地走了。
他很随意地飘到一个“奸细绑匪”的后头,“千辛万苦”地一拳打昏了他,“出生入死”地搜了搜他怀中,“赴汤蹈火”地抽出一张纸,“在所不辞”地塞到自己怀里,叹口气,道:“好累。”
从头到尾,全部费时大约几个眨眼的工夫。
没有一个“奸细绑匪”发现,包括已经进村的龙骑。
摸着肚子,哼着小曲,迈着轻快的步伐,他准备去向景横波表功。
走了几步他停下,咕哝:“不行,太快。显不出辛苦,媳妇不会心疼。”
然后他蹲到一家农户废弃的鸡窝边,搜集了几根鸡毛,去逗地上的蚂蚁。
玩了一会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忽然又一停,“不行,不狼狈,显不出辛苦,媳妇不会心疼。”
他顺手用鸡毛撩乱了头发,抓了几粒灰土撒在衣裳上,还将一枚最漂亮的小鸡毛,小心地别在衣服上,还左看右看,仔细调整了鸡毛的角度,力求让这片鸡毛,展示出既凌乱又疏狂,既狼狈又自然的美感。
打理完毕他觉得差不多了,又走了几步。
虽然他一直在村中行走,奇怪的是,来来去去的“奸细”和龙骑,根本没人发现他,他身形行动时,就似一抹黑雾,无声无息越过人的视野。
伊柒走了几步,又停了。
“也不知道鸡毛效果怎么样?”他自言自语,“最好看起来又狼狈又脆弱,又挣扎又勇敢,充满了凌乱和娇美的气息,让女王陛下对我一见怜惜才好……”
他一抬头,眼前一亮,对面有个水缸。
伊柒欢喜地奔过去,水缸里居然还有半缸水,他探身看自己影子,因为鸡毛在腰间,他身子探得很深。
在半个身子将要进入缸中时,他眼角忽然看见背后的天空白了。
不,不是白了,是出现了一抹白色的衣角!
伊柒闪电般要回身!
可惜已经迟了。
他脚下忽然一空,身后一股大力一托。
“噗通。”
伊柒挣扎而勇敢地栽进了水缸里……
下一瞬水缸无声无息爆裂,水花四溅,水花里伊柒蓝色身影冲天而起,人在半空一个转身,一道凶猛的拳风已经回扫了过去。
可惜还是迟了。
背后掀他进水缸的家伙,在他炸缸出拳前一霎,已经更猛更狠更决然地,一拳挥了过去!
“砰。”
两拳交击,空气都似乎被震出波纹,已经碎裂的水缸,瞬间化为粉末。
水波被猛烈爆炸的拳风炸飞,晕开半间房子大的漩涡,哗啦啦三丈方圆都在下雨。
不远处景横波忽觉鼻尖一凉,她诧异地一抹脸,仰头看看月明星稀的天。
“咦。没下雨啊?”
……
两拳相交,先出的拳头忽然一滑,顺着伊柒的手臂向上凶猛逆推,所经之处衣衫爆裂,破碎的衣片飞到空中忽然凝结僵硬,化为一片霜白,落地邦邦有声。
伊柒本来只是惊讶,神情也没太在意,看见这一拳的威势,忽然脸色一变,惊道:“般若雪!你怎么……”
“砰。”一拳凶狠地在他鼻子上爆开。
两管鲜红飙飞,染红一地鸡毛。
“好狠的小子!”伊柒怪叫一声,捂住流血不止的鼻子,转身就走,“般若雪都是怪人,爷爷不和你玩了!”
白色身影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身子一闪手指前探,抓向他胸口。
“喂喂喂你又撕我衣袖又拽我胸口,你想干嘛?”伊柒逃不掉,哇哇大叫,干脆转身胸口一挺,“你不就是想扒光了我摸我吗?你摸啊,摸啊摸啊摸啊!”
如玉修指一顿,在触及伊柒胸口衣裳0。05公分处停下。
“哈哈哈哈就知道练般若雪的都各种洁癖……不和你玩了,我找我媳妇去。”伊柒大笑,流着鼻血一个转身,赶紧逃。
原地只留下了白衣人影,和闻声赶来的龙骑。
“主上……”龙骑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感受那似乎散发于外的煞气,声音都低了八度。
宫胤静立原地,发间微湿,更显得眉清目深眼眸如冰。
他慢慢将卷起的袖子放下,在袖子里,无声无息舒开手掌。
五个指节微微发红,轻微破皮。
……
景横波听到了一点声音,但她没有夜视能力,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觉得伊柒在和人交战,也不想搅合进去。
身边身影一闪,景横波抬头,骇然道:“擦,真打这么激烈?你看起来像刚刚被碾压过。”
“是啊。”脸上开了酱油铺的伊柒捂着鼻子,忧伤地道,“亏了,早知道就不用装扮了……”
“啊?”景横波没听清。
“我是说,我为你千辛万苦不辞生死赴汤蹈火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才拿来这宝贵的东西,你要不要好好想想怎么感谢我?”
景横波原以为伊柒所谓的辛苦是装叉,这家伙虽然不着调,但气质与众不同,应该是个高人,谁知道高人出去一趟,回来比她想象得还狼狈,看来这协议夺得还真不容易。
“是啊是啊我好感动。”她举起袖子给他擦了擦鼻子,伊柒一把扯住她换了个方向,笑嘻嘻地道,“对这边,这边,这边看得清晰。”
“深井冰。”景横波咕哝,心想不就随便给你擦擦,至于这么转来转去吗。
伊柒笑嘻嘻地看着她——至于。
因为这个角度,从某个方向看过来,很像是媳妇给他投怀送抱啊!
“到底是什么东西,拿来。”景横波胡乱应付给他擦了两把,一眼看见伊柒胸口那张纸。
伊柒胸口衣裳已经敞开,那张纸露出一大半,景横波伸手一抽就抽出来了。伊柒却忽然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扭身子,一边扭身子一边叽叽咕咕地道:“不要嘛,不要嘛,不要这样子嘛……哎呀你好讨厌,好吧好吧你来吧……”一边嘿嘿哈哈一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脸上写满“我是娇花快来蹂躏我吧!”的邀请。
“神经。”景横波早已把协议拿在手里,奇怪地瞟他一眼,转身去翻了。
伊柒笑眯眯放下手,对某个方向瞟了瞟,摸了摸鼻子。
挺痛,不过想到有些人也不爽,顿觉不痛了。
景横波翻着协议,薄薄一张纸被伊柒的鼻血染红,前面有几条她看不太懂,签协议的人名字也被盖住了,大意是请这位某族首领人物,回去后促成彼此的私下联盟,约定在某年月日再秘密聚会。协议上将出协议的这一方定为甲方,该族定为乙方,一旦盟约成立,甲方将在朝中,给与该族相应的援助,提拔官员,满足政治诉求,给与政治地位,扩大影响力,以及帮助乙方进行与其他国和部族的交涉。乙方因此要给与甲方限定的回报,回报针对每个封国和部族的实力和出产,各有不同。
简单看来是一份政治利益交换协议,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应该每族的人都有自己条件不同的协议。这协议最关键的是,并没有注明甲方的名字,换句话说,这个协议,落在谁手里,谁就是甲方。
景横波大致想了想,她还没正式继位,对大荒的国情还不是十分了解,但感觉这份协议,肯定不是表面的利益交换这么简单,宫胤假冒耶律祁,和六国八部首领人物签订了这份协议,或者也有想钓鱼的原因?或者,还有更深的,她一时半刻想不出来的原因?
想不出来就不想,景横波不和自己的脑细胞作对,和宫胤这种草根出身,爬上高位,已经掌权数年,权倾天下的政治人物比心术,她吃撑了这是?
她忽然“咦”一声,注意力落在了最后一行字。
那行字较小,不显眼,放在最后,像一个不起眼的附加条件,以至于这位首领签字的时候都盖过了那行字。
那行字,和她有关。
“……新任女王难堪大用,无须给与尊迎。放弃迎驾大典,他日皇典之中,取消百里迎驾记录。”
……什么意思?
说她没用,不配尊贵的礼仪,让这些人自动放弃迎驾大典。以后记录皇家历史的皇典之中,关于百里迎她的记录,也将会一笔抹去?
换句话说,她将成为千里来继位,却不得恭迎和肯定的史上最悲催女王?
虽然大荒历史上,百里迎女王例子很少,看起来不迎,不办大典也正常,但很多人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历史上其余女王,大多出于帝歌城近郊,离帝歌城距离甚至不足百里,有的甚至出自城中贵族,比如前任女王,这样还有什么百里迎驾的必要?难道跑出门百里再迎吗?
而景横波不同,她是大荒历史上,第一位在他国国土上找回的女王,是真正的千里继位,百里出迎对她来说其实是基本礼节,如果属于她的历史上缺了这一节,她作为女王的一生,将永远都有些挺不直腰。
这些东西,景横波原本不知道,这是在她发誓要做好女王后,病中命人给她找来了很多的大荒书典,阅读之后才明白的。
协议上这一笔漫不经心,藏在角落,可以想见安排协议的人,对此如何的不在意。
可她在意!
她的王位,她的尊严,她的未来她的后半生,就要被这个轻蔑的协议一笔抹去了!
景横波霍然抬头,眼神里小宇宙熊熊燃烧。
宫!胤!
名字咀嚼在心中,一遍遍碾磨有杀气!
“怎么了这是?”伊柒笑眯眯地凑过来,将脑袋搁在她肩上,也想看协议,“怎么脸色忽然这么难看?谁惹你了?告诉我我去揍他。”
景横波手指一折,将协议折起,单手托开他的下巴,一转身盯着他的眼睛。
“那行。”她道,“就是揍你的那个人。”
“呃……”伊柒的小白脸终于变了变,有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啊。”
景横波哼一声。
先前她是没想到,此刻看见这协议还有什么不明白?宫胤安排人假冒耶律祁的人,将这些人掳来这里,自导自演逼人家签这个协议,这样的事,他自己怎么能不看着?
原本就在奇怪以伊柒一看就很高端的身手,怎么会被人打得这么惨,如果是宫胤亲自出手,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他打伊柒干嘛?因为他偷到了契书?坏了他的事?
景横波站在屋后,转头看了看屋子里,人质还在屋里,想要破坏宫胤的计划,她只要喊一嗓子。
只要喊破真相,宫胤的计策就会暴露,而之后六国八部的怒火,想必就算是他也承受不起。
这才是对他最有力的报复!
景横波仰起头,清清喉咙——她要喊了!
她要喊了啊!
“咳咳咳咳咳……”她要喊了啊!
“咳咳咳!”
……
半刻钟之后。
伊柒手托下巴,懒洋洋打个呵欠,“你到底喊还是不喊?”
景横波怒瞪黑暗——宫胤你不是在附近吗?你不是擅长阴人吗?你不是一切都在掌控中吗?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一定能猜到我想做什么,也一定知道被喊破的后果,可姐咳了这半天,你为毛还不出来阻止?姐喉咙都快咳破了摔!
……
黑暗中高坡上,宫胤负手静静站着。凝视着景横波那个方向。
蒙虎站在他身侧,神情却没有他的安宁,有些焦躁不安。忍了又忍,终于低声道:“主上,看样子陛下是想叫破……”
宫胤居然点点头,“嗯。”
“这……”蒙虎咳嗽一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事儿不是小事,一旦被叫破,国师将立即陷入被动,整个六国八部都会因此对他不再信任,一直虎视眈眈的耶律祁必定趁势而上,到时候形势掉转,就有生死之危。
难道国师是想赌一赌陛下会不会心软?可陛下看起来就不像个犹豫不决的人啊。把生死希望寄托在陛下的心性上,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还是国师给陛下气昏了?刚才那个小白脸和陛下亲热调笑的时候,国师虽然没有表情,可他这个伺候了他多年的人,依旧感觉到了深深的煞气……
唉,陛下其实很美貌很亲切,但就是太美貌太亲切了……
“主上,陛下似乎有点犹豫,您看是不是……”
宫胤转过头来,“你也觉得她是在犹豫么?”
一瞬间蒙虎觉得自己看见他眼底微光,熠熠似深渊中的烛火。亮到惊人。
他点点头——作势半刻钟,深呼吸半刻钟,猪也看出女王在磨蹭,就是不知道她在磨蹭什么?
“所以,”宫胤衣袖在风中,柔曼地卷了开去,他刚才还显得过于冷漠的声音,此刻终于透出一丝柔和。
“……我想知道她选择的结果。”
……
嗓子都快咳破的景横波,还是没能等到某人出面阻止。
她气馁地转头,就看见伊柒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景横波被这眼神看得心虚,一偏头,昂首挺胸从他身边走过。
“你干嘛去?”伊柒在她身后问。
“如果不想被人再揍一次,建议你可以走了。”景横波头也不回,踩着个高跟鞋,器宇轩昂地向黑暗深处进发。
“你干嘛不喊?喊一声他就倒霉了,你是不是嗓子不太好?你喊不动或者我可以帮你?”不懂看风色的某人依旧喋喋不休地发问。
恼羞成怒的景横波,给他的回答是踢起的一块土坷垃。
“女人就是口是心非。”伊柒拍拍衣上的灰,摇摇头。
远处黑暗里,负手相望的人,眉目依旧没有波动,只是透出微微的柔和。
……
景横波走了两步就不走了。
不行。这事儿得和宫胤说清楚。她得和他好好谈谈,争回自己的尊严和权益。
她晓得以宫胤的性子,决定了什么事不会给解释,如果她不去找他谈,那事儿就这么定了。
这可不行,她还指望在大典上拉风地倾倒全大荒呢。让大荒人民错失她的风采?这是不道德的。
找宫胤很简单。不需要辨明方向,也不需要放声大喊,她站在空旷处,对黑暗,勾了勾手指。
“数三声,你出来。”她道,“不然我就和人私奔了。”
黑暗沉沉,没有动静,连火把都灭了,龙骑都已经远远退开。
“一、二、三。”
夜风呼啸,四面寂静,远处沼泽发出慢涌的声音,一根树枝忽然咔擦一声断了,霏霏从枝头轻盈地跳过,眸光闪闪。
景横波转身,一把挽住了伊柒的胳膊,“走吧,我做你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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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终身之赌
“虽然被利用了还有被揍的危险……”被挎住的伊柒顺从地跟着她走,咕哝,“听见这一声也足够气死那小子了,值了,值了……”
“砰。(
平南文学网)”下一瞬他从景横波身边飞了出去,飞得路线也很直。
好在这家伙早有准备,刚刚飞出,半空中一个漂亮的转折,头下脚上,翻到了一棵树上,蝙蝠一样把自己挂起来了。
景横波早已奔着出手的人去了。
“你还知道来啊?你总算肯驾临了啊?”她在伊柒飞出那一瞬间,唰地闪出三丈,脱下脚上高跟鞋就狠狠砸过去,“宫胤!你个混账!”
时机选得正准,宫胤刚将伊柒送到千里之外,手还没来得及收回,砰一声这只红色鱼嘴高跟鞋,正正砸上了他的胸膛。
其实他完全可以以真气将这天外飞鞋激飞到千里之外,但是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时,忽然犹豫。
他一出手,那鞋子估计就连灰都不剩了,好像这是她心爱的东西……
就这么一犹豫,砰又一声,景横波的第二只鞋子,也吻上了他的胸膛。
宫胤手一抄,将两只鞋提在手中,对她晃了晃。
“闹够了没有?”他道。
“没有!”下一瞬景横波出现在他面前,啪地一下将一张纸拍在他胸前,“宫胤,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张契书上面沾了伊柒的鼻血,湿哒哒地拍在宫胤胸前,将他的如雪衣裳染红。
宫胤一低头,顿时被恶心得脸色一白,衣袖一拂,契书连带胸口的衣裳都粉碎。
就这样恶心依旧未去,他气息不定胸口烦闷,污垢几乎是世上他最不能忍受的东西,已经超越了洁癖的范畴,尤其这样的污血,让他连气息都有些不稳。
暴怒之下他一伸手,便拎住了看他脸色不对要逃的景横波。
手顺势一抬,景横波就会飞回千里之外。
景横波半空扭身看他,眼神毫不示弱。
宫胤微微一怔。
他看过她狗腿,看过她谄媚,看过她卖萌,看过她挑逗,这个女子,看似冲动放纵,其实很会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宁可事后阴人,也不以卵击石,但此刻她的怒火如此鲜明,盖过了往日的艳姿媚色。
她似乎很生气……
这么一顿,他的眼光又落在手中的高跟鞋上,恍惚里又想起当初崖下河岸上,吊在自己手指中的豹纹高跟鞋。
那个妖娆曼妙的后背。
那一截雪白莹润的后颈。
那一缕微卷的奇异长发。
那甜蜜而暗香浮动的喘气和呼吸。
那些网中亲密依贴的日子。
……
他向外扔的手指改为屈抓,将快要飞出大陆的景横波,及时抓了回来。
景横波倒一点也不意外,手指顺势点在他胸口,抬头看进他眸子。
一双冰晶般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眸子,凝定如远山下的湖泊。
“宫胤你到底什么意思?”她问,“你签这什么协议不关我事,为什么要取消迎驾大典?”
“为什么不能取消?”他反问,“你能行?”
“我不能?”她的反问更快,“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凭你的表现!”他冷然道,“不要以为女王是儿戏,也不要以为重臣和百姓是我和耶律祁,更不要以为你的美色或者风流,就可以令所有人俯伏尘埃认你为主。王位,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去你妹的美色风流!”景横波怒气上涌,砰砰地拍他胸口,“宫胤,你瞧不起人!”
宫胤一脸默认的表情,动也不动,反正她的殴打也就和小猫瘙痒差不多。
“敢情你觉得你是为我好?敢情你顺带这一笔是为我解决麻烦,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景横波撑住额头,静默三秒,霍然抬头,吸一口气道,“停,你不要装酷说这不是为我,我不要听。现在,我明白了。这确实算是你的好意,但是……我不想接受,可不可以?”
“不可以。”宫胤永远深谙如何以一句话气死人。
景横波再次深呼吸。
“我知道你不放心我……okok你根本不是不放心我你只是顺带解决这事我明白……现在我不想和你吵,我只想和你说,我能通过,我能赢,我能做好,你不要管这件事,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行不行?”
“不行。”
景横波瞪着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胸口起伏——是谁说她不讲理的?这世上最不讲理的家伙明明就是面前这个人!
“为什么不行!给我个理由!”
“为什么你觉得你行?觉得你能令千万人心悦诚服?觉得你能做到历任女王都不能做到的事?”
“别人不行,我就必须不行?你这什么见鬼逻辑?”
“是什么让你忽然觉得你行?早在几天前你还在为此发愁。”宫胤唇角一撇,一指树上看戏的伊柒,“是因为认识了他?你算有本事,第一次见面,就可以驭使七杀大兄。但我告诉你,七杀纵然纵横大荒,也镇服不了民意天心!”
“什么七杀八杀十三杀!”景横波忍无可忍,这货什么意思?暗示她以色诱人吗?
“宫胤!你少给我东拉西扯的!你不答应,是不是就是怕我真的过关,顺利继位,妨碍了你的夺位大计?”她一把夺过高跟鞋,将刺一般的鞋跟塞在他手里,“要说妨碍,我确实一直都在妨碍你,你何必费这么多事?干脆现在就杀了我好了,来啊,来啊,”她偏起脖子,撩起头发,将颈动脉送到他手中鞋跟下,“来,刺啊!只要轻轻一戳就够了!来!快来!”
宫胤一低头,正面对她脖子,雪白纤细的一条,微微透出点肌肤的血色,凸起一点光滑的精致骨节,乌亮的发从她指间泻下去,馥郁的香气氤氤氲氲升起来。
他忽然想用手指,细腻地一根根抚摸过那些精致的骨节,还想知道这一段肌肤向下的精致,是不是曲线玲珑,美背如玉……
宫胤忽然咳嗽一声,只觉脸上发烫,身子向后微微后撤,偏偏某个看似风流实则麻木的家伙,等了半天没有动静不耐烦,又觉得气势不够,看他后退,乘胜追击向后一撞,撞入他怀中,“刺呀!刺呀!”
砰一声她的身子贴入他怀中,震得他胸膛都似晃了晃,一瞬间似觉柔软起伏,香气逼人,他急忙一手按住她的肩,推开半尺,生生将她转了过来。
“怎么不刺?”景横波斜睨着他手上高跟鞋,挑衅。
“脏。”宫胤在她转身过来那一霎,脸上红晕已退,顺手将她的高跟鞋一抛,又扯了她的衣袖来擦手。
景横波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夺回袖子,“玩阴谋诡计的才脏!”
宫胤手一顿,再抬头看她时,眼神已经恢复了静和冷。
“嗯。”他道,“你冰清玉洁,心气高贵,无需玩阴谋诡计,便可安然登位,纵横天下,仪仗所经之处,令大荒百姓欢呼舞蹈,望尘礼拜。”
景横波最恨他用淡淡冷冷的语调,说浓浓讽刺的话!
“你就是不信我能经过考验,你就是觉得我不适合做女王。”她一昂头,“如果我可以呢?”
“那你就做。”宫胤答得随意,“并终我一生,护你让你。”
“好!”景横波眼睛一亮,“打赌!”
宫胤却道:“若你做不到?”
“我怎么可能做不到。”景横波嘴一撇,按了按心口的某样东西。
“若你做不到?”某人总这么不依不饶。
“我如果做不到!”景横波嘴一撇,手指一点他脸颊,“我卖身给你,为奴为妾都可以,一辈子伺候你大老爷!”
她把“伺候”两个字咬得很重,咬出点粘腻的后鼻音,听起来暧昧又轻狂,让人心痒。
宫胤微微顿了顿,直觉要反驳——这算什么惩罚?他玉照宫每天都有无数千金小姐求为他奴他婢好吗?做不成女王是要被放逐的,去做他奴婢或小妾却可得他庇护,人人羡慕,她可打得好算盘。
不行!
然后他听见自己回答:“哼。”
“你答应了。”景横波眼珠子一转,“赌约要公平,那么如果我做到呢?”
“你提要求。”
“该怎样好呢?叫你在大殿裸奔?叫你在广场跳艳舞?”景横波越想越兴奋,抓耳挠腮,“哎呀裸奔虽然有看头,可是我不愿意你给别人看……艳舞也不错,可是你这么僵尸一定跳不好会丢我的人……要么你躺下来给我调戏不准反抗?皮鞭蜡烛手铐?啧啧好爽……”
她越说越兴奋,似乎宫胤的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而她只愁到底用哪种惩罚才能又解气又满意。
宫胤的脸色越听越青,终于忍无可忍冷冷提醒:“前提是你能做到!”
“哦,那我就先想想,等你输了再提条件也不迟。”景横波举起手掌,“不许赖账,赌了!”
宫胤看看她雪白的掌心,顿了顿,提起手掌。
“啪!”
大荒女王和第一国师的第一次赌约,成立。
手掌都放下后,不等景横波得意,宫胤忽然淡淡道:“哦,忘记告诉你,女王如果不能顺利登基,很容易被处死,如果成为我的奴妾,则可以逃得一命被放逐,这已经是最好的下场。而大荒规矩,奴妾永无自由,终身为主人守贞,永远不能生儿育女,永远不能成为主人的正室,也永远要伺候主人的所有妻室。奴妾的下场,其实比放逐更惨。”
“那又怎样?”景横波挺挺胸,“我不会成为你的奴妾,我要你成为我的小受受!”
宫胤懒得理她的豪言壮语。
小瘦瘦是什么?经常听她叨咕,但最好别问,她嘴里的答案就没有能听的。
景横波回头,看见伊柒正坐在树上,面色古怪地望着她。她对这个家伙印象不错,好歹人家为她出生入死抢契书一回,临走不打个招呼似乎说不过去。
“哎,小柒柒。”她嫌伊柒名字拗口,干脆自作主张来个呢称,“我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帝歌城?”
“他不要。”宫胤在她身后冷冷代答。
“你怎么知道?”
宫胤不说话了——如果这家伙不怕死的话,尽管来试。
“不要啦。”伊柒笑眯眯在树上挥手,“我还有事,下次再去看你啊,我会想念你的,我会好好珍藏你送我的指甲油定情信物的。”
“好啊好啊,”景横波挥手,“记得去看我啊,我的地址是……咦宫胤我的地址应该是什么?咦宫胤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黑……咦伊柒你怎么话没说完就跑了我还没告诉你地址呢……咦宫胤你干嘛要打小柒柒……咦……啊!”
她眼前忽然一黑,软软地倒在了一掠而回的宫胤怀里。
“你话太多了。”
追杀伊柒回来的宫胤,一手接住了她,冷冷如是说。
……
等景横波又一次睡醒,车队已经进入了帝歌城。
“人质”们自然也已经由龙骑“解救”,回到了队伍中,只是每个人难免都有些精神不振,六国八部的队伍经过这一次的挫折,安静了许多,连绯罗都没有再到女王车驾前来,整天呆在自己的马车里。
景横波醒来后想起一件事,是关于那个琉璃部圆脸少年的死因,但她忽然不想再问了。
答案想必很残酷,她不想面对那样的残酷,一心贪恋的温暖到头来只是故意接近她的假象,她怕自己知道真相之后,会丧失对人性的信任。
也不是没想过宫胤会不会杀错了人,毕竟那孩子看起来如此纯真温暖,实在不像个对她心怀不轨的奸细。
可是正因为如此,她更不敢问了。
如果这个猜测成真,她怕自己从此失去了对宫胤的信任,从此渐行渐远,那似乎比失去对人性的信任更可怕。
她安慰自己——从智商和经验来看,大神是不会错的。
景横波叹口气,觉得自己是只自私的鸵鸟。
随即她想到那个契书,契书上让各首领放弃迎驾大典,但她拒绝了这个提议,宫胤回头要怎么和对方说,契书这一条作废?他当初可是冒充耶律祁的人,和对方签约的,难道再冒充一次?
她和蒙虎打听了一下,结果蒙虎告诉她,很简单,如果按照契书进行,宫胤会延缓女王车队的前进速度,让签约的各族首领先一步赶回帝歌,由他们自己出面或者请托大首领出面,叫停迎驾大典的举办。现在既然景横波坚持要迎驾大典,队伍只需要按原定速度前进,并以保护为名不让各族首领先回帝歌,已经在准备中的迎驾大典没有得到更改的消息,自然会照常进行。
对于各族首领来说,那隐藏在契书最下面,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取消迎驾大典的条约,也令他们没当回事,宫胤不许他们先回,完不成这一条契约,也怪不得他们,自然没有人积极抗议。
景横波拍着脑门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宫胤的脑细胞很好用,复杂的事情到了他手里,解决得轻而易举,和这种人做敌人,一定很难过。
蒙虎看看她轻松的表情,欲言又止。他很想和景横波说,国师为了这个契书付出了多少心思冒了多少险,但却因为她一句话轻轻推翻,而推翻之后,国师又将为她承担多大的风险——女王如果没能得到承认,他这个卜出女王转世特征,又千里相迎的国师,将同样受到责难,甚至会对他的威望和地位造成难以逆转的影响。
但是他不敢说。
宫胤不许的事情,谁也不敢做。
有时候他不明白国师怎么想的。女王本不该在计划中,按照国师的性格和以往行事风格,她一出现就应该想办法扼杀。但是……
蒙虎叹了口气,不想往下想下去,作为一个属下,只需要相信主子,跟随主子就行。
只是,这以往心中从未有过的忧虑,怎么越来越浓了呢……
景横波注视蒙虎心事重重的背影,托腮想了想,又摸摸还有些疼的后脖子,也难得地,幽幽叹了口气。
……
“亢龙军已经进入帝歌,接管城防。”
“斩羽部同意之后的调停协议,带领家族私军退入庄园。”
“龙骑入京,已经看守住了所有拥有私军的重臣府邸,不允许有任何轻举妄动。”
“耶律国师名下的耶律家族私军,以及燕杀军,已经撤军。”
景横波听见一连串的汇报军情声在不断接近,就知道宫大神来了。
她探出头去,果然看见宫胤匆匆往前走,身后跟着一大串幕僚军官,每个人都快步小跑紧紧跟着他,抱着一大堆文书在向他回报。
他身后还有两个侍女,抱着巨大的盒子。
宫胤步伐很快,神态却很平静,一边走一边道:“亢龙军接管城防,撤去城中壁垒,注意态度,不允许出现任何冲突。但如果有任何人反抗,格杀勿论。”
“是。”
“允许斩羽部和耶律家族私军在城中停留,保卫庄园,但人数都不许超过三千人。”
“国师,斩羽和耶律家族都居住在内城,内城因为地域限制,本身亢龙护卫也就一万人建制,如今斩羽和耶律各自留三千人,就有六千,这人数太多,万一控制不住。”
“那就不许控制不住。斩羽和耶律现在精神紧绷,互相提防,强硬撤去谁的私军都会引起反弹,他们在内城闹起来,才是不可估量的损失。我们要的就是将他们牵制压制在内城,避免时间久了诸家私军牵扯在内引起混战。另外,调一队亢龙蛛网,前往内城。”
“是。”
……
景横波眼巴巴地望着——真是酷炫狂霸拽!等她做了女王,她也要后面跟着一大堆的人,她也要走很快,一边走一边决策,让别人小跑着跟,她还要宫胤跟在最前边,一边跑一边恭敬地和她说:“嘿依!哟西!思密达!”
车帘一掀,出现的宫胤的脸打断了她的美梦,他正一边掀帘一边和身后人道:“女王车驾午时进城,通知仪仗和耶律做好准备。”
景横波的美梦“啪”一下碎了——愿望美好而遥远,最起码现在她连什么时候进城都得听他的,她最讨厌中午大太阳的时候出门了!
宫胤一抬头,就看见她的臭脸,当然,他自己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自从昨天他弄昏她扛回来之后,两人就见了一次面,还互相不理睬。
景横波还在为那契书上难堪大用生气,又气他独霸专权,从不给她话语权。
至于宫胤为什么没有好脸色——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景横波脸一撇,“你来干嘛?”
宫胤不理她,自上了车,接过车下侍女的两个盒子,对车内翠姐静筠拥雪三人道:“你们三个下去。”
翠姐和拥雪向来怕他,什么都没说就下了车,反正这些日子她们看得也清楚,国师和大波虽然各种吵架各种气场不对,但要说有什么危险那是绝对不会的。
静筠却停了停,目光落在那盒子上,温婉地道:“这似乎是女王的礼服?是马上要换上的吗?礼服繁琐,奴家可以留下帮忙吗?”
“对啊对啊。”景横波一听礼服头就晕,急忙道,“女人的礼服要你来干嘛?给她们帮我换啦。”
宫胤看也不看静筠一眼,只对景横波道:“有些东西只能你自己穿戴,我不想重复二次。”
景横波眨眨眼,有点不懂,什么叫不想重复两次?
静筠脸上涌出一抹薄薄的红,难得却还在微笑,“是奴家僭越了。礼服贵重,是该国师亲自给陛下教授,奴家怎么配听?奴家退下了。”说完行礼如仪,款款而退,临走还体贴地关好了车门。
景横波注视她无懈可击的礼仪体态,忍不住啧啧赞叹:“静筠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瞧这风度。至于你……”她斜着眼睛看着宫胤,“没人教你对女士要绅士吗?”
“她配吗?”他的回答很气人。
“给朕更衣。”她抬起下巴的姿势更气人。
宫胤的回答是将一个巨大的盒子搁在她腿上,压得景横波膝盖一沉。
“好重!”景横波立刻就被华丽丽的盒子吸引,推开盒盖,眼眸瞬间瞪大,“哇哦!”
惊叹的不是礼服的华丽,在大荒这个宝石乱滚的地方,华丽已经是应有之义。
惊叹的是礼服的颜色。居然不是她想象的金色红色紫色明黄之类的帝王色,而是黑色!
更惊叹的是,世上还有这么纯正的黑色。
如夜一般浓,如最神骏的纯种黑马,不见杂色的黑色缎子,厚重而有暗光。
这套礼服一反常态地并没有配很多宝石,所有的配饰都是发出暗黑光芒的古银,色泽沉厚凝重,和这庄重华贵的黑相得益彰。
古银暗处如时光漫渡的烟灰色,和亮处灿烂的银交织,呼应了整体的黑。腰带和领口袖口的镂空浮雕看不出是什么形状的兽,形态狰狞,背景是一片片的黑曜石,让人想起遍布大荒的沼泽。
景横波啧啧赞叹,觉得设计者很有眼光,这样的剪裁高贵简单的礼服,用那些色彩绚丽的宝石是压不住的,相反会显得浮躁跳脱,所有配饰不用又会显得单调压抑,只有这同样气质高贵,承载千万年光阴之华的古银,才能提亮了那压抑的黑,低调而奢靡。
她向来喜欢艳丽的颜色,黄红紫绿橙红蓝,怎么鲜艳怎么来,一向不待见沉重压抑的黑,然而此时却忽然来了兴致,二话不说,拉开衣领,脱——
“你干什么?”对面宫胤想不到她说脱就脱,呆了一呆,急忙掉开眼睛。
“换衣裳啊。”景横波不以为然,这礼服只是外袍,换下的也只是外袍,她里头还有自己的紧身卫衣呢,能看到啥啊。
“你都这样随随便便换衣服?”宫胤偏着头,语气生硬。
景横波手一停,瞅瞅他,哟呵,脑袋转得很坚决嘛,不看?不想看?不想看怎么耳朵又红了!
“你耳朵好红哦,热吗?”她笑嘻嘻凑过去,吹他的耳垂,“我就这么换衣服,咋了?你不喜欢?”
一只微凉的手掌覆盖在她脸上,将她的脸推了开去。
“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何必对你多看一眼?”他道,“穿好衣服,这礼服不是随便穿的,我有话和你说。”
“哦。”景横波挪挪身子,坐正。
……
“讲啊!”半晌之后她不耐烦地动动身子,催促,“怎么不讲啊。”
“你衣服穿好没?”他还是偏着头,不肯回头。
“当然穿好了。”
“不对,没有拉上衣服的声音!”他反驳。
“我不需要拉……等等你怎么知道?”景横波瞪大眼睛,“我靠,你不看,你偷听!你竖着耳朵听我穿衣服的动静!你个伪君子!假正经!大色狼!偷听狂……”
“闭嘴。”宫胤回过头,忍无可忍按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呜呜呜呜呜。”景横波犹自挣扎说话权,乌溜溜的眼珠在他手掌上方转动,用眼睫毛拼命刷他的手掌边缘。
掌缘忽然变得极其敏感,痒簌簌的感觉从掌缘一直传到手臂,过电般穿过无数筋脉血流,抵达内心,他心似颤了颤,随即一股寒意弥漫,在五脏六腑间游走,他脸色微微一白,收回了手掌。
“人家睫毛长吧?”景横波没有注意到他脸色变化,得意洋洋。
宫胤神色却已经恢复平静,眉宇之间更若霜冷,身子向后撤了撤,就手抖开那套袍子。
“这套礼服,是由大荒太祖皇帝传下来,迎驾大典专用礼服,据说这套礼服自有其神异之处,和大荒女王的正式礼服并称王朝双宝。”
景横波眨眨眼,“啥米?这衣服几百年了?老太婆穿过?我不要。”
“请以后不要再提起老太婆三个字。”宫胤淡淡道,“如果你不想被愤怒的大荒人民撕成碎片的话。”
“呵呵。”景横波说。
宫胤皱皱眉——这女人什么破性子。狡猾又桀骜,真难搞。
“礼服有暗扣,腰部暗扣甚至藏有利刃,可以防身。”宫胤和她膝盖抵膝盖,给她示范暗扣的打开关闭方法。
景横波托着腮,认真观看……睫毛好密……手指真好看……动作真灵巧……气息真好闻……
“看懂没?”他示范一遍,头也不抬问她。
“好看……”她痴迷地说。
“什么好看?”他一抬头,看到某人色迷迷的眼光,怔了怔,眉头一挑。把衣服往她膝盖上一扔。
“自己做一遍!”
色女被雷劈醒,脸一板,接过衣裳,三下五除二啪啪啪啪,暗扣打开,再啪啪啪啪,暗扣合上,她手指一抹,一抽一带,一柄利刃悄无声息从腰间弹出,指节弯起顶住腰带背后,手掌一靠,暗刃收起。
“好了!”
一套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宫胤默默,忽觉有些头痛。
真要笨就好了,真要笨也就听话了,偏偏聪明!
“衣服为什么要配暗刃?”刚才只顾着偷窥的景横波,现在才想起正事。
“原本没有,是第十七任女王,在参加迎驾大典之前,特意让人悄悄配上的。她并没有多此一举,就在那次大典上,有玳瑁族作乱,刺杀女王,她虽然最终被放逐,却靠这怀中暗刃,救了自己一命。”
“迎驾大典也这么危机重重?”景横波倒吸一口冷气。
“迎驾大典和王位承继大典不同。迎驾意味着王位的预备,但又没有正式继位,这时候女王无权无势,又公开于大众之前,是最脆弱的时刻。如果在此之前各方关系并没有达到平衡的话,迎驾大典很可能出事。”宫胤翻了翻衣裳内里给她看,“要害处都有薄铁防护。”
“难怪这么重。”景横波忽觉这衣服似有血腥气,顿时不爱穿了。
“还有这双鞋子。”宫胤拖过另一个盒子,蹲下身拿出一双黑色短靴,式样精巧,底子很厚,黑缎挖云边,同样镶嵌古银的鞋尖。
“试试。”宫胤道。
景横波想到这衣服给人穿过,还流过血,浑身就好像粘满了血液,哪里还肯穿,摇头直向后缩,“不要。”
“安全重要还是洁癖重要?”宫胤居然猜到她心思,一把握住她脚踝,不容她退缩,:“试试!”
“不要!”景横波嚷,穿了高跟鞋的脚拼命后缩。
脚踝从宫胤手中一滑,水晶丝袜滑落,宫胤顿觉手指也一滑,指下肌肤软得像绸柔得像绵,滑溜溜似一尾鱼,他一低头,就看见挣扎中景横波的玫红色高跟鞋已经掉了一半吊在脚尖,露出玲珑雪白的脚背,就在他的鼻尖下——
他霍然松手,身子后倾,鞋子掉落,景横波格格一笑,忽然道:“我记得我想拿你胸膛擦脚趾来着……”说完脚尖向前一伸,去挑他的胸前衣襟。
宫胤眼一垂,就看见透明丝袜里肌肤雪白,脚趾晶莹粉红如散落的花瓣,一眼看去艳到惊心动魄,下意识向后仰,身后就是车壁,避无可避,看见身边的靴子,急忙抓起往她脚上一套。
景横波却在此时格格笑着把脚又收了回去,这可不是现代,男人受得起各种调戏,胡乱调戏了宫胤,万一他羞愤自杀怎办?
她收脚在先,宫胤套鞋在后,他略略有些慌乱,力度稍重,景横波单脚又站立不稳,这么一套,身子一倾靠在车身,鞋底撞上车身,啪一声微响,鞋侧竟然弹出一排锯齿!
锯齿之侧,就是宫胤的咽喉!
景横波大惊失色,尖叫“让开!”不顾一切身子向前死命一压。
“嚓。”一声微响,鞋子压上了车顶!锯齿深深陷进木头板壁!
马车内气氛和人,都忽然僵了。
景横波立身一字马,左右腿拉成一线,和车壁呈三十度角,压上。
宫胤正好在那三十度三角的安全范围内。
鼻尖紧紧贴着她的右小腿。
宫胤似乎也怔住了,微微仰头,有点很难想象人的身体可以拉伸到这样的程度,千钧一发之际一字马竟然可以劈上头顶。
眼前是她绷得紧紧的身躯,因为一字马,身上穿的紧身裤往上缩,露出半截雪白莹润的小腿,而顺着优美的小腿线条,是笔直的膝盖和同样线条紧致的大腿……
宫胤赶紧一步跨出了她的身体笼罩范围,背对着她,道:“我没事了,你可以放下来了。”
他此刻语声柔和,眼光落在那精巧的玫红色高跟鞋上。
身后没有动静。
宫胤又重复了一遍。
依旧安静,只是多了一种咝咝的声响,像是有人忍不住痛在吸气。
宫胤回头,一看,景大女王还在那惊世骇俗地一字马着呢。
“你这样不累吗?放下……”他忽然顿住,若有所悟。
“啊啊啊啊!”景横波已经放声惨叫起来,“救命啊!快拉下我啊,我劈太快抽筋啦!”
“……”
下一瞬宫胤啪一下关紧了车门。阻绝了闻声赶来救援的护卫们。
“闭嘴。”
他可不想她这幅模样给人看见。
“快弄我下来……哎哟哎哟……”景横波哼哼唧唧,宫胤上前要动手,忽然又愣了愣,停住脚。
她这造型,怎么弄下来?
没有做热身运动忽然劈成这样,后果很容易肌肉拉伤,不能强拉硬搬,得轻轻放下来,最好一边按摩一边放,可无论怎么放,都不可避免要握着她的身体……
他在那踌躇,景横波才不管那么多,大腿内侧肌肉似在突突直跳,她的脸也在精彩抽搐,“哎哟宫胤你磨磨蹭蹭做毛,快帮姐一把,哎呀我好歹救了你的命……”
宫胤抿抿嘴——是吗?我连那一刀都躲不过去吗?
不过想到刚才那一幕,他眼神微微柔和。
好吧,就算是吧。
看她满脸涨红,连眉毛都在颤抖,也知道她确实很痛,宫胤吸一口气上前,手指轻轻按住了她的大腿。
指尖所及,柔软温热,她的体温似乎特别高些,那一股滚滚的热意自指尖传向心底,他手指一颤。
一转眼看见她头微微侧着,满眼着急哀求,他急忙定定神,五指向前一滑一抬,将她腿微微抬起,再慢慢放下。
景横波站立不定,急忙搂住他的颈项,感觉到他抄着自己大腿缓缓下移,五指所经之处起了热力,将受损的筋脉一一修复。
那位置毕竟比较敏感,当肌肉绷紧的疼痛过去之后,酥麻颤动的感觉便潮水一般卷来,她忽然红了脸,将脸埋在宫胤的肩上。
鼻端满满他的气息,清雅微凉,高山雪莲,她躁动的心绪微微安定,想离开却又舍不得——难得宫胤没有推开她,不趁这机会揩油更待何时,忍不住将脸在他肩上又狠狠揉了几把。将他的气味灌满自己鼻腔之后才恍惚想起,这,似乎才是他和她第一次亲密主动接触呢。
宫胤知道她在揩自己油,可是此刻无暇他顾,他怕景横波肌腱断裂,放下她大腿的同时一直在给她按摩,偏偏她总爱穿紧身裤,还是薄薄似皮质的那种,手指明明尽量按在靠近膝窝处,很自然地就往下滑往下滑……他只得一遍遍往上捋往上捋,忽然又觉得她肌肤更热,隐约听见她起了低低喘息,馥郁的香气和喷薄的热气从耳后发里幽幽散出来,他被这热度这呼吸这香气冲击得七零八落,浑身绷紧,背后微微起了汗,注意力全部都紧张地放在指端,肩上某人拿脸蹂躏他的事儿,根本感觉不到。
马车平稳地行驶,车外的光穿进车内就被剪切成一片一片,桌几褥垫藏在暗影里,做沉默的华丽的背景,相拥的男女则亮在微黄的光线里,他执着她的腿弯,慢慢下移的姿势似乎在做着舞蹈曼妙的慢动作,她伏倒在他肩上的姿态却满是投入与动情,他们似一对技艺精湛的演员,用不同的表达方式来演绎心中的情绪,内里的心情精髓却殊途同归。
车厢里呼吸先急后缓又急,当腿完全放下的那一刻,两个人都震了震,景横波有点茫然地抬起头,宫胤有点嘶哑地开口。
“你……”
“我……”
忽然马车一震,两人本就斜斜相拥站着,又都心魂失守,顿时站立不住,砰一下摔倒在座位上,宫胤压着景横波,景横波搂着他的背。
车外传来长声通报。
“左国师耶律祁,率在京诸臣,迎女王王驾!”
宫胤听得那一声已知不好,一挺腰便要起身,景横波急忙也要起身,两人擦身一错,景横波唇瓣忽然碰到他的耳垂。
凉凉的,软软的……
宫胤身子一僵。
景横波忽觉唇侧耳垂腾腾热起来,她几乎可以想象,宫大神此刻的耳垂,一定非常可爱,像裹了冰的红樱桃,她食欲大涨,忽然怀念他尴尬无措模样,忍不住恶作剧地舔了舔……
恰在此时又起一阵大风,啪一下将车帘卷开。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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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女王萌萌哒
“啊——”
控制不住的惊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耶律祁,在朝三品以上众臣,六国八部首领,无数扈从护卫,一瞬间都只剩下了“目瞪口呆”四个字的表情。
车里的……在干嘛?
白日宣淫?
这也罢了,白日宣淫,女王?
这也罢了。
白日宣淫,女王,国师?
这也罢了。
白日宣淫,女王,冷峻冰寒不近人情无上洁癖不染尘埃的右!国!师!
瞎了瞎了!
不过电光石火一霎那,随即宫胤的袖子便飞卷而出,帘子落下,隔绝视线。
但这已经够了。
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见了。
耶律祁神情古怪,唇角惯常的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犹在,只是瞧来似添几分阴森。
无数人面色紧张,更多人开始立即给护卫打眼色做手势,示意迅速通报家族中人。
右国师的一举一动,向来关系大荒国运。他和大荒女王的关系,也将决定未来大荒五十年的和平。此刻看见这一幕,无数人开始疑惑、猜想、推算——国师和女王如此暧昧,是不是意味着这一任女王有可能和国师和平相处?是不是意味着国师会放弃原先的大业?又或者这本身就是一出戏,传递着某种不可告人的信息?毕竟以女王的地位和右国师的性格,做出这样的事实在不合常理啊不合常理……
在大荒,女王只能和国师有稍亲密接触。这还得以国师的承认为前提。一旦国师不打算接受女王,女王便不可以越雷池一步。如果女王故意勾引国师,而国师对此予以指控女王不守戒律,女王一样触犯了律条。
不过看右国师的态度,似乎并没有指控的打算……
中立者松一口气,反对者心中窃喜,宫胤同盟则开始担忧不安,考虑着某些条件和布置的调整……
帘子外暗潮汹涌,关系着国家政治变动的各种决策正在迅速成形之中,帘子内景横波毫无所觉,她哪里想得到,不过趁机占个便宜,大荒的国势,就可能被蝴蝶翅膀扇动。
她犹自舔着嘴唇笑嘻嘻地看着宫胤。
哎,果然红了红了……
这要在现代,哪里能看见红耳垂的男人啊,你还没邀请,那边就狼一样扑出去了。
她回味着好滋味,却不知舔唇的姿态本身也是诱惑和邀请,红唇如火,粉红的舌头轻俏地一溜,像一根温软的绳儿,将人的心神思绪甜蜜地拉扯……
宫胤几乎立刻转开了眼睛,呼吸之间已经站得笔直,说起来奇怪,他耳垂依旧微微发红,但脸色雪白,毫无血色,看起来还多了几分荏弱。再开口的时候,声音虽冷静,气息也似有几分不稳。
“已经来迎了,速速将礼服穿上。”
景横波看着他迅速转身下车的背影,撇撇嘴——刚才明明心猿意马,此刻却翻脸无情,这个男人,当真难搞!
车下,蜂群一样的嗡嗡声,在看见宫胤从容步出的身影后,立即停止。
几乎立刻,耶律祁微微躬身,其余人大礼参拜。
“见过右国师!”
宫胤只虚虚抬手,示意起身,他立在那里,是玉山雪柱,巍巍高远,风将他白色衣袂卷动,猎猎如白凤,尊贵凛然,跪伏最近的人也不敢触摸他的衣角。
只这一霎,只他立在那里,刚才那一幕的荒唐暧昧便似被深雪覆盖,所有人甚至不敢在心中回想亵渎,意识里只剩下对这个大权在握男人的畏惧和尊崇。
景横波掀开一线车帘,清晰地看见了众人前后不一的表情变化,艳羡地咂咂嘴——这才叫真正的镇得住!去混百度贴吧保证度娘不敢吞楼!什么时候她要有这样不怒而威的气势就好啦。
车帘放下时,她忽然看见耶律祁的脸,这家伙正似笑非笑地瞅着她,表情很古怪。
景横波给他一个中指向下的表情,就赶紧换衣服。
午时将会下车,自已经铺设好的十里红毯入城,接受百姓的欢呼(围观),然后进入帝歌舞明台广场,那里也已经备好了礼台,以彩幕围住,自己将在那里接受大荒群臣的考核,而百姓,则只能在彩幕外等待聆听结果。以示皇家的尊严。
这个安排让她皱了皱眉,和理想的计划有点不符。
还有一刻钟午时。
景横波心急火燎地换衣服,这礼服涉及防身机密,宫胤不许人给她帮忙,礼服又重,她刚才多少拉了筋,就显得手忙脚乱。腰部有些嫌大,她异想天开想用装暗刃的暗扣扣住,结果暗扣卡住,刀弹出来再也装不进去,她总不能腰上架一把刀出来,只好把暗刃给取了。
取下暗刃的腰部更加松垮,她这才明白原来那软刃也有腰带的作用,眼看裙摆厚重宽大,腰部却不够给力,这要自己绊住了裙子,只怕就得走光……
这么想的时候她犹豫一下,想要穿上自己已经脱下的紧身裤,刚才因为裙子太厚,她已经脱了换了丝袜,但这时敲击车门的声音响起,蒙虎的声音已经含了催促,“陛下,好了吗?”
景横波急忙答:“好了好了!”一边匆匆穿上那也带了机关的鞋子,一边道:“帮我把静筠喊上来。”
她一边穿鞋,一边开了箱子一阵乱翻,翻出一些东西,用一个准备好的布袋装好了,拿在手里四处看看,最后决定系在腰上,袍子下摆宽大,塞个小孩都看不出来。
静筠上了车,景横波正跪在皮箱上,将乱七八糟的衣物压下,盖上箱盖,随便把箱子拉链一拉,递给她,“静筠,等会帮我提着。”
她怕这裙子穿得草率还是出问题,箱子里有各式腰带还有一些可以紧急处理衣物问题的东西,随时带着备用。
本来事情该交给翠姐,但上次翠姐利用她报仇事件之后,两人之间相处总有些尴尬,景横波无奈,有时候也只能偏劳病歪歪的静筠。
静筠垂头看看箱子,提了提,弱声弱气地道:“我怕提不动……”
“那让翠姐帮你好了。”景横波心急火燎地挥挥手。
静筠将箱子提了下去交给翠姐。车子微微倾斜,这是要迎她出来了,景横波急忙端端正正坐好。
外头忽然很安静,但景横波依旧感觉到四面无数人绷紧的呼吸,将气氛压紧,拉长……可以想象,现在外面一定人山人海……
粗线条的景横波,忽然觉得紧张。
不能不紧张,每个女孩都有一个公主梦。爱美爱热闹爱一切华丽东西的景横波,对这样的梦尤其感兴趣,在研究所时她幻想过嫁金龟婿,享受无数人的羡慕,穿越时她幻想过开金手指,受无数人的追捧。可是想象力追不上现实的离奇,想来想去,怎么也没想到,一落地就真做了女王,而此刻,万人空巷,群臣远迎,她是所有目光中央的荣光。
此刻外头越安静,她心情越紧张,心砰砰跳起来,激动兴奋和对未来的压抑不安交织在一起,她雪白的指尖有些发抖。
身边有厚厚的礼册,交代了她之后迎驾大典要遵守的礼节,厚达一尺的册子她根本无心学习,只知道马上,蒙虎会掀开车帘,接她下车,搀扶她步上长长的红地毯,在无数人目光中,走出自己重要的一步……
怎么好像结婚似的……
她忽然想看见宫胤。
忽然无比渴望,是他,牵着她,走过这一段至关重要的路途,走上属于她的荣光一刻。
随即她便叹了口气。
不可能的。
宫胤何许人也?大荒真正的王者,大权在握的第一人。今天并不是女王登基大典,如果他托大点,就算不来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而且她也打听过了,前任女王登基那天,据说他都没去。此刻她这个草包女王入城仪式,他想纡尊降贵,做这奴仆该做的事,只怕他的属下也不依。万万没有成全她这傀儡女王面子,去委屈国师大人的道理。
帘子忽然微微一动,伸进来一只手。
雪白,修长,指甲如贝,却无血色。
帘子外似乎有抽气的声音。
景横波却已经停了呼吸。
她认得这只手,这不是蒙虎宽大的,微微带着茧子的手!
她霍然抬头。一时愣住。
可能吗……
那手却似乎有些不耐烦,手背屈起,手指向下,点了点。
一副“鱼唇的人类你怎么这么磨蹭还不滚出来”的傲骄姿态。
景横波咬着嘴唇笑了,眼底忽有晶光闪闪,随即她伸出手,轻轻搁在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似也微微一顿,随即温柔地,将她的手掌包裹在掌心。
景横波忽然不紧张了。
她只觉得温暖,开心,畅快,兴奋得想要仰天大叫,唱他娘的情歌三百首!
当然她不能唱,她只是眨眨眼睛,指尖在他掌心划着。
他却似有些不耐了,手上微微用力,又是那么不解风情地,将她拉出了好几步。
景横波也不生气,笑着微微低头,迈出马车,眼睛正对着他雪白的袍摆,真想就这么躺下去,狗腿地抱住他大腿滚三滚,说一声大神大神你傲娇得真萌萌哒。
心情太好,她笑盈盈抬起头来。
满场立刻寂静。
此刻的静不再是先前的压抑的静,而是震惊的静,惊艳的静,目光和心神被撼动而导致的真空的静。
所有人都看着马车前那个女子。
她一身黑衣,纯正的黑,腰部和领口袖口镶嵌镂空古银图腾,纯正的、带着时光沧桑气息的银,都是古老庄重的色彩,寻常人穿上顿时老去数年,却只将她的脸衬托得更加娇嫩,肤光胜雪,红唇桃嫣,一双眸子点抹桃红一点,也压不住那眸光潋滟,让人想起最美的春光雨丝风片,最明媚的霞彩涂抹长天。
而她的天生美妙姿态,纵然这样古板传统的黑袍也无法掩盖,宽大的袍摆蔓延往上,流线型束起细细蛮腰,再往上却又是紧绷的喷薄的曲线,最巧手大师烧制的最线条精美的瓷瓶儿,在她的线条面前都黯然失色。属于女性的美,在这一刻淋漓展现,以至于这一刹的惊艳,唤醒了大荒女性尘封的身体意识,令贵妇阶层首次认识到,原来禁闭古板的装饰,也不能掩盖女子真正的美,原来除了容颜外,体型的精妙同样夺人眼目,由此掀起了一股身材打造和解放的高潮,当然,这是后话了。
她宽大的黑袍袖子规规矩矩拢着,却在袖口边缘,有一点点不那么规矩地露出鲜红的指甲,比大丽花还鲜艳光泽的色彩,在全身的黑银二色中非常跳脱,瞬间中和了过于肃穆的气息,显出些青春女子才有的烂漫和淡淡的挑逗,很多男人的目光落在那一抹鲜红上,半天挪不开眼。
更多的人则盯住她的笑容,只觉得这女子无一不美,处处存在漫不经心的诱惑和小小心机的挑逗,但最美的还是这一霎她脸上的笑,自然、恣肆、明朗、发自内心、光彩照人,让人一眼看过去,不知怎的便知道她的愉悦,不知怎的便被她的愉悦感染,连心花都开了。
道路两边,挤挤挨挨都是人头,只有这一刻全无声息。
耶律祁紧紧盯着景横波,目放异彩。
几位老者捋须叹息:老夫一生,见过五任女王,无人有此风采!新女王说起来容貌还酷肖前任女王,但风采华艳,姿容动人,前女王万万不及!
负责记录女王一言一行的皇史官奋笔疾书:“庚申年甲子日,晦,女帝入京,空城迎驾。帝出,容色妙绝,如熙光耀日,全城惊慑。”
人群中一堆人在打打闹闹。
“伊柒,这就是你媳妇儿?”
“对啊对啊,她还送了我一瓶指甲油做定情礼物呢。”
“我呸,就你这德行,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这媳妇儿只有我配得上。”
“不对,我。”
“我。”
“明明是我。”
“胡说,只能是我。”
“不是我是谁?”
“别吵了,跟你们说,我最近夜观星象,开山走穴,星盘推演,摸骨相面,终于有了一个新发现……”
“啊啊杉杉你发现了什么?”
“经过三天三夜的苦思推演……”
“什么什么?”
“我发现……”
“快说快说。”
“你们都是光棍命,女王是我的。”
“兄弟们,面对如此恶毒的挑衅和卑鄙的诅咒,你们打算怎么办?”
“司思,你这样不对,不就一个女人,何必这样和老三争呢,我们是友爱师兄弟,吵架是不对的,我建议你打他。”
……
世人纷扰,不在人群最中心那两个人眼底。
景横波始终看着宫胤,笑得甜蜜蜜,心中也在唱甜蜜蜜。
宫胤当然还是一身暗镶银线的白袍,袍子行动间流光溢彩,低调奢华,但奇异的是,他今天束紧的领口上的珍珠,竟然不是平常的淡金或者银色,而是黑珍珠。
黑亮的,发出点幽绿光芒,神秘摄人的黑珍珠,在一色如雪的洁白里,美得鲜明震撼。
景横波因此笑容更加甜美,扫了一眼自己的黑色长袍——这算情侣装吗?
眼角从人群扫过,再瞟向宫胤,她当然知道自己美,也毫不意外自己会让那些人震慑于自己的美,所以她更关心的是最该被震慑的那个有没有被震慑。
看起来好像是没有。
他居然还是站得笔直,毫无表情,连眼角都似乎没有扫过来,线条清晰的侧面唇线紧抿,永远的气度尊贵。
景横波却在窃笑。
无动于衷?
手心怎么忽然湿了?
……
眼前一道红毯,自宽阔城门一路向内,两侧三步一金甲卫士,钉子似立得笔直,遥遥远处高台华丽,一大排彩色帷幕似鲜艳的贝壳,散落在广袤的洁白广场上,红毯两侧和帷幕尽头,立着无数峨冠博带的官员和神情烂漫争相观看的百姓,黑压压如海潮无边无垠。
红色海洋尽头,是她即将要走的路。
红毯如此新,如此鲜艳,似血。
这个时候这个联想有些不吉,她摇摇头甩去,此刻心情如此明媚,这不是血光,是未来灿烂的霞光。
微微一顿之后,他牵了她的手,引她上地毯。
被女王容色震慑的人们,此刻终于再次注意到右国师的动作,惊叹再起。
这一任女王有何特殊之处?好大面子!
左右国师先后出境千里迎接。六国八部百里相迎。入城时左国师率百官迎接。如今又有右国师执贱役,亲自迎女王上红毯!
这是意味着国师对女王的承认和保护吗?
接着他们又吸了一口冷气。
耶律祁忽然上前一步,牵过了景横波另一只手,也送她上了红毯!
围观者们的呼吸忽然都停了。
两位国师同一步调,同时对女王示好。
这这这,这又是什么节奏?
众所周知,为了朝局平衡,历来左右国师水火难容,基本上你承认的我就不承认,我原本承认你承认了我就不再承认,总之都是对着干,按照常情,宫胤给予公开认可的女王,从此就会受到耶律祁的刁难,而宫胤对此的反击和态度,直接关系他的能力评定和将来。
但现在的状况,大荒的群臣以及六国八部,已经搞不懂了。
群臣都在皱眉,今日这一场迎驾,其实性质特殊,表达的是整个大荒政体成员,对女王的不欢迎和不认同。
这位女王陛下,应该可以评上史上杯具第一。两位国师不说,群臣几乎没有乐意她登位的。耶律国师的人希望借打倒女王的机会打击宫国师的威望,宫国师的人则不满天降女王,希望宫国师执掌大统,两大派系在对女王的迎立问题上,首次达到了空前的统一,才有了这场分外隆重的迎驾大典。
然而此刻,两位国师的态度,如此不合常理,大家顿时眼底绕出无数线团。
景横波想不到这么深,她只觉得耶律祁这时候跑来是画蛇添足,打扰她和宫胤的秘密沟通,有些不快,但她也觉得这是耶律祁给她面子,是示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还是偏头勉强笑了笑。
宫胤的脸色还是没变,只是眉宇间忽然便冷漠了下来,似蒙一层薄薄的霜,景横波明显地感觉到他刚才还显得温润的掌心,忽然就冷了。
变温动物哦?冷好快。
如果不是她抓得紧,她觉得他应该会想立刻甩开她。
这家伙又犯什么别扭性子?是怪她没有甩开耶律祁的手吗?可是这时候甩开?她就算无所谓这女王,也得替他考虑下后果吧?
景横波心情悻悻地,迁怒耶律祁,借着高高衣领遮掩,怒瞪他一眼。
耶律祁却笑得越发魅意生花,悄声道:“陛下每次都这样瞧我,瞧得我怪心慌的。”
声音不大,却足够宫胤听到。
景横波心中哀嚎一声。
此时已经到了红毯之上,宫胤很自然地放开手,伸手一引,微微撤后半步落在景横波身后。
他那走位很巧妙,正好抢占了耶律祁的位置,耶律祁总不能绕过他走到另一边去,只能跟在他身后。
大型场合的走位也是一门学问,欲待跟上的众臣都停了脚步,眼光意味深长。
耶律祁却只是一笑,很干脆地退开,并没有走上红毯,却笑道:“微臣在礼台恭迎王驾。”
众人吁一口气。
又平一回合,或者说,和以往一样,耶律国师巧妙避让。
这样才对,这样才习惯,两个人同时迎接女王,才叫人不习惯。
政治这种东西,要的就是平衡和稳定,不欢迎打破和颠覆。因为任何微小的变动,都会引起无数的连带反应和各种难以预料的后果。
景横波用眼角余光扫射宫胤,看不出他到底生气没有。
此时也容不得她再分心和宫胤的心思猜猜猜了,护卫队放宽了限制,被女王惊艳的百姓欢呼着涌了上来,争相一睹新女王的风采,无数彩带鲜花被投掷到红毯上,漫天下一场五彩花雨。
前世屌丝的景横波,啥时候享受过这样的待遇,立马来了精神,微笑,“哈罗!”
百姓们静一静,不明白这打招呼的新词儿,但大荒人民很有礼貌,随即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回应,“哈罗!”
声浪震天,景横波险些打个踉跄。
我那个去,大荒人民好热情!
赶紧挥手,声音更大,“哈罗!”
百姓嗷嗷叫着挥手,“哈罗!”
……
群臣面面相觑——女王入城,应面色肃穆,目不斜视,直奔礼台,这这这……
觑完了赶紧看国师,国师没有表情!
宫胤毫无意外地看着某人卖萌。
早知道会这样。
她就是一蓬火,到哪哪燃。一抔深雪浇下去,稍不注意她也能冒出火苗来。
不想管也不愿管,日后的日子会少很多自由,现在,何必约束她太过。
随即他的眸子就眯了眯。
因为人来疯的景横波,被百姓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快步走到红毯边缘,手指轻轻按在唇上。
百姓一静,目光灼灼,充满渴望。
无数花痴男双手捧心。“她在看我!她在看我!”
宫胤眼神一厉。
这女人要做什么?
不会又……
正想阻止,景横波手指已经销魂曼妙地弹了出去,向着人群,轻轻一点。
“哈罗!我爱你们!”
一个飞吻。
……
百官失声,被震得神魂俱灭。
百姓失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雪白的手指,在空中流畅地掠过。
随即,轰地一声,人群沸腾了。
比海潮还要凶猛的呼喊,瞬间几乎掀翻了整条大街。
“哈罗,陛下!”
声潮滚滚,覆盖全城。
古代人终究不够开放,大多数人只喊出了陛下,没好意思来一个“那个”字眼,但也有极少数浮花浪蕊花花公子,在人群中尖声大叫:“陛下,我们爱你!我们爱你!”
伊柒在人群中双手捧心热泪盈眶,“她在对我说,她只在对我说,她看的只是我!”
他接受了这汹涌澎湃的爱,也接受了六位师兄弟汹涌澎湃的殴打。
……
景横波双眼晶亮,脸颊通红,心跳如擂鼓。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群众崇拜的力量,如此激越振奋人心,令人似觉有光环加身。
难怪那么多人想做明星。
百姓们也双眼晶亮,脸颊通红,心跳如擂鼓。
对于百姓来说,相对于印象中沉闷拘谨的历任女王,这位新女王,无比新鲜新奇亲切动人。活泼如清泉,明艳似新桃,天生一道靓丽风景,刷亮了帝歌城一直稍显沉黯的天空,有她在的地方,连远处粘腻黑暗的沼泽,都似在汩汩歌唱。
宫胤双眼沉郁,面色雪白,眉宇如挂霜。
刚才那什么动作?
刚才那什么字眼?
爱?
爱?!
……
人来疯景横波被人潮的汹涌呼喊刺激得果然快发了疯,踮起脚尖,双手按在唇上,准备给热情的大荒人民一套连环霹雳十面八方全方位飞吻。
一只手及时地拉下了她的双手。
景横波不满地回头,嗔他:“干嘛呀,这是礼节!”
宫胤眉头微微皱着,想说她,想叫她看看此刻群臣们的表情,然而目光落在她喷红的脸颊和晶亮的眸子上时,忽然心中一软。
似乎从认识她开始,她戏谑不经,嬉笑自如,或闹或哭或笑或狂,他看过她诸多表情,却还真的从未见她如此欢喜兴奋。
这个谜一样的特别女子,难道这一刻才是她的本我么?
他吸了口气,终究什么都没说,把她的手送回衣袖,顺手用掌心里的白绢,将她的掌心擦了又擦。
“干嘛呀,”景横波被擦得发痒,低低发笑,“我按在自己嘴上,你擦我手干什么?”
按自己嘴上,送天下万民!
宫胤冷冷看她一眼——笑,还好意思笑,他倒是想去擦路边所有人的脸,能吗?
看着她依旧坦然的神情,他缓缓垂下眼,手指一动,一个圆润光滑的东西,塞入了她的袖中。
“什么?”她想拿出来看。
“不许看。”他道,“你等会,如果真的没有了好办法,拿它出来。”
景横波顿了顿,仰脸看他,宫胤却避开了眼光,淡淡看远处肃穆的群臣人群。
景横波手指摩挲着那东西,温暖光润,带着他的体温,这,想必是他手中极其重要的东西吧,这样随身带着,在最后这一刻,还是拿了出来给她。
是给她的护身符吗?
她气过他对自己的低看和不信任,无数次发誓要让他刮目相看,然而此刻心中只剩下温暖。
“谢了。”她眉开眼笑,“我可以当作,这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吗?”
他根本不接话,顾左右而言他,“这东西给你是可惜了的,希望你最好别用上。”
“你的定情信物我怎么舍得用?”景横波冲他抛个媚眼儿,“相信姐,姐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走好你的路。”他扶正她的肩,指着前方,“前边。”
景横波此时才看见前边礼台上的宝座,心中一震,适才的兴奋淡去,她微微抬起了头颅。
百姓们也渐渐平静下来,转头注视着彩幕后的宝座,此时他们才想起今天迎驾大典上的重头戏,想到这一点,众人便心中一沉。
谁都知道,要想在迎驾大典上,展现出令所有人折服的才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百姓们有些惋惜,想到难得看见这么一位亲切可人的女王,眼看就要失去了。让这样一个美人自尽或者被放逐,多么残忍。
宫胤负手看着景横波背影,淡淡对蒙虎道:“准备好了没?”
“是。”蒙虎神情却有些犹疑,“您真的要……”
“让龙骑接应,亢龙断后。”宫胤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一发现有异动,不必再请示我,立即发动。”
“是。”
“还有,”宫胤盯着那华彩丽饰的仪礼高台,缓缓道,“高台什么时候搭建的?”
“据说是五日之前就已经准备。”
“谁主建。”
“大贤者。他清正廉洁,两边不靠,最可放心。”
“嗯。”宫胤微微沉默,眼光却没有移开,“去好好查看。”
“……是。”
黑色的裙摆在红色的地毯上缓缓移动,烈日下光影凝重。
景横波艰难地走着。
整整两排的礼司官员,走在她的身侧,看她顶着厚重的礼服步履维艰不仅不帮,还袖着袖子,不断严厉地指正着她的行为。
“陛下,腰要挺直,不能佝偻,太无王者风范!”
“陛下,走路不能太快,一刻钟五十步为宜……您走太快了!站住!停一停!……现在又太慢了,您必须快点!”
“行步要款款,裙角不能动!靴子不能露出裙角!”
“必须走直线,您走歪了!退回去!这里是皇城中心线,您的直线行走预示我大荒风调雨顺,皇权如一。走歪有不祥之兆!退回去,必须重新走!”
景横波站定,侧头,对身边那个脸色严厉的礼司官员怒目而视。
那官员毫不畏惧地迎着她的目光。礼司官员掌管朝廷及王室的所有礼仪事务,也负有监督王室礼仪的任务。他们有权对女王的任何不当行为进行纠正,女王不得有任何违背。以往那些年,不是没有女王受不了沉重繁缛的规矩,试图过反抗,有些脸色比现在这个更难看,可结果如何?强大的监督机器和已经稳定的仪典威压,迟早会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屈服。
这个自然也不例外。
景横波只觉得浑身的汗,已经足可洗澡。路途不短,裙子太重,一开始的兴奋劲儿没了,身上的负重就似高山般沉沉压着,每一步都是拖累,高天上的太阳火辣辣地刺下来,将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地逼出她雪白的额头。
人群中一些老人,看着这一幕,已经露出悲悯的眼光,他们隐约想起当年,似乎也有一个年轻的女王,承受过这样的盛典,在人群的中央兴奋得小脸发红,可惜她体质孱弱,没走到礼台之下就力尽晕倒,被救治了继续进行仪礼,但精神恹恹地怎么能做好接下来的事?果然没通过考验,随即就被放逐。当日的煊赫荣华,终成短暂一梦。
没有人知道,高冠厚服,三里红毯,午时仪礼,巍巍压力,本就是对女王考验中,最为阴险的一环。
景横波抹一把额头的汗,看看似乎越走越远的高台,她并没有旁观者想象得那么艰难,因为宫胤给她的那个东西,竟然一直在幽幽散发寒气,护住了她的心脉,身上虽然汗透重衣,十分难受,身体却没有丝毫中暑的迹象。
只是这样汗透重衣也很狼狈,景横波知道群臣的用意,一个气喘吁吁花了妆容的女王,是很难雍容华贵地展示出让人折服的风范来的。
就如眼前,一个微末小官,也敢命令她退回重来。
她冷哼一声,看也不看那礼司官员,忽然站定。
所有人的目光投过来。那官员脸色难看,厉声催促,“陛下,休要无礼,快点重来……”
“朕是女王,大荒之主。”景横波高声道,“为何要亲自走过这么长的一段路?抬轿来!”
“陛下!”一位高冠老者立即道,“先太祖皇帝《仪典》定下的任何规矩,都是后世百年必须遵行的圭臬。我等代代入朝为官,都曾在九鹤门下发过毒誓,誓死捍卫国朝仪典。有犯者,天惩之,雷殛之!”
景横波眨眨眼,问身边一个执戈护卫,“喂,这老头在说啥?”
“陛下,礼相的意思是,规矩里这段路必须走过,违背规矩者天打雷劈。”
“就知道吓唬人。”景横波撇一撇嘴,“不给轿我就没办法了么?”
“朕是皇帝,天命之主!”她庄严地道,“你不给轿,我便召唤天上彩凤,驼我上台!”
“哗!”一声,百姓沸腾了。
“啊?”百官愕然抬头。
耶律祁忽然咳嗽,宫胤唇角露出淡淡笑容。
“啊?”正想呵斥她的礼司官员们,原本肃穆的脸都皱成一团。随即有人开始冷笑,“陛下!大庭广众之下信口雌黄,您必须自省……”
“看!”景横波高举手臂,对天一指,“翩翩彩凤,载我上天!”
隐约“嘎”一声,似乎是鸟叫,所有人齐齐抬头。
天上啥都没有,鸟毛都不见一根。
众人一呆——女王当众撒谎?装神弄鬼,欺骗臣民?
这比通不过考验还糟!
众人失望地把眼光落下来,正准备恨恨盯红毯上的女王一眼,忽然有人惊呼:“陛下不见了!”
随即更多的人惊叫起来。
“不见了!陛下真的不见了!”
“陛下真的乘彩凤上天了!”
“刚才那一声,是不是就是凤凰叫?好特别!”
凤二狗子腆着肚子,嘎嘎低笑两声,霏霏背着它,从人群腿缝里灵巧地穿过。
……
百官们震惊地盯着那空空的红毯,一遍遍揉眼睛。
怎么可能?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大活人,真的说不见就不见了?
乘凤而走?荒谬!凤在哪里?
可人又在哪里?
人在台上。
一阵清脆的呼喊声,从遥远的高台上传来。
“哎!我在这里!”
众人唰地回头,眼珠子都骨碌碌地凸了出来,再骨碌碌滚了出去。
高台上,景横波气定神闲地站着,正款款伸出手,做出一个“放飞”的姿势,对空气中根本就不存在的某“凤凰”深情地道:“谢谢你送我这一路,回去告诉王母我一切都好。有机会经常来玩,有人欺负我了我会告诉你们的。”
她手指一扬,将“凤凰”放飞。二人转重要角色凤二狗子,在高台下的角落及时发出了一声“嘎——”
众人直愣愣盯着天空——据说那里有凤凰。
不过只闻其声不见其鸟。
好像那声也太难听了些……
盯久了,空中那一缕缕的云,看起来确实挺像凤凰啊……
“别看了。”景横波在台上悲悯地道,“尔等凡人,是看不到神鸟的。能给你们听一声它的声音,算你们的福气。”
众人凛然。
一静之后,百姓又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声——这次的女王不同凡响!这次的女王身有神异!上天护佑!神鸟相送!
天佑大荒,天降神女!
众人脑补着美艳的女王陛下,冠冕辉煌,驭五彩飞凤而来,飘飘光降大荒沼泽,指尖点处,黑土翻开,嫩芽出土,开枝散叶,繁花葳蕤,大荒从此富饶千里,尽成乐土。
欢呼在这样美好的脑补中越发激烈,一浪一浪似潮,将要翻了这平静帝歌城,彩幕被声浪和手臂推挤得猎猎飘动,无数的人头在彩幕前挤来挤去,似海浪将要冲上霓虹。
相比于百姓的激动,百官和六国八部观礼的首领们显得态度慎重,礼司官员脸色难看,其余人大多数脸色肃穆,有人默默不语,在计算着那么短时间内,使用轻功忽然出现在高台上的可能性,但计算来计算去,都是一个不可能的结果。
不过一眨眼瞬间,跨越将近数十丈,忽然出现在高台上,这超越了武学的范畴。只有传说里大荒武学神异之门“天境”的缩地术有可能。但如果真的是缩地术,那也差不多可以说通神了。
无论如何不可置信,女王这一手众目睽睽毫无作假,“神异”两字板上钉钉。很多人牙疼般地吸一口气——大荒气候多变,地理形势复杂,异兽奇术多不胜数,因此,也是神话传说最流行的一个国度。百姓很乐意将一切难以解释的事情解释为神的旨意,并顶礼膜拜深信不疑。如今女王当众来了这一手,给万千百姓展示了一场想象美妙的神异,可以想见,明日之后的帝歌,对新女王的拥护,将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景横波打量着底下众臣的表情,只觉心情舒畅。
她瞟了一眼耶律祁,这知道真相的家伙似乎没有拆穿她的意思,在一旁笑得诡秘。
她也笑一笑,管他呢,爱咋咋。她的重头戏,还没开始呢。
她昂起头,一转身,在那搭着红缎锦褥,镶金嵌玉的正中座位上,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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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陛下萌萌哒,桂圆要票萌萌哒,掏你口袋萌萌哒,揣我兜里萌萌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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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女王的魅力
彩幕拉了下来,将百姓的欢呼隔绝在外,光线骤暗,台下人影幢幢,个个肃穆如石翁仲。景横波有种被关黑屋子的感觉。
所谓的迎驾大典,就是在这样被四面遮挡,无数人围绕抢空气的环境下进行的吗?确实很容易给人心理压力,在这种环境下,发挥好才艺才怪。
“大荒诸臣,见过女王转世身。”
先前那礼相一声高呼,一大排行色各异的官员,鱼贯上台,分成两列,对景横波躬身。
景横波托着下巴,心想为毛不叫陛下?叫女王转世身?言下之意,就是还没正式承认女王咯?
再一看底下人的表情,平静庄重中,很多人流露出掩饰不住的轻蔑和随意。
高台之下另有两椅,一左一右,一黑一白,稍顷,宫胤和耶律祁先后掀帘进来坐下,众人又对二人行礼,依旧是先参拜宫胤,看来大荒,竟然是以右为尊。
宫胤只摆了摆手,耶律祁笑着点点头,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耶律祁眨了眨眼,宫胤漠然转过眼,也不避讳耶律祁的注视,转向台上景横波。
高椅上的女子看来很是从容,他唇角微微勾起——就知道她胆大包天,外表随意内心睥睨。
“陛下。”礼相按照惯例,开始了仪程,这回倒称呼了陛下,只是那语调还是有些讥诮,“天女重生,乃我大荒之幸。六国八部远迎百里,大荒臣民更设十里红毯,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三步一案,十步焚香,但求同沐王驾荣光……”
他手持笏板,文绉绉说了一大通,景横波一个字也没听懂,只觉得好累,腰上沉甸甸的,裙子似乎又要掉了,她忽然站起身。
礼相住口,目瞪口呆望着她,按照大荒规矩,在女王回应众臣之前,是不能有任何动作的。
“啊,我没事,你说你的,不妨碍。”景横波刚翘起屁股,就看见底下一堆张口结舌的表情,还以为人家想上来帮忙,赶紧摆摆手,“继续,你继续。”
“呃……”礼相已经忘了词了。
景横波低头专心搞她的,先把裙子腰部往上拎拎。
所有人看着她的细腰……
再伸个懒腰。
所有人看着她紧致傲人的线条……
坐下,调整了个舒服的,可以长久忍耐的坐姿,叠起了二郎腿。
所有人看着她交叠的腿……
叠起二郎腿之后嫌裙子太重,左抓一把,右抓一把,将裙子叠放在腿上,这样,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截小腿。
所有人眼珠子乱转,忙着看雪白纤细的小腿,看完了忽觉不对,齐刷刷掉头看主管礼仪,有权随时纠正女王任何不当行为的礼相大人。
礼相已经想不起来下面该做什么了。
礼相也不知道到底该阻止女王什么了——她一下子违反了太多条规定,不当行为太多了……
“咦,你们怎么不说了?说呀。”景横波把自己捯饬舒服了,坐定,才发觉气氛不对劲,愕然抬头,眼珠子瞪得圆圆的,一脸“擦你们怎么这么磨蹭姑娘我都等急了”的表情。
礼相略心塞。是该先矫正女王不当行为好呢,还是继续好呢?
“亲,”景横波跷着二郎腿,小腿一荡一荡踢着自己裙摆,笑吟吟道,“直入主题吧,好热的。”
众人眼珠子随着那雪白的小腿直晃悠……
“咳咳。”礼相咳嗽,用眼神示意,“陛下,您这……”
“啊这个啊?”景横波顺着他的眼神,看见了自己的裙摆,忽然眉毛一竖,怒声道,“朕的腿,你瞧什么瞧?眼神色迷迷的!老不修!”
“噗”一声,年高德劭的老礼相,险些喷出了一口血……
可怜的老礼相被迅速抬了下去,其余人迅速收回眼光,看天。
“陛下!”一个年轻的礼司官员不服气,出列亢声道,“您太过分了!怎可以如此不尊重朝中重臣!是您违反仪典在先,礼相据理指出为您矫正不当行为,堂皇光明,为何要遭此侮辱……”
这人正是先前让景横波退回重走的那个,景横波决定就拿他开刀了。
“规矩只定给我一个人?”景横波柳眉倒竖,“我不可以违反规矩,你们就可以了?规矩不允许我做这个那个,规矩允许你们乱看女王?哪条规矩写了可以?拿出来翻给姐看!只要有,姐给你磕头赔罪!”
“我们没有乱看……”年轻官员弱弱抗议。
景横波不说话,忽然道:“好痒……”把裙子哗啦又往上一捋,直到膝盖处。
满地的眼珠子又乱滚了。
“陛下!”官员愤然,“不可随意露出肌肤!”
“我露出哪里肌肤了?”
“腿……”官员话说到一半,惊觉上当,猛然呛住,一阵猛咳。
“啊哈,你没看!你没乱看!”景横波嘎嘎一笑,“你没看你怎么知道朕露出了腿?朕露出了腿你们难道不该立即退下回避?还有脸站在这里左一眼右一眼的没完没了占便宜吃豆腐?又是哪条规矩允许你们随便吃朕的豆腐?你们身为礼司官员,应该带头坚决执行各种规矩,你们自己都不要脸乱看朕坏了规矩,有什么脸站在群臣前面装逼要朕自省?啊呸,赶紧买块镜子照照再顺便一头撞死,一群内分泌失调的道德犯伪公知!我去年买了个表!”
“呃……”群臣一阵昏乱,怎么说着说着,就上升到轻薄陛下的重罪上去了?
礼司的人更糊涂。以前他们都是直着脖子教训女王,让女王守规矩,这日子久了,也就忘记了自己应该遵守的规矩。他们努力地在脑中搜索仪典,想要寻出反驳女王的规条,可是到底是应该臣子先遵守规矩呢还是该让女王先遵守规矩?大荒律令有一条“臣下不允许对皇族有任何亵渎之事”,看女王肌肤当然算一条,可是如果不能看女王之类行为,以后她要裸奔怎么办……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景横波继续教训,“就该学学你们右国师,他从来不乱看我!”
他都是直接摸的,哼。
正在喝茶的宫胤险些一口岔气,把茶叶吞了下去……
“砰。”搜索枯肠始终没能找到可以反驳景横波的条例的年轻官员,被活活想晕了。
……
扳回一局得意洋洋的景横波,把手背到背后,对宫胤摆了个胜利手势。
宫胤端坐不动。唇角掠起一抹无奈的弧度。
一句话气死规矩最大的礼司两官员,也就她这个胡搅蛮缠不要脸性子能做到。
景横波把裙子抓抓,重新放好,昂起下巴。
她就是故意的,怎样?
红毯上的经历,是给她的下马威,又何尝不是她自己想要挑战的第一关?
早知道大荒规矩大,女王就像死了丈夫的小寡妇,她要么不做这女王,要做,就绝不忍气吞声,给那不讲理的重重教条给捆住。
今天只是第一步而已,先打昏了对仪礼要求最高的那几个,省得他们在大典上不断刁难烦不烦。之后,有种翻遍典书再来,姐都接着!
高台上静了静,本来礼司官员还要宣讲一大堆大荒历史,和历代英主的事迹,此刻连倒了两位,也没人有心思长篇大论了。一个脸容高古的高冠老者忽然出列,微微躬身,“陛下得上天眷命,统御万方。臣等愿求陛下展示神迹,令我大荒臣民,同浴德辉。”
众人见那老人出来,都露出崇敬之色,纷纷道:“大贤者亲自出面考校,必然精彩。”
所谓贤者,是大荒的一种荣誉头衔。一般都由执掌大权多年,才华卓著为官清廉,民间口碑极好的致休高官担任。这些人地位清贵,影响力和威望非凡,相当于现今名誉主席之流。
景横波听着这文绉绉一句,连蒙带猜,大概是要她展示能力,验证“是否具有做女王的德行才具”了。
只是这样关在黑屋子里的考试,真的能有公平的结局吗?一群不喜欢她的人,无论她怎么做都判负分滚粗,她还有好结局吗?
“既然是考试,这么遮遮掩掩的干嘛?”她勾了勾手指,“不怕作弊吗?”
“陛下的意思是……”大贤者脸一僵。
“要考,就公开考!要看,就大家一起看!”景横波忽然衣袖一挥,大声道,“开!”
唰一声响,正对着她的一道彩幕哗啦啦从架子上滑了下来,透进一缕明艳的阳光。
挤在外面,对着彩幕等待的百姓的叫喊声,几乎立刻就潮水般扑进来。
“我的子民们!”景横波伸手对底下黑压压的人群一扬,“朕不仅是王朝的女王,六国八部的女王,更是你们的女王!朕要对王朝负责,对官员负责,更要对数万万大荒百姓负责!拉下这些见鬼的幕布,朕允许你们旁观这一场考验!我配不配做女王,你们——”她一指人群,“说了算!”
百姓轰然一声,如被雷霆击中——大荒建国数百年,民众自觉居于被统治阶层,习惯了忍受各种不平等。从未有人正视过他们,从未有人听取过他们的意见,从未有人将“民为重社稷为轻”之类的思想,灌输于他们心中。隔绝民众的不仅是一道幕布,更是数百年来不可动摇的阶层藩篱。
然而,今日的新女王,一言一行,充满自由光辉和人性魅力,如一道新鲜而亮烈的风,忽然就卷过了大荒百姓的心头,将陋规陈俗卷去,换一场渴望自主新思潮。
“拉下它们!陛下说拉下它们!”几乎立刻,无数的百姓就跳了起来,越过拦阻的卫士,拉下那些垂挂在高处的彩幕。
人群里伊柒一帮干得卖力——他们在高处游走,脚尖一踢,一道丈宽的彩幕便无声滑落。
“我媳妇说要收帐子。”伊柒和拦阻的卫士认真地说。
“打雷下雨收衣服咯!”高手们欢快地喊,“谁收的快谁娶她!”
……
绕台一周的彩幕全部落下,阳光烂漫地铺洒开来,隔绝于百姓和贵族之间那一道无形的墙,首次被从容摧毁。
群臣的脸色很精彩——景横波动作太快,根本没给大家反对的时间,她露的那一手隔空下彩幕,也震住了众人,很多人开始思考,女王会高深武功?
景横波笑吟吟地瞧着,其实眼角一直瞄着宫胤和耶律祁。
她发现宫胤并不太在意她的举动,目光反而时不时从四周卫队人群中掠过,而耶律祁一直紧盯着宫胤,对宫胤兴趣好像比对她还大。
蒙虎无声地走到宫胤身边,宫胤眼角斜斜地飞过去,蒙虎几不可察地微微点头。
一切就绪,随时应变。
耶律祁轻轻弹了弹指,他身边一个打瞌睡的护卫,有意无意凑过头去,似乎在打呵欠,却将嘴凑到了他耳边。
“大人,”护卫悄声道,“下头报上来了,宫胤确实有异动,他调动了龙骑和亢龙,蛛网谋子今天也倾巢出动。”
耶律祁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似在意料之中,又似微微惊讶。
“想不到他真的……”他微喟,却忽然转了话题,“既然他想干些惊天动地的事儿,咱们就盯紧些,等着抓他把柄就成。”
“是。”
“还有……”耶律祁眼风在人群中掠过,那里有一道阴冷仇恨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那是斩羽部的首领,战绝的父亲战辛。
“老而不死是为贼也……”他咕哝道,和战辛目光相撞,在对方恨毒的眼神逼视下,展开无辜而和善的笑容。
“赶紧瞪,再不瞪就没机会啦……”
懒洋洋打瞌睡的护卫,脖子一缩,似乎又去睡觉了,但不过一会儿,他那不起眼趴着的身影,便从耶律祁身边消失……
台下风波暗涌,台上咄咄逼人。
景横波不容商量地撤掉彩幕,令众臣措手不及,隐隐感觉到新女王不安牌理出牌的霸道。随即众臣也便觉得,这样做也有这样做的好处。人多压力大,人多情形下她的失败会更耻辱,更加不可挽回。
大贤者跪坐在景横波对面,开始了毫不客气的发问。
“请问陛下有何才艺展示?”
景横波托腮,“你们觉得什么是才艺?”
贤者沉吟一下。
“陛下可会武技?强大的武力,会让臣民觉得可以得到庇佑。”
“不会!一个女人打打杀杀很好看吗?练武会损伤我娇嫩的皮肤的!”
“陛下可会诗词?出众的才学,可以指引臣民前行方向。”
“nozuonodie。我觉得这句诗非常好。传达了人生至理,臣民们,尤其是你们听了,就不会再作死了。”
“……陛下言语深奥,求明示。”
“超越时代千百年的智慧啊,你注定不得回响。”景横波感叹,“算了,说人话,不会!下一题!”
“陛下可擅策论?精通时政的君主,可以给予国家最明晰的治国方略。”
“策论是什么东东?我倒是有一篇精彩的《色论》,将天下美男分为四大类十六小类,非常详细地列数了各系美男所具有的特色,并从星座、生肖等角度进行了完美的分析……算了你这样看我干嘛?不会!下一题!”
“陛下可懂兵法?强大的军事力量是一个国家的立国之本。”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算不算?”
……
台下的官员们露出不出所料的讽刺笑意。
果然是个草包。
更远处百姓一直屏息聆听,态度虔诚。这在他们看来是首次以百姓身份参与可以决定王权的大事,自有无上的神圣感。此刻这安静的人群也微微起了骚动。
一连串的不懂不会,一连串的胡言乱语,最初因为新女王特立独行产生的激动渐渐平复,百姓开始神情严肃。
毕竟,新鲜只是一时,一个才华卓著的君主才更符合百姓的期待。
百姓的失望也被众官员看在眼底,不由笑意更盛——这才叫新女王自己作死呢!本来关在黑幕之内考核,通不通过他们还可以看看心情,反正是一个傀儡女王,她若肯做一些重大让步,也不是不能让她登基。可是她非要把事情晾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有真才实干,却妄想得到百姓的支持,做梦!
也有人兴奋依旧,信心满满。
“我媳妇就是特别!什么都不会!”伊柒说。
台上询问的大贤者,脸色越来越黑,眉头越来越紧,语气越来越无奈失望。
贤者心底无私,并不属于任何派系,倒是少数真心希望女王才能出众的官员之一。
“那么陛下可会女工刺绣?这可是女子本分!”
“看我这手指,你舍得被针扎?”景横波晒出洁白十指,啧啧爱怜。
“陛下可会厨艺?可会打理家务?好歹你嫁人也能履行人妻职责。”
“女人如我一般精致,就该十指不沾阳春水!我的目标是找个会烧饭的男人。”景横波悲愤,“你们舍得用厨房的烟气熏我!”
宫胤瞟她一眼——回头一定押她进厨房。还有,会烧饭的贵族统统杀掉。
耶律祁抚了抚下巴,有点忧愁地对身边护卫道:“我有不祥的预感。”
“啊?”
“她一定会死乞白赖地要嫁我。”
“啊?”
“因为我会烧菜啊……”耶律祁感叹,“纵观大荒朝廷上下,会烧菜的绝世男子,就我一个啊!”
……
人群里伊柒抓了抓头发,“老四,你那听说有本宫廷菜谱?回头借我。”
……
“陛下可会歌舞?”问完了所有能问的才艺,大贤者脸色阴沉,搜索枯肠,问出了最后一个根本不以为然的才艺,“当然,任何摆弄肢体的舞蹈都不允许女王展示。女王只能展示庄重肃穆的神赐之舞。第三十八代女王曾经擅长祭祀舞,当时的国师有幸目睹她庄重而又优美的舞姿,为此作诗以纪,算是流传百年的一段佳话。”
佳话,佳话你妹!
在臣下面前献舞,臣子还可以写诗yy,怎么充满青楼段子的既视感?这是女王还是妓女?
“钢管舞算不算?广场舞算不算?草裙舞算不算……”景横波看看对方越来越黑的脸,摆摆手,“算了,不会,下一题!”
底下百姓失望之色更浓,有人开始默默离开。
“伊柒,你确定你要娶这样的媳妇?”
“是啊,挺好的,我好想看看草裙舞。”
……
“回陛下。”贤者脸上浓浓讥诮之色,“所有女王应有的才能,以及女子应会的基本才艺,微臣都问过您了。再难的移山搬海、行云布雨,一日千里,挥手雷霆之类的神异之能,想来您也是不会的,倒也不用问了。”
“你说的后面几种好像我是会的……”景横波叹气咕哝。
没人理她。
大贤者冷哼一声,轻蔑地看了景横波一眼,恨恨拂袖转身,先对百官摇摇头,随即对面露失望之色的百姓们道:“诸位,可以散了。接下来对女王的处置,你们无权参与。”
百姓发出嘈杂的叹息声,却依旧盘桓不肯离去。
景横波眨眨眼睛,咦,这就谈处置啦?太没耐心了吧?
“我觉得。”一位坐在台下上首右侧的老者,缓缓站起身来道,“女王无能,为众目所睹,无须再议。按例,转世女王身应继承前任女王部分才能,但新女王明显没有继承。老夫认为,此女不是女王转世身。建议放逐黑水之泽。”
台下哗然一片,大多数人神情恐惧,景横波眯眯眼睛——这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很恐怖。
她盯着那老者,总觉得他脸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老者对面,一个气度雍容的中年妇人,微笑着道:“轩辕大人慈悲。按说此女假冒女王转世身,欺骗臣民,应当立即处死才对。”
景横波眼睛眨了眨,坏了,她是不是内存出问题了?怎么看这个女的,也觉得面熟呢?
“放逐黑水之泽,大抵也相当于处死了。不过在此之前,也请右国师大人对于此事,给诸臣一个交代。”老者矛头一转,指向宫胤。
话说得客气,意思却很明显。女王无能,不被承认为转世身,那就是假冒产品,将假冒产品千里迢迢带来,还劳师动众,影响大荒全国上下远迎的右国师宫胤,自然难辞其咎。
台上下渐渐安静下来,众人脸色凝重。
谁都知道,六国八部目前因为有质子在帝歌,虽然心中各有不满,对宫胤表面上都是服从的。而朝中,拥护宫胤和拥护耶律祁的臣子各成一派。少壮派、草根派多半是宫胤的忠诚下属,而老牌世家、世袭贵族,则自然选择同样出身百年世家的左国师耶律祁。
老者和妇人,一个是家族中曾经出过七位副相的轩辕氏,老牌官宦世家代表。一个是专门的大祭司家族,历代长女都担任皇宫总祭祀,地位仅次于左右国师的桑家家主。宫胤掌权后,撤换副相,架空祭祀,两大家族,现在都已经公然发话,愿意追随左国师耶律祁。
女王迎驾大典,两家当先出面。
面对发难,宫胤居然还是面无表情。从容喝完了手中的茶,轻轻放下茶杯。
他搁下茶杯时,原本闹哄哄的广场,忽然静得落针可闻。
宫胤的回答,果然还是他一向的风格,简单到近乎霸道。
“女王是真。”他道。
“如何才能全无?”中年美妇立即追问。
“不为竖子展示耳。”宫胤看也不看她一眼。
一群人气得面色铁青,中年美妇倒不动怒,嫣然一笑,“是,国师言之有理,国师既然觉得女王是不屑对我等小人展示她的满腹才华,那么接下来国师是不是要说,请女王回宫,等她心情好了,想展示再展示?这个心情好,也许是十年,也许是百年?”
她语气讽刺,宫胤眼都不眨。
“如此甚好。”他道。
“国师是在公然偏袒咯?”对方步步紧逼。
宫胤看她一眼,目光清凌凌如浮冰之水。
“那你是在公然挑衅?”他道。
毫无危机自觉、一边看戏的景横波险些拍案叫好!
国师酷炫狂霸拽!
桑家家主被堵得口气一噎,想要说是,不敢,无数人阴冷的目光已经逼了过来,想要说不是,不甘,脸色一时憋得铁青。
一声咳嗽,耶律祁终于开口了。
“轩辕大人,桑女司。”他道,“宫国师所言似乎也有道理。女王不能展示才能,也可能有多种原因嘛,也许是紧张,也许是害怕,也许是心情不好,也许是因为昨晚没睡好?”
他说到睡字,对景横波眨眨眼。
景横波回以鄙视的目光——一脸骚情!
众人都有些诧异,不明白耶律祁怎么就帮宫胤说话了,只有宫胤不为所动,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弯,随即台下蒙虎便隐入人群。
“或者有可能是慑于宫国师的威风煞气?”耶律祁笑道,“所以,本座建议,女王放逐黑水之泽的处罚,可暂缓进行。但既然女王暂时身份存疑,自然不能继位,可暂住偏宫,由桑女司和轩辕大人共同负责照管女王起居。女王未明身份之前,不得再接见臣民,如何?”
他半转身,又对宫胤充满歉意地笑道:“本来应该由宫国师指派专人照顾女王的。但是因为女王身份还存疑,你毕竟是此事经手者,这个……在女王得到承认之前,似乎不太方便再由你管辖女王事务……”
轩辕镜和桑侗都笑了。
好主意。
说得委婉客气,其实步步杀机。
不放逐,却软禁,交在他们手里,就等于控制了女王。很少有人知道,桑家擅长控人心神之术,她们可以很容易地让新女王承认她是假冒,承认宫胤故意作假,甚至承认宫胤与别国勾结都有可能。
这个提议,也不会得到宫胤派系群臣的反感,毕竟他们也不欢迎女王。杀了或者放逐女王,会伤了宫胤的面子,软禁听起来很可以接受。
宫胤在这样看似绵软的退步面前,如果还毫无道理地坚持护着女王,就会让人怀疑他的动机,怀疑他另有所想。
毕竟,官场无忠诚。那些对宫胤效忠的人,一部分是因为被他拿住把柄,一部分是慑于他强大的武力,更多的,是寄希望于他的权力和未来,他们希望能够跟随宫胤,创立伟业,成为从龙重臣,再上层楼。
多少人等着宫胤给女王迎头一击,他的袒护必将令人疑惑寒心。
“移居偏宫,可。”宫胤点一点头,不等轩辕镜和桑侗露出喜色,立即道,“玉照亢龙!”
“在!”不知何时台下已经站满身穿软甲的玉照和亢龙军,轰然相应。
“立即护送女王陛下前往云台偏宫。”宫胤语速很快,语气不容置疑。轩辕和桑侗还没反应过来,傻在那里。
“是!”两军士兵快步冲前。
“慢着!”耶律祁立即一拦,“请由我部护送陛下前往!”
“无需!”宫胤看也不看他。
“燕杀军!”耶律祁也是个决断性子,毫不犹豫大呼。
紧靠高台最前面一批“百姓”,忽然脱了外衫,将衣裳往地上一甩,也冲上台来。
这些人半身皮甲,赤裸劲健双臂,多半身躯高伟,高鼻深目,不同于大荒本地人种相貌,行动间气势彪悍。
“燕杀军!”百姓惊呼,纷纷后退,眼神中充满厌恶。
官员贵族们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燕杀是耶律家族名下最强军,人数不多,却以彪悍善战闻名。军中子弟,据说都来自号称神谴之地的神秘异族,和也有异族血统的耶律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大荒传说里,那里出来的人,天生残忍嗜杀,恶魔转世,污秽不洁。所以历来受民众排斥。
这支军队有自己独有语言文字,独特通讯方式,只忠于耶律家族,不受任何势力影响。正因为这支军队存在,独掌大权的宫胤才没能将耶律家族在短期内蚕食打压。
勉强维持着平衡的左右国师,却在女王迎驾的第一天,就各自调动最强军队,真刀明枪的干上了!
“陛下既然交由桑家照顾,请由燕杀军护送前往偏宫!”桑侗大呼。
谁都知道,谁护送,之后的偏宫护卫自然有谁负责,一旦玉照亢龙掌握了宫禁守卫,桑家想做什么几乎不可能。
桑侗本来欢喜宫胤竟然一口就答应了耶律祁的请求,没想到宫胤釜底抽薪,这一手着实厉害。如果不是耶律祁反应快,玉照亢龙一上,她们的如意算盘就白打了。
“你照顾,我护送。”宫胤冷然道,“云台重地,岂能容蛮夷亵渎!”
耶律祁脸色忽然很难看。
燕杀军血统不明,一直是耶律家族不能提的忌讳。宫胤这是当面扇耳光。
“玉照亢龙他人走狗,又怎能玷污皇家玉阶!”他扬眉笑,高声招呼燕杀军,“来,让高贵的玉照军看看,他们的血是不是比蛮夷更红些!”
轰然一声,百姓后退,官员散开,六国八部在京观礼首领急急退出座位。
两军竟然要在这礼台之上见红!
大荒立国数百年,未有此戾气!
燕杀士兵仰天长啸,膀子一甩,干脆连半身皮甲都扔了,赤裸油亮的褐色胸膛,直直迎上玉照军手中刀尖。
玉照算皇家军队,骨子里傲气天下第一,都觉尊严被挑衅,怒目以视,铿然拔剑!
亢龙更是凶狠悍烈的实战军队,毫不退让,大刀已经抡起,日光反射下,雪亮的刀光纵横交织,罩方圆三丈一片凌厉白。
杀气凛然,悍然碰撞,刀气已经将最前面燕杀军胸膛激出一道血痕,燕杀军的长枪,不断铿然作杀戮之鸣。
人们纷纷退避,不敢靠近丝毫,怕混战一起被乱飞的刀气所伤。
下一刻,血流飘杵!
忽一声微带慵懒却又奇异干脆女声,惊破这一刻凛然杀气。
“停!”
众人一惊,抬头相望。
女王!
争夺的焦点,事端的挑起者,在事端挑起后又被所有人忽略的女王陛下,竟然在这要命时候,跳了出来。
是真的跳了出来。
景横波有点费力地扒开一个试图挡住她的卫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众人震惊地看着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个弱女子敢在此刻叫停。
此时台上到处刀剑。
此时气氛杀气浓烈,令人不敢靠近。
此时燕杀军因为被打扰,都恶狠狠转头看她,眼珠发红,狞恶仇视。让人觉得下一瞬他们的刀就会砍了出来。
景横波却好像都没看见。
“喂喂喂,让让啊,”她拍拍身边卫士的肩,歪歪扭扭避开到处竖着的刀剑,摇摇摆摆地走出来,一边走一边笑嘻嘻左右张望,“哇,玉照最帅了!哇,亢龙的刀有血槽!哇,燕杀!”她用力拍了拍一个燕杀士兵健美的胸膛,“好肌肉!好漂亮!你要去参加健美先生,一定第一名!”
魔爪探索,目光灼灼,隐约似有口水滴答……
宫胤脸黑了。
耶律祁脸绿了。
伊柒想吐血了。
朝中官员,六国八部,给震得忘记谈规矩了。
这位是真无畏,还是傻大姐?
高手也不敢介入的场合,她风摆残荷一样便进来了,别的不说,单只这份胆量,众人都忽觉先前是不是小看了这位新女王了?
景横波笑吟吟一路穿过刀剑之墙,轻轻拨开一个人的剑。
“帅哥,剑收好,往前乱插会伤到我哦。”
那刚才还拿剑杀气腾腾的玉照士兵,望进她明媚的眼波,忽然便红了脸,赶紧将剑收起。
景横波曼妙一个转身,雪白的手指托起亢龙士兵的刀。
“啧啧真是好刀,一看就染过血!壮士!”她双手捧心,眼光纯挚,“你一定是参加过很多战役的大英雄!有机会给我讲讲你们的战争故事好不好?”
粗豪的亢龙军汉子,给她崇拜的神情看得手足无措,呐呐着收回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心底却涌起秘密的欢喜。
景横波裙摆一转,手中已经多了一方雪白的手帕,她素手纤纤,将手帕轻轻按上了站在最前面的燕杀士兵胸口的血痕。
“战士的伤口,只应该在和敌人厮杀的战场上出现。”她面带微笑,慢慢擦拭那伤口,语气却收了刚才的随意,“不该在和平时代,由自己的战友造成,更不该因为我而出现。”
高大凶蛮的燕杀士兵,用一双发红的眼珠子,僵硬地看着她,看上去并没有像玉照和亢龙士兵一样,因她的笑语嫣然而软化。
他手中拳头大的锤子毫不动摇,只要向下一落,就可以将景横波天灵盖轰出一个洞。
台上台下气氛顿时紧张。
轩辕镜和桑侗之流,欢喜中有不安,女王死在玉照亢龙手上最好,死在蛮不讲理的燕杀军手中,总归是个麻烦。
宫胤已经站了起来,一直淡定从容的神情终于有了微微变化。却不敢发声阻扰。
燕杀军出名的桀骜难训。根本不会理会敌对方的呵斥,甚至可能因情绪激化而动手。
他绷紧了身子,牢牢盯住台上,此刻也顾不得怨怪她的大胆,只想万一出事立刻抢她出来。
耶律祁嘶嘶地吸着气,似乎牙痛——进入战斗状态的燕杀军,连他也没有办法。
“这女人……”他咕哝,“这女人!”
……
气氛紧绷如弦,景横波却平静如一波温柔的浪。
她好像没看见那士兵的僵硬和杀气,拿开手帕,忽然低下头,靠近了对方充满血气和汗水的胸膛。
燕杀士兵浑身一颤,握锤的手攥紧。
四面有惊呼。
惊呼声里,景横波轻轻吹了吹伤口,再抬头笑容纯真如婴儿,“给你吹吹,不痛了哦?”
……
万众无声。
人们看着那高大却还年轻的燕杀士兵,忽然一寸寸软了身躯,放开了握紧武器的手,黑红色满是细碎伤疤的脸上,出现一丝茫然的神情。
他俯下视线,和他相比显得无比娇小的女子的笑容,撞进他的眼帘。
明媚,娇艳,纯澈,亲善,毫无杂质。
似秋日里最清澈的碧水,最高朗的天空。
美,更重要的是,在那双眸子里,没有任何他所熟悉的畏惧、厌弃、逃避和轻鄙。
他是燕杀士兵。
是大荒传说之军,出自罪恶之地,来自无上荒泽,为上天所弃之民,天生神力天生武勇,却不为人世所容,在所有人眼里,他们是强大的武器,是悍勇的部属,是嗜杀的野兽,却不是和他们平等的人。
他们所经之处,他人畏惧远避,再在墙角后探出厌恶的眸子,不屑地吐口水,待他们走后,泼水洗去他们所走过的地面。
这样的畏惧和厌恶,他们已经习惯,似乎人生里,只有这两种待遇。
直到今日,在一双明媚的眸子里,他第一次看见真正的平等和关怀。
胸口的伤口只是一道血痕,并不痛,此刻被她吹过的地方,却似有烈火灼灼烧起。
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景横波的手。
巨大的黑色手掌下,她雪白的手腕细弱如积雪的竹。
众人惊呼。
他将她的手,拉近自己心口,微微垂头,攥着她的拳,轻擂自己胸口三下。
他身后所有燕杀士兵,爆发出一阵低沉的呼号。
宫胤欲待上冲的身形忽然顿住。
耶律祁神色震惊,竟似深受打击般一晃。
“天哪……”他喃喃道,“他们竟然……”
其余人不明所以,却被此刻士兵严肃虔诚的神情,和这动作所表现出来的仪式感所震慑。
只有景横波,依旧笑吟吟,不以为意。随随便便被人抓着擂了擂人家胸口,高高兴兴评点:“嘿!你胸肌也好壮!”
那燕杀士兵咧嘴一笑,放开她的手,退后三步,对着身后同伴一挥手,当先跳下了台。
燕杀军毫不停留离开,竟然就这么将玉照亢龙军留在台上,士兵们面面相觑。
宫胤幽黑的眸子紧紧盯着景横波,一边缓缓招了招手,玉照和亢龙得了他的命令,如蒙大赦地赶紧也下了台。
一场剑拔弩张的流血事件,转眼就闹剧般地散了,只因为几句笑语,几个动作,或者只是一段安抚的眼神。
景横波站在台上,犹自笑吟吟挥手相送,“下次别来了啊……”
众人盯着她雪白的手指起伏,都有些茫然,就是这双一看就没练过武的手,如拨弦般轻捻慢弹,便将一场无人可阻的杀戮消弭于无形?
智者若有所悟——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柔能克刚,真正属于出众女子的性格魅力?
宫胤绷紧的身子慢慢放松,终于安然坐下,一伸手,接过了蒙虎递过来的茶。
忽然安心。
因为知道,她掩藏在嬉笑疯癫容颜下的,是一颗真正强大而无畏的心。经得起天地飓风暴雨,受得起人间颠沛磨折。
茶水澄碧,茶叶舒卷如云,此刻心也似泡在这澄碧之中,温软平静,云卷云舒。
他终于开始从容地,对接下来的发展产生了好奇。
胸中自有天地的女子,还会怎样照亮这一刻的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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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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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惊艳大荒
宫胤坐下了,耶律祁还站着。
和宫胤相反,他身子绷得紧紧,犹自不可置信地看着燕杀军离去的方向。
只有他知道,燕杀军是怎样的一支军队。这支军队虽然目前还听从耶律家族指挥,但是随着代代繁衍,当初那点血脉维系逐渐淡薄,现在耶律家族对这支军队的控制力,也早已大不如前。
因此,对于这群猛兽,他无比熟悉也无比防备,扪心自问,在刚才那样的情形下,他不会冒险走到任何一个燕杀士兵的身边。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那个动作所代表的意义……
耶律祁似第一次看清景横波一般,再次将她上上下下,好好看了一遍。
他目中异彩闪烁,好半晌之后,终于吐出一口长气,抱臂坐了下来。
人群里,那群师兄弟们难得地沉默。很久之后,伊柒才出了口长气。
他的声音里满含疑惑。
“兄弟们,看这模样,以后不该有那事啊……”他问,“老头子是不是算错了?”
……
两大国师忽然都归于平静,连之前的争端都似乎忘记。
其余人也无心追索了,因为景横波没有下台,她拖着她巨大的裙摆,走到了台的正中。
“你们刚才的争论,在我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她一句话石破天惊。
“哦?”嗡嗡议论声中,耶律祁当先发问。
“处置我,软禁我,暗害我,是不是要先问问我意见?”她指着自己鼻子,笑得慵懒,“有没有想过我不同意?”
众人笑起来。
“如果您能通过迎驾大典上的考验,或许您有资格说这句话,”一位官员笑道,“现在嘛……呵呵。”
众人也呵呵。
“呵呵你妹。”景横波嘴一撇,“是,我是没通过你们的考验,但是,你们的考验就是万能的?你们的考验,就能真的试验出一个女王的真正才能?”
“诗词歌舞,琴棋书画,武学兵法,经义政论。”轩辕镜道,“凡囊括天下之才学,今日都曾问过你一遍,难道你还能举出除此之外的其余才能吗?”
“有!”景横波掷地有声。
“呵呵!愿闻其详!”
“我先问你们,做皇帝首先应该做好什么?”
“治理国家,稳定朝政,平衡群臣,攘外安内。”轩辕镜冷冷道,“而这些能力,需要刚才老夫列出的那些基本能力的支撑。”
“怎样治理?怎样稳定?怎样攘外或者安内?”
“老臣倒是明白,只是怕说了之后,这皇帝就该老臣做了。”
一阵哄堂大笑,不带善意。
“傻x!”景横波也笑,“下辈子做梦吧!你明白个毛!”
“陛下以为污言秽语就可以蒙混过关吗?”
“和什么人说什么话,你只配这调调。”景横波一步不让,“治理国家,稳定朝政,出兵对敌,安定臣民,其实说穿了就只要做到一件事——”
她提高声音,“让百姓吃饱饭!”
满场大笑戛然而止,似被刀割断。
“我说错没有?”景横波咄咄追问轩辕镜,“吃饱了饭才能纳粮交税,吃饱了饭才能民心稳定,吃饱了饭就不会有内乱,吃饱了饭才有力气打别人。你敢说吃饱饭不是最重要的!”
众人无言。景横波用词平易,但道理很正。民生,从来都是最重要的。就算当场有贵族不以为然,觉得贵族的尊严最重要,朝廷的统治最重要,也万万不能在这千万百姓面前,说出这种话来。
前方的百姓已经听见这一句,顿时都激动起来。
“对!吃饱饭最重要!”
“我们要吃饱饭!”
“千能万能,能让我们吃饱饭,就是好主子!”
……
“陛下是想煽动百姓情绪么?”轩辕镜阴测测地道,“你怎知我朝上下为百姓吃饱饭不曾殚精竭虑?这本就是当朝第一要务。奈何大荒先天地理限制,虽盛产宝石黄金,却又有千里荒泽,穷山恶水,粮食少丰饶之土,稻谷无可耕之壤。大多沼泽完全无用,平白占据土地,全国可耕种土地不过十之一二,到哪里去种粮?到哪里去吃饱?”
“如果……”景横波笑了,“如果我能让百姓吃饱呢?”
满场忽然都静了静。
失望散去的百姓忽然停下脚步。
宫胤手中茶碗一合,霍然抬头,热茶险些溅到手上。
心不在焉一直看燕杀军的耶律祁突然回首。
更多人却立即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轩辕镜大笑环顾四周,“这话听来好耳熟!”
“是啊。”桑侗雍容微笑,“似乎每任女王继位,都要发此宏愿的。但至今无人能完全做到。”
“或许咱们的新女王能做到呢?”绯罗此时才姗姗出现,一笑抿嘴,“比如,召唤虚空神鸟,降下无数粮食什么的。”
又是一阵大笑。
那一直板着脸坐一边生气的大贤者,忽然站起身,指着景横波鼻子,厉声道:“休得拿此事开玩笑!否则老夫必不饶你!”
众人看他铁青脸色,都露出了然之色——这位老人家,当年父母兄弟都是因为一场灾荒活活饿死,少时极为凄惨,生平发下宏愿,愿此生再无一人饿死。如有人能做到,愿家族世代为其奴仆。
不过说到底,宏愿也就是宏愿而已。沼泽上难种稻谷粮食,常常排不干水,占据面积又太大,过度填埋会造成洪水或者干旱,不知道是不是受太多沼泽的影响,很多普通土地也种不出多少东西,这是大荒永远也无法解决的难题。
“开毛的玩笑!”一直好脾气的景横波忽然柳眉倒竖,虚空狠狠一扇,“拿下你的爪子,姐最讨厌被人指鼻子!”
“你再胡言乱语,就不是老夫指你鼻子,而是大家要你的命!”大贤者雪白的眉气得一颤一颤,“沼泽如何种粮!”
“不种粮就没有别的办法?脑子锈啦?”
“数百年来大家不知想了多少办法,岂容你此刻胡乱非议!”老家伙重重一掌拍在自己椅子上,“休得在此满口胡言!老夫今日有话在此,你要能解决粮荒,老夫一生为你之奴,供你驱使,你若只是妖言惑众,老夫不管你是女王,第一个请剑斩你!”
“要你个老头子做奴仆干什么?到时候是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景横波嗤之以鼻,“一群脑筋不开化的笨蛋!沼泽地种粮产出不行,为什么不能种别的?谁规定粮食才可以下肚,只要是吃的,都可以喂饱肚子,不是吗?”
一言出众人寂静。
一句话划破浓云。
思维定势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当没有人打破它时,所有人都按照那道轨迹轰隆隆向前直冲,一旦有人打破,众人才惊觉,啊,原来还有另一种想法,原来另一种想法如此简单,自己当初怎么就想不到?
场上忽然安静了。无论对女王观感如何,民生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因为关系着政权的稳定,有相当一部分人开始思考,有些人面露疑惑之色,有些人直接就站了出来。
宫胤神情微微赞赏,但无惊异之色,这一点他自然早已想到,只是大荒限于地貌地形,农业不发达,在沼泽的试种始终没有成功。如果有人能明确指出一条路,至少可以缩短几十年摸索,对大荒功德无量。
这个人,会是她吗?
“陛下!”远远地有人喊,“您说的有道理,这话我们师傅也说过,大荒很多能人都说过,我师傅甚至曾在某处沼泽试种过其余物种。还曾养过鱼,但是鱼很难存活,试过了种菜,也没什么收获,您有什么可以指教的吗?”
景横波一抬头,哟,远处那小子白白面孔,眼睛发亮,正拼命对她招手。这不是指甲油君吗?
他身边还有好几个帅哥,各有特色,有的抱胸冷冷睨她,有的托着下巴对她猛瞧,有的也在跳,跳得比伊柒还高,一边跳一边把伊柒的脑袋向下拍。
呵,这是那群数字颠来倒去的师兄弟?
景横波此刻看见熟人顿时心情大好,也面孔发亮地对下面挥手,“嗨!”
“嗨!”伊柒的学习能力向来很强。
“嗨!”数字师兄弟们的学习能力更强,响亮的齐声一嗓子,惊得四面百姓都吓一跳。
景横波笑颜如花。
刚才正想说话,被那嗨来嗨去截断的宫胤,手中茶碗似乎发出嘎吱的响声……
“别的鱼难养啦。”景横波大声喊话,“要比较凶猛的鱼!最好是鲶鱼!可以吃腐烂质的!还可以改善沼泽!”
大贤者霍然抬头,脸皮一阵抽搐,也不管身边是谁,抓住人家胳膊便连声催促,“快!快拿纸笔记录!”
被抓住的人叫苦连天,“老爷子您松松劲,松松先!”
不待他吩咐,宫胤早已起身,亲自吩咐司农官速速上前。
“光吃鱼可不能救命。”绯罗冷笑道,“顶多能帮助一部分人添一项营生,没听说鱼可以当粮食的,再说鱼多了最后还是没用,还会破坏原有的市场平衡。”
众人点头,懂点经济的都明白这个道理。单一物种的泛滥不是福音。
“只能养鱼吗?”伊柒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景横波笑得开心,她猜中了,果然大荒有能人思路开阔,知道沼泽种不好庄稼就转向其余物种的培育,但是天下物种那么多,如果不知道哪种合适哪种不合适,一种种慢慢试过去,有的东西培育周期还长,那得花多久的精力?
他们,现在需要的就是点拨而已,告诉他们哪种合适,之后自然会衍生出生物链。
“可以种的东西很多,你们一直试图把沼泽当土地来用,思路不对,其实该当成特殊水塘。大荒境内好像水域不算多,你们对水产是不是不熟悉?”
“大荒水域不算少,但因为比较集中,而且受环境影响,多出凶恶水兽,百姓轻易不敢靠近,所以水产很少,水中出产也无人敢试。”大贤者立即回答。老家伙也忘记刚才青筋毕露的愤怒了,神情十分认真。
“所以你们一定漏掉了很多可以吃的水生植物。”景横波道,“我在进入大荒时,曾经发现过水边有芦蒿,但是好像根本没有人采摘过。”她想着芦蒿香干的清香,险些流出口水。
“芦蒿?什么东西?”立即有人问。
也有人恍然大悟地道:“是不是那种嫩绿的草?也有人想试着吃吃,但是水里常有水兽,都说这些东西是水兽养出的毒草,没人敢吃。”
“和水兽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景横波道,“芦蒿只是一种。沼泽地还可以种水芹,菱角、菜藕。哦,就是那种一节一节的东西。藕是可以做藕粉的,有营养也能饱腹。”
司农官唰唰地记,一边嘱咐属下,“立即准备一块沼泽地试种!”
“我还没说完。”景横波道,“沼泽有水的地方种芦蒿,菜藕,菱角,水芹。养鱼。大荒土质不好,蔬菜也少,这样餐桌上还多几盘菜。沼泽能排干水的地方栽种桑树,桑树能结出桑葚,桑葚可以吃可以药用。桑叶可以喂鸡鸭可以养蚕,养出的蚕可以织布,推动织造业的发展……”
这下不仅司农在记,更多人的开始奋笔疾书,没有笔的就自己喃喃背诵思考,越来越多的人挤到台下,士兵们也忘记了维持原先的秩序。
民以食为天,这是生存的最基本条件。除此之外,再无更大诱惑。
翠姐她们也挤到了台下,更加不可思议地望着景横波,她们和景横波相处得久,印象更深。都知道她除了异能之外,不爱读书也不爱思考,吃喝玩乐倒挺在行,前头诸多考校答不出来才是正常的,只不过惋叹大波胆子太大,明知无能还要一试,此刻听她侃侃而谈,只觉得眼前好像换了一个人。
翠姐满面欢喜。拥雪抱着二狗子,只和它悄悄道:“天快亮了!”
静筠靠着箱子,怔怔仰头。日光照着她的脸,雪也似的白。
“……桑葚还可以酿酒,桑枝可以种蘑菇,整个沼泽可以形成一条养殖生物链,如果愿意的话,还能建成观光园,供城里那些钱多人傻的官儿们来消夏,大树下钓钓鱼,桑林里采采桑,鱼塘里拨开荷叶采采菱角啊什么的,再吃一顿水生水长,毫无添加的农家菜,可以起个名目叫绿色田园啊,天然氧吧啊……”景横波滔滔不绝。
钱多人傻的官儿们露出憧憬之色。觉得这绿色田园确实令人向往。
宫胤闭目不语,在那心算,他身边一个幕僚两眼发光,在他耳边低声快速地道:“国师大喜!女王博学!这是沼泽的最基本使用方法,虽然种出的不是粮食,但只要有所产出,也能换回粮食。最起码大荒国土那荒废的大半沼泽就有了用处。咱们沼泽南部多北部少,大荒靠北部麦子主力供应,甚至需要到相邻几小国拿宝石换粮食,时常吃亏,还导致宝石贬值。现在产出增多,可以以物相换,宝石可以拿到兑换比率更高的大燕东堂等国,去换取更重要的马匹武器,这估算下来,受益无穷啊……”
此时景横波也正侃侃而谈。
“我听说你们一遇灾荒,就只能拿宝石黄金去和相邻小国换粮食。这样容易吃亏,宝石黄金也会贬值。以后里可以拿产出换粮食。宝石到其余几个大国去换更值钱的东西。宝石在草原啊大燕啊很值钱的……”
阳光下女子面孔明丽,眼眸也似宝石粲然有光。那是智慧的光芒,在整个大荒天际照耀。
今日之后,大荒将沐浴这一刻的德辉,黑色混沌土地,因一个女子的到来,焕发翠绿生机。
这将是记载于大荒历史的一刻,带着独属于景横波的艳而张扬的气息。
宫胤唇角掠开淡淡笑意。
她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这个看似明朗,其实却揣着无数神秘和惊喜的女子,下次,又会给他什么样的新鲜感受呢?
“啊,这只是沼泽的利用办法,”景横波话锋一转,唇角翘起,“其实呢,也不算太好,最起码还是种不了粮食……”
“已经很好了!”趴在台下的大贤者老泪纵横,早已忘记先前的愤怒,“只要荒废百年的沼泽能用,甚至只要能用一小部分,大荒民生,必得改善!陛下你功德无量!”
“我还没说完呢……”景横波笑吟吟地扶起老家伙,“您坐好,哎对坐好,我怕您等下兴奋翻下去……其实呢,听说大荒土质也各种毛病,导致粮食产量不高,这土质呢,其实也是可以改善的,比如土壤过酸可以种植碱性作物,如毛叶苕子,油菜来调节,土壤偏碱要多种苜蓿,草木樨、黑麦草……”
众人正听得如痴如醉,她忽然眼风一转,停下了。
“哎呀人家说累了。”
其实不是说累了,是忘了。她又不是种田出身,哪里记得这许多?
当初灵光一闪,想起箱子里有一本知识大全,其中工业部分大多无法实现,但农业部分正好有针对各种土壤的改良方法,以及各种土壤种植方法。她寻到了沼泽那一章。
在一路上,她仔细搜寻,找到了很多可以在沼泽中养殖的物种,芦蒿和桑树,都在路上发现。大荒并不贫瘠,却被太多的不利环境束缚了尝试的力量。
结合现代农业无数人经验探索出来的智慧,她做了个完美的剽窃。这也是她在明知自己技能点欠缺的前提下,还敢和宫胤打赌,还敢孤注一掷接受挑战的原因。
她相信,比起什么风花雪月毫无作用的诗词兵法,关系无数人命的民生才是大命题,是再大野心家,再无耻的反对者,也无法抗拒的诱惑。对此无动于衷者,必将被百姓的愤怒倾覆。
“啊,女王累了!”大贤者第一个跳起来,亲自搬了自己凳子,“您坐!您坐!”
老家伙上蹿下跳,面孔通红,殷勤得像一个急需讨好老师判及格的学生。
一堆人赶紧冷汗滴滴按下他老人家,有人快步上前给女王挪宝座。
景横波有点抱歉地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哈,您再殷勤,现在我也不打算说了。
底牌不能一次性掀开,要留着慢慢钓鱼,如此才能保全地位。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很。
“太累了,想不起来了……”她在一群人无比期盼的目光中,慢慢地转身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没人注意到她的二郎腿,都盯着她鲜艳的红唇,等着下一句拨开云雾,引导出的新的生活之路。
景横波打个呵欠,耷拉着脑袋不动了。
“请陛下务必好好想想,务必好好想想……”一堆人额头冒着汗,挤在台边,眼巴巴望着她。
“我说,”景横波不接话,弹着鲜艳的指甲,半晌懒洋洋地道,“现在算通过考验了么?”
不待别人答话,大贤者如同被针扎了般跳了起来,一迭声嚷道:“当然算!这都不算还有什么能算!”
“当然算!”百姓的声音比他更高,站得远远的燕杀士兵,又脱了皮甲晒肌肉了,拎着刀杀气腾腾满场转,大有谁说不算就杀谁的味道——谁都知道他们其实就算出自放逐之地黑水泽,那里穷山恶水,常年颗粒无收,饿殍遍地,都靠这些罪人之后出来当兵以及当强盗,挣点家用养活亲人。
百官和六国八部的首领沉默,群情如潮,谁也不敢逆行而上,被愤怒大潮卷去。
“哦……”已经完全占据上风,点点头就过关的景横波,忽然不急了。
她舒舒服服坐着,笑吟吟摇了摇手指。
“还以为女王迎驾大典得展示多么了不得的才艺呢,没想到,我的本事还没出三成,你们就虎躯一震倒头下拜了,哎……”她满是英雄寂寞地颦眉,长声叹息。
所有人骇异地看着她,不晓得她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先前,我说我什么才艺都不会,那是故意的!”景横波大声道,“我就想看看某些人的嘴脸,能丑恶到什么地步!”
某些人的嘴脸很难看。
“现在,我就让你们真正见识下,什么叫世外高人,非凡才艺!”
景横波唰一下转身,走到台边,背对众人悄悄对腰间一摸,摸出个极其精巧的卡片拍立得,握在掌心。
研究所不缺任何高端科技产品,而且有位狂人的研究方向就是轻薄便携科技设备,景横波逃走时带这些东西最多,因为她想着出去后凭这些卖钱。
所以手中的卡片式太阳能拍立得,也是市面上看不见的精英版。
“现在,”她转过身,正色道,“先让你们见识,世间第一神眼!”
人群有些骚动,有人大声道:“神眼?陛下您在说笑吧。这世上哪有什么神眼?早年大荒历史上有位眼力非凡者,据说可以三丈外辨别蝇虫,您是要展示这等神技吗?”
“三丈外认出苍蝇算什么本事?”景横波嗤之以鼻,“我的神眼,看动态!看背后!”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看移动的东西也罢了,看背后?背后长眼睛?”
“怎么可能!”
“我是天授女王,神授予我对万物感知之能。”景横波表情圣洁地一手指天,“你们可以试验,在我背后放一样东西,或者做一件事,看我知道不知道!”
群臣都将目光投向宫胤,宫胤毫不犹豫挥挥手。
景横波站在台前,面对众人,身后,大贤者亲自捧了样东西,轻手轻脚放在她身后供桌上。再轻手轻脚走了下去。
众人屏住呼吸瞧着,目光灼灼。
桑侗忽然微笑走来,景横波紧紧盯着她的步态。
桑侗从景横波身边走过,递过来一只镜子,笑道:“陛下头发似乎乱了,要不要理理?”
景横波立即闭上眼睛,推开镜子,冷笑道:“桑大祭司真是好心。只是我怕我这一瞧,这身后东西看到了,也被说成是镜子照出来的了。”
桑侗伎俩被戳破,也没生气,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悄声道:“陛下,见好就收,让我们难看,日后你也……”
“不让你们难看,日后你们也不会对我好。”景横波笑得比她亲切,声音更低更恶毒,“你们这种更年期提前月经不调内分泌紊乱肾上腺激素乱飚的贱女人,活着就是为了惹事生非,看谁不顺眼就咬谁,整天到处散布狂犬病毒,影响市容污染空气,不出动打狗队怎么行?哦对了,”她看着桑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笑得越来越温柔,“你刚才有句话说对了,你们难看,对,你们真的很难看,没有人告诉你们,相由心生,满肚子阴谋诡计整天嫉妒人害人喷人的人,会越长越像老母狗吗?”
“你……”桑侗的脸已经快变成桑叶的颜色,嘴唇翕动了半天,想骂骂不出,想吞吞不下,看起来淡定温雅的一个人,忽然就显得青面獠牙,真有了几分狰狞色。
相比之下,景横波笑得那叫一个眉目如画,容色生花。
四人组那三人要在这里,大抵都要呸一声,来一句“活该!”
和景横波吵架?找虐!
这人很懒,轻易不愿争执。但惹毛了她,那也绝对没下限。绝不会像太史阑自重身份不肯出脏字,不会像君珂老实不好意思骂太狠,也不会像文臻油滑只肯披马甲损人。她会本尊上阵,上下三路齐攻,掏心爪问候你全家。
桑侗憋了半晌,捏紧了镜子,一声不吭掉头离开,景横波呵呵一笑。
她已经从桑侗走路的步态,认出她是谁了。
是西康城小吃街卖小吃的!
那个招呼客人的中年妇人是她,佝偻着背烧菜的老人是轩辕镜!
这两个大佬级人物,那个时候亲自出现在那里,扮成那样,目标不用问,自然是傀儡女王陛下她。
用意肯定也不怀好意,她那碗酸辣粉两次被石子狗屎砸落,一定是宫胤出的手,那酸辣粉有问题!
换句话说,这女人不是今天才对她百般刁难,是很早就对她有了杀机。是她无论如何做,也不会改变对她看法的真正敌人。
那还客气什么?
桑侗被迅速气走,她身边终于没有人,景横波负手于后,做仰天思索状。
众人都随她深沉望天——陛下是否在请神旨降临?
趁着众人都在望天,景横波握在右手掌心的卡片机对准身后,迅速按动快门。
“咔。”一声轻响,无人听见,景横波放下手,手指一抹将照片抹到掌心,看一眼,放下心来。
照片虽然有点歪,但还是清晰地拍下了那东西,是一株半人高的红珊瑚。
景横波本来还有点担心放的东西太小,背后对焦对不准东西拍不到,此时终于安心,掌心一揉将照片揉烂塞入袖中。咳嗽一声。
众人脑袋放了下来,期待地看着她。
景横波不负期待地大声道:“三尺高红珊瑚一枝!”
场上一片安静,随即,欢声雷动。
“陛下神妙!”伊柒几乎要跳到身边人脑袋上,被师兄弟们齐心协力按了下去,顺便脚下一顿好踩。
群臣都有惊异之色,他们当然知道景横波没回头,没回头怎么知道的?东西可是大贤者随机拿的,大贤者绝不会和女王通气,对于这老家伙的人品,全朝廷都信得过。
新女王,确实不少神异之处,近乎于妖!
宫胤慢慢饮一口茶。
方才她掌心里,是什么?
她到底还有多少好东西,悄悄自己藏着?
……
“方才大多人都在抬头,”绯罗撇撇嘴,笑道,“或许有人迅速转身偷看了也未可知。”
“来,蒙上我眼睛,”景横波立即道,“然后你脱了在我身后跳个舞,我保证能说出你身上哪里有胎记哪里有妊娠纹哪里有打胎的疤。”
绯罗皱起细细眉头,“什么妊娠……”随即隐约明白,怒喝,“你敢侮辱我!”
“如果你没有我给你道歉,”女流氓景横波笑嘻嘻地看着她,“不过要当众验证哦?怎么样?来一发?”
绯罗粉脸涨红,拂袖而去——和流氓斗嘴,殊为不智也。
“不信?”景横波环顾四周,“要么来个活人试试?在我身后,背对我做个动作,看我知道不知道?”
“我来。”耶律祁忽然笑吟吟举手,“女王陛下,我对你想做一个动作很久了!”
“啪。”一声,端坐不动的宫胤忽然放下杯子,缓缓起身,道:“我来。”
耶律祁笑笑,又坐了下来,眼神里颇有几分戏谑。
景横波对谁来都无所谓。笑吟吟对宫胤招招手。
宫胤一掀袍袂上台来,走到她身后一丈处,和她背对而立。
他面向彩台内侧,面前是一片红色帷幕背景,他似乎想了想,抬起了手,落在帷幕上。
手指几个起伏,帷幕无声破裂。
景横波背着手,手中卡片机咔地一声,吐出照片,景横波抬起袖子,望天道:“好大的太阳……”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看了看掌心的照片。
照片上宫胤背对她,手戳在帷幕上。
景横波傻了眼,她原以为宫胤会做个起剑势之类比较好辨认的动作,谁知道他现在这个,明明什么姿态都没有嘛。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那帷幕上,等等,帷幕上似乎有裂缝?
横的,弯弯曲曲,起起伏伏,一条缝。
这样的大典不会弄块破的东西来装饰,这裂缝一定是他弄上去的。
景横波呵呵一笑,将照片塞回袖子,大声道:“右国师在撕帐子!”
底下人还是能看清上头动作的,都“嗷”地一声欢呼道:“正是!正是!”
百姓们欣喜若狂,潮水般涌了上来,拍打着高台边缘的木板,大叫:“陛下!陛下!您是我大荒天降神女,这天下没有您不会的!”
姐不会的多呢!姐只是会骗人而已!
景横波腹诽一句,笑靥如花和前台观众握手,“小意思啦,小意思啦,谢谢支持,爱你们哟!”
……
“波波波波我爱你!嗨嗨哈罗我爱你!”远处伊柒和他的逗比兄弟们齐声高唱。
景横波远远地对那边挥手,已经走下台的宫胤偏头冷冷看了那方向一眼。
算他们识相,没敢靠近。
否则当真以为帝歌不敢动七杀?
景横波听着那边乱七八糟大唱,正忙着握手微笑接受鲜花享受明星待遇,忽然一怔。
波波波波……
波……
刚才宫胤画的那弯曲的线……
波浪?波?
她忽然有点心乱,忘记自己在做什么,蹲在台边就开始发愣,被好几个登徒子偷偷摸了手都不知道。
直到耳朵忽然一痛,她醒觉,伸手一摸,地上掉了朵花蒂,再一看,大神淡淡瞧着她呢,手中毫不掩饰地拿着一朵没了花蒂的花。
景横波刚才的迷茫和绮思,唰一下被最会煞风景的大神砸灭了。
想太多!
什么波不波!
他在台上随意做个动作而已,怎么可能和她有关系?他脑子里除了石头就是大荒,有她景横波那么多地方吗?
以为这是狗血言情小说吗?
哼!
百姓们陷入兴奋之中,人们挤着压着,趴在台前,将手递得长长的,指望着能碰一碰神奇的女王的指尖。
不过女王很快就被两个内侍拉回去了,内侍彬彬有礼地请女王向后站站,以免百姓拼命前挤印发踩踏事件。
人命最大,景横波虽然很有些遗憾不能继续享受明星待遇,还是老老实实地退到了台中,对着大家遗憾又期待的眼神,她的人来疯又发作了,决定“才艺”不妨多展示一两项,要震就来个猛震,也好给大荒人民留下最强烈的印象,打好自己的群众基础。
“先前其实忘记说了,我还会作画。”她款款微笑。
众人兴奋微微降低,会画,不算什么技能,大户人家女子这是必备的才艺,就算路边随便拉一个普通人,也有可能会画两笔。
“我的画,”景横波嘿嘿一笑,“和你们想象的不同,我的画,叫做……”她眯起眼睛想了一下,“叫开天辟地古往今来无人能及一模一样毫无差错极速微型画!”
啥?
所有人脸上露出茫然神情。
“前头不用解释啦,古往今来无人能及嘛,后头呢,”景横波笑眯眯解释,“一模一样你们也懂吧?就是完全一样咯。极速是说快,比你们画画快得多。微型是说小,恩,巴掌大。”她亮了亮巴掌。
远处逗比师兄弟们立即喊:“陛下你手好白!”
景横波巧笑如花,“谢谢!”
两大国师一个斜眼看了看那边,一个手指扣住杯盖,沉吟着要不要动用军队绞杀之?
“求见陛下神画!”百姓们又鼓噪起来,群臣倒不说话了,这个新女王,抛出来的东西一波又一波,次次巴掌摔得响亮,现在谁也不敢语气满满,随意挑衅。
“安排一样东西让我画吧。”景横波笑对群臣。
没有人说话,现在大家已经认识到,女王既然敢说,就一定做得到,谁也不愿意去给她抬这个轿子。
宫胤瞥了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一眼,放下杯子,沉吟了一下,想了想,却又端起了杯子。
刚才他已经出面过了,现在倒不宜表现太多,毕竟众目睽睽,别有用心者也甚多。
耶律祁手指敲着桌面,目光闪动,正要开口,忽然大贤者笑道:“陛下,老臣有不情之请。”
“请讲。”景横波对有学问有人品的人,向来能保持基本尊敬。
“老臣一直希望有一幅画像,”大贤者常方眯着老眼笑道,“也请过帝歌名师为老臣作画,画得虽然极好,只是名师们大抵是因为太爱重老臣,总是将老臣画得年轻不少,看起来油光水滑。虽然看着是颇可心,恍惚间似也不觉年华逝去耄耋老矣,但人生世间,唯真为上,如果真正的自己都看不见?何谈看清楚他人?所以,老臣很想看清楚自己鸡皮鹤发的模样,望陛下成全。”说完微微一躬。
景横波似懂非懂地听了,大致明白老家伙要看清楚自己的老态,心中颇有几分敬仰——想当初咱那个时代,可是拼命不肯老去,砸锅卖铁整容,卸个妆活像咱妈,生个娃不像爸也不像妈像个癞蛤蟆啊!
那谁不是说了?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现在敢于直面惨淡的脸的,都算好汉!
没说的,支持!
“您放心!”她也笑眯了眼,“一定给一个丝毫不差,完完全全的您。不过有个条件,你我密室作画,其间过程,你发誓不告诉任何人。”
“自然。”
景横波瞟着老头子,心想姐一只拍立得就够玩遍你大荒,不过眼下,用什么法子,可以既不让老家伙看见相机,又能够清晰地拍出照片,震倒收服这个地位崇高的老头子呢?
然后再用什么法子,震慑住这一群难缠黑心,只想着个人私欲的官儿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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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坑爹的女王
在景横波的安排下,内侍在台上就地搭了一道帘子,景横波和常方进了帘子后,众人在底下等着,都知道作画最是费时,有人走开买食物,有人坐下喝水,有人开始开赌,赌女王能多久画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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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定离手啦买定离手!”伊柒是其中上蹿下跳最活跃的庄家。
“我赌一个时辰!”
“我赌半个时辰!”
“我赌……”伊柒正准备也押在半个时辰上,忽然转头。
吃东西的人仰起头,满嘴的渣渣忘记嚼;喝水的猛一低头,险些噎死。
上头帘子忽然掀开了。
常方一个踉跄扑了出来,双手颤抖,扑出几步仰起头来,嘴唇翕动,似乎激动得难以自抑。
众人惊得齐齐站起,不明白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有人喃喃地道:“画太丑,把大贤者惊着了?”
唯有伊柒眼珠一转,眼睛一亮,忽然将手一拍,“我赌一瞬!现在已经画好!”
“荒唐!”众人嗤之以鼻。
快手一刻钟也有可能,但要说现在就画好,怎么可能?画纸还没来得及铺开呢。
轩辕镜眼底滑过一丝笑意,上前去搀扶常方,“常老,为何如此?可是画得过于草率?常老高古颜容,怎可被人间俗笔胡乱涂抹,我们定要……”
他的滔滔不绝被常方一声喜极的呼声打断。
“苍天有眼!”常方摊开双臂,仰天大呼,“终降神女,赐我大荒!”
轩辕镜伸出去的手半空顿住,脸上肌肉一阵痉挛。
底下一堆人扔了食物丢了水,想躺下的人一咕噜翻身起来。
伊柒果然是反应最快的一个,眼珠一转已经大喜若狂地收赌注,“我赢了!交钱交钱!”
“大贤者……”轩辕镜声音有点干涩。
常老头子精神好像忽然健旺了许多,轻捷地让开他,正色道:“老夫可以证明。陛下已经画好,而且如她所言,极速!逼真!一丝不差!”
众人哗然,都知道常方为人板正近乎严苛,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的个性,他嘴里说出这种话,权威好比新婚之夜验落红的那张帕子。
“既如此,”有人道,“还请出示供我等瞻仰。”
“不要。”老家伙紧了紧衣襟,“此画神妙有仙迹,女王称过多人观摩会抹杀它的灵性。老夫答应女王,不给太多人看。”
“总得给个证明吧?”轩辕镜斜睨他,“大贤者不给看,莫非另有猫腻?”
“老夫瞧你们处处和女王做对,才叫心中有鬼!”常方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拂袖一甩,甩得轩辕镜老脸铁青。
帘子一掀,景横波笑吟吟出来,走着风情万种的猫步,道,“我这画呢,确实有神异之处。不仅人看多了会失去灵气,而且……”她笑吟吟瞟着轩辕镜桑侗绯罗一干人,“心术不正者,就算画好,也会很快模糊哟。”
“胡说什么!”轩辕镜冷哼。
“大贤者,要么给您觉得人品可靠的同僚瞧瞧?”景横波笑睇。
常方如同揣着宝贝般,走到礼司那批官员身边,小心翼翼掏出一张……照片。
当然他认为那是画。
刚才在帘子里,女王让他注视远方,微微侧头,自己走到他的侧方。让他听见什么声音不要紧张,也不要分神转眼,那是神赐灵机的时刻,不可动弹打扰。
他照样做了,侧身端坐,专心注视天边一缕白云,正在担忧这把老骨头这个姿势坐久了会不会出问题,忽然听见咔嚓一声,然后女王就说,好了。
老常方受到了惊吓。
之后当他看见那“开天辟地古往今来无人能及一模一样毫无差错极速微型画”时,更惊吓了。
现在他喜滋滋地把东西掏出来,准备惊吓别人。
果然那几个醒过来,正满脸愤恨瞪着女王,心里骂她欺骗天下的礼司官员们,勉勉强强把头一探,眼睛就瞪大了。
这这这这……这是画?
世上有这样的画?
“画面”上,常方侧身端坐,遥望天际。午后的淡黄光影打在他花白的眉上,斑驳而又深沉,眼神幽邃,诉说着无言的沧桑和岁月的积淀。
更令人惊叹的是,那脸上从眉眼,到肤色,到每条皱纹,都清晰得仿佛常方站在面前,连脖子下一颗小小的痣,都清晰可见。
“画面”完全展现了属于常方的年龄和相貌,但那完美的光影却又遮掩了那份老态,令人不觉得画中老人如何衰弱苍老,只觉得属于长者和智者的深沉睿智,淡定风华,扑面而来。
夕阳无限好,不惧近黄昏。
都是识货人,这“画”的完美用笔和光影,立时引起所有人的啧啧赞叹。唯一可惜的就是画太小了些。
所有人都看得出老常方对这“画”喜欢到了骨头里,刚刚递出去不过一会儿,他就开始催,“诸位,仔细些!小心些!啊!别呵气!别惊呼!看好了吗?老夫要收起来了!”
众人忍不住唏嘘。连最挑剔的礼相,恋恋不舍还回来的时候,都忍不住叹息道:“帝歌最出色的画师,也不能及此万一!果真天神之笔,非人力可行!”
不苟言笑的常方此刻眉开眼笑,生怕人家的手指弄脏了他的宝贝,赶紧地接过来,从他小心翼翼打开三层锦缎,将这“画”层层包好的动作来看,这玩意大抵从此是常家传家宝了。
群臣们啧啧赞叹地瞧着,眼神羡慕,都觉得这样的“画”人间难求,如果自己也有一副就好了,也好给子孙后代留个念想。这样的东西,是完全可以世代传家,永不湮灭的。
人对于身后之事,总有种难言的畏惧,害怕的有时候不是死,而是自己这个人的完全消失。来过的痕迹被从此完全抹杀,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很难忍受的事。所以后世才有各种影像记录,慰藉人们对于身后湮灭的恐惧心理。所以此刻这种极度清晰的“画像”对于众人的诱惑力,远超一般的奢侈品。
景横波盯着众人神情,笑得开心,盘算着不久的将来,大抵要有一笔进账了。
不过此刻,这只拍立得的用法,还没施展完呢。
她瞟了一眼绯罗,此刻绯罗正侧头和身边人说话,随即又走动了几步,侧面对着景横波。
景横波抓紧时机放下袖子,一边侧身做擦汗状,道:“好热……”一边赶紧咔嚓一张。
绯罗似有所觉,忽然回头,景横波已经放下袖子,稍等了等,照片出来,她借助抬袖之机一瞧,笑了。
台下有位大臣,此时正向她询问:“不知陛下可愿为我等施展妙笔……”
“这位大人,”景横波眉一扬,笑吟吟地道,“这是小事儿,不过我倒劝你一句,当众画要慎重哦,我这可是神赐之术,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神赐之术自带辨别人品技能。人品越高贵,越清晰。大贤者的画像清晰逼真,完全是因为他老人家品格贵重,是他老人家自己的修养。这要谁人品过不了关,画出来模模糊糊,到时候可不能怪我。”
那官员“呃”的一声,不敢再说,绯罗却冷笑一声道:“一派胡言!这画笔是握在陛下你手中,想要画清楚,就画清楚,想要画模糊,手底下故意抖上一抖便糊了,扯什么神赐之术!我大荒女王,什么时候如此装神弄鬼,试图蒙蔽众人!当真以为这朝中上下,再无明眼之人?”
有一部分大臣神色赞同,觉得女王这话未免太随心。这项才能可不能随便承认,不然以后她看谁不顺眼,故意把他画糊,那人就冤枉地担上一辈子“小人”名声?那怎么可以!
“女相此言差矣。”常方立即胡子抖动,冷然道,“未试怎知荒唐?再说刚才陛下给老臣的画作,确非人间手笔。你能说这不是神赐之术?”
“画得精微一些罢了。”绯罗不以为然,“再说就算她绘画有神赐之术,要说画糊了也是神赐,我第一个不信。”
“绯罗女相抗议这么激烈做什么?”景横波忽然接口,眨眨眼,“你人品这么好,反正又画不糊。还是你心里知道其实自己人品不好,生怕给我画糊了,所以才激烈反对?”
“我人品不是你能画出来的。”绯罗冷笑,“你激将也无用。”
景横波撇嘴,笑道,“你人品确实画不出来,你画风清奇,令人沉醉,毕竟十二岁就嫁人,嫁三任死三任死一个爬一步死一个爬一步人家死丈夫越活越倒霉你死丈夫越活越滋润的奇葩,正常人还真画不出来。”
“景横波!”绯罗霍然站起,抬手一挥,“来人——”
宫胤等人刚要起身。
景横波也抬手,手举得比绯罗还高,啪地一声将一张“画像”甩在地上。
“你想干嘛?啊?你想刺驾?你想当着这上万人的面刺杀他们的女王?还是想当着这群一心希望大荒百姓安居乐业的官员们,刺杀他们可以为大荒带来希望的新主子?”她指着自己鼻子,“想?想就来啊,来啊!”
绯罗抬起的脚步顿住,粉白的脸已经涨成了紫色,被万千人盯住的感觉不好受,她的腿抬在半空,只觉似被万钧之力压在腿面,抬起不敢不能,放下不愿不甘。
景横波却根本不打算放过她。
不给她一个教训,日后就有更多的绯罗冒出来当面和她作对,她没那闲心一个个收拾!
“不上来就别上来了,这地儿本来也不是你站的。”景横波脚尖一挑,把那照片踢给下头一个礼司官员,“给你面子,你非得找虐!你人品我画不出?来,大家走过路过瞧一瞧,咱们女相大人的清奇画风!”
一群礼司官员凑过头去,看着照片,脸色都变了变。
绯罗愕然瞪大眼睛,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景横波给自己画像了?
“先前我给大贤者画像时,看见女相一个侧身动作颇美好,一时兴起,顺手给女相也画了一幅,谁知道画出来后,十分模糊。我想为女相留几分面子,也便收起不提。不想女相却总和我过不去……”景横波忧伤望天,“唉,我就是这么一个善良的女纸……”
耶律祁噗地一笑,宫胤低头喝茶,茶水澄碧,倒映他唇角一丝淡淡笑意。
如此一个狡猾的女子。
借助外力不稀奇,稀奇的是,明明只是一样玩意儿,她偏就能装神弄鬼,搞出这许多花样。什么神眼,什么背后灵,什么精微画像,什么画像辨人品……换个方向换个方式到她嘴里就变成一种新神异,这种天花乱坠的本事,这种灵活通透的思路,一流政客都比不上。
骗人,也是需要才能的。时机、心理、诡辩、缺一不可。她对付大荒百姓,对付常方,对付百官,对付敌人的方法各不相同,对百姓的先抑后扬,对常方的步步深入,对桑侗你阴我更阴,对绯罗步步紧逼,然后对百官顺便拍马屁,降低众人的敌意。
玲珑心纤长指玩转万人心思,整个考校礼台,变成了她一个人的舞台。
……
“画像”在百官手中传递,人人面色古怪惊异。绯罗看着众人神色,也渐渐由愤怒转为惊异转为不安。
她无法相信一副画像怎么让众人露出那种神情,就算糊了,也可能是女王故意画糊了的啊。
“瞧瞧。”景横波格格一笑,“这种画,故意画糊能画出来吗?”
众人默然。
“画像”上,绯罗下半身极其清晰,衣裳裙带,身形动作,明明白白就是她。但从脖子往上,一张脸极其诡异地扫成一片,只留下了一片带着色彩的虚影,还是可以看出是她,甚至可以看出脸型轮廓,但变形得面目全非,让人一瞧,后背就炸起汗毛来。
众人多半会画,都知道,所谓画糊画坏了,多半有迹可循,用笔过轻过重,笔画歪斜,上色被衣袖拂过,都有可能,原先以为所谓的画坏了就是这种,那实在经不起推敲。然而此刻一看画像,那种糊难以形容,竟然也是圆润一片,无迹可寻。给人的感觉,就像这个人在现实中忽然虚化,被光所遮没,而不是人能画出的效果。
很多人想反对,但对着这样的特殊光影,真的无法说出反对的话。更因为这样的效果而出一身冷汗,生怕带头反对了,给陛下瞧上眼,也来张画风清奇的怎么办?陛下这画还不是你说不画就能逃掉的,她随手就能立即给你来一张!
到时候就算自己咬定是故意画坏的,可是这么多人心里有数,以后官场政声,难免多一件被批评的口实,更不要说这场上数万百姓瞧着呢,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这下最桀骜最反对的官员,也不敢公开呛声了。
“怎么回事?”绯罗耐不住这种诡异的气氛,受不了众人一眼一眼扫在自己身上的奇怪眼神,快步过去,夺走照片一看,顿时脸色发青,二话不说嚓嚓撕掉,“这不是我!这怎么可能是我!这是故意画糊的!故意的!”
几个爱好绘画的高手正在津津有味研究这画像的离奇之处,抢救不及,暗呼可惜。
“既然你说不是你了,干嘛又要强调是故意画糊呢?如果不是你,故意画糊关你毛事,又何必要撕掉呢?”景横波永远懂得如何打蛇七寸,底下没看到照片不明所以的百姓们,齐齐意味深长“哦哟——”一声。
绯罗咬牙,再次拂袖而走——识时务者为俊杰,最起码今日这迎驾大典上,谁都看得出,和女王争下去绝对讨不了好。她挟持民心,征服贤者,背靠国师,还各种神术信手拈来,谁知道下一步她又搞出什么幺蛾子?对于无从揣测的事情,谁没几分顾忌?
景横波也不穷追猛打,今天不过给绯罗小小栽个刺,动摇不了根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各位,”她笑吟吟转了话题,“这门技能呢,将来我是要收徒弟的,不过教也只会教他如何作精微小画,以画像辨人品那是神赐之能,不能随意相授。所以以后诸位如果想留下自己的精微画像,还是有机会的。”
众人立即舒一口气,很多人喜动颜色。
很多人看中了这种画像,但又顾忌那个“画糊了就是人品不好”的可怕技能,不敢尝试。一听画像辨人品之术不会传授后人,那么就再无顾虑。一些有年纪的高官已经在盘算,将来女王的徒弟出师卖画,得买上一幅。
景横波察言观色,唇角一勾。
万众之前玩拍立得,制造最大轰动效应,钓的就是你们这群老不死。
照相纸有限,照一幅少一幅。给大贤者的算是广告,给绯罗的算是警告,之后便得拿来挣钱,等姐的照相馆开张,狠狠宰你们,嗯,该订多少钱一张?一千两?一万两?
手指一转,将拍立得收起,今天这一件已经玩够了,科技产品有限,每一件都得发挥出最大效用才行,不能随便浪费。
“朕的本事……”她笑吟吟地昂起下巴,“这回都看清楚了吗?”
四面静了一静,随即起了骚动,大贤者常方步态端正上台来,众目睽睽之下,对景横波一躬到底。
“微臣常方,为最初对女王的不逊致歉。”他道,“微臣枉读诗书,不知自省也无识人之能,有眼无珠,轻慢陛下,请陛下重重治罪,以儆效尤。”
四面凛然,大贤者德高望重,品格清华,数十年未曾对任何人低头,一生也从无谬误之处被人指摘,如今众人看他当众颤巍巍垂头,雪白的长发在风中颤抖,都觉心下恻然又佩服。
任何时候敢于直视自身错误,不推诿不掩饰不逃避,才是真正的勇气,当得起贤者二字。
景横波赶紧上前相扶,笑声清脆,“哎呀,常先生,别这么正经了,是我自己没说清楚嘛。来来来,坐坐,以后常去宫里玩啊。”
常方抬起头,看清眼前女子毫无矫饰的笑意,灿然似将半天照亮。
她雪白的手指轻轻扶住他苍老黧黑的手背,黑白鲜明,让人感慨时光的老去和智慧的新生。
常方没有去接她的手,他退后一步,脱开他人搀扶,双袖展开,双膝落地,“咚”一声。
声似响在所有人心上。
那老者伏地大礼,声音雄浑,远远传开。
“为我黎庶谋福者便为我常方永效之主!”
“天佑大荒,今日喜迎我天命女王!”
广场上黑压压人群同时俯伏,人头的浪潮似黑色浪潮一波波卷开,日光将百姓的目光点亮,自无数发梢欢快的跳跃开去。
“天佑大荒,恭迎女王!”
呼喊声是无数放飞的鹰,冲破天际,击开霾云,长天之下,霞光攒射,似一道光辉霓虹之路,通天而接。光路之中,那高挑纤细华服飞舞的女子,微微昂起洁白的下颌,笑出一天的烂漫云霞。
……
这一声呼喊轰然响于帝歌城中,声浪之雄壮,超越了五年前明城女王登基典礼上的欢呼,超越了三十八年前顺利通过迎驾大典考验的天宁女王迎接仪式上的欢呼,超过了二百二十一年前号称最智慧女王睿衡女王颁布《大荒法典》之时的欢呼,或许,甚至超过了先太祖皇帝,建国女皇圣德女王祭天封禅仪式上的欢呼。
呼声穿越天际,穿越时空,唤醒冥冥之中的命运,露一束铮亮又迷茫的眼光。
景横波只觉得快被这巨大的声浪捧起,飘摇欲醉。
一路颠沛,各种憋屈,都在此刻万众荣光中得到补偿,这,还是她自己征服的。
虽说现代知识来自剽窃,但对所有人心理的把握,她自觉是个胜者。
要想石破天惊,必得欲扬先抑。故意抛出那么多不会,将众人的心理期待降到最低,才有之后的奇兵突出,万众震惊。
她一边得意洋洋享受这欢呼,一边慎重思考和宫胤的赌约她赢了,该想个什么惩罚法子好呢?裸奔?跳舞?唱歌?她犹豫又纠结,一边想这些事该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她好好占一次上风,以后他就再没脸欺负她了,一边又觉得让广大色女看到宫胤裸奔唱歌跳舞都太便宜了她们,应该她独享才对。百般犹豫,愁肠难解,站在台上一边斜瞄着宫胤一边浮想联翩……
台下太师椅上宫胤早已接收到她眼光,手中茶盏动了动,淡淡挑了挑眉——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伙一定是在想赌约的事。
想到赌约,就想到那日她气得通红的脸庞,涨的起伏的胸口……那般明艳的黑嗔嗔的眸子直逼到眼前,亮到灼人。
是他终于走眼了一次呵……愿赌服输。
心情忽然不错,他抬眉,看向景横波,唇角不由自主微微一弯。
景横波的眼睛,唰地直了。
笑!
宫大神的笑!
她首次看见的宫大神对她的发自内心的笑!
我了个去,那!么!美!
是天生清景,是琼花鲜丽。是素减轻云,是玉尘林散,是月明照亮山南山北,是风动吹破花落花开,似玉润,似生光,似天底下一色皑皑,在他眸间唇角点亮。
他笑起来,眼眸竟然微微弯起,深黑微带幽蓝的眼眸流光溢彩,素日的冷峻森凉之气,瞬间被风暖云薄的清净笑意覆盖。
景横波唰一下抬手堵住了鼻子。
不行了!
千万别流鼻血……
又想还想什么惩罚啊,就要求他天天对自己笑好了,轻笑曼笑浅笑皮笑肉不笑,反正是笑都好!尼玛他平常不笑多浪费啊!
宫胤看她那色令智昏模样,转开眼光,无奈地摇摇头,唇角笑意未散。
他招手示意卫士退开,并让人前去安排下一步迎驾回宫礼仪,危机已过,得趁热打铁赶紧回宫,以免夜长梦多。
他的目光掠过耶律祁和斩羽部的首领,两人一个被安排在他对面,一个被安排得更远,就是为了避免这两家在女王迎驾典礼上再闹起来。此刻看着两边人都没有异动,他微微放心。
耶律祁眼风四处游荡,似笑非笑,他身侧一个谋士弯下腰,在他耳边低声道:“主上。想不到女王竟然通过了,而且此刻极获百姓爱戴,您瞧,斩羽部在帝歌的人此刻都在这里观礼,如果咱们这个时候冒充斩羽部的人。对女王出手……”
耶律祁眉头微扬,看了景横波一眼。
……
无独有偶,在人群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也有人在密谋。
“想不到女王竟然通过了考验,”一人沉声道,“如此,我倒有了个新计划。”
“哦?”
“耶律祁杀了我们斩羽部继承人,又大伤我们的在京势力。这样的仇不能不报。本来以为宫胤回来,会正好帮我们杀掉耶律祁,谁知道他不知道怎么吃错了药,竟然把帝歌的稳定当作第一要务,动用军队压制我们。现在机会来了,女王此刻正得百姓热爱,身寄大贤者他们的希望,如果我们这时候冒充耶律祁的人,对女王出手……”
……
耶律祁的眼底,发出光来,但只是稍稍一瞬,随即他目光投向台上。
她此刻笑颜如花,满面生光,人生几乎可以说最巅峰的时刻……
要在此刻打落她,很容易……
随即他摇了摇头。
谋士不解地看着他,自觉这是个恶毒且有效的好计划,不明白主子怎么就这么放弃了。
耶律祁笑而不语,双手比了个框,将景横波的脸框在框里,瞧来瞧去,悠悠叹了口气。
……
礼司的人挤到台前,小声呼唤景横波:“陛下,陛下……”
“啊?”景横波听不清,心情又兴奋,还沉浸在宫胤倾城一笑里,一个大步就跨了出去,“什么事……”
“嗤。”
一声微响,只有景横波听见,她身子一僵,在台上凝固住了。
台下官员百姓也似发现不对,欢呼渐止。
然后他们就瞪大了眼睛。
一条白色的线,缓缓从女王腰部出现,越来越宽越来越宽……哦不对!那不是线,那好像是女王的肌肤!
景横波维持着半回身的姿势,瞪大眼看着自己腰间越来越大的裂缝,刚才她步子太大太快,踩到裙摆,裙摆下坠的时候,本就失去腰带的松垮腰部也往下拉,不知挂住了腰上哪块打磨锋利的宝石,瞬间就撕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她反应很快,迅速一手遮住了腰间裂口。求助的眼光,立即向宫胤扫去。
偏偏今天正午仪式,天气很热,大家都薄衣外衫,没有穿披风。
先前四面都是幕布,但是景横波下了幕布之后,所有的幕布都已经移走。
宫胤反应也很快,立即起身掠上台来。
此时景横波也反应过来,对翠姐大叫:“我箱子里有小斗篷,给我!”
翠姐一怔,急忙打开箱子,箱子怕被弄脏,是放在台板上的,翠姐开箱,一眼看见一个东西,忽然一怔。
她整个人呆在那里,脸色骇然。
景横波催促,“快点!”
翠姐被提醒,却并没有找斗篷,手竟然向下一按,想要将箱子关起。
还没来得及关,身后人群涌动,她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撞在箱子上,箱子滑出,放在最上面的东西顿时飞了满台都是。
众人的眼珠子,下意识随着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飞了个满台。
高跟鞋、裙子、各种奇形怪状的短小衣服,各种奇形怪状的包袋,还有一个长长圆圆,造型古怪的东西。
东西飞出来其实很多,众人的眼光还来不及辨别,并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忽然一声女声尖叫响起。
“啊——羞死人了!”
声音似乎从人群中发出,颤抖尖利,充满惊怒和羞涩,台前众人有点茫然地看向台上,有件东西始终在骨碌碌地滚……那奇异而熟悉,令人难以置信的造型,渐渐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
景横波也愣了。
要!命!啊!
这玩意怎么在箱子里!就算在箱子里也该在最底下,什么时候翻上来的!
她拼命想,才想起来这似乎是几年前在网上认识了个损友,她过生日的时候,人家说要送她个女人最爱最不可缺的绝世宝贝,她满怀期待地等,结果寄来之后是个坑爹货,她哈哈哈笑玩了一阵后,可能顺手就扔在了箱子夹层里,收拾行李的时候也没在意,因为当时那东西明明有包装袋的……
这个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曝出这玩意来,她那么厚的脸皮也吃不消。更要命的是,这是古代,这是规矩特别森严的大荒,被前头百官看见这东西,以后她要怎么活?
宫胤也愣在那里。
再强大的男人,忽然看见那东西在脚下骨碌碌的滚,也禁不住心头一惊。
这……
人的?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回身看景横波,眼神里充满疑惑,景横波苍白的脸色和张开的嘴,似乎在告诉他一个不妙的答案。
宫胤心中难得的乱糟糟的,无法相信自己眼见的一切。此时那东西正骨碌碌滚到他脚下,他低头一眼,无法掩饰的恶心和难堪,下意识抬脚踢开。
踢开之后四面一阵“呜”的惊呼。
宫胤忽然一醒。
不行,这东西不能给人看清楚!
有什么疑问事后再说,现在只能立即毁掉这东西!
宫胤一个箭步掠了出去,开始满台追那乱滚的玩意儿……
那东西却已经滚向台下,无数人拥挤着想要上前看清楚。
景横波此时也从震惊中醒转,二话不说双手一挥,隔空取物毁尸灭迹!
正在此刻“唰”一声,宫胤抓住了那东西。
滑腻奇特的触感,似真非真,他恶心得要吐。
下一瞬那东西忽然从他掌心消失,宫胤回身,就看见那东西正飞向景横波的掌心。
要命!
这东西怎么能被她握住!
被人看见这一幕会更糟糕!
此时来不及追上阻止,宫胤霍然反身,单手一掣手中已经多了一柄薄刀,他双手举刀,翻身猛砍!
“轰!”高台坍塌!
烟尘弥漫,木板纷飞,大片大片的木板或翘起或下陷,台前的人们为免被伤着,纷纷捂脸后退,隐约听见头顶似有飞掠之声,有人大叫道:“女王道德败坏,我大荒怎能容如此败德丧行之女子,吃我一刀!”
又有人惊叫,“飞燕刀!耶律氏门下!”
众人听得模糊,烟尘里又见刀影闪烁,也顾不得什么,只得纷纷后退,等到退到安全地带睁开眼,只见高台塌陷,隐约有刀光闪烁,台上乱滚的东西,和女王,一起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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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男人都是祸害
景横波此时眼前一片黑暗。
她正灰头土脸地缩在一片残破的木板下。
高台坍塌,塌的正是她脚下那块,她瞬间跌落,幸亏台下也就是土地地面,还不至于受伤,只是好像又拐了脚。
身下有个硬硬的东西,触感熟悉,她摸了摸,果然是箱子。
此时她手中还抓着那对火辣版芭比娃娃,抓得她掌心涔涔地渗出汗来。怎么办?毁尸灭迹?怎么毁?现在没刀没火。难道还拿这玩意掘个坑给埋了?
百般无奈,她只得打开箱子,准备把这东西先藏进去,进宫之后立即毁掉。毕竟如果只是一对姿势亲热的娃娃倒也罢了,古代民间夫妻也有私下收藏这些的,但这娃娃原型是她自己,给人看见了引发某些不好的联想就不好了。
还没开箱,人影一闪逼近眼前,景横波一惊,下意识就把手中东西当武器戳了过去……
“咚。”男娃娃戳在宫胤胸膛上,发出一声闷响……
本来神情微含担忧的宫胤,被这不重的一戳,戳得脸色瞬间铁青……
当然不是身体受伤,伤的简直是灵魂……
他冷哼一声,一手狠狠夺过那对娃娃,看一眼那衣不蔽体的男娃娃,眼底闪过憎恶之色。
什么乱七八糟的,居然眼睛是蓝的,妖魔么?她能有点正常的喜好吗?
指间一用力,景横波眼睁睁看着那搂着“景小波”腰的男娃娃瞬间灰飞烟灭。
她不知是解脱还是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可是现代技术的产物,是大荒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东西,制作得这么精美逼真,就这么毁了还是有点可惜呢……
她的叹气显然又将宫胤郁闷着了。
——居然还舍不得!
“这到底是什么……”他话还未及问出,忽然头顶光芒一闪,耀进了景横波的眼眸。
“女王道德败坏……吃我一刀!”
喝声刺耳,与此同时一道猛烈的呼啸声,当头劈下!
景横波一仰头,就看见长河倒挂一般的刀光!
随即她身子一仰,已经被宫胤立即推入了黑暗中。
“藏好!”他简短地道,眼光掠过了她的箱子。反手一刀击开了对方的攻势。
景横波撅起嘴,只好躲在黑暗中关箱子。她知道“藏好”有两层意思,一是要她自己藏好,一是要她赶紧把箱子里不该有的东西藏好。
她狠狠把箱子盖往下一盖。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顶住了落下的箱盖。
“谁?”景横波一惊,抬脚就踢,嚓一声鞋子上锯齿一闪,直袭对方腰部。
“喂,你的腰。”对方却在凉凉提醒她的腰。
景横波也觉腰上凉快,这才想起裂缝未补,一抬腿走光更多,急忙放下腿。
上头淡淡光线打下来,模模糊糊站着耶律祁,唇角一抹玩味的笑容,正毫不客气地盯着她腰线一抹白。
景横波瞪他一眼,警惕退后一步,拖着箱子挡住自己,从箱子里抓出一件斗篷赶紧穿上。
她时刻戒备他动手,好在耶律祁似乎没有不良意图,唇角噙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忽然道:“你今天很美。”
“那当然。”景横波下巴一抬,依旧不放松警惕,“你过来做什么?”
耶律祁笑得云淡风轻,“三件事。”
“嗯?”
“一,我想当面赞美你,”他赞叹地道,“你今天真的很出众。”
“神经。”景横波点评,一个字都不信。
“真的,这是最重要的事。”耶律祁看起来很认真。
“第二?”景横波不耐烦,听着上头动静,风声人声打架声,外头也乱成了一锅粥,只是没听见宫胤声音。
“刚才有人假冒我的名义刺杀你,想要激起民众和你的支持者对我的愤怒。”耶律祁随随便便地道,“所以我必须得出现在你身边,保护你,证明我的清白。”
景横波嗤之以鼻,“清白?这高贵的玩意你有?”
“也许马上就有。”耶律祁笑,朦胧光线里的笑意神秘诱人,“第三件事,也挺重要的。”
“嗯嗯?”景横波心不在焉,专心聆听外头动静,咦,怎么没有宫胤的声音呢?
耶律祁却又不说话了,手指轻扳,似乎在计算时间,眼角忽然斜了斜台子破洞上方,随即又收了回来。
“怎么不说了?”景横波慢半拍察觉这突然的安静,催他。
“哦。”耶律祁轻轻靠近她,“嘘”了一声,有点腼腆地笑道,“是这样的……本来今天迎驾大典,按我的计划会在一刻钟前结束,仪式结束后,女王先离开,然后所有王公贵族六国八部首领会鱼贯从台前走过,列队离开。嗯……按照时辰计算,此时正是宫胤带着包括斩羽部等人走过台前的时候,所以我早早令人在台下埋了点炸药,命令死士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按时点火,哦,大概就是这个时候爆炸……”
“啊?”最后几个字终于飘入了景横波耳膜,她一直望着外面的脑袋唰一下扭转,“你开玩笑吧……”
耶律祁脸上的神情,令她的话咽在喉咙里,下一瞬她尖叫一声拎起箱子向外就跑。
惊吓之下,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可以瞬移。
砰一声她撞在一人胸膛上,隐约气味有点熟悉,她来不及辨认那是谁,把箱子往他怀里一塞,大叫:“有炸药,快走!”
那人却盯着她没来得及关好的箱子里掉下的东西,两眼放光,“哇!什么东西!好玩!”
正准备瞬移的景横波险些一口血喷出来——指甲油君!世上居然有比她还不靠谱的男人!
景横波只好拧着他耳朵,准备一起赶紧移开。身子还没动,忽然一道白色匹练飞来,打掉了她的手,也打掉了指甲油君准备揽住她腰的手,白练霍霍一缠,缠住了她的腰,一股拉力袭来,她被立即拉了出去,随即白练再次松开她飞起,反向击中指甲油君的胸膛,将指甲油君推向跟着冲出来的耶律祁。
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一霎间,景横波逃出,伊柒撞向耶律祁,耶律祁被撞得先后退,逼近爆炸中心点。
这忽然出现的人,时机把握精准,妙到毫巅。就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刻。
自然是宫胤。
伊柒砰一声撞到耶律祁身上,大叫“臭男人!”赶紧爬起,忽然脸色一变,抽了抽鼻子,道:“黑火药!”
他脸色大变,也不管耶律祁了,转身就跑。
宫胤白影一闪,手中白练击向他腰间,又想把他击回去。伊柒大叫“恶棍!害我!”身子诡异地在半空中一扭,竟然脱离了宫胤的攻击,闪身逃出。
宫胤也不浪费时间追击他,手中匹练一甩,再次挡住了要奔出来的耶律祁。
此刻他在残破的台上,耶律祁在残破的台下,隔着朦胧的光影和一道银河般的白练,遥遥对望。
耶律祁脸色终于冷了下来,“你果然又猜到了。”
宫胤如果不知道这台下有火器,怎么能这么巧地把握时机,此刻出现救走景横波,堵住了他?
耶律祁心中微微懊恼,他发现每次都是这样,再天衣无缝的计划,在宫胤面前都无所遁形。他似有一双水晶般的眼睛,或者剔透的心肝,照得见一切暗处的谋划。
这似乎并不完全因为智慧,倒像是某种奇异的能力……
宫胤依旧淡淡冷冷地看着他,唇角一抹讥诮的弧度。
“我忽然也有了个发现。”他道,神情不掩憎恶。
“哦?”耶律祁微微一笑。
“你对她……也很上心。”宫胤话声冷澈,忽然一声低喝,“那就留在这里吧!”
他手中白练一振,白练忽然化为了无数濛濛的雪,雪迅速凝结成冰晶,冰晶迅速大片凝固,白色结界一般无声蔓延。
“般若雪……”耶律祁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冰晶迅速凝结,闪电般覆盖一切,已经将他冻在了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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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处火花已经咝咝闪起,死士按照约定,一丝不苟地执行任务。
整个台洞里瞬间成了琉璃冰雪世界,耶律祁被冻住动弹不得。
无法逃生。
宫胤眉宇间也似生冰雪,漠然看了自己斗了多年的政敌一眼,白影一闪,消失不见。
成败,或许便将定论在这一霎间。
……
“砰。”景横波落在地上,脚踝一痛,身子向后一歪,一屁股坐了下去。
坐下去的时候她隐约听见一声惊叫,又似乎听见嗤嗤的声音,屁股底下一阵灼痛,她“啊”一声,抱着屁股蹦了起来。
“好痛!好痛好痛!”
身边有人,却叫得比她更凄惨。
“啊!哪来的女人!压灭了火线!”
景横波跳出三丈,愕然回头,身后不远处,有一个黑衣汉子,手里抓着一个火把,一脸死灰之色,呆呆看着地上的一截火绳。
火绳已经燃了一大半,现在熄灭了,露出一截焦黑的火头。
景横波脑子有一瞬间一片空白,随即明白过来。
她瞬移,竟然移到了炸药点火处,一屁股把引线给坐灭了!
这叫什么?天意吗?
那负责点燃炸药的死士,发了一会怔,竟然咬咬牙,又把火把凑近了火绳。
“喂喂喂!”景横波想不到死里逃生的人,居然还会寻死,赶紧飞扑过去,一把拽住那家伙胳膊,“你发什么疯?不要命了?还点它干嘛!”
“放开!”那死士挣扎,锲而不舍将火把往火绳上凑。
“好死不如赖活!”景横波来了气,噼噼啪啪甩他,“你死里逃生,还不赶紧跑,还点什么点?你知不知道这是作孽?你会死,还有很多无辜的人会死!”
“可是!”那家伙一把甩开景横波,霍然咆哮,“我今天不死在这里,我全家立刻就会死!”
景横波呆住,看着那泪流满面的死士,忽觉心在抽搐。
这无可选择的绝路。
在这样的强权社会,下位者,真的连争取生存的自由都没有吗?
死士猛地发力,将景横波重重一搡,景横波跌出好远,哎哟一声扭伤的脚又加重了,这下她连爬起来的可能都没了,更不要说阻止了。
死士泪流满面,深深看了她一眼,毅然决然,将火把凑近火绳。
景横波苦笑着,闭上眼,挣扎爬起来,一闪不见。
罢了!罢了!
人已经走差不多了,台洞下应该已经没人了,再有死的算他运气太差!
……
火线被坐灭的那一刻。
台洞里,闭目等死的耶律祁,掐算着时间,却并没有在那个时间等到那绝命一声。
他霍然睁眼,加快运气,身周冰晶,渐渐融化……
火线重新燃起。
耶律祁身周凝固的坚冰,出现虚空。
火线嗤嗤燃烧,渐渐缩短。
耶律祁头顶白气越来越浓,台洞里似生了雾,冰晶不断发出碎裂的咔咔之声。
已经远远离开高台并立即驱散人群的宫胤,愕然回首。
火线已经烧到尽头!
“嚓!”一声爆响,冰块碎裂,耶律祁冲冰而出,轰然巨响中再破台板,木块和冰晶同溅,他飞起的身形如一只黑色的蛟龙。
几乎与此同时,宛如地龙翻身,一声更恐怖的巨响从他脚下炸开,一瞬间高台消失,旗杆折断,整个广场的建筑物都在摇摇欲坠,远处无数人惊呼着被地面的震动和冲击波震翻,滚出老远,场上静了一静,随即,尖叫声上冲云霄。
从地面到半空,升腾起一道黑色的烟云,滚滚也如怒龙。
“哈哈哈哈哈哈。”却有人在黑云正中放声狂笑,声音里充满喜悦,“天不绝我!”
他长发披散,黑衣翻飞,百姓骇然回头看去,黑云腾腾中黑影欣喜腾跃而起,如深渊深处跃出恶魔。
远远的宫胤回首。看着死里逃生的耶律祁,并没有露出失望之色,唇角反而轻轻扬起。
“不死也好。”他淡淡道,“否则我必太寂寞。”
……
景横波坐在广场一角,看着远处黑烟滚滚,人群呼号奔走,刚才还辉煌一片的广场现在狼藉零落,地上到处都是跑丢了的鞋子衣服,真是一霎繁华一霎乱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今日迎驾大典,她进帝歌城的第一天,真是一波三折,丰富多彩,最后还来一出火烧高台。一把黑烟,遮没帝歌中心;一声轰响,百姓仓皇逃奔。
不知道是不是在预示她以后前途无亮?
景横波叹口气,揉揉脚踝,坐等宫胤来接。
一波波百姓潮水般从她身侧流过,她忽生乱世逃离之感,想脱掉女王冠冕,拎起箱子,汇入人群,游走天下,从此做个普通人。
女王原本不是她的计划。
她托腮想了会,觉得来异世这段日子,还是做妓女那阵子最快活。
做不成女王就做妓女这种事,对于景横波来说也无所谓,两者在她看来甚至有共通之处——都可以大批量地欣赏各种男人。从自由角度来看,她还觉得做风尘女子更爽点。
当初她就想过,青楼这事,最好当成长期生意来开发,等她熟悉了青楼工作流程,就想办法把宝石给换成钱,开一家有格调,有品味,有与众不同节目的高级会所。自己做老板娘,又可以赚钱生活,又可以免费看无数美男,等到会所红火了,就对天下招聘最特别的厨子,最冷酷的女保镖,最擅长发现病症的女大夫。这样,擅长厨艺的文臻,男人婆太史阑,还有小透视君珂,不就被自己轻轻松松找到了?
嘎嘎嘎真特么的完美。
然后她就叹了口气。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骑虎难下?一口气争到现在,女王已经不能不做。
她喜欢热情的大荒人民,她想要改变这里的规矩,她不想强权永远凌驾于生命之上,让刚才那死士的悲剧重演。
她想了一会这个沉重的命题,忽然心中一动,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
先前台板底下,宫胤毁娃娃的时候,好像只毁掉了一个娃娃,还有一个呢……
忽然一个人在她身边坐下,打断了她的思绪,竟然是指甲油君,抱着她的箱子,当宝贝一样不撒手。
“箱子还我。”她现在看见箱子就心塞,发誓以后永远锁上密码锁,绝不再交给别人。
“不要。”伊柒抗议,忽然神秘兮兮撞了撞她肩膀,“喂,先前那东西,那啥东西,是什么啊?”
景横波看他那一脸猥琐神情就想崩溃。
天啊到底多少人看见了啊。
“啥?啥东西?”她一脸无辜,“我箱子里都是些女人用的东西,你们男人好意思乱瞧?”
“我没有乱瞧!”伊柒指天发誓,“可是我看见它向我滚过来,一对抱在一起的春宫娃娃!而且女的长得好像你,那身形……”他咕咚一声咽了好大一口口水。眼睛上下瞄着景横波,似乎在比对。
“你说的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景横波耸肩,“那明明是刺客为了吸引我注意力抛出的暗器。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只要告诉我,这娃娃怎么做的,做的时候是不是真人示范?你当时真的穿成那样给人照着做吗?你给我也做一个好不好……”伊柒满脸兴奋,喋喋不休。
景横波一肚皮怒火,充满恶意地道,“既然瞒不过你我就认了,是真的。何止真人示范,这是一种邪术,那个男人就是真人。他得罪了我,乱喊我媳妇,又抢我的箱子,所以我请巫婆杀了他,用他的头发做娃娃的头发,用他的皮肤做娃娃的皮肤,把他的灵魂锁在娃娃里,所以这娃娃才能看起来特别逼真。”说完眼睛上下斜瞄,似乎掂量着该在哪下刀。
“是真的啊……”伊柒眼睛闪闪,似乎甚觉刺激,“我觉得留下这么一个娃娃很有意思,以后你想我的时候就可以抱我摸我……那箱子干嘛还给你?死之前给我玩玩先……”他闭着眼睛在箱子里摸啊摸。一会儿抽出来一件,看一眼,大叫:“啊哈这是什么?肚兜?”
景横波一看,哟西,bra。
一会儿伊柒又拽出个东西,“啊,这是什么?百宝箱?”
景横波一瞧,卡片式拍立得。她先前已经放了回去。
“别乱翻我的东西!”她把bra抢过来,塞进箱子里,抓过拍立得。
“不要。”伊柒不给。
吵吵闹闹中也不知道谁的手指碰着了按键,忽然一张照片吐了出来。
伊柒一愣,眼疾手快一把将照片抢在手中,照片只照到对面地面,但他已经明白了。
“这就是你神画的秘密!”他大叫。
一旦被发现,景横波也不再试图掩饰,抓过拍立得。
“来,笑一个。”
伊柒立即凑过来,配合地笑出七颗雪白牙齿。景横波一边叹息宫胤为什么没这么听话一边按下快门。
咔一声轻响,伊柒唰地窜了出去,左看右看,“什么声音!”
景横波手指放在拍立得上方,一张照片慢慢吐了出来,在光线下迅速显影。
“神笔作画,万金一张。”景横波对他扬了扬。
伊柒扒在照片上看了半天,哗然惊叹,“这是我吗?”
景横波矜持点头,等他的惊呼。
“我从不知道我竟这么美。”
景横波一脚将他蹬出千里之外。
这世上居然有人敢比她更自恋!
“话说回来,”伊柒啧啧称叹地摸着那张照片,又瞟着拍立得,“果然不是人画出来的画像!这盒子一定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嗯,它储存人的灵魂,拍一次你的影子,你就少活十年。”景横波和他胡说八道,觉得心情好了很多,看着那黑烟也不堵心了。
“你和老三一样满嘴胡话。”伊柒撇撇嘴,“不过是一种奇特的机器罢了。”
景横波这下倒刮目相看了,这可是古人啊,突然遇上拍立得这样的东西,不仅没尖叫震惊,还能说出“机器”两个字,这得多超越时代的思想啊。
不会也是个穿越伙伴吧?
“你认识这东西?”
“不认识,”伊柒拿着拍立得翻来覆去的看,满眼贼光。
“那你为什么不惊讶,这么神奇的东西。”
“师傅说了,你是携杀星破天而来的异人,你会拥有这世上所有人不能拥有的思想和神异。你拿出点奇奇怪怪东西,才符合你身份嘛。”伊柒装作研究拍立得,手偷偷伸进箱子里乱摸,被火眼金晴的景横波一巴掌打了下去。
“你师傅?”景横波想起先前伊柒的问题,似乎也提到他师傅试验田的事情。这才对了,拥有超越时代的睿智思想的,应该是胡子雪白仙气飘飘的老头儿,不该是眼前这个满脸无赖笑得无耻的漂亮小偷。
“你师傅还说过我什么?”景横波来了兴趣,高人嘛,仙风道骨泄露天机是他们的本分。
“他说你天命女王,但是折腾无比。”伊柒在盘弄拍立得。
“是挺折腾的。”景横波看看混乱的四周,叹了口气,能把一个迎驾大典都搞成这样,她也该是大荒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吧?该史书里好好记一笔。
“他说你七杀照命,注定翻覆数百年大荒。旧例如灰新权如锋,帝位之下,血流飘杵。”伊柒在研究拍立得。
“文绉绉的。”景横波托下巴,“这句前面对后面不对,我不喜欢杀人。”
“杀人从来由不得喜欢不喜欢。”伊柒随口一答,盘弄着拍立得。
“还有呢?”
“他说你几起几落,自己乃至身周人,半生难安。”
“爱情呢?”景横波对这些神神怪怪的兴趣缺缺,哪都有神棍,神棍蒙也能蒙上几句。只要往玄乎的方向发展就好了。
“哦,”伊柒头也不抬,“其实以上都是我胡诌,只有下面一句才是他真正说的,你仔细听好,他说你看似桃花照命,红鸾纷涌,其实身边阿猫阿狗,都不是命中良人,你真正的未来夫君……”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不是?”景横波啪一下打掉他准备指住自己鼻子的手,抢回拍立得,“一句靠谱的话都没,还我。”
“别动别动。”伊柒让开,将拍立得高举,一把搂过她的脸,捺着她靠近自己肩头,头一偏甜甜蜜蜜凑上来,“笑一个,一二三!”
刚才还想骂人的景横波,对着镜头立即条件反射笑颜如花,还比了个剪刀手。“耶!”
“耶!”伊柒有样学样。
“咔嚓。”
拍立得震了一下,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张照片。
景横波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小子,“你会了?你真的会用了?”
这拍立得还是有点麻烦的,要开镜头,调整像素,再按按钮。这家伙随手摸摸,就会了?
这还是古人吗?
再看照片,十分清晰,背景完整,人像大小合适,角度标准,一对俊男美女,头靠头笑得阳光洋溢,都露出整齐雪白的七颗牙齿,怎么看怎么般配,足够拿去做相机广告。
这年头,聪明人太多,没法活了。
照片上两人姿势亲密,景横波直觉不妥,伸手去拿,“给我做个纪念。”
“我拍的当然归我。”伊柒晃了晃照片,赶紧收进怀里,趁景横波分神于照片,手迅速地伸进箱子,再迅速地拿出来,掌心紧紧地,握住一个东西。
“摧花狂魔又来了,我走了。”伊柒忽然站起身,“对了,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有空去七峰山做客啊,上山记得找一一就好了。千万别理另外七个,都不是好东西。”
景横波记得他师兄弟加他一个七个,哪来的另外六个?数字盲。
“七峰山?”
“你会去的。”伊柒笑得神秘,忽然对前方点点头,道,“冰山。你先前想害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反正将来有得你苦头吃……”
景横波一回头,宫胤正在她身后不远处立着,背后黑烟腾腾,他偏偏看起来更加如冰似雪,眼眸里也是一片冰晶色,冷然笼罩着伊柒。
“七峰山传人,什么时候也开始意图干涉人间王权?”他声音清冷。
“我只是垂涎女王美色而已,”伊柒笑眯眯摇手指,“蒙她厚爱,为我画像一张,你要不要瞧瞧?”
他慢慢地将照片向外抽,景横波暗叫不好,那么亲密默契的照片,给某家伙看见又得麻烦,赶紧跳起来扑向宫胤,“哎哟我脚痛!”
宫胤似乎想先给伊柒一掌,最终却先抬手接住了景横波,伊柒的手唰一下缩回去,身子一闪,已经越过包围人群,远远蹿了出去。
人跑掉了,畅快的大笑声还回荡在天际。
“敬爱的女王,我的心肝宝贝媳妇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我勒个去!
景横波立即感觉到身前怀抱的僵硬,在心中默默泪奔。
为毛在大荒遇上的这些男颜祸水们,一个个都爱祸害她呢……
果然宫大神下一刻就推开了她,转身就走。
“喂喂!”景横波追上去,“你等等我呀,我脚痛!”
宫胤停下了,却不回头,也不理会她,从袖子里抽出一方雪白的手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擦了一阵,随手一抛,布巾如白鸟翻飞不见。
景横波心想洁癖真讨厌。还没想完又看见他抽出第二块手巾,没多久又抽出第三块手巾……
“喂你干嘛总在擦手?”她终于忍不住问。
“脏。”他答得清淡简单,眼风睨过来,冷冷的。
脏?脏什么了?哪里脏?他手雪白干净一点灰都没有好吧。
景横波又想了一会,才隐约领悟——和娃娃有关吧?娃娃弄脏了他的手?
人家想问,又不肯开口,心里又别扭,这是在暗示她自己解释呢?
“那个……”她想了想,觉得实在无法解释,说这东西人家送的?说贝克汉姆她认识人家不认识她?说其实在她们那边这个不算什么?说她们那边天体营不穿衣服满地走?说完了大神会不会认为她本性放荡,从此愤怒地永远关她禁闭?
她支支吾吾,某人更加不爽。
“为什么是你的样子?”他忽然问。
“啊?”满脑子在找一个宫胤能接受自己也省事的说法的景横波,脑子一顿。
“为什么和你一模一样?”他回身,看似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偏偏眼底冷光如针,“不看着你人,不可能做得这样逼真。”
“那个……对着画像啦。”她呵呵笑,“但是衣裳其实没穿这么少啦……”声音越说越小。
其实她衣裳穿这么少的时候很多啦,景横波想着,所谓少见多怪,以后让他见见,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大惊小怪了?
“给你做这个娃娃的,是那个男娃娃本人?”他又似乎漫不经心地问。
景横波又愣了一愣。
这是哪里和哪里?
“当然不是。”她急忙申明,“两个娃娃都是对着画像做的。”
“谁做的?”
“技师啦。”
“男技师?”他声音似乎有点沉。
景横波觉得味道有点不对。
下一步他是不是要问那个男娃娃是谁?再然后问她贝克汉姆是谁?再然后是不是准备下令亢龙军出动杀了贝克汉姆?再然后是不是大荒所有姓贝的都会倒霉?
不行,这么问下去,这辈子他一定会和贝克汉姆拼上了。
“男的女的重要吗?”她眼睛慢慢眯起,“还是……宫胤你在吃醋?你在因为娃娃……吃醋?”
宫胤立即迈开一步,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胡言乱语!”他冷然拂袖,“我只是要问清制作这种隐晦物件的技师!怎可以此种污秽物件引诱女王并置女王于险地!这种人理应捉拿查问,以污蔑诋毁女王之罪明正典刑!还有,景横波,他不知道这东西会害死你,你自己也不知道吗!”
“是吗,污秽吗?”景横波目光闪闪,似笑非笑看着他,“这么污秽,这么隐晦,这么不可告人害人不浅,做这东西的人该抓起来杀头,对极对极,义正词严。不过大国师,我想问一下,那娃娃好像还剩一个啊,你说把它藏起来的人是不是更隐晦更不可告人呀?你知道那个把它藏起来的人在哪吗?咱们把他也一起抓出来好不好……”
一阵冷风拂过,她眼前一黑。
某个恼羞成怒无话可答的霸道家伙,再次“说不过就让你睡”。
景横波在倒入那个熟悉的怀抱之前,只来得及喃喃骂一句。
“尼玛,你倒是敢承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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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情节有部分调整,有些读者应该已经知道了,如果有看得莫名其妙觉得前后对应不上的,记得回头把昨天那章重翻一遍。
月底了,记得翻翻兜啊,俺虽然每天要票积极,但更新也不算懒,要票的诚意就在于更新,少则八九千多则一万二三的字数,是我的全力,不拆更不少更不敢偷懒,诚心相待,也感谢读者送我最珍贵的月票。
要是再有第二个月月头哭喊说忘记投票的亲,我一口老血吐给你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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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都是鸡汤惹的祸
景横波开始了她的痛并快乐着的女王生涯。
一场迎驾大典,风波迭起,事后善后处理,却是个麻烦事,好在现在麻烦事也不用她操心,朝政大权都在宫胤手上。
当日大典上最后一幕,箱子撞散后,有那么一批在前头的人,看见了箱子里滚出来的那对私密物件,但当时杂物太多,东西随即不见,然后就是刺杀和爆炸,大家混乱逃生。人的印象往往选择记住最深刻的事,很多人的记忆就留在了爆炸那一刻,将之前的惊悚和疑惑忘记,还有人因为突然的爆炸发生混乱,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觉得或许看花了眼也未可知。当然也有质疑的,不过这种质疑无法在朝会上提出,据说有人试探地问了问,当时坐在上座的宫国师,手中茶盏一顿,一偏头冷然一眼:“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者掉过来说也一样。铁大人想必青楼楚馆之地流连过多,看什么都像你在青楼常见的那些玩意。一个刺客为了吸引众人注意抛上来的万花筒,也能让你想到那些,铁大人果真龙精虎猛,佩服,佩服。”
众臣瞠目结舌,万万想不到这样的话会从高贵自持的宫胤嘴里出来,但也只有这样毒辣的话才最有效果,那发问的铁大人满身冷汗,脸色青紫,恨不得钻到地里去。
而宫胤,一旦要出手也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三天后那铁大人就因为违反禁令,在办公期间出入青楼被革职拿问。从此后关于大典上那“不能说的故事”,就真的没人再说了——能说什么呢?死无对证,后患无穷。闭嘴吧你。
之后宫胤又在帝歌大发榜文追索当日大典刺客,故意在榜文中称刺客居心叵测,抛洒异物吸引他人注意,伺机刺杀女王。百姓们也不大记得清当时那些东西是怎么出来的了,看了榜文都“哦”一声,心想是刺客手段啊?就是啊,女王那般神圣,那般冰清玉洁,怎么会私藏那种东西呢?对的对的,就是这样的!
景横波安然渡过一劫,感谢宫胤强势同时,也暗暗感谢幸亏来了个刺客,又幸亏耶律祁来了场爆炸,连连搅合,把所有人注意力吸走并自然驱散,否则当时台上就她一人,正被万众凝注,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迎驾大典结束当日,她被迎入玉照宫,因为迎驾大典上的表现,她获得了比以往诸多女王都更优厚的精神待遇,那些出身贫苦的侍卫宫人,大多对这位心怀民生,有望拯救大荒百姓的女王心存感激崇拜,对她十分恭谨。但也有不如意处,就是她并没有如希望的那样,和宫胤住隔壁。事实上,当她向侍卫询问时,侍卫给她指路就足足说了一刻钟,说明女王和国师会见的规矩又用了半刻钟,说完了她也就绝望了。
按照规矩,她在正式登基后,除了每日临朝之外,无事不可随意召唤国师。每年只有年节和重大事件时期,会和国师有专门会晤。她见国师要下旨,国师见她要递表,要经过礼司备案,宫司准备,见面时会有各类随从人员若干……
而她住在玉照西宫,宫胤住在玉照南宫,两宫之间的距离嘛……徒步走大抵要大半天,如果路途再不熟,能不能赶得及吃晚饭也是个问题。
景横波无数次抱着被子翻滚——规矩!规矩!这见鬼的规矩!
不过现在,她还没正式登基,女王登基的日子是要选的,宫胤已经下令天监选一个黄道吉日,据说最近的吉日都在六个月后,在此之前,她享受女王权利不履行女王职责,对朝政无权干涉但可以自由出入玉照宫。
景横波窃以为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既然她还没登基,当然不用理会那什么下旨上表之类的臭规矩,所以她干脆地表示要住进玉照宫最靠近宫胤办公署的一间院子,美其名曰给大神看大门。
宫胤对此没有发表意见——他最近又不理景横波了。
景横波晓得是什么原因,不就是对那对娃娃不满又傲娇地不肯表现,拐弯抹角说了几句结果给她堵得哑口无言,以他的性子,没气得把她扔出大荒就不错了。
所以她一定要找个机会解释,解释她是无辜纯洁的!要解释就得先靠近是不是?住到隔壁是必须的啦。
得到默许之后,今天,看门人来看院子。
景横波难得起了个大早,带着拥雪出了门,她要先选个院子。这个院子要采光好,地势佳,格局通透,用具齐全,当然最重要的是,看宫胤角度最好。
她出门时,宫苑西南角两间相邻的屋子,门户紧闭。
景横波看了一眼,心中叹息一声。
那是翠姐和静筠的屋子。
迎驾大典上,翠姐弄翻了箱子,差点给她带来天大的麻烦,事后翠姐连连找她致歉,红头涨脸地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没站稳,似乎背后有人撞她。
当时群情激动,她背后确实好多人,撞还是没撞,真是傻傻说不清楚。
景横波问起静筠当时在哪里,静筠说她那时晒了太阳身上难受,去了僻静处休息。她不在现场,和这事没有干系。
景横波又想起那日广场上,那个最先指着那啥玩意尖叫的女声,如果没有那一声尖叫,就当时掉落了那么多东西,也许还未必有人来得及注意那玩意。
那女声,景横波在脑海里想了很久,也不能确定到底是谁的,和静筠翠姐不太像,也不是她的敌人绯罗和桑侗。
也许,只有等以后,这敌人再冒出头来了。
她没有怪罪翠姐,自从报仇事件之后,两人就似有了心结。景横波不怪她,却也无法回到从前。倒是翠姐,似乎对那事非常自责,把自己关在屋里,连晚饭都没吃,还是景横波打发人送去的。
静筠还是那病恹恹的样子,迎驾大典说晒了太阳又躺下了,她也对景横波颇有一番自责,说当时景横波原本是把箱子托付给她的。结果她力气太弱给了翠姐,如果她当时能接下,她多少心细些,也许不会有后头那事……
景横波不过挥挥手,说一声“反正也没惹出什么事儿,算了。”转身就走,把静筠给晾在那儿。
对于这两个患难之交,她并没有指望得她们多少助力,现在大典上的事,不管是不是这两人做的,最起码证实了这两人实在也不算妥当人。好在她从来没抱期望,也没打算把自己的事情交付,倒也谈不上失望,只是心中暗暗决定,以后让她们就好好在宫中养着,遇上合适的人,就赶紧给嫁出去,也算朋友一场,帮她们找一个好归宿便罢了。
没有足够智慧和心机的人,是不能在政局和宫廷生存的,她不想害了她们,也不想因为她们害了自己。
两个人都用不上,景横波只好把拥雪带着。
这小姑娘,当初在青楼,不肯接客被她随手救下,她被宫胤掳走时,这丫头也就默不作声地跟着,和咋呼的翠姐以及娇弱的静筠比起来,她沉默寡言,一双不大却乌黑的眸子如深潭,似一个影子始终飘在人后,以至于一起走了这么久,竟然始终没存在感。
可景横波记得她说过寥寥几句话,每句话都似梦话,每句话都有理由。每句话,都有一种预言般的敏锐。
这也是个奇特的孩子呢。
一座步辇抬来,供女王陛下使用。否则她到天黑也逛不完玉照宫。
景横波看一眼那步辇就皱起了眉头。
“这是轿子吗?还是棺材?”她不客气地点评,“为什么蒙着黑纱?又不是去葬礼。为什么弄这么严实的顶盖?又热又不通风?我在电视上看的,都是没加顶的,去掉!”
“回禀陛下,”陪伴她的女官为难地道,“您是女王,不能随意容他人瞻仰御容。您所使用的御用物品任何修改,需要报国师同意,由礼司报批,会同六相签字同意……”
“我有没有权运动?”景横波截断她的话。
女官不明所以,眨眨眼:“当然可以……”
“我有没有权吩咐侍卫?”
“可以。”
“我是女王,当我亲自操持某事时,你们是不是有义务帮助?”
“这是必须的,陛下。”
“很好。”景横波手指一勾,指住了一个侍卫的腰刀,“你的刀很好看,借来看看。”
侍卫满脸涨红,十分荣幸地举上他的刀,并接受了他人嫉妒的目光。
景横波接过刀,笑嘻嘻地想耍一个刀花,动作惊险万分,众人心惊胆战。
“陛下,慢些,慢些……”
“怎样?怎样?这边?那边?”景横波耍着耍着,“嚓”一刀,砍进了步辇的一边柱子。
乱哄哄阻拦的指导的人群都一呆。
“哎呀裂了。”景横波偏头看看,露齿一笑,“这样好难看,抬出去我这个女王还用坏轿子好没面子,干脆一起砍了算了。”
不等众人回神,她嚓嚓几刀,胡乱砍在几根支撑顶盖的柱子上。
“身为护卫,让陛下亲自砍树,你们干什么吃的?”景横波把刀扔还,“来帮忙!”
护卫呆呆地接过刀。
“怎么?我的命令没用?”景横波笑眯眯,“现在我下令,帮我砍掉这些树。”
“陛下这不是树……”
“它原来是树。”
……
最后护卫们糊里糊涂砍掉了“树。”
景横波带着拥雪满意地爬上去,伸个懒腰,左右四顾,只觉四面透风十分畅快。
“这才爽!”
“陛下……”女官事急从权地拿出一顶面纱,“没有了轿顶,您得戴面纱……”
景横波接过面纱,在掌心搓了搓,迎着女官期盼的目光,将面纱转手递给了拥雪。
“质地不错。”她道,“拿去做个帕子。”
拥雪接过,“是。”眸底似有笑意闪动。
“陛下……”女官脸色阵青阵红。
“我知道,”景横波一手支着下巴,眼波流动,“女王有很多规矩。这些规矩马上就要派专门的女礼官来教我,在此之前,你是负责让我对这些规矩有个基本了解的女官。不过我想我应该通知你一声,你也好,礼司那些礼官也好,你们的规矩教条,我不会理会。我胸无大志,只想活得舒服一点,偏偏你们那些规矩,在我看来一点也不舒服。所以,要么我不舒服,要么你们和你们的规矩不舒服,总有一个要不舒服,那就你们不舒服好了。”
她笑吟吟弹弹手指,精致的宝蓝色指甲弹一声清越的昭告:“来多少规矩,我破坏多少,走着瞧。”
她笑着,妆容精致,眼波如水,瞧来没有丝毫杀伤力,女官却觉得那宝蓝色的指甲,似一柄柄小匕首,从眼前直戳到心里。
有种人平日戏谑随意,正经起来也不过微笑款款,可那般流光溢彩的眸子里,自有凛然不可犯之气。
女官忽然想起迎驾大典的一个传说,据说女王活活气病了礼相……
女官默默地退了下去。当然,今天的事情,她是要向礼司禀告的。
步辇平稳地被抬起,一路前行。
“来,咱们瞧瞧哪里的房产适合居住。”景横波指点江山。
她发现从自己的寝宫一路向前走,一路地势便越疏阔,花草越少,房屋建筑的格局也越发通透,墙渐矮,窗渐大,再无自己寝宫那里,高墙深院,牢房般的感觉。
最后步辇停在一处镂空花墙前,隔着花墙,景横波看见宫胤办公署“静庭”前来来往往的人群。
靠近静庭有三处建筑,分别靠近静庭花园,静庭书房,和宫胤居处。依景横波的想法,自然靠近宫胤居处最好,如果和他的床只隔一道墙那更好。偏偏那座院子和宫胤的居处虽近,却是背靠背,真要想偷窥,反倒绕远。
最后景横波选了靠近静庭书房的一个院子,院子和静庭书房一样,靠近外庭,都有一个门对着外头的宫道,宫道对面就是大臣们的办公署和六司议事处,一些重臣工作太晚了也可在外庭留宿,宫胤的后门开在那里,也是方便随时议事的意思。
“这里怎么样?”景横波左看右看,问拥雪。
丫头黑嗔嗔的眸子,好像越过院子看向远方。
“近水楼台。”她道。
景横波心花怒放,觉得再贴切不过,近水楼台,当然是近宫胤这池冰水嘛。
“那就这里了。”她一挥手,四面围着院子转转。
“哎,园子里缺凳子,拿点凳子来。”
“这头的围墙为什么这么严实?换成镂空花墙!”
“花树太少啦,光秃秃的,快移栽点花树来,不然一出院子就晒伤我怎么办?”
护卫们给使唤得团团转,紧急栽树,拆墙重建,搬弄家具,热火朝天。
隔壁静庭书房里,正在和臣属议事的宫胤,忽然停下了话头。
众人都静了静,听见隔壁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面面相觑。
静庭不算玉照宫里最华丽的宫室,甚至稍嫌偏僻,取的就是安静二字,周围的几个院子,多年来没人住,在此议事的人习惯了安静的氛围,从来说话都是小声的,此时听见外头拆墙声,搬动声,挖地声,还夹杂着慵懒动人的女子笑声,吵闹得不堪。不禁都不安地望向宫胤。
谁都知道国师最讨厌喧嚣了。
不过这回有点奇怪,国师大人听见吵闹,一开始也皱起了眉头,可是忽然眉端便微微一松,眼角向外一瞟,很快又若无其事敲敲桌子,“继续。”
众人心中诧异,不敢怠慢,赶紧跟上,心中却在暗暗思量。
有些敏感的,想起刚才国师眼角向外一瞟时,似乎唇角弧度忽然柔和?
还有些更敏感的,想起国师态度变化,似乎正因为听见那声笑声?
咦,那笑的是谁?这静庭附近的院子,谁敢这么咋咋呼呼跑来住呢?
……
“关于左国师涉嫌在迎驾大典上刺杀女王一事,还请耶律大人对此给一个交代。”
会议继续刚才的话题。现在是刑司主相在向耶律祁发难,要求他说清楚当日的“刺杀”事件。
大荒政体不同于域外他国,左右国师之下,是副相。副相之下,则是礼、刑、工、户、吏五司。论起地位尊崇,以礼司为第一,每司的主官也称相,如礼司主官便是礼相,相当于大燕等国的礼部尚书。没有兵司,军权名誉总将是女王陛下,实权总将一般由左右国师兼任,谁势大谁得。另外六国八部都有自己的军队,但有兵员数目限制。六国八部首领在朝中多半有虚职,议事大夫之类的文职,可象征性参与政事。此外,贤者和祭司,也拥有一定的参政权。
大荒前任副相刚刚去职,现在这个职务空悬,正有无数人为这位置打破头。刑相大人为求表现,甚至积极揽下了“女王被刺案”。
耶律祁坐在左首第一位,位置稍稍比宫胤偏下,神态从容地看对方一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说是我主使就是我主使?我马上杀了宫国师,说是令狐覃大人你主使的,你打算怎么解释?”
大荒多复姓,在朝常姻亲,令狐氏做官的好几个,当下都愤然怒骂。刑相令狐覃冷笑一声,道:“疑罪在身,都该接受调查,便是耶律国师你嫁祸我,我甘心接受刑司调查,刑司秉公执法,自能还我公道。”
“我却不敢相信令狐大人你能还我公道呐,听说你和斩羽部即将结为亲家?”耶律祁笑得漫不经心,“再说,那几个刺客都被炸死了,连证人都没有,你凭一句未必听清的刺客言语,就敢来指控我?”
“国师请勿东拉西扯。还有人看见你曾闪身入炸毁的礼台之下,之后又在爆炸后冲礼台而出。”令狐覃冷笑,“那时女王藏身台下,敢问您偷偷进入台下意欲何为?后来为何又满身狼狈而出?”
“我去,自然是想救女王。”耶律祁神色自若,“我听见刺客污蔑嫁祸,便知要想洗清冤枉,就得先救下女王。自然要匆匆赶去她身边。”
“那为何女王不是你救下?你又狼狈而出?”斩羽部首领战冲立即责问。
“那自然是因为女王陛下本身神威非凡,无需我保护,甚至施展神功,将我送出爆炸之地,啊,陛下恩德,微臣感激涕零。”耶律祁目光闪闪,似乎真的很感动。
“国师真是舌灿莲花。”战冲冷笑。
“国师说话有何不通之处?倒是斩羽部咄咄逼人,倒让人想起,斩羽部和耶律大人恩怨至今未解吧?莫不是贼喊捉贼?”大祭司桑侗忽然微笑插入。
“胡言乱语!血口喷人,你是祭司你就可以随意偏袒?”
“如此心虚,还不知道谁在拉帮结派,故意偏袒!”轩辕镜又加入。
……
“够了。”
大佬们吵得最激烈的时候,宫胤终于开口。
清冷语声如冷水泼入热锅,一震之后众人都凛然停息,虽然吵架的那几个犹自有不忿之色,却也没有再说话。
耶律祁还是那笑得漫不经心表情,眼角对窗外瞟了又瞟。
“静庭不是夜市,你等也不是贩夫走卒。”宫胤语气决断,“令狐大人,按章办事便可。”
“是。大荒律法第三十五条七则,涉嫌攻击伤害女王陛下者,一律入诏狱。案情存疑以及当事人位列一品者,可先在昭明公署接受调查。待事实清楚后,再行定夺。”
宫胤沉吟不语,眼角也向窗外瞟了瞟。
别人却没发现他有点不乐意的神情,都觉得这处置不错。无论如何国师尊贵,想要凭已经死无对证的一句话就让他送命,是不可能的。能让他被软禁接受调查,也算打击了左国师那一派的气焰,对于和耶律祁有仇的斩羽部来说,更是乐见其成,这样便有机会趁耶律祁暂时没有自由,做些手脚。
耶律祁那一派的官员自然有些不乐意,但眼看耶律祁自己笑吟吟的,没有反驳的意思,想想也实在没有理由再反对,总不能调查都不接受,只好闭嘴。
宫胤看一眼微笑的耶律祁,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
绯罗一直坐在靠窗的位置,对窗外接连看了几眼,忽然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的女王陛下。陛下可真是活泼,说不住寝宫就不住寝宫,说住到静庭隔壁就住到静庭隔壁,以往女王们若是泉下有知,不知该多羡慕呢。”
宫胤脸色微微一沉,未及说话,那位支撑病体来开会的礼相已经颤巍巍道:“啊!我还以为是静庭要扩大规模,整修隔壁院子,原来是女王陛下要住过来?不可不可!没有经过宫廷司上报,六司研究批准,陛下怎可随意移居……”
“她还没有登基。”宫胤一句话打断要起身阻止的礼相,“刚刚发生刺杀事件,因此本座让陛下移居,就近也可保护。”
“原来如此,只是终究于礼不合……”又有官员低声道,“陛下在迎驾大典上虽惊才绝艳,惠及天下,但行事放纵,不守礼教,如此,应该好好和陛下说说规矩才是。我大荒立国数百年,仪典是历代女王必须遵循的圣典,也是我大荒政体稳定如一的保证,不可轻易为他人颠覆……”
这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在座绝大多数人深以为然地点头。大荒权力格局已成,无论哪一派,都不希望忽然出现一个强力女王,搅乱现有的政治平衡。然而景横波风采表现,行为言论,处处离经叛道,隐约露出挑战现有体制的味道,这如何使得?
所有不安分因素,都应扼杀在萌芽期。
宫胤不置可否,起身走到窗边,原本对着窗户这一面严实的墙,已经被挖倒一半,神速地起了一道花墙,有人嘻嘻哈哈地扶着梯子正鬼鬼祟祟爬墙,日光下明媚的眸子一闪,手中似有异光一闪。
他吸一口气,目光也一闪,随即转开眼。
有种人亮丽天生,似日色在云层后乍现天光。
心肺间似忽然也被利光刺住,一痛一凉,一丝真气流水般从体内逸出。他脸色一白,微微调息,转过身来,看见所有人脸上神色,心中忽然一叹。
一件原本很简单的事,因为特立独行的她的到来,似乎变得更加复杂而难控了。
她的自由,注定会遭受几乎所有臣民的抵制。那千百年陈规凝结成坚不可摧的高墙,横亘在所有通往自我的道路上。
该让谁放弃?让谁退步?还是眼睁睁看着彼此带血的冲锋,看着她跌落于满是荆棘的道路?当冲突不可避免,他要如何告诉她,那一片蔓延数百年的铁青色的天域,绝非仅靠勇气便可渡过?
“推广沼泽种植一事重要,还是女王学礼仪重要?”他回身,眼神冷峻地扫过众人,“诸位,此事事关我大荒百年国力,在座人人有责。女王所提出的水蔬鱼桑共育法,在座诸位可有推广妙法?该如何开始?在哪处先试种?选择何处优良种子……”
严肃话题一抛,众人不敢怠慢,俱各正襟危坐热烈讨论,女王不守礼仪一事,也就被暂时搁下。
只有靠窗的绯罗,有一眼没一眼看看窗外,再看看神情冷峻却似乎有点走神的宫胤,和一直笑而不语的耶律祁,唇角露出一抹古怪而冷的笑意。
……
“喂,喂,往上点,往上!不对,往左,往左来点!啊啊啊啊快看到了,再往右点!好了别动!”
景横波扒在扶梯上,底下一群护卫满头大汗地抱着梯子,按照她的要求到处移动。
最后景横波终于确定了一处偷窥的最佳位置,喜笑颜开地拍拍墙,“好了,就这位置,不要砌墙,留一个大大的洞!”
侍卫汗滴滴——她画出来的大大的洞的位置,足可以跨过一个人……
最后侍卫们在那砌了个梅花墙,确保女王陛下可以通过梅花的每一瓣,看见国师的每一个动作,梅花的五瓣还可以形成多元化观察角度的效果,景横波表示很满意。
她满意地站在墙头上,一手望远镜,一手拍立得。
“哟西,开会呢。”她镜头移来移去,“啧啧,脸红脖子粗的,吵架呢?切,还大佬呢,没风度。”
“哟哟,他起来了!呀!窗口!拍立得预备!”
“咔嚓。”
景横波笑眯眯看着手中照片,啧啧,美人就是美人,随便哪个角度都美!
照片上,窗前静静立着白衣的人影,修长笔直,乌发如流水,眼眸清若深泉,淡金色的珍珠在领口发出一团朦胧的光晕,照亮他线条柔软的红唇。
黑瓦、红窗、绿枝,白衣。鲜亮色彩,如冰似玉的人。
景横波笑吟吟欣赏半天,指甲下意识刮了刮宫胤领口,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只彩色铅笔,把那珍珠给涂了。
涂完了还不罢休,歪歪扭扭又画了几笔,把束紧的高领改成低v领。
“我想看锁骨啊!”她把照片捂在胸口,对天哀呼。
美男不肯露锁骨,大波难消万古愁。
不过也无所谓,她相信这一天不远了——天天故意束那么紧,不就是想勾引她撕开吗!
景横波抓着拍立得,横拍竖拍,咔嚓咔嚓,也忘记照相纸的珍贵了,逮着了好多特写。站的坐的,皱眉的沉思的,冷眼看人的,发布命令的,一会儿手中好几张,她一张张打量,啧啧赞叹:“帅,帅,每个角度都帅得人神共愤,这样的好东西,千金难求啊……拥雪,你帮我收好了。”
小丫头接过,正准备找个地方好好藏起陛下的爱物,就听见陛下满怀憧憬地道,“等有空出宫,咱们摆个摊子拿去卖,大荒第一国师的高像素画像哎,那些色女一定举着银票疯抢,你说,一张一千两银子不贵吧……哎哎,拥雪,你怎么栽倒了……”
……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趴在墙头睡着的景横波,才听见静庭的门一响,大佬们鱼贯出来了。
景横波欢快地举起手想要打个招呼,结果除了大贤者常方对她远远微笑躬身外,其余大佬们头一缩转开眼,好像没看见她一样走了。
桑侗和绯罗是重臣中的两个女子,两人都对景横波不假辞色,但两人之间似乎气氛也有些古怪,互不理睬。绯罗远远看了景横波一眼,冷笑一声,走了。桑侗倒还是平平常常笑着,还遥遥对景横波点点头,姿态端庄地冉冉去了。
景横波盯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
当初为了她,轩辕大人和桑大人,亲自远赴西康,屈尊卖面条呢。
生怕她不上当,开个小店食物比谁家都齐全,想必东西都是早就备好做好的,生怕食物花样少了她看不上,干脆什么都有。
现在想起来,那天真是危机四伏,她进棚子时,那些吃完出去的人背影绷紧,哪里像刚刚吃完东西的散漫满足?怕是轩辕家和桑家带来的托儿吧。
如果不是宫胤阻扰,她现在的骨头散在哪里?
景横波磨了磨牙,心想大荒百姓热情淳朴,可官儿,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
正想着如何报回这一箭之仇,静庭门又打开了,耶律祁出来了。
他笑得眉眼如春的样子,似乎得了什么大好事。
他的大好事自然不是宫胤的好事,景横波来了兴趣,对他招招手。
耶律祁笑得更加开心了,快步走过来。
窗前,正准备去视察一下隔壁新开的花墙的宫大国师,忽然停住了脚步。
面无表情,眼神阴鸷。
……
耶律祁在花墙下站下,笑盈盈抬头。
“上头畅快吗?”
“还不错,”景横波四面望风,看看护卫都在身侧,放松下来道,“瞧你笑这么开心,遇上什么好事了?”
“好事自然是有的。”耶律祁轻松地道,“比如一出门就看见秀色可餐的女王陛下在这里等我,自然要心情愉悦。”
啊呸。景横波心里撇嘴,看见她死在宝座上,他才会比较愉悦吧?
“话说回来,还没多谢陛下救命之恩。”耶律祁仰头一笑,声音放低。
他派去死士点火药,自然也安排人远远瞧着,火绳被景横波一屁股坐灭,事后他便知道了。
“什么?”景横波却是有听没有懂,什么时候自己救过他了?
耶律祁只笑,也不解释。景横波眼珠一转,心想有恩总比没恩好,也毫不客气认下了,挥挥手道:“小意思,你只要记得我的恩惠就好,以后别和我再作对了。对了,既然我是你恩人,你回答问题总应该的吧,今儿遇上啥好事啦?”
耶律祁还是笑,对她绕来绕去的话题听而不闻,忽然提高声音道:“……还要多谢陛下特意为我选了这里,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啊?什么意思?”景横波挑起眉毛,“我没有为你……”
耶律祁已经潇洒地转身,对静庭那边笑呵呵摆摆手,掠掠袍角走了。
“莫名其妙。”景横波咕哝,探头探脑对静庭里面张望,“咦,人都走了,宫胤还不出来,在里面干嘛呢?”
静庭屋内。
宫胤静静看耶律祁洒然离去,身影一身寒气。
蒙虎站在他身后,呐呐不敢发话,心中暗暗嘀咕。
“主上,您刚才说要去看看那边花墙的坚固程度……”
“我忽然想起还有折子没批。”宫胤看了那边一眼,一转身坐下了,“暗了,点灯。”
灯油满满加上了,大有彻夜看折子的打算。
宫胤却有点坐立不安的模样。一会儿换个姿势,一会儿换个方向。
蒙虎低头不敢说话,心想以前那个一坐半天没动静的主子哪里去了?
“把帘子放下来!”调整了无数姿势,都难免心烦气躁的宫胤吩咐。
无论坐在哪里,总似沐浴在她目光中,总似见她一张笑脸,温柔召唤耶律祁。
不要见。
帘子密密地放下来,将光影遮灭,他的身影投射在墙上,长长折折,似难以言明的心情。
……
某人在书房心烦气躁,景横波早已爬下墙自得其乐。
她向来是疏阔的性子,不爱为难人也不为难自己,等不到就不等,绝不会如痴情女子伫立中宵凄凄惨惨戚戚最后咳血几声。
以前研究所太史阑就评价景横波,最无耻无情一个人。看似热情奔放,也不惜帮人助人,但其实她都是随意的,并不入心入肺。美丽的人或物都喜欢,都会给予热情,甚至会去追逐,但那也是单纯的追逐喜欢的东西而已。
受伤了,她或者立即想办法报复,不想报复就远离,懒得去恨。
喜欢了,她会下意识接近,但当别人真的被她的热情吸引后,她也许跑一边去玩小狗。
有很热烈的吸引,却没有足够深的爱恨。她流光溢彩的眼睛,永被路途上的鲜亮吸引。
太史阑曾说,想要景横波真正难忘一个人,想要占据景横波全部心思,最好先狠狠砍她一刀。
永远不肯难过超过三分钟的景横波,在厨房里绕着拥雪打转,不住贪馋地嗅着锅边,腾腾的热气鲜香四溢。
“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手好厨艺。”景横波陶醉,“啊,这汤好香。”
拥雪给她盛上一碗汤,景横波刚要喝,看见门外走过一个人。
“啊蒙虎。”她也不去研究人家怎么忽然走到了这里,热情地招呼,“来来,这里有好汤,一起喝一口。”
“陛下。”蒙虎忧伤地看看她的汤,她热气里兴致勃勃的脸,想想孤灯独影批折子现在还没吃饭也没出门的宫胤,顿觉悲从中来,“多谢好意,只是国师还没吃饭,我也不该先用……”
“啊,宫胤还没吃哦,为什么不来和我一起吃?是怕我提出赌注吗?”景横波探头对外面看看,隔墙院子黑幽幽的,透着股冷清,瞧着怪可怜见的。
“我去给他送汤好了。”她让拥雪给她装了一瓷罐花胶参茸土鸡汤,亲自拎着准备去献爱心。
如果可以揩揩油也是很好的,视宫胤态度决定对他的赌注制裁。
蒙虎似乎松了口气,绽开一丝微笑,赶紧提前一步走了。
得回去暗示主子这个好消息啊。
……
“她要给我送鸡汤?”宫胤背对蒙虎坐着,一动不动,似乎看折子很专心。
“是。”蒙虎微笑垂手,“她亲自准备的呢。”
“又不是她亲自做。当然她亲自做的也不能吃。”宫胤冷冷淡淡翻过一页折子,无动于衷模样。
“总是一份心意。”蒙虎忍住嘴角笑意,“陛下看我经过,特意问我您吃饭没,听见您还没吃,立即起身为您舀汤,她自己还没吃呢。”
“没吃最好,不然怕有口水。”冷冷淡淡毒舌气死人。坐姿却不动声色调整了一下,脸微微偏向隔壁方向。
黑暗里隔壁灯火通明,似乎传来鸡汤浓郁的香气。闪烁的灯火映在他脸上,眸光流溢,线条柔和。
蒙虎却有些发急了——自己不过先走一步,怎么女王现在还没把鸡汤拎到?
……
景横波拎着鸡汤往隔壁走。
拎鸡汤当然不能爬墙,她掂量了一下院子的长度,觉得从正门出去再绕进静庭的正门再到宫胤的书房,那曲线距离实在有点远。
然后她就看见后院两堵相连的墙上,有两个紧靠着的侧门,一个对外,向着外头的宫道和办公署,一个对内,正向着宫胤书房。
她自然抄近路,走向那个对宫胤书房的门。
堪堪走到门边,还没推开向内的那道门,靠近宫道的那道门,忽然打开了。
一双手臂伸进来,架在了她面前。一只手轻轻巧巧非常自然地,拎过了她的鸡汤。
一个刚刚还听过的熟悉声音,可恶地笑道:“啊,这是送给我的吗?好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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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轰动帝歌
……
静庭书房里,宫胤咳嗽了一声,挪了挪身子。
蒙虎不住地瞟窗外,眼神已经有点发急。
宫胤放下折子,拨了拨油灯。
蒙虎看看没有动静的窗外,手心冒了汗。
宫胤将折子翻得哗啦啦响,看得很快,却都没有批示。
蒙虎看着黑漆漆的夜色,再也忍不住。
这鸡汤怎么送得遥遥无期?再不送来,主子就要憋死了……
趁宫胤又一次挪身子,他悄悄溜了出去。
……
蒙虎呆若木鸡地站在小门前,看着耶律祁手撑墙壁,正笑眯眯对女王说话。
“多谢陛下亲自送汤。”耶律祁对张大嘴的景横波笑得婉转,顺手就轻轻把瓷罐拎了过来。
已经被震昏的景横波没注意汤,只顾着问:“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你又不住宫里。”
“我现在被调查,住在昭明公署。”耶律祁笑吟吟指了指隔一条宫道的一座铁黑色建筑,“短期之内,我和陛下是邻居了。嗯,陛下忽然要住在这里,想必也是因为我住过来了?哎呀还特意送鸡汤安慰我……我没事的,多谢你的鸡汤,记得常来玩啊。”
“喂我不是……”景横波伸手要抢汤。
耶律祁已经飞快缩身,“砰”一声关上侧门,只余一声笑声,隔墙模糊传来。
“我那个去!早知道放毒,喝不死你!”景横波拉侧门,拉不动,只好一边嘀咕一边悻悻地滚了回去。
……
隔墙立着无措的蒙虎,他正愁着该怎么向主子回报?
陛下说送鸡汤,却在半道上送给了耶律国师,这算什么事儿?
蒙虎忧伤地转身,正在思考措辞,蓦然吓了一跳。
“主上!”他声音微微颤抖不安。
宫胤静静负手立在月光下,看着那道门,眼神比月色更清凉。
“主上……”蒙虎的声音低了下去,心知主子看到那一幕了,暗自懊悔先前不该去女王陛下面前转一转。
就知道她不靠谱。
“我给您传膳……”他想补救。
宫胤已经无声地转身,向书房走去。
“把我不在期间,所有六司代批的折子都搬过来,”他道,“我要重新复核一遍。”
“这……”蒙虎呆滞,那得有上千折子啊!今晚不要睡了?
“嗯?”
“是!”
半刻钟后,蒙虎一边捧着如山折子气喘吁吁往回走,一边恶狠狠吩咐宫中侍卫:“给我看好昭明公署!从现在开始,不允许再有任何人随便乱跑!”
……
景横波鸡汤被夺,骂了几句也就洗洗睡了。
她一向君子报仇十天不晚,她的鸡汤不是那么好抢的。
睡到半夜起来起夜,无意中抬头一看,后窗还隐约映着灯火,景横波想着自己这边早灭灯了,哪来的灯光,迷迷糊糊凑到窗边一看,似乎是隔壁反射的光。
他还没睡么?
这个国师当得可真辛苦。
景横波懒洋洋想着,所以女王是不是傀儡不重要啦,快活最重要,只要不弄那么多规矩压制她整她,她宁愿大权都在宫胤那里啦……啧啧当皇帝有什么好?瞧瞧多辛苦,哎,可惜他今天鸡汤没喝上……
多喝点鸡汤,以后才有精力完成赌约啊,哎,她赢了赌约,还没来得及和他要彩头呢,最近忙着入宫搬家什么的,还没想好该让他干嘛?跳艳舞?裸奔?唱情歌?真心话大冒险?还是这么宝贵的机会不要被恶搞浪费,留着让他完成一个承诺?到底是恶搞好呢还是实用好呢能不能让他两种都来一个……
她乱七八糟想着,又从枕头下摸出一个东西,方形,四角却是圆的,质地滑润,表面乳白光泽温润,雕刻着镂空的瑞草花纹,从镂空的缝隙里,隐约透出幽绿的微光,乍一看上去像个玉做的小型肥皂盒,十分精美。握在掌心是暖的,但她记得那日烈日下这东西却又是幽凉的。
她研究了有一阵子了,也没看出这东西有什么用,更想不明白这个似乎毫无功用的东西,怎么能一拿出来,就让她顺利通过迎驾大典了。不过她有次无意中失手,将这玩意掉在地上,还以为会碰碎,结果毫发无伤。有次喝汤时手滑,把这东西落在了汤里,结果捞上来的时候这东西竟然连油腻都没沾上,它似乎永无变化,但永无变化有时候也是一种神奇,景横波想,这东西一定有开启的契机,只是契机还没到而已。能让大神当宝贝贴身带,又在关键时刻给她的东西,难道会仅仅是大神的肥皂盒吗?
其实如果真的是肥皂盒她也不介意啦,她还是很想知道大神用什么味道香氛来着,那么好闻……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一头倒在床上又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日上三竿,早餐的浓郁香气已经飘了进来。
闻见这香气她就想起昨晚的鸡汤,坐在床边沉吟,思考着对付的办法。
随即她参观了一下自己的新居,昨晚太累没顾上。这一看才发觉,这屋子虽然昨天下午才开始布置,但不显仓促。除了她要求添加的换衣间外,其余布置精美华贵应有尽有,最显眼的就是墙上竟然镶了一个黄铜立身镜。打磨得光滑平整。景横波自来到异世,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镜子。
她为此曾经抱怨过,没有全身镜的古代,无法给她提供最直观的换衣感受。
她依稀想起昨天下午搬家时,似乎有个侍卫扛着个盒子过来,这是耶律祁送的还是宫胤送的呢?
感觉像是耶律祁,那家伙风流自在,像是个能想到女人心思的。宫胤冰山一块,能想到这个?
她嘿嘿笑了笑,满意地拍拍镜子,做了套瑜伽,又寻女官来打听女王登基前的自由度。
女官赶到,就看见陛下盘腿坐在床上,穿一身古怪的桃红色紧身衣服,香汗淋漓,气息起伏,毫不遮拦展示的傲人曲线,令保守惯了的她都面红耳赤,不自然地转开眼光,低声道:“陛下,登基之前,你应该学习礼仪规矩。宫监司已经给您派来了礼仪姑姑,马上就要来参见您了,这衣服您还是……”
她表情严肃,语气板正,一丝笑容也无。
昨天景横波砍轿子的行为,着实震撼了她。事后这位女官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想着自己作为礼司选拔出来特派到陛下身边的礼仪女官,要在陛下身边长期伺候,是肩负着教导陛下管束陛下重任的第一女官,决不能辜负礼司和宫监司的信任。昨天被女王砍轿子行为震住,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职责,今天一定要把持住自己,万万不能由女王再随着性子来了。否则到最后,大家都倒霉。
不过什么样的脸色,似乎对景横波都没用。
“这衣服怎么了?”景横波笑吟吟站起身,短短的上衣立即提起,露一截雪白的腰,女官瞠目结舌,急忙道:“陛下,您的任何衣服,都不能露出除手之外的任何躯体……”
景横波好像没听见她说话,自顾自在柜子里翻翻找找,忽然一转身,手中抓着一条大红的裙子。
“哎,你看这条裙子怎样?”她抖开裙子,左顾右盼。
纯正的大红色,微微有些皱褶的布料,镶着明明暗暗的金线,贴身裹臀,一线天的领口,可以想见这样的裙子穿在身上,必然曲线玲珑,风波跌宕。行动间金线明灭似有光。
“啊,不行!”女官张口就否决,一眼看过女王隐藏在裙子后的脸,雪白肌肤,高挺鼻梁,比裙子的红还要艳的唇……
她干咽了一下,想着其实这样火一般的艳丽裙子,穿在气质热情美艳的女王身上,一定很美的……
景横波“哦”一声,随手将裙子搁一边,又抽出条金色的蓬蓬裙。
“哎,这条好不好看?我今天就穿这件怎样?”
女官盯着那条金色短裙,收腰大摆,短到膝盖上方,领口低到锁骨下方。她可以想象到,身材惹火的女王,穿着这条裙子,掐腰细细,露雪白的修长的大腿……
“不行!”女官话声冲出口,急忙又收敛语气低下头,“衣不蔽体,不合您尊贵的形象……”
“这件呢?”景横波不气馁,又抽出一条电光绸的花色长裙,烂漫鲜艳的花色,搭配得协调又显眼。
看见裙摆女官心中一定,往上一扫却皱了眉,“这件衣服怎么没有上半截?还有,肩部怎么只有一条细细的带子,那整个肩……”
“吊带长裙嘛,波西米亚风格,最浪漫最活泼的式样哦,露出雪白香肩,披下乌黑长发,配花色飘带帽,风情万种嘎嘎嘎。”
“不行不行。”女官拼命摇头。
景横波耸耸肩,“好吧”,漫不经心将裙子扔在一边。
女官偷偷看了那条漂亮鲜艳的裙子一眼。
“这件?古风,够保守!”
这回是一件黑色织锦缎长旗袍,高领无袖,下半截镶嵌彩色花纹缎,微微往裙摆之上挑起。色彩纯正高贵,对比鲜明。旗袍天生的身材感,让女官眼前一亮,可是当她伸手一抓,发现那高到大腿之上的开衩时,不由连连摆手。
景横波也不嫌烦,再次放下,女官忍不住羡慕地看了那些裙子一眼。想着女王哪来的这么些漂亮裙子?每一件传到市面上都会令女人疯狂吧?虽然不能穿不敢穿,但收藏看着这么美的东西也是享受,如果有人心灵手巧,说不定还能据这些新鲜的风格,加以改良,设计出适合帝歌女性穿着的衣裳来,到时候只怕又能带动帝歌贵族阶层的装扮风潮……
“这件呢?”景横波变戏法般又抓出一件。
“这件好!”女官由衷大赞。雪白的裙子,梦幻一般的丝质,镶一点恰到好处的闪闪珠片,有摆有领,胸口层层叠叠的花式褶皱,精美华贵,虽然没有袖子,不过可以披件小披风,又飘逸又精致,极其具有女性之美。
她眼中发了光,女人对于美的东西,天生无抵抗力,任何朝代都不例外。
景横波笑眯眯把裙子一转。
“啊!”女官一声惊呼,“怎么后面没有!”
“露背嘛。”景横波撩起衣裳给女官看她光滑晶莹的背,“这么美的背,不露不可惜吗?”
女官红透了脸,赶紧闭上眼,拼命摇头,“啊不不不能,这样的衣服绝对不能……”
“你真是不懂作为女人的幸福。”景横波叹口气,抓出一件,“好了,这件该行了吧?”
女官胆战心惊睁开眼,眼睛一亮。
“真美……”她发出梦幻般的叹息声。
眼前是一条紫色长裙,上身是蕾丝质地,庄重的宫廷式样,掐出花蕾一般的泡泡袖。收腰,束一条银色的皮纹腰带,下面是欧根纱的蓬蓬长裙,衬一层同色的紫色薄纱,零星缀着细细的水钻。
景横波拎着裙子笑得古怪,就知道这种欧洲宫廷风这些女人抵挡不住。
“这个……后面……”女官心有余悸。
景横波给她看后面,严严实实。
女官放下心来,真正定心开始欣赏衣裳,越看越喜欢。“哎,这件华贵精致又不失庄重,有种特别的宫廷韵致,很适合宫中女子穿着的……”
“那就这件吧。”景横波笑眯眯把衣裳往她手中一塞,又把她往换衣间里一推,“去换吧。”
她床后的马桶间早已改成换衣间,她宁可出门上厕所,也不能屋内没地方换衣。
“啊?”女官抓着裙子,傻傻伸着头,“陛下,这裙子不是您自己要穿的吗?”
这么美的裙子,给她穿?女官手都要抖了。
景横波看看她神情,转转眼珠笑道:“你先试试,给我看看效果啊。”
“哦。”女官放了心,小心翼翼又不掩欢喜地将衣服捧了进去,这样的衣服,能试试也觉得很满足了。
景横波嘿嘿一笑。顺手从旁边抓起那条花色波西米亚长裙穿上,又翻出一个束彩带的波西米亚风格沙滩大檐帽。
她的箱子,是最大尺寸将近大半人高一个人搬不动的那种,当初她为了将自己的爱物都塞进去,百度搜索了许多收拾衣物的办法,以求尽量放下自己的宝贝们,所以她的箱子里,大概装下了太史阑君珂文臻三人行李的总和,不过大部分都被衣服占领了,好在她选的大多是薄裙子,不占太多地方那种,反正就算是冬天,她也只穿裙子,外头裹个大衣就行——挨不住冻的美人不是真正的美人!
帘子一掀,女官怯怯地出来,低头按着裙摆,景横波一抬头,哗然喝彩。
“好看!”
声音惊动了翠姐三人,她们也赶了过来,聚在门口羡慕地瞧着,景横波转头道:“看,美不美?”
三人由衷点头,连沉默的拥雪眼底都涌出羡慕的光。
爱美是女人天性,无分年龄,甚至跨越时空。
女官羞得不敢抬头,手一会儿抚抚裙摆,一会儿捻捻袖口,不知该往哪里放。
景横波拽她到黄铜立身大镜前,“别低头,抬头,挺胸,女人的身体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是神最美的赐予。你应该为此骄傲!来!看清楚,看清楚你有多美!”
她声音慵懒沙哑里满含坚定,有种奇特的魅惑,女官不由自主抬头挺胸,看清自己的一霎,脸颊一瞬间通红如火。
她简直不敢相信,镜中亭亭玉立风姿楚楚的人是自己。
门口的翠姐三人发出羡慕的吁气声。
真像变戏法一样,眼看着刚才还古板严肃死气沉沉的老女人,忽然就精致美丽,青春洋溢,此时众人才发现,她也不过二十左右年纪。
“最好的年华啊!最好的年华!”景横波惋惜地拎起她换下来的灰色女官服,“就埋没在这样的寡妇服里了!瞧瞧!这该是给二十岁少女穿的衣裳吗!太尼玛坑爹了!”
“陛下,二十岁很老了……”女官自卑地垂头。
“胡说。二十岁是女子最好的年华,在我们那,二十岁的女子,是所有男子倾慕的对象!”
“陛下的家乡是哪个部,真令人神往……”女官神情朦胧,也没注意到景横波的吊带长裙。
“哪个部也比不上,可惜我也没好好领略过。”景横波难得地叹口气,随即振作起精神,“所以我要好好改造大荒,让它成为第二个中国,最起码,要自由!”
一转头看见四个人傻傻的表情,她呵呵笑了笑。
路还远着呢,慢慢来。
比如说,先搞定这个女官。
与其费尽心思强硬赶走一个再来一个,不如干脆拉入自己阵营对不对?
现在,小姑娘已经上套了……
霏霏和二狗子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霏霏幽紫色的大眼睛眨啊眨,盯住人家紫色的裙摆,二狗子偏着头,老气横秋地赞美:“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一个小处女,陪我上青楼。”
……
“你看看,这式样,这颜色,多适合你。”她扶着女官的肩,亲亲密密地道,“不过你这老气横秋的发型不行,不配,得给你换个发型。”
她把女官按到梳妆镜前坐下,女官恍恍惚惚的,屁股刚沾到椅子,急忙触电般跳起来,“啊,不不,这怎么是微臣坐的地方?微臣怎么可以这么放肆……”一边赶紧地要脱裙子。
“别动。”景横波按住她的肩,微笑蛊惑,“你这么紧张干嘛?又没外人。朕是想看看一套裙子的效果,拿你做个模特儿而已。你有配合我听从我的义务,对不对?”
女官只好点头,听起来是这么回事,女王的正当命令不可违背。
“该配个什么发型好呢?”景横波想了想,一拍脑袋,“有了。”
她找来自己的纸笔,画了一个脑后双股编再盘发的发型,示意给静筠,“会不会?”
翠姐静筠拥雪三个人当中,也就静筠最注意外表,这方面手艺不错。
景横波原本以为性子骄娇的静筠会有些不乐意,谁知道她笑吟吟地上前,对着那图样给女官盘发。果然手巧,盘得一丝不差。比景横波画的一坨屎状好看许多。
景横波随手在自己的百宝箱里翻翻,找出一个韩版紫色百合宽叶水晶水钻发饰给戴上,顿时彩光流溢,水钻生辉。
静筠眼神羡慕,轻轻推女官侧身看她的后脑,女官猛地张大眸子,不可置信地伸手,轻轻碰了碰那看起来比黄金宝石还美丽的发饰。
“真美……这一定非常非常昂贵。”
景横波想嗯你手指上那一颗红宝石大概可以买一万个。不过物以稀为贵,这可是现代工艺,具有时代价值,放到大荒来自然要比他们的红宝石珍贵多了。
“起来看看整体效果。”
女官做梦似的站起来,镜子里的美人,云鬓花颜,丰胸细腰,淡紫的蕾丝精致柔美,紧束的腰带银光闪烁,蓬蓬的长裙梦一般铺洒开来,耀亮所有人的眼睛。
女官快被自己美得不能呼吸了,舍不得移开眼光。‘
景横波托着下巴,看了又看,摇头,咕哝:“不行不行,妆太死板。”
女官:“……”
很快她又被景横波推坐下来,这回景横波搬出了一个黑色的大盒子,打开来,首先看见里面一片闪亮的白,女官一低头,赫然看见自己鼻子上一块淡褐色的斑点,惊得向后一退——这是镜子吗?怎么可能这么清晰!
“看看你这粉,一点也不细腻!还有你怎么没上点胭脂?你的口红颜色太老气了!眉毛也没画好,这么横平竖直的,描红写一吗?快去洗掉!”
翠姐已经眼疾手快地端来一盆水,很有兴趣地守在一边,女汉子也不能抵抗女性本能对美的追索。
女官乖乖洗了脸,太多惊喜,她如在梦中,早已忘记规矩和反抗,只一心想看在神奇的女王改变下,自己到底能有多美。
黑色的大盒子里,分着大大小小的格子,里面小盒子大盒子笔啊刷子啊看得人眼花缭乱,景横波等女官洗完脸,亲自坐到了她面前。
“你将会知道,这世上有种神奇的技术,在这样的技术面前,大荒,将再无丑女——闭上眼睛。”
女官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到女王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轻柔地移动,似乎在涂抹什么,描画什么,有时会有断续的命令。
“向上看,对,不要眨眼睛。”
“向下看……”
“嘴唇抿一抿。”
……
翠姐静筠她们,早已看呆了。一开始她们看见一张被粉打白的脸,石膏似的有点可怕,但随着打底遮瑕定妆修容上腮红,眼看着一张原本勉强还算清秀的团团脸,忽然更白,更亮,轮廓更鲜明,甚至连下巴都尖了,都惊得目瞪口呆,不明白那些笔啊刷啊膏啊粉啊,怎么就有这么神奇的效果?
静筠一眨不眨地看着景横波的操作,努力想要记住她每次用了什么东西,可是那些笔看起来都一样,那些颜色如此复杂,一个小小的巴掌大的盒子里,竟然能分出几十小格,每个格子里都一种她从没见过的脂粉颜色,闪着暗暗的银光,分外魅惑。
她有点领悟地看了景横波一眼,很多时候觉得她眼睛特别深邃,眼角闪烁着魅惑诱人的光彩,还有她的唇看起来特别鲜艳饱满轮廓分明,是和这些神奇的小盒子有关系吗?
脂粉竟然可以有这么多颜色,很多颜色竟然可以这样用。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对比起来,她忽然觉得以前那种扑粉上胭脂涂口脂的妆扮,生硬死板,简直就像不会动的画。
景横波其实只是给女官化了个淡妆,美瞳双眼皮贴假睫毛等等都没用。化妆技术也是她仅有的几项技能之一,并不想一次性全部拿出来。
一个淡妆,以她对化妆的天份,已经足够修补女官脸上的缺陷,掩饰了她略矮的鼻梁,修出了清晰的轮廓,整个人顿时精神许多。
“好了。”
女官睁开眼,然后这个因特别谨言慎行庄重自持而被选拔出的女官,发出了一声无法控制的兴奋尖叫。
“这,这是我吗!”
景横波翻翻白眼。
每次都这个狗血台词。
“淡妆而已,不过你的气质也适合淡妆。这回就是真正的整体效果了,起来走几步。”景横波取过一双银色高跟鞋,放在女官脚下。
她特意选了双只有八公分跟的,不过女官还是被这鞋子吓了一跳。
“这鞋……”
“美不?”景横波爱她的每双鞋,鞋子占地方,她总共也只有两三双,“借你穿一穿,唉,我好心疼。”
鞋子高得令人望而生畏,也美得令人无法抗拒,女官终于兴奋不安地穿上了鞋,一穿好就向一边歪,早有准备的景横波赶紧一扶。
“走几步就习惯啦。”她道,“你们女官夏天的高底鞋子不也差不多?”
当长长的紫色裙裾在屋中逶迤,当雪白的手指轻轻拈住两边的阔大裙摆,当紫色的水钻花朵在丰厚的发髻上闪耀,当女官不由自主昂起雪白脖颈挺起胸,这屋里好像又多了一个女王。
脱胎换骨,莫过如是。
其余三人女人忽觉渺小,恨不得立即缩进尘埃。
二狗子扑扇翅膀飞过去,想要偷走那个水晶百合发夹戴在自己头上,霏霏扑上人家裙摆,把脑袋埋住,看那幽幽的眼神,似乎在考虑把人迷晕了拖回洞的可能性。
景横波对效果很满意,拍了拍手。
“好了,那么咱们逛街去吧。”
……
一霎的寂静。
随即女官霍然转头,“什么?”惊得连声音都变了调。
“逛街。”,景横波一脸何必大惊小怪的神情,“忙了这么久,难道你打算让朕白干?漂亮到这程度,难道你就打算关屋子里看几眼就算?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打扮漂亮不上街给人看,好比锦衣夜行。好了,别抗旨,朕不是要破坏规矩,朕只是有了一个全新的计划,想要帮助全大荒女性,开发美丽意识,提升生活质量。将来朕希望据此形成连锁的美容院或者服装店,给大荒女性创造就业机会,解决大荒女性地位低下的问题。这是朕身为女王,为大荒女性所谋的福利,也是利国利民的神圣举措……”
女官昏头昏脑地听着,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开始的又是怎么发展的,怎么代试了一件裙子,忽然就上升到利国利民的国家大事上去了。明明是干溜出门逛街的大逆不道的事情,怎么忽然就变成了“为女王服务,替她进行实地造型展示和市场反应调查”了……
反正当景女王真正开始口若悬河地忽悠的时候,大荒淳朴的人民是无法辨识并抵抗的,反正半个时辰后,景横波已经如愿拐带着女官和几个女人在街上逛了。
有女官带路,出宫其实很简单,景横波是坐马车出去的,在女官的再三恳求之下,她勉勉强强带了件白色的小披肩。
今天的帝歌最热闹的九宫大街上,起了一阵小旋风。
旋风从九宫大街靠近皇城广场的西头开始,慢慢地向前卷,越卷越大,越卷越快,越卷越轰动。
如果从上面看下去,会看到黑色的人潮漩涡,包围着彩色的几个小点,小点移动,人潮也在慢慢跟随,不断有窃窃私语声传出来。
“看,看,那是什么裙子!”
“真美!从没看过这么美的衣裳!”
“我喜欢那件紫色的,高贵!精致!穿上像女王!啊,她是不是女王!”
“我喜欢那件彩色的裙子,太美了!飘洒如梦!”
“哪家的店有卖?我一定要买一件!”
“啊,看她的鞋子,银色的,好高,好精巧!鞋子居然还可以做成这个形状?”
“看她的帽子,彩带在飞!”
“啊啊啊那个紫色百合的簪子是什么做的!我最美的首饰也不及这簪子一半!”
“你们就看裙子鞋子了,我却觉得她们的妆容好精致,那唇色怎么能那么鲜艳?还闪着光!”
“我想知道所有东西的来处!”
“快快,想办法跟上去,问问她们在哪买的!”
整个帝歌所有的成衣店,首饰店,宝石加工店,鞋店、脂粉店、绣娘、货郎……几乎所有和女人之物有关系的店铺和工作人员,都被惊动了。
整个帝歌城几乎所有的大家闺秀,适龄少女,都被惊动了。
帝歌城几乎所有的贵族子弟,世家公子,各种浮花浪蕊也被惊动了。逐香而来,不见人群中心美人,也可以看见无数仕女。平时再也见不着那么多女子云集,更见不着她们满面红晕的激动模样。
两抹衣袂,两道香风,瞬间席卷帝歌。
景横波不急不忙走在人群中,唇角笑意微微,她早习惯了被人看,本来就是出来准备给人看,效果越轰动越好。
第一次,她不想惊世骇俗,长裙算是保守,白色的小披肩遮住了裸露的肌肤,彩色大檐帽遮住了一半脸,只露出雪白肌肤上如火红唇,唇形饱满,唇线勾勒得鲜明,在帽檐的阴影下熠熠生光。
雪纺质地的长裙飘飘,彩色裙子汇集了最美的颜色,如秋日烂漫如海洋生波如春花开放,裙子下露出系带高跟鞋尖尖的鞋头,镶了水钻,一闪一闪。
身边的年轻女官,叫夏紫蕊,难怪她喜欢紫色。景横波给她发髻上戴了镶小黑珠的黑色丝网,挡住她一半的脸,露出的半张脸白是白红是红,鼻头微微的翘着,有种明媚的稚气。二十岁女孩子的天真纯稚,仿佛此时才被挖掘而出。
她远没有景横波从容,从走下马车跨上长街的第一刻就开始后悔。如果不是景横波生拖硬拽,想必她一定会掉头奔回。当人越来越多,围观越来越轰动,她也越来越紧张,手不断揪着裙摆,高跟鞋也无法驾驭的摇摇摆摆,全靠静筠扶着。
“别怕,咱们转一圈就回去。”景横波安抚她,对静筠三人歉意地笑笑,“今天时间来不及,只能给紫蕊一个人打扮,下次把你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一起出来风骚。”
“算了吧。”翠姐摇头,“穿成这样,我路都不会走。这鞋子是人穿的吗?”
拥雪细声细气地道:“看看就很好了,有些衣服,也要福气撑。”
景横波还没来得及赞赏她的话,静筠已经笑道:“陛下是不是想把这样的衣服装扮推广出去?让帝歌女人们都学一学,趁机也赚些银子?”
“你聪明!”景横波眼睛一亮,“你造不?女人的钱最好赚。大荒不穷,却因为和他国交流太少,女人们穿得太老土落伍啦。老天送我来这里,就是让我来赚她们多余零花钱的!”
何况还有她这个女王,和宫廷女官亲自做模特展示!
纵观现代那些君主立宪制国家,王妃皇后公主们的衣裳首饰,向来引领潮流,淘宝同款热卖,人人都有一个王妃梦,只能穿件和王妃同款的衣服稍作弥补。
迎驾大典时,因为情况不清,她选择老老实实穿大荒准备的礼服,之后等她站稳脚跟,她要让全帝歌,全大荒,看见属于她的独特现代风采。
她这个女王,实权比英国女王还不如,她昨日询问了紫蕊,她的供给也是需要宫监司和礼司批准的,有定数,美其名曰避免女王养成奢侈浪费之风。女人没钱人生危险,她不想自己下半生想买个皮草还得再三打报告,那将来她想全世界寻找三个损友怎么办?
景横波看着静筠光芒内蕴的眼睛,刚想把自己的计划和她谈谈,或者干脆交给她主持,毕竟她需要一个在外界的联络人。忽然心中一动,到口的话停住了。
有些人和事,还是稳妥些打算吧。
前面骚动更剧,一大群老板不顾男女之防,拼命挤开女子人群,想要冲进来询问她们。又有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命护卫喝开人群,老远就大笑询问着景横波她们的价钱,语气轻佻。
景横波听见被挤开的人群中有人低声咕哝。
“一群在帝歌混日子的人质,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落地,也敢这么嚣张!”
景横波明白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被宫胤用计,被逼送来的六国八部的首领之子了。这些人作为质子,生存在帝歌,一般也作为六国八部在帝歌的家族首领人物,负责相关的联络事务,掌握家族在帝歌的所有力量,有时也参与国事的表决。
上次在进入帝歌之前,那些被掳走的六国八部首领,多半是质子们手下的谋臣或者武装势力的头领。因为质子的存在,六国八部不得不派一部分臣下以及护卫呆在帝歌,但真正的王都呆在自己领地,非大典召见不得踏出领土。
作为质子,时刻有生死之忧,日子想必不好过。醉生梦死风流好色什么的,似乎也是必然的保护色。
景横波知道这些人来历,就不想多接触,正想转身,忽觉身后感觉不对,有如芒在背之感,她霍然转身,看见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逆光,天色将暗,身后人群熙熙攘攘,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但不知为何她一眼就看进那双眼睛,那眸光冷厉而深沉,针一般刺着她的方向,却在接触她目光那一霎,杀气流星般一闪而逝,转为暗淡平和,随即那人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景横波只来得及看见那人背影高大,乌黑头发应该比较年轻,看他的装束,似乎也是质子群中的一位。
景横波暗暗将这个背影记在心里。
九宫大街很长,她们引来的人群太多,走到一半就无法再向前移动,不怀好意者逐渐接近,有的人已经伸手试图扯景横波裙子。紫蕊早已无限后悔出来的举动,咬着嘴唇险些哭出来,“陛下……我们不该来的……人太多了出不去,会出事的……”
“嗯,是差不多了,该留个惊艳的最后一眼了。”景横波点点头,看见前方路边一个小井,上前,转身。
一阵风过,正好掀起了她的帽子,彩带飘飞间长发飞起,她一笑回眸。
瑰姿艳逸,占尽风流。
一霎间所有人只觉眼前一亮,像晨间行船于海上忽见日色生霞光出,忽然眼底就满满色彩与鲜艳,明媚与烂漫,美丽到了极致反而说不出哪里美,只觉得黛眉玉颜,笔笔如画,只觉得从眼到心,从心到灵魂,一瞬间都是震撼的,惊慑的,忘却一切,只记得这一刻,横亘于虹膜上的亮和光艳。
众人发出不明意义的惊呼,都有些怔怔的。
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
“咦!人呢!”
剩余人大惊,眼看前方不远那两个美人,忽然不见。
明明刚还被围在人群正中,插翅难飞。
众人纷纷在身周找寻,哪里寻得见?那两个衣着奇异美妙的女子,似狐精鬼怪故事中的花妖精魅,乘风而降,再一笑而去,消失于众人惋惜留恋的目光间。
……
半刻钟后,景横波拉着傻傻分不清楚的夏紫蕊,已经回到了停在皇城广场一个角落的马车上。
又等了一会儿,翠姐三人也回来了。
景横波最多只能带一人瞬移,好在翠姐她们事先得了她招呼,穿着也平常,在景横波拉着夏紫蕊瞬移的刹那,她们转身钻入人群中,自己回来。
在景横波两人的光辉照耀下,她们就是路人甲,长什么样子根本没人注意。
马车很顺利地进了宫,看守宫门的护卫和紫蕊很熟,只看了紫蕊递出的腰牌,根本不查马车。能在大荒宫廷任职女官的,都经过宫监司再三的审查和考验,自己乃至全家族的性命荣辱都捏在宫监司的手上,根本没有可能背叛。
回到自己的院子,景横波诧异地发现院子又扩大了些,添了很多东西,蒙虎守在门口,一脸焦灼地走来走去,看见她急忙到隔壁院子去了。
景横波这才想起,虽然紫蕊有腰牌方便出入,不过自己这次出宫还是太容易了,宫胤那个控制狂,就没有安排人跟着吗?
……
宫胤听了蒙虎的回报,放下手中的书卷,眼角瞟向面前站着的另一个人。
那是个胖子,也是跟随前往大燕的随从之一,名叫禹春。
“回主上。”禹春道,“陛下随紫蕊女官出宫,也没做什么,九宫大街走了三十丈就回来了,前后不超过一刻钟。不过……”他抹抹汗,想起自己刚才差点挤脱了一层皮,苦笑道,“不过整个帝歌,现在应该都被惊动了……”
“哦?”宫胤终于转过脸来,黄昏日光下脸容清晰,一点金光闪耀在长而浓黑的睫毛上。
“这个……”禹春直觉不能在国师面前描述自己那一刻的惊艳感受,只好含糊笑道,“您去瞧瞧,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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