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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轻吐月光寒     红楼之庶子贾环txt下载     红楼之庶子贾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章 再送饭

    时日已经进入冬日,天气愈发寒冷了起来。

    林霭与贾环并肩前行,历经一些时日的磨炼,贾环已经能够跟上林霭的脚步而不艰难。

    在杏儿姑娘的引荐下,师兄弟二人得以同群芳阁的厨房大师傅见上了一面。

    自此林霭贾环每日所打的柴,皆悉送至群芳阁。

    林霭总是嘴里念叨杏儿姑娘美丽心善,少不得不让贾环调侃他几句,仔细师傅的拐杖。

    但凡贾环说到此处,林霭总会顿一下,面色一沉,低声回上一句。“我不会太靠近她的。”

    贾环是懂他这个师兄的心思的,也能领会林霭口中“我不会太靠近她的”的意思。

    林霭这类的书香门第,婚娶大事皆听父母之命。所以林霭与杏儿姑娘保持距离,避免产生情愫,徒增烦恼。

    其实林霭并没有对杏儿姑娘产生什么爱恋之心,他可能只是每日在群芳阁,听上一曲杏儿的琴,有些欣赏罢了。

    林霭与贾环平日里少有在群芳阁逗留,多是送罢柴火,便离去了,就好似寻常的樵夫一般,给自己的主顾送货罢了。

    不过今日,贾环在群芳阁见着了一幅不同的场景。

    几个大汉,从一间小阁里揪出一个歌姬,从三楼一路拖到一楼大厅。

    贾环先前原是见过这个姑娘,是叫做小莲的。看着文文弱弱的,一副腼腆模样。

    不过此时小莲却不像平日一样文静,她披头散发,声厉哭喊,拼命挣扎。

    却挣脱不得,活活在楼梯上被拖着下来,拖的身上衣裳多有扯破的地方,脸上还有掌痕。

    “我没有得脏病。”凄厉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回应她的只有几个响亮的耳光,还添上一声冷漠的命令声。

    “把她丢远点,再回来就打断她的腿。”

    大厅里一男一女站在小莲的面前。

    男子一副中年掌柜打扮,女子则浓妆艳抹,是群芳阁的妈妈三娘。

    三娘挤出一抹丑陋的媚笑。“大掌柜,赶出去就是了,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中年掌柜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楼阁上,所有的姑娘都探着头,看着下面惨烈的场景。

    有的素日与小莲交好的,捂着脸,小声抽泣。

    “这般,出去了可怎么活。”

    也有似乎见惯了这种事情的,冷着脸,一言不发。

    小玉则满面的泪花,脸上全是惨烈的悲伤。“小莲姐姐。”

    原是群芳阁一个老主顾,身染了脏病,来找掌柜的讨要说法。追其最后一次在群芳阁点的姑娘,便是这小莲姑娘。

    老婆子给小莲验过身,确认是脏病无疑,自然要将小莲赶出群芳阁,由其自生自灭。

    此时脏病无药可救,一但染上,便只能等死。群芳阁这样的青楼,最是忌讳脏病的,一经发现,定然要将其赶走,不打死都是好的。

    林霭与贾环面无表情地离开了群芳阁,林霭是不忍见着这样的场景,贾环则是觉着理所应当。

    既然选择了走上这一行,自然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心里准备。哪行哪业,都是如此。

    挖煤的要准备好得矽肺病的准备;服徭役修城墙的要做好断手断脚残疾的准备;当兵打仗的要做好被流矢射死,被人用刀刺入胸膛的准备。

    甚至嫖娼的烂人都要做好染上梅毒花柳的准备,又何况是做皮肉生意的女子。

    这一切,其实都是必然。

    贾环对这些风尘女子没有什么偏见,能够把她们当作正常人对待。但是终究是陌生人,与他并没有什么相干。

    林霭自觉今日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对贾环有所触动,能够遂了父亲的初衷。

    师兄弟两人静默踏上了返回清风轩的前路。

    ...............

    如若贾环知道李纨对他在外花费的观点,一定会吐槽。他确实没带多少钱,在外吃住,一应都是林道儒掏的钱。师徒三人过的简单,日常花费用度也非常的小,是以贾环身上的六十两竟分毫未动。

    贾环如旧被林道儒安排着去给白前送饭和初冬的棉衣。

    贾环其实对白前这个人并不反感。在他看来,白前只是个陌生人。白前怎么想,过的怎么样,贾环并不在意。

    全然是因为林道儒在其中的中枢关系,所以才将贾环同白前牵连了起来。

    贾环只能每日给自己这个便宜师叔送饭送菜,送茶送油。

    如果贾环有的选择,那么他一定会选择不与白前扯上关系。奈何事已至此,贾环也只能无奈地接受。

    贾环起先给白前送饭菜,白前一概是不收的,所以贾环想了个投机取巧的法子。

    他趁着白前不注意,强迫地放下饭菜,就溜了。

    一概白前收下就好,贾环就算是任务完成了。还能躲掉白前的恶劣态度,岂不是两全其美。

    今日白前依旧是不在学堂里,贾环放下了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便兀自离去了。

    自从吃多了稀粥,林霭和贾环其实还好,但年纪大的林道儒却每每精神不振,日渐消瘦下来。

    所以贾环再不能管别人深不深究,一力肩担了做饭的活计。

    这些肉就是今日林道儒拿钱叫贾环从城里带回来的。

    贾环本以为这是师傅自己嘴馋想打打牙祭,亦或是弄来给自己师兄弟吃的。

    不想竟然全部都让贾环送来给白前,只余了两块留给贾环林霭一人一口。

    贾环即便满心的不情愿,也只能无奈地将肉给白前送来。

    贾环一路往清风轩走,一路这样想着。

    “坏了,棉衣忘记留下了。”

    贾环急急忙忙地往书院折返。

    承启书院,院里那间最大气完整的建筑,屋门吱吱嘎嘎地被推开,一个衣着狼狈,浑身都是污垢不知多久没洗换的儒士,蹒跚着步伐挤了进屋,伴随着几声咳嗽。

    来人便是白前,只是此时白前面色极为苍白,两眼满是血丝,走路摇摇晃晃,不时咳嗽两声,震得身子都站不稳。

    白前将将吃过午饭,如同林道儒师徒先前一般,吃的是白粥。

    但他吃的白粥,与林道儒吃的却截然不同。他熬粥用的米正是最为低廉的陈米,熬出来的粥又稀又浑,里面还夹杂着稻衣砂石。

    白前每日吃的就是这样的食物,一日一餐,十几年时光,一如既往。

    白前佝偻着走进屋内,一心只想着将自己的铺盖拾起来,裹在身上能暖和些。

第八十九章 一碗红烧肉

    白前颤颤巍巍地往墙角的一卷破旧铺盖走去,那里就是他平日过夜的地方。

    只因近来到了冬日,白前衣衫单薄且年事已高,故白日也窝在背风的墙角睡着。

    白前行至卧榻途中,鼻中却闻到了一股浓浓香味,他一时竟然想不起这是什么的香味,只因已经多年没有食过肉糜了。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粗糙的手,揭开了书案上那碗红烧肉的盖子,一股愈发浓郁的香味铺面而来。

    白前不免口中生津,吞了两口口水。

    直直地望着安静摆放在书案上的红烧肉很久,白前才幽幽叹了口气,端着肉出了门去。

    .........................

    贾环急急忙忙地往书院赶过去,要将棉衣送过去。

    棉衣是林霭在城里买的,贾环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林霭也会对白前这么好。

    不过看白前身上那单薄的衣裳,若是没有棉衣,冬天就太难熬了。

    贾环急蹬蹬地小跑着进了书院,直往学堂去,面前的一幕却让贾环目眦欲裂。

    “你做什么!”

    贾环根本不会想到,他会见到眼前这样的一幕。

    白前手里端着那碗红烧肉站在台阶上,缓缓地倒进泔水桶里。

    贾环几乎是狂奔着往白前冲去的。

    面上气愤怒意难抑。

    “你就这么瞧不上我师傅,我送来的饭菜倒到泔水里也不愿意吃。

    你可知道,我师傅这些日来,口中连半点荤腥也未曾见过,独独得了一碗红烧肉,也巴巴地叫我送来给你吃。

    你倒好,把我师傅的一番心意全都糟蹋了。”

    白前微微咳嗽一声,静静地听着贾环的指责怒骂。

    他并不因为贾环的态度而生气,声音无力。

    “你来了也好,替我给你师傅带一句话,我白前不需要他的施舍。”

    贾环气极反笑,冷冷地回话,一字一句。

    “不用你说,我也会告诉师傅,叫他再也不要想着给你送东西了,还省的我白跑。”

    白前面上挂上了一抹笑意。“那便好,你回吧。”

    贾环冷哼一声。“既然连肉也不吃,想来这棉衣你也不会要了,我拿回去给狗穿也不给你穿。”

    贾环再不愿与白前多说,扭头就走,连待也不愿在这待了。

    白前眼望着贾环离去。“也好。”

    贾环没注意的是,白前面上的苍白与枯槁,身子愈发佝偻,竟然连站着面上都带汗。

    ..........................

    贾环憋了一肚子的火,回来连林霭叫他去吃饭也不吃了,自己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蒙着头读书。

    他实在是被白前气坏了,他竟然不知道这世间居然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

    师傅林道儒的一番好心,仿佛被白前踩在地上,狠狠地羞辱了。

    贾环气得狠狠地踹了一脚书案,坐在椅子上粗粗喘气。

    林道儒与林霭并没有发觉贾环的异恙,只当是贾环跑的累了,没有食欲。

    一下午的时间转瞬即逝,林霭连着叫了贾环几次,贾环依旧是不愿意去吃晚饭,终究还是惊动了林道儒。

    林道儒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又让自己这个小徒弟生闷气,只好亲自来喊。

    林道儒用拐棍推开了小屋的门,面上带着笑。

    “环儿,又怎么了,是不是霭儿又惹你生气了。”

    贾环并不理林道儒,只是自顾着看书,一脸故作平淡。

    林道儒好笑贾环的犟脾气,伸手摸了摸贾环的脑袋。

    “饭还是要吃的嘛,不吃饭哪有力气生气,吃了再气也不妨。”

    林道儒笑谈之间,目光扫过了书案上摆着的棉衣,不免面色一顿。

    “你今日没去你白师叔那?”

    贾环低着头,不愿回答。

    林道儒声音严肃。“你今天到底去没去你白师叔那?”

    贾环心中委屈。“我去了的。”

    林道儒拿起桌上的棉衣,在贾环面前晃了晃。“那这又是什么。”

    贾环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林道儒。

    林道儒此时是真的对贾环动气了,这孩子如何学会了阳奉阴违了,居然都敢骗他了。

    “你说啊,这是什么。”

    贾环再不能憋着了,声音低沉“他不要我又能怎么办。”

    林道儒气的冷笑了两声。“你若是诚心的去送,他又怎么会不收?定然是你不诚心,言语上有冒犯。”

    贾环气的从椅子上一下跳了起来。“他连师傅你叫我送去的肉,都倒到泔水桶里去了,怎么会收这件棉衣。我真的不能理解,师傅你这般自讨没趣究竟是为了哪般。”

    林霭听见这边屋子里越吵越大的声音,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吵起来了。”

    林道儒和贾环却没有一人有空理他。

    林道儒不曾想过贾环会这么不尊重的同他说话,气的胡子颤了颤,拄着拐杖在地上敲了两下。

    贾环目光直视林道儒,丝毫不避让。“我有个问题疑惑了很久,烦请师傅为我解惑。师傅屡屡叫我送饭菜米油去书院那边,不想那白前竟然全都踩在泥土了,这般不是对师傅你的羞辱又是什么,难道师傅当真是泥塑的菩萨,被人摔在地上,丝毫都不会生气的么?”

    林道儒拄着拐杖狠狠地敲在地上,眼神微变,满脸不可置信。“什么叫作那白前,白前也是你能叫的!他是你师叔,为师不在的时候,他就是你的师傅!骂你,你得给我听着。打你,你也得给我挨着!如何出了你这样不知尊卑的孽障,不知天高地厚。”

    贾环不想林道儒是对着他发火,而不是因为白前的荒诞行径而生气。也没想到自己随口没注意称呼上的尊卑,竟让林道儒生了这样的火气。

    林霭见竟然闹到了这般地步,忙上来拦住林道儒。

    “父亲别动怒,别动怒。环儿他还小啊,不懂事也是有的。环儿,快给师傅跪下。”

    贾环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老老实实地对着林道儒跪下。

    即便白前再有不是,也是贾环能够随意指责的,自有林道儒与他说理,此时贾环对白师叔的直呼其名,无异于对林道儒的不尊重。

    林道儒被林霭拦着,捏着拐杖向贾环丢了过去。

    “我且问你,你师叔可曾说了什么。”

    贾环跪在地上,低声回到。“白师叔他说,他不需要师傅的施舍。”

    林道儒眼神瞪的吓人。“你去那里那么多天,就得了这么一句话?”

    贾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林道儒气的又要往贾环这边来,唬的林霭紧紧抱住林道儒。

    “我告诉你你错在哪!你言辞不当是其一,你送了那么多日东西过去,竟然连一件都没让你师叔用上,这是你的心不诚之其二。你去了那么多次,竟然只得了一句话回来,可见你丝毫没有关心过你师叔,这么多趟竟白去了这是你的错其三!

    我再问你一次,你去这么多次,知道了些什么?”

    贾环一脸作难,尝试着回道。

    “白师叔,白师叔最近有些咳嗽,好似是着凉了。”

第九十章 风寒

    清风轩里间,微风吹打着木窗上简陋地窗纸噗噗作响,也叫屋内之人打了个寒颤。

    林道儒一脸縕怒,手拄着拐杖,坐在书案前的椅上。

    贾环则跪在书案之下,微微低头。

    贾环对白前,丝毫提不起好感,他也并不在意这个便宜白师叔。

    一如后世九十年代之前与九十年代之后生人的细微差别,能影响一个人看待事物角度的因素,一是时代的大环境,二则是时间的洗涮。

    贾环屡次与林道儒暗流涌动的角力,追其根本是处世观念不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林霭着急忙慌地跑进里屋里。

    “父亲,不好了,你快来看看。”

    林道儒面色一变,他是知道林霭的,一概稳重镇定,寻常是不会这般惊慌失措的。

    “别急,慢慢说。”

    林霭足足缓了两分钟,才喘过了气,他原是一路跑过来的。

    “父亲命我去给白师叔送棉衣,不想我怎么喊他,师叔都只是睡在榻上一言不发,我推了师叔好几下,才发现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林道儒闻言面色转忧,起身就要往书院去。

    林道儒走的着急,林霭和贾环自然去扶,不想却被林道儒狠狠地打开了手。

    “你师叔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就都遂了你的心愿了。”

    林道儒只把贾环晒在一边,自顾出了门去,林霭此时也顾不上贾环里,追出门去。

    贾环呆立堂中,面上神色变换,咬了咬牙,追出门去。

    ..................................

    师徒三人着急忙慌地赶往书院,一路走近书院里的学堂。

    学堂里一片漆黑,叫人怀疑里面是否有人。

    林道儒推开学堂的正门,里面黑隆隆的,只能听见风吹的声音。

    “丰皑?丰皑?”

    林道儒试探性的几声呼喊并没有得到回应,林霭点起蜡烛,漆黑一片的学堂里顿时亮起昏暗的黄色光亮。

    学堂的墙角里,蜷缩着一个身影,紧紧地把破旧被子裹在身上,面色青白,眉头紧皱,不时还哆嗦一下。

    一见便知道是染了风寒。

    林道儒上前摸了摸白前的额头,只摸得一手白前头上出的冷汗,又见着他浑身都在颤抖,心中再次确认是受了凉,风邪入体。

    “霭儿,霭儿,快去把咱们的棉衣棉被都拿来。”林道儒回头大声命令着林霭。

    “环儿,去把火盆里烧上火,今晚让火盆一直烧着。”

    林霭与贾环各自去忙,只留林道儒守在白前的身边,林道儒却如何也镇定不下来,心神难安。

    喃喃自语。“丰皑,你我二十八年再次重逢,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

    林霭将师徒三人的铺盖都拿来,贾环则将火盆烧的旺旺的,寻了很多柴放在学堂里。

    只因此时再难找到马车,又有外面宵禁,无法进出城,寻不到郎中。

    师徒三人蜷缩在白前的身边,抵足而眠,一夜无言。

    次日一早,林霭托附近村子的庄户用牛车把他送到城里,又雇了马车将城里的一位郎中请来为白前诊治。

    郎中听了林霭地描述,只把一应治疗风寒的柴胡、大青叶等药材一并带来,开了一剂去热的方子,煎了给白前服下,嘱咐仔细照顾,方才离去。

    林道儒其实临近天明,坚持不住还眯了个囫囵觉。贾环则是一夜未眠,只在火盆边守了白前一夜。

    林道儒睡眼惺忪地醒来,看着郎中给白前诊治,咨问了郎中几句白前的病情,其后便是沉默,一直没有同贾环说过一句多余的话。

    贾环坚持了一夜,此时已经是很疲倦了。

    他整夜地望着火盆,间或望几眼白前与林道儒,若有所思。

    贾环一直在心中暗自思考,反省究竟自己有没有做错了。

    他自认为是没有对不起白前的,他本就是因为师傅林道儒才每日给白前送东西的。除了,没有对白前有应有的尊重。

    这一点上,被师傅林道儒严厉地指责,林道儒怪贾环太过凉薄,对白前这个师叔如此不尊重。

    按贾环的心意上来说,贾环是问心无愧的,若要承认,也只会承认自己疏忽了言语,在白前的称谓上有所不妥。

    但若是按照林道儒的三观上来看,尊师重道,永远都是这样的。对于心里奸邪的师长,自然可以选择远离。但对于那些寻常的师长,这是一种美德。

    林道儒是能够看穿贾环的本性的,虽然贾环很委屈地抱怨白前糟蹋了多少多少东西,但这些都是掩饰。

    贾环对白前真正不待见的原因,是源于这孩子内心的冷漠与自私。

    很奇怪的,贾环对自己看重的人很好;却对其他的绝大多数人抱着一份事不关己的冷漠。

    这一点是林道儒最为畏惧忧心的地方,偏偏贾环还固执的不行。

    “环儿,从今日起,砍柴就先搁置下来,你要照顾你师叔到他好为止。”林道儒的声音很突兀,打断了贾环的思绪。

    贾环面色一变。“为什么?”

    林道儒面色寡淡。“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我还要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就对你白师叔这么冷漠。

    他为你师叔,但毕竟你们才认识不久,你不与他亲近我能理解。但是为什么我总能在你身上感觉到一种冷漠,就好像你根本就不想认识你白师叔。”

    贾环眼神呆滞。是了,我确实不想认识他,我认识他做什么呢?

    “师傅说的,徒儿听不懂。”

    林道儒冷笑一声。“你不用装,我不会看错的。起初还有些不确定,如此看来倒是越发的明了。

    你似乎对你的蒙师还蛮看重的,对你白师叔可真是冷漠啊。”

    贾环眉头微抬,好看的一双水目却夹杂着理所当然的疑惑。

    “白师叔,白师叔如何能与我蒙师相比,我与白师叔不过认识不足一月时光,老太爷却对我恩重如山。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林道儒被贾环气地笑出声。

    “哈,好一个不能相提并论。我且问你,如若有一天我落难要死了,你救我不救?”

    “自是要救的,师傅又并不曾亏待于我...................”贾环面色有些难看。

    林道儒闻言脸上平生一抹悲戚。“那若是你蒙师落难了,你救不救?”

    贾环想了片刻,淡声回道:“我家太爷不会有落难那天的,没人能难为他,只要我在。”

    “那若是你那蒙师有一师弟,他落难了,你家太爷来求你,你救他不救?”

    贾环顿时明了林道儒言中所指,面色微变。

    “这怎么能一概而论,这分明是两回事.................”

    林道儒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贾环。“你不用再狡辩了,你心里便是这样想的。人有亲疏之别,你那蒙师的师弟就是你师叔。我林雅川的师弟就不是你师叔了。

    小子,你这不是瞧不起你白师叔啊,你这是瞧不起我啊。你心中早就存了对我的不满了,不满我让你给你白师叔送衣送食,不满我让你砍柴卖柴。”

    贾环微微苦笑。“师傅,太过言重了,徒儿虽然也曾疑惑师傅的用意,不过还不至于这么背后揣度。”

    林道儒满面的冷笑。“放屁,你是嫌弃我指使你做这做那耽误你读书。”

    贾环忽然顿住,面上表情冷淡下来。他一直以来都保持了很好的耐心,并不问林道儒让自己所做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可以看做是一种有耐心的表现,但其实也是贾环一直在克制,不愿给林道儒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其实没想到林道儒会看出来这点,自认为已经伪装的很好了。

    “师傅,徒儿知道师傅让我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并不曾因此而埋怨。”

    林道儒把手中的拐杖狠狠地砸在地上。“我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般的油滑。你究竟要装到什么时候?我林道儒教学生,教读书之前必然要先教做人。不懂的做人的道理,即便你才高八斗,我也不会让你下场的。”

    贾环面上平淡,他可以什么都不管,但对于他来说,时间紧迫,他要在贾家灰飞烟灭之前拥有立住脚的能力。所以才会拼命读书。林道儒不让他下场,宛如扼住了他的喉咙。

    “天下万万百姓,我算什么。师傅是有大爱的人,而我只有小爱。我读书只是为了护住自己的家人。”

    林道儒指着塌上卧睡的白前。

    “你仔细看看这个昏迷不醒的老人,他与你太爷一样的年老体衰。他和你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你好好想想吧。”

第九十一章 白前

    初冬的朝阳是极其明艳。贾环背对的正门,亦能感受到阳光的抚摸。

    阳光透过学堂的木窗,照射在昏暗的学堂,剔除了一夜阴冷潮湿之气。

    几声轻咳响来。不知何时,白前已然醒来。

    贾环眼望着,白前那双浑浊的双目慢慢睁开。

    一道带着病气却依旧有神的目光,向贾环望过来。

    白前贾环四目相对,两人沉默不语。

    白天先是环顾了四周,又见身上盖着两床被子,只觉有些沉重,便挣扎着要将胳膊伸出被外。

    只是看着自己的手,忽觉有几分异恙。

    这只干净的手,不大像是自己的手。但仔细看看,又是长在自己胳膊上的。

    屋内支着一口瓦罐,咕噜噜的冒着热气。满屋尽是一片药香。

    白前有点蒙圈,仔细回想了一番,才把目光重新投到贾环的身上。

    贾环虽然面上没什么神情。但两眼中的困倦,却是平淡表情掩盖不住的。

    这小童,恐怕服侍了自己一夜。

    白前看着贾环,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忽然觉得有几分有趣。

    昨日这小童还指着鼻子骂自己。不想如今,便服侍了自己一夜。

    白前又觉几分乏顿。慢慢的合上了双眼。

    贾环此时,也早已熬不住了。瞥了眼也还在熬着的药炉。靠在床角,沉沉睡去。

    …

    不知过了多少时,贾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睁开了通红的双眼。

    林道儒与林霭,一同走了进来。

    这阵声响,不仅吵醒了贾环,也吵醒了睡在榻上的白前,凝着眼睛,望着走进来的林道儒。

    .......

    林道儒走进白前,蹲下身来。

    两人又是一片死寂,气氛僵硬。

    终究是林道儒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丰皑可感觉好些。”

    白前不看面前的林道如,沉默了好久。

    才听见一声不咸不淡的声音。

    “你不在朝中当你的官,来找我这个山野之人做什么?“

    林道儒腆着脸,微微讨好的笑笑。“再让师弟一个人在外面受苦,便是叫我死也不敢死了,师傅想来要给我从阎王殿里踹回来。”

    林道儒原是知道自己这个师弟的脾气的,自从当年那件事后,便变得生冷古怪起来,头回见面一时被白前气昏了头,言语上多有失涵养。此时才想通,师兄弟之间,左右是不要争论才好,要宽让一二,总得坐下来好好谈谈。

    “先前原是不知道,如今总算是知晓了丰皑你的踪迹,我仅能放过。这么多年不见了,你我都成了半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了,再不见以后就没机会了。”

    林道儒这话说得很有水平,果然白前态度微微缓和了些。

    林道儒见总算能谈得深一些,心生喜意,却又不知从何入局,斟酌一二,选择了个不上不下的话题。“师弟,这些年过的可好。”

    白前微微睁目。“你难道看不见么。”

    林道儒抬目看了一眼屋内破落的光景,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问问师弟在这山脚下,靠什么过活。”

    白前摇了摇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罢了。周临的村子的孩子,来这里学上几个字,也能给些山货。”

    贾环所见白前身上的衣衫褴褛,屋内陈设破旧,无一不在诠释着白前的穷。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白前窝在山里,是如何过下来地。

    林道儒不再乱扯,心里知道终究是会提及的,咬咬牙就问了出来。“师弟心里还是不能对当年那事释怀么。”

    白前闻言一怔,不过左右是平静些,声音带着几分自嘲。“早先几年是有些过不去,不过日子久了,就忘了。”

    林道儒看着面上几分出尘的白前,心里唏嘘。

    他与白前都是寒门士子,拜在同一位经师门下求学。那时候的白前,可不是现在这般模样。

    白前聪慧非常,先师所授,总是林道儒还方入门,白前便融会贯通,学一知十了。师傅最以白前为傲,戏言赞叹他才貌双绝。

    林道儒一直都很佩服白前,即便他是自己的师弟。当时白前之意气风发,一时无两,所有人都知道长安有个才高八斗的才子,白丰皑。又添的面貌俊朗,被坊间的姑娘小姐,酒姬花魁尊为举世无双白公子。

    可此时再看看面前的这个枯槁老朽,叫林道儒怎么不唏嘘,感叹世事无常。

    白前与林道儒同年下场,林道儒院试一等,秋闱则是第八十九名,春闱算的上是运气不错,在三百贡士中有名。

    这些成绩对于林道儒来说,算得上是极为满意的成绩了。但要与白前相比,就羞于拿出手了。

    白前那时下场,便迅速成为长安城里,乃至整个大梁瞩目的焦点。头年童生三试皆为头名,添为案首。自此一往无前,秋闱头名解元,春闱头名会元,皆收入囊中。距离大三元仅一步之遥。

    那可是大三元啊,究竟是什么样的读书人,才能完成这样的壮举。

    但白前却在完成这一壮举的最后一步倒下了。自白前得中会元之后,长安城里的所有王公贵族都把目光放在了这个了不得的读书人身上,送财结交的人不提,光是榜下捉婿的勋贵人家就何其之多。没有人会怀疑白前拿不到状元。

    就连白前自己也认为这个状元拿定了,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在这些美貌如花的大家小姐之中,白前一个也没有看中的。独独一位叫做芸娘的姑娘,勾走了他的魂魄。

    不曾想,殿试三甲一出,白前竟然只在第三等最后一名。

    虽然殿试只定名次,没有落第这一说。即便是最后一名,也已然成为了进士,可以入朝为官了。

    但这对白前却不亚于晴天霹雳,即便是三榜倒数第二名都有人来捉婿,却再没有人来拜访白前了。

    其实前面所有的考试都拿了头名,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即便殿试没有拿到状元,也只是有些遗憾罢了。但是其中深藏的意味却不得不让人心惊。

    所有人都把目光关注在白前身上,只等候着他连中三元的结果,便可普天同庆,这将是所有读书人的盛事。

    可世事弄人,说不得缘由,白前的殿试成绩,跌人眼目,三榜最后一名。

    前面都是头名,殿试却是最后一名,只有一个解释,皇上不喜白前。

    这就给白前的仕途,判了死刑。

    白前心灰意冷之际,本来谈好婚期的芸娘家也出尔反悔,将芸娘嫁给了同年一个姓柳的进士。

    果然,不消多时,白前因为工作不力,被上司参了一本。

    皇帝顺手,就把他削去官职,驱逐出朝堂了。

    林道儒看着面前的师弟,怎能不心中悲伤难过,凄清难平。

第九十二章 笑面荣辱与改变自己

    屋内支着瓦罐的炉子,柴火烧的噼里啪啦。

    林道儒安坐在白前塌边,斟酌着如何能跟白前多说几句。

    “师弟即便仕途不顺,也不应该就此丢开手,叫为兄想见不能。看见你如今这幅模样,叫我又怎能不心痛。”

    林道儒一片唏嘘,声音低沉沧桑。

    倒是白前洒脱些,即便花白头发与面上那份浪荡的笑容不相符合,但嘴里的话却很有味道。

    “孔圣分出了百姓与读书人两条路,人人都追求读书做官,要做那人上人。我自从来到这承启山下,早几年还有些不甘怨恨,如今却全被这湖光水色、瀑布溪流,洗涮的干干净净了。”

    贾环本来一张臭臭的脸,忽然就轻轻笑出了声。他一直和林霭在一旁听着林道儒与白前之间的交谈,慢慢地对这个白师叔了解了几分。

    一个男人只有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能平淡地笑面荣辱,才算是个完全的男人。

    世间的功名利禄,爱恨情长固然美好,但归隐之时,山高水长总会把一切荣耀与伤痕都洗刷干净。白前选择归隐山林,也许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选择。

    只是白前说话时宛如翩翩公子的洒脱,与他那副邋遢的枯槁面容,实在是有些不协调,让人发笑。

    贾环忽然觉着,这两个人说话都蛮有意思的。

    林道儒看着面前白前浪荡神色中藏着的几分苦涩,再也问不出为何不来找他,为何不让自己接济这样的话了。

    瞥了发笑的贾环,对着白前指了指林霭。

    “这是我的儿子,单名一个霭字,暮霭的霭。奉国子监忌酒给他取了个同意的字,叫子云。”

    白前投目看着林霭,看着林霭一身中正儒生的不凡气度,赞许地点了点头。

    “好资质,好心性。”

    林道儒似乎很满意白前的夸赞,微微笑笑,又指了指贾环。

    “这是我的关门弟子,贾环,顽劣的紧,还没给他取字。”

    白前少有笑容,至少贾环先前是没见过他笑,此时却笑眼凝望着贾环,一脸揶揄。

    “早就见识过了,厉害的紧。”

    贾环仍是那副平淡的面容,并不为所动。

    倒是林道儒尴尬地笑了笑,林霭一面按捺强忍的古怪笑容。

    “他原是性子固执单纯的很,所以才有些言行荒诞,倒是叫师弟见笑了。”

    贾环面上并没有变化,但心里却对白前慢慢释怀了。

    左右是他们一辈人的事情,林道儒自己都不在意,自己又操什么心。只要他们高兴就好,自己在这件事上其实是有些逾越了。

    白前笑眼看着面前的这个面貌柔和的小郎,微微摇了摇头。

    “不,其实他这样就挺好的。此子少年老成,总是习惯微皱眉头,可见心事太重了。心里明白事情是好事,但你们做师长的再逼得紧了,倒不美了。”

    林道儒听着白前的话,心里在反思是不是真的逼得紧了些。虽然贾环比寻常少年人成熟,但到底还是个孩子。

    “师弟既然喜欢他,便叫他这些日子来服侍你,也好在你身边受受教诲。确实我近来逼得紧了些,倒是忘了他还年幼。”

    .............................

    贾环对白前与林道儒的想法理解却不赞同。

    其实不光是白前,林道儒早先便发觉了贾环的这个问题,太过沉默心细了。贾环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好,伤神也伤身。但他却不赞同林道儒缓一缓的想法。

    他本来就对科举这件事非常看重,又有林道儒说得压着他不让下场,所有心里有些担忧。贾环不知道林道儒说得是气话还是认真的。总归还是希望林道儒教得紧凑些,好让他早些谋个出身。

    ..................

    病人不宜多说话,需要静养。风寒则更需静养神思,总归是要慢慢缓过神来才好。

    林道儒只坐了一会便不再打扰白前休息,白前说了几句话,也觉着乏倦,自顾又睡了。

    只留贾环同林霭一并坐在学堂外的青石台阶上,发呆望天。

    只是林霭身上此时再看不见,长安那时翩翩君子的雅致模样,一身破旧庄户人家衣裳,面上狼狈的紧,活脱脱一个猴样。

    贾环也是一样的造型,小猴模样。

    师兄弟俩,乍一看仿佛落难来的。

    虽然贾环苦熬了两夜,再添上先前几日的奔波,已经是很累了。

    但更累的却是林霭,买药,请郎中,一应都是他一手操办的,此时再看他的神色,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贾环此时才明白,倒不是白前邋遢,只是来到这大山里,很容易就变成这幅模样了。林道儒一行三人,除了林道儒还算体面些,贾环和林霭仅仅半月不到,就与这里一身泥的庄户少年没什么两样。

    “师兄,师傅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林霭嘴里叼着根枯树枝。“啥?就那样的人呗,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

    贾环看着面前懒散的白前,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

    林霭从青石台阶上跳了起来,吐掉嘴里的树枝。

    “父亲,就那么一个人,你想要了解他,还是看你自己,旁人说是说不来的。

    我要去弹琴了,你记得看着药炉,别让火灭了。”

    贾环望着林霭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贾环心里再做了几分让步,应天之行,有太多太多出乎他意料的地方了。

    贾环其实也不想和林道儒争执的,他这些日子已经明了林道儒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饱读诗书,一代大儒,为官清廉,心系天下。林道儒是个纯粹的读书人。

    再单纯的学子,在入朝为官之后必然都会不再单纯。像林道儒这样从始至终,都遵循着自己心中的道义理想,坚定前行的人太少了。

    贾环是敬佩林道儒的,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林道儒这么纠结于自己的心性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变成像他那样。

    贾环在拜入林道儒门下之前,就曾预想过会有师徒,亦或是师兄弟之间的间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这样,不可能总是相敬如宾,总会有争执笑闹,喜怒哀乐这样的事情。

    贾环本来是不轻易改变自己的人,不过如此看来,不改变也是不行了。所以他开始慢慢地尝试着,接受林道儒的想法。

    他希望,能更了解一些这个时代,更融入这个地方。

第九十三章 杏姑娘

    白马过隙,时光荏苒。

    承启山的山腰上,一个灵活的身形,窜到了树上。

    树上落下诸多柴火。

    这个如同猴儿般灵活爬上树的矫捷身形,就是贾环。

    生活其实很少有梦想与远方,更多的是苟且与忍耐。琐碎的事情也许让人难耐其烦,但它往往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此时已经是次年炎夏,贾环前来应天的第二年了。

    贾环背着自己今日的柴火,独自走在前往城里的小路上,步伐轻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贾环忽然发觉自己的身体愈发健壮结实起来,从承启山到南京城一趟来回变得感觉不大,不曾劳累。

    去年冬日,贾环一直服侍白前直至病愈,擦面擦手。足足三个月的冬日,贾环每日都做好师徒三人的饭菜,还要算上一个白前白师叔。林道儒早有乔迁与白前同住之意,只是冬日施工颇有不便,才一直拖到了春天。

    后来在临近的李庄,找了十几个庄户人家的汉子,搭手修缮了一番承启书院,才正式在书院里安了家。在那之前,白前的饮食,都由贾环来送。

    这些一应琐事,都是平平淡淡地完成的。贾环愈发变得同林霭有几分相像,开始慢慢沉淀自己。其实起初也追着林道儒问过几次,何时能让自己下场小试身手。也咨问过林霭究竟如何才能让师傅松口,允许他去参加童试,却得到了这样的一句回答。

    “我自己还只是个童生,以前也是问过父亲,何时能去秋闱。父亲说叫我再熬一熬,把心思都熬干净了才能下场。要不环儿你也来和我学琴?”

    贾环只能没好气地摆摆手,他自顾读书还嫌时间不够呢,哪里有什么心思去跟林霭学劳什子琴。

    贾环从林霭那里问不到结果,又不知如何与林道儒开口,只能自己琢磨,到底什么才是忧国忧民,一个读书人,到底要成为什么样子,才算是有了本心。

    这样的问题着实很难,譬如这天下诸多没有活路的百姓,难道没有活路的这些人,全都要自己来救,他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么多心力。但是这些人间惨剧就摆在面前,贾环究竟应该如何自处才好。

    救,不现实。不救,就与林道儒口中所说的有本心的读书人离得越来越远。

    贾环先前明知林道儒让自己砍柴卖柴,所图得就是想让贾环看一看这世间的贫苦百姓,看仔细这个太平盛世,百姓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只是他那时不接受林道儒的看法,此时想接受了,却又不知从何处着手,从哪里去看这个世界。

    贾环今日起得其实并不晚,他一如往日是卯正三刻上的山,林霭平日也是这个时候一起上山的。不过今日林霭起得早很多,要采买些东西,所以去赶早市。师兄弟二人便约好了在城门不远处的茶摊碰头。

    等到贾环行脚到了南京城门,已经是巳正了。

    正要将背上的柴卸下,好好休息一二,面前的一幕却把贾环唬了一跳。

    茶棚门外地上一大摊血迹,触目心惊,让贾环心中骇然。远远地便能听见从茶棚里传来的声声凄苦哭喊。

    “你这个浑货,怎么就这么不晓事呢,那样的人哪里是咱们得罪的起的。如今被那帮歹人找上门来,把你的腿打断了,日后哪个来给我老头子抬棺材啊。”

    坐在地上哭喊的,正是贾环师兄弟头回进城卖柴那年,指点迷津的好心老汉,平日里总是带着和气的笑容。但此时老汉面上的笑容却不再,被人打的头破血流,身边还躺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两腿瘫在地上,面上发青,额头冒汗,一脸痛苦的神情。

    老汉姓王,今年六十有三了,家就住在这应天城里。只因林霭师兄弟二人每日打柴,来这南京城里叫卖来回皆从他这过,所以一来二去慢慢地熟悉了起来,老汉热情,总有大碗茶赠予林霭师兄弟解渴,贾环本不愿欠这份情,耐不住林霭脸皮厚,一来二去,吃人家的嘴短,也能聊上两句,相处的不错。

    躺在地上的,面目痛楚难忍的,是老汉的独子,唤作王成的。原是个好义气直爽的,终日在街上与那些哥们义兄顽闹厮混,也不寻个正经活计,常挨老汉的打骂。

    不过此时王老汉再也顾不得打骂了,只看着身边被打断双腿的儿子抹眼泪,他就这么一个独子,如今遭了难,于老汉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天降横祸。

    王老汉抬目不经意扫到了棚外站着的贾环,眼中忽然一亮。

    “小郎君,快进来坐。”

    贾环闻言微微迟疑,果然世间没有白喝的茶,碗茶虽卑微,但人情却难还,这一点上,贾环早就在心里有过设想。只是情分早就在师兄弟与老汉相遇那天便欠下了,此时自然容不得贾环退缩。

    贾环几步走进了茶棚,拉着老汉的手安慰。“老伯怎么弄成这幅光景了,成大哥这是怎么了。”

    贾环心里暗自思虑,见王老汉看见自己时眼中闪过的激动,便知道老汉心中动了找自己帮忙的心思。贾环也想着承蒙老汉的关照,不消是给他们父子报仇,还是寻个公道,都定然要办得亮堂。

    老汉许是被唬的厉害,也不晓得头上的疼,只顾着絮絮叨叨地跟贾环讲述着他们今天遇上的倒霉事。

    “早上老汉本来支着棚子,想着今日天气热的紧,待会来喝茶解渴的力夫定然多,所以就多煮了一大锅茶。不想生意还没做,这浑货就锒铛着被人撵了上门。

    几个捏着短棍的泼皮,追着我家这不成器的东西从这边过,老汉自然不能见着他被打,只能上去拦着,不想却误了事。

    我原也没想着会有这么大的祸事,前边就是城门,成队的守卫,怎么会有人敢在这行凶。不想那几个泼皮不管不顾就上来伤人,这浑货原是逃了的,到底还有几分良心,又回来护着我。

    哪晓得那起子歹人竟然这般凶残,只打断了我儿的两条腿才肯罢休,连老汉我,都被人打了个头破血流。”

    贾环大概听明白了一二,心里也嘀咕,什么人这么胆肥,敢在城门口造次,这南京城都这么乱了么。

    老汉气的不行,见儿子瘫在地上又不舍得打,只能老泪纵横地骂上几句。

    “你这浑货还不说,到底是得罪了谁,趁早去销祸才好,不然这日子就再过不下去了。”

    贾环心里一沉,自然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只是老汉都还没摸清头脑,贾环自然也听得一头雾水。

    “大哥说说看,总得有个缘由,别叫老伯干着急。”

    王成虽然面色痛苦,但还是那个跳脱性子,睁开眼睛,颇有几分恼怒地望着老汉。

    “我原是都跑了的,偏生我爹多事,非要出来拦,不然那起子下流胚子能打断爷的腿?爷让一条腿他们也追不上。”

    老汉见王成还在胡沁,更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浑说些什么呢,腿都被人打折了还在这逞能,平日里就知道和那些乌七八糟的混人厮混,我早就看他们不是甚好东西。你还不快说到底是得罪了谁,我也好请小哥替我斟酌斟酌。”

    贾环这才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平日里看这王老伯是个有主意的,自己又总作樵夫打扮,哪个会想着要找一个樵夫帮忙。想来是心里有数,不过叫贾环听听看他的主意,给点意见。

    王成听了一急。“和我们那些兄弟有什么干系,今日若我那些大兄义弟都在,少不得敲断那些混账的手脚,好叫他们晓得马王爷有几只眼!不过是那帮子浑人吃人家的饭,给那姓吴的畜生作仗势欺人的爪牙。今日竟然不长眼睛找到杏姑娘的头上了,说要赎了回去做小妾,爷不戳瞎他的狗眼,他不晓得爷的厉害。”

    贾环闻言心中微动,杏姑娘,莫不是群芳阁的杏儿姑娘。

    老汉闻言气的摔碗。“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学着那起子膏粱子弟跟人家争风吃醋,还是为了一个风尘女子。你在这里为人家打生打死,末了把命送了,人家还不晓得你是谁。”

    王成一听气的一哆嗦,挣扎着要坐起身,却又碰着了腿。“我多咱是争风吃醋了,我倒是想,但也晓得自己配不上人家。杏姑娘多好一个人,从来都是洁身自好,根本就没有卖身给群芳阁,哪里来的赎身这么一说。全是那吴良,打定主意要强抢。

    爹怕是忘记了,前年咱们胡同的王大娘家的孙女得了病。小丫又没了爹娘,从小就是王大娘拉扯大的,病急乱投医在街上借了印子钱,她们家之后就没了活路,还是杏儿姑娘赏了钱,落下人情给他们收拾的首尾。

    儿子那时候就记下了,旁的不管,有人敢欺负杏儿姑娘,儿子定叫他不得好死。”

    王老汉气得直跺脚,火急火燎地来回兜转,他原是知道王成口中的吴良是什么人物,阎王好惹,小鬼难缠。一时竟没了主意。

    王成却好似想起了什么,探着头对贾环支棱了一句。

    “小哥你怎么还在这,你大哥先前也在那边和吴良干起来了,我原以为你是去找他的,你在这干啥。”

    贾环平生了一肚子火,大爷的,你不能早说。但却顾不得王成,只急急忙忙地往群芳阁方向狂奔,心里担忧林霭。

第九十六章 琴友

    群芳阁,花厅往里,四层的深处,一间幽静的房间。

    屋内坐着四个年纪不同的女子,神色各异。

    小玉和小琴坐在茶桌的一边,三娘则坐在另一边,杏儿搬了一把椅子,独自靠着窗台发呆。

    小玉眼里仍是含泪,显然今日被吓得不轻,看着杏儿的落寞神色,心里又想着林霭今日的凄惨模样,结巴着哭诉。

    “今日若不是林哥哥,杏姐姐恐怕就要被那个坏蛋抓走了,可那坏人实在是太可恶了,把林哥哥打成那样,姐姐为什么不把林哥哥留下来,伤的那么重。”

    小琴面色一变,探手捂住小玉的嘴,迟疑着看了眼三娘的脸色。“别浑说,这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三娘面色微恙,但很快就换了一副表情,面上挂着亲热的笑,对着杏儿说话。

    “杏儿,不要多想了,林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你光想也是想不来的。”

    杏姑娘罗裙耷拉在椅上,一只手扶着窗台,风吹得鬓间一缕青丝微微摇曳,面上一片枯寂,对屋内众人的话完全隔绝。

    三娘见杏儿并不理她,面色古怪了几分,复又整理起一副实在为别人考虑的姿态。

    “杏儿,不是妈妈打击你。你如今也不小了,自然不会信什么才子佳人的鬼话,那原是话本里写来骗玉儿这样的小孩的。只你这些年在群芳阁里见着的,多少个砸箱翻柜跟别人出去的姑娘,有哪一个是有好结果的。

    那姓林的樵夫小子,虽然看着是个实诚的,但终究是一副穷酸样。你跟着他,是要喝西北风的。咱们这样的可怜女人,能嫁到富人家做个妾才算是个好结果,你虽然颜色好的,也不能不珍惜年华,早点看个合适的人家,趁早出去还能过几年好日子。可千万,不能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啊。”

    小玉一听三娘的话,顿时不乐意了。

    “妈妈把林哥哥说得太不堪了,像林哥哥那样的人,一见就是有担当的,被那坏蛋打成这样都还要护着姐姐,自然不会让杏儿姐姐跟他出去过苦日子的。”

    三娘目光一横,没好气地对小玉瞥了一眼,看得小玉缩了缩脖子。小玉原就是很怕三娘,索性只是挨过几回骂。

    小琴看着自家妹妹那张把不住门的嘴,着实有些丧气,担忧得罪了三娘,只能讪笑着打圆场。

    “妈妈说的是实在话,林...林公子虽然有几分胆色,但终究不是个好归宿。一则太穷了,姐姐抚琴的手,却是做不得那些粗事;再有,杏姐姐平日一瓶香露,就能抵林公子几月的柴钱,两者之间,其实是云泥之别。”

    三娘满意地点了点头。“琴丫头还有几分见地,单是这份眼光,以后就比这阁里面的大半娘们过得好。”

    小玉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犹是不甘心地争辩了几句“可是林哥哥好看啊,只有林哥哥那样的脸,才与姐姐般配。”

    “好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啊。”

    ...................

    杏儿姑娘素眼看着屋内几个女人争论不休,不闻不问。

    不论是三娘,还是小玉小琴这样坊里的女孩,都理所当然的觉得,杏儿与林霭二人两情相悦。实则并不怪她们,但凡是谁见着林霭那副舍命维护杏儿的模样,也都会这样想。

    只有杏儿满心的忧思,低落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再难说出口。

    杏儿原是官宦人家小姐,早几年时候,遇着人祸,死了双亲,徒留了个积病的老婆婆在家。

    走投无路之际,选择了来群芳阁卖艺,以求保住自己唯一的亲人。

    但终究非人力可强留,老婆婆一撒手,便只留了杏儿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人间,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只能留在群芳阁过活。

    女儿家但凡沾染上了妓这个字,便会被别人用异恙的眼光看你一生一世,再难洗净。即便杏儿只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

    她见过了太多太多被欲望冲昏头脑的男人了,不消是花言巧语,诱之以利,所有人折腾来折腾去,百种多情,都不过只想要骗了她的身子罢了。

    杏儿其实看得很明白,她早就绝了嫁人的心思,不过是在这群芳阁里,过一日是一日。

    但那个面孔,却仿佛总会浮现在她的面前,若隐若现。

    第一次见他,一身的破旧樵夫打扮,背着柴痴痴傻傻地被阁里面的姐姐调戏,脸红的像个孩子。

    杏儿只是注意到,这个樵夫,其实生的很好看,一时动了善心,掏腰包买了他的柴。

    后来就很难见到他,只听说,他每日还会往群芳阁来上一趟,将他每日新打的柴送来。杏儿其实渐渐地就淡忘了,只把林霭当作一个过客罢了。

    第二次见到林霭,是杏儿弹琴间暇,无聊站在窗前吹风,不经意间在楼下看见了他的身影,靠在过道下的花草里,低着头。

    杏儿方停了琴声,就见林霭起了身,拍拍衣服,自顾离去了,自此杏儿就多留了一份心,每日抚琴结束,都探着窗户向下看上一眼,直到看见林霭的背影消失,才关了窗户。

    日日如此,杏儿姑娘自然心里多了几分遐想,寻常有熟客来群芳阁点她弹琴的,杏儿弹琴时总是如同机械,麻木的点揉琴弦。只有在自己练琴时,知道窗外有个来偷听的听众,平生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感觉,就连琴声也多了几分生气。

    终有一日,杏儿见林霭日日来此,偷听她的琴声,心里生了几分顽皮心思,探出窗户,对着外面呼喊。

    “小樵夫,你天天来偷听我弹琴,你听的明白吗?”

    林霭那日本来如同往常一样,见楼上的琴声停了,便收拾东西打算离去,却被楼上的声音叫住。

    “姑娘的琴声,很多情,也很羞赧。”

    林霭满面歉意地行了个士子礼,便悄然离去。

    杏姑娘面色一红,把窗户一关,没好气地娇骂一句。“登徒子。”

    杏姑娘本以为林霭像那些酒客一般,不过是附庸风雅之人。又可能是如那些好色之徒一样,来这里作怪。听闻了林霭对自己琴声的点评,才知道是自己误会。只从琴声中,便能听出自己的心境,单这一点,就能看出林霭琴艺造诣不浅。

    自觉有些心事被人窥探的羞涩,又有几分得遇知己的感动。

    不论是三娘,亦或是小玉小琴,还是这群芳阁里的一众姑娘,都觉着林霭是爱慕杏儿的,认为是一出才子佳人的好戏。

    只有杏儿心里明白,她所看到的林霭,不过是一个钟情于琴声的人罢了。不论是林霭被那吴良殴打的时候,还是吴良退去,林霭与自己道别的时候,林霭的眼神里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慕之情,处处都是克制与不逾越。

    对于二人来言,再不能用那庸俗的男女感情玷污人,只由着琴音入耳,便能描述他们之间的知己感受。

    杏儿从未生出要与林霭归隐山林的想法,只她而言,层层而来的重压,吴良的步步紧逼,自己心里的自卑难堪,都让她觉着悲伤,难道自己真的就得听天由命吗。

    又不免想着林霭被那浑人打伤成这般,心里万般歉疚,更无地自容,只能暗自缀泣。

第九十四章 一片狼藉

    那吴良三十多岁年纪,打小就住在这南京城,其父南来北往行脚走商,给这个儿子挣下了殷实的家资。是以这吴良在其老父过世之后,便终日喝酒赌钱,嫖妓厮混,好不快活。偏生还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最是喜欢欺压贫弱,又好色如命,哪家有颜色好的女孩媳妇,如若被他给撞见了,少不得惦记上,调戏一二。一时南京城里的清苦人家,对这吴良闻风丧胆,又恨又怕,给这吴良起了个诨号“无良”。

    吴良实则早在三两年前便见过杏姑娘一面,只打那时,便惊为天人,心中动了淫思邪念。只因杏姑娘深居简出,又是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着实难下手。直到近来,又见着了杏姑娘一面,自觉比前些年的青葱模样更有少女滋味,心痒难耐,再难把持。

    贾环跑得很快,又占着身量小,左钻右窜,不消几时便到了群芳阁。

    他只担忧林霭像那王成一样,被人打断手脚,师傅就这么一个儿子,怕是要伤心死。贾环虽然知道林霭是练过武的,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刀兵无眼,跟人火并可不是闹着顽的。

    贾环心急如焚地进了群芳阁,可面前的一幕,更让他目眦欲裂。

    群芳阁里一片狼藉,打坏打碎不知多少瓷器花卉,杏姑娘只呆立在厅中,眼中惊恐,面上带泪梨花带雨,素手捂着嘴。

    林霭素日一丝不苟的头发,被一只粗壮的大手揪着,面上全是淤青,嘴角带血。

    揪着林霭头发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面目凶厉,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

    “小崽子,毛还没长齐,就学着别人英雄救美。你这样的爷见多了,十个逞能的,九个都是你这样的银枪蜡烛头,两拳就现了狗熊的原型。”

    旁边凑着个半老徐娘,一脸讨好的说着求饶的话。这个妇人,便是群芳阁大大小小近百姑娘们的妈妈,负责接客迎客的老鸨子,客人管她叫一声三娘。

    “吴爷,吴爷,使不得,使不得啊,他只是个打柴的,一时昏了头惹您生气,吴爷您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那中年汉子不耐烦地一抬手,推的三娘一个踉跄,连稳了几步才没摔倒。

    林霭被揪着头发,脸上却挂着一抹狼狈笑意。“先生既然爱慕杏姑娘,自然应当诚心追求。须知君子爱慕佳人,亦是取之有道。”

    贾环眼见如此场面,狂奔着去扭打那中年汉子的胳膊。“你放开我师兄,你给我放开。”

    中年汉子便是王成口中的吴良,不过此时他面上的表情不善,其身后跟着的泼皮一时不察,竟让贾环冲了上来,吴良似乎对这一点很不满意。

    林霭原是笑意的面孔神色一变,焦急开口。“环儿,你快躲开,这不是你能插手的。”

    吴良身后的一众泼皮,心里自觉一时失职,颇为恼羞成怒。只上来个神色乖张的,牟足了力气,一脚踹在贾环的胸口,飞在空中,足足摔了几米远。

    林霭面色恼怒,双眼瞪得浑圆。“放过他,他只是个孩子,你们冲我来。”

    话将说罢,就被一拳擂在胸腹,眼神微张,倒在地上。

    吴良邪邪一笑,似乎对蹂躏林霭格外有兴趣。“放心,你的好,多着呢。架起来!”

    身后的一众泼皮自然领命,一人一边,将林霭架起来。

    林霭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被人架着,由着那吴良肆意殴打,只打的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吴良挥动拳头挥的气喘吁吁,满身大汗,丧气地放下了手,又叫后面的泼皮替他动手。

    自然上来两个嬉皮笑脸的泼皮,一个抽耳光,一个用脚踹,越打越发激了凶性,下手没轻没重起来。

    吴良休憩了片刻,恢复了些力气,又上来动手,拳拳到肉,丝毫不顾及致命的要害,只往死打。

    那两个动手的泼皮原本还是在打,后来慢慢地就丢开了手,再后来面色就变了,慌张地上去拦吴良。

    “爷,不能再打了。爷,撒手,撒手。再打就打死人了。”

    几个泼皮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吴良扯开,林霭锒铛地摔倒在地。

    杏姑娘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几次忍不住要扑上来,却被三娘紧紧抱住,挣脱不开。

    小玉哭得像个孩子,不,她本就是个孩子,神情悲戚,嚎啕大哭。

    吴良状若疯虎,浑闹了片刻,才装作恢复了神智,眼睛里透露着精光,仿佛对旁观的人眼中的畏惧,很是满意。他一来天生喜好斗勇,最喜欢殴躏别人,二来讲究凶悍的名声,对自己凶名在外最为自得。

    吴良在一个泼皮身上擦着手,直到把手上的血迹擦净了,才心满意足地捋了捋头发,颠着步子向杏姑娘走去。

    “如何,现在还有谁能护着你,左右还是跟我家去,有吃有喝的,再不用弹琴谋生,岂不快哉。”

    杏姑娘傻傻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林霭,对慢慢逼近的吴良视若无睹。

    小玉被吴良唬的连连退了好几步,三娘则拉着杏儿往后退,又想上去求情,又畏惧的紧。

    “等等.............”鸦雀无声的大厅里,一声虚弱的声音,清晰可闻。

    林霭眼睛死死地望着面前地吴良,挣扎着要爬起身来。

    吴良眉头一皱,不耐神色涌上脸,眼中凶光一露,转身就是一脚,将尚未爬起的林霭又踹倒在地。

    “真是阴魂不散的小杂种。”

    吴良还未再走几步,却又听见身后的声音,林霭挣扎着爬起了身。

    杏儿挣脱不开,软到在地上,泪水糊了一脸,哭嚎出声:“公子,不要再起来,公子,不要再起来了啊。”

    林霭好容易才站住了身子,艰难地走了几步,却又险些倒地。

    一只沾着血迹的手,拦在了杏儿和吴良中间,林霭强撑着挡在杏儿身前。

    “先生,有什么事你同我说,别为难人家一个弱女子。”

    吴良面色一沉,探手掐住林霭的脖子,一路拖到墙角,拳脚交加。

    “狗东西,我让你逞英雄。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爷倒要看看,你今天能撑多久。”

    ................

    贾环吃的一脚着实重了,踹在胸口,只觉得内里天翻地覆,恨不得将腹中的肝胆统统吐出来,才能缓过来。心里犹是记挂林霭,强撑着睁开眼目。

    眼见着林霭那副狼狈模样,想要起身,却又浑身无力,动弹不得。一时眼圈一红,泪流满面。

    眼中见着林霭被按在墙角,拳打脚踢,怒嚎着哭喊。

    “师兄,你还手啊。你不是学武的吗?你快还手啊。你快还手啊,再不还手,你会被他活活打死的。”

    吴良愈发打的起劲,下手没有分寸。打外面进来个放风的小子,着急忙慌地进来报信。“外面有兵马司的人。”

    泼皮们上来拉扯吴良,想把两人分开。“爷,快走,官兵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吴良贪婪地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杏儿姑娘,恨恨地放下拳头,嫌弃地把林霭丢在一边。

    “唉,咱们走。”

    一时鸟兽哄逃,这帮浑人夺门而出,逃得无影无踪。

    三娘见一众歹人一哄而散,手中便卸了力气。杏儿总算是挣脱了开来,三两步跑了上去,伏在林霭身边,泪眼朦胧。

    “公子又是何苦,奴家本就卑贱,如何值得公子这般,若是伤了内里,若是伤了内里可怎么是好!”

    贾环粗粗地喘了几口气,虽然疼痛依旧,但总算是有了几分力气,强忍着痛意,挣扎到起身,凑到林霭身边。

    三娘神色异恙,呆呆地站在大厅里。看着躺在地上的林霭,心头动容难以言述,这樵夫虽然出身贫贱,但这份痴情却着实不易。

    三娘做这群芳阁里姑娘们的妈妈,已经十几年光景了,世事苦难早就见惯了,那些口中花花的男人,哪个不是薄情薄幸。此时再看林霭,竟不知如何形容。

    又看了眼泪眼婆娑的杏儿,幽幽地叹了口气。烟柳巷的女孩,就是这个命了,也莫要提什么良人,左右能落个富庶人家,就算是有福的。

    “小郎君,还是先把这位公子送到上面,请郎中来看看才好。”

    杏儿慌忙点头。“对的,要请郎中来看才行,公子他伤的太重了。”

    贾环见着林霭这幅凄惨模样,心里再不能对这群芳阁有一丝一毫的好感了。只想着要把林霭带回清风轩,早早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林霭探手扶着贾环的胳膊,要坐起身来。贾环忙用手去扶,撑着林霭的背,扶他坐起来。

    林霭晃了晃脑袋,好似清醒了几分,浑浊的眼神又重回亮光,转头看了眼杏儿,微微笑了笑。

    “不过是些皮肉伤,没什么打紧的,回家养养就行了。姑娘放心,某不会让他动你的。环儿,扶我起来。”

    贾环默不吭声地扶着林霭起身,眼中全是心疼。他心里百感交集,再难倾吐。

    杏儿眼神凝聚,神色晦涩,伸手去拉林霭的胳膊。

    “公子,你.............”

    林霭轻轻打掉了杏儿伸过来的手,平生了一股力气,往群芳阁外离去。

    贾环低着头,搀扶着林霭离开了群芳阁,神色无人可见。

    杏儿不愿就此撒手,犹是追着伸出了手。

    “公子,公子!”

    却被先前躲在楼阁里,此时一涌而出的姑娘们围起来。

    “杏儿姐姐,你没事吧,那些坏人太可怕了。”

    “杏儿,咱们快回去吧,多亏了那位公子。”

    “别看了,杏儿妹妹,人都走远了。”

    杏儿被姑娘们簇拥在人群里,搀扶着往楼上走,面上泪痕未干,眼中却又生新泪。

    “林公子。林公子.............”

第九十五章 林霭的考虑

    清风幽幽,南京城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飞奔。

    一如林霭所说,虽然吴良下手歹毒,但林霭运气不错,并未受到什么重伤,只是看起来着实有些狼狈。

    贾环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一言不发。

    林霭先前草草地收拾了头发,洗净了面上的尘土,只有那面目的青肿和儒衫上的脚印依旧,眼里有几分神伤。

    他其实有些缓不过来,被打得头脑有些昏沉。

    贾环既心疼林霭,但又对林霭白白挨打的做法不理解,心里窝火。

    忍了很久终究是没忍住,带着几分质问开了口:“师兄先前缘何不还手,即便不敌,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幅模样。”

    林霭原是心里在琢磨着如何处理今天的事,一时被贾环的声音打断了思绪,迟疑着将目光投向贾环,见着贾环面上愤愤不平的表情,飒然一笑。

    “不动手是因为我有自己的考虑。”

    贾环语气愤恨。“我想并不需要考虑什么,像那种混账,打上一顿才好,也叫他不敢再肆意妄为。”

    他是知道林霭的武艺的,林霭每日早晨都要练剑,一把普通的铁剑,舞得寒光四射,飘逸出尘。起先贾环虽然担忧,但并没有想到会是这般场景,林霭竟然被打得这么惨。

    “师兄莫不是这么多年的武白练了,这般时刻,不惩恶扬善,武艺学来有什么用。”

    林霭语气平淡。“有的时候,武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贾环面色不佳,觉得这是林霭的托词,心里只当是林霭胆小怕事。不过他并不怪师兄,左右还是个十七八的少年,遇到这种事情会害怕也是正常的。

    “环儿这是觉着我今天太怂了,站着给人打也不敢还手。”

    贾环面色一顿。“我并没有这么想,只是觉着那吴良太可恶了。”

    其实贾环心中还有一句话,但体贴林霭的面子,不曾说出来。林霭今天,实在是被打的太惨了。

    “如果我今日与那吴良做上一场,你觉得结果如何?”林霭笑眼看着贾环。

    贾环不明白林霭为什么还有心情笑,见林霭盯着自己,只能无奈地作答。“那几个泼皮虽然人多,但师兄素来习武,想来教训他们不是什么难事。”

    林霭听着贾环这明显偏袒的话,不由面上一乐。“那就你看人的眼光,我把那吴良打走了,今天这事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贾环才发觉自己答非所问,心里回味着林霭的话。看人的眼光,吴良,结果。

    今日自己所闻所见,那吴良显然是个刺头,想来平日里就是欺良压弱的,不然也不会强逼着要杏儿姑娘做他的小妾,又凶狠的紧,成大哥和王老伯就是被他打伤的。难道.............贾环抬目去看林霭。

    林霭注目着贾环脸上的神色变换,看到贾环询问的目光,才笑着点了点头。

    “看来你想明白了,若今日我与那吴良动手,你我不住在这城中,自然没什么后患之忧。可难保那吴良不会记恨在心,把怒火全发泄在杏姑娘身上。”

    贾环苦笑着摇了摇头。“即便师兄今日忍让了,他也未必就会善罢甘休,那吴良本就是奔着杏姑娘去的,师兄不过是个添头。”

    林霭笑着摸了摸贾环的头。“所以说,你还是小孩子想法。正是因为那吴良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今日我才会选择不与他动手,我受些皮肉之苦并没什么,等官兵一来,他即便再浑,也要收敛一二,心里想着来日方长,不会今日就强拿走杏儿姑娘。如此,才有了转回的余地。

    你我才好另做打算,想法子替杏姑娘解决问题。”

    贾环嘴巴微张,越想越心惊。林霭如何能,如何能对人性把握到这种地步,那吴良的所有可能做的,通通都被林霭琢磨透彻。心中逐渐生了悔恨之意,嘲笑自己小瞧人。

    林霭这番选择,的确是老成之举。如若林霭同贾环一般想法,把那吴良打上一顿,少不得会让那畜生气急败坏,等他们师兄弟一走,满腔怒火无处发,自然强把杏姑娘带走。今日之局面,也就只有林霭能想到,也就独独林霭想到的这个法子能为杏姑娘销祸。

    “如此,倒是太委屈师兄了,那畜生下手太狠毒了,早晚要他好死。”

    林霭没好气地一拍贾环的头。“今日最笨的,就是你这个憨货。你也不看看自己才多大,就敢挤进来,那一脚要是踢出内伤了,看你怎么办。”

    贾环失落地摇了摇头。“我并没什么的,倒是师兄你,真的没事吗?那畜生下手那么狠。”贾环对自己吃的那脚并不在意,他只是见着林霭被人殴打,心里焦急,才冲了上去。

    林霭脸上强挤出一抹笑容。“无妨的,习武之人入门第一课就是挨打,那浑货虽然看起来高大,其实是个样子货,打在身上没什么感觉。”说了好些话,林霭其实浑身都在剧痛,身体在发出哀鸣。

    贾环哪里肯相信,眼圈又红了。

    .........

    师兄弟二人租了辆马车,一路回了承启书院。如同林霭所说,贾环心里也明白,这件事对于他们两个年纪尚轻的少年,并不是一件能够由着自己性子乱来的事,一个不妥当,就是断手断脚的后果,还是要回去请林道儒定夺。

    小孩子在外面受了欺负,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回家找大人求助。

    贾环扶着林霭,徐徐走进了书院,最先碰着的,就是白前。

    白前见兄弟两的光景,急急两步迎了上来。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快扶到里面去躺着,我去找药。”

    林道儒此时正在学堂,静静地靠在座椅上,手里捏着一卷书。眼见着林霭贾环两人的凄惨模样,把手里的书一丢,就迎了上来。

    “快点,扶着坐下来。”

    白前来的很快,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揭开林霭的衣裳,仔细查看起伤势。

    “想来是在外面遇了歹人,所幸看起来没什么大伤,就是不知道伤没伤内里。”

    小罐一拔木塞,一股清香就弥漫了整个屋子,贾环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清凉扑面而来。

    “嘶,师叔你慢点,唉哟,你轻点啊师叔。”

    “兔崽子,你别闹腾,现在不把淤血散了,明天一觉起来,才是你疼的时候。”

    林霭这时候开始犟了,挣扎着不让白前敷药,最终还是被按得死死地,惨兮兮的叫几声。

    贾环注目看着面前白前给林霭敷药的光景,忽然孩子气的鼻头发酸,觉着有几分委屈。

    又好笑地拍拍自己的脸,奇怪自己怎么像个小孩,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找长辈哭。

第九十七章 弹驳(上)

    顺天府,天子脚下皇城。

    皇宫正门几队守卫,兵甲精良,威严庄重,围着皇宫里里外外,来回巡视。

    皇城就是这样的,数以万计的太监宫女,兢兢业业地服侍着宫里面的贵人;三千大汉将军轮值皇宫守卫,每日取一千,三天一换。

    大汉将军这个称呼,是取自前明的皇宫守卫,既隶属于锦衣卫,也被称为殿廷卫士,大梁三代皇帝,都不拘泥于这种小节,是以一直延续了下来。

    一大早上,朝中大臣都拿着自己的牌子,在宫门处题名登记,排队进去上朝。不管是你是宰相,还是太子少傅,亦或者是皇亲国戚,都得老老实实地在宫门口登记,才能进宫。

    在皇宫里百转回肠,历经长时间的步行,才能看见金銮殿。

    寻常五品之上官员,日日都来上朝,每逢初一十五,天子脚下的所有官员,不论品级大小,皆要上朝恭听,是为都中官员的盛事。

    来上朝并不代表你能见着皇帝的龙颜,从金銮殿大殿里面一路排到三十九层汉白石台阶,再到广场,按照官员地位品阶依次排出来。有没有你的事不重要,但你不来,就是嫌脖子上的脑袋碍事了。

    金銮殿,龙椅宝座上坐着一个气势雄浑的龙袍男子,便是当今大梁的九五至尊,赵翰。

    身后两个举着仪扇的女官,左手边躬身站着个慈眉善目的太监,头戴红顶花翎,身着仙鹤补子的蟒袍。

    殿下站着的,除却当首两位初涉政事的皇子,之后依次是三公三孤,六部尚书,内阁六位大学士,六部副职官员。

    再往后排,则是一众清流,都察院左都御史、右都御史,通政司通政史、左通正、右通正,五寺寺卿,翰林院学士,国子监祭酒。

    最后边又有一应专司其职的小部门主官,只排到白石台阶之下,听不见里面议政。只待里面有事要咨问了,由两旁的小黄门高声传话,才可进去回话。

    白石阶下躬身站着的官员,都略显疲态,他们从凌晨三点就在宫门外等候,五点宫门才开,一直站着等候里面的大臣与皇帝议政,受着上午八九点的烈日炙烤,着实有些吃不消。

    他们却还算好的,后面广场上那些跪着的小官员才是最惨的,正处在太阳底下,身上的官服都湿透了。

    赵翰此时神色不佳,面上也有几分疲倦,今日恰逢是一月两次的大朝,平日里见不着的事,今日一股脑全堆到他面前了。赵翰少不得不骂那些官员玩忽职守,早该呈上来的政事,非要等着这一天来奏,却忘记了一点,绝大多数的官员,除了大朝那一天,都没有机会靠近自己。

    一直从早上五六点折腾到上午八九点,进谏的进谏,要钱的要钱,礼部闹腾天子连着几日夜宿一个妃子不合礼制,工部哭着喊着任务过重资金短缺,赵翰是一刻都没休息,可听得全是些毫无意义的琐事,耳朵也听烦了,嘴巴也问干了,脑子里嗡嗡地作响。

    尝试着又给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大太监清了清嗓子,声音尖锐。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赵翰满怀期待地挪了挪龙椅上的屁股,却被殿里一声启奏声生生按在了龙椅上。

    这已经是黄鹤第三次喊话了,三次都有人出来启奏。

    “又有何事?”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臣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颤颤巍巍地在殿中跪下。

    “陛下,老臣有本奏。”

    堂下跪着的,隶属于内阁,其名李思文,今年已经六十余岁年纪,可谓是老臣。内阁一应大学士,皆是嘉胜皇帝还为皇子之时,治国韬略上的老师。只因如今嘉胜皇帝已经有了太子,所以不再尊为三孤,只是仍做内阁大学士称呼,李思文虽然并不是三孤大学士,但也是赵翰面前的老人了。

    嘉胜虽然厌恶这李思文不自持身份,堂堂内阁中人,却学着那些言官,净掺手些与他无关的事,太不尊重。但到底还是给这个老臣几分面子。

    “李老先起来说话,有什么事慢慢说。”

    李思文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两手颠了颠拖着的衣袖,微微自得地环顾了番周遭的众臣。

    “皇上体恤老臣,可见仁德。老臣要弹驳!老臣要弹驳国子监博士林道儒,欺君忤逆,玩忽职守,假言抱病在身,实则私自离京。”

    嘉胜平心静气地听着堂下的李思文启奏,听完却心中又是一阵恼火,折腾了半天,又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李思文一番说完,殿内一片哗然。

    “这,这....”“荒唐!”朝臣们一时反应不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国子监祭酒张玉生面色微变,将目光投向前排的一道身影上,又很快摇了摇头收回目光。张玉生目光投注的人,便是立于百官之前的三公之一。

    三公之中,仅此人尚且年轻些,只有四十多岁年纪,面目方正,眼神威严明亮,通身一派正气。此人便是当朝左相,新党魁首,嘉胜帝最为器重的大臣,林甫仪。

    国子监,翰林院大臣眼见李思文所启奏之事竟是弹驳林道儒,一时嘈杂起来,有的脸上带怒,有的眼目深远,有的满脸忧思,皆愤愤不平。

    难道新党要对旧党动手了吗。

    李思文将将说完,翘首以盼等着嘉胜的答复。

    殿中又步出两位大臣,跪下给嘉胜见礼。

    “陛下。”

    嘉胜目光玩味,淡声应道。“起来吧。”他等的就是这两人,暗自期待着他们的表演。

    二人皆为侍读学士,四十岁样貌的叫柳三元,三十岁模样的则是许言。

    此二人皆来自翰林院,大可划分为旧党一派,既然李思文的矛头指向了旧党,他们自然就要替旧党出声回应。

    柳三元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思文,冷冷地嗤笑一声。“李大学士莫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倒管起别人的闲事了。”

    “噗。”“哈哈。”“李大学士,笑煞我了。”朝臣皆被柳三元一句话给惹笑了,就连嘉胜皇帝的面上也带着一丝笑意。

    “你,小辈放肆。”李思文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神色精彩。

    那李思文本就是原先的内阁学士,在六位大学士后面打下手,高不成低不就的。这六位大学士皆是嘉胜为皇子时,教导所有皇子的先生,是以李思文常与嘉胜碰面,多少留了一丝情分。后来嘉胜继位,大学士之位有所人员替换,李思文本以为自己熬够了资历,不想却仍旧是被别人补了缺。

    柳三元这声大学士,喊得李思文自己都羞愧难堪,刺到了他的痛处。

    许言上来正对嘉胜,躬身行了一礼。“陛下,雅川先生确实是抱病在身,只是去应天投友,在山野之地静养罢了。虽然并未与陛下禀报,想来也是因为陛下政务繁忙,不愿因这事叨扰了陛下。况且又在病假之中,其实情有可原。”

    李思文闻言急了,跳脚喊着。“陛下,不能开了这个先河啊,若不治他的罪,那日后不是人人都可以抱病周游四方了,谁还来操心朝政。”

    柳三元一挥衣袖,面色一肃。“纵然你是老臣,也不能如此咆哮朝堂,没有尊卑,你当这是你家么。”

    李思文两眼一瞪,伸出一只手指在空中上下指点。“你........”

    嘉胜皇帝赵翰淡目看着面前的一众荒唐光景,几分无趣地对黄鹤摆了摆手。

    黄鹤偷偷一笑,一打拂尘,高声传诏。

    “退朝~~~~”

第九十八章 弹驳(下)

    乾清宫,嘉胜斜倚在座上,一手抚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黄鹤静静地站在嘉胜几步远,脸上带笑恭敬候着。

    外面进来个宫女,黄鹤接过新斟的茶,对着宫女点了点头,方往嘉胜走近几步。

    “陛下,茶来了。”

    嘉胜睁开眼睛,微微对黄鹤点了点头,接过茶盏嘬饮一口,便放下了茶杯。

    黄鹤面上带着笑,恭敬地蹲在嘉胜的身边,轻轻为嘉胜敲着腿。

    嘉胜紧皱的眉头舒缓几分,面色带着几分轻松。但凡寻常日子,嘉胜此时都应在中书省,与一众大臣处理政务。又何况是今日大朝,压着的折子数不尽。只是今日觉得极乏,就想着歇息几分钟,再往中书省去。

    嘉胜其实应当算是个明君了,少有贪图享受的,每日兢兢业业,处理着天下大事,心系天下百姓,从不肯懈怠。

    黄鹤一面给嘉胜按摩着腿,一面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时不时伸袖擦擦脸上的眼泪。

    嘉胜眉头微皱,睁目看了眼黄鹤,微微叹了口气。“黄大伴,好好地哭什么呢。”

    黄鹤抬目望了眼嘉胜,哭得愈发厉害起来,呜咽哽噎个不停。

    黄鹤打嘉胜小,就一直服侍嘉胜,眼见着嘉胜从皇子一路成为天子,最与其亲厚。但凡嘉胜有心情不佳的时候,哪个太监都不敢去服侍皇帝,独独就这黄鹤能拿捏住嘉胜的性子,哄得他开怀。是以嘉胜非常看重这个黄大伴,多有心腹手足之意。

    黄鹤又是最知道分寸的,从不言及朝政,也从来不与任何党派沾上关系,只孤身一人虔心地服侍嘉胜,就连嘉胜的皇子及嫔妃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黄公公。所以即便黄鹤并没有掌握什么实权,却愈发地地位不凡起来。

    “奴婢没什么事,奴婢就是看着爷这幅样子,心里难受。

    爷早上五更起来,夜里三更才歇,一日竟只睡两个时辰。

    奴婢眼见着爷头上的白发愈发见长了,这心也碎了,肚子里的肝肠一寸寸的都裂了。

    别人不知道,只有奴婢看在眼里,古往今来,上哪去找爷这么励精图治的圣人。”

    嘉胜没好气的笑了笑,轻轻踢了脚黄鹤。

    “你啊,就是操些没屁用的心,朕虽然忙,但每日最该睡的时候,都是睡了的,哪里用得着操这个心。”

    黄鹤吃了嘉胜一记轻飘飘的龙足,踢得他心里美滋滋的,这是独属于他的圣眷,旁的人还没这个福分呢。

    恭恭敬敬地跪下给嘉胜磕了个响头,黄鹤才施施然地起了身。

    “只是盼望爷能体谅我们做奴婢的心思,好好保重龙体,就是臣的福气了。”

    嘉胜被黄鹤一番哭哭啼啼的马屁哄得心情不错,是以就多休息了一会,心里想着上午朝中的事。

    “黄大伴,今日王思文弹驳国子监林道儒,你可看出些什么?”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黄鹤听了这个问题,扣扣索索地面色作难,又跪下了。

    “爷,奴婢是个腌臜人,不敢乱言朝政的。”

    嘉胜眉头一挑,眼里含笑。

    “怎么,你连朕都敢管,就不敢管管这朝中的大臣。”

    黄鹤老脸上挤出一抹谄媚的笑。“爷,您待我们这些身体残缺的可怜人仁慈,但咱不能不知道规矩,哪有宦官言政的道理。”

    嘉胜复又端起茶,默默地沾了沾嘴。

    “无妨的,朕知道你是个本分的,随意说说也没什么。这皇宫里,涉及朝政的大太监多了去了,哪里又能管得住他们,你只当是替朕分析分析,算是替朕分忧了。”

    黄鹤本就是做做面上的功夫,平日里他跟嘉胜说得,多了去了。此时听闻嘉胜如此说,自然也就不再坚持了。

    “奴婢虽然怕说的,不过想来爷早就看得通透了,也不算是谗言。”这话说得嘉胜又笑。

    “那李思文向来是不尊重的,爷体恤他年纪也不小了,才一直留着他,不想竟愈发地同清流混到一块去了,动则弹驳这个,不时还要来管管爷的闲事,着实让人生厌。”

    嘉胜确实对这李思文也有那么几分厌烦。

    黄鹤低着眉目,观察着嘉胜的面色,不见有恙,才继续说着。

    “至于那个林道儒,虽然是爷给他准的假,但是一声不吭地就跑到应天去了,也不是什么好的。”

    嘉胜眉头一挑,面色顿时冷了下来,心里膈应起来。他在朝中给那些针锋相对的大臣们和稀泥,你这老货跟我和什么。

    黄鹤一见嘉胜面色变了,就知道嘉胜不满意他两边各打一大板,再不敢兜圈子了。

    “那林道儒原是旧党的人,一时做得不严谨,被人挑刺也是正常。不过那李思文把欺君罔上的帽子给林道儒扣上,实在是太过牵强,未免不让人嘲笑。”

    黄鹤又瞄了一眼嘉胜看不出阴晴的脸,顿了顿。“爷,奴婢能看出来的,就这么些了。不过奴婢想着,如今新法推行为重,爷自然要站着新党一些,是不是多少给点颜色给旧党看看。”

    这话就说到重点了,嘉胜面上神情丝毫不为所动,心里却是一阵阵的窝火。

    自他继承帝位以来,如此大力扶植新党,无非就是希望能培养出一只能被自己捏在手里的势力。新旧两党之争,嘉胜从来都是表面上和稀泥,借着新党的强势,从别人手里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了达成目的,对各方势力利益上的妥协,对旧党的各种安抚,对新党的各种暗地支持,好容易才被嘉胜稳固住了朝中的局势。

    如此平衡的局面,如今竟然被李思文这个蠢货给打破了。

    若是罚了林道儒,怎能不让旧党的人心里怀疑,他嘉胜要与新党联手,对旧党下手了。但若是不罚林道儒,又少不得不让新党心里吃味,觉着嘉胜依旧还是偏袒旧党的。嘉胜是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左右为难。

    这一切的源头起因,竟然是这么荒谬的一个缘由,林道儒病中离京?这么个狗屁事情,也值得他李思文大张旗鼓地到自己面前弹驳?嘉胜心中越想越气,只恨不得立马把李思文扒皮抽筋,生吞了才好。

    既然你们要朕罚他,朕就罚给你们看。

    “传朕口谕,叫林道儒即刻回京,就在顺天养病,至于处罚,就罚俸一年。”

    黄鹤此时再看嘉胜的面色,不由屏住呼吸,再不敢发出大气,心里一阵阵的寒意。

    “是。”

第九十九章 林道儒的意外之喜

    金陵应天府,城外十几里远的承启山,承启书院。

    学堂里,水壶架在炉子上咕噜噜的烧着,冒着热气。

    林霭依靠在兽皮毯子上坐着,贾环则坐在旁边给他上药。

    自昨日被吴良打了,林霭今天早晨起来,果然身上隐隐作痛。幸好昨日白师叔已经给他上过一次药,去了淤血,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疼呢。

    贾环轻轻柔柔地给林霭小力按揉着,也不知是白师叔的药凉,还是贾环的手凉,总归是让林霭身上轻便些。

    林道儒微微咳嗽了一声。“你们同我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贾环与林霭对视一眼,师傅等了这么久,总算是问了。

    林霭与贾环商量的,自然是请师傅林道儒出面,去拜访一下在应天府为官的友人。

    说起来有些大材小用了,那吴良不过是一泼皮罢了,再说的厉害些也不过是个亡命的凶人。要叫林道儒在这应天府找几个能出面的友人,实在是浪费了。

    贾环其实早先就想过该如何处理掉这个吴良,不消这吴良到底是什么人物,想要除掉他应当也不是太难。要知道,贾家的祖宅可是就在这金陵城里,虽然并没有几个得势的,但胜在家里的兄弟长辈多,只是贾环不知道他们认不认得自己。别自个巴巴地找上门去,结果被人家撵出来。

    再有一项,一个贾环注意了很久的人,此时也在这金陵城中。不仅是在这城里,而且还是个身居高位的。贾环很早就想到了他,寻摸着要见上一面。

    这人,就是千里迢迢把黛玉从扬州送到顺天的贾雨村,现如今官居应天知府。

    知府实则就是金陵最大的官了,贾环记得那哄骗走贾代儒《孔圣像》的周管家,其家主人沈业便是一府的同知。而同知较知府还要低上一级,说起来南京最大的地头蛇就是这贾化了。

    这些东西,在那日群芳阁贾环见到吴良起,便已经都在贾环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了。不过,这样的事情,其实他也不大能拿得准。

    林霭声音清朗,一一将这些时日所遇之事与林道儒道来。

    林道儒沉默着倾听,不时向林霭贾环咨问几句。

    “如此说来,霭儿就是被这吴良给打伤的了,那杏姑娘倒是照顾过你们两。”

    林霭和贾环两人面色有些不自然,林道儒这话,是在怪罪他们,小小年纪,就跑到妓院厮混。

    “不说你们在外面吃没吃亏,单是跑去那烟花柳巷,给自己招惹了是非就是一笔败笔。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些事情,我就是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林霭还未反应过来,笑眼看着林道儒。“自然是要为民除害,把那吴良送入大牢。”

    林道儒微微点了点头,转头又问贾环。“环儿,你怎么认为呢。”

    贾环只听着林道儒的话,觉着有些奇怪,既然知道林霭时被那吴良打伤的,林道儒自然要替他们张目,好好地又问他们怎么想做甚。

    “那吴良惯来就是为祸一方的歹人,师傅自然不能放任他继续祸害百姓。”

    林道儒听着贾环林霭两人的回答,洒脱一笑。“环儿,你愿意帮杏儿姑娘和那卖碗茶的王老丈出头吗?”

    贾环浑不在意地回道:“当然愿意。”

    林道儒忽然爽朗地大笑起来:“为什么你愿意呢?”

    贾环这才迟疑了起来,惊慌于自己的变化,一脸的不知所措。

    是了,我原是个冷漠的人,这样的事情我总是避之不及的。如何就愿意为他们出头了呢?

    不论是之前与林道儒的本心之争,还是后来与白师叔的亲疏之辩。贾环因为迁就师傅林道儒,想着要慢慢地改变自己,想着慢慢地变成一个所谓的有本心的读书人。

    可是究竟什么是一个有本心的读书人,贾环自始至终都没搞明白。

    “不知道,只是心里记得王老伯的茶很好喝,记得杏姑娘帮助我和师兄找到了柴的销路。”

    林道儒笑得眉开眼笑。“那你同情他们吗?”

    贾环心里想着王老丈伤心的泪水,杏姑娘绝望认命的眼神,不由微微动了恻隐之心,又想起师兄挡在杏姑娘面前坚定的身影,说不出心里的感受。

    “不知道,只是看着王老伯的眼睛,看着杏姑娘的眼睛,心里会有些不舒服,那不该是他们脸上的神色。”

    林道儒笑着摸了摸贾环的脑袋。

    “我一直要求你做一个有本心的读书人。你知道什么是本心吗?

    读书人读到最后都是要当官的,百姓与皇帝考核读书人的才能,选择其中优秀的做官,希望他们能够为国家和百姓做些好事。

    我让你给你白师叔送饭菜送衣服,甚至让你去照顾生病的白师叔,都是这个道理。”

    贾环恍惚地看了眼白前,白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但终究还是对贾环笑了笑。

    “我让你和你师兄上山砍柴,每日走上几十里路来回,把柴卖到城里也是这个道理。

    我希望你能看见这天下的百姓,看见他们的喜怒哀乐,看见他们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群人。

    不论时代怎么变化,百姓永远都是最淳朴的那帮人。

    只有你感受到了他们的温度,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喜悦,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哀愁,你才会拥有和他们一样的人情味。

    早在你从荣国府出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的身上,有着很少见的一种冷漠,这不是一种一概而论的冷漠,就好像所有的人在你的眼里都是恒久不会变化的死物。

    这样的冷漠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有很多原因,要么是童年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而内心扭曲,要么是怀着深仇大恨而性格畸形。

    我不知道你身上的冷漠是从何而来的,也许是因为你出自荣国府吧,但为师不能眼看着你这样下去。

    不论你以后是一个只顾着敛财的贪官,还是一个执掌大权的内阁大臣。这些为师都不在意,为师只在意你心里有没有对这天下的芸芸百姓留存着一丝温情。

    如你所说,人的能力有限。但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只要你心里明白这样的道理,在你力有所余的情况下,你都会去帮助一下这些可怜人。如此,便是无愧于心了。

    为师怕你丢失了身为一个人所存有的温度,怕你丢失了人情味,怕你真的把生命看得那么轻贱,只盼望你能够在任何时候都能无愧于心。

    一个无愧于心的人,是不会在重担下被压倒的,他只会越来越坚定,越来越坚强。

    说实话,我其实一直很担忧没法帮你纠正这个观点,不过你很幸运,你在山下遇到了你的杏姑娘、王老丈。

    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为师真的很欣慰。恭喜你,你已经是一个有本心,有灵魂,有人情味的读书人了。”

第一百章 府台衙门

    次日,贾环与林霭一同进城,林霭穿起了他那身儒袍,悄然由一个樵夫转变为一个风度翩翩的俊朗读书人,好不潇洒。

    不光林霭如此,贾环亦是同样的装束。把自己在荣国府里的少爷衣裳穿了出来,他今日要去拜访一个人。

    林道儒所言,贾环皆听进心里。

    因为成长过程中的不同因素,所以上天才塑造每一个不同性格的人。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世事常有人力不怠,虽然从心所欲正视自己的动容与怜悯,但也保持一份矜持,不去做那讨嫌的事。

    这正是合乎了人之天性,遇人有冷有热,有恻隐也有冷漠,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去看清一个人。

    贾环没有看清白师叔是什么样的人,虽然表面上对师傅林道儒非常抗拒,但他并没有做出对林道儒师徒不利的事情,所以贾环就不应该代替师傅林道儒做出回应。他所应该做的,就是做好一个师侄的本分,把自己与林道儒区分开来。

    贾环在林道儒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自己丝毫没察觉的情况下,正视了杏姑娘、王老丈,虽然萍水相逢,但碗茶、叮嘱、顺手而为的善良,以及这些人所遭遇的世事不公。贾环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感激,同情这样的情绪。

    师道有三种。蒙师、业师、人师。蒙师发蒙孩童的智慧,就好比贾代儒于义学中的贾族子弟。

    业师则是指传授学生学业的老师,贾代儒算得,林道儒也算得,但所教授的深度范围不同。

    而人师,则开始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一纸言教天下人,这一种就好比孔孟。

    但就贾环此时看来,说不得林道儒也渐渐地触碰到了那番境界,人师之道。

    林霭看着一脸傻笑的贾环,面色古怪。

    贾环心里则在思虑着吴良这件事,他们师兄弟两本来还指望着师傅林道儒,却得到了这样的回复。

    “你们两也该学学怎么处理世务,师傅替你们掠阵,你们放心大胆的去做。如若到了实在解决不了的时候,师傅会替你们收尾。”

    贾环一想到林道儒说这话时的面孔,不免满头的黑线,这话说的毫无意义,还是得他们兄弟两自己解决。

    打蛇要打七寸,恶人还需恶人磨。师兄弟两商议了一夜,排除了武力、借用林道儒名头去找应天官员这些法子。

    最终拿定了主意。

    贾环想着去应天府看看能不能见着贾雨村,如若找不见他可就真没什么招了。只能去贾家祖宅磕头,看看有没有能出头的祖辈。

    林霭则去打听打听吴良的消息,摸清他的来路,求一个知己知彼,顺道再去看看杏儿姑娘。

    两人将至城门,林霭笑眼看着贾环。“师弟,我怎么看你穿这身衣服,别扭的很呢。”

    贾环疑惑着抬头看了林霭一眼。“哪儿别扭了。”

    林霭潇洒地一挥衣袖,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一丝促狭。“怎么瞅,都像个西贝货。”

    西贝,上西下贝,贾货也。

    贾环面色一板,嘘着眸子斜视林霭。“小爷是正经荣国府公子,你这个乡野村夫好没眼色。”

    林霭被贾环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逗笑了,面上促狭神色更浓。“师弟,我并非说你不像侯门公子呢。”说完撒腿就跑,一面跑一面回头张望。

    林霭都跑出十几步开外了,贾环才慢慢反应过来,面色微红。“姓林的,有种别跑,你说谁是娘娘腔。”

    师兄弟两人先后过了城关,守城的兵卒面色惊异,犹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戳了戳身边的同僚。

    “兄弟,过去那两个不是打柴的吗?”

    旁边那个有些瞌睡的兵卒兀的被推了一把,疑惑着望着城洞里即将消失的两个背影,没好气地扶了扶帽子。

    “刘老二,你小子是睡傻了还是真的傻了。你家樵夫穿儒衫的?回去叫你家婆娘给你补补,成天跟失心疯似的。”

    ...............................

    师兄弟二人追打了一番,只叫林霭讨了饶,贾环才方作罢。

    恰逢路过王老丈的茶棚,但里面却没人,火也没生,棚子也没支。

    贾环不免面上带着几分疑色。“师兄,怎么不见王老丈。”

    林霭看了眼茶棚,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又舒缓了面容。“师弟忘记了,成大哥断了腿,王老丈估计在家照看,没时间出摊。”

    贾环一想也是,不免摇头嘲笑自己的多疑。自他们师兄弟来到应天,贾环每日都从这茶棚过,从来没听说过王老丈有老伴这么一说,所以家里恐怕是无人照应。

    林霭与贾环走到一条分叉路口,便分开各自行动了。贾环要去知府衙门,林霭则往闹市去,师兄弟两并不多说,约定好了午时在群芳阁碰头。

    贾环自顾着闲庭漫步,静静地融入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中。

    一路往知府衙门方向走,一面欣赏着这应天府的热闹街景。

    沿街多有各种摊贩,见着路过的人便吆喝两句。“炊饼勒,炊饼勒,好吃不粘牙的炊饼勒。”

    “糖葫芦,糖葫芦了,卖糖葫芦了。”

    ....................

    贾环饶有兴趣的观望着这番热闹蓬勃的景象,他往往总是忙于送柴,忙于节省时间读书,所以少有机会在这应天的街道上走一走,逛一逛。

    沿途见了太多的有趣场面,也见了太多有趣的人。有眯着眼睛,笑着向你招手的算命老头。也有衣杉不整,锒铛醉步的微醺酒徒。甚至有牵着马,带着斗笠的武人。

    走走停停,花费了好些时间,难免有流连忘返之意。不过好在贾环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一直是往知府衙门方向走的,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衙门口。

    贾环定睛看去,不免微恙,他竟从这里感受到了几分王侯街的味道。

    当前两座石狮分琚两旁,镇压风水,让人觉着几分威严肃煞,不自觉地就注意起自己的仪表。

    两边的围墙左右延伸开来,可见府衙占地不小。围墙、屋顶一水都是花型滴水瓦,飞檐则是兽头模样。

    地上还有两方用作装饰的拒马,入眼是两根巨大的圆木,被整个移来用作梁架,周围点缀着四顶大红灯笼。

    每顶灯笼上,都上书着应天府三个大字。两根梁架上,则书写着一副字迹小巧的对联。

    贾环抬目望去,府衙上有一匾,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应天府署。”

第一百零一章 贾雨村

    贾环脚下踩的,是两行大块石砖铺成的道路,左右两边的路面则都是整整齐齐的小石砖铺设的。

    两层路面有水平高低之分,其间留有沟壑,引雨天积水淌入地下暗渠。

    贾环注目面前两根实木梁架,右书“府外四时春和风甘雨”,左书“案头三尺法烈日严霜”,不由想起先前家中姊妹与自己所回的书信。

    车马流年,贾环有时觉得时间真的好快。不知不觉间,他来到这应天府近一个春秋了,所幸与家中姊妹多有书信往来,才不至于生活的太过枯索。贾环的面前似乎浮现出黛玉那张狡黠的小脸。

    “臭环儿,你可仔细了。”黛玉愈发大些,书信之中两人好似去了荣府时的隔阂,愈发亲近起来。称呼也由环兄弟变为环儿,贾环如旧还是叫黛玉林姐姐。贾环常有调侃嬉笑之言写于信中,每逢此处,黛玉则以早年东院闭门羹之事说嘴,威胁着等贾环回来,要好好地教训他。

    贾环心里想象着黛玉写这话时的相貌,不由嘴角带笑。一定是捏着小拳头,色厉内荏地作衙役样。

    牌匾下,站着一胖一瘦两个衙役。他们已经注意到贾环很久了,见到贾环在此停留徘徊,久久不离去,自然生疑。

    两人往外面走几步,身子微胖的衙役远远地就吆喝出声。“你这厮在这干啥,衙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逗留。”

    贾环并不作答,只等着他们二人过来。那胖衙役见贾环毫无动静,不由气急,朝贾环走来。

    “跟你说听不懂是吧,乘早走,仔细...............”话尚未说完,便被慢来一步的瘦衙役拉到一边。

    “你干啥?”“别口无遮拦了,小心惹祸上身。”

    那瘦衙役早就注意到了贾环身上的衣袍缎褂,不提这少年的眉眼如何,单是一身倭缎的儒袍,就知来历不凡。安抚了身边的同伴,便笑着上来见礼。

    “这位公子,不知有什么事,是小的能为您效劳的。”

    贾环眼神平静,神色平淡。“我来找你家府台。”

    那衙役面色一变,纠结起来,没听说过哪家的公子要来拜访啊,再者,即便不坐马车,也该带几个长随,哪有一个人来的。

    贾环似乎看出了衙役的疑惑,并不愿为难他,开口提醒。“烦劳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长安荣国府贾环来拜见。”

    那瘦衙役面上的苦色一消而散,笑着给贾环打了个揖。“您稍等,我去通报。”

    贾环平淡地点了点头,却让那瘦衙役愈发恭敬了几分。

    先前的微胖衙役,傻噔噔地望着自己的同僚,又间或看一眼贾环。

    .....

    不消多时,一道爽朗的大笑声,就从正门里传出来,接踵而至的便是一个中年儒士。

    “大喜,大喜啊,世兄大驾光临,陋舍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一个四十来岁的府台,一个八岁的蒙童,两人在衙门正门前对立,一人拱手大笑,一人面色平淡。

    站在贾环面前的这个中年男子,便是原书《石头记》里最为得意的人生赢家,贾雨村。贾环冷眼望着面前之人,神色平淡,细细地打量着贾雨村。此人生得腰圆背厚,面阔耳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一脸大义凛然,通身带着读书人的正气。

    贾雨村拱手大笑之际,也上下端详着贾环,他原在顺天府,多是求着贾政,引见引见宝玉。但其实他也听说过,贾政还有一个妾生的小儿子,只是久闻未曾谋面。

    贾雨村眼看着面前的这个小郎,不免暗自赞叹,他原以为贾环应当是如同宝玉一般,任性的紧。不想竟通身这么一副丰姿绰约的好气派,再见着贾环的目光神情,愈发觉得不凡,心里明白过来。

    两人互相打量一二,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贾雨村一脸亲热地上前几步,拉起贾环的手:“世兄快请进,快请进。”

    贾环也笑眯眯地微微拱手:“时飞好生气派,果然不愧是一府太守,了不得啊。”

    ......

    贾雨村带笑在前援引,姿态恭敬,贾环不紧不慢,施施然跟在后面。

    贾环一路打量着应天府衙的建筑布置,饶有趣味;一面听着前面的贾雨村寒暄。

    大门前筑女儿墙,两侧是八字墙,墙体内各镶石碑四通。贾环此时才仔细打量了番拱券式的正门,正门面阔三间间、进深两间。

    “早就听说了世兄来金陵的事情,雨村原早就该去拜访的,但累于公务繁忙,实难脱身。不想竟劳的世兄自来,雨村实在是无颜了。”

    贾环一路与贾雨村同进了正门,走上不远,便又见着了与正门相差不大的仪门,紧紧闭着。

    仪门形制同大门,只有前坡内侧檐部采用木构卷棚,除非有皇亲贵族来访,寻常是不开的,想来这些年只在贾雨村上任之时,开过一次。

    贾环自顾着赏玩风景,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也无妨。”

    贾雨村眼望着贾环浑不在意的神色,眼神晦深了几分。他本就是说得客套话,用来哄哄贾政宝玉这类的还行,来个精明点的,都不会吃他这套。贾雨村之前便看出贾环并非寻常侯门世子,但还是说了这番话试探一二。

    绕过仪门,贾环与贾雨村进了正堂,绕过正堂便是二堂,二堂里设有多个部门,众多官员正在办公,一副忙碌景象。贾环原是知道这些的,这类府州县衙仿中央六部之制,设立了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分别负责考勤,乡绅、丁忧、起复、征税纳粮,灾荒赈济、礼仪、祭祀、科举、教化等职务,与中央六部相对应。

    贾雨村见贾环对这些颇为感兴趣,殷勤地介绍给贾环。“世兄,这是我办公的地方,平日里与同僚都是在这理事的。世兄随我来。”

    穿过二堂大门,贾环走了三四十步,眼见诸多华贵宅子,便知道这是是贾雨村平日接待上级官员,商议政事,处理公务及燕居的地方。

    贾环慢慢停下了脚步,他想着贾雨村应当就是在这里接待自己了,不乏又调笑了贾雨村几句。“时飞这府衙,倒比我在长安的院子还好。”

    不想贾雨村走了几步,才发觉贾环落了下来,笑着又来拉贾环。

    “不在这里,这原是用作接待长安来的上官的,平日根本用不上,只是我起居住着。世兄是家里人,自然不能用招待外人的地方招待,还需再累世兄多走几步。”

    贾环才发觉自己想差了,但不免惊讶于一府知府的了不得。单是这府衙,就把知府之位的贵重彰显的淋漓尽致。又不免腹懈贾家那些庸才,好好的一盘棋下成这幅模样。

    需知贾雨村这知府之位是怎么来的,受林如海提携,在贾政的帮助下,轻轻谋了一个副职的候缺。此副职便是同知了,既然捏着同知的位置,自然就是有知府平调或是升迁,如此便把应天知府这个肥缺塞到了贾雨村的手里。贾家的能量怎能不让贾环心惊,一个副职的候缺,还“轻轻”?

    堂后则又是另一副景象。

    一泓池水,明静清澈,山石玲珑,树木青葱,奇花异草,争芳斗艳。

    贾雨村拉着贾环在一处亭下站住,指着临水亭中的一套白石桌椅,笑言。“世兄,你看此处可好。”

    贾环并不言语,自顾上前落座了。贾雨村面上一喜,忙高声吆喝,嘱咐下人。“快去弄一桌最好的酒菜,我要与世兄不醉不归。”

    .............

    只因贾环尚且年幼,贾雨村便独自凭栏自饮,一桌精致美味的饭菜,贾环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他没忘记自己今天是为了什么而来。

    说起来贾环其实对贾雨村并没有什么厌恶,相反他还很欣赏贾雨村,毕竟能够顺着林如海贾政元春这条线,一路爬到大司马的位置上,这足以让人看出贾雨村的枭雄资质。

    贾环并没有打算在入仕之后,便寻个由头与贾雨村划清界限。在他看来,这样的人其实是可以留着的,说不得哪天就派上用场了。贾环今天原是来求人的,但他却并没有给贾雨村什么好脸色。

    ”世兄近来可好,见着雅川先生,请代我问好。”贾雨村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面上带着献媚。

    贾雨村虽然并不觉得贾环能比得上宝玉,但他也不敢对贾环表达出一丝一毫的轻视。贾环即便是个庶子,也是国公府的庶子,轮不上他来轻视。贾雨村又是个圆滑的,言语称谓上,开口一个世兄,闭口一个世兄,即便是面对着仅仅八岁的贾环,他也丝毫没有什么不自然。

    贾环冷笑一声,神情乖僻。“好?我可不好。”

    贾雨村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犹豫了片刻。“世兄可是有什么难处,与我说说,定让世兄满意。”

    贾环面上冷冷一笑,随意地摆了摆手。“不必了,我能有什么难处。”贾雨村面色稍稍和缓,后面一句话却差点把他魂给吓出来。

    贾环声音凄苦,带着哭腔。”左右我被人打死了,烦请时飞帮我给家里带个信,就说记着帮我收尸。”

    贾雨村一把从石椅上蹿了起来。“世兄快别说了,再说,贾化就没脸做人了。”

    面上又换上一副极怒的神色,破口大骂:”什么该死的混账,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世兄你说个名字,我这就去把那人拘来,任由世兄处置。”

    贾环懒散地使筷子夹了块肉,塞进嘴里咀嚼着,慢慢地咽下去。“你早做什么去了。”

    贾雨村面上的触怒一时定格,呆在原地,额上渗出了几滴冷汗。

    “我随师傅师兄来这金陵,掰着手指也有一年时日了。我每天都在等,等着时飞你来找我,可是我怎么等也等不到。我想着许是你公务繁忙,没时间来看我,便也没放在心上。”

    “近日我与师兄在城内转悠,不想遇见一泼皮,将我师兄打的遍体鳞伤,就连我也没能幸免于难。我心里百般疑惑,时飞你日日公务这么忙碌,不来看我便算了,怎么我在你的治地下吃了这么大的亏,你一点反应都没呢。”

    “我自己寻摸了些道理出来,时飞是不是觉着,我贾环不过是个庶子,将来贾家爵位与我一文钱都沾不上,所以瞧不起我?”

    贾雨村越听越惊恐,听到此处,再也不能站着了。

    “世兄可不能这么说啊,天地良心,我贾化何曾瞧不起过..............”

    “那你就是瞧不起我贾家了。”

    贾雨村眼神眦裂,神情惶恐。他自知并没有轻视贾环,但不想竟然是个如此厉害的人物。

    贾环不疾不徐,眼神轻佻。“我知道时飞不会轻视我,但我在城中被打,时飞却连一点动作都不曾有,这其中必然有原因。既然不是轻视我,那便是时飞觉着自己翅膀硬了,靠不着我贾家了。”

    “既然靠不着我贾家,那时飞大可以另择明主嘛。”贾环一脸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贾雨村犹是不敢相信这样的局面,强撑着反驳两句。“世兄可不能血口喷人,就是说到世叔面前,世叔也不能只听世兄的一面之辞。”

    贾环灿然一笑。“时飞有没有这心思暂且不谈........但你心中若对我有半点应有的尊重,都不会一年不来拜访我。你还要和我装,你说我知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至于我父亲信不信我说的话,我会给我师傅提议,即刻回长安,参时飞一本,你看可好。”

    贾雨村眼望着面前坐着的这个俊秀小郎,心如同掉入了冰窟窿,自觉上了贾环的套,后悔自己没有用一万的心去谨慎,此时追悔莫及。他知道,如若林道儒真如贾环所说,参了自己一本,贾家什么态度,可想而知。

    但他并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人,扑通一声,贾雨村跪在了贾环的面前,涕泗横流。

    “世兄明鉴啊,雨村虽然有所疏忽,但从未对贾家以及世兄,有过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心啊。如若我这话有半点不真,雨村甘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世兄,您开恩,您开恩啊。”

    小亭旁的丫鬟清客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贾雨村跪地求饶,又迅速地转过身去,全当没看见。

    贾环心里惊讶贾雨村的能屈能伸,这般的大丈夫,无一不是枭雄之资。不过很快就坦然,如若他不是这般有野心,有智商的人,又怎么能窃走贾家在军政朝堂的这些底蕴呢。

    笑盈盈地夹起一块果肉,轻轻地送入贾雨村口中。

    “时飞,你要给我记住一件事。你的这个知府,是我贾家给的。我贾家既然能给你,就也能收回去。你可以心里瞧不起我们贾家瞧不起我贾环,但你得给我憋在肚子里。如若你有一日觉着自己能脱离我们贾家了,你大可以试试嘛。”

    贾雨村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世兄,雨村再不敢的,雨村再不敢的。”

第一百零二章 吴良在哪?

    贾环是带着笑走出府台衙门的,仪态自若,身后跟着两个人。

    贾雨村恭恭敬敬地站在正门,躬身送别,只等贾环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街头,才长长的叹了口,心中忌惮后怕。

    贾环微微走得离府台衙门远些,面上的笑才悄无声息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微蹙的眉头。

    他今日本就是因为吴良之事而来,贾环是知道贾雨村是何等人物的,狡诈奸猾,所以才有了今天这出。

    如若贾环真的厌了贾雨村,自然不会是今天这幅态度,说不得会学着宝玉的性子,闹上一闹,做些任性愚蠢的事情,再兼有自己这幅年幼的身体,莫不过是最好的掩护手段了。那对于贾雨村才会是灭顶之灾,贾雨村会在丝毫不知觉之间,被某些朝堂之事牵连,自此再次一败涂地。

    但贾环选择留下贾雨村,在他看来,贾雨村此人是个可造之材。单是从贾雨村重返官场起,再到利用贾家在军中朝堂的人脉,一路平步青云。就能看出此人的不凡手段,其人城府之深。贾雨村在被革职之后,将家人送回老家,独身云游天下。他自己找林如海,自荐做了黛玉的西席先生,这个自荐就要好好考量考量了。

    在贾环看来,贾雨村也许从此时,就开始在思考如何重返官场了。所以才会主动找上林如海,所图便是林家的亲家,贾家。他不仅获得了林如海的赏识,还从贾政之处得到了贾政的大力推崇,动用贾家的人脉为他谋了这应天府的知府职位。

    贾雨村,可不是什么善茬,是一条狡猾奸诈的毒蛇。他在利用完了贾家的价值之后,再无法通过贾家的底蕴继续往上爬了,便果断地选择了出卖贾家。完美地榨干了贾家最后的利用价值,获得了贾家政敌的青睐,一路攀爬到大司马之位。

    大司马,兵部尚书也,统管大梁全国所有军事行政长官,执掌兵事。

    贾雨村的重返官场之途,不得不让人赞叹一声励志。但他是一条毒蛇,一条猛虎,动则择人而噬。

    贾环今日来找贾雨村,所为便是找这位地头蛇帮帮忙,解决一下吴良的事情。但贾环有着更深的考虑,贾雨村对于贾家来说,是一条再留不得的白眼狼。但贾环却觉得贾雨村会成为自己仕途上最大的一个助力。人才难寻,不说贾家里没有这样的深谙官场道理的人才,也许整个大梁都没几个这样的人才。只要贾家一时不倒,贾雨村就会成为他手上最为忠臣的一条猎犬,为贾环噬咬敌人。

    但这样的枭雄,又岂是那么好掌控的,一时不差,就会被反噬撕咬到尸骨无存。所以贾环今日才会这般对待贾雨村,他一定要表明立场,一定要叫贾雨村明白一个道理。食物可以喂给你,但决定权在我这,我才是一切的主导者,你可以随时准备挑战我的权威,但你要做好承受失败后果的准备。

    这样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剑走偏锋了,别人不知,但贾环自己心里清楚,他这是在借用贾家的声音说话,他自己不过是贾家的一个庶子,哪里有资格代替贾家展示这样的睥睨姿态。

    但贾雨村不会这样想,他这样狡猾多疑的人,决计是不会冒一丝一毫的风险的。贾环此时也确实有威胁他的能力,贾环到底是荣国公的亲孙,又是荣国府掌家人贾政的儿子,还是旧党大儒林道儒的弟子。

    这样的选择,实则不是贾环临时的决定。

    说起来可能有些心思阴暗了,在迎春探春等姊妹的眼里,贾环是个有勇气长得好看的兄弟。在贾代儒、贾政、林道儒的眼里,贾环是个天资卓越,勤奋孝顺的好孩子。

    但贾环的心里藏着的一些晦涩心思,再无人知晓了。

    直到从这府台衙门出来,贾环才不由感叹自己的心脏大。

    虽然心里明白贾雨村不是什么好相与,但真正看到他堂堂一个府台,瞬间就理清局势,毫不犹豫地对自己这个蒙童下跪认错,对枭雄这个词的理解愈发深刻了几分。

    纵观历朝历代这些能屈能伸的人物,韩信能忍胯下之辱,勾践卧薪尝胆只等待一个机会。贾雨村能为了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对贾环卑躬屈膝,可见其雄心壮志。

    贾环的眉头紧皱,但终究,是慢慢地舒缓了。所幸,今日贾环笑着来到这应天府署,也笑着离开了这知府衙门。贾雨村是一柄双刃剑,虽然他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但他也是最为明白韬光养晦的。只要贾家一日不倒,只要贾环能时刻向贾雨村展示着自己的不好惹,贾雨村都不敢露出自己的牙齿。

    .....................

    林霭与贾环分手之后,便独自往群芳阁去,他其实是想着要先去打听打听这吴良的底细,又苦于不知道找谁打听。后来才摇头懊恼自己愚钝,要说消息灵通,谁还能比得上群芳阁的三娘呢。一个秦楼楚馆的老妈妈,自然是最了解这些街头巷尾的大事小事了。

    林霭嘴角含着笑,信步走进了群芳阁,风度不凡。

    且将进一层的大厅,就迎上来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娇笑连连,老远就过来招呼。

    一个笑着开口往里面呼喊:“妈妈,来客了。”

    软香玉肢轻车熟路地搀上林霭的胳膊,柔软的腰肢扑了林霭满怀:“公子,你可好久没来了。”

    林霭一时呆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脸刷的一下就红了,闭着眼睛一直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那姑娘拉着林霭就往里走,不想却纹丝不动,又不信邪的加了把劲,林霭依旧是纹丝不动。一时气急,气呼呼地丢开手,开口讽笑。“不是来喝酒的,你耍我们顽呢。”

    林霭无奈地笑着解释:“姑娘,我只是来找人的。”

    “咦~你.....”却见那姑娘面色一变,惊诧地倒退两步,伸手指着林霭。

    “你不是那个小樵夫么。”又见林霭一身风流贵公子打扮,丰神俊朗,剑眉星目,好一副不羁的俊俏郎君模样。

    姑娘面色不由微微红了起来,笑着开口调笑:“看不出来嘛,小樵夫你这么打扮一番,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林霭有苦说不出,什么叫还挺像那么回事。但好歹是那么个温和的性子,耐心地解释着。“姑娘,劳烦帮我指点下,我是来找三娘的。”

    林霭话还没说完,就见着一个中年女子打里间出来,面上一喜,忙开口招呼。

    ......

    三娘却不知是因为何事,面色并不佳,几分失意地走出来。恍惚间听见了林霭的呼喊,才投目看向林霭。

    “哦,原来是你啊。”

    林霭面上赔笑,微微拱手。“劳烦三娘了,我是来找杏儿姑娘的,不知她此时在何处。”

    三娘却面色一苦,眼中秫秫落下泪来。“你来晚了,杏儿已经被那吴良拘走了,早上的事了。”

    原是那吴良昨日仓皇逃窜,领着手下的一众喽啰,钻巷串街的,总算是没见着官兵的踪迹了。心里恼火于官兵来的巧,自觉是那群芳阁里的人报的官,竟然胆大心细,又往那群芳阁去了一趟,志得意满地带走了杏儿姑娘。

    三娘心里苦如黄连,她早先也是做着皮肉生意的,只因岁月无情红颜易改,转行做了群芳阁里姑娘们的妈妈,至今十几年有余。

    她是最明白这些女子的不易的,年轻时靠着爹妈给的几分颜色,尚且还能挣一碗饭吃,到了年老色衰的时候,往往只能缁衣乞食,是再难得善终的。

    杏儿是个有才情容貌的,如若不是放在这秦楼楚馆里,在哪都应当是大家金枝玉叶的小姐。可到底是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这样的世道,哪里能为自己做一点主。可恨那吴良霸道,仗着自己有个在府衙做主簿的姐夫,强抢了杏儿去,此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自家东家又不愿意与吴良那做主簿的姐夫交恶,竟丝毫不顾杏儿死活了,只吩咐由着那吴良去,左右不过是个玩物。

    三娘此时才是对那吴良恨之入骨了,即便在这样的腌臜地方这种事情不少见,但也不能丝毫抑制三娘对自家东家的愤恨。

    三娘还自顾着讴自己,却被林霭的一声怒吼吓得丢了魂。

    “你说,那吴良在哪?快说。”

    三娘见着面前清秀俊朗的林霭,面上狰狞可怖,面上的目眦欲裂,吓得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在,在菜市街的富阳客栈隔壁,那里是吴良的宅子,他,他们惯来都是聚在那里吃酒赌博的。。。”

    三娘这才反应过来,追着林霭的背影呼喊。“小兄弟,不能去啊,他们都是不要命的狠人,你这是去找死啊。”

    可只能看见一个飞快的背影,慢慢地消逝在眼中。

    林霭此时已经是怒火中烧了,向来性格好的他,再也不能维持自己的君子风度了。

    他与杏儿姑娘之间,本就是萍水相逢,之前相助维护,一则是因为自己君子有所为的认知,二则是因为与杏儿姑娘志趣相投,欣赏她琴中的淡雅自爱。他本以为之前赶走了那吴良,至少能护住杏儿一时,从长计议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不想那吴良竟连一刻都等不得,上赶着就把杏儿姑娘强行拿走了。

    林霭此时懊悔万分,怒火冲着心里如同火烧一般,脚步匆匆,心里患得患失的,只惧怕杏儿姑娘已经..............可千万,千万要赶上啊。

    应天府,菜市街,富阳客栈隔壁的一间二进二出的宅子,隐隐约约地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呼喝嬉笑声。

    吴良领着他的一众狗腿,在里面喝酒划拳,掷骰耍钱。

    “大,大,大!”

    “小,小,小。”

    “大你个头,都连着让你个球囊的赢了五手了,还你娘的大?”

    “咋的,爷赢了和筛子大小有啥关系,爷先前赢了是爷运道好,你仔细看好了,这把爷还要赢。”

    十几人围着一张桌子,面红耳赤的玩着筛子,吴良悠哉悠哉地端着一盅酒,不时喝上两口,嬉笑着看这些泼皮赌钱。

    “哈哈哈,又是大,我就知道今天是我的吉日,神仙来了都挡不住老子的财运。”

    “直娘贼,怕不是中了邪,又他娘的是大,真是扯淡。”

    那一直喊大的是个瘦麻杆,此时脖子青筋爆出,面红耳赤,显然兴奋极了,今日他运道不错。

    “娘的,老子就不信你小子能一直赢,再来。”旁人犹是不服气,又喊着继续。

    瘦麻杆自然乐意,美滋滋地一拍他那瘦弱的胸口,豪气地嬉笑着。“今日叫你们输到裤子都没,一个个都给我服服帖贴的。”

    “你别狂,这次我来摇,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还能次次都让你个憨货蒙着?”

    吴良一撑手,推得周遭围的的紧紧的人一散。

    “直娘贼,谁他娘的推爷。”有刺头的被人推了个踉跄,开口就骂,眼见着一众泼皮都望着他,又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吴良,瞬间就软了下去。哭丧着脸,扑通跪倒在地上,一下一下狠狠地扇着自己的耳光。

    吴良连看都没看那泼皮一眼,自顾着从周遭的桌上捞起一只烤鸡,狠狠地撕咬了一口,眼神玩味。

    “来,继续摇,竹竿我陪你玩两把。”

    那瘦麻杆原是吴良手下一个最为得力的泼皮,花名叫做竹竿的,平时仗着吴良器重,在泼皮里最是招摇的。眼见着吴良要顽,面色一变,强笑着道:“吴爷,这不好吧,小的今个运势旺的紧,赢了吴爷就不好了。”

    吴良自顾咬着手上的烧鸡,听闻竹竿的话,桀桀一笑。“怎么,爷输了不给银子吗。”

    瘦麻杆面上讨好一笑。“吴爷,不是这么说,就是爷您输了,咱也不敢要您的银子啊。”

    吴良一把丢出手里的烧鸡,砸的那瘦麻杆结结实实摔了跟头,迷迷瞪瞪好容易才爬起身来。

    “叫你摇你就摇,娘的,叽叽歪歪的。”

    那瘦麻杆悻悻地抹了把脸,老老实实的摇起了筛盅。

    “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院内全是喧闹咋呼声,泼皮们起哄嬉笑,好不热闹。里屋边一间昏暗的柴房,却低低地有几声幽幽的抽泣声,无人听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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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庶子贾环介绍:
一梦千秋,昨日红楼。如玉庶子,遇风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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