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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特斯重重插入道:“为公平起见,我不得不警告你,埃默里先生,你得小心自己说的话。出于你本人的意志,你承认了自己,对一起罪案的控诉负有责任,一起任性和充满恶意的谋杀未遂事件……”
“什么,谋杀她?……”提姆·埃默里激动地大叫,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上帝呀,我从来没有伤害过她!……你们在这儿对正义,总有一大堆的念头,但为什么老是对那件事喋喋不休呢?……听着,你们这群可怜的笨蛋,她是我的妻子。”
四周突然沉寂下来,有人轻轻地吹着口哨。提姆·埃默里缓缓环视众人,脸上涌现一股愤世嫉俗的绝望之色。
“是啊,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这猴脸,不适合被邀请到这么好的房子里来。好吧!……现在让我告诉你们一点事情吧,是我把玛莎·泰特打造成明星的。”他缓缓说着,声音里带有一种强烈的胜利感,“问问任一个,把她带到今天这个地位的人,问他们,看看他们会怎么回答。当她还藉藉无名的时候,是我令她崛起的。”提姆·埃默里激动地宣布着,“确实有一大堆好导演,能够带着好演员,但是,如果你以为这就成了,那你就是猪头。那没办法造星,你需要猴脸来完成那种事。
“我做了她希望的任何事,我总是如此。她提出一个条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结婚了,以免影响她的事业。好吧,我想她是对的。让大家都知道,她与我焦不离孟有好处吗,呃?”提姆·埃默里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我能做的——现在你们要认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的笨蛋了,当然对此我无法阻止,不管怎么样,你们总会知道的,可那就是我的思考方式——我能做的,就是创造一个能谈及的妻子,在与人交流中,用来代替玛莎·泰特,这是一种安慰。我叫她玛格丽特,因为我总喜欢这个名字……”
嘶哑的声音弱了下去,最后的供述,带来一种不适的羞耻感,似乎多于其他一切感觉。提姆·埃默里挑衅地看着四周的人。他的手插在胸袋中,摸出一个大而扁的银色酒瓶,先装作主动要递给众人,然后才举起瓶子,灌入口中。豪饮一口之后,他吁出一口长气,全身一颤。
“哦,究竟怎么了?”提姆·埃默里坐回椅子当中,突然厌烦地说。
“你的意思是……”马斯特斯怀疑地沉声道,“你竟然容许……马上,进来!……”
“新型婚姻。啊哈,我开始明白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冷言冷语地说。他懒洋洋地眨着眼,任由眼镜滑到鼻梁上;尽管嘴带玩世不恭的疲态,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犹如一尊大佛,“别管说话的家伙,孩子。那是马斯特斯警长,大概他要中风了吧,他已经开始怀疑你啦。我知道要说下去不容易,不过,如果你愿意继续的话……”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冲着提姆·埃默里打了一个手势,“好吧,我已对这个疯狂的世界太有经验,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过于惊讶了。如果我叫她吸血鬼,你还会打我的眼睛吧,会吗?”
“我只是关心一件事,”马斯特斯说,“无论我对那方面怎么想,我只有一个职责,那就是:找出是谁杀掉了玛莎·泰特。所以,我要问一问提姆·埃默里先生,作为她的丈夫,你是否知道,泰特小姐和约翰·博亨先生……”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咕哝声,把马斯特斯的声音掩盖过去了:“你知道他要说什么,孩子。你脑子真棒,会不问自答。假装说一个铁锹不叫铁锹,那它就相当于隐形了,这总让人都感觉好些。怎么样?”
“哦,住口,会么?……”提姆·埃默里依然闭着眼说,他身体颤抖了,“是,我知道。你满意了?……我一开始就知道,因为她很早就告诉我了。”
“我明白了!……”马斯特斯咆哮说,“而你却不……?”
“如果那让她快乐些的话,”提姆·埃默里迟钝地说,“我无所谓。现在,看在可爱的犹大份上,你们能让我一个人待着吗?”他声音抬高了。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用眼睛盯着他,猛地抬起手来,让马斯特斯保持安静。他似乎知道,提姆·埃默里会自发行动……
“我想让她继续下去,”提姆·埃默里唐突地补充道,“并成为大人物。大人物,我就是这个意思。老实跟你们说,我完全不在乎,她是回美国还是在这儿演出;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很难想象她会死,没什么好说的……”他长叹一声,愤愤地跺着脚,“只有一件事如毒药般伤人,让我想离开这个国家。我从来没有意识到,人们会这么看我,就是当我告诉卡尼费斯特那老家伙:我跟她结了婚之后,他看着我的那种眼神,好像说我是寄生虫似的。浑蛋,我怎么了?……听着,我告诉你们我干了什么。”他脸上重新泛起一丝热切,“我租了伦敦最好的劳斯莱斯,配备可以打开成床的座位的轿车,打算带她回伦敦。听着,我现在带来这儿了,车里有个穿着黑衣服的特殊司机。我们将往车里洒满鲜花,她会在一排葬礼队列中回到伦敦,那将是这个国家有史以来,最为盛大的事情……”
听起来,提姆·埃默里绝对是认真的。他要用自己的方式,献出最后的贡品。
“嗯,首先还得办一些手续,”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边说着,一边缓慢地喘息着站起来,“马斯特斯警长和我,要到水榭去调查一下。如果你喜欢的话,一会儿可以一起去。你说昨天下午,把所有这些事情,都告诉了卡尼费斯特,是你自己的主意吗?”
“是,部分是的……”提姆·埃默里点头说,话一出口,他顿时犹豫起来,“不……等一下,是的,我认为是这样。我不记得了。事情起源于卡尔·雷格导演跟我聊天。卡尔来这儿之前,曾先去医院看望我。”埃默里试着理清自己的思路,不得不再次求助于酒瓶,“他说,那是必须得做的事情。他说要来这儿,对博亨的哥哥阿谀奉承一番,答应各种疯狂的守则,以便进入房子。上帝啊,真是有趣!……他还想给老莫里斯·博亨一年五万英镑,雇他当技术顾问……”
“啊哈。很严肃的建议啊,不是吗?”
“别跟傻瓜似的!……”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有意无意间,抬高了声音,提姆·埃默里也在不知不觉中,用同样的音调回应着。
“那么,卡尔·雷格已经知道,你跟泰特结婚了,嘿?”【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他猜的。不管怎样,当他说我们得加紧工作时,我承认了。”
“约翰·博亨先生知道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严肃地问。
“不……他不知道!”提姆·埃莫里摇头否定。
“现在小心点,孩子,你当然能管束好自己吧?放松点。约翰·博亨不知道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继续追问。
“泰特告诉我他不知道的!她向我发誓,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突然直起身来。
“好了!……”他用无趣的语气说,“你可以去找你朋友卡尔·雷格先生,看看能否让他镇定下来。我们现在去水榭……”他环顾四周,嘴角下撇,“我外甥在哪儿,嘿?……詹姆斯·B·本涅特那小子在哪里?……”他大声招呼着,“啊!……哼哼。你过来,我想知道你发现她时,她是怎么躺在地板上的?还有一些其他事情。过来。”
詹姆斯·本涅特低头看着凯瑟琳·博亨,自提姆·埃默里来了之后,她就没有再说过话,连示意他一起走时,她也没有出声……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笨重地走在前面,马斯特斯警官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并随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侧门,波特警官正在那里,跟新闻媒体争执不休。詹姆斯·本涅特匆匆拿起一件不是他的外衣,快步跟了出去。
“站到后面去!……”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对马斯特斯咆哮道,“快点向他们发表一个声明,然后过来。别说什么!别说什么!……妈的!……”他打开门,“进去,孩子们,跟警长说。”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挤进人群当中,嫉妒地护着臂弯里一顶古代的铁锈色礼帽,嘴里还在咕哝低语。
接下来,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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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侧门廊那里站了一会儿,呼吸着凄冷的空气。在他们左边,砾石快车道倾斜着向下蜿蜒,上面是交缠的橡树枝,对面两百码外是大路。在他们右边,草坪又向下倾斜,天空中一片雪云徐徐移来。雪花连绵不断,似有复原之效,可将世间痕迹尽数掩埋。
那是一个符号,一个征兆,就像快车道里一辆汽车。尽管快车道中挤满汽车,依然可见那辆长身劳斯莱斯的遮帘落下,黑黝黝地立于渐厚的积雪中,宛若死神等着带走玛莎·泰特一般。它的出场相当荒唐,但它本身并不荒唐。
提姆·埃默里那辆华而不实的黄色小汽车上,用全大写字母写着“辛哈兹摄影场”,冒着烟的水箱上面,立着一只瘦小的青铜鹳。在黑色轿车旁,它就像个矮子,宛若生死并肩站立等待;而在它的衬托下,前者看上去更显阴沉。
詹姆斯·本涅特发现:自己想着那些标志,犹如生命一般笨拙,一只青铜鹳或者一顶昏暗的遮阳篷,加上这条神秘道路上的黑车,完全压过黄车的风头。而最特别的是脑海中,竟浮现出了玛莎·泰特的形象。
他踏足草坪,跟在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后面的时候,试图摆脱这种念头。看看手表,他发现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半了。昨晚这个时候,同样大雪纷飞之时……
“是的,好。”他听到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声音。往四周扫过一眼,他看到那双奇怪的小眼睛,正盯在他的身上。在雪花延绵成的薄雾中,那双眼睛一片漆黑,衬着古怪的礼帽和虫蛀的毛皮衣领,只看起来像个老演员的拙劣模仿者。
“这就是昨天晚上,事情发生的时间——我听说到关于你和这女孩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我今天早上才遇见她。”
“啊哈。她看上去很像玛莎·泰特。那就是原因?”
“不是。”詹姆斯·本涅特立即摇头否认了。
“嗯,那不算否认。只有一件事情需要确认吧,她要么不是凶手,”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擦了擦下颚,“要么跟凶手有关。第一种情形让人不安,第二种情形又有点尴尬。你能够从那种角度看问题吗?……不,我猜你不行。要是能够,那可真是不负你的聪明才智了。不管怎么样,你可以把休息的脑力放在一点上,她昨天晚上,没有下来去拜访泰特……”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嘟囔着说,“不,不,孩子。她太忧心去证明,卡尼费斯特的女儿没有干这件事了,她以为是卡尼费斯特的女儿干的。”
“你也这么认为?”詹姆斯·本涅特惊奇地问道。
“你就只会想到女人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问,“汤普森太太并没有发誓说,她看到的是女人。不,不,她不会的,你把视野再扩大一点吧。想想这不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边走边仔细察看着,“另外,确实有其他原因,让这个老头坚持认为:是这个露易丝·卡拉维下来,殴打了玛莎·泰特的头。先别管这女孩如何用非凡的智慧,飞越一百英尺宽的雪地,我只问你,什么事情花了她这么长时间?”
“这是什么意思?”詹姆斯·本涅特惊奇地注视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她一点半下来。根据马斯特斯的说法,玛莎·泰特三点以后才被杀。‘她来说服和劝诫玛莎,’你会说,‘那不奏效,结果她动手了。’这竟然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我无法想象:任何人能跟玛莎·泰特争论两小时,却没有被赶出来。”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边说边摇着头,他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不过,先别管这个,看重点。泰特在等待一个访客——约翰·博亨。如果你对此还有怀疑,将怀疑从你脑子里,连根拔起丢出去。她在等关于卡尼费斯特的重要消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点头说,“好了,你可以想象这样的场景吗:玛莎·泰特的亲密爱人深夜到访,她却留着客人在那里,尤其那客人还是她颇有希望,与之结婚的对象的女儿?……她迅速摆脱了贾维斯·威拉,我们却猜想,她允许卡拉维小姐在那里逗留了两小时,她可是一直盼望着,莫里斯·博亨先生随时到来的啊。两小时是一段长得要命的时间,孩子。”
“但听我说,先生!……卡尔·雷格说:博亨可能晚上某个时间,到这儿来,你又回到这个念头中去了吗?因为我们知道,约翰三点钟才回来……”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突然停了下来。他们跟着两排渐渐消失的足迹,走向常青树林荫道的入口。H·M·游目四顾,把帽子往前推了推。他回头望着斜坡上方的主屋,离此处已经有好几百码。他的眼睛似乎在测量距离。
“这时候,我什么都不会说,孩子,不过,卡尔·雷格关于伪造脚印的念头,比你想的还要愚蠢。”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轻轻摇了摇头,冷笑着说,“约翰·博亨是在他说的时间来这里的,没有弄虚作假,而在他来此之前,地上完全没有脚印……不,不。那家伙有些行为困扰着我,但那不算。让我困扰得冒火的,是他在伦敦的行为:他对卡尼费斯特进行袭击,还以为自己杀了他……”
詹姆斯·本涅特这才想起来,在案件发展的苦恼和恐惧中,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他问发生了什么,还有卡尼费斯特在电话里,跟马斯特斯说了什么。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似乎在调查常青树林荫道的尽头,他狠狠地板起脸来。
“我不知道,孩子,除非马斯特斯告诉我。似乎马斯特斯尽力模仿莫里斯的声音,说道:‘喂,怎么了?……’然后,卡尼费斯特说的话,像是‘我正要跟你说,博亨,我想马上把女儿接回家里去,但希望不必跟你解释理由了吧’。诸如此类的吧。马斯特斯说,他听起来很虚弱不安;又说:‘怎么了?因为约翰一拳打在你的下颚,以为你心脏病发,倒地死掉了?’自然他马上醒悟过来,听出那不是莫里斯的声音,于是开始喋喋不休地说:‘浑蛋,你是谁,你是谁?……’接着,马斯特斯告诉他,说自己是警察,如果卡尼费斯特不想卷入一件邪恶事件的话,最好过来,给我们一点帮助。他夸张了好多,我明白的,说卡尼费斯特的女儿被控谋杀等等。马斯特斯知道的,只有约翰·博亨昨天晚上,跟着这老家伙回家,从侧门还是什么地方进去,试图重新讨论‘一些生意问题’,两、三句话不合,他让约翰发起脾气来。自然,卡尼费斯特不大可能,喜欢对这个问题多说什么。”【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边走着,一边长吁短叹,缓缓开言说着话。
“马斯特斯说:‘不管有没有心脏病,你都要过来。’然后挂断电话,把卡尼费斯特晾在那头,让他好好消化一下;如果不跟警方光明正大地合作,将对他的名声造成多可怕的影响。”
“那看起来够直截了当的……”詹姆斯·本涅特叹息着点头说。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咕哝了一声:“是吗?……那么,先去水榭吧。”
随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蹒跚前行,他一直用戴手套的手,暴躁地拍击着两边的树木。
“听着,他们不是说,把尸体留在这儿,用运尸车把博亨运到医院了吗?嗯,是啊,那正是我所希望的。你有手帕吗?……我眼镜上沾满雪了。你在烦恼什么?”
“可是,真该死,先生,如果无论如何都没有脚印,而这儿又有一个女人被谋杀了!……”
“哦,那个?……你跟马斯特斯一样。事情很有趣,但却是最简单的部分。注意,我不是说知道诡计是怎样弄的,我还没有看到水榭呢。可我有个强烈的预感,哦,非常强烈的预感。如果找得到我所期望的东西……”
“你就能知道凶手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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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该死,不过是那样罢了。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哪两、三个人不是凶手,而那也不是根据常理得出的。根据常理,只要你明白制造幻象骗人的手法之后,这种诡计就会让凶手现形。”他很不耐烦地嘟囔着,“一种专门的犯罪,需要一系列专门的环境,当你知道它们是什么的时候,那些环境相当于收窄了范围,把刽子手的帽子套在一个人头上。呃,这是例外。即使我是正确的,我再也接近不了真相了,因为……”
“因为?……”詹姆斯·本涅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他们来到冰冻的湖面之前,那片广阔而朦胧的空地上,现在上面有了很多行脚印。水榭里没有亮灯,在鬼怪般白茫茫的雪地衬托之下,显得更加黑暗。这个压抑的世界如此静谧,他们只能听到雪花沙沙,落在常青树枝上的轻微声音。
“当我嘲笑马斯特斯的时候,”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觉得自己真是灵活优雅、无可辩驳。我问,凶手从犯罪现场往返,没有留下一个脚印,是不是因为意外?……然后,我就像个傻子一样笑了。但就是那样,孩子,就是整个难题所在,那就是实际发生的事情。”
詹姆斯·本涅特环视四周。在黎明时分,初次到达这片空地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怪异的感受;现在,他开始再次经历那种感受了:被关在一个现代不存在的昏暗地方,在那里,玛莎·泰特死于一片斯图亚特时期的华服中间,跟那些结了缎带的女士蜡像一样,统统没了活气。她们满身都涂着漆,留着卷曲的发型,对着快乐君主的牌桌上,所放的翎饰扇子微笑……
他猛地朝上看。水榭里射出了灯光。
点点黄色的灯光,从门左边房间的软百叶窗间流泻而出,这道孤独的光路,正投射在湖面中央。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嘴里塞着一支熄灭的烟斗,用牙齿把它嗑得直响。
“一定是波特的某个下属还在这儿,”他说着,顿了一下,“不过也不一定。划根火柴看一看,有没有新鲜的脚印……”
“雪正在湮没它们呢!……”詹姆斯·本涅特浪费了几根火柴之后说,“但是,看起来像新鲜的。大鞋子。我们要……”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笨拙地朝前行去,安静得连本来吱吱叫的鞋子,都没有声响了。堤道又一次埋在雪里,但他们无需保密。
他们到达那里的时候,水榭的前门打开了。
“我还在想呢!……”贾维斯·威拉的声音,从门口的阴暗之中传出来,“明明看到有人在外面。没经准许就过来这边,我必须致以最深的歉意。但是,警察已经走了,门又是开着的。”
贾维斯·威拉谦逊地站在那里,头稍稍倾斜着,客厅的灯光照在他英俊脸庞的一侧,此刻显不出一条皱纹。灯光带出强烈的色彩和浓重的阴影,一条织锦门帘出现在他硬质的黑衣后面,影子的恶作剧,让贾维斯·威拉看上去就像戴了一顶黑色的假发。
“你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贾维斯·威拉点头说,“我现在得离开了。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她仍然在——卧室里。”
听上去这个人的声音里面,流露出了好奇的语气,可惜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并没注意到。他仅仅是匆匆看了看贾维斯·威拉,就跌跌撞撞地上了台阶。
“实际上,你是我想交谈的人!……”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勉强用心不在焉的语气宣称,“先别走,进来吧!……嗯,是啊,就是这样。”
拉开客厅大门上的织锦门帘,在进屋之前,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把房间端详了好一阵子。
“呸!……”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补充了一句。
手电筒的光芒,在黑白相间的大理石上晃荡,铸打而成的青铜花瓶,放在日本漆器的橱柜上,呆板的黑白色和沉闷的红色,充满了这个将要褪色的房间。贾维斯·威拉跟着詹姆斯·本涅特走进房间,静静地背对壁炉站着。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我在《铃声》①里看见过你。你不是亨利·欧文爵士②,却演得好极了。而奥赛罗是你演过的,最好的一个角色……介意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文雅的客厅喜剧里,突然露两手吗?”
谢谢。也许……”贾维斯·威拉缓缓四顾道,“因为是这种客厅,又有着那种主人。”
“我的意思是,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又是一个走进她客厅的人。”
“仅仅是进了客厅。”
“啊哈,那就是我所想的。我想搞清楚昨天晚上这件事情,因为,你应该是凶手到来之前,最后一个看到玛莎·泰特的人了。嗯,当你和约翰·博亨以及卡尔·雷格,带着泰特小姐到这儿来之后,你们在哪儿稍作休息?……是这儿吗?”
“不,在卧室。不过并没有稍作休息,我们甚至都没有坐下,几分钟之后就走了。”贾维斯·威拉笑着说。
“然后,当你如他们告诉我的那样,回到这里的时候,你们两个人在哪里?”
“也在卧室。我陪她喝了一杯葡萄酒。”贾维斯·威拉拍手说。
“好吧……”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心不在焉地咕哝道,“有火柴吗?”
贾维斯·威拉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愉快之色:“抱歉,昨天晚上,我把最后一盒给玛莎了,我身上也没有带着,主屋提供的有色火柴。打火机行吗?”
“也行!……”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只好点了点头,嘴角下撇,温和地劝告说,“别抱着‘我试图变聪明’的观念。给猜疑打广告,是一种糟糕的政策,不管对我还是对你都一样。如果我有怀疑,就会从问你要打火机开始。实际上,我想看看壁炉……”【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把贾维斯·威拉递给他的打火机,揣在手中之后,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仔细观察着蓬松的灰色木灰,和少量残余的焦木条。他把手伸到宽敞的烟囱下面,又伸长脖子,从那里往上看。
“好强的气流。注意到没有?……好家伙,那个烟囱有房子那么大。”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惊悚地大叫起来,“嗯,是的,他们用铁梯来做清扫。不过我不认为……”
他呆滞的眼睛离开炉膛,望向地毯边缘。
“现在去另一个房间。这个打火机先让我保管一分钟。”
贾维斯·威拉走在前面,来到卧室的门左边开了灯。尽管詹姆斯·本涅特鼓起勇气,要自己坚持住,但是眼前的景象,并没有他所害怕的那么扰人。
小房间布置得井井有条,有很多面镜子,还有一个支起红色遮篷的高大床架。空气中还有一股不新鲜的闪光粉气味,指纹粉的颗粒,粘在可能找得到指纹的物品表面上,除了尸体已经挪到床上,并盖了一条被单之外,波特警官的手下把其他物品,都放回原来的位置,跟詹姆斯·本涅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屋子中,玻璃水瓶的碎片,落在壁炉前的地毯边上,和玻璃杯的碎片一样,还塞在炉膛中;拨火棍已被放回去了,尖端还插在那一小撮灰里;一张椅子直立着,另一张倒在壁炉右侧,还有倒下的小凳子,以及散落一地的、燃烧过的火柴——这些东西重演着谋杀的默剧。
“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他以近视的姿态,跌跌撞撞地走到壁炉前面,仔细地检查里面的灰烬。在用打火机检查烟囱的时候,他几乎烧掉了礼帽,为此他咆哮着咒骂自己。然后,他拾起拨火棍来,鼻孔里哼一声,又把它放下来。借着无穷的体能,他低头看看玻璃杯的碎片,这让他产生了一丝幽默感。火柴头都燃烧得很干净,几乎烧到了火烧棒的末端,这又引起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兴趣。
接着,他检查了一个用帘幕遮盖的凹陷处,里面放满了衣服,他用手在里面不停地翻弄着,直至找出一件银色长袍。最后,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往简单的浴室处看了一眼,又回到房间中央,举起一根手指,充满恶意地指着站在门口的两个同伴。
“笨蛋!……”他咆哮说。两个笨蛋面面相觑。
“对,说的就是你!……”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声音抬高了,依然用手指指着他们,“你和马斯特斯,还有到过这里的任何人,现在都没有脑子了?……有一堆线索,是专门提供给你的,我就指出其中一项,就算是飞快地瞥过那个壁炉,都没有让你明白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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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爵士!……”詹姆斯·本涅特说,“如果你是指凶手通过烟囱,爬上爬下出入的,看起来确实可行;但是我认为,那对他没有好处,问题是他如何到达,并离开水榭的呢?我的意思是,即使他爬到了屋顶上,他仍然需要跨越一百英尺宽的雪地。事实上,比起学圣诞老人,他会发现简简单单地走前门,会没那么复杂。”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鼓起一肚子气。
“你在跟我这老头子打趣来着,是吗?……想捉弄我?嘿!……那就是你的感恩之心,那就是!……好,好,好!……”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愤怒地喊着,“那么,即使是那件事情,年轻人,我也不告诉你是什么意思。哈哈,哈哈,真合你啊!……实际上,我对烟囱没什么想法。”
“究竟,”贾维斯·威拉惊疑地说,“它有什么‘重要意味’,亨利爵士?”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充满恶意地点了点头:“我告诉你,它是什么意思。它意味着:当我的老朋友里奇,正指挥伦敦管弦乐队排练时,第二长笛手两次在同一个地方,吹奏成同一个错误音符,此时他会怎么说?里奇会把指挥棒摔在地上,说:‘你,第二长笛手①!我可以忍受你偶然无理抽风,但只是有时,你总是那样,天哪,决不!……’那就是我对这种事情的感觉,马斯特斯过来的时候,我也会这么告诉他。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被你们侮辱的。现在我要问几个问题……”
他蹒跚着走到床边,掀起了被子的一角,粗略地检查了一会儿。仅仅是掀被子这一动作,就给这个冰冷的房间,带来了另一种气氛。从大窗户里透进一点灯光,照在床沿上,在雪花的影子间微微闪烁,落在他们用海绵蘸水擦过的脸上,死者的一头黑发梳得整整齐齐,铺在头后面……
詹姆斯·本涅特转开头,回看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小眼睛。先前如男巫一般,弯腰查看着依然美丽的玛莎·泰特的尸体,又把目光盯在本涅特身上。
“三点十五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大概就是她的死亡时间了……现在,你今天早上进来的时候,窗帘是拉上的还是打开的?想一想,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
“是拉开的。”詹姆斯·本涅特大声说道,“我明确记得,因为我曾试着开窗户,放点空气进来,才想起在这种情况下不能碰任何东西。”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放回床单,深沉地凝视窗外。
“马厩那边,某人住处的窗户,跟这里是成一直线的。你留意到了没有,嘿?……”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话一出口,连连摇了摇头,他指着詹姆斯·本涅特吩咐着,“好吧,到那边去给我演示一下,当你一开始看到她时,她是怎么倒在地板上的。我知道你会感觉像个傻瓜,不过去照做吧……”
詹姆斯·本涅特照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吩咐,走到窗户外面,H·M·打开窗户,看着外甥的行为。
“啊哈。好,你可以起来了。那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燃过的火柴,散落在她的周围了。尽管它们都朝着壁炉的方向……”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满意地点了点头,朝门外招了招手,唤回詹姆斯·本涅特,“喂,你进来的时候,她看起来像曾经上床睡觉吗?……床铺凌乱吗?”
“我认为没有。”詹姆斯·本涅特轻轻摇头。
“请原谅我打断一下……”贾维斯·威拉不安地说,“可是,我觉得,我们对这些燃过的火柴,实在太大惊小怪了,说不定它们根本毫无意义。”
“你这么认为,嘿?……”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生硬地问道,“你的想法:是有人坐在这里,点了无数根烟,然后,把火柴头扔到地板上?一、两根火柴烧到底,还能说是点烟不顺,可十二到十五根火柴,都是这样划着了,只能说明,那人是在黑暗中划的火柴。”
“但是……要不这么想吧,”贾维斯·威拉劝道,“假设这跟犯罪无关。假设博亨发现了尸体,在黯淡的光线中,看到这一幕突如其来,于是,他弯腰划了根火柴来确认……”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鼓起脸颊,又把气喷出来,反复好几次:“为什么,先不管他说他不曾如此,而且,要是他确实做过,似乎也没什么现实理由要否认;就看一个人去确认,另一个人的死活,也用不着一打火柴啊。除此之外,我猜想,当时这里已经足够明亮,即使不用火柴也没问题……不是吗?”他猛地转过头。
詹姆斯·本涅特觉得:这个问题有潜在目的,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单纯。
“是啊!……”他说。“就是那样。我记起光线是如何从窗外,直接洒落在她身上的。”
“不过,真该死,”贾维斯·威拉突然顿了顿,“她不是在黑暗中被杀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脸上,突然充满了奇异的兴奋之色。他把帽子戴在头的一侧,脸色几近和蔼可亲。
“哦,真是有趣的案件,孩子。极度奇怪的案件。为什么访客在黑暗中划火柴?为什么两处火焰的状况,几乎一模一样?为什么访客发起疯来,把酒杯放到炉膛里,甩脚踩碎?……顺便说一句,不是你干的吧,是吗?”
“什么?……”贾维斯·威拉吃惊地尖叫一声,睁大两眼望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啊哈,我最好还是给你指出来。过来这儿看看。看到那个水瓶了吗?……注意到它多重吗?……注意到它在哪吗?不在炉底石上,却在地毯上。仅仅推倒小凳子,让水瓶落在地板上,是很难打碎它的。”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严肃地说,“那是访客弄碎的,孩子……现在再看看那些玻璃碎片。你看到因为落在地板上,而摔得粉碎的玻璃块吗?我给你五英镑,赌你看不到。在石头上才有,是访客放在石头上故意捣碎的。”
“可是,在打斗中——”
“呵呵!……”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把大衣披在肩膀上说,“有时间的话,就试一试这个实验吧。在地板上放一圈玻璃杯,模仿打斗中,有人蹒跚着穿过房间,看能否只踩中一个杯子。它们会滚,它们像鳗鱼一样光滑。当你发现不可能,只打碎一个杯子,而是同时打碎两个、三个或者更多的时候,我觉得,你会认同,我这个老头子是对的。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过,现在的情况不比之前好。现在,关于这些烟囱……”
他们既没有听到通向客厅的门开了,也没有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只觉一阵冷风吹来,壁炉中剩余的灰烬四散飞扬,还卷起了玛莎·泰特尸体上的被单(詹姆斯·本涅特眼角瞄到了)。事起古怪,一瞬间竟无人转身。一道细细的声音,突然穿过了房间。
“于是……”那个声音说,“有人最后想到烟囱了?我必须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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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斯·博亨脖子裹着羊毛围巾,一顶艳俗的斜纹软呢帽遮住他的单眼,以手杖支身站在门口。他呆滞的视线,移向床上的尸体,然后用略带讽刺的姿势摘下帽子,一脸反对的神色。马斯特斯如巨塔般,站在他的后面,眼带疑惑,面露残忍,正越过博亨肩膀打着手势。
“然而,即便诸位已经想到——自然这令人惊异……”莫里斯·博亨下巴啪啪作响地说,“我认为,我能比任何人,提供更完备的细节。你们介意去别的房间么?我……我无法忍受死亡之像!……”他突然后退了一步。
“小心,先生!……”马斯特斯越过他的肩膀说,并强烈地向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求助道,“我不是说相信如此,我不是说那就是真的。但是,如果你愿意,听一听博亨先生的说法……”
“我将以最谦逊的态度致谢,警官。”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突然说。
“……也许其中还有些道理,至少它解释了很多,让我们手足无措的事情,而且,我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可称做针锋相对的解释……”
“别叽里呱啦地说一大堆的,马斯特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严厉地说道,“我讨厌叽叽歪歪。不管怎么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就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会,老有人闯进来,对我胡说八道?”
莫里斯·博亨身子微微向前倾,对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礼貌地说:“你必须宽宥这位警长,”他抗议道,“他毫无文化修养的言辞,表达的是诗中,众所周知的公正之意。我同意。卡尔·雷格先生纯因为怨恨,今天早上,他试图把玛莎·泰特的谋杀案,栽在舍弟约翰·博亨的头上。对这个不可能状况,他的解释幼稚粗劣,经不住五分钟详细的审查。”
他停了下来,依然步步后退,但呆滞的眼睛,还死死盯着那具安静不动的尸体。然后,他突然出声:“如果你愿意到别的房间来,亨利爵士,我承诺向你演示,这个卡尔·雷格先生自己,如何杀了泰特小姐,并试图以笨拙的托词,逃避我的注意的骗局。我不想在这个房子里讲出来,以免引起不愉快……你们会随我一起走吗?谢谢。我……无法忍受——呃……死亡之像。”
莫里斯·博亨说完,立即朝后退缩着走去。他后退的如此之快,自己几乎绊倒了,只得靠在门框上,慢慢地撑起身子。
那天傍晚六点半,詹姆斯·本涅特坐在自己房间壁炉前面的抉手椅上,他已经没有精力,穿好衣服去吃晚饭了。他的大脑因为疲惫,变得极为沉重,气流在房间里吱吱作响、翻腾不休,而凯瑟琳·博亨还没有从怀恩医生处回来,尽管她打来电话说,约翰·博亨肯定能够复原。
电话留言:“我是卡尼费斯特殿下的秘书。由于昨夜心脏病发,殿下此刻无法经起一次车旅颠簸,只得留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致电殿下的诸位警官若有疑问,建议与殿下的主治医生沟通……”诸如此类的话。
詹姆斯·本涅特抬头看着挂在壁炉上方,一幅黑暗的油画,又低头看看膝盖上放着的无纽衬衫。无论是谋杀、自杀或者屠杀,都要如常消耗热量,穿上无尾礼服。
莫里斯·博亨今天晚上异常兴高采烈,甚至下达命令说,为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供应某种特殊的雪利酒来代替鸡尾酒。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同意在白修道院过夜。换而言之(本涅特想):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脑子里想的,到底是谁的名字?
最严重、以及最不可避免的问题是,莫里斯·博亨对凶杀案的见解对吗?
詹姆斯·本涅特和马斯特斯,以及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起从水榭回来,约翰·博亨和贾维斯·威拉稍稍落在后面。一路上,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心情放松,小声发表了一些对莫里斯的评论,包括他的性格和习惯,声音充满魄力,嘶嘶传入听者耳朵中。但也仅限于此了。
当莫里斯·博亨解释,自己关于谋杀的理论时,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仅仅哼了一声。在水榭客厅的假烛光照射下,他摆出一副木然的表情坐回椅中,听莫里斯灵巧地把缰绳套到卡尔·雷格的脖子上。
马斯特斯被感染了,明显地,贾维斯·威拉也露出同样的表情。詹姆斯·本涅特更愿意承认:自己不仅仅是被感染了,还有些别的感觉。但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两者都不是。
“你说,”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咆哮道,“卡尔·雷格先生依然昏睡欲死地待在房间里?……好,就让他那样好了。我想你不怕当着他的面,讲出你的故事吧?”
喂?……詹姆斯·本涅特怀疑是不是,真的相信这种说法。可这个解释灵巧精致,却似是而非,给人感带来的,更像是报复性的印象。当卡尔·雷格根据约翰·博亨的足迹,掷出一项指控时,就如同碰到一条会反咬一口的蛇。詹姆斯·本涅特再次听到,莫里斯·博亨轻轻地、有层次地说着什么,声音里带着某种警告的意味。
“今天早上我知道了,卡尔·雷格这个男人很可能有罪,而且我能告诉你,他是如何办到的。”莫里斯·博亨宣称,他小小的头部,带着阴险的神色,望向马斯特斯,“你也许能够想起来,警官先生,对于这个令你困扰不已的难题,我宣布了一种能解释它的可能性?……啊,是的,我想你一定记得的。当然,为什么我不说出来,原因也很明显了。”
马斯特斯不假思索地说:“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做的,博亨先生,而且那也是一个事实。是的,我知道为什么。你想知道卡尔·雷格这个男人的生意,是否已经上轨,如果是的话,将意味着他能给你,提供美妙的工作,付你优厚的薪酬,这么一来,你会愿意包庇他的谋杀罪?”
莫里斯·博亨看起来仅仅有点疑惑不安,他笑着说:“当然这很合逻辑,不是吗?”
“而你对卡尔·雷格那充满铜臭味的工作动心了?”
“我承认!……”莫里斯突然刺耳地说,“有一瞬间接受了!……人们会怎么想呢?美国人都是声名狼藉的、只会屈就于孔方兄①淫威之下的笨蛋,电影院的同胞们尤甚。另外,如果你们允许我这么说,我不会无视自身的价值。然而当我有幸,在无意中听到你,亨利爵士,和这个无礼的家伙——提姆·埃默里的对话时,我曾有过的怀疑皆冰消瓦解了。他明显地在把我当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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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言辞,让他看起来跟笨蛋没什么两样。于是,莫里斯·博亨赶紧改变语调,重新恢复冷静。
“我只是在想亨利爵士是否故意,高声跟提姆·埃默里这个男人说话的……”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昏昏欲睡地眨了眨眼睛。从他胸腔深处发出一阵声响。
“哦,也许吧,也许吧!我的视力看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好,但是我留意到:门外飘浮着一些灰白的、幽灵状的东西,我想你也看到了吧。怎么样?……”
詹姆斯·本涅特站了起来,一边整理装束,一边在房间里,僵硬地移动着,试图把这些映像,驱逐到脑海深处。他会把那个问题丢到一边,直到他能找个人来讨论为止,这个人最好是凯瑟琳,因为这场纠纷涉及露易丝·卡拉维。亨利爵士坚持说,到傍晚再质询露易丝,于是,莫里斯·博亨(对其理论充满热情)也满意地,让事情先缓一缓。
问题是……詹姆斯·本涅特士整理了一下领结,穿上外套,这时有人敲门了。【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我能进来吗?……”是凯瑟琳·博亨的声音,“我知道时间不好,但是,我得见你。没什么大问题了,我刚离开约翰身边。他还没有恢复意识,不过已经没有危险了。”
她没有戴帽子,披着一件斜纹软呢外套,上面还有点点雪花。寒冷为她双颊增色不少。
“实际上,我有好消息给大家,令人惊奇的消息。我去看望过露易丝,她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还会下来吃晚饭。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但是,我比以前这么多年都好受多了。”她来到火焰前,摊开双手,沿着肩膀望过去时,她把长发一甩,“顺便问一问,莫里斯伯父怎么了?”
“怎么了?”
“情绪高涨。那是我不喜欢的。我进来的时候,汤普森说,有一场关于雷格这冷男人的争吵,而那——另一个人,那个好人提姆·埃默里,花了整整一个下午,试图让他清醒过来。他只是无法清醒,汤普森说,他在屋子里胡言乱语、低吟高唱,那正是莫里斯伯父所讨厌的。”凯瑟琳·博亨皱着眉头说道,“但是,当我进来的时候,这个埃默里先生正在下楼,而莫里斯伯父正要外出,他还……还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我说,这真是难以置信!……前提是,如果你了解莫里斯的话。而且他还说,‘你正往哪儿去?’提姆·埃默里看上去病恹恹的,我是指真的生病了。我本来想拉住他,问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只是我不认识他。不过,他说自己在附近的赛马镇宾馆里,订了一个房间,他们会把她放在那里……”
“镇定点!……别给恐怖标价。”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着,轻轻打了一个手势,“请继续!……”
“只有莫里斯伯父说,‘你是雷格先生的朋友吗?’埃默里说:‘是,这又怎么样?’莫里斯伯父说,‘那你得留下来吃晚饭。你会听到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埃默里奇怪地看着他,我猜他的脑子里,肯定在想着什么,因为他说,‘你邀请我吃晚饭?你不去想一想卡尼费斯特干什么吗?’我说,他真是心烦意乱!人们觉得他是——呃,他用了‘寄生虫’这个词。然后莫里斯说:‘如果你是雷格先生的朋友,那再欢迎不过了。’不过单纯听起来,不像是喜欢他的样子,就是这样。”
“这比你想象的更像他。”詹姆斯·本涅特笑着说。凯瑟琳·博亨垂下双手,把头完全转过去看着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说,“但我不明白……”
詹姆斯·本涅特跟她说了,仅仅说了那项控告,并补充道:“坐下来,让我来解释一下,因为它跟你有关,也跟露易丝有关。现在你会对我坦诚以告吗?”
“是的。那个……除了一件事情,无关……谋杀。”
这种锋芒毕露的率直迎面袭来,即使她试图掩藏,也会迎面袭来的。她抬头看着他,头部挑衅似的后仰,但他发现她双肩颤抖不已,胸口起伏不定。
“不!……”詹姆斯·本涅特往前走了一步,凯瑟琳·博亨却突然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叫,“我说我不坦诚,就是这个意思。不是现在!……不是现在,你明白吗?我是个叫人讨厌的小……小……噢,天哪,我不知道!……”她犹豫着说,“但是,我……我还把自己的感觉,放在次要位置了,直到没别的什么东西,让它们担忧思虑,尤其是当我在意的每件事情,都能归于一件的时候……快点!告诉我你要讲莫里斯的什么东西。那才公平。”
“莫里斯……”詹姆斯·本涅特几乎以喷出这个令他讨厌的名字为乐,“控告卡尔·雷格谋杀了玛莎·泰特,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还想问你,是否真的相信露易丝去了水榭,因为按照莫里斯的说法,她去了。坐下来吧。在某种程度上,这件事跟你有关系。”
“你真的认为雷格?你那能有惊人洞察力的同伴,是怎么想的?”
“那是我搞不明白的地方。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而且很严肃,就是卡尔·雷格确实可能干了这件事。我的意思是,他可能是有罪的,但是,我并不认为他相信……
“好吧,情况就是这样。雷格昨晚调戏你,玛莎·泰特留意到了。她不喜欢这种事。她喜欢让他的男人们,排成一列给他跳舞,要是其中有人转开了头,她就会猛扑上去,你自己也承认是这样吧。你记得自己曾告诉过我们,玛莎跟他说了什么,然后他回答:‘你是认真的吗?’莫里斯说:那是昨天晚上,让他去水榭的邀请。”
凯瑟琳·博亨的眼睛睁大了一会,又缩小回去,脸上掠过一抹红晕。
“那么,”她突然说,“我一点半看到卡尔·雷格上楼的时候,他说‘你可以忘掉我今晚说的话,我有更好的生意’,实际上,是指他晚些时候会去水榭。是这样吗?”
“是啊。而且莫里斯想得更远,因为他提供了一个,能够解释一切的理由!……她并非邀请雷格去那儿谈情说爱,实际上完全相反,只是卡尔·雷格不知道罢了。她邀请他去,是为了让她和你的约翰伯父——现在镇定一点,我不是要说他坏话——能把他逼到一角,而且,在必要的情况下,扭断他的脖子……”
“可是为什么?”凯瑟琳·博亨惊奇地问道。
“因为提姆·埃默里将这件婚姻,告诉给了卡尼费斯特,卡尔·雷格是其背后的驱动力。她知道自己可以操纵埃默里,但当雷格玩弄埃默里,让他紧张不安,还派他去找卡尼费斯特,说出全部事情,她就无能为力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叹息着说,“从卡尔·雷格这意大利人那双纤细的手后面,你能看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论你会否控告他谋杀。玛莎听到了鸡飞蛋打的谣言,那就是约翰去见卡尼费斯特的理由。”
他犹豫着,可她激烈地打着手势,让他继续。
“好吧,坦白地说,约翰可能知道玛莎跟埃默里结婚了,但也可能不知道。埃默里觉得他不知道,但不论如何,从卡尼费斯特处听到,他关于这次表演的伟大梦想分崩离析,这个本身已经够糟糕的了。而且,约翰知道,是谁鼓动提姆·埃默里说出来的。今天早上,他跟贾维斯·威拉和我聊天时,他突然发怒说,雷格是幕后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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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白了吧?……他和玛莎都听到了这方面的谣传。于是,昨天晚上,玛莎·泰特邀请卡尔·雷格去水榭,因为她希望当约翰带回坏消息的时候,他们两个能让雷格来面对此事。”
“可他们没有啊!……他们不可能,因为……”凯瑟琳·博亨激动地说。
“确实没有,就是那样。”
他怀疑她是否知道,约翰和卡尼费斯特之间,发生的麻烦事,并决定,最好的做法就是不提及它。
“因为约翰有事滞留在镇上,而她试图把卡尔·雷格留住,希望约翰会回来,在这段时间内,她只能独自面对雷格。
“他妈的,事情吻合得几乎一丝不差!……即使是露易丝·卡拉维小姐的部分也一样。露易丝·卡拉维小姐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这场阴谋。汤普森太太一点半看到的,穿越草坪、引起狗吠的神秘女子,正是露易丝。她去水榭跟玛莎作最后的交涉。如果玛莎·泰特不打算听从劝告,她也不会动手杀人,你这位文静的朋友,只会举起鞭子往她脸上挥去,把她打得不成人形……”
凯瑟琳·博亨的脸色变白了。詹姆斯·本涅特有一种昏眩欲呕的感觉,直觉告诉他,那是对的。凯瑟琳咬着嘴唇,犹豫了,动摇了……
“莫里斯伯父,“她突然大喊道,“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事情?……没有人提过那根鞭子!我没有跟任何人讲过。我试图隐瞒……”
“是啊,我知道。躲在门口偷听,是莫里斯先生的恶趣味。在屋里说的任何话,他都偷听过。如果他现在听到我们在说什么,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詹姆斯·本涅特发现那稍稍斜眼看人,且冰冷苍白的脸、大大的额头、黑色针尖般的眼睛,似乎无处不在。这种印象太强烈了,让他不由得打开门往外张望。确认了走廊是空的,他回过头来。
“另外,他指出了被我们忽视的一点:没有女人会用鞭子重的那头,作为武器去杀人。它有另外一种含义。作为武器时,它就跟刻薄话或马鞭一样,用以损人颜面,这跟青天白日一般清楚明白。”
詹姆斯·本涅特代替亨利·梅利维尔说道,两眼望着凯瑟琳·博亨小姐。
“很好,她一点半去水榭。另一方面,卡尔·雷格以为狗叫,就意味着约翰回家了。他回到自己房间,等待几分钟,让约翰也回自己房间并准备出发。明白吗?”
“明白了,但是……”凯瑟琳·博亨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等一下。大约一点四十分时,雷格下楼——他还穿着晚礼服——从后门离开,为一段夜晚的爱情,兴高采烈地奔赴水榭。
“当他到达的时候,雪还下得很大,他听到了那场争吵。争吵相当激烈。露易丝·卡拉维用某种方式鼓起了勇气,然后,她拿着鞭子去找玛莎·泰特。有人被打了,产生了少量血迹。不过,无论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泰特都更为强壮,在卡尔·雷格现身,干预事态之前,她就把露易丝赶出去了。
“你看,泰特还不知道,露易丝的父亲,拒绝支持他们的演出,她还想尽量减少麻烦。露易丝手里还握着马鞭,哭哭啼啼、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那里,所有勇气都已经消失殆尽,玛莎·泰特只是面露嘲笑,她很享受这种事情。”【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重复着莫里斯·博亨的语言,詹姆斯·本涅特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男人,能写出一个精彩的剧本来。莫里斯能化身为冰冷而精确的探针,直接插入她的大脑,然后把一个受伤女人的彷徨无助,重新组成有趣的情节,这种能力,詹姆斯·本涅特无法栩栩如生地模仿出来。他仿佛又看到莫里斯·博亨身体前倾,双手紧握手杖,温文尔雅地微笑着。
“按照他的说法,露易丝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以猜想出来。”詹姆斯·本涅特说,“她慢慢积累起来的勇气,已经消失得一点不剩。不晚于一点四十五分时,她回到主屋,陷入歇斯底里状态中。她没有脱下外衣或者其他衣物,只脱了湿鞋。她躺在黑暗中胡思乱想,直到精神崩溃,然后她决定,当晚就去找你倾诉。在早晨那个时候叫醒某人,你觉得有比这个更合理的动机吗?……在去你房间的路上,在黑暗中她迷路了……
“也许仅仅是一个影子,就撕碎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她大声叫嚷起来,等到她睁开眼睛,发现你和贾维斯·威拉都俯身向着她。她可以把事情告诉你,却不会告诉威拉。她又变回那个整洁、紧张的露易斯·卡拉维小姐。但她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迹,像她那样的女孩,自然会联想到,有个对处女情有独钟的‘神秘男人’向她搭讪,于是,立即惊叫起来……”
凯瑟琳·博亨平静地说:“不……不可能,但那不重要,它跟卡尔·雷格去水榭,没有丝毫关系。现在我知道了,所谓的‘不可能状况’是怎么回事了,怀恩医生仔细对我说明过。如果是雷格杀了她的,他怎么办得到?”
“如果真是那样,那真是到目前为止,最简单的诡计了。怀恩医生有没有告诉你,现场那边的状况?水榭里的东西看起来是怎么样的?”
“那些我都知道了。继续说吧。我想知道下文!……”凯瑟琳·博亨大声叫了起来。
“好吧。卡尔·雷格在雪依然下得很大时,兴冲冲地奔赴约会。她现在欣赏这只狒狒了……好吧,在约翰带回确定性的消息之前,玛莎·泰特也不想得罪他;也许她认为,卡尔·雷格还算是个有价值的朋友,也许她有点害怕雷格的聪明和粗暴。当约翰还没有替下她的角色,展开攻击的时候,她用自己充满魅力的一面亲切待他。但是……”
“时间不断流逝,事态越发紧张;两点、两点半,约翰还没有回来……
“大爆发大概是三点发生的,那时候,卡尔·雷格终于开始怀疑了,而玛莎·泰特也突然意识到,如果是好消息,约翰在那个时间也该回来了。换句话说,计划流产了,约翰不敢回来告诉她。这都是卡尔·雷格的错,是这个向她张牙舞爪的矮胖小子的错……”
“别说了!……”凯瑟琳·博亨全身颤抖着说。
“恐怕,”詹姆斯·本涅特不自在地说,“你只是在证明莫里斯的观点。之后你可以想象,她跟他说了什么?……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今天早上,在卡尔·雷格说,是约翰杀了她之前,自己就幻想了一场玛莎和约翰两人之间的会面,用了‘她第一次告诉他,自己实际上是怎么看待他的’这几个词。
“上帝啊,这种话回馈到他自己身上,会是多大的打击啊,不是吗?……他所说的关于约翰的一切,也许就是他脑子里面,关于自己的事情。尽管他异常愤怒——莫里斯说——他的脑子里,还是残存一丝理智,就是他一直不缺的狡诈。他意识到:如果自己砸了玛莎的头,攻击过她的露易丝小姐,最可能直接受到谴责。
“但无论如何,他没有检查自己。他用屋里到处都有的银器或者青铜花瓶杀了她,那些花瓶边缘锋利,恰好能形成她头上那种形状的伤口。之后他把凶器洗干净,放回日式橱柜上面——于是,凶案就会归罪到露易丝的鞭子上了。
“而那儿,我的女孩,”詹姆斯·本涅特突然道,“那正是莫里斯的说法,听上去合理的地方。那就是为什么他说,自己知道露易丝在黑暗中,被血手男人抓住的故事是虚构的。为什么这个愚蠢的杀人犯,从水榭回来以后,竟然没有先把手洗干净?那边有水啊。即使他对水榭不熟,也会首先去找水。”
停顿了一会,凯瑟琳·博亨茫然地用手擦着额头。
“而那一小片血污,”她喃喃道,“来自露易丝的谋杀未遂……但是卡尔·雷格呢?他得从水榭回来啊,不是吗?……那时候雪已经停了!……先不说他是怎么做到的,光看如果他知道,露易丝会被怀疑,为什么还去指控约翰?”
“因为,你没有看出来么,他不得不这样!他要突然改变计划,跟我们不赞同,每个被指控的人有罪的理由一样。雪停了,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这一定是个地狱般的打击,当他做好准备,让手中握着一个完美状况时,却发现:因为一个小时之前,雪已经停止一事,而破坏了整个计划。如果被发现,只有他的脚印离开水榭,便没有机会指控任何人了。那就是为什么——一个不如雷格聪明的人,永远不会有让自己脱身的勇气。他做到了,精彩绝伦。你看……”
凯瑟琳·博亨抗议说:“等一会儿!……怀恩医生跟我说过,他对约翰的指控……但是,如果是想谴责露易丝,那不也可以全盘照搬吗?有人问过:为什么一个被困在水榭里的人,不先留下脚印再弄模糊,以便使它们没有人能够辨认出来。雷格回答说这太花时间,狗会吠起来吵醒全屋人。但那种说法,对卡尔·雷格却不适用。他知道暴风雨被锁在狗窝里,他听着莫里斯伯父下的命令。模糊足迹将会把案件归罪给露易丝,他也有充分的时间,不是吗?”
詹姆斯·本涅特摸索出一根香烟并匆匆点上。他说:“好女孩!……那正是马斯特斯跟你伯父说的。但是,在如恶魔般被布置好的现场,雷格甚至处于一种更坏的情况中。他也不能冒险花时间行事。他知道狗没什么好怕的,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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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凯瑟琳·博亨睁大了两眼,殷切地注视着詹姆斯·本涅特,眼里满是惊奇与迷惑。
“他预计,约翰·博亨随时都会从镇上回来!……自然,当玛莎突然破口大骂之前,就会说出她正期待着约翰回来。她告诉他,无论几点到家,约翰·博亨都会往水榭过来。”詹姆斯·本涅特叹息着说,“卡尔·雷格知道约翰还没回来,不然他会听到车的声音。因此,如果他试图长途奔袭,去模糊自己的脚印,在草坪中途却碰到了约翰……你明白了吗?”
“我说,这是——这是你对事情的曲解……但他究竟做了什么?他能做什么?”
詹姆斯·本涅特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气:“我们继续吧。现在,根据莫里斯的说法,约翰·博亨的不归,给了卡尔·雷格以灵感。他知道那天晚上的某个时刻,或者第二天一早,约翰会到水榭里来。他要么一从伦敦回来就去水榭,要么根据玛莎·泰特的命令,一早去骑马。卡尔·雷格应该要等很长时间,但是早上,约翰·博亨先生将会是玛莎·泰特身边,出现的第一个人,这一点可能性非常大。如果不是约翰,别人也行。
“他听到约翰·博亨先生的车,在大约三点四十五分驶进院子。约翰没有立即过来,也许仅仅意味着,他先去主屋待一阵子。如果试图冒险走出水榭,卡尔·雷格将总是陷于,不知道约翰什么时候过来的危机中。于是,他的灵感不断增长,直到想出一整套计划,为自己制造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你今天早上见过雷格吗?”
凯瑟琳·博亨奇怪地看着詹姆斯·本涅特,点头说:“见过,大概八点半的时候吧。他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正穿着一件看上去很可怕的晨衣。我想他还拍着一个女佣——对了,是贝里尔——的头,说,‘好女孩,好女孩。’我不知道他那时有没有喝醉。”
“是了!……我们再次回到莫里斯的理论。贝里尔就是告诉他,昨晚约翰先生的床铺,没有睡过的女孩。床铺没有睡过,是因为约翰根本就没有上床睡觉。他进了房间之后,整个晚上都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他开了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去面对玛莎·泰特说出坏消息来!……你明白了吗?……而卡尔·雷格呢,就如我告诉你的,依然不敢冒险走出水榭……因为他看到约翰房间的灯开着。
“莫里斯问了个重要问题:‘为什么在事件之初,尚未有人得知具体情形的时候,卡尔·雷格就去询问,约翰的床铺,是否有睡过的迹象?是什么事情,让他想到这一点的?’莫里斯回答说,‘因为雷格看到那个房间的灯一直亮着,他正策划着,要把罪行栽到约翰头上。’”詹姆斯·本涅特望着凯瑟琳·博亨,挑衅似地说道,“不过,今天早上,你看到卡尔·雷格那家伙了吧,他还穿着晚礼服,不是吗?至少穿着衬衫和裤子吧?”
“是啊,我认为是这样。我不记得……”凯瑟琳·博亨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的衣着,就和在图书馆跟我们说话时一样。你留意到他肩膀上,那些黑色污渍吗?……衬衫上也撒了不少。”
“是的,我注意到了,可是我原以为他会更邋遢……”凯瑟琳·博亨红着脸说。
詹姆斯·本涅特站了起来,慢慢把手伸到壁炉的盖子下面,轻轻抚摸,然后抽回沾满煤灰的手。
“像这样?……”他问,“是啊,我自己看到那些痕迹了。好吧,水榭里的火都熄灭了。烟囱很大,内部还有铁阶梯,供清扫时攀爬。去试试能否爬上去的时候,卡尔·雷格脱掉了外套,以便活动更自由。他发现自己能够做到,于是,他耐心地等约翰先生过来。在黎明之前,他得把灯关掉好长一段时间,以免马厩那边,有人看到灯光彻夜不灭,而感到好奇。然而,他不得不在黑暗中,一直划着火柴,一根接着一根,用以看表。他让水榭前门开着。听到约翰的脚步声走来,就是行动的时候了。【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你还不清楚?……当约翰发现尸体的时候,卡尔·雷格就藏在烟囱里。房子不可避免要被搜索一番,但是,他知道自己相当安全。果然有搜索,约翰和我去搜索了。当我们在屋子后面时……”
“可是,他还得离开水榭啊!”
莫里斯·博亨举起手杖,指向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并为自己的指控,作出最后一击时,脸上露出了恐怖的、被压抑的胜利之色,现在,詹姆斯·本涅特记起来了。
“你忘了……”詹姆斯·本涅特突然开口,听着声音回响,“卡尔·雷格的脚,就像女人那么小吗?我们是今天早上,在图书馆留意到的。你也忘了你的约翰伯父,穿了最大码的男鞋吗?……难道你不认为自己,比如说,能够在两个笨蛋搜查水榭另一侧时,踩着约翰的脚印回到主屋?……你忘了:只要一穿过湖面,常青树林荫道曲折缭绕,会把你的身影,完全遮盖住吗?穿着六号鞋,再套一双十号鞋,你就能如平时走路般回去,从约翰离开的门那里回到主屋;另外,也许你对那些脚印里面,某个模糊的痕迹有疑问,但迟些也能以卡尔·雷格用来诬陷约翰·博亨的方法去解释。”
房间里迎来一段漫长的沉默。詹姆斯·本涅特的香烟一端,已经卷曲下垂,他甩入火中。
他深思熟虑地补充道:“我不会称它,为多舛命运的阴谋,或者人事本劣的特例。我要说的是:将来若成为陪审团的一员,我将会非常小心谨慎。这里有两个令人信服的、极好的例子,每一个都基于完全相同的材料,却指向一个不同的人,并用明显不同的方式,来解释同一个不可能状况。但是,如果在这令人混乱的噩梦中,我们还有第三种方法能解释,我就得退入病室之中了。对约翰的指控失败了,如果对卡尔·雷格先生的指控,也同样失败了的话……你怎么看?”
“但是,那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凯瑟琳·博亨激动地说,“刚才我太全神贯注,以致于没有来得及说出来。你记得我说过,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吗?它跟卡尔·雷格是否有罪无关,跟雷格无关,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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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经已经过度疲劳的状态中,她转过头,几乎大叫出声。外面的快车道上,庭院车道之下,已经冷掉的发动机,发出了搅动声和回火声,夹杂着波特警官的高声怒吼,驱赶着留下来抗议的几个新闻记者,往大路的方向去。但那并不是他们所听到令其高度紧张、目不转睛的东西。
“听起来像是……”凯瑟琳·博亨张开口,却说不下去了。
那一阵噪声无名无姓:一阵可怕的咯咯声,可能是以手扼颈的啜泣哽咽,又甚或是强自压抑的欢愉畅快。你说不出它的远近,只如被包裹的物块移动相随。
尽管房间阴冷,詹姆斯·本涅特反而觉得皮肤灼热。
发动机的传动装置,在门廊车道下嘎嘎响起,但与之前的声响无关。詹姆斯·本涅特走到门前,突然把门打开。
“是……”凯瑟琳·博亨嘟囔了一声,看到詹姆斯·本涅特迈步出屋,她突然喊道,“别出去!……”
走廊里一片昏暗。詹姆斯·本涅特用同样不安的眼神,看着身边的悲剧再次发生。
“不该这么黑的!……”詹姆斯·本涅特说,“刚才还有灯。我有个疯狂的想法,也许有人站在外面,偷听我们的说话,你知道是谁。于是我往外看……你说别出去是什么意思?这是你自己的家,不是吗?……在你自己的家里,没什么好怕的。”
在浓密的影子中,没有人移动,也没有人吱吱作声,宛如走廊本身都在屏住呼吸。风把窗框刮得咔嗒作响。有人最近把那些灯都关了。
有时候,人坐在老房子里,黑暗自门边弥漫出来,詹姆斯·本涅特现在就有这种感觉:黑暗仿佛将他与人类间隔开,他决不可以冒险,离开壁炉火光所及之处,否则会出现他不愿意见到的东西。他的大脑总是不合理地,回到走廊对面,查尔斯的房间的门口。在这种场合,几乎也处在这种状态下。
他曾站在此处,就在今天早上的那个时分,他听到了某种声响,并首次与凯瑟琳·博亨邂逅。这个早晨,当露易丝·卡拉维在歇斯底里中企图掐死……
这跟那时候的声音很像,但音质不同。昨天晚上,在查尔斯王的房间,蜡烛熄灭了,凶手试图把玛莎·泰特推下那陡峭而危险的楼梯时,有人形容为“像傻笑般的声音”,这几个词浮现在詹姆斯·本涅特的脑海里。在意料之外的黑暗降临时,凶手用硬物连续数下,砸在玛莎·泰特的头盖骨上,然后机警地离开,这种无情的狂暴,你只能自行想象了。
詹姆斯·本涅特毫无道理地确信,凶手正在四处逡巡。是谁?谁?……
詹姆斯·本涅特穿过走廊,摸摸查尔斯王房间的门,皮肤上却突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因为走廊远处,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谁把灯全部熄了?”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那可靠的咆哮声,“连面前的眼镜边框都看不见,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开关,马斯特斯。”
有东西被按下的声音,一片黯淡的光线洒了开来。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和警长看到了詹姆斯·本涅特,停下了脚步。
“你好!……”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他笨重地后退,坏心眼地看着自己的外甥,“你怎么了,嘿?……该死的,你的表情可笑死了!……”他伸长脖子转了一圈,看到凯瑟琳·博亨就站在门旁边,“你和那小女孩在玩游戏?晚上好,小姐。”
“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听到什么?……你紧张了,孩子。我整天都听到古里古怪的噪音,大部分都来自于我这个脑袋。”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粗声大气地抱怨着,“我累死了,想要一大瓶白兰地,天底下没有人在今天晚上,能把我拉去一块儿,即使我一直跟他们在一起。可我有事要做……”
“我们明白!……”詹姆斯·本涅特说。他打开房门,快速摸索着开灯,并提起精神走进房内。
什么也没有。查尔斯王的房间,约翰·博亨的房间,现在一片阴沉,也打扫得很干净:衣服叠放得整整齐齐,灰白色地毯靠近中央大桌子的一角,被重点擦洗过。黑色的天鹅绒帷帐,已经从窗户上拉起,被一股气流吹得微微翻动。
“谢谢。没鬼?……我正要进去呢。”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马当先,“我要看一些东西,如果看到我认为会看到的东西,我将发布一系列的命令。马斯特斯会为我保守秘密的。你们干吗不把所有线索都告诉我?你们发现约翰胸部中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小块,看起来很可笑的银片,可没有人肯费心告诉我,当时有那块东西。你放哪儿了,马斯特斯?”
马斯特斯将重心换到另一条腿上,他戴了帽子,穿了外套,大概正要去找波特警官,喝迟来的下午茶。
“可是,我们不知道它很重要,男爵先生!……”他抗议道,“某种纪念品,也许如此。他跟谋杀无关,也不像握着一条指向谋杀的线索,因为他没有干这事——尤其是他刚写了一封遗书,说自己没干这事。它有感情上的价值,也许……我把它放在桌子的抽屉里了。”
“感情上的价值,嘿?……”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恨恨地顿了一脚,“好吧,我们会找出来的。不介意进来吧,博亨小姐?……关上门,吉米,我的孩子。”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拉出一张很大的橡木椅,跌坐在上面,并拉开桌子的抽屉……
现在,正如第欧根尼俱乐部①里那些纸牌玩家说的,詹姆斯·本涅特发现,任何试图去读取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想法的行为,都是徒劳无功的,无论如何,他脸上总保持着同样沉重、呆板的表情。他从桌子抽屉里摸索出一小块三角形银片,上面刻着璇涡形装饰,早上,马斯特斯拿着检查时,詹姆斯·本涅特也见过了。
①DiogenesClub,柯南·道尔小说中创造的地方,在《希腊译员》等故事中出现。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没有板着脸,没有跳起来,也没有给出任何提示。但是,他在说话前明显顿了一下,好像听到、而不是看到了什么。
他手里掂量着那块银片。
“哼!……不,看上去像是从什么东西上面,掉下来的碎片……这对你有意义吗,博亨小姐?……”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转头望着凯瑟琳·博亨问道,“感情上的价值,在执行那些有趣的计划时,他就想把这个握在手中?……现在,现在,别担心,我知道他很快就会没事的。”
她摇摇头:“不,我从来没有见过。”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把小银片扔进抽屉,发出叮的一声。【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我告诉你是什么吧,马斯特斯。我明天早上要去伦敦。我认识一个银器匠,住在林肯公共广场①背面一家有趣的小店里,我曾经帮助过他一回。他会在一秒钟之内,告诉我这是什么。我会带上这东西,明天拿去找他。那个……如果有必要的话。也许有,也许没有,这要看情况。我在想别的东西。”他掏出怀表,愕然地看了看,“现在是晚上七点钟,我们七点半吃晚饭……博亨小姐,昨天晚上你们乘着月色,开始观光之旅,来到这个房间,却有人企图将玛莎·泰特推下楼梯,那时是几点?”
224
“就我所记得,接近十一点吧。”凯瑟琳·博亨犹豫着说。
“哦,更早些!……”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以哀伤的语调说,“浑蛋,我要去睡觉了!……我想坚持诗一般的准则,但还得想一想自己的惯例。比如……好吧,没什么。是十一点,在他回来之前,还有时间吃点东西,再打个盹。十一点过几分,我也许就能向你们介绍凶手了……我们将在这个房间,再进行一次月光之旅。我们将重现企图推下楼梯这一场景。对我的小短剧,我抱有很大希望。”
马斯特斯沉思着,把重心转到另一条腿上,他的身体僵直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口气实在太随意了,过了一秒钟,他们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又一个玩笑,亨利·梅利维尔先生?……”马斯特斯警长飞快说道,“还是说你真的要……”
“我当然是认真的。”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怒喝道。
“而杀了玛莎·泰特小姐的人,就是昨晚与她一起去看楼梯的五个人当中的一个?”
“啊哈,我就是那个意思。”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重重地点头说。
詹姆斯·本涅特怀着巨大的不安感,在脑海里清点着五人组的成员,并望向凯瑟琳·博亨。她做了个手势,表示抗议。
最后,一辆新闻记者的车子,制动装置嘎嘎作响,充满了抗议的悲鸣,后面的快车道上,传来波特警官渐渐消逝的咆哮,这些声音几乎让两个人跳了起来。愁眉苦脸地用手指叩着鼻尖,似乎被自己的主意迷住了。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忽然站起来,笨拙地走到侧面墙壁的远端,俯瞰门廊车道的窗前。他拨开窗户的页扇,推开窗户,一阵冰冷的空气,把桌上的纸片吹得沙沙作响。
“嘿!……”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冲着外面说。波特警官在下面的快车道上,现出一个朦胧的身影。
“我们正在陈列室。孩子,在房子里找到汤普森那家伙,好吧?快点点带他过来,我刚想到了什么事情。谢谢。”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才把话说完,窗户便“砰!”地一声关上了。
马斯特斯说:“但听我说,亨利·梅利维尔先生,我们回到主题去!……我完全不明白这个。你突然平静地说,会在十一点的时候,告诉我们凶手是谁,而且,是通过重现企图把玛莎·泰特小姐,推下楼梯那一幕来实现的……”
“你说得对。”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肯定地回答道。
“我不是要质疑你的主意。我会是第一个赞同的,先生,因为过去,它们都很有用。但是,这次你的脑子里,会有哪种惊人绝技呢,而且,你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你不能指望凶手亲切地,把某人推下去吧,不是吗?……而试图针对他或她,对自己站位撒谎来抓人,这也毫无好处,我已经质询过他们全部人,因为只有一根蜡烛,没有人记得别人站在哪儿,所以,每个人都一脸疑惑。好吧,那样的话……还有什么?”
马斯特斯停了下来。他用不确定的目光,扫视着楼梯的大窄门,在一个废弃的锁眼上,有一条铁镶边①和一个长长的铁门闩。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从精明而古怪的小眼睛里看着他,沉浸在毫不外露的喜悦中。
①iroobinding,为保护、加固或装饰,而缝制或附着的滚边。
“呵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主动说,“马斯特斯,你的想法,无疑跑到肥皂剧的方向去了。那种故事我读过一打,比看戴大礼帽的某人坐着好玩繁荣多啦。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找个人,打扮成泰特的样子,比如在这儿坐着的凯瑟琳·博亨小姐,再让她站在楼梯底。灯灭了,一群人聚集在平台上,有人举着一根蜡烛,有人看到一个神秘的鬼影,从莫名其妙的坟墓中回来了。鬼影举起她的手臂,用死气沉沉的音调说:‘好的,干吧!……’内疚的凶手顿时尖叫起来,倒了下去。”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挥舞着手臂,粗声大气地吼着,他沉思着用手擦擦头顶,“去他奶奶的,马斯特斯,如果整件事那么简单,警察的工作不就像铺一床柔软的玫瑰花瓣么?”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用锐利的眼光,注视着马斯特斯。
“那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儿,马斯特斯。十分之九的案子里,凶手只会一脸无趣地,叫我们扒下假胡须……可是我不由觉得,这是那十分之一的案子,即使捣鼓一个种蘑菇之类的小把戏,说不定也会让那个神秘的凶手大吃一惊。能把这种人整垮的想象力更重要,脑子不重要。”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得意地断定着,“此外,凶手的脑子够好的,但对谋杀帮助不大。我曾经说过,再说一遍,这案子真正漂亮的地方,在于一个最幸运的意外事件,它回应了凶手的祷告……
“但是,我们不会用那样老掉牙的诡计,因为如果我们什么都不能证明,去吓唬他,则一点好处也没有。我有别的点子。我一直坐着想啊想,突然有了一个点子,如果行得通,凶手就会被吊死在比犹大还高的地方。如果,.如果,如果!……我不知道行不行。该死,马斯特斯,我烦死了……”
“我猜,亨利·梅利维尔先生,”警长发着牢骚,“问你这个没好处?”
“没好处,除非是要我给些指点。我这儿需要波特警官和两、三个人,埋伏在我说的地方,让他们带着武器,这没有害处。然后,我要等一封电报的回复,我得有那个,要不然我就是一头蠢猪。最重要的是,我得去问汤普森那家伙一个问题,那几乎是我整个案子里,最关键的事情。把五个人集中在楼梯平台上,我扮演玛莎·泰特,这样就六个人了;如果我错了,那就什么鬼意思都没有啦,白费功夫了。”
“问汤普森?……”马斯特斯问,“关于什么的问题?”
“关于他的牙齿。”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不耐烦地说。
“好吧!……”沉默了一下,马斯特斯可怕地叫道,“你知道你这脾气,我知道无论你说的话,听起来怎样荒唐,你都是认真的。我们会按你说的做。但是,有一件事我得弄明白,至少你得把这个告诉我。莫里斯·博亨说卡尔·雷格是凶手这段故事——你信不信?你无视了其他所有的意见,可是,在他夸夸其谈的时候,却没有吼死他。他对了?这事儿叫我发疯,亨利·梅利维尔先生,我发誓我不知道真相……”
“我知道。”凯瑟琳·博亨突然说。
230
那样做太过份了……”那女孩说。
在女孩的膝头上,惬意地躺着一只彷如度身定造般适合她形象的黑猫。
男人一言不发。
黑猫抬起头来,绿色的眼睛转向男人。女孩用神经质的指尖梳理黑猫的毛。
“太过份啦。”女孩再说一次。女孩的另一只手搁在变黄了的榻榻米上,手指无意识地挑着榻榻米的裂缝。
黄昏。橙色的残阳透过蒙尘的玻璃窗,以缓和的角度照进六张榻榻米(约二十三平方呎)大的房间。
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男人站起来。
“要走了?”女孩问。
男人的脚踏出玄关,穿上鞋子。
“等等嘛。”
女孩跳起来,黑猫被她急急地抛开一边。男人不由衷地抬眼望望她,打开玄关的门,想快步走到外面。这时,黑猫已走到门外。
“哎,等一等!哎──”
女孩连跌带撞地冲上前去挡住男人,关起玄关的门。
黑猫等于被关在门外了。门内的声音提高。传来撞门声,也有什么跌在地上的声音。
“喵喵。”小孩子的声音。
是公寓住户的小孩。他贪玩地拉扯黑猫的尾巴,黑猫最怕这个,于是急忙从窄窄的走廊跑去楼梯那边避难。当它下楼时,跟一个抱着大包裹的巨大物体擦身而过。
这位太太不喜欢猫。黑猫也心知肚明,于是它从楼梯扶手的缝隙间纵身跃下去。
老管理员正在打扫公寓的门口,他也对猫没有好脸色。当然了,由于这幢公寓禁止饲养猫狗,他等于在默许的情形下,不可能疼爱它。
黑猫不明白其中内情,然而它迟疑着不敢走到外面,于是就这样溜进楼梯底下。
过了一会,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然后那人察觉在门口打扫的老人,脚步声停止,似乎有回头走的迹象,恰好老人发现了那人是相识的脸孔的样子。
“怎么啦,上次──”他一边打招呼一边走过去。
那人不顾一切地加快脚步走出公寓。
黑猫从楼梯下面跑出来,然后坐在那里,注视那个已经没有人的公寓门口。
“咦,好像不是这条路……”
看到那条前面变窄的路时,片山义太郎停下车来。
“讨厌。”妹妹晴美瞪哥哥一眼。
然后她提出关键时刻才讲的讽刺话。“这样子居然学人家当刑警呀。”
“又不是我喜欢当方向盲。”
“反正都无所谓了,已经迟到半小时啦。”
“这一带一年到晚都在改变……”
片山环顾四周。不过,他知道这个理由欠缺说服力,盖因他两天前才去过他所要去的地方。
片山义太郎,二十九岁,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下落籍警视厅搜查第一科当刑警。其实他距离“神探之子”的形象颇远。只为继承因公殉职的父亲的遗志而成为刑警的他,似乎每天都在后悔当差。其实,凭这种毅力,连太平洋也早横跨过去了。
从外表来看,他的体型高瘦、双肩下垂,配上造型有点不均衡的娃娃脸,予人不对称之感。当然不能随便拆开来重组过。
在前座埋怨不休的是性格如小姑的妹妹晴美,芳龄二十二岁。身材略微丰满,圆乎乎的脸予人“可爱女孩”的印象。对兄长片山而言,有时见妹如见鬼,但他很巧妙地将这个秘密隐藏在心,从不表现出来。
目前两兄妹住在东中野的公寓里。母亲早逝,由晴美担当家务。
“如果十五分钟以内不到的话,今晚哥哥没饭吃哦。”
从她威胁的语气来看,便知道片山被妹妹欺压得很厉害。片山家之所以以女性为主导,也不单是妹妹的缘故,还有另一名大剌剌躺在车子后座的“女性”所致。有须、有尾、有毛皮的这位美女是只三色猫,芳名叫──
“福尔摩斯,你记不记得前天走过那条路?”片山回头去问。
可是,这只高傲的三色猫连“不”也懒得说,只是张开大口“啊”地打个哈欠而已。
“嗟,吝啬!”片山嘀咕一句。“不如到那间公寓问问看好了。”
他窥望一下车窗外。
“怎样都可以,快去吧!”晴美叹息连连地说。
片山走下车,往那个在公寓前面打扫的老人走去。那老人刚才在路边和别人站着谈话,现在回到公寓再继续扫地的当儿,冷不防被片山喊说:“对不起,请问──”
“什么事?如果是推销的就一概拒绝。”对方连脸也不抬起,而且扬起更多尘埃。
“不是……只是想问问路罢了。”
“最近很流行这种手法哪。”
“什么?”
“起初是问路,不久就说想喝杯水,接着是问要不要买胶钮呀?一旦拒绝时,马上翻脸变成强盗。对不起啦!”
“怎会有这种事?现在早就没人卖胶钮啦。”
“那是什么?先说想做家庭计划,然后推销成人玩具?”
片山光火了。
“我只是想问路吧?”
晴美从车上眺望片山和老人谈话的情形。
“好像谈判不顺利哪,福尔摩斯。”
三色猫福尔摩斯是一只雌性的三色花猫,年龄不详,但它那修长而富弹性的身体、有光泽的毛色、直挺挺的胡须显示了它的青春气息。背部是黑色和褐色,腹部是白色,前肢是右纯黑左纯白,显示出它黑白分明、一丝不苟的性格──也许不是这样。它有富立体感的五官(猫儿也有平板脸孔之故),而且适当地分割为褐、黑、白三色。假如有三色猫国的国旗出现的话,一定就是这样构成的图案。
“交给哥哥办的话,到了明天也办不好哇。”
晴美带着叹息下车。福尔摩斯也跟着走到外面。
“──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懂礼貌!”
“我只是请你教路而已,有啥不对?”
“我正在打扫!我很忙哦。”
“刚才你不是站在那边闲聊么?”
“我不能说话吗?你叫年长的人默不作声吗?从你这种说法来看──”
“对不起。”晴美笑容可掬地上前打招呼。“你忙着,打搅你啦。”
老人的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就像转换电视频道一样,有点在这个节目演流氓的演员却在别的家庭剧演好人的感觉。
“什么事?来这幢公寓找人?”老人眯起眼睛。
“不是。我们想去一位叫马场先生的家,可是迷路了。不晓得你知不知道?”
“马场?哦,就在这后面而已,隔一条马路。”
“是吗?那是我们看错了。对不起,浪费了你的时间。”
“没有啦,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老人微笑时,满脸都是皱纹。
片山这边倒是獗起嘴皮,不悦地瞪着老人……
“喂,福尔摩斯,到哪儿去?”
福尔摩斯“嗒哒嗒哒”地走进公寓去了。
“不行呀,喂!”
可是,福尔摩斯好像不是一时任性才跑进去似的。它望望楼梯,开始“登登登”爬上去。
“喂!福尔摩斯!”
片山也没奈何地跟上去。传来猫叫声,但不是福尔摩斯。
上到二楼一看,窄小的走廊两边并排着房门,有只黑猫蹲坐在其中一道门前,发出叫声。
“那个吗?福尔摩斯,你可以和同伴打招呼,但现在要赶时间呀。”
黑猫看着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向前奔去。片山喊那黑猫:“喂……你被关在门外吗?”
福尔摩斯尖叫。片山明白了,这事并不寻常。
就在这时候,片山嗅到煤气的味道。他把脸凑近门缝。很清楚地嗅到了:煤气泄漏!
门上了锁。
“有人在吗?”片山用力地拍门。
“哥哥!你在干什么?”晴美跑上楼了。“真是的,讨厌死啦。”
“不是谈那个的时候!煤气泄漏!”
“嘎?”
“煤气泄漏!叫附近的人逃命!”
片山不顾一切地又推又拉那道门。假如石津在就好了。那家伙很笨,但孔武有力。
幸好晴美也习惯了突发事件。
“煤气泄漏啦!请大家避开!”
她一边叫,一边顺序地拍其他房门。房门接二连三地打开,有个母亲抱着孩子,脚上只趿着一只凉鞋就冲了出来。
“请快逃命!还有,叫楼下的人也离开!还有,打电话报案!”
晴美看看福尔摩斯和黑猫。“你们也逃吧!不然被炸碎哦!”
福尔摩斯往楼梯方面跑。黑猫稍微跑了几步,又止步,回头望。福尔摩斯尖叫,黑猫仿佛被它催着跑。两只猫冲下楼梯。晴美亲眼看着全部房门打开了。
“二楼的跑光啦!”
“这道破破烂烂的门!既破烂又坚固!”
“怎么办?”
“如果打破它,又怕火花飞起反而引火。”
“会爆炸吗?”
“不晓得……假如里面有人就不能等了。”
“哥哥……”
“你到下面去!”
晴美点点头。
“好吧。”她走到楼梯口,回头喊住正要举脚踢门的片山:“有什么遗言?”
“傻瓜!”
调子乱了,片山跌个屁股着地。
晴美下到一楼。刚才那个老人担忧地抬头望着上面。
“楼下的人都逃走了么?”晴美问。
“嗯,都跑出去了。那个年轻人呢?”
“他在破门。”
“不危险吗?”
“他是刑警嘛,没法子。”
老人瞪大眼睛。
“我说了不该说的……”他喃喃自语。“我没想到他是那么伟大的人。”
“没啥大不了的。”
上面传来“咚咚咚”的踹门声。
“快,逃去外面吧。尽量跑远一点──”
话没说完,整幢公寓摇晃,发生爆炸了,猛烈的尘埃和细沙之类的东西立刻四面扑来。晴美因冲击而摔倒。
“哥哥!”她喊着站起来,在烟尘滚滚中冲上楼梯。“你不要死啊!”
有个黝黑的物体追越晴美而去。是福尔摩斯。
二楼全是烟和尘,什么都看不见。
“哥哥!”晴美叫。“回答我!”
被炸碎了吗?晴美想哭。起码娶了老婆才死啊……
烟尘转薄时,见到那个房间的门不见了,外面的光线从那里照进来。原来房门斜斜地倒在走廊上。
“哥哥!”
“喵”一声,传来福尔摩斯的叫声。
“福尔摩斯,哥哥呢?”
从门的下面,有什么黑色物体爬出来──满身尘埃的片山是也。
“哥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嗯……还好……擦伤而已。”片山好不容易站了起来。“畜牲。我的新西装……”
“傻瓜!在说什么呀!”
看到片山乌黑一片的脸,晴美噗哧笑起来。
“别笑!真是的,无情的家伙。”片山也苦笑不已。“──不知里面怎样了?”
232
四个人讨论,意见分为二对二时,以委员长的权限,通常会采用桥本的意见。可是,现在是三对一。这时如果滥用委员长的职权的话,长沼等人恐怕全体一致地提出要替换委员长吧。新委员长大概是长沼……
开玩笑!岂能让这种家伙骑在头上?
桥本飞快地计算了一下。这时反对也没用。可是,为何长沼突然提出要让女生加入?文化祭时,俱乐部被承认是正式的社团,只要交出社团费就有办法了,那是事实。不过,长沼从未在意过那种事。他不是那种为麻烦的事伤脑筋的人。
长沼之所以提出这件事,必有理由。
桥本在几秒钟的沉默间,就在想那些事。
“──好吧。”桥本点点头。“也许你们说得对。”
长沼松一口气似地微笑。
“有女生加入的话,招收会员也一定容易得多,对吗?”他望望关谷和明石。
“可是,大原则变更了,大致上有必要听取全体会员的意见来裁决吧。”
“没人反对的。”明石说:“也许桥本没听见,其实大家都在埋怨说为何不收女生哪。”
“──是吗?”桥本木无表情地说:“我不晓得。”
“没有人讨厌女生的吧。”说着,长沼笑了。
桥本摘下眼镜,开始用手帕抹镜片。没有人知道,这是他烦躁时的习惯。
我不会原谅你们的──桥本在心中喃喃自语。说我“错了”的人,绝不饶恕!
把眼镜重新戴上的手有点颤抖,但谁也没察觉。
“有女生想加入吗?”桥本用平静的语调问长沼。
“对──有哇。”
“谁?”
“竹林明。”
“竹林……有这么一个人吗?”
“高二的插班生。”关谷说。
“咦,你认识她?”长沼的脸色有点没趣。
“在职员室的布告板上见过她的名字,但没见过她。”
“是吗?对了,她从明天起来学校上课。”长沼得意洋洋地说。
“你怎知道的?”明石边吸烟边问。
“嗄?你想知道就告诉你好了。”
“你好像和她交谈过嘛。”
“上星期日,她搬到我隔壁的公寓来了。”
“隔壁的公寓?那幢学生公寓?那不是大学生专用的吗?”
“听说是透过特别关系而租到的。”
“那她一个人住啰?”
“那个当然,一间四叠半(约十三平方呎)大的单位罢了。”
“你怎么认识她?”
“她来拜访我了。”长沼满面得意之色。
“拜访你?”
“她听说我在上志上学,于是说她也会去上志……”
“然后谈起这个俱乐部的事?”
“对。于是她表示一定要加入。”
桥本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向长沼大声斥责的冲动。他一定是被对方可爱的撒娇攻势所迷倒,然后骑骑笑着接受的──为了那个女孩,他企图改变俱乐部的铁则……
“有啥关系?已经决定接受女生加入了。”关谷点头。
“她,在外边等着。”长沼有点难为情地说。
“现在?那就叫她进来吧。”对女生很友善的关谷马上说。长沼匆匆地走出课室。
“一见钟情吧。”明石笑了。
“长沼爱上的,大概是相当健壮的女子吧。”关谷也笑着说。不过,他看起来毕竟很在意新来的插班生,眼睛一直没离开门口方向。
“必须找出文化祭的花招了。”桥本用事务性的语调说。
“来不及了吗?”明石问。“不是说可以拿到《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吗?”
“那间公司快倒闭了。日本来的订单不知顾得到没有……”
“如果不行,就得找别的了。”
“波里斯卡洛夫的《科学怪人》或克里斯多夫李的《吸血鬼》已不能吸引观众了。因为上演过无数次啦。”
“毕竟有必要回到原点去。”桥本稍微回复本来的语调。“罗拔维纳的《卡里加里博士》(gari)、慕鲁纳的《诺斯菲拉切》(诺斯菲拉切是德国恐怖片《Nosferatu》的主角,是吸血僵尸之一──译者注)、巴里摩亚的《狂魔》……发掘古典的剧本,必须让大家知道,‘奇情俱乐部’绝非一般通俗品味的团体。”
“听说了没有?”关谷说:“有个加入俱乐部的高一学生,他的父母跑去老师那里查询了。他们问‘奇情俱乐部’是不是什么怪诞的团体咧。”
“开什么玩笑,真是的。”桥本苦笑……
课室的门打开,长沼探脸进来。
“我带来啦──来,进来吧。竹林明君。”
在长沼的催促之下──“她”走了进来。
我被鬼迷心窍了吗?
桥本康夫下了电车,从车站沿着河边走回家的路上边走边自问。
快十点了。尽管有社团活动,但这么晚才回家的事很少有。由于他们进咖啡室谈到九点,也不是没道理。
不过,他不需要为迟归找借口。桥本的父亲是公务员,母亲原是教师,他们完全信任自己的儿子。反而是妹妹信代才高一,属于不稳定的微妙年龄,她本人也有点不按常规的叛逆性格,因此父母亲待她比较严格。
无论如何,桥本康夫在上志高校三年级学生中经常是名列前茅的优异生,他组织稍微怪异的社团的事,父母亲并不加以追究。
上志学院本身有大学,但优秀的学生通常报考国立大学。当然,桥本投考东大或一桥等著名大学也是既定的事实。他本身也有那个意愿,预备班和模拟考试的成绩也保证百分之九十九的合格率。
“我回来啦。”
走进玄关时,妹妹信代冷不防地用浴巾裹住身体出现。
“回来啦。好晚哪!”
“怎么那副打扮。”桥本瞪妹妹一眼。
“有女人味?”
“会感冒哦,傻瓜。”
脱鞋走进屋里时,从厨房传来母亲的声音。“康夫吗?”
“是呀。”
“晚饭呢?”
“嗯──吃过了。”
这样一说,桥本才发觉自己没吃晚饭。
“做了什么来?哥哥。”信代问。
“社团呀。”桥本走进客厅,抛下书包。“文化祭快到了。”
“可别拍拖拍到天亮才回家哦。”
“多嘴。赶快换衣服吧。”
“不要!”
瞬间,浴巾差点掉下去。信代连忙两手抱住浴巾消失了。
无意中见到妹妹已经发育完全的胸部时,桥本感觉到心脏的鼓动加速。
──傻瓜!妹妹的裸体,不是从小就看过了吗?
桥本带着不安的心情坐在沙发上──眼睑背后,妹妹的裸像和竹林明的脸成为一体。竹林明裸身站在那里。
你在想什么?!好自为之!
桥本甩甩头。可是他知道,他无法忘掉竹林明。从她一踏入那间课室那一刻起,他便一清二楚了……
“是美人儿哪。”关谷实说。
233
“嗯……”明石一郎漠不关心地眺望窗外。
“当她走进课室时,我吓了一跳。长沼的女朋友嘛,我以为没啥大不了的。尽管如此──不是太漂亮了吗?”
向来尊重女性的关谷。他把感动表示出来的方式是直截了当的。
“有点──冷冷的感觉。她不适合当奇情电影的女主角。如果袭击她的怪物被那种视线回望的话,可能无法动弹哦。她属于袭击方面的类型吧。说起来,出现在《吸血鬼卡米拉》的女吸血鬼,不就是那种感觉么?”
“你好会讲哪。”明石把长发拢上去说。
“但是,不是很大的冲击么?竟然见到绝世美女。”
明石和关谷搭相同的私人铁道(电车)。关谷会在附近的车站先下车,但差距不远。
“对了。她为何给人冷冷的感觉,我懂啦。”关谷点点头。“清一色的黑色服装:黑毛衣、黑裙、黑鞋──简直像丧服一样。看上去更冷了。一定是。”
明石打哈欠,不说什么──那种小处,艺术家型的明石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不过,她所发射出一种类似放射线似的看不见的光芒,像关谷这般单纯的男孩是感应不到的。
在那里的四个人当中,只有我知道,明石想。桥本等于是个把计算机当眼镜来载的男子;长沼大致上不解温柔,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关谷?他自以为懂得女人心理而已。只会看女人表面的关谷,他也捉不住从竹林明内心放射出来的东西。
那是等候被发掘的个性和魅力。那个必需天才的技巧才能把它引导出来,需要像我这样的天才……
然后,她也感觉到我里面有互相呼应的东西。在咖啡室谈话期间,从她时不时投向我的视线可以知道。无论怎样吵闹的环境,卓越的人都能彼此发现对方的存在……
“──不是很有趣吗?”关谷说。
“什么事?”
“桥本啊。他为她神魂颠倒啦。”
“为她?你说竹林明?”
“对呀。在咖啡室里,你没发觉他看她的眼神?喔,我得下车了。再见啦。”
“嗯。”
在电车门关上之前,关谷从车厢冲了出去。
电车跑动时,明石重新坐好。对。那家伙一直在看她──是真心的吗?那种像在熨刚洗过的衬衣的男人,怎会爱上她?
明石在唇端微笑──他们不是他的对手──是的。优秀的人才会爱上优秀的人。
不过,明石在无意识地用鞋尖轻叩地面。这个表现不安的习惯,连他本身也没察觉。
“时间拖晚啦。”长沼和也说。
“没关系。横竖只有我一个人住。”竹林明答。
“平时不必花那么长时间的。但你进来后,不知不觉就拖长了。其实你可以先回去的。”
“可是十分有趣呀。”竹林明说。“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她补充一句。
“嗯,还好啦……”多少有点不满的神色,使长沼的回答不畅快。
“不过,你是最好的一个。”
竹林明的话叫长沼羞红了脸。
“没有……呃……怎会呢……”他在口中念着意义不明的文句。
“接受我加入,是不是很不容易?那是女人禁地哦。”
“没关系呀。已经讨论过的,说应该让女生也加入的。”
“到公寓前面啦──晚安。”
“嗯。晚安。”
长沼感觉到竹林明的嘴唇轻轻地碰了他的脸一下。
长沼的母亲吓一跳,以为儿子喝醉了。当她知道儿子身上没有酒味时,这回又拿着体温计过来。
“真的可以打搅吗?”石津刑警问。
“从刚才起,你一直在问同样的事。”片山厌烦地说:“我可不是因为喜欢才招待你吃晚饭的。”
“片山兄喜不喜欢都无所谓,只要晴美小姐喜欢就够了……”
说他坦白也好,率性也罢,这个二十五岁的大块头刑警可以称得上和原始人一样。对于晴美这种现代女性来说,可能看起来是“可爱”也说不定。
自认不仅是兄长,且等于是晴美的父亲替身的片山,对所有追求晴美的男人都没好感。可是,石津这个人嘛──多少有点傻里傻气的,而且心地善良,叫人不能恨他。
他是目黑警署的刑警,两人曾经一同解决了好几宗案件;而由于每次那个比哥哥更爱当侦探的晴美都插手进来的关系,自然而然地,石津就时常跑进片山兄妹的公寓了。
总而言之,由于今晚晴美做了一道新菜式,提议说务必要请石津尝味,于是片山带着他一同回家。
从车站到片山的寓所的路并不宽大,但有不少车子来来往往。两人终于来到那里。
“好高兴哪。”石津那副笑逐颜开的表情,倘若被警视厅的长官看到的话,肯定感叹属下的威信低下。“想不到晴美小姐特地为了我去学做新菜式,并招待我……”
其实还不知道到底那是不是人吃的东西。
“那不如叫石津那家伙吃吃看好了。”
于是片山带着玩笑的态度提议。其中因由,当然石津无从得悉。
“对了,片山兄,现在在办什么案件?”石津问。
“那宗高中女生谋杀案啰。”
“那宗……是哪一宗?”
“公寓煤气爆炸呀。”
“片山兄的公寓煤气爆炸?”
“不是!我叫公寓的住户避难,受到表扬咧。你不知道?”
“有过那种事吗?”石津一脸凝重地说。
“报纸也刊登了出来啦。”片山有点不悦。
“那可麻烦了。不过,人说‘谣言难过月,过月无人传’。很快的,大家都会淡忘的。”石津不知何故同情起来。
片山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干吗人家要说我的谣言?”
“因为你在公寓引起煤气爆炸,受到住户‘非难’,而且报纸还刊登了出来呀。”
片山决定今晚吃饭时,在他的菜里加点猫粮给他吃。
石津突然想起似的,问:“哎,那宗高中女生谋杀案怎样了?”
片山在想,世上居然有此波长不同的人。跟石津谈话,就像用短波收音机接收FM长波一样……
“依然毫无进展啊。”
“据说那女孩怀了孕……”
“是的。她有恋人。大概因那男的叫她堕胎而吵起来。男的勒死女的。为了做成是意外死亡,所以把煤气开着。”
“太过份了。不是大惨剧吗?”
“可不是?凶手是披上人皮的禽兽啊。”
想起那女孩──野田惠子的惨死时,片山不由摇摇头。
“凶手是禽兽吗?”石津吓一跳,认真地问:“但是,动物会扭开煤气的开关吗?”
幸好他们已来到片山的公寓,两人的对话才不至于继续混乱下去。
片山兄妹的房间在二楼。他们正要从外面的楼梯上去时,遇到一个从上面下来的女孩。女孩年约十六、七岁,多半是高中生吧。
由于楼梯微暗,看不清对方的脸,然而当片山闪身让她先过去时,她停下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片山的脸。怎么搞的?这女孩是谁?
──正当片山感到莫名其妙时,那女孩赫然回过神来的样子,在口中喃喃地说:“对不起。”然后“咯哒咯哒”地下楼梯,小跑步走开了。
“片山兄,你认识刚才的女孩吗?”石津好奇地问。
“不认识。毫无印象。好像不是住在这幢公寓的。”
片山和石津上到二楼。
“──有客人?”
在门前,石津望望片山,里面传来说话声。
“哎,吃一点嘛,不然对身体不好哦。”是晴美的声音。
“人家不想吃嘛。”
“这样下去的话,你会饿死哦。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但你死了,她也回不来呀。”
“你好无情啊!没有她,我活不下去呀。”
“难道你不想找到凶手?”
“找到凶手的话,我要挠破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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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呀,你要好好地吃。即使要追凶手,空着肚皮也跑不快呀!”
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觑──无论怎么想,那听起来都是二人“对话”。可是,两边都是晴美的声音。
片山敲敲门,喊说:“我回来啦。”
“啊,回来了。”门立刻打开。“石津!欢迎!”
“谢谢……”石津的眼睛顿时一亮,声音提高。“可是……你不是有客人吗?”
“不,我一个人呀。”
“可是,刚才你不是在说什么吗?”
片山环视屋内。房子并不大,一眼看完就知道没别人在。
“哦,你们听到了?那个叫即时传译。”
“即时传译?”
“它们两个的对话啰。”晴美指示一下蹲在房间角落的黑猫,以及看着它前面摆着的碟子的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叫它多吃一点,但阿黑什么也不吃。”
“因此你一个人演两个角色,你也很游闲嘛。”片山苦笑。
“唷,我好忙哦──来,石津,进来吧。晚饭准备好啦。”
“是是。”石津战战兢兢地进入屋里。虽然他个子很大,却有畏猫症。
“几时变成两只的?”
“三只。”片山说:“这里有一只经常挠人的。”
“好失礼呀!”晴美瞪着片山。“那只猫哇──”
“就是刚才谈起那个野田惠子养的猫。”片山说明一番。“它有意跟着主人死哪。”
“了不起。区区猫身。”石津深受感动的样子。“我也是,万一晴美小姐有什么不测的话,我也跟着去。”
“唷,好感动。”晴美笑着走进厨房去。
福尔摩斯用前肢把碟子推到黑猫面前,但黑猫只是眨眨眼睛,完全不表示关心。
“是不是东西不好吃?”片山问。
“没有的事。”晴美拿着锅子进来。“因为跟我们待会要吃的一样。”
“一样?”
“对。阿黑如果不吃的话,哥哥,你把那碟也吃了好吗?”晴美半带认真地说。
福尔摩斯往玄关走去,然后衔着一个白信封回来。石津慌忙把大大的身体缩小。
“咦,是什么?”晴美用手接过信封。“哥哥,是你掉的?”
“不是。寄信人是谁?”
“什么也没写哦。连收信人也没有。”
“邮递区号也没写吗?”石津问。
“即是直接放进这里来的啦──不会有剃刀在内吧。”
“你有仇人吗?”晴美开了封口。“──好可爱的信纸。呃……片山义太郎先生。好极了,有‘先生’的称呼。”
“别说多余的话,读下去。”
“说什么呢……突然给你这封信,可能吓你一跳吧。我是高一女生。自从以前偶尔在路上遇见你之后,我的脑海中就占满了你的影子。偶尔见到你,乃是我唯一感到幸福的时候。我知道不能这样做,但我到处调查你的事。令尊是警视厅的名探的事;你在令尊殉职后带大妹妹的事;你继承令尊的遗志,成为搜查第一科的能干刑警的事……你正如我梦想中的一样。不过,我才十六岁,在你眼中只不过是小女孩吧。就这样从遥远的地方爱你,我已心满意足了。这样子给你这样的信,其实是很难受的事,但我有事想和你商量。我走投无路了。拜托。如果你觉得我有点可怜的话,明晚七点钟,请到以下地图所示的咖啡室来。我知道你很忙,即使你不能来,我也绝不怪你……”
三人沉默了半晌。
“石津……”晴美用做梦的声音说:“我刚才读的,肯定是日语吧。”
“听起来好像是的……”
“但……能信吗?”
“难以置信。”石津马上说。
“喂,让我看一下。”片山从晴美手中拿过那封信迅速过目。
“哥哥,有无头绪?”
“不……完全没有。”
“可是,她说‘走投无路’是指什么?”石津侧侧头。“是不是找不到厕所?”
“哥哥。”晴美冷不防在片山面前“咚”地坐下。
“什么嘛?”
“如果从实招来,我就原谅你。”
“从实招什么呀?”
“你没弄大这女孩的肚子吧!”
片山瞠目。“喂,你在胡说什么……”
“可是,高中女生走投无路,又说你觉得她可怜什么的话,不是只有怀孕这件事吗?”
“你看清楚!她说‘从遥远的地方爱你’哦。从遥远的地方能使人怀孕吗?”
“说的也是。”晴美还是以不相信的眼神看他。
“啊,对呀。”石津突然“咯咯”大笑起来。
“怎么啦?”
“不,片山兄也太会开玩笑了。”
“开玩笑?”
“这是你自己写的吧?因你一直不受欢迎,对我产生嫉意,于是,为了表示你也有女性青睐,所以叫那个女孩代笔写这封信,故意掉在地上的。手法蛮高明的嘛。”
片山握紧拳头。晴美连忙说:“知道啦!有人真的在暗恋着哥哥呀。一定是的。”
“不是这样写的吗?”片山愤然不已。
“唉,世上竟有如此好事的人……”晴美在口中轻声喃语。
“──对了。”片山想起来。“刚才在楼梯擦身而过的女孩。她一直盯着我。石津,记得吧?”
“嗯。不过……不是她吧?因她长得相当可爱哦。”
晴美拼命憋住笑意。
终于吃晚饭了。晴美的新菜式也总算平安无事地塞进胃袋。
“好了,怎么办?”晴美说。
“什么事?”
“刚才那封信呀。明晚七点,你会去那间地图上的咖啡室吗?”
“不……不行呀。”片山有点遗憾似的摇摇头。“做我这行的,怎知道七点钟能不能回家?”
“怎么突然对工作热心起来了?”晴美嘲笑他。
“不然,我去好吗?”石津说。
福尔摩斯叫了。它的脸转向玄关方面。
“有谁在外面?”晴美站起来。门外传来匆匆远去的脚步声。晴美冲到玄关,把门打开。往楼梯奔下去的是个穿深蓝色毛衣的女孩。
“哎,等等──喂!”
片山也探脸出来。
“不是刚才那个女孩么?她也穿那种毛衣。”
“追上去吧!快!”
晴美不理片山,迳自奔下楼梯。片山慌忙趿上拖鞋,回头喊一声:“石津!你也来!”然后追在晴美后面。
走到大马路时,已经不见女孩或晴美的踪影。
“喂!晴美!你在哪儿?”
这样喊时,从前面十米左右的小巷倏地露出晴美的脸。
“在这儿──她不见啦。”
“跑到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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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因为这里的街灯坏了,好暗。哥哥,你到那条路去看看。石津,对不起,麻烦你绕去公寓后面看看如何?”
不知何故,并非刑警的晴美变成指挥官。
片山依她所说的快步跑到马路那边去。走了五十米左右,变成十字路,路上行人很多。无论走去哪个方向都不可能找到人了。
片山放弃了。回到公寓时,晴美和石津已站在那里。
“──不行?这边也没有。”
“不过,既然她爱片山兄,为何逃跑呢?”石津说:“也许在近距离看到真人后,跑来取消那封信也说不定。”
“随你说吧。”片山赌气地说,上楼梯去了。
“──喂,大门开着吗?太大意啦。”
福尔摩斯出到走廊,一见到片山等人就高声叫。
“怎么啦?催食物?”
正要走进玄关的片山赫然止步。那个少女就站在眼前。她穿着深蓝色毛衣、深红色裙子,是一个个子娇小、轮廓可爱、眼睛闪亮的少女。
“噢,擦身而过啦。”晴美说。
“呃……”少女用挤出来的低沉声音说:“你是片山……义太郎先生吗?”
“是的,你呢?”
“我叫……桥本……信代。”
说完,少女全身软瘫瘫地伸开两手向片山扑过去。片山直翻白眼。
“喂!你,怎么突然──”
“果然不是普通的关系哪。”晴美把双手交叠在胸前。
“看来不寻常哪。”石津也学她把双手交叠在胸前。
“喂,晴美!”
“我不帮你哦,自己处理吧!”
“傻瓜!你看!”
片山把绕到少女背后的右手伸出来给晴美看。晴美倒抽一口凉气──片山的右手被黏乎乎的血弄湿了。
“她是不是说她叫桥本?”
“对,好像是叫桥本信代。”
“她没带地址或电话之类的身份证件……”片山叹息。
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总是发生一连串的怪事?
“很快就天亮啦。”晴美站起来。
病房中微暗。自称桥本信代的少女,继续昏睡在床上。
“──什么声音?”站在拉下的百叶帘旁的晴美回过头来。她听见“咕──嘎──咕──嘎──”的类似坏掉了的换气装置的响声。
“他!”片山说。
石津刑警坐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打瞌睡,正在打鼻鼾。
“他累了,让他睡一会吧。”
“罕有地说起体贴话来啦。”
“要吃我一脚吗?”
这是单人病房,因为只有这间空着。由于晴美的冷静沉着行动所致,突然受伤的人得以被救护车顺利地送到这里来。信代在值勤医生的护理下,尽管严重失血,但生命无大碍,三人得悉后都安下心来。
“今天请假好了。”晴美打着哈欠说。
“你每次遇到事件就请假,不要紧吗?”
“没关系呀,反正空闲嘛。”
“这样的工作居然拿和我相差无几的待遇哪。”片山叹息不已。“那你可以陪在她身边啰。我可不能随便请假。”
“好哇。不过,丢下恋人不理,可以吗?”
“她不是我的恋人!”片山愤然强调。
“哥哥!别太大声──”
片山慌忙噤口。“唔”一声,床上的少女动了。
“瞧!你太大声了。”
晴美急忙弯身去看少女。
少女的呼吸加快,眼睑轻微颤抖一下,然后睁开眼睛。
“哦,醒啦──感觉怎样?你认得我吗?”晴美温柔地和她说话。片山想,如果她用一半的温柔待我就好了。
“你是,晴美小姐吧。”少女用意外坚定的声音说。
“嗯,是的,你叫桥本信代?”
“是的。”她点一点头。“我……为何在这地方……”她打量室内。
“你到我们的公寓来,被刺伤啦。记不记得?”
“说起来……啊,对呀。”
“看到歹人吗?”片山走近床边说。
“你是片山先生吧。”桥本信代有点靦腆地笑。“那封怪信,吓你一跳吧。”
“对哥哥来说,那是空前绝后的大事啦。”晴美说。
“用不着你说多余的话。”片山沉着脸。“呃……刺伤你的是怎样的人?记得吗?”
“不。路太晤,突然从背后偷袭的关系……我发觉有人站在背后,正想转身之际,腹侧一阵剧痛……”
“在哪儿被刺伤的?”
“公寓旁边的小巷里──那封信的事使我觉得羞耻,我又走到你家门前去,而玄关似乎有人要出来了,于是我急忙跑出来躲藏。”
“然后在那里被刺伤──如果你高声喊就好了。”
“我没想到伤势那么严重,而脚步声走远了……我知道大家在找我,我不应该躲起来的,于是我想好好解释并道歉,故又走去你家门口。然后觉得腰部一带发冷,膝头力气虚脱……这时片山先生回来……我只记得这么多而已。”
“好怪的故事。”晴美侧侧头。“印象中有被谁狙击过吗?”
“不晓得。”桥本信代摇头。“呃──时间过了多久?”
“啊,对了!必须通知你的家人。可以告诉我电话号码么?”
“好。”信代率直地点头,并说出号码。
“对不起,有劳强调一下说伤势没什么。”
“好的。”
晴美拿着抄下号码的字条,走出病房。
片山假咳一声。跟女性在一起时,通常因紧张而发不出正常的声音来,即使对手是高中女生。他的“女性恐惧症”愈来愈严重了。
“呃……和你谈话,不要紧吧。”
“嗯,不要紧。”
“对。疲倦对伤口不好,对吗?呃,说到疲倦嘛……即是说……关于你那封信的事,你好像说有事商量……搞不好,那件事就是你被刺伤的原因,会不会呢?”
信代似乎一时无法理解片山所说的话,呆了一阵,终于缓缓地摇一摇头,自言自语似地说:“不知道……我想不会有那种事……”
“那么,可以说出来吗?你想商量什么?”
就在这时候,“嘎”一聋彷若猛兽从午睡醒来的声音传来。石津打着大哈欠醒了过来。
“喂,不能安静地打哈欠吗?”
“啊,片山兄,早。”
石津暂时忙碌地把眼睛又开又合,好像在努力掌握现在自己所处的状况的样子。然后,他终于发现了在床上瞪大眼睛的信代。
“嗨!你醒啦!好极啦,没有大碍。”
“给大家添麻烦啦。”信代说:“你是……石津先生吧。”
“啊,你很清楚嘛。”
“我知道。你是片山先生的妹妹的未婚夫吧。”
石津顿时涨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