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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然是工具人全文阅读

作者:钱十三     我居然是工具人txt下载     我居然是工具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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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式幽默哪儿去了?……饥饿、缺觉、惊恐,加上穿过走廊,就是那间有人试图把玛莎·泰特从楼梯上推下去的房间……

    然后,他听到了,听到哭喊声,还是不管什么声音,顺着外面走廊一路颤抖。剃须刀从他的手中落下,好一阵子,他只感到莫可名状的恐惧。

    混乱的噪音,一会儿又归于寂静。

    詹姆斯·本涅特觉得:自己必须干点什么,来发泄愤怒或者恐惧,或者两者一起。他摸索到一件长袍,扭动身子往里钻。当你试图把手塞进袖口的时候,衣服会像收起的伞一样,顿时挤成一团,而当你一脚踩住腰带一端,手就能拉出来了。

    他总算把衣服拉到肩膀上,然后开门往走廊里窥视。

    走廊里什么也没有,至少没有肉眼可以看见的恐惧或者危险。他在走廊尽头,这里有个格子窗户,从窗口往外望去,可以看到庭院车道的房顶。如烟的光线映照下,他看到褪色的红地毯,延伸到五十英尺外的楼梯口,排成一行的房门嵌在橡木墙中,还有镀金门框和爪脚椅①。

    ①ClawFootedChair:这种椅子的脚被设计成与一种动物的脚或爪子相似。

    詹姆斯·本涅特直接看着对面的门。除非跟别墅里的神秘事件联系起来,否则,假设噪声来自查尔斯王的房间,是毫无理由的胡乱猜测。

    这是约翰·艾什利·博亨的房间,但他不会在里面。詹姆斯·本涅特走过去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

    从斜墙上挂着的窗帘缝隙里,透进一道微光,借这这道黯淡的光线,他发现房间极大。他看到闪闪发光的银制花瓶、有顶篷的高大灵车、以及自己的脸在镜中的映像。床是人工做的。约翰·博亨的衣物,乱七八糟地扔在椅子上,办公桌抽屉像喝醉了酒似的敞开着。

    詹姆斯·本涅特本能地开始四处张望,寻找通往楼梯的隐藏之门。

    这个房间占据着别墅的一角,俯瞰向着后方的快车道和草坪。那么,楼梯就应该在他左边的墙里头,很可能位于两扇窗户之间。就在那儿……

    他又听到了噪声,在他后面,在走廊某处,在某扇封锁着白修道院秘密的门的后面。他往走廊方向走了几步,一扇门静静地打开了,几乎撞在他的脸上。一个女孩同样安静地走了出来,但呼吸困难,双手按在喉咙上。

    她没有看到他。她关上门之前,从她身后的房间,传出一声奇怪的嘀咕,好像是个病人。她把头向前倾,扶着墙壁向前行,然后直起身子。

    他们在阴暗中相逢了。她把手拿开,他看到她喉咙上的淤伤。然后,他看到玛莎·泰特的脸。

    詹姆斯·本涅特稍微站过一边,俯视着那个女人,让黯淡的灯光,全部投射到她的脸上。

    真奇怪,最初大吃一惊,导致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他并没有联想到幽灵,或者产生幻觉,觉得自己无时无刻,都会看到玛莎·泰特的脸。当头昏眼花的感觉减轻了之后,他只期盼这场谋杀闹剧,终究不过是一个恐怖的笑话,一场有欺骗性、有预谋的噩梦,然后想大笑出声。

    接着,他发现那并不是玛莎·泰特,这对他打击更大。下一秒钟,在格子窗的阴影中,他简直要怀疑,两个人根本没有相似之处。这女孩更娇小玲珑,乌黑的头发随意挽在耳朵后面,身穿灰白色套头外衣和黑色裙子。只片刻之间,对方脸颊的轮廓、恶作剧般的姿势、黑眼睛的厚眼睑,就都到了詹姆斯·本涅特的眼前。

    可是,他忘了她已经受伤了。他听到她的声音,并不是玛莎·泰特。

    “约翰……”她刚刚开口,又把声音咽了下去。她热切地抬起头来说,“约翰?你不是去看……不,天哪,我在说什么啊?……关于露易丝·卡拉维小姐。她一切安好,确实如此。她大受打击,我让她平静下来了。她不认识我,从昨天晚上以后,她就开始歇斯底里,一直尝试去……”说话牵动了她的伤口,她又把手放在喉咙上,压下恶心,并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我希望,你把怀恩医生叫来,还有……”【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她停住了:“天哪,你不是我伯父!你是谁?”

    “镇定一点,”詹姆斯·本涅特温和地说,从心底里涌上一阵罪恶感,“没什么。就是字面意思,没什么。我是你伯父的朋友,名叫本涅特。看,你受伤了,让我……”

    “不,我没什么事,露易丝小姐才……哦,詹姆斯·本涅特!……天哪,我认识你,露易丝谈及过你,是你带她父亲环游纽约的。你要干什么?”她快速移动到门前,“我声明,你不能进去!你确实不能,她没有穿睡衣。”

    “呃,这算什么啊?”詹姆斯·本涅特顿时大吃一惊,骤然间停了下来,“有人发疯了,还扼住别人的脖子……是她干的吧?”

    真是难以想象!他记得那个满面雀斑、懒散寒酸、笑容机械的女孩子,只是远远地站在卡尼费斯特殿下身后,平静不语,却聪明能干,能熟练地为他处理信件,父亲却不允许她喝两杯鸡尾酒。

    “发疯了?……”凯瑟琳·博亨重复道,尽管讲话让她痛得厉害。她虚弱地笑了,“露易丝·卡拉维?……天哪,她简直控制不了,她已经歇斯底里了,在昨天晚上,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哦,别傻了,我自己也觉得很糟糕……”

    “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对方冷酷地说,身体前倾,此时,她倚着墙,想把身体支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放过我!……放过我,你听到了吗?”

    他把这位一脸茫然、心惊胆向的女士,径直拉向他的房间,一脚把门踹开,她问他是不是发疯了。然后,他让她坐在斜墙边,靠着窗户的椅子的软垫上,一来这样比较舒服,二来他想借光线,好好地看一看她的脸。

    在仔细观察凯瑟琳·博亨之前,他翻箱倒柜,找出一瓶白兰地。詹姆斯·本涅特觉得:在英国,随身带一瓶酒,真是明智的选择,不然,酒店早早无情地关门之后喝什么。他回来时,她倚在窗户边的角落,憔悴稍减,露出愤怒抑或是放松的表情。

    “不……”凯瑟琳·博亨快速地说,“我很好,不要白兰地,谢谢。”

    “喝下去!……为什么不喝?”

    他想,正因为精疲力竭,她当时才不由自主地,透露了真相。

    “因为莫里斯伯父会说我喝酒了。”凯瑟琳·博亨扭捏地说。

    “好伯父莫里斯!……拿着……”詹姆斯·本涅特强把酒杯塞在那女孩儿的手里。

    凯瑟琳·博亨带着痛苦,困难地把酒咽了下去。詹姆斯·本涅特把一条毛巾浸入水中,取出来拧干,努力调整着位置,将它围在她脖子的紫色淤痕处。

    “好些了,那不错,喜欢吗?”

    “当然。”凯瑟琳·博亨点头笑着说。

    “再喝一杯如何?……”詹姆斯·本涅特笑着拍了一下手,“不?先等我把这毛巾固定在你的脖子上,然后,希望你告诉我,是什么把你的朋友——比如说尊敬的露易丝·卡拉维——弄成那样的。”

    这种称谓从詹姆斯·本涅特的嘴里说出来,让他霎时有种荒诞的感觉,因为就他所见,那个谦逊低调的女孩儿,一直都坐在比其他人都低矮的椅子上。

    “你的朋友之一,比如尊敬的露易丝·卡拉维,陷入歇斯底里还企图杀掉你。坐着别动!……”

    “我说,你让我完全手足无措了。把那条毛巾给我吧。”

    凯瑟琳·博亨一边打岔,一边微微一笑,摆出一副正在办公的机敏模样。当她倚回斜墙窗户上面的时候,他仔细端详着她。

    相似性?……如果不是因为某些意外,或者灯光的恶作剧,詹姆斯·本涅特怀疑:自己完全不会留意到。

    凯瑟琳·博亨那安静、随意、略带紧张的样子,让她自有一种美感。脸色苍白,不施脂粉,眼睛上方细细的眉毛,在转角处稍稍上扬,黑褐色的双眼,透着出奇明亮的光芒。比起玛莎·泰特,她的目光毫不转弯抹角,却又透出强烈的困惑。不过,这两位女士都有厚厚的眼睑、娇小而柔软的嘴巴和细细的脖子。

    那又如何?……这是这幢会吸人魂魄的阴暗别墅里,又一个在梦中受害的人吗?……在博亨兄弟华而不实、反复无常的诡异行为背后,她处于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就如安静的露易丝·卡拉维小姐之于卡尼费斯特殿下?听到约翰·博亨用漫不经心的语调,提到小凯特的时候,你会明白一切。他想起贾维斯·威拉说过的话。

    “你得原谅我,”凯瑟琳·博亨以自己特有的紧张方式说道,“如果我心烦意乱,或者说了什么……蠢话的话,或者……我总在做出这种事情。但是,我很喜欢露易丝。她从来都没有机会。她父亲……你认得的吧,不是吗?”

    “我认得他的声音。”

    “是的,是的,我就是那个意思!……”凯瑟琳·博亨点了点头,“你明白了。露易丝喜欢你。她跟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我希望我们都……”她往窗外凝视了一阵,又把头转回来,一本正经地对詹姆斯·本涅特说,“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斯特拉说——她是今天早上,给我端茶的女佣——他们都在楼下,讨论玛莎·泰特被害的事情,那是真的。是真的吗?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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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屏住呼吸,詹姆斯·本涅特只得无言地点了点头。

    “斯特拉说她受伤了,被杀了,就在水榭里面。她的头上——伤痕累累,是约翰发现的。这也是真的吗?”

    “恐怕是的。”詹姆斯·本涅特点头答道。

    凯瑟琳·博亨再次转头望着窗户,肩膀僵硬,眼睛也闭上了。

    沉默了一会儿,詹姆斯·本涅特突然静静地问:“那么,你喜欢她吗?”

    “喜欢她?……不,我讨厌她。”凯瑟琳·博亨话一出口,立即感到后悔了,急忙摇头纠正,“不,也不是!……只是,神哪,我嫉妒她。”

    詹姆斯·本涅特无话可说了,他感到紧张不安。他起身从自己的行李中,摸出一根香烟。这女孩带来的影响,将令人困扰,只是之前没有人留意到……

    凯瑟琳·博亨又说了起来:“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不过,他们都认为:是别墅里的某个人干的。”

    “当然是别墅里的某个人,就是昨天晚上在走廊里,走来走去的人。”

    詹姆斯·本涅特再度回到靠窗户的椅子上坐下来,他不是想增强信心,也不是想无视这徒有其表、细小琐碎的帮助。那些感情莫名其妙、复杂难解,其猛烈的程度,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上帝啊,凯瑟琳·博亨肯定知道是谁干的,因为她令人惊讶地说:“谢谢。谢谢你并不知道太多。”她露出一个坚定的微笑,“很多人会说,我能够照顾好自己,确实如此,但是,那件事情让我战栗,就如同……是的,昨天晚上,走廊里有人跌跌撞撞、东翻西找、缓步而行,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有人在黑暗中,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然后把她推开。那几乎把可怜的露易丝逼疯了,所以,我们得叫个医生去照料她。”

    “你该不会推断,那是她的想象……?”

    “她流血了。”凯瑟琳·博亨说。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詹姆斯·本涅特焦急地问道,心中一阵激动。

    凯瑟琳·博亨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时间了,我想:大概是接近凌晨四点钟吧,后来我看了钟——你看到我出来的地方,就是我的房间。当时,有什么东西把我惊醒了,可惜我不确定。”他迟疑了片刻,低头沉吟着,“可是,接下来我听到,有人在门上摸索着什么,又抓住了门把,像……像条大狗。我觉得:自己会不断想到狗,是因为昨天晚上,‘暴风雨’这么早就开始叫了,今早我又听到它在叫。【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但是,这次是在我房间的门上。接着,我听到有什么落地的声音,以及有人跑动的响声。我不敢动弹,直到听见贾维斯·威拉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来。他听到有噪声,就来到走廊,打开灯看看是什么。我开门的时候,他正架着露易丝·卡拉维小姐,她已经昏迷了。”

    詹姆斯·本涅特倒吸了一口冷气,焦躁地问道:“她究竟为什么,会于凌晨四点,在一片漆黑之中到处闲逛?”

    “我不确定,从那个时候开始,她说话就颠三倒四了。我想,当时她正要到我的房间里来。她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我猜她走出自己的房间后,找不到电灯开关,迷路了,更糟的是,她还在担惊受怕,因为她既找不到回自己房间的路,也不知道怎么到我的房间里来。我知道她不停地大叫‘灯,灯!……’”凯瑟琳·博亨直直地瞪着前方,两手紧握于膝盖之间,“你试过想象,自己在黑暗中,陷身于迷宫之中,怎么也到不了想去的地方,因而满心恐惧吗?……我试过。在梦里,有时候。”

    詹姆斯·本涅特探身向前,把手按在凯瑟琳·博亨的肩膀上,对她温柔地劝说:“我非常热衷于鬼故事和恐怖作品,因为在生活中,我从来没有碰到过真正的恐怖。但是,你也不要被一堆影子,和胡言乱语吓怕啊,听见了吗?……噢,你已经遭遇够多的了。”

    “我说,究竟……”凯瑟琳·博亨不满地噘起嘴唇抱怨着。

    “你需要的是带着冷掉的热水罐、倾斜的镜子、过气的鬼魂逃出这幢孤独的别墅。你得直奔伦敦或者巴黎,巴黎更好,然后找些玉液琼浆,一饮千盅,直至东倒西歪,百骸脱力。你需要流连徜徉在女装裁缝店,和铺红地毯的旅馆里;你需要在克利希广场①附近每家酒吧里,听乐队又弹又唱,谈一场天昏地暗的恋爱,然后喝得烂醉如泥;你需要去博伊西②的湖边看纸灯笼,身穿连衣裙,对印着马德里城堡③的邮票翩翩起舞,之后挤进一个两百年来,一直提供世上最好食物的疯狂小房间,去欣赏火锅的热气和勃艮第④葡萄酒的颜色;你需要在春天,去爱丽舍宫⑤参观生机勃发的栗子树,然后趁白天去河边的市场,品尝洋葱汤;你需要……”

    ①克利希(PlackdeClichy)法国巴黎的一个广场,位于市区西北部,坐落在古城墙上的克利希屏障旧址,是许多道路的交叉口。

    ②博伊西(Boise)是美国爱达荷州的首府,也是该州最大的城市。博伊西的名字由来始于最先到此探索的陷阱捕兽者(trapper),他们在跨越一片干旱地区后发现了这片遍布棉白杨(cottonwoods)的河边地方,于是给了这个地方“boisé”的名称,意思为“多树的”;因为这个原因,博伊西后来即被称做树城(CityofTrees)。

    ③马德里城堡(ChateaudeMadrid):文艺复兴时期,法国的著名建筑,位于巴黎附近,17世纪末被完全毁坏。

    ④勃艮第(bógèndì,英文为Burgundy,拉丁文为Burgundia,法文Bourgogne·),西欧历史地区名,各历史时期所指各异。多用指除十七和十八世纪法国勃艮第省外,另拥有其他广大领土的两个王国和一个公国。地处法国东南部,在汝拉山脉和巴黎盆地东南端之间,为莱茵河、塞纳河、卢瓦尔河和罗讷河之间的通道地区。,盛产红葡萄酒。

    ⑤爱丽舍宫(ace)是法国巴黎古建筑,法国总统官邸,巴黎重要建筑之一。始建于18世纪初,距今已有200多年。“爱丽舍”一词源于希腊语,意为“乐土、福地”。1718年,戴佛尔伯爵亨利在巴黎市中心盖了这座宫殿,取名“戴佛尔宫”,由建筑师阿尔曼-克劳德·莫莱(-1742)主持设计。最初为艾弗瑞伯爵的私人宅第。后几经周折,1804年拿破仑称帝,法兰西第一帝国取代法兰西第一共和国,其妹夫缪拉元帅于1805年购得这座公馆,大肆装修,取名为“爱丽舍宫”,后一直用作法国总统的官邸。

    詹姆斯·本涅特把外交辞令扔到了窗外。他站起身来,在刚才那个热情洋溢的时刻,他不断地在空气中挥舞着一只手。现在,气球破了,他意识到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他又一次看着阴冷的房间,窗外一片积雪。但是,他讶异于凯瑟琳·博亨那活泼而热烈的表情,只见她抬头看着他。

    “你……你这该死的美国佬!”凯瑟琳·博亨突然大叫起来,全身猛地放松下来,这使她声音颤抖不已。然后她捧腹大笑,不带一丝嘲弄,但似乎没法停下来。

    “呃……是啊,确实如此。”

    “你是我所遇到过最疯狂的人。”凯瑟琳·博亨咬牙切齿地怒吼着。

    “正相反,你这该死的英国婆娘,我被称作……”詹姆斯·本涅特大笑着回她一句。

    “浑蛋,你不能那样说话,至少,你看……”凯瑟琳·博亨轻轻一拍手,环顾四周,“当然,我的意思是……所有人都听得到你在讲什么。”

    “呵?……”詹姆斯·本涅特惊呼一声。

    凯瑟琳·博亨紧张地坐直了身子。

    “别在意,明智点吧。我会考虑的。我的意思是——玛莎。天哪,我都想不出别的了。你刚才说的事情,玛莎都会去做。玛莎独自一人,令人惊异……特立独行。”她又一次绞着双手,“而且,也许……”她反复拨浪着脑袋,边想边说,“对了,我也想起了这个……也许她很满足。她倒在那儿死了,但是,在死去之前,她拥有了她想要的所有东西,一个女人曾经想要的所有东西。她现在死去,孑然一身,永不老去,这再好不过了。谁不愿因为那样而死呢?如果有人用鞭子的一端,抽打她的头,可能也是值得的。”

    她急匆匆地说着,但是,又突然停了下来。没说出口的词被截断,如同门被突然关上,而它们的意思,就如同冰冷房间中的甩门声一样明显。

    詹姆斯·本涅特盯着凯瑟琳·博亨:“用鞭子?……”他说。他本来不该说的。直到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这一点。

    那扇关上的门隔开了他们,把他挡在外面。她从靠窗户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是吗?……一定是斯特拉给了我这种印象。”她快速大声地说道。在那一瞬间,沉静、紧张的凯瑟琳·博亨,看起来很危险,而且呼吸急促,“我现在必须回到病人身边了。谢谢你做的一切。你最好去下面吃早饭吧,如何?”

    在他能走动或者发出声音之前,凯瑟琳·博亨就如幻影般迅速离开了房间。

    詹姆斯·本涅特一动不动地看着关上的门,用手指摩挲着,没刮胡子的下颚。然后,他迅速奔了过去,一脚把空旅行箱,踢到房间的另一侧。他又追了上去,想把它踢回来,结果却坐到了床上,点着一根烟,狠狠地吞云吐雾。

    脑子更加混乱了,他的手也在颤抖。房间里充满了玛莎·泰特嘲弄他的表情。

    如果贾维斯·威拉拍的照片中,她没有矫饰自己性格的话,那么,她生前从未如死后,展现的如斯笑颜。

    对了,鞭子!……犯罪现场没有鞭子,附近也没有,除了约翰·博亨缠在手腕上那根以外。很明显,这不可能。

    警察现在就要从水榭回来了吧,他得下楼。把凯瑟琳·博亨从脑子里,冷酷地清除出去之后,詹姆斯·本涅特就着冷水刮了脸,感觉稍微好些,但还有点头重脚轻。他穿戴整齐,然后下了楼。

    詹姆斯·本涅特本来打算去餐厅,却听到图书馆的方向,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门打开着,阴暗的房间里,天花板上的灯亮了,一群人围在炉火前的现代家具周边。在睡椅后的一张桌子旁边,青铜灯的黄色火焰侧面,一个身穿警官制服的高大男人,正背对门坐着,一边用铅笔敲打着自己的头。紧张的汤普森站在一侧,而汉弗瑞·马斯特斯警长离他们颇远,正殷勤地检查书架上的书。

    说话的那个家伙,是个轮廓鲜明的矮个子,身穿寒酸的黑色外套,圆顶礼帽耷拉在脑后。他声音刺耳,自信满满,手舞足蹈的姿势,犹如旗语①。他背对着火焰站着,一副黑丝眼睛,歪歪斜斜地跨在鼻梁上,手在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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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得指出是更粗的东西,上面有一、两个角。但这也是你们的工作。”

    听着这几个问答,詹姆斯·本涅特留意到,汉弗瑞·马斯特斯警官的脸上,充满了宽容的伤感,犹如一所智障学校的老师,现在又变为讽刺性的冷酷。当波特警官再次提问,如下问题的时候,他忍不住从鼻孔中发出鼾声。

    “啊!……可能是那个玻璃水瓶吗,那个被打碎的重水瓶?”波特问。

    “好了,兄弟,可能是任何东西!……往周围看一看吧,找一下你的指纹、血迹或者什么都好。”怀恩医生洋洋得意地戴上帽子,拾起一个黑色小包,斜眼瞥了一下警官,“嗯,不该认为是水瓶,不是吗?……死者似乎被葡萄酒浸湿过,但瓶子的碎片,却不在她的尸体附近。看上去,瓶子只是从桌子还是什么上面摔下来,然后碎了……天知道呢,孩子,如果办得到的话,我真想多给你一点帮助。无需客套,直接将你面前,那个完全不可能的状况,拿出来击倒我吧,你需要如此。”

    “确实!……”从房间另一侧的阴影处,忽然传来一阵新的声音,因为来得太突然,他们全部都跳了起来,“但是,你们想要我解释一下,谋杀是怎么进行的吗?”

    波特警官充满威势地怒吼起来,他两脚震动着,几乎踢翻了一张沉重的桌子,甚至连汉弗瑞·马斯特斯警长也震惊了。他们都站在由火焰和两盏散发出黄色影子的灯围成的光圈中。电灯泡在穹隆屋顶上,映照出一顶皇冠,但大图书馆依然幽暗,好像连书都在投射阴影。

    詹姆斯·本涅特望向斜墙一处尽头的一行菱形格子窗,那一墙玻璃前面,有一张高大的织锦抉手椅,椅背对着房间。一个头从椅中升起,外形缓缓跟椅子彼此分离。他似乎蹲坐着,倚在窗户和灰色的天空旁边;他们听到了玻璃杯的叮当声,闻到了雪茄的烟雾。略显轻浮的脚步声,沿着石地板传来,让人觉得刺耳。那个小小的圆形轮廓蹲着,叼了根香烟,斜视着众人,就如妖怪一般。尽管他走近众人,让大家看到他细细的短发、呆板脸上僵硬的微笑、充血却眨也不眨的小眼睛,这样却让妖怪的形象更显清晰。

    詹姆斯·本涅特意识到:这是卡尔·雷格,他裹着一件饰有花纹的绸缎长袍,袍子对他来说太大了。另外,他还发现卡尔·雷格喝得醉醺醺的。

    卡尔·雷格用一种仿佛来自喉咙深处的坚定语气说:“我必须请你们原谅。实际上,我必须跟你们说:‘原谅我吧!……’看在我准备给你们帮助的分上。我一直在倾听,先生们,真诚地倾听。你们进来的时候,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在那边的椅子上,跟贝西①在一起呢,”他拍拍从袍子口袋里露出的酒瓶颈部,“贝西二代,当我跟自然谈心时。‘极目所感,犹有新欢;风光四处,不可尽观’。美丽的乡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①BetsyElizaBeth的昵称。

    在灯光围成的圈子中,他的圆桶状身体,犹如被截断的树桩。从紧闭的牙齿中间,费劲地露出面具般的欢笑,他仿佛具有非人类的特质。他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然后用雪茄做出一个戏剧中的优雅姿态。不过,他那对充血的小眼睛,一直眨都不眨,眼神十分锐利。

    “我的名字叫卡尔·雷格,我觉得自己也算挺有名的吧。把那张椅子给我,马……马斯特斯先生。那张你们站在前方的椅子,如果不介意的话。谢谢。”他突然向大家行了一个礼,“啊!现在!……早上好,先生们。”

    “早上好,先生,”马斯特斯镇静地说,又停了下来。他从背后把手臂拉直,拦住目不转睛的波特警官,“你要发表声明?……嗯?……”

    卡尔·雷格正在思考着。他盯着火焰时,就像小孩子一样,前后扭动着那毛发直竖的头。

    “是的,我想我要。是啊,在某种程度上,我能够解释,这种让你们困扰的不可能状况。呵呵呵。”

    汉弗瑞·马斯特斯警长端详着他,点头说:“很自然,先生,我们总是非常乐于听取建议。”他哼了一声,不住地点了点头,“但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是否确定,自己处于尚能提供重要建议的状态?”

    “状态?……”卡尔·雷格瞪大两眼,注视着马斯特斯。

    “呃,我应该说没有喝过头?……嗯?……”马斯特斯冷笑着。

    卡尔·雷格慢慢转过头,拉拉身上的俗丽长袍。他摆出一副表情,仿佛正狡猾地瞥视着墙角,还带着几近恐怖的微笑。

    “警官,上帝才欣赏你的天真!”他很温柔地说,“喝过头?……”他捧腹大笑,直至眼神迷离,“好吧,好吧,让我们都镇定一下。我当然喝过头啦,很纯的酒呢。事实上,我醉得一塌糊涂,警官,我们都知道。那又怎么样呢?日子还好的时候,人们还没劝服我,尝试着当一个名人,后来又让我放弃,你会发现我只处在这些状态之中。但我得生活,得搬家找工作,我的大脑——这儿……”他用指关节敲着,“在这方面好用多了。于是我辞职了,仅仅是因为看东西太透彻,他们称之为病态。呵呵!……

    “需要我证明吗,警官?”他询问道,突然,他用雪茄指着前面,“需要我说出你在想什么吗?……你在想:‘也许他是要招供呢。也许我该高高兴兴地,把这讨厌的小狒狒带走,让他承认些不该承认的。’呃?……那又是你的天真了。确实,我比平时多话,但我没有杀她。够奇妙吧,我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他咯咯地笑了起来。马斯特斯只能沉静地点点头:“怎么,先生,你要那样说话,我确实可能会想那些事情。”

    “而至于你……”他突然指着詹姆斯·本涅特,“你在想,‘那婊子养的又来了’,不是吗?……就是现在,不是吗?”有一、两秒,他奇异的凝视,跟露齿的怪笑一样恐怖,然后,又变得混乱迷惑,还带有一点被打败的感觉,“你为什么那么想?”他好奇地问,“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想?……我这一辈子都在努力找出原因。我是卡尔·雷格。一开始我是修铁路的。想看看我的手吗,现在?我可以索要很高的工资,跟与我合作过的任何影星一样高,因为当我完成一部电影的时候,里面任何人都是影星。那就是我,那就是我所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他摸摸前额,用单调的语气说,“为什么,该死的。我要说的就这些。”他好像颇为惊讶,“他们是污秽的耗子,每个家伙都是。我深信如此。现在……你在哪儿,警官?啊!……我会继续向你展示,你所忽视的东西,并给你证明。”

    “嗯,先生?”

    “证明,”卡尔·雷格得意地说,脸色一亮,“是约翰·博亨先生杀了玛莎·泰特。”

    “我的上帝呀!……”怀恩医生说。马斯特斯瞪他一眼,他不说话了。

    “非常感谢,医生,“警长用快速而无趣的声音说,“你对我们已经帮助很大,我们就不继续耽搁你的时间了……呃,你好?汤普森?……你还在这儿,嗯?我想我告诉过你,好吧,是我的错。你最好在外面等,现在。”

    “我知道这男人喝多了,”医生打断警长的话说,“但是,他能够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吗?……约翰·博亨,哈?他的主人。好好好,是的,我要走了。约翰在吃早饭,我想我得通知他这里需要他。”

    汉弗瑞·马斯特斯是个身材高大、彬彬有礼的人,此刻,他太阳穴的血管,正在突突跳动。他缓缓地把医生推走,俨然是在清扫碎屑,并以低沉的语调开口说话。詹姆斯·本涅特忽然记起楼上发生的事情,便请求让他去看看露易丝·卡拉维。当他描述这件事的时候,医生没怎么在意,马斯特斯却只字不漏地收入耳中。

    马斯特斯说:“哦,啊?……”并立即转向詹姆斯·本涅特,“留在这儿!……”他吩咐了一句,然后送走汤普森和怀恩医生。

    走廊里刺耳的脚步声消失后,马斯特斯转向卡尔·雷格,后者正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杜松子酒灌入唇间,并用讽刺的眼神,将警长由头到脚扫了几眼。

    “你要指证约翰·博亨先生犯了谋杀罪,”马斯特斯一边说着,一边静静地打出一个手势,制止波特警官,“我敢说你意识到了,自己将说出口的事情的严重性,尽管如此,你还是坚持己见吗?''

    “我当然坚持己见,我的朋友,呵呵。是啊,你听到了,”导演突然变得又冷静又敏锐地回答,“约翰·博亨和那个姓威拉的演员,两个人的说辞。现在别摆出那副模样,像个不肯贷款的典当行经纪人似的,我的朋友;我听到你们在讨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关于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给出了他们的版本,现在,我来说一说我的版本。难道你没有意识到,雪地上为什么只有一对进去的足迹吗?”

    “注意点,先生。记住,它们是新鲜的足迹。”波特警官严肃地说。

    “它们当然是新鲜的足迹。”他抑制着自己沉重的呼吸说,“首先,昨天晚上,约翰·博亨在伦敦拜访他的主人,拜访伟大的卡尼费斯特殿下。他告诉你了吗?”

    “哦,啊?……”马斯特斯询问道,两眼无神地转向詹姆斯·本涅特。本涅特记得,马斯特斯曾跟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交谈过,应该知道很多事情,“博亨说:他有个生意上的约会,那就是全部。你指的是那个报业大王?正是如此。”

    “现在,你最好想一想:为什么约翰·博亨要去见他,如果你还不知道的话。”卡尔·雷格用古怪的眼神看着马斯特斯,“卡尼费斯特本来打算,赞助玛莎·泰特准备出演的戏。昨晚,卡尼费斯特却拒绝了。那就是博亨紧张起来,连夜跑去找他的原因。”

    “嗯?……”马斯特斯顿了一下,说,“为什么这个……呃……卡尼费斯特殿下会拒绝?”

    “因为有人告诉他一些事情了。卡尼费斯特正准备结婚,他已经把自己的身心,都献给了我们可爱的仙女。”卡尔·雷格恰到好处地摆着造型,“你也许知道,殿下大人是个正直的人。他小心谨慎,从不会在任何方面冒险,可惜除了婚姻之外。昨天晚上,博亨担心会有坏消息,从卡尼费斯特处传来,玛莎·泰特自然也在担心。”

    马斯特斯清清喉咙问:“就是这样。我敢说,你现在的意思是,他说了什么关于玛莎·泰特小姐的坏话,嗯?……”

    “什么?……哦,上帝保佑,警官!……”卡尔·雷格带着狂野而无助的神色说道,“你第三次天真了!……不,你以为卡尼费斯特从来没有听过那种流言飞语?她的家教实在太好了,流言飞语肯定不全是玩笑。哈哈!……不。恐怕有人告诉他的是,玛莎太有妇德了。”

    “妇德?”

    “就是说她已经有个丈夫了。”卡尔·雷格咯咯地笑开了。

    “已经有丈夫了!”警长顿了顿,又猛地打住,“是谁……?”

    卡尔·雷格让自己如法国人一般,优雅地耸了耸肩,浅色花纹长袍里的身子犹如恶魔。他缓缓地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充满血丝的眼睛,透过烟雾直视前方。他笑了。

    “我怎会知道?那一部分,我承认只是理论,但那是属于我的理论,而且是很好的理论。”卡尔·雷格故作高深地笑着说,“那么,谁可能是那位丈夫?嗯?”

    在马斯特斯提出见解之前,他又继续温柔地说道:“我们继续吧。我的好朋友贾维斯·威拉先生告诉你,昨天晚上,玛莎心烦意乱、状若癫狂、绝望哀伤地等着某人,你现在明白理由了吗?——等着博亨回来呢。是啊,我想即使是你,也该明白了吧。如果卡尼费斯特拒绝赞助,戏压根就没有办法上演了啊。”

    “现在,现在……”马斯特斯一脸宽容地教唆道,“泰特小姐是个出名的演员,我想,自然会有很多位制片人……”

    “你错就错在这儿!……”对方一边说着,一边点了好几下头,“那是在她没有在报纸上,或者当面对他们,说狠话之前的事儿了。”机械般的笑容,在卡尔·雷格的脸上蔓延,带着某种恐怖的效果,“她没有说过的就罢了,只要她说过的话,我都能列举出来。明白了吗?”

    “这真是一条大新闻,”马斯特斯缓缓地说,“你说昨天晚上,约翰·博亨把那种消息带给她了?”【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自然如此,她是个多么喜怒无常的奸妇啊,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博亨要考虑的事情,仅仅是当他不得不回来的时候,如何解释一切。”卡尔·雷格点头说道,“不过,他们可以另找一个天使。玛莎·泰特不算很出名,在这幢房子里——当然不算。我昨天晚上想到了这一点,是当凯瑟琳·博亨小姐试着,把她推下楼梯之时的事情……”

    “见鬼,这又是什么事?”马斯特斯暴怒地跺着脚。

203

    呃……是的。弟弟跟我解释过。”

    “有半英寸无痕迹的雪环绕那间小屋。”马斯特斯说,“没有脚印,没有痕迹,到处都没有,除了你弟弟的足迹,他是清白的,当然……”

    “当然,我衷心地希望,你不要在雪地上往复游荡,约翰兄弟!……”莫里斯·博亨冷静地笑道,“我认为我能照顾你。”

    “我宁愿你确实能够!……”马斯特斯冷酷地回答,“但你能解释,凶手是如何犯下谋杀的吗?”

    莫里斯·博亨摸了摸鼻梁,仿佛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他的笑容充满歉意。

    “为什么?……为什么?……是啊,警官!……”他冒昧地说道,“也许我能。”

    “真是坏到家了!……”马斯特斯愤怒地大叫,嘴里喷着唾沫。

    他从桌子旁边站了起来,当莫里斯咯咯高语时,他明显没有预期到,这是一条有史以来,滑进他网里的最奇怪的鱼。

    马斯特斯犹豫了一阵,咽下几句话,又坐下。现在,他真的要发飙了。

    “很好,先生。除了警方以外,似乎每个人都能,捣鼓出一套解释,真是简洁而刺激啊。坦白告诉你,如果老查理·波特孤立无援地,掉到你们这群人之中,我将非常同情他……”马斯特斯冷言冷语地说,“说什么从空中飞走、踩高跷、爬到拱顶上、吊在树上,我不想听到诸如此类的废话。一百英尺内连个灌木丛都没有,雪地里也没有任何痕迹,我们也查看过,没有人躲在那儿。但那真是个古怪的地方,博亨先生……为什么你会在那里,摆放如此齐备的家具?”

    “是我一时兴致所至。我告诉过您我活在过去。我经常在那里过夜。”莫里斯·博亨的脸上,首次露出了朦胧的生气。在手的遮蔽下,他双眼时开时闭,“恐怕您无法理解,跟您聊天和跟聋子聊天,其乐趣不相伯仲。马斯特斯先生,我做了一件非凡的事情,我创造了自己的鬼魂。”他轻轻笑了笑,又停住了,“嘿,再来点熏鱼怎样,先生?……汤普森,给这位警官多来点熏鱼。”

    “你是否对玛莎·泰特很感兴趣?”马斯特斯突然攻击道。

    莫里斯·博亨似乎有点焦虑:“对这个问题……啊——‘你是否爱上了玛莎·泰特小姐’,我必须回答,先生——不。至少我不这么认为。我仰慕她,只是把她当成一种意外的化身。”

    “然而,你却为她写了个剧本,我想?”马斯特斯激动地说。

    “正如您所听闻的那样,”对方喃喃说,前额凸现一道皱纹,“以我谦逊的努力写出来了。不,我这只是自娱自乐。我已经对自己,被称为‘干如尘博士’感到厌倦了……”他在身前把双掌合拢,奇怪得好像准备去潜水,又犹豫了片刻,“年轻的时候,我经常为幻想所困扰,根源是我相信:历史研究的固有价值,在于它对经济和政治的重要性。但我现在年纪大了,才觉察几乎所有历史学家,都不具备一个能力,就是拥有关于人性的学识。我现在恐怕只是一个老迈的萨特①。会有人告诉您——我想已经有人告诉过您了?——我年纪老迈,却还对玛莎·泰特小姐着迷?您的表情暗示了这一点。那只说对了一部分。我倾慕玛莎·泰特的魅力,就如我倾慕那些死去的高官情妇的魅力一般,我会期望跟她们有什么风流韵事。”

    ①萨特,希腊及罗马神话中,半人半羊的森林之神。

    马斯特斯伸手擦擦前额问:“劳驾你别把我搞糊涂了!……是你鼓励泰特小姐,去那个水榭里睡觉?”

    “是的。”莫里斯·博亨毫不犹豫地点头说。

    马斯特斯沉思着说:“就是那个经过你修补和复原的、以前供国王偷偷摸摸,跟情妇幽会的地方……”

    “当然!……当然!……当然!……”莫里斯·博亨急匆匆地说,好像对自己忽视了什么,而感到不耐烦一般,“我早该明白,也许您想用地下的秘密通道,来解释雪地上没有痕迹的原因?……可我要再次保证,那儿没有诸如此类的东西。”

    马斯特斯看着他,开始反击:“我们可以把它拆成碎片,先生。扯掉镶板,你知道的,也许你会不喜欢……”

    “您不敢那么干的。”莫里斯说,声音变大了。

    “或者掀起地板。如果发现是用原始大理石铺的,对你就有点刻薄了,不过为了让我们满意……”

    莫里斯·博亨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柔弱的手腕碰倒了倚在手臂旁边的手杖,重重的黄金顶端,“砰!”地撞到了地板上,碰撞的回响,渗入了马斯特斯的声音之中。

    “现在,先生,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逃避现实,也不要再这么故作优雅、圆滑世故了。”马斯特斯暴怒地大吼着,“我们像男人一样谈话,回答问题,听到了吗?”他一拳打在桌子边缘,“取得许可,把你那可爱的小屋子撕成碎片,对我来说一点麻烦都没有。所以请帮助我,否则我很快就会疯狂得要那样做了。喂,你到底愿不愿意给予帮助?”

    “当然……啊……当然,我已经承诺过了?”莫里斯·博亨冷笑着点了点头。

    接下来,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沉默当中,詹姆斯·本涅特发现:马斯特斯警长让约翰·博亨从一直凝视的窗户旁走开。约翰·博亨的脸〈他和哥哥都吓坏了)跟莫里斯·博亨,有一种奇妙的神似,在正常情况下,你不可能会留意到。

    马斯特斯似乎已经牵制住两人,犹如把技巧隐藏于笨拙动作之下的剑客。

    “你……你的下属,”约翰·博亨指着身后说,“他在草坪那边……检查……他在干什么?”

    “只是要测量你在雪中留下的脚印,先生。这个让你烦心,不会吧?……”马斯特斯轻轻挥动手掌,好言抚慰众人,“请坐下,先生们,你们两位?……坐在那边,好多了。”

    一点也不好,约翰·博亨的脸发白了。

    “昨天晚上,有人想要玛莎·泰特的命,在她脑袋被击打以前。我想……”汉弗瑞·马斯特斯把头转向莫里斯·博亨,继续说道,“有人尝试把她推下楼梯。是谁?”

    “我不知道。”莫里斯·博亨举手说。

    “是你的侄女凯瑟琳·博亨小姐吗?”

    莫里斯·博亨静静地坐下,又笑了:“我不这么认为,我的朋友。如果——呃——犯人可以是任何人的话,我觉得:应该是尊敬的露易丝·卡拉维小姐,我的老朋友卡尼费斯特殿下的女儿……”他微笑着环顾大家伙一圈,“然后,如果您现在环顾四周,会看到我的侄女正站在您的身后,我完全允许您询问她。”

204

    詹姆斯·本涅特推开椅子,回头望去。

    凯瑟琳·博亨小姐静静地走进来,站在离桌子不远的地方。在冷静的汤普森有所行动之前,本涅特为她拉出一张椅子,但她只是摇了摇头。

    “有人指控我,”凯瑟琳说,“企图谋杀玛莎?另外,关于露易丝的那个评论……”她好奇地看着莫里斯·博亨,仿佛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一般,“难道你不觉得,这种话很恶劣吗?”

    她穿着也许是衣柜里最好的衣服,仿佛带着一种挑衅的情调。在灰暗中,她显得更阴沉。她的紧张不安好像马上消失了,尽管她还在绞动一条手帕。

    凯瑟琳·博亨就那样站着,火光照在她其中一边的脸上,詹姆斯·本涅特这时,才第一次看清她的样子。她长得比他想象的要成熟,柔软而闪耀着灵气的脸上,带着一种表情,仿佛表明她要作出某个决定。她脖子受伤了,上面粗心地围着一圈纱布,盖住了淤痕。【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呃……你要说话,凯特?……”莫里斯·博亨询问道。他没有看着她,似乎很吃惊,“当然,你得知道:我完全不——我该说什么——习惯,跟任何人讨论我的主张?”

    凯瑟琳·博亨全身颤抖,咬着下唇,走上前的时候,两眼充满热切、坚定的光芒。然而,她突然露出挫败的表情,连她自己也感觉到了,那是在莫里斯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嘘!……呃……恐怕我真愚蠢。这是,我明白了,一次小型叛变。你正试图要说:‘啊……见鬼去吧’,不是吗?”

    故作公正,带来了难以抑制的喜悦,如同解开一道简单的问题一般,令莫里斯带着温和的满足和关怀望向她。她的眼里溢出了泪水。

    “我不想自欺欺人!……”凯瑟琳·博亨气喘吁吁地说,“我也不会再让你欺骗我了,一次又一次——约翰!……约翰,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转头望过去。约翰·博亨说:“没事,凯特。我不大舒服,现在没事了,是某些事情引起的。”他弯着腰,抬起头来,一手按在桌子上,用手撑住身子。看起来他真是病了,前额汗水直冒。对他高而瘦的身材而言,斜纹软呢大衣现在显得太大了。

    “过来,凯特,我好久没见过你了……”约翰·博亨笑吟吟地冲着凯瑟琳打招呼,“自从我回来之后。”他伸出一只手,试着微笑,“你过得怎么样,老女孩儿?……你看起来很苗条。不过怎样,你看上去有点不同了。我给你带了礼物,只是我还没把包裹都打开。”

    “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凯瑟琳·博亨跑向约翰·博亨,激动地问道。

    约翰·博亨握住凯瑟琳·博亨的下巴,抬起她的头,好好看着她的脸。尽管鼻翼不停地抽动着,他还是带着明显对她以外,其他人都毫不在意的笑容看着她。詹姆斯·本涅特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看到了数张面具下面,那个真正的约翰·博亨。

    “没事,小傻瓜。别叫他们吓着你,听到吗?……”约翰·博亨笑着安慰凯瑟琳,“他们把我置于一个如此糟糕的境况中……但是,你看,不管我试着证明什么,也会因这种事那种事被抓。我一定会因为某件事情被吊死。”

    马斯特斯上前一步,约翰·博亨抓住了他的手。

    “别动,警官,我没有承认任何事情。我猜想:无论说还是不说,都是没有道理的,不过……也许迟了一些吧。现在我要回房间躺下,别想阻止我。你自己也说过,你还没有职务权限。”

    约翰·博亨的态度如此强烈,以致于无人说话。他似乎意识到(生平第二次),自己正指挥着一群人。他快速向着门口走去,走近时脚步又缓了下来。他转身把头朝向他们,观察着大家的脸色。

    “好啊,欢呼吧!……”约翰·博亨笑着说。

    门关上了。房间里又陷入沉默……

    詹姆斯·本涅特望向莫里斯·博亨那平静而略显愉快的脸;在某种非外交策略的驱动下,想把莫里斯碾碎,然后再抓住他,把他击打成更小的碎片。这种冲动,困扰他好一阵子了。

    这不行。他望向对面的凯瑟琳·博亨,开始点着一根烟,但他双手颤抖不已。

    “但他是怎么了?”凯瑟琳·博亨哭喊道,“有些什么……”

    詹姆斯·本涅特轻轻走过去,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他觉得她按住了他的手。马斯特斯又开始来回走动了。如果他对马斯特斯的表情,解读正确的话,警长对整个混乱案子的感觉,与他简直一模一样。

    马斯特斯沉重地说:“我有一堆问题想问,关于博亨先生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做了什么。不过,我想:还是先按顺序处理事情吧……”马斯特斯嘟囔了一句,抬起头来,“不好意思,你是凯瑟琳·博亨小姐?……就是这样。现在,我们开始……”

    凯瑟琳·博亨一把打翻了咖啡,杯子中间的手颤个不停,可是,她一眼也没有看向桌子对面的莫里斯。

    “开始……”凯瑟琳·博亨坚持道,“哦,确实,我说吧!这种荒唐的想法——关于露易丝企图……这跟任何人是犯人一样愚蠢和荒谬。”

    稍微停顿了一下,这时候,众人听到从莫里斯的方向,传来一个声音,任谁都会觉得,那是一声窃笑。凯瑟琳·博亨顿时犹豫了,好像她已经说的,比她敢说的要多。

    凯瑟琳·博亨看着詹姆斯·本涅特,脸上泛起红晕,“我给你倒点咖啡好吗?”

    马斯特斯的表情在说:“好女孩!”他大声说:“我一定得告诉你,博亨小姐,有人对你提出同样的指控。你没有听到我这么说吗?”

    “那个?……哦,那同样很愚蠢。因为我不曾做过,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谁干的?不是……?”

    莫里斯·博亨一直发出细小的咯咯声,表示轻微的反对。他又一次摸着鼻梁,好像很迷惑;然后伸出手去,温柔地触碰凯瑟琳的手,仿佛放了心。

    “当然不是,亲爱的,你可怜的小脑袋里面,居然会有这么一种想法?……我亲爱的,嘘!……小心。你喝了我手上这杯咖啡吧。你不把杯子弄得咔嗒作响可以吗?谢谢……”他的脸上是充满善心的微笑,然后转头望着马斯特斯“我必须坚持让自己说过的话,不被错误引用,马斯特斯先生。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作任何指控。让我看看,我说了什么?……哦,是的。既然所有出场人物,都不大像是会做你所提到那些事情的人,那么,我又突然想起来,对父亲可能会与玛莎·泰特小姐结婚这件事,考虑到卡拉维小姐相当强烈、又不是完全不合理的反对态度,这位年轻女士显然比其他人,有更强烈的憎恨她的动机。当然,我可能错了。”

    “假设我们听到的,”马斯特斯快速说道,“就是实际上发生的事情。你,博亨小姐,介意告诉我们,你的动机是什么吗?”

    “完全不。如果你们愿意告诉我,是谁说我……说我推了她。”

    “是雷格先生。呃?……那让你吃惊吗,博亨小姐?”马斯特斯笑道。

    凯瑟琳·博亨的手,在举起杯子的中途停住了。呆滞的愤怒变成歇斯底里的大笑。

    “那个小……啊哟!他那样说了,真的?……哦,我说,他就会这样!他是那个会在电影里,把我塑造成明星的人。”凯瑟琳·博亨边摇头边笑着,“是啊,我现在明白了。”

    “什么?”马斯特斯注视着她。

    “我们的小凯特,”莫里斯·博亨含糊地说,“说到了道德层面上的观念。有时……”

    凯瑟琳·博亨继续盯着马斯特斯警长,带着一种闪亮而淘气的快乐,其中又夹杂着愤怒。

    “说到了道德层面上的观念,”凯瑟琳·博亨猛地放松呼吸说,“去……去……去死!噫!……那个男人,算了。啊哟!……我无法忍受让他继续触碰我……”她不住地摇着头,“我不知道。听着,让我告诉你们,因为这是你们想听的故事的一部分。昨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有人提议伯父带着——你们知道的——玛莎·泰特和我们其他人,在月光下面参观别墅,伯父还带了一支蜡烛,不过没开灯。

    “好,整整一顿晚饭时间……你看,卡尔·雷格这个男人一直看着我,又一言不发。但是,最初他看着玛莎,然后又看了我好长时间,别人问他什么,他也几乎不回答。而当玛莎提议,在月光下参观别墅的时候,他说:‘这会是个绝妙的主意!’诸如此类的话。他坐在……”

    凯瑟琳·博亨的眼神徘徊着,望向詹姆斯·本涅特,突然两眼间爬上一丝震惊之色,又马上隐藏起来,仿佛忆起一些她不愿想及的念头。

    “这里,那里,我不记得了。不论如何,我说了什么?……是的。”凯瑟琳·博亨自顾自地点头说,“我们离开之后,玛莎不会让男人们还围着桌子。在我们沿着走廊,去图书馆的路上,他走到众人后面,握住了我的手臂。”她又开始大笑,直到不得不拿手帕擦眼睛为止,“我说,这实在太有趣了,因为你压根不明白,这个讨厌鬼想干吗;他只会在嘴巴里嘀咕:‘这个怎么样,宝贝?’一分钟之后我明白了,在电影里,他们总是这么称呼那种事情的,他就是那意思。可是,我却偏说:‘什么怎么样?’然后他厌倦地说:‘别装了,美国人都懂的。’然后我说:‘是啊,他们到这儿也懂了,但如果你在英国,想到处走一走,就得用别的方式打交道。’”【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莫里斯·博亨不知不觉地道:“天哪!……”

    詹姆斯·本涅特同样无心地说:“好!……”

    莫里斯·博亨稍稍靠向前面:“这个,我想……”他静静说道,“真是一句不同寻常的陈述,从你口中,用不同寻常的语言讲了出来。我不得不研究一下,你表达自己的方式,对我或者对我们的客人……”

    “哦,你去死吧!……”凯瑟琳·博亨突然转向他,最后对他发火了,“我要说我很乐意!……”

    “不!……”莫里斯·博亨顿了顿,温柔地笑了,“你会回房间,我想。”

    “现在我想告诉你是什么,博亨先生,”马斯特斯用非常冷静的语气提出,“我不想插手干预……嗯,家庭纠纷。呃?……但是,我也对此厌倦了。这不是家庭纠纷,是谋杀案。当传讯证人时……”

    凯瑟琳·博亨说完了,扭头就要离开。

    “哦,啊。不要动,博亨小姐。请继续,你在说什么?”

    莫里斯·博亨豁地站了起来。

    “那么,也许您不介意,”他的声音有点发尖,“如果我侄女允许我回自己的房间?”

205

    不久我将找你谈话,先生,”马斯特斯文雅地说,“但是,如果你侄女看不到,介意的理由——就是这样。谢谢。”

    莫里斯·博亨向汤普森打手势,后者迅速从地板上,拾起他的金头手杖。莫里斯脸色苍白,汗水直流,脸上带有充盈着笑意和死气的狂怒。他的双眼如同蜡像的眼睛般死气沉沉。

    他说:“我承认我从没有意识到警察,那些来自上流阶层的、不时能发挥作用的仆人,竟有鼓励小孩子,用……啊……荡妇般的口吻说话的习惯。我当然不能无视这件事,不论对你们中的哪一位都一样。在这所房子里面,我习惯了强迫所有人,都要无条件地服从我,最终保持我自身的舒适;对那种权威,哪怕是最轻微的诋毁,如果能够允许说,那不成问题,那么我简直愚蠢透顶。不是吗?……”他微妙地笑了,“没有照料好我,以让我感到舒适,你会深深后悔的,凯特。”

    他鞠了一躬,当他离开众人的时候,态度变回满足和安心。詹姆斯·本涅特伸出手,高兴地握住了凯瑟琳·博亨的手。

    “现在,现在!……”马斯特斯抗议道,并摸摸他那像被犁刨过一般的下巴,“没那种事,别担心。我是警员,为了一件明确的案子而来。我……”他尽力保持冷漠,但是,脸上不由自主地,绽放出一抹微笑。从肩膀处瞥了一眼,他低声补充道,“好家伙,你确实把那老头子推走了,小姐!……哼哼。好极了!就是这样。”

    “干得好,警官!……”詹姆斯·本涅特殷勤地说,“优秀的老刑事调查员。如果你是一根五月柱①的话,我们都会围着你翩翩起舞。”

    ①MayPole:用于庆祝五月节的花柱,少年男女围着它跳民间舞蹈。

    马斯特斯指出,他不是一根五月柱。这提议让他不舒服,然后,他坚持让凯瑟琳·博亨继续讲她的故事。

    “没多少,确实!……”凯瑟琳·博亨坚持说,仿佛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脸颊犹带惊惧紧张之色,“我是说:关于那个男人雷格的话。他说会让我参与演出,似乎认为,世界上所有人都渴望如此。然后,他手往下伸——噢,没什么。”她在椅子中挪了挪,“那里有点黑,不过,其他人在我们前面很近的地方,所以,要不被注意的话,我唯一能做的事,只有狠狠地踩在他的脚上。之后他就不再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了,因为我赶紧上前挽住贾维斯·威拉的手臂。他不再对我说什么,只是不停地跟露易丝聊天。不过我认为,他不仅仅是个骗子,说我……”

    她快速地继续说着,描述查尔斯王的房间里,秘密楼梯上发生的意外。她的说法,跟詹姆斯·本涅特从贾维斯·威拉那里听到的一致。

    “……因为我认为,确实,推她下楼不是故意的。玛莎自己都说不是,她应该知道,不是吗?”

    “嗯,可能吧。在楼梯顶端有你们六个人——你自己、玛莎·泰特小姐、露易丝·卡拉维小姐,还有三位男士,呃?就是这样。你是怎么站着的?……比如,她后面是谁?”

    “是我。但是,我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况:那里的空间狭小,每个人都在推推搡搡着;另外,只有那根小蜡烛照明。”

    “哦,啊,那根蜡烛。它是怎么熄灭的?”

    “一股气流。”凯瑟琳·博亨两手一拍,轻轻摇头说,“确实就是!当你打开卧室门的时候,会有一阵强烈的气流,从楼下的门吹来。”

    “是啊,那后来呢?”

    “呃?……后来,没了。观光晚会中止,他们看起来安静而奇怪,不过没有人说话。那时候距离十一点,还有一些时间,玛莎是唯一仍然高兴如昔的人;露易丝和我,被伯父送上床去了;其他人都下了楼,我知道他们之后去了水榭,因为我卧室的窗户开着,能听到他们说话。”

    “你们之中没有一个人,”马斯特斯一拳击在掌心,恨恨地抱怨道,“没有一个人留意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没有。为什么会留意到?……”凯瑟琳·博亨犹豫着摇头说,“玛莎说……她宁可——我不知道如何表达——驾驭我们。她是如此有吸引力,当你看到她的时候,几乎都颤抖了——她有着黑色的皮肤、明亮的眼睛、穿衣的方式,还有每样东西。她穿着一件长袍,如果我穿了,就会被伯父杀死,不过我说,这……”她苦笑了一声,“她拼命地对我散发母亲般的感情。”长长的睫毛稍稍垂下,凯瑟琳·博亨沉思着,“我想她听到,卡尔·雷格那男人跟我说什么了。”

    “是吗?”

    “因为她转头了,然后,身穿的一件银色织锦斗篷,突然掉到了地上,卡尔·雷格赶紧跳过去,把它捡了起来。然后,玛莎·泰特用有趣的方式看着他,并对卡尔·雷格说了什么。”

    “泰特小姐……嗯——看上去她会介意吗?”马斯特死问道。

    “介意?……哦,我明白了。为什么,我认为她会!”凯瑟琳·博亨坦白回答,“她总是介意,你知道。他说,‘你是认真的吗?’”

    “放过我……”马斯特斯带着呆板的怀疑髙声说。他愁容满面,“现在没有关于那个楼梯的事情了,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全部?……请想一想,每一件事情!……”

    凯瑟琳·博亨用手背擦擦前额说:“没了,没有什么事情了。唯一的另一件事,是我下去到楼梯口,为约翰伯父给门开锁,那样的话,他回家来的时候,屋门就会开着。但那是在——意外发生之后。当他回来晚了,他总是用那扇门出入,因为你看,它开在侧面门廊,他无需走遍整个别墅。”

    凯瑟琳·博亨又一次举起了杯子,强迫自己喝下滚烫的咖啡。

    “一切都出错了。昨天晚上,我本来打算看看约翰,不过他回来很晚,毕竟他在美国待了这么久。只不过,我还是没有等到他回来。”凯瑟琳·博亨遗憾地连连摇头,“当我听到‘暴风雨’,在一点半狂吠的时候,以为一定是约翰回家了,但可惜不是。我上楼进了他的房间,又沿那个楼梯下去见他……可是,没有人开车进来。”

    尽管马斯特斯一脸温和,双手却紧紧地捏住桌子一角。浮云的阴影从微暗的房间中穿过,在寂静之中,他们能听到火焰里啪嗒啪嗒,正在掉落着什么。

    “就是这样。你确定,现在……”马斯特斯突然说,并清了清喉咙,“你肯定他没在那个时刻进屋?注意,小姐,也许这会被证明非常重要。”

    “我当然肯定。我下去往快车道上张望……”凯瑟琳·博亨正说着,突然顿住了,她吃惊地发现,所有人都用好奇地目光看着她,“为什么?是什么?……为什么你们一脸古怪?”

    “啊!……没什么,小姐,没什么。”马斯特斯连连摇头,“仅仅是有人告诉我们,他一点半回来。他就不可能直接开到车库去,也许,这样一来,你不就看不到他了?”

    “不,当然不,我肯定能看到他。除此之外,今天早上,他的车就停在快车道上。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因为他房间的灯亮着,人却不在……”凯瑟琳·博亨迟疑了片刻,“不会有什么人,要跟他对着干吧?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有吗?告诉我!……”【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正相反,小姐。不要被那种事情搞得心神不安。不过,你并不知道,他是几点钟回到这里的,是吗?”

    “不知道,我睡着了。”凯瑟琳·博亨顿了一下,“另外……”她犹豫了。

    “继续!……”

    “嗯,当我知道,他没有进来,从他房间回去的时候,我沿着走廊前进,然后看到那个男人——卡尔·雷格上楼了……”

    “所以?……”马斯特斯嘴唇收缩,询问道,“一个危险的家伙,那位格雷先生,我重复一下。我不介意通知你,小姐,他是这样跟我们说的:他说在他们出去,把玛莎·泰特小姐安置到水榭之后——当时有十二点多吧——他和莫里斯·博亨回到图书馆。他说他们坐在那儿,讨论书本或那一类的东西,至少聊了两个小时。他说他们都听到狗在叫,两人都相信,那是约翰·博亨先生一点半时回来了。两个小时就意味着:他们大概在图书馆中,逗留到两点之后。”

    马斯特斯连连点头,沉吟着拍手说:“很好,现在你告诉我们,小姐,你一点半去你伯父的房间,多久之后回来……?”

    “几分钟吧,不长,可这是真的!”凯瑟琳·博亨申辩道。

    “几分钟以后,你看到卡尔·雷格先生上楼。他去哪儿?”

    “去他的房间,我看到他进去了。”凯瑟琳·博亨高声说,“你看,我马上跑回自己房间,因为我……呃,只穿着睡衣,担心他也许会……”

    “不错。嗯?……”马斯特斯点了点头。

    “他没有。他对我叫道:‘你可以忘掉我今晚说的话’,语气下流却洋洋得意;他说,‘我有更好的生意’,然后他把自己房间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凯瑟琳·博亨相当不耐烦地无视掉卡尔·雷格,把浓密的褐色头发理到耳后,两手互缠,身体前倾,“但这是别的事情了。你们对约翰是怎么看的?”

    马斯特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听到这个,你无需惊讶,小姐,雷格先生其他发言里,包含对谋杀的指控。现在,现在!……”他看到凯瑟琳·博亨面色变了,于是举起一只手,“镇定,小姐。有很多证人——雷格说的情形,降雪问题,是基于博亨先生雪停之前,半小时回来的……但是如果我们知道,他回来的确实时间就好了……”

    一个白蜡餐盘盖在餐具柜里,发出“咔嗒”一声。有人咳嗽了一下。

    “抱歉,先生……”汤普森突然插话说,“我可以说话吗?”他的表情焦虑却充满决意,似乎对马斯特斯没那么敌对。

    “我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他说,“我听到很多事情。但是,我在这所房子里,待了好长时间了,他们允许我这样。我能肯定地告诉你,昨天晚上,约翰先生回家的时间,当时,我妻子也醒着,会告诉你们同样的事情。”

    “嗯?……”马斯特斯转头望着这个仆人。

    “他在三点过几分回来,先生,正是他告诉你们的那个时间。‘暴风雨’叫个不停,是因为别的原因。”

206

    我希望你早些问到我,”汤普森继续说。他用僵硬而肿胀的下颚吸了吸气,“我发誓如此。我和妻子的房间,在房子的那头,但是……”他点了点头说,“我们房间的位置比较高,在屋檐下方。我听到汽车在三点过五分,还是十分钟的时候进来。我下去帮他提包,看看他有什么需要,先生。但是我——我妻子说——好吧,就是挨了冻。”他摸了摸下颚,“我想,如果他需要的话,他会按铃的。当莫里斯先生说,我可以去睡觉的时候,我已经在约翰先生的房间里开了灯,留了夹心面包和威士忌。然后在一点半,莫里斯先生又把我叫起床,让我打电话到马厩,叫马夫们锁上‘暴风雨’……”

    “他不会,”马斯特斯简略地说,“自己打电话吗?”

    “不会,先生,”汤普森眼睑微微颤动,“那不是莫里斯先生的作风。不过,我觉得自己做得够多的了。”

    “但要是你发誓,那个人不在一点半回家……你发誓,呃?……好的!……”马斯特斯身体前倾说,“那为什么狗会吠,呃?”

    汤普森的表情,顿时变得有点难看:“这跟我无关,先生。不过,不管怎么说,既然说到的,是对约翰先生的指控,那又是另一回事。‘暴风雨’吠叫,是因为有人离开主屋,往水榭方向走去,我妻子会告诉你的,她看到了。”

    詹姆斯·本涅特留意到,无论马斯特斯的大脑,在何时陷入混乱状态,他总会转头,用安抚的语气,对其余每个人说“现在,现在”,即使没人说话。

    警长从椅子上站起来,执行了这个仪式,用严酷的表情,盯着凯瑟琳·博亨小姐,然后,将高大的身躯朝向管家。他重重地说:“之前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们。”

    “抱歉,先生。我不想、不曾想、也永远不想给任何人制造麻烦。另外,我现在知道那不可能是——”

    汤普森堪称专业的镇定表情中,泄漏出紧张之色,他用顽固而微红的眼睛,看着马斯特斯。他改口如此之快,你几乎意识不到,其间有任何停顿或犹豫:“我知道那不会是……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吧,先生?”

    “不可能是谁?”

    “约翰先生。”

    “你确定?……”马斯特斯静静地说,“那就是你刚才的意思?”

    “是的,先生。你很在意听到这个名字吗?……当‘暴风雨’开始吠叫的时候,妻子和我都以为,那是约翰先生回来了,特别是有人在图书馆,拉响了我的铃。我赶紧穿上衣服,然后……根据条规,佣人必须穿戴整齐,在两分钟之内应答,否则莫里斯先生……”一瞬间,这位疲倦的老人,回头看了看他们,然后他又回复冷漠,“我妻子——是厨师,先生——她从侧窗往外望,但被庭院车道的房顶挡住了视线,结果什么都没看到,不过,她注意到了别的什么。当然外面一片漆黑,还在下雪,但屋子后面有些窗户——那些高大的窗户——当时还亮着灯,她看到有人沿斜坡跑下去,直奔水榭。没有了,先生。”

    “哦,是啊。是啊,我明白了。”马斯特斯连连点头,认真地问,“那人是谁?”

    “她怎么可能知道,先生?她办不到!她甚至说不出来……”汤普森连连摇头。

    “那是个男人还是女人?”马斯特斯干巴巴地补充,“就是这样。好吧,去叫你妻子过来这儿。”

    汤普森猛地转头:“我最好还是说了这个,凯特小姐!……他们会自己找出来的!我不能让他们觉得,约翰先生或者……”他绞着双手。

    “是啊,我懂!……”马斯特斯点头说,“很好,再半路把话截断吧。”

    门关上之后,马斯特斯带着关切的神色,转向凯瑟琳·博亨。

    “现在你想用什么来打赌,博亨小姐,他想说的不是‘约翰先生或者你’?……呃?我想我们会找到T夫人——相信这是个女人。他听到很多,有够狡猾的。他确认不是你之后,才说出来,因为,当时你正在卧室门外,跟卡尔·雷格先生交谈,而那个人却正奔往水榭,他觉得你不会愚蠢到,编那样一个故事。呃?……”

    凯瑟琳·博亨倚在橡木椅的靠背上,灰色的裙子在阴影中显得黯淡,纱布在喉咙上浮了起来,丰满的胸部一起一伏。橡木衬托出苍白的面容,明亮的褐色眼睛,有着在转角处,微微上扬的眉毛……

    詹姆斯·本涅特突然意识到,那种怪异的古代感,犹如餐厅里,其中一幅放入镀金画框的肖像画,正是这种感觉,使她看起来跟玛莎·泰特有神似之处,不过,也仅是如此而已。他发觉自己不是爱上了幽灵,而是爱上了凯瑟琳·博亨。【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你怎么知道故事不是编的?”她突然说道,“如果卡尔·雷格说,我昨晚有一次企图杀害玛莎·泰特,他就不大可能支持我,对你们说的一切,会么?……我们不知道汤普森夫人何时看到,有人在草坪上走动,如果她确实看到有人的话。狗吠了好长时间。可能在我跟雷格说话之后,仅一会儿的时候,那人就离开了主屋……哦,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真是荒唐!……你们没察觉么?你们脑子里想到的人,难道不会受伤……”

    “不像个好朋友,“马斯特斯谨慎地说,“不好意思,问一下,小姐,你脖子上的淤痕,究竟是怎么来的?”

    凯瑟琳·博亨甩甩手,沉默一阵后说:“露易丝歇斯底里了。她受到了惊吓……”

    “就是那样。那是……小姐……那是你们对怀恩医生的说辞,贾维斯·威拉先生也这样暗示过我,那就是我听到的整个故事。我们能确定的是:她失去知觉,躺在你房间门口附近,手腕上有一处血污……你几点钟发现她的?”

    “我……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凯瑟琳·博亨犹豫了,从沉重的眼皮底下端详着他,接着,突然用她偶尔会摆出的、不尽不实态度补充道,“如果我知道玛莎·泰特是几点钟被杀的,我会马上对你们撒谎。不过我不知道,所以我实话实说,是三点半到四点之间,某个时刻……诚实地说,现在,你们不会相信……?”

    马斯特斯哧哧一声,笑了起来。

    “现在,现在!……你得原谅我,你看,如果我不指控一位年轻女士,犯了谋杀罪的话,仅仅因为我从没见过她的话。我会马上对你撒谎,只是我有更多一些证据。看起来很奇怪,但是,”他一拳击在手掌上,“这是我从老贝利①那里,听过的最灵巧的案件,却被提出来针对你伯父,我指的是你的伯父约翰·博亨先生。奇怪,但很灵巧!……你也会想,那是唯一能够,解释不可能场景的方法。我们知道的另一件事是,有证人过来,把这个推论彻底摧毁了。这并不意味着他无罪,那是因为他三点钟才回来,而是意味着:他跟其他任何人一样无辜,也许更无辜。如果那些脚印,被证实没有欺诈成分,当然更无辜了,但又再次给我们,留下了一个不可能场景,比我吞了什么难以消化的东西更糟糕……什么事?”

    ①贝利·迦玛列(-1859)美国记者,他编辑了反奴隶制度的期刊,如(辛辛那提慈善家》(1836-1843)和《民族时代》(1847-1859),哈里耶特·比彻·斯托夫人的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AmongtheLowly)就曾在这个期刊上连载〈1851-1852)。

    马斯特斯忽然转过头。波特警官气喘吁吁地跑进餐厅。他刚要兴冲冲地发表讲话,一看到其他人,马上停口不言,但马斯特斯急躁地向他打手势,让他继续。

    “没有花多长时间,”波特警官重重地说,“法医过来了,开车运走了尸体;哦,啊!……还有我两个同伴,过来采指纹和拍照。我已经给郡警察局局长打了电话,请他打电话到苏格兰场,你随时都可以加入。但剩下的就不是好消息了。行不通!那些脚印……”

    马斯特斯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它们没问题吧?”他问。

207

    “不可能像那位先生,所说的那样做出来,就是那样!……不好意思,小姐。”波特警官脱下帽子,用一条很大的花手帕,抹着光秃秃的头外活,“办不到。一个来采指纹的家伙,研究过这类东西,说如果他企图用新足迹掩盖旧足迹,会把雪压到里面,导致脚印内部起皱,你老远就能看出来。他还说了别的事情,我忘了,不过,我明白他们的意思。那些脚印很大,用十码靴子踩出来的,干净,边缘很清楚。干净得好像里面有人吹过口哨似的,除了有些雪粘在脚背处,产生了一些模糊——采指纹的人说,那是正常的。不论如何,”波特警官做了个爆炸性总结,“脚印没有搞鬼。博亨先生从黑名单里除名了,他可轻松啦。他……我的老天爷,那是什么?”

    詹姆斯·本涅特感到波特警官僵硬的双肩,把自己从椅子上推了起来,他的皮肤变得热辣辣的,充满了恐惧,心脏还跳得很厉害。偌大的餐厅里,回响着某种噪声,马斯特斯先前用黑眼珠望着灯,后来把眼白转了过去看。

    噪声把桌子上的玻璃杯,震得叮叮当当响,异常可怕。它似乎沿着那排肖像画传播过去,连圣诞节的冬青树都在颤抖,他们凭本能知道,这件事意味着死亡。爆炸声有些低沉,不仅仅是因为被白修道院的树丛过滤了声音,而像是把手枪,直接抵在什么上面发射……

    在走廊的大拱顶下,马斯特斯无意地打破了沉默。

    “‘他可轻松啦!……’”马斯特斯重复道,好像那些词是自己蹦出来似的,“哦,老天爷!……”

    凯瑟琳·博亨突然尖叫起来。她跟在马斯特斯后面,迅速地向门口奔去;詹姆斯·本涅特试图抓住她的手臂,但是,波特警官呼吸粗重的身躯,挡住了他的路。当他们穿越阴暗的走道时,楼上传来一声大叫,她马上冲到马斯特斯前面,后者正呼喊着什么。

    楼上宽阔的走廊上,铺着红色地毯,在阴暗的过道中,一直延伸到远端亮着灯的窗户。他们看到一个苍老小个子在那边,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一根金头手杖,用末端把查尔斯房间的门戳开——急匆匆的,好像在刺一条死蛇。门打开后,他们闻到了烟味。那个人往里看。

    “那个笨蛋!……”是莫里斯·博亨的声音,跟蝗虫一般空洞而尖利。他退后,把头转开。

    凯瑟琳·博亨正要再次往前跑,詹姆斯·本涅特连忙把她拉向自己。贾维斯·威拉和怀恩医生也在走廊上现身了,马斯特斯跟在他们后面,一起跑向这个房间。他们仅仅在门口顿了顿,马上就消失了。

    她说不出话,只是害怕地不断颤抖,詹姆斯·本涅特觉得:自己有没办法,让她平静下来了。她把头转开,试着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

    “听着!……”詹姆斯·本涅特声音嘶哑地说,“听着!看着我!……我不会对你说谎,我发誓我不说谎。如果我去那边看看,然后回来把真相告诉你,你会不会保证,一直待在这儿?会不会?”

    “他干了……”凯瑟琳·博亨说,好像呛住了呼吸,“有时他说他会这样,现在他真的干了。”

    “你会待在这儿吗?回答我!”

    “会!……会,好吧。如果你赶紧的……”凯瑟琳·博亨犹豫着点了点头,“然后回来,把真相告诉我。不,不会打在头上的。去吧!……”

    当詹姆斯·本涅特快速奔向走廊尽头的房间时,波特警官离他很近。当他经过的时候,他的眼睛瞥到:莫里斯·博亨坐在走廊斜墙的、靠窗户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灯光落在他身体的一侧,照着他如羊皮纸般的脸,和有着黑色小瞳孔的褐色眼睛;他双肩稍稍向上抬起,一只手扶在手杖上。

    当贾维斯·威拉拉开窗帘时,阳光洒进查尔斯王的房间,照着一个蜷身倒在地板上的人。他身材高大,穿着褐色皮靴,像个假人一般,被马斯特斯和怀恩医生拉直了。房间里有火药的味道,还有一块烧焦的布片。约翰·博亨的嘴巴张开,柔软的手指上,好像有什么金属的东西敲击着地毯,发出砰、砰的声音。

    第二个窗户上有更多的窗帘,如波浪般翻滚着被打开了,怀恩医生低沉的声音,在窗帘吊环的撞击声中穿过:“没死,有希望。幸好不是打的头部,不然没救了。他们老以为心脏在更低的位置。哈。别摸来摸去了,现在,把事情交给我……回去,该死的!……”

    “你认为,”贾维斯·威拉困惑地说,“你可以……”

    “见鬼,我怎么会知道?……闭嘴。有什么能把他抬走的吗?不能摇晃。呃?……废弃的四轮马车?为什么不行?……如果这儿有,那最好不过了。”

    “帮帮忙,波特,”马斯特斯说,“把我们的运尸车叫来,还要一个担架,跟他们说,这是我的命令。别管尸体。别站那儿瞪着我啊,快去!……”

    房间里有四个窗户:两个在左边墙上,位于通向楼梯的隔板门旁边;两个在最里面,俯瞰着草坪。它们歪曲的窗格,在一张大桌子和椅子上,投下了格子的阴影,旁边就躺着约翰·博亨;一股气流从门缝里吹进来,桌面上纸片纷飞。其中一张纸发出沙沙的响声,宛如从自己丑陋的人生中,获得了自由,扭曲着沿地板往门口飞去。

    詹姆斯·本涅特正凝视着挂在椅子上,一件废弃的硬质衬衫,机械般地一脚踏在那张纸上。

    他现在记起了约翰·博亨的表情,以及离开餐厅那群人之前,最后说的几个词。他们本来应该知道的,太不设防了。但是,他为什么会说“不管我试着证明什么,也会因为这种事或者那种事被抓。我一定会因为某件事情被吊死。”为什么他的行为如此可疑,任何人做出这种行为来,都等同于把缰绳套在脖子上;为什么想到玛莎·泰特。就有如此显然的恐惧,他明明可以被证明无辜……

    胸口中弹的男人,突然发出呻吟声,身体扭成一团。詹姆斯·本涅特往下看,目光触到了脚下那张纸他转了转头,又快速看回去。笔迹很难看,醉鬼般的长斜体潦草字迹,蹒跚着填满第一行。

    “很抱歉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请原谅我,但我不得不这样做。你们大概也知道,是我杀了卡尼费斯特……”

    一开头,詹姆斯·本涅特大受震惊的脑子,不愿意接受这件事。他什么也想不到,只觉得这也许是个意外。接着后面的暗示,来到他的面前,宛如一盏过于明亮的灯,有好一阵子,他无法把它解释的谜题拼图组合起来。他弯下身子,用颤抖的手拾起那张便条:【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做的。这一辈子,我都在向别人和自己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做某件事的,但是我却做了,对此我十分厌倦;不过,如果我知道,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就不会打他了。我只是跟他回家,与他争论。”

    约翰·博亨出场的画面,在詹姆斯·本涅特的脑海里迅速闪过——行为、态度、欢乐:他小心翼翼地坚持,傍晚很早就去拜访卡尼费斯特,却这么迟才到白修道院……

    但是,我发誓没有杀玛莎,也没有参与,如果你非要觉得我是凶手,那真是个可怕的事故。我不知道是谁杀了她。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她死了,我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上帝保佑你,凯特。开心点,老女孩。

    签名:约翰·艾什利·博亨

208

    写得清晰而坚定。

    现在,房间里充斥着一股辛辣的药味。马斯特斯低头注视着一个手电筒,詹姆斯·本涅特听到从怀恩医生的黑色背包里,传来剪刀快速的咔嚓声。气流把烟雾吹散了。

    詹姆斯·本涅特握着那张便条纸,激动地对马斯特斯招手。警长点了点头。他向威拉做了个手势,后者迅速跨过来,仅仅好奇地瞥了本涅特一眼,就拿起了手电筒。

    “水!……”怀恩医生说,“冷开水。谁去拿一下,这里没有。见鬼,担架在哪儿?……在这儿我没有办法取出子弹。把他的头抬起一点,一只手就够了。稳点儿……”

    马斯特斯走过来,看起来相当暴躁。詹姆斯·本涅特把纸片塞在他的手上,连忙去找水。他自己房间的门,就在走廊对面开着。他走进去拿起洗脸盆,碰翻了一扎有色火柴。凯瑟琳·博亨在原地等着,此刻看上去平静多了,尽管双手还是绞在一起。

    “他不是……非常,”詹姆斯·本涅特说道,希望自己说的是事实,“他们说能救活他。温水。浴室在哪?”

    凯瑟琳·博亨只是点了点头,打开身后的门。铺着油布毯的阴暗房间里,有个古式的、头重脚轻的烧水锅炉。她稳定地点着一根火柴,蒸汽上升,发出呜的一声,锅炉下小小的黄蓝色火焰,映在凯瑟琳·博亨的脸上,她接过洗脸盆。

    “毛巾,”她说,“你会用到的。抱歉,刚才有点傻,我跟你回去。但是……”

    “留在这儿。很快,他们就会把他搬走。不去看的话,你感觉会好些。”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凯瑟琳·博亨突然说了一件不相关的、奇怪的事情。她说:“我也许是个杀人犯,你知道的。”

    当詹姆斯·本涅特回去的时候,马斯特斯站着一动不动,纸片在手中皱成一团。他端着洗脸盆,从旁边走过,稳稳地向怀恩医生的位置走去。

    “他们说能救活他。”

    他希望如此吗?……他最好还是死掉吧。

    那个紧张不安、心神不宁、饱受折磨的男人,现在开始在怀恩医生的手指下扭动身体、气喘吁吁。比起活下来,以谋杀卡尼费斯特的罪名,走进被告席里,现在死去的话,看起来要好多了。在法律能够摸索着,把满是油脂的绳子,套住他的脖子、并把泥土撒在他的名字之上以前,他可以死得清清白白,不管是被祝福、还是被诅咒都无所谓了。

    詹姆斯·本涅特试着想象,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跟他回家,与他争论……”——在约翰·博亨于新闻办公室,看到卡尼费斯特之后。但是,他只看到洗脸盆里的水渐渐变红。

    最后,他收到指示,把盆放下,然后听到了马斯特斯的声音。

    “就这样,那么……”马斯特斯警长沉重地说,“那就是原因。但是,我们怎么能够指望,自己预先知道?他来到这儿,从那个抽屉里,取出那支左轮手枪……”马斯特斯指点着,“坐下来。他花了好长时间,去写那张便条。看看句子之间,这些长短不一的间隔,我猜是他写成这样的吧?”马斯特斯擦擦前额,“好吧,那他这么做,又是什么意思?……他一手拿着便条,一用两手把枪抵住胸口——然后,纸片飞走,掉在地上,之后我们就发现他了。”

    马斯特斯掰开伤者的掌心,取出一块三角形的小银片,那块银片有一边参差不齐,仿佛是从什么破掉的东西上面掉下来的。马斯特斯暂时把它收起来,然后紧握拳头。

    “我能问一下,”马斯特斯背后,传来一个细小、冰冷的声音,“还有希望吗?”

    “我不知道,先生。”马斯特斯的声音同样冰冷。

    “这会不会是个遗憾,”莫里斯·博亨说,声音充满理智和无可辩驳的判断力,在某些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场合,会让人发火——“我想,取决于他在便条纸上写了什么,刚才我观察到你在阅读。我可以垂询它的内容吗?”

    “先生!……”马斯特斯沉重而冷静地说,“我请你看看这张便条纸,告诉我,是不是你弟弟的字迹。我还想问一问,所有这些事情,于你都有意义吗?”

    “我讨厌愚蠢的行为,”莫里斯·博亨指出。他强调着每个音节,但前额却有道道青筋突出,“恐怕他总是个笨蛋。是啊,这是他的字迹。喂喂……

    “他杀了卡尼费斯特?……那只能希望他没有办法活了。如果他活过来,他会……被吊死的。”

    莫里斯·博亨突然截住了最后一个词,并把纸条塞回给马斯特斯。

    好像要延续声音似的,楼下传来喋喋不休的说话声,杂七杂八的脚步声。

    怀恩医生惊呼着站起身来,詹姆斯·本涅特慌忙跑到走廊里。他要找凯瑟琳·博亨,可是她已经走了,他留意到:这给他带来了一阵无法言喻的震惊和不安。宛如回荡在脑畔,要他去找她的鼓励声,楼下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

    担架抬进来的时候,走廊里满是外来人,电话继续刺耳地响着。

    莫里斯·博亨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汤普森耽搁了。他有命令,最明确的命令,电话放在屋里,就是为了马上被接听——你要说话,警官?”

    “我想知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听到枪声的时候,你和所有其他人在哪儿?”

    莫里斯·博亨拐进走廊,任由两个穿制服的人从身边走过,然后转身。

    “当然……啊,你不会认为,警官……”他询问道,“这又是一次谋杀?……不,当然不是。我自己开头在想,这一幕不幸的事情,我很害怕这种事情;然后,我好奇地跟舍弟谈了谈,明白了他脑中的郁结。”

    房间里一片混乱。

    “放轻松,孩子们!……”怀恩医生叫道,“小心抬起他来……”

    詹姆斯·本涅特的脑子里,全是那张纸上的潦草字迹:“上帝保佑你,凯特。开心点,老女孩。”

    一个蓝制服身影后面,伸出一只褐色皮靴。

    “这是另一场谋杀,我想,”莫里斯·博亨盯着伤者说,“你需要关心一下。卡尼费斯特殿下……怎么了,汤普森?怎么了?什么事?……”

    汤普森沿着走廊狂奔,有那么一秒钟,他的眼睛无法离开担架上的人。他的脸皱成一团,两手间歇性地一开一合。接着,当莫里斯·博亨温和的挖苦声,平稳地飘过来,问着同一个问题时,他赶紧振作起来。【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是的,先生。仅仅是……是的,先生。”汤普森连连点头答应着,“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楼下有一位绅士,要找詹姆斯·本涅特先生。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莫里斯先生,还有……”

    詹姆斯·本涅特和马斯特斯警长,都猛地转过身来。前者涌上一阵狂喜,仿佛是为胜利而欢呼。

209

    “——还有另一件事情,先生……”

    “什么?……”莫里斯·博亨严肃地问。

    汤普森使呼吸平静下来。他的声音非常清楚,说道:“卡尼费斯特殿下想跟你通电话。”

    尽管处于几乎可以接受任何事情的状态,詹姆斯·本涅特还是觉得:这个最后的恶作剧,做的实在太过分了。众人都是一脸虚幻,仿佛戴了面具。

    加上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也赶来了,不管怎样,他总算设法来了,他的出场,相当于挑起了重担,让你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觉得现在一切都能搞定了。除了詹姆斯·本涅特,其他人也有这种感觉。让不可能的事情继续发生吧,那没关系。

    一阵沉默之后,莫里斯·博亨往前挪了挪,马斯特斯一把揪住他手臂。

    “哦,不!……”马斯特斯说,“最好待在原地。我去接电话。”

    莫里斯僵住了。他喃喃道:“但愿卡尼费斯特殿下——警官,表达过最轻微的愿望,想要跟你说话……”

    “我说……”马斯特斯语气不变地重复道,“我去接电话。”他从容地推开莫里斯·博亨,这几乎把他推到走廊的另一头;然后,詹姆斯·本涅特发现,自己的手臂被抓住了,好像被捕一样,随着马斯特斯快步穿过走廊。

    “我要告诉你的是……过来,汤普森,我们去看看亨利爵士……我要告诉你关于H·M·的是这件事,你给他发了一封电报。”

    “我给他发了一封电报?”

    “现在,现在,没时间争论了,走这边。他今天休息,来度圣诞。要是我试着跟他接触,他只会大声咆哮——真的咆哮,不是平时那种无意义的咆哮——他拒绝参与这个案子。但是,他毕竟对很多事情都怀有感情——尽管要是你指证他如此,他会把你杀死的——其中的一个就是家庭。你是他的外甥,如果你陷入了麻烦,他又刚好在这里……”马斯特斯激动地说,紧紧拉着詹姆斯·本涅特的手,“就是这样。昨天晚上他打电话问起你。今天早上案子发生时,我感觉这会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大的案件,也是我晋升到这个位子后,遇到的第一个案件。我得漂亮地解决它,但是,这又不是我擅长的案子。所以,首先我来这儿——看一看你是怎么样的一个年轻人。”马斯特斯艰难地呼吸着。他试图保持威严,但并不成功,“你看起来就像那种会支持我的——嗯……好吧!如果我是为了正义,而去探求真相。就是这个——正义。所以,当你上楼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你之后……呃?”马斯特斯打手势提示道。

    詹姆斯·本涅特吹了声口哨说:“我开始明白——你给他发了一封署我名字的电报,说我有麻烦了?我该陷入什么样的麻烦呢?……老天爷,你不会告诉他我被指控谋杀吧,是吗?”

    “啊!……不,我怎么能那么说呢,现在,怎么能?……”马斯特斯苦笑着连连摇头,“他一来这儿,就会发现事实了。我没有详细说明,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当时我什么都想不出来。不过之后,不好意思,”马斯特斯往四周望了望,“我看到你望着凯瑟琳·博亨小姐……好啊,马上!……呃?所以我会辩解了,那就是倘若……”

    辩解说:警长对一个陌生人和蔼亲切,不理制度主动跟那个陌生人谈及案件,他对凯瑟琳的判断,还有他的……

    “倘若你说你想帮她脱困,刚好她为此忧心忡忡。急需帮助。呃?你会支持我吧?”

    他们到达宽敞、低矮、装着栏杆的楼梯尽头。汤普森拿着电话听筒,走在前面先到达平台,楼梯在此往右,转向下面的大厅。从大厅传来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咆哮声在缓缓上升。

    “你不知道,嘿?……”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轰隆隆地叫道,“嗯……你为什么不知道?站一边儿去,那儿,让我看看他。啊,嗯,好的……”

    “我能问一下,先生,“怀恩医生尖叫道,“你究竟是谁,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碰巧是个医生?”

    “嗯,我喜欢血的颜色,没有泡沫也没有……啊。站到一边儿去,让我看看,现在。”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好了,孩子,你可以把他带走了。子弹避开了所有要害。免费告诉你,你看上去是内行,带他出去,一点问题也没有。幸好不是子弹变形①。看着它,抬高这儿。哼,这是什么房子,嘿?你走进门,迎面碰到一个该死的担架下楼……”

    ①soft-nose:因子弹变形而对目标造成巨大伤害。

    双方交换了一句怀恨在心的话,让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蔑视地怒吼起来。马斯特斯抓住詹姆斯·本涅特的手臂,一脸咨询的神色。

    “如何?……”他坚持问道。

    “当然我会支持你,“对方说,“可是,你得下去安抚他,你解释完一切之后我再下去,他的声音仿佛在对敌作战。听我说,马斯特斯,那老男孩真的如此……”

    “有价值,对警察工作而言?”马斯特斯补充说,“看着他!……”

    马斯特斯慌忙赶到平台上,抢过话筒。詹姆斯·本涅特倚在栏杆上,想听一听马斯特斯最后,跟卡尼费斯特殿下说了什么。卡尼费斯特殿下显然还活着,但马斯特斯用了新闻记者的诡计,用喃喃自语,把声音传到电话另一头,而偷听者又不够聪明。

    听到身后的走廊传来脚步声,詹姆斯·本涅特回头望去,不由得一脸愧色,贾维斯·威拉和莫里斯·博亨正看着他。

    “看来,”莫里斯·博亨观察道,“我的客人们都如打给我的电话一样奇怪。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莅临寒舍,真是意想不到的荣耀。死人给我打电话,更是非同一般的荣幸……准确来说,目前这个事件中,最新的新闻是什么,我可以询问一下吗?”

    莫里斯·博亨的表情冷漠,但声音在发抖。

    “好消息,先生。我相当肯定,你会这么称呼它,因为你弟弟要恢复过来了。”

    “感谢上帝!……”威拉说,“他为什么这么做,莫里斯?为什么?……”

    一瞬间,莫里斯·博亨的脸上,掠过了近乎畸形的怒色,一股苍白而可怕的怒火。

    “舍弟的良心很古怪。我……呃……猜想你们会允许我,去看一看自己房子的来客吧?非常感谢,我下楼了。”

    他一边走着,一边扭动肩膀,一路用手杖击打着栏杆。

    “发生什么事了?”詹姆斯·本涅特低声问那位演员,“我指的是博亨先生?……他是不是就过来这儿,走到自己房间,然后……?”

    “就我所知,是的。”贾维斯·威拉擦擦眼睛说,“我不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说要去吃早饭。我上楼碰到凯瑟琳·博亨小姐,她想下楼喝点咖啡,问我是否愿意去她房间,跟卡拉维小姐待在一起。她去了别的地方换衣服,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直到……嗯,你们全部上楼为止。到这儿来一会儿。”

    他看看四周,把詹姆斯·本涅特拖到走廊的一角,那是一条通往一扇凸窗①的边廊。贾维斯·威拉不再是那个轻松愉快、态度确定的人,他看起来老了。他的手摸索着眼睛,好像需要一副眼镜。

    ①orielwindow,凸出墙壁外的窗。

    “告诉我,“他说,“你有没有……向高层请求援助?”【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没有!我发誓没有。”詹姆斯·本涅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看起来仅仅是个傀儡,被他们用来,完成各自不同的目的……”

    “这个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是你舅舅,我理解得对吗?你很了解他吗?”

    “昨天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碰到他。”詹姆斯·本涅特笑了,他顿了一下,反问道,“怎么了?……”

    “你认为……”贾维斯·威拉静静地问,“有人对他说谎,能够侥幸逃过他法眼么?……我会告诉你,我为什么这么问。我坐在露易丝·卡拉维的床沿,她一直喋喋不休地说,是自己杀了玛莎·泰特。”

    詹姆斯·本涅特转头。贾维斯·威拉的表情里面,有些奇怪的内容,使他看起来像被催眠了一般。他试着考虑那副表情,让他想起了什么,是阴暗的回忆,是今天早上威拉说过的话;词句回响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充满着玩世不恭的意味。

    “我们这群可怜的老畜生,钻过纸环爬到高地去,但只要违反了规矩,她就经常向我们发射空包弹。”

    最后,他终于明白,贾维斯·威拉奇怪的黄褐色眼睛,提醒了他什么,是某些在笼子里巡游的东西。

    “你的意思不会是,”詹姆斯·本涅特听到自己说,“她承认自己……?”

    “我不知道,那是一种精神错乱。我猜想,后来也发现了,她吃了过量的某种安眠药——不过我还是,一会儿再告诉你吧。”贾维斯·威拉犹豫着摇了摇头,“我坐在那里,一直想着怀恩医生什么时候进来。他说你提到关于她生病的事情。但他为她看诊时,我走近床边,然后,我的脚踢到了床底下什么东西——那是一根狩猎用的鞭子,重的那头是银色的,里面灌了铅,形状就像狗的头部……”

210

    胡说八道!那不是她的房间,是……”詹姆斯·本涅特焦急地申辩道。

    “对,那是凯特的?是的,我知道。”贾维斯·威拉带着一抹好奇心,上下端详着詹姆斯·本涅特,“但是,昨天晚上,在走廊尖叫的时候,露易丝就有这个东西了,后来我就发现她昏倒了。这就是我没有跟那个侦探说的事情。不管怎么样,老实说,我要怎么表达这件事?”他在词句间挣扎,又做了一个手势,仿佛要把它们驱走,“老实说,我不想把自己的脖子,伸进缰绳里去。但露易丝……她是无害的,兄弟!……”贾维斯·威拉激动地强调着,“那就是全部了,我根本不想提及。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在睡衣外面,穿了一件某种户外长上衣,那条鞭子就塞在口袋里。”

    “凯特知道这个?”詹姆斯·本涅特问。他开始记起事情来了。他记起女孩的口误,说玛莎·泰特是被鞭子杀死的,尽管她马上否认,并撤回自己的话,“她知道?”

    “是啊。今天早上我走进房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件上衣了;但是,凯特似乎把我视为某种同谋者。不管怎样,我就告诉你,我的脚碰到了床底下的鞭子。我不敢引起怀恩的注意——所以,我把它踢向床底深处。但是,当怀恩在那儿时,露易丝大叫了些什么,大意是:她昨晚试图把玛莎推下楼梯……”他慨叹一声,摇着头说,“是啊,我知道这看上去糟糕极了。于是,怀恩一言不发,继续喂她吃催吐剂。之后,她看起来睡得舒服些了,他说有话要告诉我。他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把我拉到走廊。我们出去的时候,顺便跟你说……”贾维斯·威拉皱皱眉头,咬着手指,仿佛不大记得了,“现在我记起来了,有人在平台上,声音稍大地打电话,反复说着:‘在水榭,在水榭,我告诉你’。我会记得,是因为他说话声音实在太大了,我打算过去叫他闭嘴。但怀恩说,‘那是某某某雷格。我把他留在图书馆,让他跟警官说个饱,现在我猜,他又全身瘫软了吧。他喝得很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詹姆斯·本涅特问,“我们去餐厅时,就让他躺在图书馆的睡椅上。我发誓他失去知觉地昏倒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怀恩来看露易丝之后,十五分钟左右……总之,怀恩说: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贾维斯·威拉皱起眉头,看着窗外说,“他们似乎把我,当作是每个人的监护人和神父。这时候,打电话的声音停止了。怀恩医生把我拉到,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刚要开口,准备堆砌医学术语,说些于我毫无意义的话,然后我们听到了枪声……

    “我的天,朋友,真是一种可怕的感觉!……”贾维斯·威拉惊悚地抱怨着,“我想我们两个人,都想着露易丝。我们对望一眼,马上跑向露易丝的房间。万幸她没有事,坐在床上,好像恢复过来了,尽管还有点发抖,可能吧;但非常安静,一脸抱歉,跟她平常一样,那种狂热症状好像消失了。她说:‘那是什么声音?’然后又说,‘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房间?……’接下来我们就听到,你们其余人跑上楼来了。剩下的你都知道了。”

    贾维斯·威拉坐到斜墙的窗户旁,看起来有点动摇,虽然讲完了他决定要讲的故事,但却在无意识之间,将一只手按在臀部,头也低垂着。詹姆斯·本涅特听到他的呼吸声。

    “如果,”过了一会他补充道,“警察怀疑她——坚定不移地怀疑她的话!……”

    他把头转开。凯瑟琳·博亨正从走廊那里走过来。她说:“我看到他们用那个抬死尸的东西,把约翰抬走了。我还听到他们说话,至少我从楼上窗户那儿,听到有人肯定地说,约翰他不会死。是真的吗?”

    詹姆斯·本涅特握住她的手,用缓慢的强调语气回应着,他发现她眼里的恐惧,渐渐消失了。她微微颤抖了一下,如同一个刚从寒冷的地方回来,渐渐适应了温暖的人。

    “真有趣!……”凯瑟琳·博亨深思地说,“但是,我对其中一件事感到开心。幸好他用那种方式……”

    “开心?……”贾维斯·威拉皱眉说。

    “因为他不会再次尝试了,不是吗?”凯瑟琳·博亨说,“当他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就会开始意识到这些事情。他这么做是为了……为了她,他会突然意识到这不值得。我不认为自己能够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只是那种行为……”她双手打在胸前,因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行为退缩了,“就是那样,你看,会让他永远不再重新去试了。”

    贾维斯·威拉从窗户往外看,看着素白的雪地。他用慢慢聚集起回声的低沉声音,心不在焉地说道:“把压在心上的危险东西,从饱满的胸怀中清除出去①………”好一会儿,声音带着可怕的力量上升。

    ①这是莎士比亚的著名戏剧《麦克白》中的一句台词。

    他的手无力地依扶在靠窗椅子上。贾维斯·威拉转头微笑。

    “这种疗法很猛烈,凯特。”贾维斯·威拉点头说,“露易丝怎样了?……她好些了吗?”

    “她刚下楼不久。那就是我想问问你们的。”

    一阵沉默。

    “我觉得,最好告诉她,警察是怎么想的。”

    “是的,无论如何……”贾维斯·威拉点头赞同着,“她说什么了吗?”

    “没有!……”

    凯瑟琳·博亨看着詹姆斯·本涅特,哀求似地说道:“我们再下楼去,跟马斯特斯先生讲一讲吧。我……我希望你也在那儿。汤普森说,昨天晚上,有个女人离开了主屋,当时你也在场,现在,汤普森太太可能正在对此发誓呢。”凯瑟琳·博亨一边说,一边连连皱眉,“我真是个笨蛋,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我能证明那个人不是露易丝。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没等对方回答,凯瑟琳·博亨就转过身子。詹姆斯·本涅特顿时感到一阵恐惧,让他动弹不得地一直盯着她,直到凯瑟琳·博亨走出了视线范围之外,不过,在楼梯尽头,他又赶上了她。

    阴暗的走廊里,仍然弥漫着烟尘的臭味,橡木和磨损的红地毯上,甚至有更难看的迹象。詹姆斯·本涅特扶着端柱①,拦住凯瑟琳·博亨往下走的方向。然后他静静地问:“那个人不是你吧,是吗?……”

    ①newelpost,螺旋形楼梯中心的柱子。【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詹姆斯·本涅特顿时觉得:自己肘后的手臂上,脉搏突突地跳着。他一直盯着凯瑟琳·博亨喉咙上的淤痕,这伤痕仅仅被纱布盖住了一部分。她几乎是哭喊着回答的。

    “哦,假设是呢?有什么区别?”

    “没有,只不过,我们得说些高级点的谎话……”

    “向警察撒谎?”

    “如果有必要,向贾维斯……”詹姆斯·本涅特小心翼翼地不要讲得太大声,压抑着让他想要大喊大叫的冲动。

    凯瑟琳·博亨试着走过他的身边,推开詹姆斯·本涅特抉在端柱上的手。在詹姆斯·本涅特俯下身去,想扶得更稳些的时候,他感到一个柔软的脸颊,擦过他的脸。

    两人瞬间相对后退,仿佛被什么剌痛了一般。

211

    看着凯瑟琳·博亨微微张开的小嘴唇,詹姆斯·本涅特发觉:自己心跳得更厉害了。他继续说:“你所做的事情,到底会有什么区别?……我只想明智地告诉你,我们需要编个好故事,然后决不改口……”

    “我不是说自己杀了她,只是可能!……”凯瑟琳·博亨颤抖了,“我很嫉妒她,希望有人会杀了她。这种说法不错,是吧?跟我去做了心中所想之事,几乎一样糟糕。让我下去吧。不会有区别……”

    “首先,我有事情得先告诉你。楼下马斯特斯和一个人在一起,那人是我的一个舅舅,有着惊人的洞察力,因此获得了邪恶的名声。马斯特斯利用我,把他叫了过来。他借用我的名义,说因为我对你有意思……”

    “你在说什么?”凯瑟琳·博亨惊奇地睁大了两眼。

    “‘有意思。’是他们在这种场合,所用的词吗?好吧,就用这个词。假定我对你‘有意思’,假定你喜欢的任何事情。究竟多么‘有意思’,现在我还无法告诉你,因为这里发生了谋杀案,整个屋子都中毒了,而不到一个小时以前,有个你一辈子都记得的人,试图在你的家里自杀。我还能闻到枪的火药味,所以我们两个人,都不敢在这儿谈情说爱了。但这房子不会一直中毒,上帝垂怜,你是我所见过的,世上最可爱的人,也许你很快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想了!……所以,如果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你把自己陷进了不利的境地,但你所做的事情——不管是什么,都好——都是无关紧要的,而且,将来也没什么影响,那别做出比如承认之类的蠢事就好。”

    “我知道!……”沉默良久,凯瑟琳·博亨点头说道,“你说那些你做过的事情,让我觉得很高兴,“她的眼睛濡湿了,“你……你……!”

    “正是如此!……”詹姆斯·本涅特微笑着点头说,“好了,站稳些!……现在,我们下楼去。”

    他们来到图书馆的时候,走廊的钟敲响十一点半。

    “——完整的报告,”波特警官用吟咏般的声音说道,“法医的报告,验尸命令等你签名。这是两对足迹的熟石膏模型——是约翰·博亨先生和詹姆斯·本涅特先生的,在我们到达之前,只有这两对足迹。这是画着足迹的现场平面图,距离都量过的了。我觉得这真明智,因为现在又开始下雪了。这是指纹报告。照片很快会洗出来,下午送回这儿。尸体还在那里,不过被搬到了床上。”

    波特警官在黄影灯下,按照顺序把报告放在桌子上,并排成一行。外面天色更黑了,葡萄树枯死的藤蔓,被风刮着撞在窗上。烟囱里响起一阵咆哮;一股髙大的火焰,如荆棘般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不时喷出燃尽的灰,形成一阵气流。

    马斯特斯的大脸,在灯光下挤出了更多皱纹,他正坐在桌子旁边,翻阅一个笔记本。莫里斯·博亨也坐在桌边,两眼眨也不眨,充满兴趣和喜悦地看着壁炉一角。从这边过去,汤普森和一个头发灰白、身体健壮的女人背对火光,站成了剪影一般,宛如两个荷兰娃娃似的。

    詹姆斯·本涅特看不到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不过,在壁炉的远处一角,有一片巨大的影子,从中他看到一副巨大的眼镜,闪过一丝微光,还看到一双白袜子。

    “谢谢,波特!……”马斯特斯说,“这是你的笔记本,还给你。我们收集了亨利爵士至今为止,在法庭上所作的证言,我一直在读。现在……有何指示,爵士?”

    “呃?……”

    马斯特斯稍微移向一侧,让几抹微弱的光线,射向壁炉的角落。

    现在,詹姆斯·本涅特看到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被惊醒了,他睁开了眼睛。嘴角往下撇,好像闻到了臭鸡蛋一样,还用手拨弄着大秃头两边仅有的头发。

    “有何指示,爵士?”

    “我没睡着,去你的!……”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愤怒地说。他把烟斗塞入嘴里,喷出一阵烟雾。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暴躁地补充说:“我在集中精神,现在别干扰我。别干扰我,知道不知道?……你扔了一堆没整理过的东西给我,期望我立即给搞明白。还有,我看我得趁雪没再下之前,赶去水榭,那里更重要。我压根不喜欢这样的事情,马斯特斯。真难看——如恶魔一般难看。”他不住口地抱怨着,“你在问什么?……哦,报告。不,先放一会,等我想出点什么来。”他向波特打了个手势,“站过去一点,孩子!……让我跟汤普森先生和汤普森太太谈一谈。”

    尽管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怒目而视,但他的出场,毕竟蕴含了某种东西,让汤普森夫妇感到轻松了一些。

    “好啊,两位!……”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举起烟斗说,“我听过你跟警长说的话了,打算同时把你们两位,当作一个证人,检验一下这里其他人的证词。如果有人撒谎,告诉那边的老头。好了……”他斜眼看看汤普森,“昨天晚上,房子里的烛光探险,你参与了没有?”

    “没有,先生。妻子和我都在为泰特小姐的到来,而在水榭里收拾。准备寝具,检查烟囱是否干净,点燃壁炉,检查水龙头……昨天晚上,我们忙的全是这一类事情。我妻子负责收拾泰特小姐的衣服一”

    “多可爱的衣服啊!……”汤普森太太举起手,两眼盯着天花板说,“她不肯让别的女佣来收拾,指明要我。”

    “啊哈。你们几点离开了水榭?”

    “十二点过几分,先生,那时,莫里斯先生和另外两位先生,一起把玛莎·泰特小姐带回来了。”

    “当然,你们没有落下什么火柴在那儿吧,嘿?”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严厉地问。

    凯瑟琳·博亨站在门口的阴影中,看不到詹姆斯·本涅特。而从他所站的位置,他只能看到汤普森的后背。不过,他感到那个人的态度,第一次紧张起来。

    汤普森望了望莫里斯·博亨,后者冷漠地端坐着,一脸愉快,十足的主人派头。

    “抱歉,先生。那是我的疏忽。”汤普森低头道歉。

    “回到主屋以后,你们又干了什么?”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问道。

    汤普森太太兴奋地回忆道:“那是我上床睡觉的时候,亨利·梅利维尔先生。”

    “那是……亨利·梅利维尔先生……正如我妻子所说,是她上床睡觉的时间。根据莫里斯·博亨先生的指示,我擦洗了一些银器,然后,等待其他人从水榭回来。他们大约十二点十五分回来,于是,我就在那个钟点锁上了门。”【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之后他们就没有外出过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问。

    “呃,先生,当莫里斯先生和其他人,一起去了图书馆之后,贾维斯·威拉先生出去了,但是,他只在外面待了十到十五分钟。他开头问我,回来时是否愿意,起来帮他开门;他说会去房子的后门,那里离我的餐具室比较近,然后敲敲玻璃窗。那就是他做的事情,先生。”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从鼻子往下看,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苍蝇烦到了。他对自己咆哮起来。

    “啊哈。真有趣,有个问题似乎没有人关心去问。而且……该死,这很重要!……在午夜零点和后半夜之间,各类人都在主屋和水榭之间,上上下下来来回回——那条狗‘暴风雨’居然没叫。但是,当一点半有人离开主屋的时候,那条狗叫得如此吵闹,以致被锁了起来。那是怎么回事,嘿?”

    马斯特斯轻轻地诅咒着。他看看笔记本,又看看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再次回到笔记本上。

    “怎么了,男爵先生?……”汤普森说,“那很容易解释。我知道了,是我打电话到马厩,通知洛克的。抱歉,先生,我几乎忘记告诉你了。玛莎·泰特小姐让我去看一看,明天早上,她和约翰先生要骑的马,是否已经准备好了。可是我忘了,直到贾维斯·威拉先生从水榭回来,那时我就纳闷——不好意思——为什么暴风雨没有叫?然后,我想暴风雨一定跟洛克在一起了——洛克喜欢它,经常带着它进屋里去,直到很晚。接着,这让我记起,还没有打电话给洛克,问问关于马的事情。于是,我大约十二点二十分,打电话给他,他说正带着暴风雨去狗窝……”

    汤普森年纪大了,现在看起来很困惑,但总是用眼睛,偷偷地窥视着莫里斯·博亨。他现在已经把身体转过半边,以便更好地看着他的雇主。

    “恐怕你忘了很多事情。”莫里斯·博亨用含糊的愉悦语气说,然后露齿而笑。但他突然望向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因为H·M·看上去,几乎已经像巨象一般兴奋起来。

    “现在放松点,孩子!……”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殷勤地劝道,“慢慢想,想多久都行,只要你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你是要告诉我,那狗昨天晚上,并非一直在外面闲逛,而是直到十二点半之后,它才开始的?”

    “是的,先生。”汤普森肯定地点了点头。

    “啊,太棒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咕哝道,他把烟斗塞入嘴里,又近乎钦佩地把它抽出来,“呵呵。那是我在这场噩梦中,听到的最好的消息。我脑海深处,有个朦胧的想法,不是严重的问题,你看,也没有一针见血,明察秋毫的征兆,但是,我还是希望有人,能直接为我解除疑惑。现在没问题了,所以我很开心。”

    马斯特斯一拳砸在桌子上。

    “我承认我们忽视了它,先生!……”他愤怒地说,“但这又有什么重要的?仅仅因为我们忽视了它,它就显得重要,我可不这么看……重要的是,狗在一点半之后,就被锁起来了。”

    “啊哈,我们正要检查那种可能性。好,我们快点继续,汤普森先生。现在你上床了——那是在几点?”

    “在擦完银器之后,先生,大约一点,莫里斯先生允许我去睡觉了。”汤普森老实巴交地回答,“就如我跟警官所说的,我留了一些夹心面包给约翰先生,然后就没有再下楼了,直到一点半钟,‘暴风雨’大吵大闹、莫里斯先生给我打电话为止。”

    汤普森说着,突然咽下了一口唾沫,好像说错了什么似的,又再次瞥了瞥他的雇主。

    “更多属于汤普森的主观臆测了,我猜!……”莫里斯·博亨评述道,“这就是你的好女士,看到那个神秘的身影,离开主屋的时间吗?是我的侄女凯瑟琳·博亨,还是尊敬的露易丝·卡拉维?”

    汤普森迅速碰了碰妻子的手臂,但她拒绝保持沉默。她像一只黑色的小鸡般,扑扇着翅膀,说话脱口而出。

212

    她大叫:“先生,还有你,先生,和你,就如我反复跟你们讲的,我不能被那条证词约束住,甚至还因此被吊死。先生,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位女士。那只是一种印象,先生,我不能因为印象,而被吊死或者被约束住。比如要说那是凯特小姐,我马上就死掉了,这就是我不得不说明的事情。”

    “很好,夫人,很好!……”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点头说,他低沉的声音和麻木的态度,让人联想起了老韦勒①。他吸了吸鼻子,“嗯,好的。你们全部说完了吧,是么?好吧,我想那就是全部,你们可以走了。”

    ①韦勒(FriedrichW&)德国化学家。1800年7月31日生于埃斯欣姆(接近于莱茵河畔的法兰克福);1882年9月23日卒于格廷根。韦勒是一个校长的儿子。他学医药和外科学。1823年,他在海德堡得了医学学位,但由于他的教师格梅林*的劝说转入化学界。以后他到瑞典,与白则里*一起搞研究,并与他结为终生莫逆。后来他回到柏林,在一个中等专业学校里任教。韦勒最初的兴趣在无机化学上,年,他搞出了分离金属铝和铍的方法。他还发现碳化钙,碳化钙能迅速与水反应生成为可燃性气体乙炔。他差一点便胜过了塞弗斯特朗姆*,成为钒的发现者。在那些年代里,他在十分偶然的情况下完成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业绩,打破了他的好友白则里所树立的理论。白则里根据化学物质是否来源于有生命的组织把它们分成两类——有机物和无机物。他制成有机物时需要“生命力”,而这是在实验室内不可能找到的。因此化学家不能在没有生命组织的帮助下,从无机物合成有机物。他党政军觉得,无机物和有机物应遵循不同的定律,例如定比定律就不适用于有机化合物。韦勒的老师本梅林*也相信这一套。谢弗勒尔*等人相反,他仍怀疑有机物和无机物之间会存在什么绝对的区别。

    他们轻轻踏着地板离开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坐了一会儿,双手一直搔着头。

    “现在,亨利爵士?……”马斯特斯催促道。

    “你……”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脸恶意地,望向莫里斯·博亨,还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假如换你来聊一聊,你觉得如何呢,嘿?……”

    “我完全乐意听命,亨利爵士。我自信您没有理由,抱怨我的坦白吧。”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啊哈,恐怕不是那样。孩子,只有谈论自己的时候,坦白才是一种优点,在其他场合就让人讨厌了。另外,它也是不可能的。关于自己的话题,世上只有一种人,才愿意总是实话实说,就是被人们验证过,并硬塞入精神病院里的那种人。而当一个人说他打算坦白地,谈及其他人的时候,他的意思是想,在背后踹别人一脚……”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毫不客气地说,“让我看看。当你昨天晚上,和贾维斯·威拉和卡尔·雷格一起,从水榭回来之后,你和雷格坐在图书馆这儿。你们在这儿待了多久?”

    “直到我找来汤普森,让他叫人把狗锁起来为止。”莫里斯·博亨笑着说。

    “知道了。一点半。为什么那时候就结束了?”

    莫里斯·博亨像个决斗者般警惕地看着他,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莫里斯·博亨继续说道:“那是雷格先生的愿望。当时我以为是舍弟约翰回来了,于是也同意了。我承认自己很好奇,想看一看雷格先生和约翰见面,到底会出什么事,约翰还不知道——我想已经有人告诉你们了?——雷格先生来了呢。他们之间有一点——小小的纠纷,该这么说吧?”

    “好了,说什么吧。你的意思是:你要看一看约翰会不会,一拳打在卡尔·雷格的下巴上,这件事让你觉得很有趣?他们称之为心理研究?……然后,雷格虽然没有借口,却还是找了个借口溜掉了。那你为什么让他走掉?”

    莫里斯·博亨缓缓地摩擦着双掌,前额皱了起来。

    “爵士,我还不够明智到,冒险去引起雷格先生的恶意。所以,把他笨拙的借口当真,并让他上楼,也算是一种策略。”

    “而你自己却没有上床睡觉?”

    莫里斯·博亨笑容满面:“恐怕您直接跳到结论了。我上床了,可是我的房间在一楼。”

    “现在还有一件让我在意的事。你这个家庭一定是很奇妙的了,不是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冷笑着说,“你认为是你弟弟,在美国待了很久之后,于一点半回来了,而你却没有出去,跟他说‘你好,欢迎回家’?”

    对方看起来一脸迷惑:“我不觉得很奇怪啊,我亲爱的爵士。众所周知,我是这房子里的老大。如果舍弟要对我说什么,我固然乐于听闻,但我实在无法主动逢迎,为这种事情费心。亨利爵士!……”他殷勤地抬起眼睛,“我一直习惯让人们来拜谒我,所以我深受敬重。啊……我说到哪儿了?……哦,是的。我认为他知道我在哪儿,因此……”【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那才是我想听到的。”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闭上眼睛说。

    “请您再说一遍?”

    “滚吧,不懂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暴躁地叫道。

    莫里斯·博亨开始用一种快速而单调的语气说话:“如果您向我保证,绝对不毁坏‘皇后之镜’的话,我会尽最大努力,愉快地离开的。我一直充满耐心,爵士。既损害我的身体健康,又烦扰我的内心宁静,这些我都受够了。但是您那无礼的下属,居然提议,要亵渎神圣的水榭——把一幢圣洁的建筑物拆成碎片,去搜索一条根本不存在的秘密通道……那么……那么……”

    “那么,你可以知道这个消息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沉着地同意道,“好的,你可以欢呼雀跃了,我承诺不会去搜索什么狗屁‘秘密通道’。”

    莫里斯·博亨匆匆离开的时候,高兴得连门口站着两个人都没看到。这是他第一次行色匆匆,本涅特看到他前额直冒汗,似乎还自己哼唱起来。詹姆斯·本涅特满心疑惑,马斯特斯的声音也传达了同样的感受。

    “抱歉,爵士!……”马斯特斯警长发牢骚道,“但你为什么要许下那种承诺?不去搜索秘密通道?”

    “因为没有!……”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暴躁地说,“闭嘴,你还不懂么?……即使你拿一根手指,碰一碰他漂亮的鬼屋,那个吹毛求疵的老处女,也会吓得脸色发青。如果真有一条秘密通道,他会马上告诉你,而不会等你说出,要自己去找的话来。明白了吗!……”

    “我不确定,爵士!……”马斯特斯回应道,“如果那条秘密通道,是通向他自己房间的,那又怎么样?”

    “啊哈!我也考虑过那种可能性了。嗯,即使是那样,我们仍然能把他逼进死角。”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搔了搔他的大秃脑袋,“但是,我认为:秘密通道的想法,已经过时啦。”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转脸望向马斯特斯,本如朴素的中国画一般的面容,第一次被咧嘴的笑容破坏了。

    “那种密室状况,让你极度心烦,不是么?……你这独一无二的怪物。看来似乎杀人犯,都有一种特殊的爱好,既让汉弗瑞·马斯特斯警长参与其中,自己又拒绝遵守游戏规则。只是这一次更糟糕了。如果仅仅是个上锁的房间,你还可以欢呼一下。每个人都懂好几种,从外面锁门的诡计:门闩能够用针和线做成的机关拉上,钥匙能用老虎钳扭动,铰链能从门上拆下来,再装回去,这样更不用去理会锁头。可是,当你的密室包括一个简单、平凡、疯狂的问题,周围一百英尺之内,都是半英寸厚的无痕雪地时……好吧,别担心。还有更糟糕的,马斯特斯。”

    “更糟糕的?……”马斯特斯吃惊地瞪大了两眼,注视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我在想:博亨企图谋杀卡尼费斯特殿下,可惜他搞砸了,却以为自己成功了……”

    在身旁的昏暗中,詹姆斯·本涅特感到,身边那个女孩儿的身体突然僵硬了。她无法理解地看着他,但他猛地摆手让她别出声。他们在偷听,现在他不敢说话,也不敢移动。

    凯瑟琳·博亨那不平静的大脑,仿佛驱动着她要说些什么;詹姆斯·本涅特后悔下来这里了。他按住她的手臂……

    “但是,我们可以暂时先跳过那个,”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昏昏欲睡地继续说道,“看看这种不可能状况。第一件事是,确定凶手的动机。我不是指杀人的动机,而是制造一个不可能状况的动机。那很重要,孩子,因为这是找出杀人动机的最佳线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除了疯子,没人会津津有味地,弄出一堆复杂的诡计来,仅仅是为了跟警察玩玩。而关于玛莎·泰特的谋杀,已经出现足够的动机了,我们无法简单地说一句‘凶手是疯子’,来解释这乱七八糟的状况。好吧,既然如此,那又是什么原因呢?

    “第一,伪装自杀,那最直接了。我去你的房子,一枪打爆炸你的脑袋瓜子,还把枪塞到你的手里。假如就是一间类似这儿的房子,窗户上也有格子花纹。啊哈。我从里头把门闩上,我带着一个小包,里面放了一片大小刚好的玻璃,还有工具和泥灰。我卸下窗户上最靠近钩锁的那个格子的玻璃,然后悄悄爬出窗户,伸手进来把窗户锁上。之后我用新的玻璃代替旧的,抹上泥灰,再洒些灰尘,这样就不会露馅了。然后,我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因为房间全都锁死了,他们会想你是开枪自杀的。”

    马斯特斯不确定地看着他。

    “我真吃惊,亨利爵士,”他说,“你知道各种诡计……”

213

    “我当然知道各种诡计,”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坏心眼地咕哝道,看着火焰,“我看过很多东西,孩子,很多不想在圣诞节想起的东西。我想待在家里喝温酒,和装饰一棵圣诞树。不过,我们还是先戳穿这件事吧。如果杀手的艺术,有了什么新的发展,我倒很想知道。”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喃喃地说道,他开始整理思绪。

    “首先,伪装自杀不成立,没有人会打破一个女人的头,并通过这种方法,制造一个现场来伪装自杀。

    “第二,伪装闹鬼,有人企图让案件,看起来像超自然谋杀。那很少发生,顶多只是个狡猾的骗局,还需要长时间地、小心翼翼地,创造出相应的气氛和环境。显然对这起谋杀来说也不可能,根本没有人暗示水榭里,有个嗜杀的幽灵之类。

    “最后,这是意外,凶手并不想构造出不可能的状况。假设你和波特警官,睡在相连的房间里,唯一通往外面的门是他的房门,已经从内部被闩上了。我想杀掉你,嫁祸给他。我趁着夜晚进来,用那套换窗诡计,先在黑暗中捅你一刀,换掉窗格后再离开。是的,可我忘记去检查了,你们两个房间连接处的门,也从你这边上锁了——看,我又制造了一个不可能状况。啊呀!……

    “那是最后的可能性了,但该死的……”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突然转开小眼睛中的怒色,“你能看出,这个最后的可能性,如何适用于这个案子么?……意外,嘿?……什么样的意外,能让一个人踏雪无痕?”

    马斯特斯愁容满面地说:“好了,爵士,我会把这最后一项,称为唯一合理的假设。就像这样,未知的那个神秘凶手,趁着还在下雪时到了水榭……”'

    “啊哈,还在想卡尼费斯特的女儿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冷笑着说。

    马斯特斯警长努力地坚持己见,他那严谨而专注的态度,宛如正顶着一桶水在头上似的。他固执地继续说道:“等一会,男爵先生!……现在只需要等一等。我们赞同理论中‘意外’的方面。好吧,凶手在雪停前出门。呃?然后,当他杀了玛莎·泰特之后,那家伙发现……”

    “是个女孩子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询问道,“是啊,你现在已经如此确定了啊。”

    “好吧,为什么不?……卡尔·雷格先生离开图书馆,一点半在楼上走廊出现的时候,如果博亨小姐说,看到他是真话,那就排除了她。”汉弗瑞·马斯特斯摇着头说,“可是,我还在想,那个女人的动机。卡拉维小姐到了水榭,留下一排脚印;她杀死另一个女人,之后惊觉雪已经停了,她被困在水榭之中!……这就是你所说的意外,亨利爵士。她不是故意要制造不可能状况,但实际上却出现了。”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擦了擦前额,冷笑着说:“啊哈。那么,她又怎样不留脚印地,回去主屋呢?……难道也靠意外?”

    马斯特斯用了好几个形容词说:“你不是很帮得上忙啊。根据我读给你听的证词,这位年轻女士在凌晨四点时,正昏迷着躺在走廊上,手腕还有血迹。”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点了点头,怒视着烟斗。

    “我知道,那是我想问的另一件事情。她当时穿得是什么衣服?”

    詹姆斯·本涅特看到:网开始收紧了。然后,凯瑟琳·博亨突然从他手中,挣开自己的手臂,快速走向壁炉周围的那群人。

    “能让我告诉你们,她穿的是什么衣服吗?”凯瑟琳·博亨突然要求道,声音努力保持镇定,“她穿着一件睡衣和一件晨衣,外面披着一件户外上衣……”

    马斯特斯警长从桌边站了起来,挡住了壁炉的火光,这样一来,詹姆斯·本涅特就看不到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了。【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但是,她没有穿鞋!……”凯瑟琳·博亨说,她的两手张开,又合上,“你不明白吗,马斯特斯先生?……她的脚上没有鞋子,只有一头顽固不化的驴。她不可能不穿鞋——套鞋——之类的外出。而要是她回来之后,再把鞋子脱掉,鞋子一定会变得湿漉漉的;而且,现在一定还是湿漉漉的,不是吗?……好,我今天早上去她房间……”

    “镇定点,小姐,“马斯特斯静静地说,“之前你没把这个告诉我们。”

    “之前我没有想起来!……但是,今天早上我为了找嗅盐①,而偷偷地去了她的房间。她总是随身携带着嗅盐,那是……好吧,那就是露易丝的行事风格。”凯瑟琳·博亨点了点头说,“然后,我看了看她带来的鞋子和其他物品,我很确定有哪些,因为,昨天她才向我炫耀过,在美国买的新东西,明白吗?……结果,没有一件带有湿气,因为,我要给她找一双暖拖鞋……你们相信不相信我?”

    ①嗅盐(smellingsalts),又叫“鹿角酒”,是一种由碳酸铵和香料配置而成的药品。其有效成分是一水合碳酸铵,一种无色晶体(分子式:()。给人闻了以后,有恢复或刺激作用,特别用来减轻昏迷或头痛。它的唤醒机理是:嗅盐所释放的氨气,会刺激人体的呼吸器官(鼻子、肺等)粘膜,使得呼吸运动加剧,从而使人苏醒。

    在众人沉默的时候,只有火焰噼啪作响,詹姆斯·本涅特看到雪花从灰暗的窗外飘过。

    “我相信你,小姐,”马斯特斯静静地说,“要把鞋藏起来,简直容易得很——比方说一对橡胶套鞋,而我觉得,要把它重新找出来,同样也很容易。谢谢你,小姐,让我注意到这一点。”说着,警官突然站起来,朝外面大吼一声,“波特!……”

    “有什么吩咐?”波特警官应声答道。

    “这儿还有几个人,不是吗?……”马斯特斯大声说,“好!……听着,你知道要找什么,在任意房间内,找到任何任意的湿鞋、套鞋或者胶鞋。不反对进你的房间看看吧,小姐?”

    “当然不。但不要打扰……”

    “马上去,波特!……”马斯特斯说。

    当波特警官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后,马斯特斯用手指向一张椅子,再次盯着那个女孩。

    “请坐下,小姐。在这个案件中,我说了很多愚蠢的废话,我也承认,但现在快要到终点了。”马斯特斯微笑着问道,“卡拉维小姐昨天晚上,压根就没有出去,不是吗?……你也没有。找到男士的湿靴子,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如果我们找到别的什么……”

    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咆哮。

214

    离开灯光站着,懂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抗议似地大喊着,“别妨碍证人,他妈的。这儿每次有人问个合理的问题,你就暴跳如雷。哼……”H·M·不满地哼了一声,转回身去,温柔地望着凯瑟琳·博亨,轻声对她说,“喂,听我说!……你是一个美丽的仙女,要不是就杀了我吧!……”

    马斯特斯让过一边,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笨拙地走上去,阴暗的脸上,露出真诚的仰慕之情。詹姆斯·本涅特现在注意到,他穿着一件巨大的外套,毛皮衣领有虫蛀的痕迹,口袋里装满圣诞包裹,全用俗丽的丝带绑起来。

    “哦,你也在这?”看到詹姆斯·本涅特,从男爵的表情变了,“你似乎尽提一些旁枝末节,孩子,而现在你所想的全部事情,只是要我去帮你处理它……”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不满地哼了一声,“现在,现在……没必要烦心,博亨小姐。只需等到这老头儿归位,开始工作。关键问题是,马斯特斯那儿没有什么策略。大家坐下,坐舒适一点。”

    “我突然想起来……”马斯特斯说,“那个……见鬼,你怎么了,波特?……”

    马斯特斯警长突然变得神经质起来,但是,他这是有理由的。波特警官回到房间的时候,并非故意把门撞得砰砰响,但沉闷撞击的回声,沿着拱顶穿过了图书馆,此刻火正要熄灭。

    “抱歉,先生,”波特重重地说,“请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马斯特斯问,有好一会儿,他似乎无法站立,“不会还有……”

    “我不知道,先生!……外面有记者,几十个记者。”波特警官很无奈地摇着头,“其中有一个我以为也是记者的家伙,突然发疯了;只有他疯了还是什么的,先生。他说是他杀了玛莎·泰特,或者类似的话……”

    “什么?”马斯特斯飕地跳了起来,吃惊地瞪圆了两只眼睛。

    “是啊,先生。他说自己给她送了一盒毒巧克力。他的名字是埃默里,先生——提姆·埃默里。”

    ①瑟茜(Circe),希腊抻话中的女巫,有把人变成猪猪的法术。

    一抹悠长而带着满足的咕哝声,从炉角那里突然传来。

    “啊哈!……”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耀武扬威地,挥舞着已经熄灭的烟斗大声说,“现在我们搞定了。我一直在等待这个,马斯特斯。是啊,我宁可认为是他干的。让他进来,波特……”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大声说,“我说,孩子,你最好先出去,挡住那帮新闻记者,直到我去看看那个水榭为止。”

    “你的意思是,亨利爵士!……”马斯特斯说,“是这个男人——可他是谁啊?……我记得听过这个名字——杀了玛莎·泰特,还……”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笨蛋。哦,正好相反,恐怕正相反。我能想到两、三个人,永远不会去杀害玛莎·泰特,他就是其中之一。他送她毒巧克力,是的,但是,却不是想让她吃下去。他知道她从不吃巧克力。你看,孩子,把毒巧克力送给一个大伙都知道,不碰甜食的人,我想这相当有趣。他从来都不想杀任何人。”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冷笑着,摇晃着他的大秃脑袋,“盒子里只有两块巧克力下了毒,却都没有放到致死的剂量。这可怜的笨蛋。甚至挺有良心,盒子递给他之后,他弄碎了其中一块。让别人不去吃,然后自己吞下另一块。呵呵。你很快就明白了,马斯特斯……把他带到这儿来。”

    他们过几分钟,就把提姆·埃默里带进来了。如果说詹姆斯·本涅特在两天前,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看上去不眠不休、愤懑不满——由下拉的嘴巴、棱角分明的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充分表现出来——则他现在看起来病恢恹的,不大像因为吞了半格令士的宁,引起的身体疾病。他的脸色蜡黄,你甚至能看到颧骨凸出;如此死气沉沉的面容,加上沙质头发明显分叉,看起来就像假发。他身穿一件驼毛大衣,上面沾着雪融后的斑斑水渍,他正用手指,把帽子转动着甩来甩去。他们听到他吹起了口哨,如腺状肿般呼吸着。

    ①grain,洋毛子用的重量单位,.065克。

    “谁……谁是这儿负责的侦察官?”他像青蛙一般呱呱叫道。

    马斯特斯推出一张椅子给他,然后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身体往前一倾。

    “很简单,”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咕哝道,“喂,孩子,冲进这里把糖果盒的事,说得人尽皆知,这是什么鬼主意啊?你他妈的想被扔出去吗?”

    “只有这样,这群笨蛋才会放我进来,”提姆·埃默里嘶声说,“他们以为我是记者,也想偷偷地溜进来。不管怎么样,现在有什么区别?介意让我喝点东西吗?”他摸索着内口袋。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端详着他:“你这小小的新闻广播员,总想爆出巧克力盒的事情,想得这事都腐烂发酸了吧,不是吗?”

    “啊!……”提姆·埃默里吃惊地说,他的手拉直了,“我没有说!……”

    “好吧,现在,你还是说了为好。别当个傻瓜。玛莎·泰特已经严禁你,跟新闻媒体透露她的行踪,也不得宣扬她的逸事。那就是你一直在抱怨的。所以,你认为在必要的时候,自己就算泄漏一点儿玛莎·泰特的消息出去,只要没有危及她、或者其他人的性命,玛莎·泰特也管不着。你打算指证那盒巧克力下了毒,而且,只有卡尔·雷格比你先拿到。报纸上会有一条轰动的大新闻——‘试图谋杀玛莎·泰特’,很好的宣传手段,嘿?……把盒子交给药剂师,查出被下了毒。约翰·博亨坚持让每个人都吃一块,你宛然成了英雄……呸!”【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从眼镜后面,酸溜溜地看着他。他鼓着脸颊吹气,发出一阵噪音,然后,转头看向詹姆斯·本涅特。

    “你开始明白,昨天在办公室里,我为什么告诉你,没什么好怕的,而且,泰特小姐也没有危险,嘿?她不会有的——如果只有这个埃默里在捣鬼的话。但事实不是,还有一个人,确实打算要杀死她……”

    “呵呵!……”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虚伪地模仿着,不带一丝欢喜,“干得好。从他精巧的鬼点子中,一家勤勉的报社,却只能得知士的宁的剂量,没能打破限制,获得捣鼓出一篇报道的满足感。因为我们明智的朋友卡尔·雷格先生,指出了他所忽视的一点,公开此事会引来警察调查,也许他们不会在合同期内,准时把玛莎·泰特放走,让她回到美国。很明智的朋友,雷格。”

    马斯特斯拾起笔记本,冷酷地点了点头。

    “还有房间,”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给警方作调查。我们不大喜欢这儿出现那种新闻报道。毕竟给别人送有毒的东西,会构成谋杀未遂。我敢说你知道这点,埃默里先生?”

    提姆·埃默里布满血丝的眼睛,露出迷惑的神色。他做了一个含糊的动作,仿佛在拂开一只讨厌的苍蝇。

    “是啊,但是……哦,天哪!……”他激动地说,“这是个好故事。它……不论如何,那有什么区别?现在有别的事情,我说还有别的事情!……”

    “你知道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随口问道。

    “卡尔·雷格那小子打电话给我了,他喝得醉醺醺的。我可以——看看她吗?”

    提姆·埃默里说话的时候,身体不住地颤抖,空荡荡的眼神慢慢移向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他喝得醉醺醺的,说她在一个水榭中出事了,但是,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提及一个大理石珠宝盒。那……那个可怜的笨蛋在哭——卡尔·雷格。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只要我们能带她过海,就能给她伦敦最好的珠宝盒。他说他们准备逮捕博亨先生,在这儿把他吊死,会么?……真是夸大其词。”

    他的言词彼此撞击,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但声音本身全无力道。提姆·埃默里用手指在椅子扶手处上下摩擦。有些想法正折磨着他,而正如他日常心思纠结之时一般,非将之付诸口舌不可,否则心境难以平息。

    “现在。我准备全盘招供啦,你们迟早会知道。如果博亨正如卡尔·雷格所说那样,杀了码莎·泰特,那就是我的错。因为我跟卡尼费斯特说……”提姆·埃默里顿了一下,作出解释,“昨天下午,我偷偷溜出医院,跟他说了。卡尔也是两天以前才发现的,他说那是制止演出的最好方法。好啊,我的意思是,他发现卡尼费斯特是他们的天使,因此……”他激动地打着手势。

    “放松一点,孩子。喝你的饮料吧!……”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昏昏欲睡地摆手道,“然后,我们好好整理一下线索。你告诉卡尼费斯特什么了?”

    “我说她已经结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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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大雾)甄笑偶尔间获得一个最强系统,从此纵横都市我居然是工具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居然是工具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居然是工具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