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怨灵互掐
嫁钱三?
捕捉到关键词的虞幸脚步一顿,回头对上了青衣女子的视线。
这女鬼想嫁给钱三?
他这才仔细观察了一下青衣女子的相貌。
清瘦的瓜子脸型显得整张脸只有巴掌大,柳叶眉,圆杏眼,鼻子小巧,唇形自带一种苦相,但其余五官的甜美温柔冲淡了这种凄苦感觉,反倒透出一股很特别的清冷。
一头乌黑的长发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并未完全盘起,说明女子已经成年,但并非人妇。
女子约摸二十出头,或许有二十三四,在这个年代已经属于大龄的未婚女性,极为少见了。
若论起美貌,这女子应该算不上美女,但怎么也能称得上是清秀耐看,又清冷大气。
这还是女子死后脸色青白一股死人相的原因,活着时应该要更好看些。
这样的女子,来钱三的院子附近,是为了嫁给钱三么?
那虞幸真得夸一句钱三立的人设了,竟然人鬼通杀。
但很显然,致力于易容骗钱的钱三连好控制的活人老婆都没娶,又怎么可能娶一个具有威胁性的怨鬼老婆呢,从那小女孩的语气中能听出,女子想嫁,但钱三必然是拒绝了。
风头镇夜间规则,女子这种类型的鬼物,只能在活人的房门前诱骗恐吓,如果里面的人不主动开门,她是进不去的。
虞幸忽然想起,刚刚只看见女子和老妪从街尾而来,说不定她们其实是进房未遂,从钱三的院子出来的。
观察与思考仅仅占据了一秒都不到的时间,在他望向女子的同时,女子也用她一百八十度旋转的头,静静地对向虞幸和赵一酒。
“阿姊!”
那小女孩见女子没有反应,无视一般不给她回应,脸色阴沉许多,用手在女子的背上狠狠地掐了几下:“阿姊,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女子背后的衣服与老妪一样破烂,尤其是与小女孩连在一起的部分周围,有一圈***在外的皮肤。
小女孩一掐,就将女子背后的一块肉给挖了下来,吧唧掉在地上。
小小的肉块上浮现出淡淡的白烟,随后消散无踪。
女子依旧一副冷漠脸色,头颅反转的老妪却是将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抬起,拿拐杖打了女孩的手一下,用那苍老的声音道:“不许这样对你阿姊……”
“你又打我!”女孩的鬼相彻底扭曲,半固定着的那张脸尽可能地向老妪那边扭,一副万分凶狠的样子,小臂冲着老妪挥舞,可惜距离不够。
因为脸扭得太用力,她的脸几乎要从女子背上撕下,女子的脸终于抽了抽,似乎在忍受皮肉分离的疼痛。
“老太婆,死老太婆!”女孩咒骂着,声音不免尖锐高亢了起来,老妪连忙又用那只手去捂她的嘴,女孩张口就咬住了老妪的虎口,毫不留情地啃下一整条肉来。
“啊——”老妪痛苦地呻吟,一张老脸皱在了一起,拐杖拿不稳掉落在地。
女孩还嫌不够,嘴巴咧得更大,满口的尖牙看着令人心生恐惧,她疯狂而奋力地向前够着,像是想将老妪的整条胳膊都撕扯下来。
三只怨鬼一台戏,在她们发生冲突之后,落在虞幸和赵一酒身上的锁定感都淡了许多,好像根本不用虞幸他们做什么,怨鬼自己就会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
虽然怨鬼注意到和赵一酒的原因是“嫁人”,可很显然,无论是小女孩还是女子,对“是否能嫁给他们”这件事都不是很在乎。
她们现在甚至不在乎两人有没有趁机离开。
但是小女孩刚刚提到了钱三,说明这三只怨鬼可能与钱三有关系,说不定会牵扯隐藏信息,所以虞幸
和赵一酒都没动。
眨眼间,小女孩就又咬住了老妪,尖牙啃噬间发出肉骨被嚼碎的声音,她竟然在生食老妪!
老妪行动迟缓,哪怕变成了鬼依然如此,她抖着唇,张着牙齿稀疏的嘴,眼中蓄满了血泪,低声哀嚎着:“疼啊……莲香,俺疼啊……”
老妪哭了,像极了那些因为年纪大失去了反抗能力的老奶奶被虐待时的样子。
赵一酒的眉头越皱越紧。
尽管他不知道这三只怨鬼在活着时发生过什么,但看着这一幕,他莫名产生了一股非常反胃的感觉,暴力的情绪也随之浮起。
或许是老妪的外表太像活人老太太。
又或者是风头镇的特殊规则让负面情绪被放大,容易使人冲动。
止杀已经无声出现在赵一酒手中,他的本能让他想立刻上前,把那小女孩的给撕下来,再把她的胳膊塞进她嘴里,让她也尝尝被生吃的滋味。
赵一酒的善恶观念其实很分明,赵谋花了很多心思让他认清是非,给他灌输了三观,因此,他对自己的遭遇不慎在意,却反而会对“弱小”产生反应。
若不是如此,在庆元制药厂第一次遇见虞幸时,他也不会产生“给柔弱菜鸟让电池”的想法,被虞幸接纳。
但这里是钱三家门口,他要是出手,一定会惹麻烦。
理智让赵一酒抿唇,同时,死人都会变成鬼这个规则,也让他更加讨厌风头镇这个地方。
“看着很生气吧?”
好在,虞幸的声音总能让他心情平复,赵一酒听到虞幸的问题就扭过脸,看见虞幸嘴角勾着,似笑非笑。
“像不像那种一个要求不被满足就往父母和爷爷奶奶脸上打的小畜生?人们总能在各种远房亲戚大聚会上看到这样的小孩。”虞幸抱着胳膊,叹了口气,“不过你没参加过这种带孩子的聚会,应该没见过。”
赵一酒:“……嗯。”他只参加过三大家族聚会,里面全是有点能力的成年人。
虞幸虽在和赵一酒说话,眼睛却是看着那怨鬼的,眼底是极度的清醒:“这样的小孩,活着肯定是个小畜生,但她们都是死人,怨气本就会侵蚀曾经作为人的记忆,所以这样的举动,倒不一定是因为本性如此。”
“那女子比小女孩更狠,不信你看。”
赵一酒不太想看,但还是听话地将视线投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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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红绳手串
老妪叫了两声“莲香”后,青衣女子眸光微动,终于不再是死水一潭。
她一低头,眼中也出现怨灵的凶戾,脖子忽然拉长,像飞头蛮一样变成细细长长的一条,头颅在空中飞转了半圈,猛得凑到了她背上的小女孩面前。
迎着小女孩有些惊惧的目光,女子头颅阴森地说:“松开你奶奶。”
然而怨灵哪是那么好说话的。
小女孩虽有惧意,但更多的还是凶狠与怨气,她啃食着老妪的胳膊,半点没松。
女人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张大了嘴,一下就啃走小女孩半边脸,啃食的声音一点都不比刚刚小。
这回轮到小女孩哭嚎了,仅剩的半张脸叼不住东西,老妪的胳膊得以挣脱,小女孩的模样份外可怖,半边是扭曲狰狞的鬼面,半边是坑坑洼洼的血糊,撕心裂肺:
“阿姊!!”
女人头吞下那一半脸皮,冰冷道:“你自找的。”
诡异的是,就算怨鬼们在彼此攻击,老玉和女子的身体也不曾移动半分,自始至终她们只动了头和四肢。
又一阵阴风吹过,吹动钱三院门外的灯笼。
红光摇曳,在某个光影交错的角度,终于是将这女子和老妪之间的空间照了出来。
原来,并非是女子扶着老妪行走。
而是她们原本……
就缝合在一起。
就像小女孩有一半的身体缝在女子背后一样,女子和老妪也各有左右半边身子相连,她们不是不想转身,而是根本无法各自转身。
无论她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是姐姐与妹妹,是孙女与奶奶,是爱还是恨,都要永永远远的“合为一体”,再也分不开了。
躲在更远处围观的少年冷漠的表情裂开,一阵鸡皮疙瘩。
与这些东西相比,他的老鼠们简直是太可爱了。
赵一酒:“……”
他的第一反应是,幸好,就算他当初没有赢过厉鬼意识变成鬼物,也不会变成这种恶心的东西。
而后便敏锐地想到,这种缝合手法与缝洛晏和赵家三人的手法很相似,都极具侮辱与折磨。
他没认错的话,这三个怨灵应该是能随时化作白烟消失的那种类型,若是死后被这样缝合,只需要化为烟雾,重新凝聚时也就分开了。
能让她们维持这种连体形态无法改变,只可能是因为……
她们就是以这个样子死去的。
也就是说,有人在她们还活着的时候,就硬生生把她们缝在了一起,这必然是为了折磨她们,手法之残忍,让人恶寒。
背后所牵扯的线索……也一定很多。
女人头咬下小女孩的脸之后,小女孩哭声很大,倒是不敢咒骂了,只一个劲儿的哭嚎,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这回也没有人来捂她的嘴了,只要钱三不是个聋子,肯定能听到。
赵一酒下意识望向虞幸:“这样没关系吗。”
虞幸对他笑笑:“你不是已经想到了嘛,否则你也不会任由事态发展。”
这三个怨灵的缝合痕迹显然与万般大师有关,她们又认识钱三,“嫁钱三”态度微妙,难说对钱三到底是爱慕,还是恨之入骨。
普通怨灵发出这么大动静,钱三这么谨慎的人肯定会出来看看情况,但是女子这三个就不一定了,一来她们自己就能和自己打起来,二来,只要是和钱三有仇,那在过去的那么多夜晚中,女子三人组必然已经在前三的院子附近徘徊多次。
习惯是很可怕的事,第一天晚上听见狗吠的人或许会趴在窗户上往外望,每天晚上都听见狗吠的人只会习以为常的呼呼大睡。
虞幸未曾听到院内传来脚步声,说明钱三没出屋子,这种动静,很有可能在钱三认定的安全范畴内。
只要小女孩别以这种分贝大喊一声“哥哥别走”,就不会惹钱三注意。
正是基于这种判断,虞幸才没插手这三只怨灵的恩怨,他相信赵一酒也想到了,否则赵一酒只会比他速度更快地动手。
但表演也看够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将怨灵引走,就算想了解线索,也不能站在目标家门口谈。
小女孩被制服了,女人头像气球一样在空中荡了荡,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角扫过虞幸和赵一酒站的角落。
虞幸适时招手,用口型道:“杀钱三。”
他觉得这三个字肯定能吸引到青衣女子。
说完他就拉着赵一酒反方向走去,也没走远,就是绕去了住宅区背面的那条北市商铺街。
临走还没忘了给躲在巷子里的少年留下一道诅咒气息,随时感知少年的位置。
女人头望着他们走远,没有阻止。
他们找了一家没有点灯笼的店铺,在台阶上坐着等,虞幸屈起腿,安静了一会儿后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编了半截的红绳手串,趁着没事干做起了手工。
赵一酒靠着木头柱子,看空荡街道鬼影寥寥,听树梢墙头阴风阵阵,又整理了一下古代服饰中最让他不适应的腰间系带,最后自己玩自己的影子。
他随意让影子拉成长条,攀爬到各个视觉死角,吓到了一只眼熟的小灰老鼠。
虞幸编红绳编得认真,少见地没和赵一酒搭话,赵一酒自己又习惯了沉默,只是眼睛默默地一下一下往红绳上暼。
在编什么?
为什么编这个。
赵一酒想问一下。
他没见虞幸戴过红绳,虞幸根本不戴饰品,除了不外在显现的玫瑰面具,连装饰性的祭品都没融合出来过。
应该是给别人的,或许是提前准备好用来执行某个计划,或者投某个重要npc所好?
赵一酒自己猜了会儿,发现虞幸专心致志,一点儿都没察觉到他投去的视线,无趣地把注意力收回。
又过了两分钟,他语气如常地问:“那只怨灵真的会来么。”
他可是在想正事了。
青衣女子——大概是叫莲香,莲香性格很特殊,从刚刚的表现看,不可能是一个痴心不改死了都要爱的恋爱脑。
“嫁钱三”这件事情,一定有隐情。
但是不论是想嫁还是想杀,都是怨灵自己的事,怨灵的想法很执拗,就算得知有活人与自己打着相同的算盘,但她们天生厌恶活人,基本上没可能只打了个照面就产生合作的心思。
而莲香对他们的杀心也不强,还没教训妹妹重要,赵一酒觉得,莲香没有必须来见他们的理由。
“她一定会。”虞幸眼底藏着淡淡的笑意,盯着未来能让他以命换命的【傀儡生】手串,“因为她想进钱三房间杀人,需要人帮她。”
他不是没发现赵一酒的眼神,酒哥的好奇在他计划之中。
虽然关于傀儡丝的作用他注定会又一次食言,隐瞒赵一酒和破镜的所有人,但这次他不想花言巧语主动欺骗了。
就假装这是他进入古代背景推演后,才突发奇想编来送人玩儿的东西吧。
反正他们都会戴上的,不是吗?
第七十一章 让他求生不得
红绳在虞幸手指间翻飞,他一边回答,一边像是忽然有了灵感,速度明显加快,编好的部份一点点变长。
赵一酒本是在试着找话题,看着看着就入了神,阴郁的眼神被讶异冲淡几分,没忍住评价:“……很专业。”
虞幸头都没抬:“不偷看了?”
赵一酒:“……”果然发现了啊。
他不说话了,虞幸反倒侧脸看向他,笑道:“脸皮真薄。”
不等赵一酒反驳,虞幸正了正神色,状似无奈:“要是你也独身带过孩子,就能理解我做手工的水平是怎么来的了。”
他大学学的是雕塑,本来手上功夫就不错,但没编过这种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
后来养俩小孩,一个除了精神状态过于危险之外处处省心,另一个则情绪稳定但过于活泼。
后者自然是祝嫣。
做玩具,做人偶,过家家,扎头发……凡是那个年纪女孩喜欢的东西,祝嫣都给喜欢了一遍。
在曲衔青感兴趣的“恐怖民俗”、“杀人手法”、“冷兵器使用”、“同居厉鬼研究”的衬托下,祝嫣的爱好显得那么令人感动,虞幸都想办法满足了。
他的性格转变有一个时间,前期他是真不想和任何陌生活人产生交集,所以什么东西都宁愿自己做。
不仅得做,还得做好看了,不然祝嫣要闹。
要不是他当时也抱着将这俩小姑娘当做他理智锚点的心思,有意训练自己的耐性,祝嫣这个刚捡来没多久的小小鬼物早被他杀百八十次了。
编手绳就是虞幸那时候解锁的技能,后来发现心中残暴升起时做手工有助于静心,就一直没把这些动手能力丢掉。
赵一酒听他这么说,先是明显的一愣,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虞幸说的带孩子指的是谁。
没办法,任何一个在曲衔青魔女之名大噪之后才认识她的人,都很难把她和另一个“年轻人”口中的孩子想到一起去。
不过……
很可怕,刚刚有一个瞬间,他看虞幸,就像看赵谋一样,竟然能从他们身上看出一股子相同的“人夫”感来。
甚至幻视虞幸戴着眼镜,一脸慈祥,在灯光下把毛线的一头往针尾的小洞里对准……
赵一酒晃了晃脑袋,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惊恐。
都怪赵谋,总给他放有老奶奶坐壁炉边的摇椅上织毛衣片段的恐怖电影……
都是错觉。
虞幸带出来的孩子就没有正常的,他和赵谋都一样,只会用毛线割鬼脖子,用针扎鬼眼球。
拖着霍霍鬼物的新画面覆盖原本脑海中岁月静好的荒谬场面后,赵一酒安慰好了受到惊吓的自己。
他根本不敢再问什么,扭头专心等待怨灵的到来。
虞幸:“?”
他再怎么样都分析不出赵一酒刚刚表情变化时内心的丰富世界,本以为对方会顺势上套,主动索取一个手绳拿去戴,谁知直接没声儿了。
失败了吗。
虞幸有一点纳闷。
他是按照酒哥性格设计的细节,按照他的想法——
打开话匣子之后赵一酒应该会纠结一下然后问他编手绳的目的。
他会回答,在风头镇看到了卖绳串的手艺人,所以突发奇想,无聊编着玩。
同时提一嘴,想找回手感后给曲衔青做个发绳,给赵一酒种下他这手绳不是为了谁单独而做的暗示。
之后会出现两种情况,一,酒哥忍住不开口要,那他就假装随意地要把练手的手绳扔掉,酒哥必然出声阻止。
二,酒哥直白地伸手,木着脸来一句“那这个就给我吧”。
无论如何,他应该都能不被怀疑地将第一个【傀儡生子体】送出去才对。
虞幸不是想算计赵一酒。
他是想让必然会购买回看直播录像的赵谋和卡洛斯找不出破绽。
之前破镜小队平时相处时,谁找谁要个东西都是家常便饭了。
有时候他兴致上来了画张油画,刚一画完,在角落窥视的卡洛斯、串门躺沙发的曲衔青、想找他商量点事但是不着急的赵谋、或者在阴影里看了很久的赵一酒,就会像背后灵一样出现,把画带走。
但如果是谁莫名试图主动给其他人送出东西,就显得有些可疑,不是坏心眼找乐子就是出事了留后路。
尤其——虞幸,他现在是赵谋重点对象,但凡被看出一点不对,傀儡生的事就有可能败露,给这件事带来不必要的波折。
卡洛斯也是个扮猪吃虎的人精,看着像个哈士奇,实际上可太聪明了,万一看出他的意图……
但是显然,虞幸担心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因为赵一酒直接没按他的计划出牌。
恰在此时,远处出现一老一少两只鬼影。
赵一酒的阴影先一步发现目标,他淡声道:“她来了。”
虞幸面色如常地把手绳收起,自然到就算是一直盯着他看的直播间观众也没人会觉得这手绳很重要。
观众们的注意力只会放在鬼影和刚刚单身带孩子的话题上。
他打定了主意之后再找机会,然后和赵一酒一起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大约是因为身体被缝,无法以自己为个体随意散作烟雾到处穿梭,“莲香”更喜欢一步一步走过来。
她一身青衣,托着老妪,背着妹妹,看起来迈着小碎步,实际上每走一步,与虞幸两人的距离就缩短一大截。
角落中的老鼠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几乎只是眼前一晃,那刚出现在视野中的怨灵女子就走到了虞幸面前。
莲香压根不跟他绕弯子,刚一站定,就用怨灵那阴气森森的嗓音问:“你、要、杀、钱、三?”
她看上去很愤怒,似乎被这五个字激怒,望向虞幸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试图伤害她在乎之人的预备尸体。
不仅如此,一股杀意笼罩而来。
虞幸淡定地看她一眼。
莲香的发髻似乎整理过了,又恢复了平整,老妪的拐杖捡了回来,手也勉强长了个型出来,可以握住拐杖。
她背后那小女孩虽然被遮住,但气息仍在,稍稍萎靡,不再暴躁。
嗯,这是个不仅保留着神智,还能镇压与平衡小女孩和老妪两只怨灵的聪明怨灵。
聪明怨灵不相信他,所以要多考验一回。
——虽说聪明也聪明不到哪儿去,对考验的伪装太过粗糙,让人一眼就能识破。
虞幸顶着杀意,没有改口,没有退缩,万分肯定地给了莲香答案:“对,我要杀钱三,再问十遍我也要杀。”
他还眯了眯眼,回赠一个相当粗糙但足以让怨灵理解的表演:“我希望你和我的目的一致,如果我看错了鬼,你要阻止我,我连你一起杀。”怎么破除规则杀死风头镇的鬼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态度。
果不其然,莲香的杀意立刻褪去了,凶恶的眼神也恢复平静。
她点点头,轻声道:“很好。”
“你要杀那个畜生,我要嫁那个畜生,我们一起,让他求生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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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怎么还不扬了你妹妹?
和虞幸达成了共识的莲香没有要给他讲故事的意思,她只是微微流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针对钱三的。
她也不问虞幸与钱三有什么恩怨,显然她并不在乎别人的是非因果,对于已经变成了怨灵的莲香来说……
她只想要一个令她满意的结果,那就是让钱三丧命。
特意过来和虞幸确认这件事,不过是为了之后她在钱三家中看见虞幸时,不将他当做钱三的同伴,无意中搅了虞幸的局。
莲香是这么想的,她没什么合作的概念,和目标一致的活人和平共处,就是她思维当中可以做到的极限了。
但是虞幸想要的不止这些。
在莲香那句相当于承认杀意的“让他求生不得”说出来后,隐藏任务的buff【抽丝】直接触动,一个硕大的箭头出现在莲香的脑袋上,提示虞幸这里有隐藏任务的重要线索。
【抽丝】buff上一次发生作用,还是指引他前往乞丐小巷遇上反抗组织成员时。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buff并不会将所有和隐藏任务有关的线索都指出来,而是只会对“未被发现”的线索产生反应。
比如,在虞幸不知道反抗组织的存在是,所有反抗组织成员都可以触发【抽丝】buff的箭头,让虞幸通过一个成员接触到整个组织。
而当虞幸已经完全了解到反抗组织的成员分布,甚至拿到了名单之后,即便是他未曾见过面的反抗者,只要与这个线索有关,都会被判定为“废线索”,不予触发。
抽丝buff的判定规则可能会让拥有者无法进行最为高效清晰的局势判断,但却可以有效避免重复努力,有利有弊。
总之,随着虞幸的任务进度条不断攀升,能给他增加任务进度的线索越来越少,【抽丝】出现的概率也越来越小了。
此时在莲香身上出现箭头,说明她有新线索。
虞幸怎么可能放过这么一个线索源?
莲香确认过他和赵一酒的立场后就打算离开了,她与活人本就没什么好说的,在走之前,她想了想,还是多解释了一句:“我的妹妹,比较愚蠢,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妹妹死的时候还太小了,死后智慧与理智又一直被磨灭,所以无法思考有弯弯绕的道理。
比如,莲香想“嫁”钱三,是报复,是折磨,但妹妹只能看到表面,觉得钱三是坏蛋,阿姊不该嫁给他。
讲道理是听不懂的,妹妹只能认为莲香就是贪恋活人,想找个活着的男人成婚,于是每每见到活的男人,都会指着人家给莲香看。
妹妹的恶意总是无差别的释放,被她盯上的男人虽然无辜,但是莲香也没有善良到要替活人说话的地步,总是采取无视的方法。
但若是一点都不理,妹妹会生气。
她又只好象征性的打量那么两眼,然后说不喜欢,妹妹虽然还是会气恼,但好歹会乖一点。
虞幸和赵一酒,勉强可以算得上有一点交集的男人,莲香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对方对钱三的杀意,所以才解释两句:“她说让我嫁给你们,只是无知妄语,你们不会成为我的目标。”
不会成为她的“折磨”目标。
赵一酒沉默不语,好像不管莲香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不在乎,安安静静地在虞幸身旁,明明是个活人,却有种影子的即视感。
虞幸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莲香的背后就传来一声愤怒的尖叫:“你才愚蠢,你怎么敢这样说我!”
莲香面色不变,习以为常地冲虞幸点点头,就打算离开了。
她刚一转身。
“等等。”虞幸叫住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莲香的眼底闪过煞气,她用怨灵为数不多的耐心停下脚步,冷幽幽地盯着虞幸,默认了虞幸可以再说几句话。
因为她转身转了一半,沉默的老妪跟着走了两步,背后的妹妹则重新出现在虞幸的视野中。
彼时,她那张干瘦可怕的脸上,正被愤怒填满,看向虞幸的目光充满怨毒。
即便不久之前才被姐姐教训了一顿,也看不出太多畏惧与敬意。
虞幸看出莲香没有说自己经历的打算,那就不能问的太直白,他看着这个妹妹怨灵,很快找到切入点,像是有些好奇:“你妹妹这么不听话,为什么你还要惯着她?我见过一只鬼吞噬另一只鬼,你应该也可以吃掉她吧?”
话毕,小妹妹怨灵震惊地瞪大了眼,紧接着怨毒之色浓烈了好几倍,望着他几乎像是望着血海深仇的仇人,老妪面露不赞同,就连莲香都多看了他一眼。
好像在说,你可真是狠心呐。
但诡异的是,莲香本不想回答,可不经意间似乎看见虞幸舌尖有个红色印记,她看了一眼便忘了,又忽然觉得虞幸的问题戳到了她一直以来的困扰,如果不和虞幸说,以后可能再也没有人会问这样的问题了。
莲香微微皱起了眉。
她沉吟片刻,在背后的妹妹开口辱骂虞幸之前回答道:“这是我欠她的。”
虞幸眉头一挑,一副很不解的样子。
他就是想让莲香回应,若是想解释这个问题,莲香就不可能不提到曾经的经历,这样他就能一点点引导,套出自己想要的线索。
看到虞幸的表情,莲香叹了口气。
“她是受到了我的牵连才会死,如果没有我,她和奶奶,何至于此。”
说这话时,她没有愧疚,脸色淡淡的,好像只是在描述一个事实。
“三年前,我去布庄卖打好的络子,不幸被封家的一个门客看上。他想强娶我,因我不愿,便找上了我家,想直接与我父母商议婚事。”
“我自幼丧父丧母,是奶奶带大的,除了奶奶家中便只有一个妹妹,奶奶疼我,看出那门客是什么东西,拒绝了他的求亲。”
仅仅开了个头,虞幸似乎就能想到后续的发展。
封家门客,说白了就是万般大师的某个下属,在封老爷那里挂了个名。
这样的人,想要一个女人的时候,总会不择手段。
只是,莲香说的这个门客,应该并不是钱三,少年口中的钱三惯于伪装,不可能如此露骨的欺凌女子。
而她死后,最恨的,最想用“嫁”来报复的却是钱三,只能证明,钱三做的事比那门客还要恶劣。
25号的!谢谢大家的生日祝福,感谢_(ω”∠)_
第七十三章 骗子
听到莲香说起以前的事,她背后的小妹妹神色中凶怨稍缓,总算是安稳了下来,似乎在偷偷侧耳倾听。
在妹妹被消磨得越来越少的有限的记忆中,阿姊向来都是沉默寡言的,不愿与她和奶奶多说一句话。
所以与阿姊相比,她连恨都不知来由,无从发泄,只能把恶意发散向每一个人,包括阿姊和奶奶。
她其实也很想知道,她,阿姊还有奶奶,在死前经历过什么,为什么和别的鬼长得都不一样。
莲香的故事刚起了个头。
是她怨念的,也是悲剧的。
“那之后,无论我去哪里,都会被那个男子缠上。”
“我无父无母,奶奶又实在老了,未婚女子不可抛头露面的规矩于我无用,我必须挣钱,才不至于让妹妹饿死,让奶奶卖掉嫁妆。”
莲香会和男子一样外出摆摊。
她会偷学别人的东西,什么卖得好,她就学什么。
这多少有点不道德,但是谁管呢,她要养家。
因为她是未婚女,这种做法还给她带来了许许多多的坊间非议,很多尖酸刻薄甚至歹毒的话从四面八方向她扎来,那些多嘴多舌的人们似乎对把她塑造成一个满身Yin病的表子充满兴趣。
早就有人说,她嫁不出去是因为身上有病,没男人会要。
莲香也不在乎,她本就不打算嫁人,嫁做人妇便是夫家的人,妹妹和奶奶谁来照顾?
所以每天只要有铜板挣,那些肮脏的谣言就无法击溃她。
但是封家门客来了。
从那天开始,谣言产生了变化。
说她有那种病的人少了,说她狐媚子的人多了。
她对那门客冷着脸,别人就骂她不识抬举。
有一回她走过巷子口,看见两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子在聊天,两人都已嫁为人妇,正在背地里说人坏话。
巧的是,说的就是她的坏话。
她们一边叫她狐媚子,一边说她假清高,一边骂她不要脸,一边嫉妒她命好。
看见她时心虚地停下了讨论,又在她视若无睹地经过时发出叫嚣,指责她是不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就看不起她们这些人。
对于他们这些市井小民而言,封家门客这个名头已经是富贵的象征。
莲香从不和这些仿佛得了疯病一样的人说话,她怕这些人身上是真的有病,眼睛像是瞎了,嘴巴又像是掉进了茅厕里一样。
可就是她这股劲儿,让封家门客心痒痒。
被莲香拒绝多次,封家门口常常会露出阴森的表情,令人心中发怵,可下次见面,那人又会恢复活力满满的追求状态,若不是她调查了门客已有三房小妾,恐怕会真以为这人喜欢自己。
其实,她也不是不能做第四房小妾。
在莲香看来,女人的一生就是这样,生出来,嫁人,生孩子,然后老死。
嫁谁不是嫁呢?
可是门客说过,她要是没有奶奶和妹妹就好了。
他甚至自以为理解她,偷偷告诉她:“为了你家里那两个累赘,你一个女子却要出来抛头露面,被那些无知者肆意造谣辱骂,清白都毁了,你也是不愿的吧。”
“我知你一个女子想不到什么办法摆脱她们,你嫁给我,我来替你解决她们。”
“放心吧,别人都会认为是个意外。”
因为这些话,莲香可以嫁给任何一个男人,独独不可能嫁给他。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有钱人的耐心更是有限的。
封家门客终于没耐心了。
不过和虞幸猜测
的不一样,这个门客并没有强迫莲香,玷污她的身体。
也没有恼羞成怒地直接对奶奶和妹妹下手。
而是决定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做成鬼傀儡,娶不了活着的她,那就把死去的她的魂魄控制在身边,让她尝尝死都不得安宁的滋味。
莲香在被门客杀死的前一晚,遇到了一个算命瞎子。
那算命瞎子看不出年纪,打扮的仙风道骨,在她收摊回家的路上拦住了她,说她有血光之灾。
莲香本不信,可算命瞎子说出了她幼时的许多经历,有些事只有她早死的父母知道,连她自己都是听奶奶说起过去才知道的。
于是她信了,问起血光之灾是怎么回事。
算命瞎子便一五一十地把封家门客的打算告知了她,说明天晚上就是她的死期,若是她提前跑掉,奶奶和妹妹就会代替她被门客杀死。
而她要是想带着奶奶和妹妹一起跑,奶奶过不了三天就会累死在路上,妹妹会在第十八天饿死。
这些,都是算命瞎子摁着指节边算边说的。
莲香惊恐的同时,心底骤生一股愤怒。
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别人骂她,她不在乎,而别人若要危及她和奶奶妹妹的性命,她不得不还手。
莲香拉住算命瞎子,问他,她怎么样才能把那门客杀掉,并且不被封家发现。
算命的给了她一颗丹药,对她说,明晚她还待在家里,听到门客来了,就将丹药咽下,这丹药可以让她“消失”在旁人眼中,就算直接看到她也会忽略。
至于在那段时间中要怎么应对门客,杀不杀,是直接杀还是制造动静把门客引出家中,另找一个地方杀——全看她自己。
莲香接过了丹药,问算命的要多少钱,其实她知道,如此神奇的药,不管多少钱她都买不起。
而且她还没有付钱,算命的就对她说了这么多重要的消息,必然是……
在她身上有所图谋。
算命的也没出乎她意料,对她笑了笑,说道:“若是明夜,你做到了自己想做的,咱们这段因果就定下了。”
“要么用你家的全部财富与我交换,要么用你自己——你嫁与我。”
“我娶你,带上你的奶奶和妹妹,你们将后半生都交付于我便好。”
或许是算命的语气太过诱人,莲香听在耳中,只觉得是算命的愿意在娶了她之后帮她照顾奶奶和妹妹。
她没有发现,这种“交付”,就像是把她们一家人都卖给了算命的。
第二天晚上,莲香吞下药丸,从后面割了门客的喉咙。
这段因果结下了。
算命的帮她善后,封家果真未曾查出门客死在她手上,一切尘埃落定
后,她来到算命的家中,与算命的交换聘书,书上写着他们的生辰八字和姓名。
没什么规格,一切从简,没有聘礼,也没有嫁妆,他们之间只有一段因果。
那天,莲香在聘书上看到了算命的名字。
他叫钱三。
一个如此朴实无华,一点也不仙风道骨的名字。
自此,之前立下的约定已经完成。
莲香在没有任何婚礼环节的情况下嫁给了钱三——并且将奶奶和妹妹的后半生“交付”给他。
当天,钱三就迫不及待的把奶奶和妹妹接到了自己家中,态度非常非常亲切热情。
莲香开始觉得有些怪异了。
院门一关,钱三落了锁。
然后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把尖刀,用一种狡猾又狂热的眼神,看着院子里的三个女性。
刀尖泛
出寒光,刺痛了莲香的眼睛,被门客纠缠那么久,有些东西她也已经知道了。
脑海里回忆起他们的聘书,回忆起上面的生辰八字,回忆起算命的说过,如果因果成了,只要她不选择将家中的全部财富都拿来交换,那么,她就要将自己、奶奶、妹妹的后半生,都交付于他。
莲香一瞬间就知道。
完了。
从始至终,钱三要的就不是她,而是她们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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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给我开门
痛苦来得措不及防,尽管莲香使了全部的力气去发狂,也伤不到钱三的一根汗毛。
剩下一老一小,更是毫无反抗能力。
她们三个女性很快被钱三控制住,她被捆了起来,在绝望中,莲香问钱三为什么要这样做。
钱三也不瞒着她,直言道,他要制作怨气滔天的鬼傀儡,为他所用。
这条件很苛刻,甚至一只不够——不够他赢过组织中那个被万般大师看重的小孩。
所以他想了个法子,他要把有血缘关系的、且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八字全阴的女子结合到一起去,制造出一个“缝合鬼”。
一个八字全阴的人好找,三个并且有血缘的却极为难得。
所以钱三筛选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了莲香一家。
而若想缝合鬼可控,就要建立鬼与人之间的联系,夫为妻纲,钱三有办法以夫妻之名,实现对死后的莲香缝合鬼的控制。
这就是他装算命瞎子搞这么一出的缘故。
妹妹懵懂,但也知道死期将至,害怕的大哭起来。
奶奶悲哀,深深叹气,身上透出一股麻木,抱紧了小姑娘,又一个劲儿的对莲香说,不怪你,不怪你。
钱三看到奶奶这认命的模样反而皱了皱眉,于是在杀死奶奶之前,他用鞭子狠狠抽打奶奶的后背,直到奶奶疼到求饶,疼到心生怨气。
莲香眼睁睁看着奶奶几乎活活被打死,不用任何催化,怨气已然达到顶峰,连眼睛都流下血泪,然而于事无补。
她嘴唇微张,想要说点什么,却骤然露出一个阴狠的表情,将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在奶奶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钱三扯过被绑起来的莲香,活生生将她们的一边胳膊缝在了一起。
奶奶已经撑不住了,钱三却喂了她一颗药,硬生生吊着她的命。
之后,莲香的衣服被从后面撕开,钱三挖去了她背后的肉,将她的脊柱也抽出,然后把妹妹塞了进去——
从此以后,姐妹二人共用一根脊柱,细细小小的脊柱,谁也离不开谁。
三人终于以莲香为连接点合在了一起。
缝好了人,她们也可以死了。
钱三没有再动她们一下,她们是流血流死的,因着一股奇怪的气机,刚好是同时合眼,同时断气。
至此——本该是全风头镇最强大的怨灵便诞生了。
当天晚上,怨灵就会归来,钱三提前在院中等候。
时辰一到,阴风阵阵,白雾渺渺。
莲香一身染血的青衣出现了,身后是她的妹妹,身侧是将她从小养到大的奶奶。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神色大变的钱三,感受到一股暴虐的快意。
“怎么会这样……”钱三神经质地问着,那张诡计多端的脸上头一次出现失控的表情。
她,或者说她们,没有变成力量强大到碾压其他鬼的怨灵。
尽管因为缝合,她们怨气更重,但最多也就是比普通的怨灵厉害一点罢了。
而且,钱三发现,这缝合鬼并不受自己控制,他们之间本该有的夫妻因果,竟然荡然无存。
“为什么?”
说不好是计划失败的可惜更多一点,还是亲手制造出一个杀不死并且不受控的恐惧更多一点,钱三盯着莲香,似乎是动用了一些催眠一样的能力,执意要一个回答。
莲香受了蛊惑,杀意仍在,但克制不住要对他说出实情的冲动。
“为什么?哈哈哈哈……”她痛快又怨恨地大笑,“因为我,我根本就不是八字全
阴之人。钱三啊钱三,你从一开始就找错了人!”
她不知道钱三从哪里得知她们一家三口都是全阴八字,其实奶奶和妹妹的确是,但她不是。
在与钱三交换庚贴之前,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眼睛很好看,气质却很深沉的小孩找到了她,告诉她,要更改自己的生辰八字,以一个假八字嫁给钱三,否则她会后悔的。
她对钱三毫无感情,就连恩情也欠奉,她只是觉得钱三帮了她,她嫁给钱三,合情合理。
醒来之后,莲香便按照梦中小孩说的,在庚贴上写下了一个假的生辰八字,现在想来,那八字应该就是钱三以为的全阴八字。
八字不实,交换庚帖为实,所以在她活着的时候,他们确有夫妻之名,可在她死后,只有八字才能有所拘束的魂魄不再受夫妻因果的困缚,不必受钱三驱使。
在被杀之前,莲香本想告诉钱三这件事,好让钱三知道,他没必要杀了她们。
可是莲香又太懂这些人的心理了,就算她不是八字全阴,可她也已经完全见识到了钱三真正的模样,看过钱三的真名和八字,光凭这一点,钱三也不可能饶过她和家人。
反正都是要死,那不如……
干脆就做一个怨灵,好歹怨灵还有能力亲手杀掉仇人!
“原来是他,好啊……从一开始他就算计我,是他干扰了我测算八字,让我认错了人,原来他早知道我有争位之心,好啊……”钱三听完,嘴里的碎碎念就没断过,眼神阴沉又畏惧。
莲香却不想管这些。
反正她活着时的一生也都不快乐,死了就死了,唯一难过的就是连累了奶奶和妹妹。
她不想管钱三口中的“他”是不是梦中那个小孩,也不想管这件事最开始是不是小孩布局,让她成为了钱三的目标。
她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恨钱三。
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杀了钱三!
用比她死时更残忍的死法!
青衣鬼神色骤然狰狞,朝钱三猛扑过去——
那一夜,钱三受了重伤,拼命逃回了屋中,利用风头镇规则才活下来。
骗子消停了很久。
不仅仅是因为一到晚上就会被怨灵堵门,同样也像是在躲避什么活人,向某些人低头服软。
直到大半年之后,钱三才重新活跃,继续做他的骗子。
莲香就这样,每天都带着妹妹和奶奶在钱三家门口逛,从钱三的旧宅,一直到钱三买了新宅子。
她天天都来,也从一开始单纯的攻击,进化到了精神污染。
她会不断和钱三说,他们该是夫妻的,钱三为何不娶她?来啊,相公,娶她啊,开门啊,她会带着奶奶和妹妹,做他的媳妇……
钱三这辈子!只能娶她!
只能等着畸形恐怖鬼妻在夜深人静的床榻上将他凌迟,看着自己的血慢慢流干!
这一等,就是好几年。
钱三不是普通人,因此比较难办,莲香一直在找机会,哪怕进不去屋子,也要天天给足钱三惊吓,让钱三永远睡不安宁。
莲香讲完了她的故事,老妪叹着气,妹妹沉默后哈哈笑。
在妹妹的笑声中,莲香看着虞幸:“你说合作,我答应了。我只有一件事要你做。”
“进他的屋,给我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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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万般:这明明就是栽赃嫁祸!
虞幸的任务进度往前推动了一小格。
他思索了一下,然后对莲香道:“可以,我在钱三身上拿到了想要的,就开门让你进来杀他,够意思了吧?”
莲香的遭遇乍一看和隐藏任务【夺魂】好像没有什么关连,但其实提到了一个新的概念。
——有些人会专门找八字全阴的灵魂,有选择性的培养与自己有牵绊的怨灵,这个方法钱三都能知晓,万般大师不可能不知道。
风头镇又是一个天然的造鬼场,所有人死后都会变成鬼,想必是大大提高了造鬼的成功率。
所以,之前只知道万般大师在暗中收取八字全阴的灵魂,现在,镇上那些失踪灵魂的用途好像已经清晰起来了。
万般大师……是在造鬼呀。
一只怨灵的强度摆在那里,难以对其他怨灵形成碾压,但如果是很多只合在一起呢?
要知道,万般大师可是禁术的修习者,钱三需要用夫妻关系搭建操控怨灵的基础,万般大师却不一定需要。
而且关于怨灵之间的羁绊,比如莲香与妹妹奶奶的血缘关系,在万般大师手中也有很大的操作性,因为他会造戏。
人的灵魂在戏中拥有了不同的身份,会逐渐忘却自我,被戏中的身份同化。
那么用这种方法,有没有可能让所有本来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变成“一家人”呢?
给这些灵魂加上这么一条伪血亲的设定,不知能不能骗过规则,但绝对能骗过这些死去的灵魂。
万般大师一直在背后操纵着被他选中的人的死亡与怨恨,背地里的动作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如果已经被他收集到十几二十几只魂魄……甚至更多,那融合制造出来的怨灵,威力难以想象。
那可不是简单的1+1的问题。
虞幸沉默的几秒钟内已经想到了很多,至于莲香提到的“梦中眼睛很好看的小孩”和钱三之间的矛盾,反倒不重要了。
很显然,钱三之前和那个白发老头一样,有过背刺组织重要成员取而代之的念头,只不过白发老者想的是把薛姐弄死,空出位置来。
而钱三想的是创造怨灵,悄悄积攒实力,惊艳所有人。
只不过计谋早就被看穿,不幸失败了。
由此可见,看穿他的那个人在心机上要比钱三还深一筹,几年过去,现在说不定已经是万般大师手底下非常重要的成员了。
虞幸和赵谋视角不同,没有亲眼见到二红作为“少主”的模样,不过赵谋审问薛姐时他也在场,自然是知晓有这么一个少主存在。
二红,那个眼睛特别灵动的医馆打杂,从来没有被虞幸排除出过怀疑名单。
此时得知莲香梦见的小孩眼睛漂亮——能被专门拎出来形容这么一句,只能说一定是相当漂亮了,第一眼就能给人很深印象的那种,刚好符合虞幸对二红的印象。
算算年纪也挺符合。
那么事情便比较明了,钱三曾想利用最强大的怨灵这一存在代替掉少主的地位,毕竟少主不是真的万般大师亲生,左不过是很有潜力,所以才被万般大师重点培养罢了,只要比少主的潜力更高,那钱三不就是新的“少主”?
只是他没想到,他暗地里做的计划,一开始就被少主猜到,并且反过来阴了一手,不仅没能得到强大的怨灵,反而是被一只不死的怨灵盯上,从此寝食难安。
而且事后,钱三显然是服软了,从此熄了与少主作对的心思,恐怕还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来弥补这次的逆反之心,不然活不到现在。
虞幸能确定,这大概率是二红本红的“少主”,恐怕会是整个任务中万般大师以外最难对付的人,明日去寿宴上得多加注意。
最后一个需要在意的事情就是,万般大师制作怨灵的目的。
万般大师现在已经是整个风头镇最无人能惹的存在了,连江婆都已经被他们铲除,他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布局这么多,去创造一个怨灵呢?
因为从利弊来看,万般大师为此付出的精力不少,可怨灵创造出来如果仅是锦上添花,就是弊大于利了。
除非……万般大师有必须制造这么一个怨灵的理由,是他在江婆未死之时就得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早早准备,投入大量人力和谋算也必须成功的理由。
只有危急存亡,才会有这样的理由产生。
也就是说……
万般大师的阴谋,如果没有成功,他很可能会死!
而这种理由,从进入副本开始,虞幸只见到过一个。
……大水,业江,江祟。
虞幸思考的时间有一点长了,莲香只在原地等了十几秒,见他没有话要说,也不打算对她的过往发表什么评价,就毫无耐心地转身带着妹妹和奶奶离开了。
赵一酒看虞幸没有反应,便也没拦着莲香,只是安静地站在虞幸身旁,用无处不在的阴影充当警戒。
“酒哥,我忽然发现一件事。”
半分钟以后,虞幸自思维中脱离,神色有些古怪地看向赵一酒。
赵一酒被他看得心中一跳,不知道是不是推演出了什么问题,沉声问:“什么事。”
“关于戏台世界的创造者,我们好像被误导了。”虞幸的眼睛微微眯起,“万般大师会针对灵魂的禁术,而我们在戏台世界走了一遭,灵魂缺失,相当于在万般大师那里多出一个致命弱点,这一点,无论是假江婆还是系统任务,都能证实。”
赵一酒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嗯,所以我们认为,戏台世界是万般大师造的,目的就是让我们死,就算没死,也能先一步削弱我们。”
“没错,可是刚才听了莲香的话,我想到了戏台世界中的江祟。”虞幸把刚刚的心路历程跟赵一酒讲了一遍,沉吟道,“然后我才发现,如果戏台世界的创造者真的是万般大师,他没必要让江祟出现在戏中,因为江祟针对的本就是他。”
因为那场大水,风头镇规则出现,对参与了那场大水的富商们降下了特殊的惩罚规则,而江祟的成因就是吸收了江中枉死之人的怨气,那些怨气是针对谁的?
当然是针对弄出这大水的罪魁祸首的。
无论怎样,万般大师所在的阵营都是被江祟怨恨针对的,他怎么可能主动将自己的弱点放在戏台世界中,被虞幸他们了解到?
这反倒像是……万般大师的死对头特意来了这么一出,栽赃嫁祸,这样一来,虞幸他们只要活着从戏台世界出来,就会因为灵魂的缺失天然敌视万般大师,一步一步发展到如今的局面。
赵一酒愣住:“可和万般大师作对的,只有江婆,她已经死了。”
“没错,你再想想,我们因戏台世界而灵魂缺失,能填补缺失的,也正好是江婆,所以为了任务,我们必然去江婆楼,然后了解到我们现在所了解的。”虞幸靠在门柱子上环起手臂,眼中闪过浓烈的兴趣,“真是一环扣一环。”
“但是江婆已经死了。”赵一酒又强调了一遍。
江婆可是被万般大师的手下穿了人皮,死得不能再死。
“江婆死了,但有人没死,有个人可以完美的替代江婆的功能,做到本该由江婆做的事。”虞幸勾唇。
赵一酒瞳孔一缩:“……阿兰?”
——阿兰身处江婆楼,他们只要进行任务,就必然会碰到她。
江婆都死了,阿兰却能在假江婆的身边苟下来,甚至继续和反抗组织联络。
阿兰可以为假江婆的灵魂修补仪式准备材料。
阿兰告诉了他们江婆楼地下室的存在。
阿兰恨着万般大师。
然后,阿兰补全了江婆的故事。
她确实,代替了江婆的所有功能。
最后,阿兰被他们信任,带出了江婆楼,现在甚至与一群老弱病残一起,先行从院子里转移,可以说已经打入了他们内部。
赵一酒越想越合理,只不过之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他眉头皱起,有些难以理解这种发现:“你是说,戏台世界的主人,是阿兰。”
第七十六章 鹦鹉
这似乎有些说不通。
如果阿兰这么牛逼,为什么还要待在江婆身边,做一个相当于是侍者的角色。
种种迹象都表明,阿兰和江婆的目标是一致的,他们两个不至于还细分成了两种阵营。
那么,一定站在江婆这边的阿兰,为什么会在江婆遇到危险时隐藏能力,又在假江婆身边潜伏,她都能创造戏台世界了,还早早调查到了所有推演者代替的角色的身份,她图什么呢?
虞幸隐隐有一个很夸张的猜想,但暂时还不能确认。
总之,戏台世界不是万般大师创造的,这一点对推演者们来说绝对是好消息。
这代表着,万般大师对推演者们的了解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更少,呵,难怪他一时兴起假扮狐妖,竟没有被任何一个人拆穿。
赵一酒抿唇,微微仰头观察着虞幸的神色,见他面容平静,既没有皱眉,也没有露出戏谑的神色,反倒是稍稍松了口气,直白地问道:“海妖他们和阿兰在一起,会不会出事。”
“我觉得……”虞幸稍加思索,“不会。”
“那就好。”凭良心说,赵一酒觉得海妖和洛晏他们人都还不错,推演者中要是多一些这样的人,整个环境都会轻松一些。
他们能不死的话,也算是一件幸运的事。
“嘶,酒哥。”虞幸夸张地倒吸一口凉皮,“你知道你这个样子被海妖看到,她得多害怕吗?”
赵一酒:“……”
“她绝对认为你心里又在憋什么坏,想着坑她呢,从这个推演出去以后,跟我说说你跟她在海底那个推演里都干了些什么吧?我越来越好奇了。”
赵一酒:“……”
他忍不住回忆了一下,然后觉得那种事情还是不要跟虞幸说比较好,毕竟他的厉鬼状态真的挺畜生的,他还想在虞幸这里当个人。
于是乎,他顶着酷哥面容生硬地转移话题:“什么时候去找钱三。”
“好好好~”虞幸顾及小孩儿的面子,从善如流,“现在。”
在莲香那里知道了钱三曾经干过什么,基本上就等同于知晓了钱三的攻击手段。
这次再主动去钱三家,就不用担心因为毫无准备反而踩进陷阱里了。
死是肯定不会死的,但如果打草惊蛇,给了钱三通风报信的机会,那虞幸的整个计划都会变得艰难许多。
两人快速拐回了宅院所在的那条街,在街头的阴影里,少年早就等候在那里。
几只老鼠围在少年脚边,安静地匍匐着,而在虞幸的感知当中,以少年为圆心,数十只老鼠分散隐蔽在各个角落,视线范围互相交错,像摄像头一样,没有死角。
所以他们两人才刚一出现,少年就抬起了头。
蓬松凌乱的头发之下,漆黑的眼睛穿过发丝的缝隙看了过来,灰扑扑的身影宛若一张褪色的照片,静悄悄地立在墙下。
等到虞幸和赵一酒走到面前来,少年才哑着嗓子说道:“刚才封老爷那边又来了信,我和之前一样说了谎。”
“干的不错,不过……居然主动给你来信,说明对方已经在怀疑你了,说不定你很快就会被放上黑名单哦~”虞幸坏心眼地吓唬人。
少年:“……”
还不是因为你们非要等怨灵,耽误了时间吗。
不然这会儿,他们说不定已经能从钱三家里离开了。
少年心中吐槽了几句,不过很快就意识到,就算真如虞幸所说,那也没关系。
制约他灵魂的红布鞋已经取下,他为此付出了双腿为代价,万般大师已经再也没有控制他的能力了,不管他有没有被发现背叛了万般大师,都是要离开风头镇的。
离开这里,天高任鸟飞。
凭借他的本事,难道还不能谋生吗?他的本事虽然与老鼠有关,显得阴暗又见不得光,但实际上没害过人,修行现在的术法也不需要牺牲他人,他根本不是邪门歪道!
那满嘴谎话忽悠他的万般大师说他会被正道追杀,就是骗他的,他如果是个傻子说不定就信了。
思及此处,少年有了一些底气,他低头看了看挂在腰间的那双红布鞋,在那红得滴血的颜色中微微勾起一个笑容。
“我明天就想离开。”
说完,少年顿了顿,用一种期盼的目光看向虞幸:“可以吗。”
真是奇怪,明明狐妖做事独断专行,也是硬生生把他抓过来的,但他就是觉得狐妖不会拦他。
从最开始的恐惧中脱离出来后,少年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一丝安心。
虞幸果然也没有给出让少年失望的回答,他点头:“行啊,你想走就走吧。”
“不过……不要走水路。”
如果准备渡江,那还不如别走。
渡江就是找死。
少年没问为什么,他没有想去的地方,那往什么方向走都无所谓,既然狐妖这样告诫他,那他就走陆路,朝业江相反的方向走就是了。
搞定了一桩心事,少年才说:“刚刚没有人来找钱三,你们想找他易容,最好趁现在。”
三个人缓缓的回到了钱三的院子前。
这富人区的院子建得典雅朴素,院墙平整又高大,围着绕了一圈,他们连个狗洞都没看到。
当然了,虞幸也没打算钻狗洞进去,他只是想大致观察一下,顺便产生了一些感叹罢了。
钱三谨慎,院中必然有“警报装置”,虞幸感知了一会儿,找了一个看上去和别处没有任何区别的位置:“就从这儿翻进去。”
赵一酒的影子先一步探了进去,不过没能肆无忌惮的探查,因为他能感觉到,这院子之中有些东西能“看”到他的影子。
他仅仅是分神操控了一下阴影,就已经失去了第一个翻墙的机会,虞幸高高大大的身影矫健无比地窜了上去,他连一句小心都没来得及说。
虞幸蹲在墙头上,像之前打量赵家一样打量着钱三的家。
小了很多的房屋,并不显得逼仄,只能说是精致。
院子很空,在正中间打了一口井,白日可能没什么,夜里看着就有点邪性。
一个气息悄无声息的来到他旁边,虞幸余光偏见赵一酒和他一起攀上了墙头的身影,无声地对他指了指那口井。
这口井,是一处阵眼。
院中栽种的树木花草,看似凌乱,实则全都带上了一股特殊的韵律感,房屋也是阵列之一,挂在门廊前的一个鸟笼里,一只毛茸茸的鹦鹉闭着眼睛,像是站着睡着了。
可它的胸口并没有呼吸起伏。
第七十七章 你咋了?
鹦鹉在风头镇应当算得上珍贵物件,只有文人雅士才会养上一两只,平日里随便逗玩两下,权当解个闷儿。
偏偏风头镇没几个文人雅士,歪门邪道倒是随处可见。
“那就是‘眼睛’。”赵一酒压着嗓子提醒,声音在空气里打了个飘,被很好地控制在两人之间。
不知道钱三是用了什么方法,把鹦鹉制成了阵眼,原本的活物失去生息,已经完全成了一种
“邪物”。这应该就是赵一酒刚才感觉到的——可以
“看见”他阴影的东西。鹦鹉的存在就像一个报警器,一旦察觉到有外来气息出现,就会触发禁制,使整个阵应激,到时候,不管这个阵能不能给他们造成伤害,起码屋中的钱三一定会有所察觉。
虞幸盯着鹦鹉看了一会儿,在目光存在感强烈到被捕捉之前移开视线。
他半蹲着,像一只躲在草丛里准备狩猎的狐狸,低声回应:“钱三自己不可能整夜不出门,他家的阵,必然有一条安全通路。”越是强大的阵法,被触发后越是难以复原。
倘若这个阵是钱三为了保命才建立的——不管是防莲香还是防组织内的同事,阵法都不可能太弱。
井口是阵中心,意味着阵法不可移动。而钱三隶属于万般大师手下,今夜没任务,不代表夜夜都没任务,他必然有需要在夜间出门,经过阵法离开院子的时候。
倘若他不想每出门一次都要重新布置一遍阵法,就说明这院子存在一条甚至多条避开
“眼睛”的路,而他们现在,最好能把路找出来。这也不难。赵一酒的感知、虞幸的通灵之眼,都能找到不显现于表面的东西,对于那些虚无缥缈的
“气”,有着天然的克制。呼……微风拂过,万籁俱寂。身处于黑暗中的赵一酒充满了安全感,他知道,此时此刻,在隐蔽性这方面,就连虞幸也差他许多。
他甚至能借助无处不在的阴影,听见屋中人的呼吸——比他在戏台世界的义庄后院时更清晰。
从呼吸频率来分析,他很确定,钱三没有睡着。或许,从之前听到莲香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妹大喊大叫开始,钱三就竖起戒心,难以入眠了。
赵一酒回头往墙根处看了一眼。那还在适应双腿的少年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中,老鼠们替代了他的眼睛,充当着他们的放哨者,如果有人接近,少年会第一时间知道,并且让老鼠提醒他们。
明明是很从容的环境,赵一酒却依旧感觉到心跳在加速。他实在是很喜欢和虞幸一起过推演。
除了扮猪吃虎,更多时候,虞幸总是处于发号施令的位置,让他只需要安心跟随,不必顾虑任何其他因素,也不用担心虞幸的指挥发生失误。
就比如现在,他只是提醒了一下
“眼睛”的存在,虞幸就已经亮着一双幽蓝色的眼睛,打算寻找通路了。
在【通灵之眼】的视角中,世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气。虞幸忽略掉余光中不断往天上蒸腾的阴森鬼气,从院中一眼扫过,肉眼看不见的
“气”顿时一条一条分割出来。看似空无一物的土地上,隐隐浮现出朱砂色的红线,将一株株花草彼此相连,其中一个角连向鹦鹉的鸟笼,没有呼吸的鸟动了动翅膀,似有所察。
就在鹦鹉要睁开眼的瞬间,虞幸将自己与赵一酒一同纳入认知屏蔽的范围,几乎同时,一片无声的阴影从黑暗中升起,竖起一道不影响视线的影墙,同样是将他们的气息包裹,不再向外泄露。
失去气息,那鹦鹉的爪子痉挛似的一抖,如同流程被打断的机械,憋着一口气又睡了回去。
“……”赵一酒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多余的事。他不禁在心里感叹,虞幸还是这么擅长一心二用,根本不需要他帮忙。
想撤去阴影时,他却发现虞幸先一步撤销了认知屏蔽。
“我找路,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虞幸对赵一酒轻笑一声,
“差点忘了队友就是要拿来用的。”赵一酒神情稍松:“……好。”虞幸这一次集中了全部注意力,重新看向院中。
黑气沿着朱砂线流转,大概是因为他投入的感知力更大,朱砂线仿佛正从地下浮上来一样,愈发明显。
阵法十分复杂,四面八方的线将所有涉及到的风物连在了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诡异的是,在通灵之眼下,院中的花花草草有了一种极度粘稠恶心的感官,那朱砂渗透根系,虞幸隐隐在脑子里描摹出了它们的根茎的模样。
比暴露在地上的部分长许多的根系四通八达,竟然互相纠结,形成了一张地下大网。
那本是不可能自然形成的长度,简直就是朱砂线之下的、平行的另一重阵法。
那些根茎将最中间的深井裹挟在内,密密麻麻,所有邪气鬼气的终点都指向井中,如同江流入海,丝丝缕缕的能量汇聚到一起,就成了令人棘手的怨念源头。
想必……井中一定养出了十分可怕的鬼物!虞幸挑了挑眉,来了点兴趣。
朱砂线显然是人为绘刻,只要有阵图,照着画,修过邪法的人应该都能做到。
但让植物根茎形成比隐形阵法更加隐蔽的暗阵,那就必须有植物相关的能力,而且得相当专精才行。
也就是说,钱三……除了易容,其实更多是学了植物相关的邪术?因这成因,井中鬼物也一定会和植物有关,如此一来——不正好撞他手上了么!
虞幸其实已经看到双重阵法空出来的那条通路了。但是,他现在更想看看井中鬼物是什么样。
植物诶~他的力量源头可是鬼沉树。说不定……位格压制,能大过邪术控制?
虞幸眼中发着亮的蓝色缓缓熄灭,旁边的赵一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隐约从虞幸脸上窥见了熟悉的跃跃欲试。
赵一酒:“……怎么了?”虞幸他就看了会儿阵,怎么一副要搞事的样子?
第七十八章 井中鬼
钱三睡不着。
常年修习邪术,虽然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可逆的影响,却也实打实加强了他的感知能力,他时常觉得自己能模模糊糊窥探到大约是被称为“天道”的东西。
冥冥中的声音会告诉他,什么时候安全,什么时候危险。
如果有事要发生,他便会心绪不宁。
今夜很邪门。
自从他隐约听见了莲香那女鬼身上的小鬼哭喊了些什么话,一股不祥的预感便一直笼罩在他的身上。
那小鬼常常哭,性格扭曲,无论如何训诫,总是不听话的,莲香那贱蹄子又夜夜在他门口徘徊,说实在的,他听那小东西哭喊叫骂的次数已经多不胜数了。
怎么偏偏今晚上,小鬼的声音令他心惊?
怕是要出事。
在强烈的警惕心下,钱三半分睡意都没有,一直在注意听着外头的动静,他也没其他事可做,便随手拿了一本放在书柜上的手抄经看了起来。
虽说眼睛盯着书页,可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外头,心里还琢磨着,是不是莲香找了其他的办法可以进他的屋?
要是他有完全准备,哪怕是莲香这种怨气滔天的连体怨灵也不是他的对手,之前他每次夜里出任务,都能将莲香制住,扔在一边,待到天亮她自会消失。
可如果是偷袭,或者对方真的进了屋,可就大事不妙了。
想着想着,钱三微不可查地骂了一句。
都怪这该死的规则,风头镇范围内,所有的鬼怪灵体都不死不灭,若不是这样,他早就把莲香打的神魂俱灭!
思虑半晌,钱三才回过神来,往下一瞥,意识到自己随手拿书是一件多么蠢的事。
屋内不能点灯,他压根看不见书中内容,实在要看,眼睛便又酸又胀。
发泄似的将书丢到地上,钱三忍住心中焦躁,站到窗户后,偷偷往外看。
他的院子布置的十分精致,哪怕抹去阵法的功能,也是风头镇难得一见的雅致。
此时此刻,院内唯有风声,静得吓人。
不应该呀。
钱三踌躇了一会儿。
之前这个时候,莲香应当在外头扰他睡觉才对。
那该死的女鬼为了报复他,专门打扰他休息,就要他笼罩在无时无刻不担心害怕的情绪中,最开始他还没习惯,确实消瘦了不少,甚至在万般大师面前出了差错,被少主抓住机会,差点就死了。
他算计别人大半生,头一次被一个女鬼算计,真是丢人。
保险起见,钱三在窗后静立了许久,直到万籁俱寂,才挪了挪僵硬的腿,回到自己床上坐着。
那警戒的预感维持了太久,慢慢地就不敏感了。
钱三又升起了睡意,明日是寿宴,表面上是为封老爷祝寿,实际上是万般大师每年一次的非常重要的收取财物的日子。
到时候他也得作为“受邀”宾客前往祝贺,实际上是履行看门职责,如果因为困倦,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又出了错,神仙也保不了他。
得睡觉了。
钱三慢吞吞地合着中衣躺下,脑袋昏沉。
他不是那种到了夜里分外精神的类型,正相反,因为邪术的原因,他的体质一直很弱,比普通人更容易困倦疲乏,日积月累下来,落了点病根,说不好这其中有多少是拜莲香所赐。
他虽然依旧被不祥的预感所笼罩,但衡量片刻,还是闭上了眼。
迷迷糊糊中,阴冷的感觉如影随形。
他睡得不好,甚至可以说几乎没睡着,烦躁地皱眉翻了个身。
忽然,他好似听到院中传来了一声哗啦的水响。
精神骤然清醒,钱三猛得睁开眼睛,心跳如擂鼓般加快,他顾不上自己这心悸的老毛病,飞快坐起来,从枕头
刚刚的声音绝对是从他院中的那口井里发出来的。
是……
里面的东西动手了吗?
“它”会出现,说明院子里有陌生人,踩中了他的阵!
可鹦鹉怎么没有说话?
钱三捋了一把乱七八糟的头发,沉下心来想了想。
他不觉得有人能从他养的井中鬼手上全身而退。
而且也不会有人提前料到,只要进入阵中,井里的东西就会出来,之前见过“它”的人,都已经死了,无一活口。
而且井水只响了一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应该是解决了。
既然如此,他不应当这么着急,失了风度。
稍稍平息了一下胸口鼓噪的心脏,钱三将匕首放回桌子上,取下挂着的外衣披起,整整齐齐的穿戴好,又将头发用发带束好。
让自己看上去和白日的翩翩公子没什么区别后,他才准备出门。
还别说,他身形偏向瘦弱,不高不矮,十分均衡,虽然已经30多,但长相斯文白净,如同一个白面书生,又有书生所没有的沉稳气度。
不怪那么多不知道他真实面目的女子倾心于他,媒婆也格外爱给他说媒。
实在是他太注意形象了,仿佛树立在骗子之外的这层外壳,才是他日日夜夜费心维护的一面。
钱三重新拿起匕首,又往窗外看。
确信了不是莲香之后,他才推开房门,就算是这样,他也仅仅离房门几步远,是一个随时都可以回退的距离。
迈入院中,扫视四周。
预料当中的血溅三尺没有发生,地面上干干净净,就连井口边也没溅出多少水来。
奇怪,不速之客的尸体呢?
难道是井中鬼一击未中,被人逃了?
“主人晚上好。”
门廊边,察觉到他出来的鹦鹉嘎嘎张开嘴,鸭子一样的嗓音一点儿也不动听,反而给这气氛平添了一股诡异。
钱三现在不想听鹦鹉说话,有人来时鹦鹉安安静静,这时候出声有什么用?
他伸手掐着鹦鹉的脖子,把这鸟像投壶一样投向井中。
扑通一声。
鹦鹉一句惨叫都没有发出来,井水哗啦啦,几秒后,一只苍白的手幽幽地从井口中伸了出来。
那手骨节分明,扣住了井口边缘,与此同时,一个黑色的发顶缓缓上升。
井中鬼安然无恙,钱三皱眉:“刚刚是否有人?”
他正问着,却怎么都感觉到不对劲。
井里的东西没有说话。
第七十九章 警惕心倒是很足
虽然不曾出声回答他的问题,但是井里的东西动了动,将钱三刚刚扔进去的鹦鹉又原封不动地扔了出来,砸在地上。
鹦鹉浑身湿透,羽毛紧贴在身躯上,整个小了一圈。
它脖子夸张地歪着,显然是断了脑袋,一双黑豆眼却还睁着,嘴巴里发出嘎嘎的叫声:“我又死了,我又死了!”
“……”钱三压根不理会这只聒噪的鸟,只狐疑地盯着井里那发顶看。
他扔这只早就已经是个尸体的鹦鹉本是为了试探,井中那东西的脾气他清楚,最讨厌井水被污染,总会把所有不小心进入井里的东西悉数奉还。
看这反应,又好像没错?
可它为什么不浮上来与他说话?
而且那头发看着也有点异样,总有股陌生的感觉。
因为天太黑,钱三也辨认不出什么。
只能看到扔出鹦鹉之后,又一只苍白的手从井中伸出来,带着令人心惊的阴森鬼气,直冲向钱三的面门。
风头镇的鬼本就比旁的地方更具有恐惧力,这扑面而来的恐怖气息,确实是个厉鬼!
而且不可能是莲香那贱蹄子赢了井中鬼再在这里装模作样,因为莲香的一侧手臂和老太婆缝在一起,是没办法做出这个动作的。
除了一点点水波动荡的声响,周围一片死寂,他耳朵动了动,没有听见地下的花茎有什么躁动。
他布下的阵保存完好,完全没被惊动。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周围比起之前要更黑一些,就好像被一个不知名存在的影子给笼罩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井鬼自己发出的声响,并没有人来我的院子?”钱三嘀嘀咕咕,犹豫着朝井边走去,一手十分儒雅地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放在腹前,形象十足地踱着步。
融入院墙阴影的赵一酒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他真的很少在推演里见到这么装的人,论形象,还不如赵谋斯文。
至于实力……
只见钱三一接近井沿,就一把将背在身后的匕首亮了出来,毫不拖泥带水地刺向井口的砖石。
看起来,他已经不再纠结为何井中鬼不回答他的话了。
而是在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内,确定了来他院中的不速之客此刻就在井里,想要守株待兔!
他的匕首就是奔着砖头去的,不带什么杀意,自然让人的察觉慢了一拍,赵一酒的阴影刚拔地而起,缠住了钱三的手臂,匕首的尖端已经刺入了砖缝里。
这口井,乃是阵心。
阵心的状态发生了变化,整个大阵都被人为触动,赵一酒凝神一看,前方不远处的几个盆栽开始往外渗血。
不仅是那几株,院中的所有植物都变得压抑而扭曲,茂盛健康的树叶开始卷曲枯萎,而花却开得愈发娇艳欲滴。
浓郁的芳香飘散进空气里,几乎生出实质的雾气来。
不仅如此,地面无声地颤动,赵一酒附在院墙上,也能感觉到地基之下的植物根茎们正像蛇一样游走。
一道道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呓语开始无序地出现,仔细辨认,那好像是在说:
“我要开花……”
“我要开花……”
“我要开花我要开花我要开花开花开花开花!!!!”
突然爆发的精神污染从耳膜渗透进大脑,赵一酒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一朵花苞待放的花,现在就到了该开花的时候。
他好想开花,开花么,要把那圆圆的花骨朵,从上方绽放,几片花瓣唰得一下,朝不同的方向展开——
仅仅一秒钟,赵一酒便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
他头有些疼痛,就像要裂开了一样,不经意间瞥到地上的鹦鹉尸体,却见那鹦鹉的鸟头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盛开的花。
盛开的脑花。
小花开得娇嫩,巧妙地融入了院子里其他花朵们的氛围。
赵一酒面无表情,已经养成了遇到什么事都冷静分析的习惯——
这些呓语……不能听。
是诅咒的一种!
万一迷失了自我,被院子里的花洗脑,脑袋就会像花一样噗地绽放。
钱三主动触发了他阵法的攻击模式吗?那看来他还是有点实力的,起码足够警惕,也足够果断。
阴影中的赵一酒冷着不存在的脸,抬起自己并不存在的手,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头顶。
没裂开。
他在阴影状态之下对这样的诅咒有天然的抵抗性,因为他没有实体,更不容易被影响到到洗脑所针对的身体部件。
倒是在井中想要作妖的虞幸,不知道会不会被影响得深一些?
刚刚虞幸说他有点想法,就直接从墙头跃进了井里,之后井中一片平静,赵一酒压根不知道虞幸在里面干什么。
他能推断出井里有鬼,也知道虞幸是想先解决到里面的鬼,但没想到会这么安静。
直到钱三出门,虞幸恶作剧一般的将两只手露出了井口——钱三认不出井中鬼物的手,赵一酒却能认得出虞幸的,不久之前,这双手还拿着红色丝绳,在那里编手串。
看到这双手,赵一酒才确定,虞幸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把井里原本的东西给干掉了,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因为不论怎么想,能待在阵心深井中的鬼物,都不可能是个随手就能碾死的小喽啰。
更何况风头镇的鬼杀不掉呢。
唔,虞幸有提前想过钱三的应对吗?
如果想过,那么在刚刚不阻止那一把匕首,也是虞幸的考量吗?
正在心里嘀咕着,赵一酒眼尖地看到钱三从袖子里抖出一张符纸,稍一感知就能意识到,那张符纸上有一股向外延伸的能量流动,不是用来通讯的,就是用来解印的。
是通讯符?
他们之所以这么偷偷摸摸的进来,就是怕屋中的钱三在他们看不到的时候给万般大师那边传讯,打草惊蛇。
现在钱三出来了,再想传讯,就是痴心妄想!
赵一酒心念一动,整个人在影子中飞速穿梭,同时操纵着如丝般细的阴影,在钱三的惊骇之中提前将他的手绑住,顺带将符纸搅了个粉碎。
与此同时,虞幸噗的一下从水里钻了出来。
湿漉漉的身躯和衣服,披散下来的长发,长发缝隙下煞白的面孔,以及嘴角不怀好意的弧度,都像厉鬼一样,带着一股冲击力,狠狠的击在了钱三的精神上。
钱三恍惚中,满院子对他不起作用的的“我要开花”,都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个阴沉沉的陌生嗓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他瞪大了眼睛,忽然发现从井中出来的这个“鬼”的嘴巴正在一张一合,下意识集中了注意力。
院内的声音忽然就清晰了,钱三分辨了一下,那声音分明说着“我要杀人”。
虞幸笑嘻嘻地恐吓道:“钱三,我要杀人。”
第八十章 寿宴之日
此夜,各方都在动作。
翌日,天微微亮。
昨夜的一切暗流涌动都被掩盖在了阳光之下,居民们打开屋门院门,将亮了一夜的灯笼挑灭,习惯性看了看左右邻居。
人没少,大家又捱过去一天。
人少了,就为不幸的邻居默哀两秒,顺便确定了今日妇人们的谈天话题——说说昨夜没了的那家人平时是怎么个情况。
富商们住的区域则都是由门房下人来开门,无论家中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开了门也都一脸冷漠,势必不给老爷丢面子。
除非是王家那种几乎灭门的灾祸,否则,除了敛财,没什么能撼动这些富商家的氛围。
今日却有些不一样。
门房们开了门没多久,各家老爷夫人就盛装出门,坐上了早早备好的马车。
他们的脸上甚至出现了抑制不住的激动紧张的情绪,漂亮华贵的夫人亲手抱着沉重的实木礼盒,声音消失在渐行渐远的马车里。
除了车夫,一个下人都没能同行,几个地位高的下人在门口站成一排,目送主人远去。
他们早习惯了每年的封家寿宴都不许带仆从的规矩,但是少不了要在主人走了后私语两句:“真不知道搞这么神秘干什么,我可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还没资格看一眼寿宴么?”
“翠竹姐姐,陪嫁丫鬟也没辙呀,我父亲身为府中管家,照样没去过呢。”
“好了好了,封家寿宴是你们能奢望的么,与其在这里嚼舌根,不如在家好好盼望老爷夫人带回好消息,咱家的产业来年能如何,全看今天咯!”
很快,仆从们纷纷散去。
另一边,不是富商大户,但也有寿宴请帖的钱三也开了院门。
他没有仆人,凡事亲力亲为,很快就被邻居叫住:“钱公子,我瞧着好几辆马车过去了,是不是都是去参加寿宴的?”
钱三笑了笑:“应当是如此。”
“诶,可不是我想打听啊,就是好奇,那寿宴不是中午才开始么?现在天才刚亮,他们去那么早干啥呀?”
钱三想了想:“哦,虽说中午开宴,但宾客大多是商人,自然想趁着宴会之前的时间联络联络感情,说不定还能谈成几笔生意呢。”
“嘿嘿,是不是还得趁这功夫巴结巴结那位——?”
那位,不懂的人自然不懂,懂的人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谁。
只能是一直住在封家,过分神秘的万般大师了呀!
钱三却不答话了,把灯笼摘下,笑眯眯地盯着问话的邻居看。
被盯着的人压力顿生,悻悻一笑:“我没别的意思啊,也不是想打探什么,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好脾气钱三今日脾气似乎没那么好了,也可能是话题实在敏感。
周围竖着耳朵偷听的人都看见钱三的笑容淡了许多,拍拍身上得体又正式的衣服:“实在想知道,拿个请帖不就好了。”
邻居脸一红,还有些恼怒。
住在这附近的,都晓得他一直想要一张请帖,去宴会上巴结大师,拿个发财的机缘回来,可偏偏请帖落不到他头上。
相反的是,连商铺都没有经营的钱三,反而年年都有请帖,据说是因为封老爷欣赏他的为人,想交这个朋友。
多令人嫉妒!
可邻居也不能说什么,人家钱三可不是无权无势的贫民,单说这封老爷的赏识,就够钱三横着走。
当下也不敢再说什么,回家吃早饭去了。
钱三无视掉周围窥探的眼睛,提起象征性的礼物盒子,锁好院门,甩腿往封家大院走。
他是没有给自己配马车的,平时要出远门,都会去隔壁街车行租一辆马车,所以那些盯着他的邻居们也没有对他的行为感到任何疑惑。
他顺着路往前走,没有去车行,就这么过了两条街,在市井的喧闹声中买了两个包子。
一辆马车哒哒哒从他身旁经过,又骤然停下,帘布掀开,露出里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年轻女子来,女子冲他笑,声音甜得发嗲:“这不是钱公子嘛钱公子,既然是同路,我家夫人请你上车一同前往。”
这女子原来是个丫鬟。
但只论其打扮和容貌,比许多人家的小姐还要金贵。
钱三沉默一瞬,扭头又多买了几个包子,这才带着上了马车。
马车宽大,他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三个人,两女一男。
一个是万般大师身边的红人薛姐,或者说——大名鼎鼎的薛夫人。
一个是薛夫人的丈夫,十分有经营头脑的男人,不过在异人内部,这男人和被控制的傀儡没什么两样,根本没人瞧得起。
此时此刻,“丈夫”冷着一张脸,脊背挺直地坐着,投过来的视线锐利又冷淡。
还有一个就是叫钱三上车的丫鬟了,和薛夫人的打扮一比,她确实朴素了几分,可偏偏一看就知道——她正在矫揉造作。
丫鬟捏了个兰花指,咯咯一笑,十分顺手地将钱三手里的包子拿过去两个,一个给了冒冷气的薛家男人,一个给了薛夫人:“钱公子好可怜哦,出门连个马车都没有,要不是我家夫人心善,钱公子只能走路过去了,多没排面”
“……是啊,多亏了薛夫人了。”钱三扭头对薛姐道,“这丫鬟嘴太碎,建议剁了喂狗。”
薛姐笑容自然:“我怎么敢剁我家队长呢?”
“她”看了眼旁边:“阿酒,先吃点垫垫,不然会饿的。”
薛家男人听话地咬着包子,视线却停留在丫鬟身上,看着对方丝毫不觉得拘束的言行,眼底浮现出一丝敬佩。
钱三的视线于是也跟着转过去,半晌感叹道:“虞幸,你还真是完全不介意女装。”
丫鬟揣着手:“诶哪里的话,我不过是干一行爱一行罢了。倒是任义……不,钱公子,你今天的言行不太对哦?往日你从来不会在路边买包子吃的,还有,你这笑容有些浅了。”
披着钱三壳子的任义扯起一个笑:“大家都知道我是个面瘫,能给出这样的面部神经反应已经是极限了,请不要难为我,好吗?”
“再说,我是不敢吃宴会上的东西的,只是不想挨饿罢了,你要是觉得这样不妥——”任义精准打掉丫鬟往袋子里伸的手,“就不要蹭我的包子吃。”
第八十一章 进门
寿宴在封府举办,虞幸一行人到的时候,府外已经停满了马车。
院门布置的张灯结彩,排面十足,两侧挂着手工编织的彩结,还吊着一串串形制奇特精美的灯笼。
一个笑逐颜开的中年男子站在门边,冲每一个进门的宾客抱拳,一边接收礼盒和礼单,一边回敬着贺喜的话,微风吹过他名贵布料制成的衣物,让宽大的袖袍微微拂动。
“恭喜恭喜——”
“哎呀,金老爷客气了,快快请进。”
“封管家今天也是容光焕发呀,上次一别……”
客套话车轱辘的说,一时之间有些吵闹。
此刻正是宾客进门的时间,人数众多,虞幸一打眼就能看到好几个前天晚上被他光顾过家里的富商家族成员。
但比这些人更加显眼的,是笼罩在整座封府之外的庞大怨念,无形的怨念在普通人眼中轻微的如同一缕烟云,可在虞幸的眼睛里,就像翻涌的黑色龙卷,几乎将天空的颜色都覆盖去。
这是个阴天,或者说,越靠近封府,天气就越阴沉。
在翻涌的黑色怨念之中,偶尔会闪过一些暗淡的金色字符,它们镶嵌在怨念之上,好似没有什么规则,但仔细一看,这些字符就像锁链一般,将怨念锁在一个半球形的空间之内,如同倒扣的碗,扣住了封府的建筑整体。
一来汇聚怨念不让其往外发散,二来屏退生人,将没有“邀请函”的存在统统拒之门外。
没有寿宴请帖的人,永远都进不去。
用一个更直观的说法便是——一整年中,封府只有今天一天是对外人开放的。
正因如此,寿宴才显得如此重要,因为封老爷乃至万般大师都极致神秘,不常出门,这是那些富商唯一一次面见万般大师的机会。
只要被万般大师看中,多提点两句,或许就是一生的富贵。
这个机会,所有人都想抓住。
任义顶着钱三的脸,观察着马车外的一切,脊背隐隐发寒。
富商们一张又一张虚伪奉承的笑脸,和封府管家精明傲气的表情,绘出一幅荒诞的画像。
无论再有钱,地位再高,面对一个管家,也自动将自己放在了低一档的位置,放
他低声道:“这些人的疯魔程度,就像被洗脑了一样。”
“或许不是就像。”赵谋的扮演要更敬业一些,他拿捏着薛夫人的语气和神态,轻哼一声,不屑道,“当一个人被神化,一件事情被赋予超出常理的意义,那些追随者就成了狂信徒。”
不那么爱钱的也要视钱如命了。
大环境会扭曲一个人的思想,所有人都在做的话,奇怪的事物也会变为正统。
在这个受到诅咒的镇子里,富商们对金钱的热爱,对万般大师的推崇,显然已经到了被追捧的极限,成了一根生病的枝桠,继续下去的话,这根枝桠迟早反过来污染主干,将整个镇子摧毁。
那些反抗者,那些穷人和受到不公对待的躲藏者,或许正是感受到了这股病态的氛围,才在对危险的感知中警醒过来,决心打破现在的处境。
“都是被营销出来的。”虞幸那张漂亮的丫鬟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万般大师完全是被造出来的神,薛夫人早早就来到风头镇为他造势,再在众目睽睽下拯救要被大水淹没的城镇——说不定大水的起因也是万般大师手笔,那江中的邪祟可不是短时间内能自然形成的。”
“救火员自己放火,侦探自己杀人,这里还是古代的一个城镇,这里的人连京城繁华处那些勾心斗角都不曾见识过,哪能分辨得清万般大师一手创造的神位是真是假呢?”
赵谋微微摇头:“高压环境需要一个发泄口,在诅咒不曾消散的情况下,越是强大的人,越容易被当做心灵支柱,倒也不能怪他们愚蠢。”
“走吧,该下车了。”
他们已经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此时不少富商夫人都已经进去了,门外稍稍清静了一些。
虞幸率先蹦下车,在马车旁兢兢业业地伸出手,充当“薛夫人”下车时的着力点。
赵一酒紧跟着自家哥哥的脚步下车,把“钱三”丢在了最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最后下车的钱三地位不高,甚至不怎么被薛夫人瞧得起。
迎宾的封管家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将这一幕也看在了眼里,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甚至比起那些富商,他对薛夫人这一行人的笑容还要真切许多,毕竟是组织里的同伙嘛,办事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才是真需要打好关系。
“薛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赵谋挥挥手,丫鬟虞幸立刻把抱着的礼物盒子送上去,那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就是做个样子,毕竟今日来往宾客众多,薛夫人虽然是万般大师最得力的手下之一,也不能让富商们看出这一点。
封管家接过贺礼,视线停留在虞幸身上。
比起虚假的礼单,他还是对这没见过的丫鬟更感兴趣。
这四人中,薛夫人和钱三都是组织成员,表面拿的是请柬,实则各自都有可以随意进出薛府的信物,不受封门阵的影响。
薛家男人是薛夫人的丈夫,只在今天能以伴侣的身份拿到请柬,进来吃席。
可会出现在这里的丫鬟却让人感到奇怪,因为这场寿宴是不让带下人的,哪怕是薛夫人,也从未在这种场合带过额外的排场。
更何况还是一个他见都没见过的陌生女子。
这么想着,封管家的眼神就阴沉下来,然而还不等他发问,将礼盒递给他的小丫鬟就咯咯一笑,声音不大,娇俏又诡异地响在他耳边:“这么盯着我,是想将眼睛献给我吃吗?”
对味了!
管家半点都没有被冒犯的恼怒,反而一下子轻松下来。
这语气,这感觉,不是组织里的同伙还能是什么?
薛夫人此时低声道:“这是新来的,暂时在我府中扮作丫鬟,不该问的不要多问,万般给了她请帖。”
管家了然,因为周围还有外人,他只收回阴沉的眼神,换上笑脸:“哈哈哈,薛夫人的礼物一如既往的大方,快快请进!”
至于钱三,他递上礼物盒子之后,只得到了一个略显敷衍的招呼。
任义:“……”
第八十二章 热闹
跨过鲜红的门槛时,周遭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那些怨气如同大雾一般,越远越明显,近了便身在其中,反而会将其忽略。
虞幸抬脚时便有这种感觉,如果说修道者、修习邪术的异人、天生就与污秽有关的人,能力越强就越能看得清这些怨气的话,虞幸显然已是登峰造极,能将怨气看得清清楚楚。
头顶上方的天空已经被呼啸的怨气染成阴沉颜色,可意外的是,封府内部花草茂盛,活力十足,甚至可以称得上空气清新。
进门处是一进空院子,正对大门的墙壁上刻着一副石影壁,两侧一边栽种竹子,一边放置展示架,上面放着一些造型奇怪的物件,一眼望去,上面都萦绕着些许怨气和鬼气。
但气息轻微,虞幸寻思着还不如推演系统商城中提供的道具,和祭品更是没法比。
负责接引宾客的小厮就等在影壁前,一身灰黑色的下人服装,见人来了一句话也不说,连表情都欠奉,微微躬身,手一抬示意客人们随他走,带着客人穿过门廊往正院走去。
冷漠的气质和门外的管家形成鲜明对比。
赵一酒离小厮最近,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随即确定——小厮并不是活人。
或者说并不是人。
在这小厮的后脖子处,有一个不甚显眼的接缝,浑身上下的完美伪装在这一处出现破绽,接缝处的皮肤也从人皮质感变成了纸扎质感,显然,小厮是个纸人!
不知是被谁操控着,小厮除了面无表情,不说话,其他动作倒是和活人无异,寻常宾客应该看不出来。
赵一酒一扭头,就见另一个同样死气沉沉的侍女经过,眼睛里一丝光亮都没有,脚步也像机械一样步距稳定。
所以……封府所有不重要的下人,都是纸扎人做的吗?
宾客们年年来,是真没有一次觉得封府太过诡异,不是好东西,还是心智被影响,没了“察觉”的能力呢?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知道此时不是深究的时候,暗处一定有眼睛盯着进来的每一个人。
得好好扮演薛夫人那处于半控制状态下的丈夫,不能露馅。
虞幸自然是跟在赵谋身后的,他微微低着头,一副顺从的模样,在进入布置了许多筵席的正院后,能明显感觉到从不同方向落在他身上的打量视线。
红布红绸四处挂悬,喜气洋洋,和结婚有得一拼。
多数宾客已经落座,掌权者们坐一桌,夫人家眷坐另一桌,女子谈笑的声音混杂在一群大老爷们儿之中,分外尖细。
到这里,四人就得分开了。
薛夫人名气再大,也是她自己将产业全算在丈夫名下经营的,因此,薛家男人会和那些富商老爷们坐一桌,薛夫人反倒要和女眷一桌。
这也是她有意为之,在过往寿宴上,本就是她负责潜移默化地影响女眷们,进一步掌控富商们的生活,让他们为鱼肉而不自知。
虞幸继续跟着赵谋走,期间还能听到某些人忍不住地询问:“没看错的话,那似乎不是封府的丫鬟?是跟着薛夫人进来的呢,薛夫人怎么能带下人来?”
这样的嘀嘀咕咕持续到薛夫人站定,赵谋用一股隐含威慑的目光扫射了一圈,成功让所有人闭嘴。
坐到属于薛夫人的作为上,他立刻进入角色,开始和形形***的夫人们周旋,而“不配”入座的丫鬟虞幸则悄悄后退,很快就把自己的身形隐藏在了廊下。
小厮带路带到,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根本没管丫鬟要去哪,虞幸获得了一个相对自由的身份,借廊柱掩饰观察四周。
这场寿宴规模不大,规格却顶尖。
每张圆桌都
铺了一层大红桌布,上头摆放着几盒精致的小菜瓜果,供先来的人聊天解闷吃。
这会儿不是开席时间,不强求宾客去向,只有夫人们规规矩矩坐着的多,进行她们自己的“夫人社交”。
其他人,可以在这个时间段到处逛逛,毕竟无论是寿宴主角封老爷,还是隐藏主角万般大师,都没有在开席前露面,只有几个明显小一辈的封家人在场应酬周旋,嘴还严得很,一问大师的事就打哈哈,打太极本事炉火纯青。
那些老爷老板就离席了大半,大多都在互相打听万般大师住处,有的参加过好几次寿宴,直奔万般大师的院落而去,然后假装不经意地在院外徘徊,试图引起万般大师注意。
这一切,都在角角落落里站着的小厮侍女们都眼皮子底下发生。
面无表情的仆人们安静得跟鬼一样,静静盯着宾客,存在感巨低,不参与交谈,也不阻止宾客的好奇。
虞幸自然跟着那些老爷的背影确认了万般大师明面上的住处,他记住位置,没有贸然放出感知确认真伪。
因为在场的万般大师手下实在太多了。
任义假扮钱三,被领到一张汇聚了风头镇“文人雅士”的桌子上,这些人统称江湖人士,就有至少一半都是组织成员。
见钱三到场,成员们有的隐晦地和他打了招呼,有的直接当他不存在,被邪术浸透的脑子里满是阴森气息,抗拒交流。
除了这种桌,还有小辈桌、门客桌……
万般大师的手下们混在其中,完美融入,既是宾客,也是不孔不入的监控摄像头。
当然了,推演者们同样融入这里。
虞幸见到了熟悉的脸,昨夜身受重伤的赵家几人,以及洛晏,都正大光明的用自己的身份坐在小辈的桌子上。
他们状态绝对谈不上好,只是因为不敢错过封老爷大寿这样重要的剧情,拼死拼活才迈着随时散架的步子前来。
被缝补的痕迹甚至都还保留在脸上——身上的则被衣服遮住。
虞幸不意外他们的到来。
昨夜发生了许多事,这几个倒霉蛋受尽折磨,最终还是被“治”好了。
不过显然,他们也被万般大师重点关照了,几个纸扎仆从紧紧盯着他们的一言一行,稍有异动,怕是小命不保。
除了他们,赵儒儒、海妖、未亡调查组等人的身影,也在其中。
状似无意地和一个侍女对上视线时,虞幸看见那本该死人一样的女子悄悄冲他眨了眨眼。
大家都以自己的思路混了进来。
等场面再杂乱一点,一部分人就要开始混顺摸鱼,探查封府了。
第八十三章 你就嚣张吧,南疆女
不过多时,宾客到齐。
虞幸算了算时间,邀请函上通知的开宴时间是正午,也就是十二点,现在离十二点起码还有四个小时,堪称许久。
只能说这些宾客的想法都差不多,拼了命想要抓住那一次机会,夺得万般大师的青眼,而那些手下们也早料到了这种情况,这才变成了全员早到。
万般大师和封老爷是不会为宾客的早到负责的,他们此时应该都在各自的房间里——
表面上是这样。
虞幸想,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们那些幕后黑手一定都聚在一起,做最后的布置,或许再过一会儿,薛夫人这位在万般大师面前有着独特地位的女人,就会被以某种由头叫走,实际上是去参加内部会议。
什么时候赵谋被叫走,他就什么时候行动,毕竟高层都去集合,剩下的人就不足为虑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虞幸开始没事找事。
他凑到离得最近的一位侍女面前,聒噪地问:“喂,你真不会说话啊?”
“把你——不不,把你们创造出来的人怎么想的,造一群哑巴看家护院,那不是太无聊了吗。”
“我倒是挺想瞧瞧你是什么做的,是纸糊?还是扒了别人的人皮套在了你身上呢?”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避过了宾客聚集的地方的,不会被人注意到,但确认所有宾客到齐以后从门口进来的管家却发现了他。
眼看着他叽叽喳喳说话还不够,一只手已经放在那侍女耳朵走过来:“你——住手!”
虞幸的丫鬟伪装微微睁大眼,像是刚发现他的到来一样,语气无辜又残忍:“嗯?怎么了?这东西碰不得吗?我就是好奇一下,弄坏了再陪你们一个就是嘛。”
“大言不惭,这制傀之法除了我,没有谁能精通?”管家已经走近,刚刚怎么逗都没有反应的侍女宛如突然活了一半,一歪头避过了虞幸的手,眼神中渗透出阴森。
“哦,你就是这些东西的制造者。”虞幸一点儿不虚,只是有些恋恋不舍的收回手,“真是有趣。”
管家这回又多仔细打量了他一遍,见他真如刚刚初见一般,对自己没有半分的敬畏之心,反倒有点忌惮。
众所周知,在万般大师手下,除了少主和薛夫人,最重要的人便是“封老爷”。
再往下,就是他了!
他和被派出入主镇上几个重要商铺做老板的人一样,都是一片区域的负责人,这一片区域,平时哪些任务需要发放给哪些成员去做,都会经由他手。
身为老爷不露面时封府的最高话事人,他还有着联络富商感情,牢牢把控这些人的财富这等重要责任。
监管与控制,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他要是在万般大师面前汇报谁的坏话,那么对方多半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的组织成员不管是不是真心,起码面子上都挺过得去,对他毕恭毕敬。
可这个新来的……尚且不知道有什么本事,但既然是薛夫人带来的,那薛夫人应该告诉过她组织中的大小事情吧?
知道还如此不敬,不是头脑有问题,就是实力太强,不屑于这些弯弯绕绕。
封管家看着虞幸,脑中飞速运转。
被他打量,“丫鬟”也不介意,逐渐变得笑盈盈的,只是那双眼睛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仿佛有一团混沌又邪恶的东西在眼底酝酿。
封管家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悚然一惊。
是了,以薛夫人的个性,如果这女子是脑子有问题的那种人,薛夫人就算看重她的能力,也不会将其带到寿宴这么重要的场合。
一定是因为她实力很强!
最近镇中出现一群底气不明的人,听封老爷说,已经有可靠的消息来源表明,那些人是曾经的封小姐带来复仇的,为首者是一名狐妖,不知道行有多深,总之难办的很。
昨夜就连薛夫人都折损狐妖之手,还是少主将她救了出来,帮忙医治。
在这个档口,这陌生的女子出现在薛夫人身边,难道是万般大师指派,用于保护虚弱中的薛夫人的吗?
封老爷思虑良多,要责怪虞幸随意触碰他的侍女气焰已经歇了下去。
他的思维还是太僵化了,因为过于相信薛夫人的能力和少主的判断,导致压根没有怀疑过薛夫人本人,自然也无从怀疑在薛夫人口中被塑造为组织新成员的女子。
总之,封管家自己说服了自己,一个眼神就让侍女退下,然后严肃地问虞幸:“你有什么名号?能力是什么?”
“你是在质询我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虞幸一脸不屑的反问,问时还带着笑意,只不过那股笑意很快便成为了明晃晃的嘲讽。
“你或许能力过人,但在今日见面之前,我从未听过你,我相信万般大师也不会让你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凌驾于我的地位之上。”封管家说到这里还挺自信的,扬了扬下巴,“我们这儿的规矩就是,没到那个地位,就老老实实听话,我当然有资格询问你任何事情,你要是想报复,就努力做到少主那个地位再说。”
“啧。”虞幸面上十分不甘,这副模样让封管家产生了少量的优越感。
“行吧行吧,什么破组织,规矩忒多了,早知道不来了。”小丫鬟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道:“我是南疆人,之前因为不小心毒死了几个寨子的人,被那些正道人士追杀了。”
“薛姐救了我,见我无处可去,就劝我来风头镇跟随她,我同意了,要求是再给我几年时间,我要把那些追杀我的正道人士通通斩草除根。”
“在那之后,我一直独自生活,这不是前段时间收到薛姐给我来信,说这风头镇里出了一些乱子,她想让我尽快过来帮忙,我才抛下了最后一个要报复的目标,直接赶过来了嘛。”
虞幸顷刻间又给自己捏了个临时身份,朝封管家咧嘴一笑:“薛姐说我的能力适合在人群中找出那些外来者,她求我,我才来的,没想到这组织中的其他人会对我这么不客气。”
“喂,你的地位比薛姐还高吗?”
封管家听了她的话,也没说信不信,只对最后一个问题作出回应:“我自然是比不过薛姐,不过她的地位高,不代表你能和她平起平坐。说起来,按照你的说法,你还没见过万般大师吧?”
“呵,今天你会有机会见到他的,到时候,也不知你能否维持这副高傲的嘴脸——”
“亦或者你会在我手下乖乖做事呢?”
虞幸哼笑:“真是讨厌的人,我要找机会给你下毒,让你浑身溃烂的向我求饶。”
这样的威胁,对于他们这些心智扭曲的邪修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管家记住了他的威胁,但并不因此恐惧,坐到他这个位置,自然对自己的手段很有自信,哪怕面前的女子真给他下剧毒,他也有法子化解。
倘若这女子真敢动手,那他也就不必顾及同一个组织不许内斗的规矩,可以正大光明的动手了。
更大的可能是,当这女子见到了万般大时,就会知道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而万般大师也一定不会放任这种一身反骨的女子随性而为,必然给她套上枷锁。
比如……浸血的红鞋。
想到这儿,管家咧嘴一笑:“希望你见了万般大师后还能这么想,南疆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