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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永罪诗人     荒诞推演游戏txt下载     荒诞推演游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四章 【祂】遮眼

    薛姐的表情不受控制起来。

    她神色浑沌,一会儿倦怠得面无表情,一会儿又带着些许疯狂地扬起唇角。

    “薛姐!”白发老者眼神里闪过一丝奸诈,却是第一个冲上前扶住薛姐的,他凑过去神色探究地盯着薛姐的表情,“您没事吧?”

    “我……没事……”薛姐甩甩脑袋,似乎想把入侵思维的东西甩出去,勉力应答。

    然而她一抬眼,就看见白发老者顶着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许许多多婴儿眼睛从老者皮肤上长了出来。

    那些眼睛透着不谙世事的纯黑,可在某个瞬间,又分明敛藏着刻骨的怨毒。

    一节又一节白嫩嫩的手臂从老者的皮肤下钻出,穿过眼眶、耳道、嘴巴,头皮,流出黑色脓水,婴儿的小手在空气中抓挠挥舞,将老者的眼球牙齿通通挤歪,要掉不掉地挂着。

    薛姐惊了一跳,猛得推开老者,头皮发麻地瞪大眼睛。

    “薛姐?怎么了?”老者和其他人七嘴八舌地问着,薛姐没有回应,她只觉得这些声音都离她越来越远,眼前的景象却诉说着怪诞。

    她依稀觉得哪里不太对。

    其他人,其他人看不见老者变成什么样了吗?他们为什么还一脸正常!

    不,连老者自己都好像没有察觉,那陌生的长满婴儿手臂的怪物嘴巴一张一合,说出的话与其他人自然的融在一起,都是些关心她和警惕敌人的话,苍老的声音听不出异常,但这分明就是怪物!

    究竟是老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鬼婴反噬变成了怪物,还是老者本就是怪物,只是一直在伪装,而她巧合地在神魂受伤的情况下看到了本质?

    薛姐浑身冷汗,她的脑子里闪过“是幻觉”的猜测,可紧接着,扭曲疯狂与失控朝她席卷而来,将她负隅顽抗的理智吞没。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出摆摆手让众人不要靠那么近的动作的,她的脸上恢复平静,平静到宛如被另一个意识操控。

    于是她的下属们略微放下心来,有的向那狐妖挑衅,有的尝试破解影子“人”,怪物一般的白发老者仍然守在他旁边,那些白嫩的婴儿手臂无序地抓握,在白发老者靠近的时候,险些抓到她的脸。

    薛姐的心神比看上去要恍惚得多,她立刻躲开,并且在复杂的、扭成一团毛线的思绪中抽调出一句话来——没人去看看受了重伤的侏儒女吗?

    没人关心侏儒女是死是活吗?

    这么想着,她余光瞥见躺在地上抽搐的侏儒女。

    被穿胸而过的阿灵浑身是血倒在地上,被掐着脖子扔出来的阿彩关节扭曲地试图爬起。

    侏儒女姐妹的身体发出嘎吱嘎吱地响声,面具上的油彩不知为何融化了,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和她们本就鲜艳并且沾染了鲜血的衣袍融为一体。

    两个寡言的女孩扭曲着站起,阿灵胸口的大洞能透光,薛姐从阿灵的胸口看到了其身后的灰色院墙。

    心脏呢?心脏早就烂了。

    突然,阿灵注意到薛姐的视线,猛然扭头,头颅转动了一百八十度,直勾勾地对上她。

    “你想丢下我们吗?”

    面具之后,一道怪异沙哑的年轻女声问。

    阿彩步伐蹒跚地拖着自己刺出皮肤的骨头走到阿灵旁边,油彩融化之后,面具看上去就像一个哭泣的苦瓜脸,好像是阿彩哭丧着脸,幽怨地追问:“你想丢下我们吗?”

    两个残破的少女顿了一顿,齐齐开口:“你想丢下我们吗?”

    怪胎,怪胎!

    薛姐终于明白了从前人们看她的时候,眼中的畏惧与嫌恶从何而来。

    原来,人在遇到那种与自己完全不同,并且可怖又无法理解的“同类”事,就会产生这种惊悚。

    面前的侏儒两姐妹,以及白发老者,就好像是披了她熟悉的人的皮,只有她知道,眼前的人皮子底下就是个怪物!

    薛姐头疼欲裂,侏儒两姐妹的声音还在不断往她耳朵里钻。

    是啊,我就是想让你们拖延时间,就是想丢下你们,那又怎样!

    这些都不是真的,是别人想让我看到的对不对?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就像老者,在她的眼中变成了那副样子,不是依然很正常吗?

    一定都是他她幻觉!

    薛姐从最初的惊愕中缓了过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敌人戏耍与被下属质问的愤怒,她咬牙将重复着同一句质问的侏儒女的杀意按下,恍恍惚惚地回归正事。

    然后她就听见,自己早已在和那狐妖谈判了,她的言词与平时一致,尖刻又有用,没有人怀疑她身上还有哪儿不对劲。

    ……

    “薛姐!”

    薛姐已经站在原地发呆一分多钟了,旁边的人叫了她,怎么都叫不醒。

    一股股混沌的能量逸散到人堆里,所有人都看得出她的异常。

    会控磷火的男人道:“被那影子扎了一下石兽的头就这么严重吗?草,薛姐都被魇住了!那俩侏儒呢,死了没有?”

    旁边的人查看一番,烦躁地皱眉:“靠,这俩谁是阿灵谁是阿彩,不管了,死了一个,另一个还活着!”

    幽幽的火光在男人身旁浮动,照亮了薛姐的瞳孔,他突然咦了一声,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

    刚才,薛姐的眼睛里没有他磷火的倒影。

    而是另一副景象。

    他在众人各异的表现中凑过去,试着看向薛姐的眼睛。

    但他只看到了一抹蠕动的阴影。

    那阴影像虫子一样,爬过薛姐的瞳孔,遮蔽了薛姐的眼睛,送给她另一个世界。

    虞幸正探头看热闹呢,周围的阴影朝着他涌了过来,最后在他靠着的墙面上凝聚成一道人形,鬼酒就从人形阴影里一步迈出,回归实体。

    “你对她做了什么?”虞幸好奇地问。

    “她不是想试探我么?”鬼酒咧开嘴,愉悦又阴森的说道,“我当然是要让她好好见识见识,我到底有什么能力。”

    光与影相生相克,寻常的时候,人们总能看见阴影臣服在光芒之下,光进则影退,光盛则影无遁形,只有光主动退去,阴影才能毫无顾忌地蔓延。

    日光,灯光,火光,这些东西好像生来就克制阴影,甚至有句话说,没有光就没有影子。

    尤其是在副本所在的这个年代——

    这时候的人不曾见过黑暗到可以吞光的事物,不曾见过连光都无法逃逸的宇宙现象,人们对阴影的概念只是“影子”,却未能看到这个词背后无限的黑暗。

    所以说,人们对赵一酒能力的概念也如此浅薄,只能看到表现,而看不见……

    那阴影的黑暗之中,不知道栖息着多少的……不可名状。

    鬼酒,可是【祂】的孩子。

第五十五章 绿茶老头

    两人对话没避着旁人,鬼酒阴森的声音自然也被薛姐周围的人听见了。

    他们眼中忌惮更深,失去了领头人,已经萌生明显的退意。

    为万般大师做事,不代表他们愿意献出生命,正相反,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因为想活下去才凑在一块儿的,他们比一些正义人士更加惜命,更会为了活着不择手段。

    当下,见薛姐真没反应了,他们也有些恼怒。

    ——两边打架,领头人没了还打什么?

    其中心思多的更是扭头去看石兽,想不通拥有石蛊术的薛姐竟然真的会这么轻易失去行动能力,该不会是这毒妇看不惯他们与万般大师亲近,故意设局与外人一起诓骗他们吧?

    他们都得罪了这狐妖,待会儿狐妖杀起人来估计不会留手,他们这群人怎么都得折在这儿,就算总有那么一两个擅长跑路的,回万般大师跟前一说,也挑不出薛姐的错。

    瞧瞧,最受万般大师重用的侏儒姐妹不就一死一残了么!

    深知薛姐狠毒的众人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儿,然而此时刚好一阵狂风吹过,那失去了主人控制安静立在原地的石兽也慢了一步,悄然化作粉末,被风吹散。

    石兽落地声势浩大,消散时却寂静得有些吓人,定立不懂的薛姐身体一震,眼眶一凸,嘴角、鼻腔和耳孔都流出了细细的血线。

    懂行的一看便知,这是被反噬到根基了!

    怀疑薛姐设局做戏的人顿时冷汗直冒,他们惊恐地张着嘴,未说出口的话在眼中流传。

    老天爷啊,石兽直接——化为了粉末?何时变的?为何会变?那石兽中炼化的灵魂也随之泯灭了么?

    这能进入影子的人究竟是何来头!

    不行不行,这样的人只有万般大师可以应对,他们这些在下面做事的人怎能与之匹敌,他们是来做事的,不是来送死的啊!

    等一等,这么说来,今晚之事便不是薛姐设的局,他们还不能抛下薛姐直接跑,否则就算跑过去了,也会被万般大师捏死!

    众人已经顾不上逼格,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纷纷推搡着白发老者到最前端,遮住了鬼酒对薛姐不怀好意的眼神。

    白发老者被推出来说话,脸上的表情像是要日身后那群人祖宗十八代,低声咒骂了他们一句,才堆起笑容,拱手作揖:“这个……狐仙爷爷,影子爷爷,还有那边的……医师爷爷,三位祖宗修行高深,我等自愧不如啊!”

    年纪大毕竟阅历高,老者不愿动手后就圆滑起来,讨饶间不忘带上没显示出震慑手段但显然与其他两位地位相同的赵谋。

    鬼婴被他放回肩膀上,看着众人咯咯直笑,开始吃老者的头发。

    “哦?想求饶了?”虞幸挑眉,“你能活到这把年纪,靠的不会就是这不值钱的软骨头吧。”

    白发老者陪着笑,神色有些许谄媚:“狐仙爷爷说的对,人生在世可不就得识相点儿嘛,三位祖宗,您看,今晚上呢,是我们主子万般大师让我等来邀请祖宗们交朋友,先来的人不懂事,控着他那破烂傀儡把三位祖宗给冲撞了,还给我们传信说了祖宗们的坏话,薛姐这才误会,起了冲突。”

    “是这样吗?”赵谋对这颠倒黑白推锅求体面的话可太熟了,似笑非笑地接过话头,“你的意思是,你们不是要来杀我们的?”

    “诶~这是哪儿的话!”老者见他应声,心中一喜,震声道,“误会,都是误会,是薛姐被蒙骗了!几位祖宗来风头镇,我主子满心好奇,怎会想要杀死各位?”

    这话的真假所有人都清楚,赵谋也就懒得与白发老者虚与委蛇,他扯了扯唇角,讥讽而微妙:“那这么一说,你们也不是想让我们交出封家小姐了?”

    “这——”

    白发老者想起万般大师交给他们这项任务时的表情,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但形势所迫,自然是先活着跑路要紧,之后的事总有办法解决:“那当然!虽说封小姐离家多年,封老爷十分想念,但是走是留,要去何处,自然都是封小姐的自由!”

    他躬身,姿态放得很卑微:“谁的话冒犯了封小姐,让小姐不开心了,真是罪该万死!”

    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瞪了一眼早就被碾成一滩烂泥的傀儡操纵者。

    “虚伪。”虞幸不屑地冷哼一声,巨大的黑雾狐狸头闪烁着冰冷妖异的色泽,两秒后,属于虞镖头的人脸上扬起一抹戏谑的笑容,“你们已经冒犯到了我,不论误会与否,总要付出点代价。”

    白发老者连连点头哈腰:“自然,自然,请祖宗们允许我等回去禀告主子今晚的误会,也好让主子有时间准备赔礼。”准备个屁,主子定会灭了你们!

    “那你告诉你主子,我等明日就要去封府拜会他,请他将请帖交于我们。”虞幸勾唇。

    白发老者:“……”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害,请帖都在主子那里,几位想去,主子想必十分欢迎,我定会如实告诉主子,稍后再将请帖给祖宗们送过来。”走了谁还回来?不过主子如此在乎这一年一次的盛宴,这些外人的目标果然也是寿宴,说不定还早就有了计划,这倒是个有用的信息,得赶紧回去告诉主子,将功补过!

    赵谋拆他的台:“说来说去都是承诺,一点儿好处都不给我们,做生意都没这么做的,何况是‘交朋友’?”

    “我总听说人类是比狐狸还要狡滑的动物,如今一见果然如此,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走了就走了,杀你们还脏了我的手。”虞幸无语地甩了甩手上沾到的阿灵的血迹,“可你也只会花言巧语,竟天真到以为这样就能逃走?”

    “唉呀,祖宗们,这事儿真是因为薛姐被蒙骗了产生了误会,孙子们在这给您们赔不是了!”白发老者一点脸也不要,一声孙子的自称简直是怂人典范,他身后的人七嘴八舌的应和着。

    虞幸觉得好笑。

    这老头从走出来开始,听着像是在为全体辩白,实际上暗戳戳把责任全推到了别人身上,尤其是还没有死的薛姐。

    他可没错过之前老者对定住不动的薛姐的试探,小心翼翼又有些阴谋算计。

    恐怕老者是想借他们的手除掉薛姐,表面跟班狗腿,实则早有杀心,又不愿落人口实,被主子万般大师发现,才这么“绿茶”。

第五十六章 最后的眼线

    虽然心下清楚,但虞幸还是顺着这绿茶老头的话,将阴沉的目光投向了薛姐。

    此时他们还没有见到万般大师,也没能拿到进入封家宅院的“钥匙”,就算来风头镇就是为了替封小姐报仇,也无从对万般大师下手。

    万般大师能做到今日这个地位,绝对不是个蠢人,一定也知晓这一点,所以,虞幸身为“狐妖”,对夜间来犯的敌人们网开一面,以他们的姓名交换前往封府的“请帖”,才是合理的举动。

    因为无论万般大师对他们是什么态度,只要有请帖,他们就能在规则层面得到进入封府的资格,对于现阶段的推演者们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一道坎。

    但“狐妖”又没那么好说话,本就不是人类,吃了亏怎么可能完全隐忍,所以还得在这些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这样才不会露出破绽。

    “那就把她留下。”虞幸道。

    他抬手随意地指了指薛姐,露出有些残忍的笑意:“既然你们都是无辜的,那就当全是她的错好了,回去找你们主子要请帖,明日,我会带着她的头当做礼物……给你们送回来。”

    最后几个字咬得又狠又重,让人听了一阵毛骨竦然。

    那些人有些骚动,有人急忙小声道:“不行啊,这么回去主子不把我们撕了!”

    “是啊,薛姐可是跟主子跟了最久的人,他得多生气……”

    能操纵磷火的男人冷笑一声:“主子是在乎她,但那是在她有用的前提下。只要她死了,一具尸体的价值还能大得过我们一群人?主子是那么重感情的人吗?”

    他一问,众人都沉默。

    是的,主子不是个重感情的人。

    薛姐能力强又忠心耿耿,甚至是极少数对万般大师知根知底的,平时主子与薛姐相处也是和颜悦色,可任谁都清楚,这依然是基于“薛姐活着,是一把很好的刀”的基础上。

    一个死人又能怎么样?

    主子不会因为已经死掉的人,怪罪其他还可以利用的下属,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谁还不知道这些心思?

    “再说了,不是还有少主吗,我们回去赶紧抱少主大腿,承诺效忠,主子就更不会动我们了!”另一人突发奇想。

    他们将万般大师叫做主子,是因为屈从于万般大师绝对压制的实力,而在薛姐之外,还有另一个与万般大师极为亲近的人。

    那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在暴露实力之前,总有人看不惯他的年纪,不相信那孩子有本事,试图顶撞,结果没能活到第二天——是万般大师亲自出手,告诉了他们这些手下,什么叫做尊卑。

    明明都是手下,可那孩子什么都没有干,只是告了个状就能把人弄死,被他们私底下戏称作少主。

    他们这些后来的只知道,“少主”是从小被万般大师养大的,虽不是亲生,但真当亲儿子在养,不仅自有一身邪门术法,还学了万般大师不少本事。

    之前有一回,一个粗心的家伙不小心当着万般大师的面叫出了少主两个字,吓得半死,结果万般大师只是淡淡的看了那人一眼,并没有反驳这个称呼。

    或许,真有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心思?

    据说“少主”小时候还是被交由薛姐亲自照顾的呢,待遇好得不行,可他长大了之后却和薛姐不睦,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若是他们倒向少主,让少主为他们求求情,或许万般大师就不会因为他们把薛姐的命送到狐妖手上而生气了。

    白发老者隐晦的转了转眼珠子,脸上透出一股为难,对虞幸道:“哎哟,狐仙祖宗您有所不知,薛姐是我们主子的心腹,办坏了事儿,恐怕也得有主子亲自来惩戒……”

    他想假装为薛姐多说两句,这样之后怎么都怪罪不到他头上来了,可是虞幸的目光紧接着就转移到他身上:“那就你留下。”

    “呃——”白发老者假惺惺的台词还没说完,便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一丝恐惧迅速从他眼底闪过。

    是啊,他怎么忘了呢,狐狸的思维和人不同,没有拉扯的习惯,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他就多余说这一句!

    他背后留下一滴汗珠,迅速思考措辞:“这……”

    好在,另一位“祖宗”救了他。

    赵谋淡笑着走到虞幸身旁,伸手按住了虞幸的胳膊,劝道:“既然是这女子主张来杀我们,又是这群人的领头,那只有杀了她才最解恨,至于其他的……”

    他瞥了白发老者一眼,“无关紧要的小喽啰,让他们回去报信吧。”

    这话给了白发老者一个台阶,白发老者原本是想在此时继续装上两句,现在却是不敢了,忙点头哈腰:“医师祖宗说的对,容我现在就回去禀告主子,不让祖宗们等久了。”

    见那医师还按着狐妖,白发老者转头冲身后的众人拾了个眼色,暗示他们赶紧跑路,然后一群人便丢下了薛姐自己走了,离开的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

    薛姐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她若是还陷在阴影与寂静代的幻觉中,大概是不知道同伴们都以离自己而去的事实的。

    虞幸和赵谋对视一眼,鬼酒挑眉打断:“你们两个演的这出是什——”

    “阿酒,先别说。”赵谋眼疾嘴快地制止了自家弟弟的行为,压低声音小声道:“那些人虽走了,但还不一定全撤走了呢,如果我是万般,我会在这儿留个眼睛。”

    鬼酒耸肩,将静止的薛姐扛在手臂上,漠不关心地走回了院子里。

    院内,已经是一片空荡。

    除了紧跟着也进入院内的虞幸和赵谋,这废弃小院里已经没有海妖几人的身影。

    “过了这么久,他们应该已经找到新的藏身地点了。”赵谋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院子,打开他之前审讯用的那间房房门,把薛姐安置了进去。

    是的,趁着院外打起来的时候,赵谋就和任义说了,让任义利用他血字灵活的优势,带着洛晏和赵家三人以及海妖和阿兰前往另一个安全的地方。

    黑夜是危险,也是保护色。

    他们的位置暴露是因为在天黑之前,他们就已经被万般大师的眼线盯上,可若是在黑夜秘密移动,那万般大师的下属们再想找到赵家三人和洛晏就很难了。

    虞幸三人在院门前吸引对方注意,院里的人早就翻墙离开。

    先把“人质”和“伤员”藏起来,他们才好继续夜里的行动。

    抓薛姐也是因为虞幸肚子里的坏水又开始翻腾,而赵谋秒理解,配合了他。

    虞幸没有急着转移阵地,而是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

    终于,他在较远的地方感应到了一只老鼠,那老鼠的头颅正对着他们的院子一动不动,眼中神色宛如人类一般。

    因为害怕被波及,老鼠离的挺远,但一定能看见刚刚院门口发生了什么。

    虞幸见到眼熟的老鼠就高兴起来。

    啊,这附近的眼线果然是那个会养鼠的少年——他就说嘛,这么好的一个眼线,怎么可能不拿来当做监视呢?

    只可惜,刚刚借着阴影的遮蔽,老鼠不可能看见悄悄转移走的人,这样一来,就能提供错误信息,让万般大师那边产生信息差了。

    而且……

    这一次,他终于能抓到那个诡异的少年了!

第五十七章 上钩的老鼠

    阴风阵阵的夜晚,老鼠泛着猩红的眼珠子带着深沉望向空荡荡的院墙。

    院门外的人都走了,只剩一具被碾得稀烂的尸体,因为太烂无法带走。

    其余痕迹,比如被穿胸而过的阿灵尸体,被诅咒腐蚀的杀猪刀屠户,都在一群人走的时候顺便带上了。

    显然,这些人不打算留任何线索给虞幸他们,而虞幸自己也有计划,见状便假装不在意,没有阻止。

    一片树叶从干枯的树上飘下,刚好落在偷窥的老鼠头上,老鼠甩动头颅,将叶子抖开,沉默而孤独。

    半晌,它像是因为什么也听不到而有些不满,静悄悄地往前爬了一段距离。

    老鼠竖起耳朵,想要捕捉到院子里的声音。

    反抗和战斗声也好,一声惨叫也好,躯体被切开鲜血飞溅的声音也好,好歹给它点什么吧。

    院子里的几人却是在虞幸的示意下带上了任义之前分发给他们的耳机。

    赵谋一边调整好耳机,一边将被抓获的薛姐袖子里的所有石雕都搜了出来,放到了一边,并且没收了薛姐衣物里藏着的所有凶器,包括衣侧匕首、袖中长绳、头上尖锐的簪子珠钗,还有零零碎碎的小暗器。

    不得不说,薛姐身上的暗器是真的多,最后搜出来竟然有一整堆,很难想象她是怎么将这些一个一个放在身上的。

    赵谋一边整理一边在耳机中说道:“我打探到,镇石一门注重扔石手法,能在施术时迅速将石头扔到对应的位置,分毫不差,有这种能力的人,往往也很擅长暗器。”

    “她扔出来的石头只是排成长列,没什么阵法的感觉。”虞幸回忆了一下,不过不得不承认,尽管如此,还是能从薛姐的出手速度与准度上看出,她一定练过很久的掷物。

    以及那一手控绳,仔细一看,这绳子上也没有附着什么冤魂厉鬼,之所以灵动,都是因为薛姐用手腕将之操控,可以当做鞭子,也可以当做套索。

    “你们留这个女人下来要干什么?”鬼酒本想让薛姐陷入疯狂,先废掉她,最好是能让她在自杀之前多多攻击同伴,没想到虞幸和赵谋三言两语将人扣下,似乎有别的打算。

    他问话时已经将寂静与疯狂的“信息”从薛姐脑海里抽离,估摸着她一会儿就会清醒,至于清醒以后精神会有什么不可逆的损伤,那鬼酒就不想负责了。

    “自然是搞事了~”虞幸闻言,眉毛愉悦地挑起,“这女人在那群人当中地位颇高,很有可能是万般看中的人,但那群人明显对她有些不服气,白发老头更是毫不犹豫地起了杀心。”

    “今晚回去之后,他们肯定会向万般大师报告薛姐的遭遇,可如果明天的寿宴上,他们又看见薛姐出现了呢?”

    前一天晚上因为薛姐大概率死亡而被骂的众人看到当事人毫发无损的回来,会是什么表情?想想就觉得很可乐。

    “你还要放她回去?”鬼酒不觉得可乐,他皱眉,“控制?还是策反?这都让她活,你和我哥——是在做慈善?”

    “当然不是。”赵谋拍拍鬼酒肩膀让他稍安勿躁,“我们没有请帖,所以要尽可能占据能够进入寿宴的席位,薛姐就是一个。”

    他转头面向虞幸:“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虞幸点头:“自然,伪装成薛姐的话,明日说不定能有近距离接触万般大师的机会。”

    方便动手杀人。

    他们都清楚,那白发老头嘴上说着会在之后将请帖送给他们,实际上根本就不可能信守承诺。

    就算是今晚老头又回来了,也只能是带着更强大的对手来杀他们,而不会是送出请帖,让他们这些刺头有机会破坏万般大师的重要寿宴。

    而他们的身份都已经暴露,虞镖头、赵医师、犬神、封小姐,包括洛晏和赵家三人……他们都是没有办法蹭请帖的了。

    既然如此,想进入寿宴就只能伪装成他人,赵谋倒是准备了一个对此有帮助的祭品,可是只能给一人使用,他们还是得在现有的基础上“就地取材”。

    虞幸和赵一酒都是没有换脸能力的——在他们的力量体系当中,所以赵谋也有些好奇,虞幸要怎么利用人。

    “这不是在想办法了吗。”虞幸对那红布鞋少年念念不忘……主要是对少年一手出神入化的戏法念念不忘,他有一种感觉,少年对万般大师并不怎么信服,只要他今晚再找对方友好地聊聊,说不准就能搞到变化之法。

    再不济,少年身为出色的眼线,也应该知晓万般大师的组织里有谁会易容,他问到名字和地址之后再去抓人也来得及,今夜还十分漫长呢。

    “唔……”

    忽然,躺在床上的薛姐痛苦地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她的眼中满是浑沌浑噩,似乎经历了一场很久的噩梦。

    但她反应很快,摸到身下冰凉的床板,又看见屋子里三个眼熟的男人,尽管不太能接得上之前发生了什么,第一反应仍旧便是攻击。

    可惜,双手迅速在身上摸了几秒后,她竟除了衣料什么都没摸到,这次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东西都被没收了,她现在什么倚仗都没有。

    另外,刚刚做的那些梦也令她十分恐惧和后怕,她清醒过来之后只觉得脑子还很乱,“梦”中她见到了另一个世界,她认识的人都是怪物,然而所有人都像是被遮蔽了眼睛,都看不见别人的异常。

    就在她马上要到达理智崩溃的那个临界点时,影响着她的那股力量主动撤去了,才让她有了喘息机会。

    清醒后理智回归些许,她这才意识到,不是别人被遮了眼睛,而是只有她被遮了眼睛。

    而这一切都是……

    薛姐看向了赵一酒的脸。

    她目光中瞬间染上阴狠和忌惮,冷笑着轻哼了一声:“没想到,老娘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今儿个栽在你们手上了。”

    鬼酒压根儿没理她。

    她也不在乎,继续问道:“喂,告诉我,你让我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是梦吧?是幻境吧?快点告诉她那些都是假的!

    鬼酒幽幽勾唇:“那是你从前看不见的真实。”

    刚有所平复的情绪又一次因为这句话激烈了起来,薛姐不能相信她刚才看到的是“真实”,这与她认知中的人类不一样。

    “其他人呢,他们在哪儿?”薛姐压着嗓子逼问。

    显而易见的是,她丝毫没有自己是被抓走的自觉,也不知道是生性如此嚣张,还是已经疯了,才控制不住情绪。

    鬼酒一脚踩上了她的手腕,听到她口中的声音从逼问转化为痛呼,眉心才舒展了一些。

    赵谋没有阻止,而是将薛姐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

    要伪装成一个人,不仅是外貌要一样,声音、行事风格也是如此,他已经在趁机观察了。

    阿酒说得对,他和虞幸都不是做慈善的,在他学会薛姐的神态和语气之后,就会结束她的生命,以绝后患。

    旁边,虞幸感应到小老鼠又往院墙这边来了一段距离。

    感觉距离差不多了,他唇角勾起:“你们先聊着,我再去抓个人回来。”

第五十八章 狐狸吃老鼠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的声响传出很远。

    老鼠身形一抖,支楞着前爪站了起来,锁定了缓缓从院中走出来的那个身影。

    出来的仅有一人,身形高挑,绕过了门前的灯笼之后,影子便在那人的周围变化着,围绕着光源由长变短又变长。

    片刻后,压迫感十足的长条人影隐没在周遭的黑暗里,与危险的黑夜融为一体。

    今天晚上和昨天晚上没有什么不同。

    镇中各处都鬼影重重,活人们的心脏被无形的规则压迫着,顽强而麻木地跳动。

    在位于风头镇边缘的这座院子附近,鬼魂倒是要少一些,应该是附近住户少的原因。

    即便如此,某双人类的眼睛依然能通过老鼠的身躯,看见街头巷尾那些时不时闪过的没有活气儿的白影。

    它看见从院中走出来的虞幸又恢复了没有破绽的人类皮囊形态,施施然往一条小巷走去,目的性很强。

    是要拿什么东西,还是见什么人呢?

    犹豫了一下,老鼠跟了上去。

    它对“狐狸精”有种天然的畏惧,甚至可以说是双重的畏惧——一重来源于老鼠自身对狐狸的种族弱势,另一重来自少年的心理阴影。

    所以它跟得很远,再也不敢像上次一样,以为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镖师,所以敢光明正大的跟在对方身后,想要从心理上吓唬对方。

    在这只老鼠离开后,另一只老鼠很快从不远处跑过来,接替了它对院子的监视。

    老鼠的行动很隐秘,跟了虞幸好几条街,七拐八拐的,它发现虞幸专门往那种狭窄逼仄的巷子里面走,就像是很熟悉这附近的地形,不怕迷路似的。

    是在什么时候探查的呢?

    难道这些人来镇中的时间,比被他们发现的还要早?

    那昨晚“他”能借助地形跑掉,还真是幸运……

    分神想了些事情,老鼠那不大的脑仁立刻就要不够用了,它急忙停下无谓的精神消耗,看着虞幸在一条死路前停下。

    这里已经是人迹罕至了,附近院子基本上都是空的,里面的百姓几乎死光了,整片区域都早已经荒废掉。

    他看见虞幸在死角那里站立不动,和里面的什么人招了招手。

    老鼠立刻换了个位置,想看清待在死角中的人是谁。

    阴影之中,另一人隐藏着,只能看见漆黑的轮廓,无法辨认面部。

    “等你好久了,我跟你说……”

    老鼠竖起耳朵听着,虞幸在和那个人影搭话,不过低沉的音色加上刻意放轻声音,使得它辨认内容非常困难,往往只能听见一两个没什么用处的字词。

    “明日……”

    “……有趣……家族……”

    近一点,再近一点。

    老鼠竭尽全力将自己挤在杂物与灰尘之间,想要借此隐藏自己,探听到更有用的信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老鼠往前的时候,身后八十多米开外还会有另一道极轻的人类脚步声同时往前,断断续续的。

    终于,老鼠来到了可以清晰听到虞幸声音的地方。

    它从刚刚开始就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眼前的一幕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在听清虞幸说了什么的一瞬间,整只老鼠的鼠毛立刻炸起。

    “终于来了啊,小老鼠。”

    虞幸仍旧面对着死角中的那个人影,说出的话却让八十多米外的脚步声猛得定住。

    “这年头,在人类的世界里,想抓一只口粮还真不容易呢,你说对不对呀,很会逃跑的小灰鼠?”

    死角中的人形轮廓猛的散去,化为一阵黑雾,被虞幸的皮肤直接吸收。

    他缓缓转身,目光极其精准地捕捉到了挤在木杆与碎砖头之后的小动物。

    老鼠被扑面而来并十分猝不及防的恐惧感挤压得吱了一声,从对方幽蓝色且带着戏谑的瞳孔中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

    它……不,是他,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刚才他虽然听不清虞幸在说什么,但却忽略了自始至终,都只有虞幸一个人在说话!

    另一个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是被制造出来的假象,所以,虞幸之所以搞这一出,都是为了引诱猎物!

    而他,就是猎物!

    漆黑的诅咒蔓延过来,老鼠身形一颤,随即眼中一片茫然,对诅咒没有任何抵挡,凄厉地惨叫一声,被诅咒碾成一片血糊糊。

    虞幸轻而易举杀掉了老鼠,若有所思。

    在他杀老鼠的那一刻,老鼠与少年的联系应该就断了,那小家伙倒是很果断,总能在暴露的时候第一时间舍弃这些训练起来应当也很不容易的老鼠。

    不过没关系,这一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不可能再让对方逃掉了。

    ……

    巷子里,灰扑扑的少年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从一只狗洞爬入了一户无人的人家。

    然后他才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还好他刚刚的意识抽离得快,否则那对小小老鼠来说堪称铺天席地的黑雾诅咒就要淹没他!

    之前他远远躲在暗处,见证了那狐狸和薛玖等人之间的对峙,虽然狐狸没有怎么出手,可一旦认真起来,就一招秒杀了戴着面具的阿灵。

    穿胸而过的爪子带着与生俱来的凶性,被甩飞出去的阿彩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最后跟着众人逃跑的时候,她简直是爬着出去的,还是有人看在不多的同伴情分上提了她一把。

    他远远看着,感受远没有刚刚第一视角来的清晰庞大。

    好可怕,会死的。

    少年浑身抖了一下,警惕地望向四周,浑身的肌肉因为过度紧绷而时不时地抽动。

    “伱在看什么呀?在找我吗?”

    忽然,带着狐狸特有的调笑腔调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少年猛的回头,感知到一个气息正以人类无法理解的速度贴近,在他回头的动作结束时,也来到了他的面前。

    太近了。

    还散发着温度的高大躯体实在是太近了。

    少年的鼻尖差点碰到对方的胸口,一股不属于他的干净衣料味道传入鼻腔中,使得一直穿着脏兮兮衣服的他恍惚了一瞬。

    随之而来的是浑身汗毛乍起,恐惧迅速击溃恍惚,让他夺回理智,木着一张脸抬头。

    他与虞幸对上视线。

    这一回他不再是老鼠,但依旧得抬着头才能看见对方的眼睛。

    他还是那样渺小,铺天盖地压迫下来的窒息感中,连话都难以说出。

    忽然,压迫感撤去,虞幸一下子变得和普通人类一样亲和,他笑眯眯地提醒道:

    “嗯?你被吓得发抖了。”

    少年张了张口,往后退了一步,嘶哑的声音和昨夜一样平直:“你的目标,是我。”

    “是呀,我早就发现有个暗中窥探我的小老鼠在附近,所以就来找你啦?”虞幸眼中笑意加深,看到听见答案的少年毫不犹豫的拔腿就跑,似乎想像昨天一样摆脱掉他,他笑出了声。

    这地方可是他选的。

    巷子四通八达,但是每一条都很窄,而且只要拐进去,就是一条长长的直道,没有能留给少年使用油画等障眼法的空间。

    而且,他昨天就是觉得少年这个地头蛇对地形更熟才放弃的,今日可是他选的地方,他的感知早已铺全了这片区域,少年在哪里,下一步要窜到什么地方,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眨眼之间,少年的衣角便消失在视线中,人不见了,却有很多只肥硕的小灰鼠被丢下来,四散分开,估摸着少年是想把这些老鼠当做探路眼线。

    但虞幸没什么和对方玩捉迷藏的兴趣,他找准方位,以非人的速度追了上去。

    然后伸手。

    一把掐住了少年的后脖颈。

    在少年打算施展术法逃脱之前,层层由诅咒幻化形成的黑色细线像绳索一样将少年包裹捆缚,封死了他用任何术法逃离的机会。

    想要通过他的诅咒细线形成的枷锁,除非把自己切成碎块,从这些细线的缝隙中间通过!

    “我找食物可从来不会失败两次。”虞幸轻笑着提起挣扎的少年,看向后者倔强恐惧又面无表情的脸。

第五十九章 硬核信任

    重新推开院门的时候,虞幸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提着少年的后脖子轻松走进来,一阵淡淡的黑雾在他身后流动,像尾巴一样把门给关上。

    一抬头,就见鬼酒靠在院屋打开的门边,手里提着止杀,刀刃光洁如新,但刀下的地面却汇聚了一小滩血泊。

    止杀不留污。

    但是很显然,就在刚才,这刀见血了。

    “人已经杀了?”虞幸挑眉,他指的自然是薛姐,如果薛姐已死,就意味着赵谋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信息,有把握伪装成薛姐了。

    鬼酒没回答,阴冷的目光落在虞幸手里那垂着头的红布鞋少年身上,手腕动了动,刀刃随之闪过一道寒光。

    随后鬼酒嘴角一翘,慢悠悠地问:“这个也是拿来杀的吗?”

    少年动了,脑袋微微抬起,漆黑的眼睛就透过蓬乱发丝的缝隙朝鬼酒看。

    光是看这一个眼神,倒瞧不出他害怕了没有,只有虞幸知道,刚才少年抖了一下,心中肯定没有表面上看到的这么颓丧平静。

    就在这时,赵谋从屋里出来了。

    他拿着薛姐穿的衣服,那些石雕暗器也分门别类地摆放好,神色如常:“这位看起来年纪很小,恐怕经不起吓,阿酒,别吓唬他了。”

    鬼酒嗤笑一声,收起止杀:“我不过就是想看看这小东西到底有什么特别的,现在看来哪里都不特别。”

    “特别能跑算不算?”虞幸把少年拿在手里晃悠了两下,少年的脚尖本就勉强才能碰到地,被他这么一晃,红布鞋的鞋尖便在地上磨擦,发出轻微的响声。

    少年:“……”

    他看起来有点自闭,刚抬起来的头又垂下去了。

    “别的一会儿再说,既然人找到了,我们就先离开这里。”赵谋提醒道,“这个院子是被标记过的,若是待会儿不断有人来找麻烦,也很耽误时间。”

    傻子才继续待在这儿。

    他们不仅得走,换一个更隐蔽的位置,还得去和任义海妖他们汇合。

    “不……”

    “等一下。”

    少年和虞幸竟然同时出声,前者声音干涩,伴随着不易察觉的焦急,后者倒是很从容,把少年放了下来。

    少年一落地就本能地想跑,脚步刚动,就被身上附着的黑线勒得发出一声痛呼,两滴冷汗顺着他灰败又苍白的面颊往下滴落。

    他浑身僵硬,硬生生将朝向外的脚尖掰了回来,抬头看虞幸。

    虞幸侧头与他对视,饶有兴趣地问:“你刚想说什么?”

    “那边需要……传信。”少年憋着气说完一句话,耳尖就微微泛红,局部和紧张使他的手指紧紧抠着手心,“带走我,会被发现。”

    “他是负责监视这边的眼线么?”赵谋一下子就听出来,多看了少年一眼,又往下凝视着少年脚上的红布鞋,眼中闪过思索。

    少年又不说话了。

    当他抬头之后,自然也发现这院子里的人比他想象中要少了很多,其他人竟然早就在他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离开了。

    原来他的“监视”没有任何作用。

    虞幸替少年回答:“这小家伙昨晚就盯上我了,应该是接到了看着我的任务,今晚也是他在外面监视,一直没走。”

    “另外——”

    他的手搭到少年头上,摸到一手蓬乱但并不油腻的发丝,笑着调侃道:“小家伙还是个社恐,一和别人近距离接触,就和要死了一样。”

    少年呼吸一窒,不动声色地想稍稍拉开距离,却悲哀的发现他身上的黑线根本不让他移动半分。

    感受到狐妖离自己这

    么近,他真想直接晕过去。

    真是坏呀,都知道他不喜欢和人接触了,还非要靠过来!

    要杀要剐,就不能痛快一点么,何必这样戏耍他?唔,难道是报复他昨晚一开始的惊讶“戏法”?

    因为少年闭上了眼,所以他也就没看见,在虞幸做出这个动作之后,赵谋和鬼酒看向他的目光都稍稍变化,没有了深藏的冰冷和敌对。

    因为虞幸这个举动就是在表明——

    他想将少年纳入自己这一方。

    不需要轮番的恐吓和戏耍,也不能将负面情绪发泄在这样的敌人身上,因为他要拉拢少年的立场,那么少年在他们这里的待遇,起码应该和阿兰是一致的。

    鬼酒兴趣缺缺地走到一旁,背过身去蹲在墙角鼓捣起了东西,赵谋揉了揉太阳穴,确认一般的问道:“能信任?”

    虞幸点头:“能。”

    少年茫然睁开眼睛,顶着那张看谁都想在看敌人的麻木脸,低声问道:“什么信任?”

    虞幸笑眯眯松开他:“小家伙,还看不出来吗?我抓你就是为了让你替我做事的呀。”

    少年:“。”

    “不是为了让我做口粮吗。”

    “骗你的,你这干瘪瘪的身材都没几两肉,吃了塞牙。”虞幸端详着他,“实不相瞒,我看上你昨晚露的那两手了,所以才要带走你。”

    少年的表情微变。

    很难形容这变化代表的是怎样的情绪,似乎是惊讶、欣喜,又好像是恐惧和绝望。

    两秒后,他低头:“我走不了。”

    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这和虞幸的猜测不谋而合,紧接着,少年像是怕他这么说会激怒狐妖,立刻就要结束他的性命,又磕巴地补充道:“而且,我也不能……信任。”

    他还是有些疑惑的。

    刚刚,刚刚狐妖是说了他可以信任吗?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呢,他明明一直在跑,一直在为万般大师做事。

    “呵,我都把你抓过来了,你的小命就在我手里,要是你敢不听话,我就杀了你。”虞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甚至有些不解,“你应该没胆子在我眼皮子底下阳奉阴违,怎么不能信任?”

    少年:“……”狐妖的逻辑真是霸道。

    但又好像很有道理。

    “至于走不走得了,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我会想办法的,在那之前,先告诉

第六十章 少年自述

    少年并不是直接给万般大师传信的。

    他说,虽然最开始是万般大师强行抓了他,要他当了下属,但转头就将他交给了“封老爷”。

    没错,他传信的对象正是明日寿宴的主角封老爷。

    封老爷与万般大师一同来到风头镇,表面上是家财万贯气派十足的商贾老爷,实际上也不过是万般大师推到台前来的一个傀儡,其他那些富商家族要见万般大师的时候,都会拿封老爷当借口,称要与封老爷商讨什么生意上的事。

    封老爷倒也不是全然的傀儡,真要说起来,他也算是“下属”。

    少年被交给封老爷后,就只与封老爷联系了,他时常从封老爷那里得到一些监视院落或是某个人的任务,因为他的能力太好用了,负责监视的区域逐渐从两条巷子慢慢扩大,直到现在几乎笼罩了小半个风头镇。

    每天夜里,若是没有特别的事,他都只需要传去一封回信,禀报一句“一切如常”,或是将他要监视的人的动态总结一下。

    他传信的手段也很方便,只需要对着自己养的老鼠说话,另一边的封老爷自然能读到他在老鼠身上留下的信息,那应该是封老爷的能力,他也不是很清楚。

    少年其实是游离在边缘的那种边缘人物,他从来不参加同一个组织的那些人的聚会活动,不会提前知晓某项任务,平时就生活在阴暗逼仄的巷子里,像一只大号的人形老鼠。

    他没什么钱,大多数时候想要不被饿死,就得上街乞讨,还会因为沉默与社恐被同龄的或是更大一点的乞丐们欺负,他的头发就是被那些人绞断的。

    少年并没有报复那些普通人,他的想法就是得过且过,至于过得好不好……好又怎样?坏又怎样?

    从他被万般大师抓到的那一天起,就没有自由了,好坏于他而言根本没什么区别。

    只有在封老爷要求他做事时,他才会行动,白天就当乞丐,晚上就盯着那些院子和人家。

    今晚是特殊的。

    因为薛姐要来会会传说中的狐妖,所以封老爷也提前给少年来了信,让他盯紧狐妖和狐妖的同伴,将这边的情报传回去。

    薛姐一行人败退之后,封老爷更是要少年讲述了他看到的一切,然后让少年继续在附近待着,随时传递情报。

    “他要我……每过半个时辰,打一声招呼,我猜,之后……还会有人来。”少年坦白得不少,说话也越来越顺,他低着头,“如果消息断了,他就知道……我被发现了。”

    刚刚他驱使的那只肥老鼠,正是向对面传递这个时辰的消息的。

    也就是说,要是虞幸他们没有“招揽”少年,而是直接杀了少年或者打晕他,封老爷就会知晓他已出事,告诉万般大师,万般大师又可以根据这个情报作出不同的安排。

    可如果少年肯配合,每过半个时辰传回去一条假消息,就能拖延很多时间。

    “你既然不愿意为他们做事,怎么还是这么配合。”赵谋表面上语气不解,“你是怕他们报复你,把你杀了?”

    “……”少年默了默。

    这个问题似乎戳中了他最不愿意提及的事情,少年整个人抖了抖,语气比之刚才更加颓丧:“是的,他们总能找到我。”

    “你也没想过换个地方生活?”赵谋不动声色地套着他的信息,“难不成,这里还有你的家人。”

    “我没有家人。”少年回答得很快,“我只是,走不了了。”

    他将左脚微微伸出。

    他动腿的幅度不大,可脚上那双血红的红布鞋却随着他的动作异常的显眼。

    “这个。”

    少年闷闷地说:“穿上了,就脱不下来。”

    他何尝不是想走。

    他这身本事是跟着爷爷学会的,据说他的爷爷年轻时也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

    后来发生过很多事,爷爷身旁只剩下他这个半大不大的孙子,于是就将所有的本领都交给了他。

    没几年爷爷就死了。

    少年便一个人待在风头镇上,他随时都可以走,只是风头镇是爷爷最后待的地方,如果没有其他事,少年并不会想着离开。

    可是万般大师出现了。

    在万般大师刚来风头镇的时候,少年不小心和万般大师对上过一面,万般大师瞧出了他身上异于常人的本事,就起了收服他做下属的心思。

    万般大师告诉少年,他的这些术法,以及饲养控制老鼠的本事,都不是正道手段,如果被那些道貌岸然的江湖人士知道,一定会通缉他,直到他死去。

    可少年不是很在乎这个,他在镇上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不是没人发现吗?

    他拒绝了万般大师,可是万般大师不想错过他这么好用的能力,于是也花费了一段时间,才将最擅长逃命的少年抓住。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万般大师不再劝他,而是强行给他穿上了一双红色的布鞋。

    这双鞋就是个诅咒!

    穿上这双鞋,少年就再也脱不下来了,他的脚被困在鞋里,会听从万般大师的命令,让他走到哪儿去就走到哪儿去,让他将老鼠散出去做眼线,就必须做到。

    否则,他会受到惩罚。

    少年说着,将袖子捋了起来。

    在他干瘦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疤痕,那些都是他被交给封老爷之后,因为沟通不对,而被封老爷打的。

    这鞋不仅能控制他走路,还是个定位一样的东西,有这双鞋在,少年去哪里都会被观察到,一旦他有想要离开风头镇的想法,就会被抓回去,狠狠教训一顿。

    少年还想活,可他总是因为自己的小心思而被打的半死不活,久而久之,不想再被打的少年就越来越听话,每日按时完成封老爷交待的盯梢任务。

    事情就是这样。

    少年算是万般大师组织的编外人员,而那封老爷是个懂得物尽其用的,因为少年不算是自己人,所以有什么事情都要少年先去探查一番,脏活累活危险的活都交给他,包括那天要他去跟踪虞幸。

第六十一章 易容者钱三

    少年说完后,用一种平静又枯槁的目光看向抱壁靠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虞幸。

    他虽然是在对赵谋交待,可大概是某种变了异的雏鸟情节,或者是虞幸的狐妖身份对他来说威慑力太高,只要虞幸在场,他就总认为只有虞幸才能下决定。

    “我身上有‘眼睛’,还有……麻烦的传信任务,即便如此,你也要……带走我吗?”

    少年磕磕巴巴地问着,他身上一直都有一种很矛盾的气质,包括问这句话时,别人几乎能从他的身上看到两种他所渴望的答案。

    一种是肯定,一种是否定。

    谁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是希望虞幸能将他拉出这个泥潭,还是希望虞幸就此放弃,不要再给他摆烂的生活踹进更危险的深渊。

    虞幸和少年对视,望向少年的眼底。

    他能察觉到,少年情绪中的复杂绝不仅仅是他自己说的那些而导致的。

    “你好像没有完全说实话。”虞幸轻声道。

    少年却坚持道:“没有更多了。”

    虞幸便耸耸肩:“这双鞋,我在不少人脚下看见过,你说它的作用是控制你的行动,并且向万般大石那边暴露你的位置。”

    “恐怕不止如此吧。”

    少年一言不发。

    虞幸的手指在手臂一侧没什么规律地轻点着,轻声但笃定地说道:“万般大师修习过灵魂类的禁术,擅长在人的魂魄上做手脚,你脚下这双鞋艳如鲜血,就像是用人命浸泡出来的颜色一样。”

    “我猜它能控制的不只是你的身体,还有你的灵魂,针对身体的控制有很多种解法,尤其是像你这样擅长变化与戏耍之法的,只有针对灵魂的控制,才最难办。”

    “你没有反抗的意志,其实是因为你知道反抗没有用吧?”

    他眼看着少年有想要逃避的动作,伸手将少年的下巴抬起,固定住他的脸,幽蓝色的“狐狸眼睛”无情地戳穿少年不愿提起的绝望。

    “你觉得自己逃不掉,除非万般大师死了。但你又有一丝期望,希望我有法子解决这双鞋带来的问题。你还在害怕,怕如实告诉我们后,我们会因为觉得麻烦而收回带你一起走的想法。”

    虞幸几句话将少年矛盾的心理剖析干净,少年再没有秘密可言,有些结巴地问道:“狐妖,是会,读心吗?”

    “你并不难懂,对我来说你就是个小孩罢了,我这种老东西还能读不懂你?”虞幸调侃地回应着,而后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忽然间带了些威压,“一个问题,你会不会易容?”

    话题突然转换,少年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虞幸的态度让少年觉得,或许能否得到自由,就在这个问题的答案上了。

    在虞幸、赵谋和角落中鬼酒的注视下,少年压力山大,勉强道:“我会、会一点。”

    虞幸重复:“一点?”

    “不算擅长。”少年有点紧张:“我会的东西杂,但,没有,专门去学过易容……”

    在少年的解释下,虞幸很遗憾的确认,虽然少年擅长声东击西和视觉幻术,但的确不算会易容,顶多是让旁人在远处乍一看,将人认成另一个人,但若是离近了,就会露馅儿。

    他可以让已经易过容的人更不容易被发现,却无法用自己的方式完全代替易容之法。

    解释到最后,少年还嘀咕呢:“你想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穿人皮……就可以了啊。”

    虞幸:“……”

    他要真是狐妖,那确实,看中谁的人皮就去穿上得了。

    问题是他不是啊。

    “有点难办,还是得去抓一个会易容的。”赵谋听完全程,心中有了计较,“你知不知道谁擅长易容术?”

    赵谋认为,少年虽然是万般大师那边的边缘人物,但在监视这种任务上已经驾轻就熟,“眼睛”遍布小半个风头镇,在信息量这一方面,少年绝对算得上是情报网最广泛的一类人了。

    果不其然,少年听完便立刻回答:“钱三。”

    少年口中的钱三已经三十多岁,是个骨架匀称、相貌还算端正的中年人。

    他常易容成别人的样子坑蒙拐骗,以前和少年一样都是风头镇的人,但是在万般大师来了之后,主动做了万般大师的下属,在组织里混的风生水起。

    钱三是真正融入组织的,和少年这种边缘人不一样,这些年靠着组织,钱三得到了不少财物,所以在镇上富人聚集的区域购置了一套宅院,离赵府比较近。

    除了像少年这种消息灵通的,镇上的普通百姓都以为钱三是个有本事的君子,压根没有将钱三与镇上的骗子联系在一起。

    钱三一直没有娶妻生子,媒婆们常替姑娘家游说,但是钱三都会拒绝,捏造了个少年时期刻骨铭心爱慕着、但早早病逝的女子,以深情为借口,维持着一个人住一整个院子的生活。

    这样方便他行骗。

    少年说,钱三伪装起别人来几乎天衣无缝,曾经还假扮过美艳女子去骗组织里一个地位比封老爷还高的年轻成员,差点就成功。

    万般大师不仅没罚他,反而很欣赏他,赏了一些厉害法器。

    所以,钱三挺难对付的,因为他手里的宝贝多,谁也不晓得他有多少底牌,要真是去钱三的住处抓人,必须得特别小心。

    少年提醒完,忐忑地攥着衣角。

    “这么说来这个钱三还真有点意思。”虞幸饶有兴趣地琢磨着,没理会少年脑袋里在想什么,收起了放在少年身上的诅咒黑线。

    少年猛得抬头,声音嘶哑:“你还带我走吗。”

    会不会抓钱三就不抓他了?因为他不会易容,他没用。

    虞幸听出少年现在已经是想跟着他们走了,尽管少年的能力不能一步到位,但也利用情报帮了忙,虞幸还是想将人带走。

    在此之前,得先解决红布鞋的问题。

    其实他有一个想法,堪称一劳永逸。

    只是不知道少年肯不肯,或者说不知道少年想要摆脱这种控制的愿望有多么强烈,愿不愿意付出些代价。

    少年被虞幸的眼神盯住,打了个冷颤。

    然后他就听到虞幸说:“你这双腿,应该不是非要不可吧。”

    听了半天的鬼酒也搭腔,一开口就充满了搞事的意思:“他不是想摆脱控制吗,为了自我,就算把腿砍了,也是能忍受的吧?”

第六十二章 放心,大夫在这儿呢

    听了这话,少年脸上血色尽褪。

    在这个年代,轮椅这东西都没出现,瘸了一条腿的人已经是个废人,只能靠着拐杖勉强行动,断了两条腿的人……

    只能躺在床上等死。

    像那种断了一双腿还能在街上乞讨的乞丐,已经是命大。

    更何况砍断腿还有可能因为止不住血直接死去,少年不是很清楚伤口感染这个概念,但也见过许多人是因为流血处没有得到好的医治而活生生疼死。

    就算他会很多奇门术法,但要是把腿砍了,他和直接死了有什么区别!

    “不,不可以。”少年后退两步,警惕又忌惮地盯着鬼酒。

    因为他能听出来,虞幸话中似乎有商量的成份,好像有未尽之意,但角落中那个与阴影融洽到几乎合二为一的青年,却对他抱着实打实的恶意。

    他长到这么大,没少和鬼魂接触,自然能感觉到鬼酒身上浓烈的鬼气,比他还要更加阴森不似活人。

    难道这是狐妖的死人朋友?

    死魂的想法都很极端,就算和活人交了朋友,也总希望自己的活人朋友去死,变成鬼魂和它们永远在一起。

    “盯着我干什么?主意可是这只狐狸精出的。”鬼酒冲少年笑了笑,顺便终于把早就想了说的那个词给说了出来。

    他一笑,那种阴森的恶感就更明显了,少年不觉得若是眼前这个青年想对他做什么他会有机会逃得掉,于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腿。

    他可能要和自己的腿说再见了。

    “别怕嘛,我想带上你,又不会带个行动不便的累赘,我还想要你领路去钱三家呢。”虞幸横了鬼酒一眼,示意他别总吓唬人——他用狐狸身份吓人的时候是有分寸的,鬼酒可不一样,鬼酒是奔着把人吓死去的。

    少年松了口气……虽然松得不明显。

    他哑声问:“如何做?”

    虞幸垂眸。

    红布鞋在黯淡的月光下还是那么鲜艳,浓郁如血泼。

    明明之前他们查看过从江婆人皮里边落下的那双红布鞋,就是普通的鞋子,可这鞋只要还穿在人身上,就比脱下来时邪异得多。

    鞋底与布料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包裹住少年的脚,仔细一看,这鞋几乎像是长进了肉里,不留一丝缝隙。

    它,像活的一样。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虞幸就看见红布鞋的鞋尖往院门的方向挪了一寸。

    少年的身子和脸都没有动,这脚尖的挪动就显得很奇怪。

    尽管幅度微小,但这毕竟少年的身体,少年也感觉到了,脸色更加难看。

    他就是被这样控制着。

    最开始是这双鞋子给他带来的异样的注视感,好像他不管干什么,这双鞋子都用无形的眼睛盯着他,

    那时候这双鞋还能被脱掉,他将鞋子扔了很远,可夜里睡觉惊醒,总觉得有人站在他旁边看着他,低头一瞧。

    被他扔掉的红布鞋就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边,鞋尖正冲着他。

    再扔一次,第二天早上他一睡醒,就看见红布鞋穿在自己脚上。

    很快,这双鞋就脱不下来了。

    它开始与他融为一体,控制他的行动,他想强行脱鞋,却将自己的脚撕扯得血肉模糊,那感觉就像硬生生扒下自己的皮一样,太疼太疼,他立刻松了手。

    再后来,这双鞋的存在感变得越来越微弱——或者说是他习惯了、同化了。

    他感觉这双红布鞋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就连自己脚部的灵魂都被这双鞋接管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还会接管更多。

    要不是偶尔会因为想法与鞋不匹配,失去平衡而摔倒,他都快忘了这玩意儿本不该出现在他的脚上,某一日他突然惊醒,意识到这种遗忘就是最可怕的。

    “我想摆脱它,怎么做?”

    少年见虞幸沉默不语,又问了一遍。

    虞幸道:“还是得把腿砍了。”

    少年:“……”

    虞幸想到江婆人皮中被轻而易举分离开的红布鞋,轻笑道:“只有让它没东西可以依附,才能剥离下来。”

    也就是说,对于术业不专攻的他们来说,没办法在学术层面拥有解除这灵魂相关的术法的能力,就只能转换一下思维。

    想分离红布鞋,只能让鞋子的主人“死”。

    腿砍下来了,这腿对于红布鞋来说,就相当于是“死了”,应该就可以顺利脱下来。

    虞幸揽住了想要后退的少年的肩膀:“就疼一下,疼完了我帮你把腿缝回去,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少年扒拉了一下他的手,没能扒拉掉,就知道这狐妖只是嘴上征求他的意见,实际上已经下了决定。

    就算他说不想试,估计也没用。

    “我这个大夫还在这儿呢。”赵谋微笑,“放心,死不了的。”

    鬼酒无聊地扔小石子玩,嘀咕道:“还不是要砍腿,我也没说错。”

    少年:“……”

    他隐忍地点了点头。

    不消片刻,院子里传来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的颤抖呜咽。

    鲜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随着小半截细瘦小腿一同掉落在地的红布鞋上,将之染得愈发红艳。

    骨节分明的手捡起这截肢体,试着将布鞋脱下。

    ……

    半个时辰后,这院门外来了新的“客人”。

    浑身罩在黑袍里的年轻人在白发老者的带领下,礼貌又矜持地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

    他身后的人阴森地说道:“已经跑了么?”

    白发老者咬牙,低声道:“老鼠没传信过来,应该没跑啊,少主,那狐妖就在里面呢。”

    年轻人嘴角勾起,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你还不了解‘老鼠’么?万般大师说了让他半个时辰送一次信,就是半个时辰,多一封都不会送的。”

    “若是狐妖已经走了,这个消息你只有在老鼠的下一封信里才能看见了,你以为老鼠会如此积极地给我们传情报么?”

    一只肥硕的小灰鼠刚巧路过年轻人脚边,年轻人从容地将之踩住,微笑着缓缓用力。

    老鼠挣扎尖叫着成了一摊肉泥。

    白发老者和另一名、也是唯一一名跟过来的同样穿着黑袍的人都打了个哆嗦,深知少主这样说,是已经对那“老鼠”少年产生了不满。

    看来今夜过后,那会操控老鼠的少年命也到头了……不管封老爷愿不愿意,少主想杀的人,除了万般大师,没人能保。

第六十三章 只有一道气息

    少主的性格最是阴晴不定了。

    白发老者想到被放养的“老鼠”少年,那少年和少主好像也差不多大,可不论是能力还是心智,都远不可和少主相比。

    哎……如果“老鼠”被少主整死了,以后他们就少了一个好用的情报来源,还怪可惜的呢。

    鬼婴吃了一嘴胡须头发,越凑越近,白发老者一边想着事儿,一边习以为常地把鬼婴倒拎起来拍了拍。

    鬼婴哇得张嘴一哭,往地上吐出一大坨毛发和血脏器的混合物,污秽又恶臭,吐出来之后反而打了个饱嗝,乖乖坐回老者肩上不闹腾了。

    年轻人略带嫌弃地看了老者一眼,又转头抬头看了看不高不矮的院墙墙头,眼底眸色浅淡:“那狐妖我已经见过了,他可不是像你们一样的蠢货。”

    “我猜……他一定早就意识到抓了我们的人会惹祸,我们若不想善罢甘休就定会来找他算账,所以提前离开。‘老鼠’的气息不在这附近,只能是跟了过去。”

    老者听着年轻人从容的腔调,紧张地问:“可他不还等着我们送邀请函吗?难道他有别的方法混进寿宴了?”

    年轻人转了转手腕,忽然冷笑:“白翁,有意思吗?在薛玖那蠢女人面前装模作样也就算了,到了我这儿,还玩装傻这一套呢?我可不会和她一样给你借刀杀人的机会。”

    “少、少主!这是哪里话呀,在下不敢,不敢……”白发老者脸上抽动两下,他从前跟薛姐走得很近的时候,就想着什么时候能代替她,走到她那个位置。

    他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没想到,压根不怎么掺和薛姐进行任务的少主竟然都看在眼里。

    早就把他看穿了。

    这回他用了点手段让狐妖把薛姐给抓了,本以为万事大吉,可若是少主知道他都干了什么……

    哪怕薛姐和少主一年前就产生分歧闹掰了,但再怎么也好过和他的关系,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啊!

    “别在我面前耍小心思,我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聪明,实际上蠢无可救药的东西。”年轻人显然懒得听他在那儿不敢不敢的,“如果你浪费了我的时间……”

    白发老者忙点头称是,面上一片恭敬,心里却不免因为这毫不留情的贬低而骂了几句:

    说到底这“少主”也不是万般大师封的,不过是受到重用而已,倒是真能摆谱!

    年轻人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直瞥得白发老者心惊胆战,立刻停止了心中的想法,惊吓的同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跟着少主一同前来到黑袍公鸭嗓道:“既然知道狐妖不在此院中,您刚刚为何要敲门呢?”

    这问题终于将年轻人的注意力从白发老者身上转移,年轻人缓缓道:“敲门是因为里头确实有活人的气息……里面有人,所以我想试试罢了。”

    他说着,再次伸手,这次没有温和地敲门,而是将手心贴上木门,阴暗的鬼气瞬间弥漫,悄无声息地将门腐蚀出一个洞来。

    洞越来越大,直至可以让一个人走过,年轻人材收手。

    他施施然跨过了门槛,刚一抬眼,就看到正前方开着门的屋舍里,坐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的容貌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不正是薛玖?

    “薛玖”双目紧闭,眉头死死地皱着,一脸的冷汗,像是正在经历很痛苦的事情。

    石雕被她抓在手里,捏得几乎变了形。

    白发老者看到这一幕,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这次他可不是装的,是真的震惊。

    他忽然发现年轻人的眼神变得似笑非笑,也不见找回重要同伴的喜悦,只淡淡地说:“不错,我感应到这院里只有一个活人,看来就是她了。”

    年轻人语气微妙,好像带着冷飕飕的笑意:“白翁,你不是说……薛玖已经死了吗?”

    白发老者急忙道:“这这这,少主,我们真没骗您,当时薛姐确实是被狐妖扣下了!”

    “我也没想到,狐妖没有杀薛姐,逃跑时还把薛姐落下了啊!”

    年轻人不置可否:“是你没想到她活着,还是压根不想她活着?”

    白发老者浑身的冷汗。

    从他回去对万般大师汇报说薛姐被狐狸掳走了开始,他就知道今晚一定不会好过,无论如何没能保下薛姐都是他们这些同行者的错,会受到惩罚。

    所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是像少主这样的逼问,仿佛要让他肮脏的心思直接暴露在所有人面前,那就另当别论了。

    “少主,这一切真的是个巧合,那狐妖偏偏一指就指到了薛姐,不关我的事啊!”

    或许是他的声音惊扰了什么诡异的存在,双目紧闭的“薛姐”忽然睁眼,带着不正常的猩红,一眨不眨地盯着声音的来源处。

    年轻人道:“既然你是这个意思,那就劳烦白翁过去将薛玖掺回来吧?”

    “自然是乐意之至!”白发老者顶着“薛姐”那邪性的目光,迈向了屋舍中。

    他不太清楚薛姐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何看起来还陷于恍惚之中,只想着赶紧把薛姐抱过去,好让少主不要总盯着他一人!

    近了,更近了。

    “薛玖”,也就是靠祭品伪装成功的赵谋,计算着老者的距离,手指在掌中石雕上摩挲两下。

    他一抬头,就和白发老者肩上的鬼婴对了个正着,鬼婴好像是吃饱了,乖乖巧巧的看着他,一点儿也不闹。

    那白发老者还在问呢:“薛姐,您没啥大事吧。”

    赵谋笑起来——在他伪装的薛姐的脸上,诞生了一个很复杂微妙的冷笑。

    他手中的石雕随意地掷出,正好落在白发老者脚边,下一秒,熟悉又陌生的兽吼占据了白发老者的整个耳膜。

    那是镇石一门的术法!

    白发老者瞬间被石雕和小石子围成的圈困住,他没想到薛姐会二话不说直接攻击他,慌了一下,顿时在想,是不是薛姐也知道了他的想法,想杀他泄愤。

    赵谋若是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一定会回答他:是啊。

    赵谋想用薛姐身份混入明日的封老爷寿宴,自然不可能临时过去,必须从今晚就开始铺路布局。

    现在,他要靠表演,把薛姐“活下来”的理由传递给对方。

    他不仅要演愤怒的薛姐,还要演精神受创,不能再控制自己的薛姐,让这些人相信——虽然薛姐没死,但也是受尽了折磨。

    只有这样,薛姐从狐妖手里活下来才是合理的。

第六十四章 二红……少主

    石雕落地变大,畸形的异兽冲着白发老者一声低吼。

    老者心惊胆战,肩上鬼婴神色猛的阴森,一张丑陋的鬼脸皱起,发出哭嚎的嘴里牙齿尖锐,张嘴就要往那石雕上咬去。

    没想到一嘴巴下去,石兽便抵挡不住地碎裂开来,轰隆一声,碎石块落了一地,扬起无数飞尘。

    白发老者感觉周身一松,蹭蹭往后退了几步,高声道:

    “薛姐,您这是做什么!”

    他一边喊一边往身后瞥了一眼,少主就那么站在原地,似乎对此并不意外,也没有要出手干涉的意思。

    妈的!

    白发老者在心里暗骂一声,这是等着看他的下场呢。

    他就知道,少主毕竟很小的时候还被薛姐养过一阵子,再怎么样两人也是一条心,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之后,少主一定就等着他被薛姐整死!

    这无情无义的年轻人指不上,白发老者只能收回目光,全心全意地防备着状态奇怪的薛姐。

    怪,太怪了。

    薛姐能活着怪,此时的状态也怪,石雕被他的鬼婴一咬就碎更怪,那可是镇石一门的石兽啊,重若小山,咋可能这么脆?

    除非是使这镇石法门的主人无法控制石头,让法门失效大半,这石兽只有形没有神,就和普通的石雕没多大区别了。

    所以薛姐的状态一定很不好……

    白发老者一咬牙,用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迅速逼近屋舍。

    万般大师不喜欢自己手底下的人自相残杀,消耗人命战力,而他做事都做的隐蔽,薛姐和少主就算看出来了也没有证据说他什么,所以要报复他,也就今儿这一遭了,还得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比如发狂失控,将他认成别人失手杀了他。

    只要他撑过了这次,少主和薛姐就不会明着要杀他了。

    大不了日后他绕着这两个凶神走,最差的结果无非是他脱离组织去别的地方谋生,好过被这两人算计着丢了命。

    白发老者也不愧是个人精,迅速在心里想通了关窍,同时也已经接近了薛姐。

    少主让他把薛姐搀回去,只要他做到了,就安全了一大半!

    他离得近了,也就能更清楚的观察到薛姐现在的模样。

    这女人确实状态很差,一张脸煞白的,偏偏往外渗着汗,睁开的眼睛原来并非变成了猩红色,而是眼球旁的红血丝太多,离远了看连成一片,近看更是骇人。

    那眼睛死盯着他,若说怨恨倒也没多少,更多的是混沌和无差别的敌意,白发老者反正是想象不到,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薛姐在狐妖那几人手下经历了什么。

    得发生了什么才能被折磨成这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啊。

    但好在,白发老者确定了薛姐和少主并不是早就私下联系过,然后兜了个弯子要收他的命。

    薛姐此刻认不出多少人,少主也是在看到薛姐之后才临时决定看好戏的。

    这个发现让白发老者心中一定,他急声道:“薛姐,别怕,少主和我是来接你回去的,有什么事儿咱跟主子禀报,让主子替您报仇啊!”

    随即也不管混沌中的薛姐能不能听懂,抬手就往薛姐的脖子抓去,想一手按住薛姐的命脉,另一手将薛姐扛起来。

    不曾想,就在白发老者要成功时,薛姐的眼睛忽然清明一瞬,渗着血的红唇裂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飞快从袖中拔出一把尖刀,朝着白发老者的胸膛就捅了进去。

    噗嗤一声。

    两人距离如此之近,这一刀可是结结实实的捅穿了他的胸膛,刀子扎破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分外清晰,就连站在门口的年轻人都

    抬眼,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薛姐……”白发老者瞪大眼睛,他的力气迅速流失,吐出一口鲜血,鬼婴拍打着他,却被一只留着茧子却依旧纤细漂亮的手给拎了起来。

    “哈哈哈……”赵谋顶着薛姐的面貌,发出有些癫狂的笑声,把鬼婴往远处一扔,手中尖刀又在白发老者胸口捅了数下。

    他一边捅着,一边恨声道:“你害我?你怎么敢的——想代替我,凭你也配?”

    “你是……装的……”白发老者痛苦又绝望,换做平常,他不可能躲不开这刀刃,可刚刚他以为薛姐没有神志,而且对力量的掌控也崩溃了!

    他自然是不知道,石兽变得那么脆,不是薛姐的掌控能力崩溃了,而是赵谋本来就不会镇石的法门,就那落地变大的方法还是他鼓捣半天才弄懂的,只能学个形。

    何况这种石蛊禁术对身体损伤很大,赵谋毕竟只是个外来人,没有避免这损伤的经验,他也不敢多用,只能是先声夺人,先利用这石雕和石阵的“形”在别人心里种下他就是薛姐的观念。

    老者是活不了了。

    再怎么修习邪门术法,也不是刀枪不入长生不老,白发老者本身又已经到了年纪,流了许多血之后,躺在地上不动了。

    鬼婴身上怨气滔天,但没等它对伪装成薛姐的赵谋做些什么,就被门外的那年轻人抓了过去,一转眼就不知道塞哪里去了。

    赵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揉着脑袋做出头疼的样子,手里的刀握得很紧,身体还是紧绷的,用眼底泛着红的眼睛看向年轻人。

    他能听见老者和年轻人的对话,老者叫年轻人少主,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年轻人是个什么地位。

    本想瞧瞧年轻人长什么模样,谁料到年轻人罩在黑袍中,本是能看清楚脸的角度,望过去却只有一片模糊的黑暗。

    对上他的眼神,年轻人倒是先开口了,语气中带着笑意,说不上来是讥讽还是什么:“薛玖,一段时间不见,你就能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的样子,真让人替你羞愧啊。”

    “羞愧?”赵谋气势上一点不输,虽然还假装着身体不适精神也比较恍惚的样子,但很快就冷笑道,“我会把背叛我的人都杀了,你凭什么可怜我。”

    “这还不值得可怜吗?”年轻人终于迈步走向他,没什么感情地瞥了眼地上白发老者的尸体,像在暼一个垃圾,“薛玖,在你捅他之前,我还真在怀疑——”

    “你到底是不是薛玖。”

    “看到你出手之后,我倒是放了心。”

    年轻人越走越近,那仿佛黑色面纱一样笼罩在帽檐下的黑暗也缓缓褪去。

    等走到了赵谋面前,年轻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比自己要矮了一个头的“女人”,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满是白日不曾见过的心机谋算。

    上午还在医馆中忙前忙后的二红,望着变了模样的“赵医师”,凉薄地说:

    “哪怕虚弱着,也要当场杀了白翁出气,这才是你呀,薛玖……你这小心眼的恶毒样子一点儿没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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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打入内部

    仅仅是表情不同,周身的气质便也完全颠倒过来,从无害和单纯,变成了阴狠。

    赵谋对这个被称作少主的人的真实身份并不算意外,他早就怀疑二红不简单,此时也只不过是给他的猜测打上了一个肯定的符号罢了。

    起码二红现在没认出他,就说明他的伪装手段更胜一筹。

    他对薛姐的性格做过很全面的解析,尽管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他有看人记忆碎片的法子,自认为已经将这女人剖析到了极致。

    刚刚的一举一动,都是按照薛姐性格设计的。

    薛姐并不蠢,不可能对白发老者的异心毫无察觉,平时不拆穿,不过是因为自负,觉得白发老者再怎么都威胁不到自己。

    今晚滑铁卢,给了白发老者害她的机会,那等她清醒过来,绝对是饶不了对方的。

    狐妖折磨了她,她陷入虚弱,不一定能打得过白发老者了,但薛姐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会反过来利用这虚弱,转移白发老者的注意力,让白发老者疏于防备,再一击毙命。

    这样一来,薛姐被狐妖落下之后不自己回去,而是等在这院子里,也有了理由。

    她就是在等白发老者自投罗网,等一个杀人报复的机会。

    以上种种,一环套着一环,赵谋但凡有一个步骤没连上,都有可能被这位二红少主看出不对。

    他可不想在这里与二红对峙,身形晃了晃,手里的尖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人也往前倒去。

    二红虽然嘴上对“薛玖”多加嘲讽,但见他虚弱成这样,还是伸出手来将他扶住。

    “你越来越废物了。”

    赵谋象征性的挣扎一下,随后无力地将重量都交于二红,嘴硬地回呛:“轮不到你说。”

    他所使用的薛姐的声音嘶哑难听,带着小刀揦玻璃似的尖锐颗粒感,明显伤到了喉咙,见状,二红原本打算让他立刻交待发生了什么事的心思淡了下去。

    在原地站了站,他只问道:“那狐妖去哪儿了?”

    赵谋语气还是很冲:“跑了呗,你看不见?”

    二红反倒觉得这样的薛玖就是正常的薛玖,幽幽道:“我是问,狐妖跑到哪里去了。”

    “呵……”赵谋惨笑一声,还有精神阴阳怪气,“你故意的吧,老娘要是能知道他跑哪里去,还能活着坐在这儿?”

    有时候,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薛玖能被放过,无非是因为“难杀”,狐妖不想被那时间和功夫杀她,但这也仅限于她什么都不知道,即使被救回去也无法提供多少信息。

    如果薛玖知道狐妖那几人的去向,根本不可能被留下。

    这问题,赵谋不信精通伪装性格的二红会想不到,这还是在试探他呢。

    果然,听了他这个回答,扶住他的那双手臂明显要放松了一些,二红轻笑一声:“干我们这行的是得谨慎一些啊,不然谁知道遇见的是什么画皮妖怪。”

    “行了,我们回去吧,万般大师不会怪你的,他肯定更希望你活着。”

    赵谋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眼睛一闭,直接“昏迷”。

    他可不知道回去是回哪儿去,要是不抓紧昏过去,路上很有可能被看出他不认路的事实。

    二红:“……”

    二红望着倒在他怀中的女人,扯了扯嘴角,也没说什么,将人背起便出了院门。

    院子外,自觉放哨的黑袍公鸭静悄悄站在那里,见二红出来,不等二红开口,立刻道:“是薛姐发狂时失手杀了白翁,少主制住薛姐后,薛姐便昏了过去,什么都没有说。”

    “嗯。”二红满意地点点头,“走吧。”

    他这半个月就喜欢带上这个人,因为这人有点小聪明,还很会看眼色,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来这一趟,一共有两个目标,完成一个就行。

    一是找到那狐妖一行人,在明日寿宴之前将他们控制住,起码拖延到寿宴结束。

    二是寄希望于薛玖的能力,赌她没死,将她平安带回万般大师那边。

    二红本就想完成第二个目标,说实话……他觉得,无论是穿了虞镖头人皮的狐妖;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活了好几年都没露出端倪、近几天才暴露的赵医师,都在证明同一个事实——

    针对万般大师和风头镇富商们而来的这些人,绝不好对付。

    就在几天之前,就连他都认为,风头镇的异人术士都已经在万般大师的掌控下了,愿意归顺的就归顺,不愿归顺的就离开,试图反抗的就杀死或打压。

    那暗中勾结的反抗组织,二红自然是知晓的,那股力量实在是不足为据,最难缠的江婆又已经在近期被他们的人杀死替换,所以万般大师并不将之放在眼中,顶多是保留了江婆在世时的习惯,将那些偷魂魄的小动作放在暗地里进行。

    除去反抗组织,剩下的人应该都是些普通百姓了。

    谁知这两日随着一些外地“异人”的到来,竟将张家那三个小辈、宋家的女儿,医馆的医师等人都牵扯出来,这可是连反抗组织都没拉拢到的人。

    二红这才发现,原来还有这么多人隐藏极深。

    而这些人,偏又互相认识,像一个早就布好的局,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风头镇网了起来。

    根据种种线索来看,一切的源头就是当年被投进江中的封家小姐,而狐妖则是联系这些人的纽带。

    他可不会像薛玖一样蠢,以为光凭那几个歪瓜裂枣就能杀了狐妖。

    他甚至认为,别说一个晚上,就是一周,一个月,一年,只要万般大师不亲自出手,其他人无论怎么做,都解决不了这些人。

    若要长久僵持下去,他二红,一个与赵医师关系相当不错的医馆打杂,怎么也比那劳什子少主要更有身份优势。

    他不想出面,暴露身份。

    那找死的事情,就留给想找死的人去做吧。

    二红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身形于街角黑暗中隐没。

    ……

    另一边。

    虞幸挑着没有生人气息的街巷走,对偶尔擦肩而过的鬼魂视而不见。

    他走得很慢,鬼酒也陪着他慢,两人都饶有兴趣地看着身前少年摇摇晃晃的步伐。

    红布鞋被包裹着,挂在少年的裤腰带边。

    鞋已经取下了。

    腿,自然也已经砍断了。

第六十六章 案板上的牲畜

    少年的裤脚卷起,露出苍白细瘦的脚腕。

    几只老鼠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边,走走停停,灰色的毛茸茸的身躯警惕地贴着阴影,时不时支起半个身子,向四周看看。

    他并未回过头,但总有某一只老鼠会在回头时假装不经意地看向不曾远离的虞幸和鬼酒,确定他们还在,才放心地扭过头去。

    嘎吱。

    嘎吱。

    骨头与皮肉挤压的声音很微弱,但环境寂静,在场三人自然都听得见。

    少年手里拿着一根捡来的硬木枝充当拐杖,每走一步,他的双腿都会传来这种令人毛骨竦然地挤压声。

    他光着脚,就像是第一天学会走路一样,走得颤颤巍巍,异常艰难,若不是树枝撑着,估计已经摔倒许多次。

    若是此时有普通百姓敢开门看一看,定然要被少年的模样吓到——

    在他的两条小腿中段,分别有一圈斩断的裂痕,一缕缕由黑气凝聚的线扎进肌肤,充当了连接上下的缝线。

    缝线密集平整,体现了虞幸相当高超的针线活技术,以及难得的认真态度。

    只可惜,斩断再缝不是那么容易的,肢体的连接需要时间适应,此时此刻,断裂的小腿还随着走路的步伐产生着扭曲,也正是这种扭曲,让里面的骨头与肉不停挤压变形。

    与此同时,一滴滴细小的血液不间断地从缝隙中渗出来,逐渐汇聚成一股细小的血线,向下流淌。

    不过每当血液即将流到脚腕之下,少年就会站定,用袖子将血擦掉,免得在路上留下血脚印,生怕别人不能发现他。

    此时,他就在深巷拐角处站住,弯下腰来,用早已染红的袖子布料将腿上的血吸收。

    看着散发着陌生气息的小腿,少年的表情很是麻木。

    他的内心远比之前还要更加复杂。

    因为他无法理解。

    为何断腿之后,狐妖能用那一看就不是什么用来生长治愈的能力将他的腿连上,还不仅仅是拼上那么简单,他是真的又感受到了脚的存在,可以控制脚。

    可若说狐妖治好了他,他的腿还在流血,断裂面也清晰可见。

    超越认知的东西总是让人疯狂,鬼酒对此就很熟悉。

    少年正在怀疑人生,怀疑认知。

    一丝丝肉眼看不见的扭曲和动摇在少年的头脑中扎根,不知最终会开出怎样的花来。

    起码现在,最令少年恐慌和茫然的只有一件事。

    “我还,算是人吗?”

    虞幸听见少年小声问道。

    少年头低着,明显在看那两圈黑色缝线。

    “我,好像个,怪物。”

    像传说中那种死后被缝合,又站起来继续走路的尸怪。

    毕竟风头镇就是这么一个诡异的地方,出现什么都不奇怪,那他呢?他会不会也已经死了,只是因为还留在这个镇子里,所以仍旧如活着一般。

    毕竟,从狐妖砍腿开始,少年就觉得特别的恍惚,他畏惧疼痛,也恐慌于以后再也站不起来,所以当狐妖将他的腿砍断,他整个脑子都一空,已经做好准备接受席卷而来的剧痛了。

    可并不痛。

    那股阴冷的、可怕的黑雾笼罩着他,他仿佛被扣在一个碗里,感知变得极为迟钝,恐惧感被阻隔在碗的外面,疼痛也是。

    他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两节断腿,本来是他最熟悉的肢体,却瞬间就遥远又陌生。

    断裂面也被黑雾笼罩,没有流太多的血,那一刹那,后知后觉的如同蚂蚁啃噬心脏一般的惊悚感觉爬上后背。

    他只在肉摊上见过不流血的牲畜肢体。

    或者是那种放在锅里煮去血水,半生不熟的肉。

    他的小腿也像肉菜一样,被狐妖拿起,狐妖试着拽了拽断肢脚上的红布鞋,仅仅凝滞了几秒钟,鞋子就被顺利脱下。

    布料没有长进肉里,脱离出的脚背与脚掌十分光滑,和他浑身上下其他地方的皮肤没什么区别。

    少年完全忽略了鞋子被脱下的惊喜,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两条小腿,喉咙里发出自己未曾意识到的咕噜声。

    然后他就被狐妖摸了摸脑袋,莫名蛊惑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别想太多,怕就别看,再想下去你要被污染了。”

    当时,他听到这个声音后清醒了几分,一抬眼就看见在狐妖身后的那个“犬神”露出些许可惜的表情。

    特别奇怪的表情,很难形容。

    就好像狐妖口中的“污染”,正是他所期望的一样。

    少年渗出一身的冷汗,但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狐妖拿到红布鞋之后,就打算帮他把腿再缝上。

    老实说,少年知道有些人修习邪术,能让自身的断肢再生,哪怕把头砍下都可以再接回去,不过他没在风头镇见过这样的人,不曾亲眼见过这样的奇迹。

    但他还算信任狐妖……

    毕竟狐妖连人皮都穿得上,妖法和人类练习的邪法应该有所不同吧?他自己的那点雕虫小技在狐妖面前简直就是戏法和术法的区别。

    所以少年觉得狐妖帮他接腿没问题。

    要是能借此摆脱掉红布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真将腿接起来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怪异,觉得自己比起人类更像是成为了一个怪物,一个妖物。

    几年间一直压抑着的恐慌感仿佛也随着小腿的断裂而涌出,后面他能站起来了,被虞幸要求带路去钱三家,依然魂不守舍。

    刚开始虞幸还找他说几句话,发现他实在是心不在焉,也就放弃了搭话,大有让他自己静静的意思。

    可走了一路,却是社恐惯了的少年反而先憋不住了。

    “我,像个,怪物。”

    明知狐妖无法共情他的感受,他还是低低地呢喃出声,是自言自语,也是隐晦的求救。

    他希望狐妖告诉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告诉他他还活着。

    虞幸太能看透这小孩的心思了,在鬼酒对少年不屑的眼神中缓缓走上前去,与少年面对面蹲着。

    “你不是怪物。”

    他将少年渴求的话语慷慨地赠送。

    “你该这么想,你与医馆里其他受了外伤的患者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我这个大夫的治疗方法奇怪了一些,以至于让你的伤口也看起来有些怪异。”

    虞幸轻笑道:“是大夫的问题,不是患者的,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

第六十七章 赵一酒顶号上线

    听着虞幸的话,少年一言未发,紧绷的肩膀却有悄悄一松,一团不知何时凝聚在胸口的郁气缓缓消散。

    那种隐约种下的不可名状的扭曲意识骤然失去催化的土壤,胎死腹中。

    鬼酒低低地“啧”了一声,有些可惜。

    就差一点,这个世界也会诞生出与【祂】同源的眷属躯壳了。

    就像虞幸在南水镇直播里认识的那个明珠一样。

    这念头飞快划过他的脑海,又消失无踪,没留一丝痕迹,仿佛不曾存在过。

    鬼酒转而漫无目的地想……

    虞幸现在的语气根本不符合他伪装出来的狐妖身份,堂堂一个穿人皮的狐妖,说话这么温柔做什么?

    呵,恐怕是……看着那小屁孩此时的模样,想到了以前的自己吧。

    怎么,是因为感同身受,所以产生了怜悯?可世界上对自己的认知产生模糊的人那么多,被关在小黑屋里的他也是,这种怜悯……真是多余。

    不过话说回来,虞幸以前也这么害怕过吗?

    真是想象不出虞幸害怕的样子啊。

    因为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前走,赵一酒站在原地,思绪越来越放飞。

    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他眼中的猩红缓缓褪色,无时无刻不在神经上蹦跳着的暴戾因子像是被冰冻了,趋于平静。

    理智回归,将他嘴角与眼底属于鬼物的森然与戏谑抹平。

    只剩下熟悉的阴郁冰冷的情绪,把人类的温度包容起来,填充进这一模一样的躯壳内。

    赵一酒眨了眨眼,顶着那张冰块脸,迟了半拍地产生茫然。

    咦。

    他怎么回来了。

    他低头,看见手中握着的止杀,因为杀意平静,这把武器就显得有些突兀。

    手腕一翻,赵一酒便把止杀收回人格面具中,迟疑地望向虞幸的侧脸。

    有点奇怪。

    厉鬼意识的状态居然消失了,或者说是被压制了下去,然而这一次他根本没有刻意去争夺理智的归属。

    这还是第一次,在他放任鬼酒状态出现之后,不费吹灰之力又重新掌握思维。

    因为刚刚他想到了虞幸曾经跟他和赵谋提到过自己的过去,然后自然而然的,很难再去用厉鬼状态那种看什么都带着一丝嘲讽的态度看待这件事。

    那种放任自流的精神一松动,厉鬼状态就自行褪去,把他这个正常状态给顶了上来。

    “……”赵一酒陷入沉思。

    原来,控制厉鬼意识还有这种捷径吗。

    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消息,代表着他的掌控能力更进一步,不过说好了这个副本都由厉鬼状态来行动……

    就在这时,虞幸眼神一动,直起半蹲的身体,偏过头来,眼底好像闪过了些许疑惑。

    少年已经被劝好,起码精神稳定了一些,虞幸拍拍少年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带路,然后走到赵一酒身旁。

    他小声问:“酒哥?”

    赵一酒:“……嗯。”

    虞幸眉头挑起,伸手在赵一酒面前晃了晃:“酒哥?”

    “……”赵一酒面无表情地迈步,不想答理这个一瞬间就将他认出来却偏要确认好几次的人。

    虞幸快走两步跟上,两人都有意识的与前方的少年隔开一段距离,淡淡的黑雾在他们周围弥漫,笼罩住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一酒转头看了看虞幸的脸色,发现上面并没有出现除了惊讶之外的负面情绪,才回应道:“没有。”

    沉默一秒,他又接着说:“刚才不小心,把厉鬼意识按下去了,如果……”

    他想说如果虞幸还是更需要鬼酒的话,他就再转换一次,反正将厉鬼意识召唤出来比压制下去要简单的多。

    但下一瞬,他就觉得没必要多此一问。

    因为虞幸本来就是要在这个副本中测试厉鬼意识的他能不能听话,能不能安全的存在于团队中,而不去当一个定时炸弹。

    他的记忆是完整的,回顾这些天的表现,赵一酒还算欣慰地发现,自己没怎么出幺蛾子,也就是一开始还不太适应,在戏台世界中害虞幸受伤了,后面就很好的控制住了。

    “鬼酒”可以很完美地代替他……

    思及此处,赵一酒咽下没说完的后半段话,平静道:“没出事,我让厉鬼意识再出来。”

    “等等。”虞幸叫住了他,脸上的表情莫名松弛了不少,他露出一个笑来,“不用,酒哥,就这样挺好。”

    赵一酒:“可是——”

    “我想测试的基本上都有结果了,厉鬼意识的确可控,在你本体的意愿下,哪怕性格改变、思维偏向鬼物,也能很顺利的沟通。”虞幸摇摇头,“我不担心了。”

    我不担心了。

    这五个字是对赵一酒最直白的肯定。

    鬼酒可控,是基于赵一酒本身意识的强大,以及融合之后的主动权,鬼酒也能成为团队中不需要被担心的一员,正说明赵一酒的努力是有结果的。

    这次之后,赵谋也不用为了他再那样殚精竭虑,好歹可以省下一些忧虑,多休息一点。

    赵一酒冷淡的嘴角很短暂地向上扬了一瞬。

    随即被他习惯性地压回去:“那接下来,都让我来?”

    虞幸点点头,笑道:“其实就几天没见到你这张冰块脸,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你这副表情看着最顺眼。”

    鬼酒虽然可控,但当然还是这个样子的酒哥最好。

    “不过,之后还有需要厉鬼意识的场合,比如说明日易容后去寿宴。”虞幸提前补充,“你这张脸演不了戏,到时候还是让厉鬼意识来。”

    “嗯。”赵一酒明白自己的短板在哪里,他情绪太少,连厉鬼意识都比他懂得装作正常人,伪装这种事他自然不会跟自己的另一种状态去抢。

    现在这样他已经很高兴了——如果他能清晰感受到高兴这种情绪的话。

    两人在后面嘀嘀咕咕,声音被笼罩着不会传到外界,前面的少年头皮却有点发麻,从他的视角看,就是狐妖和犬神被黑雾笼罩地若隐若现,光张嘴不出声,像两个若即若离的影子。

    这场面无论如何还是有些令人害怕的。

    他又拄着树枝拐杖走了一会儿,没办法了才回头小声说:“到了。”

    虞幸自雾中抬眼看来,眉宇间给人一种心情不错的错觉。

    少年声音更小:“前面,就是,钱三家。”

第六十八章 女孩:姐姐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附近的街区已然是风头镇最富庶的一片区域了,街道肉眼可见的干净不少。

    虽然几个富商家族并不都把宅邸建在这里,但最强盛的赵家在此建宅,还收购了整条街的产业,自然而然让附近商业都被带动了起来。

    商铺所在的街道是单独的街区,附近的百姓似乎称之为北市,而眼前的这片住宅区,则就位于北市的背面。

    夜晚一到,家家户户的门口亮起灯笼,看着要比偏僻处热闹许多。

    少年指向的钱三家,就与赵家相距不远,位于街尾的位置,既享受了繁华,又不至于太高调。

    虞幸从巷子里走出来,瞅了一眼,钱三的院子院墙平整,虽然不及高门大户那样可以从院墙外就望见里边院落的屋檐,但门扉精致,想也知道屋主人的生活条件很好。

    他昨夜到处搞事儿的时候其实有路过这里,甚至注意过这个院子,但因为这家中住的不是富商的一员,所以没有进去。

    原来,敌人竟在我身边。

    观察间,两抹相携的人影从街尾走过来,一个是弱柳扶风的青衣女子,一个是年迈的白发老妪,二者静悄悄地迈着步子,经过那些灯笼的红光时,苍白的脸简直犹如纸一样,还泛着连红光都遮不住的青。

    老妪一手拿着拐杖,另一手被青衣女子搀扶着,颤颤巍巍地经过虞幸三人身前。

    虞幸、赵一酒和少年动作一致地往后退了一步,给老妪让出足够的空间。

    能在此时看见这种奇怪组合,对方显然不会是人了,这一路上,类似的鬼魂经常能见到。

    但不同的是……

    这两个鬼魂身上,透着比那些游魂身上强烈百倍的怨毒,仅仅是走过,恐惧感便在规则的渗透中直往他们脑子里钻。

    这两个,不是普通的鬼魂,而是和小玉兰一个等级的怨魂!

    虞幸和赵一酒不怕怨魂,少年则是在风头镇居住多年的原住民,已然习惯夜里见鬼,包括怨气冲天的,他们此时的想法份外相同——

    怨魂特别容易找人麻烦,别找上我们,要是在钱三家门口闹出动静,让钱三注意到就不好了。

    噤声之下,老妪与女子静悄悄地路过。

    经过他们三人时,老妪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们,那青衣女子更是目视脚下,神色沉静,一言不发。

    那蜿蜒的怨气虽说强烈,但并未指向他们。

    看来,这一老一少的确只是一般路过的怨魂罢了。

    走夜路碰上怨魂索命这事儿有几率发生,在风头镇得看运气,除了一些新生的怨魂特别有活力,见谁都想杀,那些在镇上徘徊了很久的怨魂尽管看活人不爽,也不是天天都有那个兴趣杀人的。

    少年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心中却是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去,就哽在了胸口。

    角度慢慢变换,随着距离拉近又拉远,一老一少逐渐露出后背。

    老妪背后的衣服破破烂烂,露出了里面血肉模糊的皮,似乎是被鞭子抽打所致,而那女子的则要恐怖诡异许多,她背后竟然还有一张脸。

    准确的说,是还有一整个人。

    女子的背后缝了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女孩,长相与女子有七八分的相似,但是体型瘦小,与女子背靠着背,从正面看时能被女子整个遮住。

    她只有一半的身体,就像以耳朵为界限被劈成了两半,后脑勺、后背的那一部分镶嵌在女子体内,前面那一部分则凸了出来。

    更要命的是,这瘦小的女孩还是“活的”。

    那张青涩的脸布满了血痂,大得吓人的眼睛不断朝四周看,脸颊两侧落下的头发潮湿又腥臭,与收拾得还算整洁的青衣女子形成鲜明对比。

    若说老妪和女子除了脸色青白之外,从正面看在外貌上与活人没什么区别,那女子身后的这个小女孩则结结实实显露着怨鬼相,少年紧急低头,将自己的脸隐藏在蓬乱的头发之下,不想被这个小女孩看见。

    可虞幸太高,赵一酒也不曾躲避隐藏,两人站在无人的街道上,存在感十足。

    那不断打量四周的小女孩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瞬间锁定在二人身上,一股熟悉的被锁定的恶意自上而下地笼罩。

    虞幸眉头一凝。

    他真心没想现在触发别的支线任务,单纯的杀戮战斗也不想,若是这小女孩尖叫起来,他们就不能安静地潜入钱三的家中打他个措手不及了。

    钱三或许不足为据,可他们组织内部必然有联络方式,给钱三反应时间将信传出,还怎么悄悄的把人抓走?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身离开,不管这怨鬼要干什么,先转移战场,去别处他乐意奉陪。

    赵一酒同时想到了这些,见虞幸要走,在心里暗暗吐槽一句“怎么感觉虞幸变倒霉了”,就抬脚跟上。

    自知并未被怨魂锁定的少年再度后退,没打算再跟着过去——

    不是要跑,他可以在附近等,等狐妖和犬神解决了这个小插曲再汇合,没必要上赶着闯进怨魂的攻击范围。

    结果他们一动,女子身后的小女孩顿时脸色一变,脸上的恶意令人毛骨悚然,疯子一样地喊道:

    “阿姊,阿姊!”

    她的肩膀到胳膊肘都被缝死,小臂却能自由活动,一边喊一边用手拍打着那女子的侧面。

    一股阴冷的风吹来,老妪和女子同时停步。

    好消息是,女孩虽然出声叫阿姊,但不知为何压着嗓子,声音很小。

    坏消息是,刚才无视了他们的老妪和女子,同时缓缓回头,咔嚓一声,脖子扭了一百八十度,直直的盯上了虞幸和赵一酒。

    三倍的恶意同时降临。

    在一旁差点被波及的少年不再犹豫,拖着刚适应的双腿,一手扬起一张纸,伴随着轻轻的哗啦啦的响动,整个人顺着旁边的墙就“穿”回了巷子里,隐藏起来。

    三个怨鬼都没管少年,那个小女孩嘴角夸张地咧起,露出一口怪异的尖牙来,声音还是小小的:“阿姊,两位大哥风流倜傥,身形伟岸,你嫁他们吧!”

    虞幸:“?”

    赵一酒:“……”

    要不是他们听觉比常人灵敏,估计都听不清这句话。

    但就是听清楚了,才更觉得自己是不是没听清。

    青衣女子依旧一言不发,不过走过来时垂落地面的目光倒是抬了起来,黑漆漆的眼珠平静无波。

    如果说她背后的女孩什么都展露在外,那她就是完全相反,无论是外表、神色,还是鬼物应有的负面情绪,都隐藏在这双眼睛之下,使人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女孩又在疯狂拍打她:“阿姊,他们不好吗?你嫁他们吧,不要嫁钱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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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368/ 第一时间欣赏荒诞推演游戏最新章节! 作者:永罪诗人所写的《荒诞推演游戏》为转载作品,荒诞推演游戏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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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诞推演游戏介绍:
Q群:850785216
阴森森的宅院里,弥漫着不可知的诡异,活跃着擅于隐匿的犯罪者。
虞幸握着一把匕首,在大佬们面前宛如待宰的羔羊。
阁楼响起悉悉索索的拖拽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爬行,临时队友们:“你去探查阁楼。”
虞幸:“好吧……”
生路被怪物堵住,临时队友们:“你去吸引怪物,快点去,否则现在就让你活不了。”
虞幸:“我去我去,别杀我。”
推演游戏结束时……
【推演结束,案件真相还原度100%,本次mvp推演者——虞幸】
【获得称号:幕后黑手、怪物克星、剧情探索者、欺诈专家】
知根知底的固定队友:“队长又跑外面去干了什么啊!”荒诞推演游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荒诞推演游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荒诞推演游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