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同化
天穹上的月亮自始至终没有变过位置。
一行人狼狈地回到义庄,冰冷的手推开虚掩的大门,然后一窝蜂栽倒在地。
谁能想到,在见过业江后,义庄这种诡异的地方也会因为四面有墙而成为他们心中的安全港。
赵儒儒把压在身上的尸体推开,喘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抖的跟筛子一样的腿,哭笑不得:“我这腿……不会废了吧?以后我要是残了,找谁说理去?”
赵一酒眉头一挑,恶劣地笑道:“残了也好,下次再想逃跑就跑不掉了。”
“……”犬神族在逃圣女默默闭了嘴。
虞幸没像他们一样瘫下去,第一时间看向院角,然后狠狠“啧”了一声。
那儿本来放了五具尸体,现在,空了。
他就知道任务不会让他们这么简单完成大半,他们已经回来得够快了,还是没能赶上。
其他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变了脸色。
“尸体呢?”
程一举一骨碌爬起来,意识到尸体不见了,忽然用有些怀疑的眼神看向了虞幸:“你该不会是在诓我们吧。”
刚想去后院找老者的虞幸:“……?”
其他人愣了一下,然后想,程一举是在这时候想要扮演人设吗?
他的乞丐人设就是咋咋呼呼敏感多疑,但是这会儿加戏有什么必要呢,当务之急自然是赶紧找找失踪的尸体去了哪儿啊!
“他有什么好诓我们的,喂,他刚救了我们好不好!”洛相逢吸了吸鼻涕,一半提醒一半警告地反驳,“我们快想想办……”
“救我们?他这叫趁火打劫!”程一举突然激动,对洛相逢道,“他拿走了我的宝贝!这里这么危险,失去了宝贝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你还想给他送个美名?”
众人一片安静。
因为他看起来太认真了,不像是仅仅在扮演人设。
就连虞幸都皱了皱眉,思考起自己难道真的有配合boss坑害推演者的动机?
他想了想,动机,立场,实力,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不可能站到大部队的对立面,一诓诓一群啊,程一举是凭借哪一点有了这样的判断?
说起来,刚才在江边大声质问他为什么放手的,也正是程一举。
对方见没人附和他,脸色更差了,急促地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之前我们在义庄都没见过他,他是突然冒出来的!他在我们都被困住的时候来救我们,拿走了我们的保命宝贝!这不是太巧了吗?然后他又让我们放弃了三具尸体,轻而易举地让业江吃了人!”
“就连他说还有几具尸体在义庄安然无恙,都是假的,我们凭什么相信他的话!”
众人:“……”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是的,如果他们真的是一群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那么程一举说得一点都没错,他们也会考虑到这些。
但问题是他们都是推演者,除了推演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逻辑根本不会这样走。
这人怎么回事?
虞幸不由得看了呆住的洛晏一眼。
程一举好歹是洛家阵营带进来的人,现在无端往他身上泼脏水是怎么个意思?身为洛家年轻一代的绝对领导者,洛晏必然要给出一个解释。
洛晏立刻回过神,秀气的眉毛紧紧地皱起,他的目光里多出些试探和警惕,开口道:“小乞丐,你能冷静点吗,你这时候提出这些掰扯不清楚的观点,只会耽误我们找尸体的时间。”
虽然洛晏善良,好说话,但在洛家,不论是本姓弟子还是异姓门客,都对他尊敬有加。
因为他的实力有目共睹,良好的品行更是让人打心眼里服气。
刚刚虞幸没拿走洛晏身上的道具,还救了洛相逢,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虞幸对洛晏有着很特别的善意,也给了洛家面子。
破镜这样的高端势力,如果能交好,谁愿意交恶?
偏偏程一举跳了出来,甚至在针对虞幸。
洛晏有些生气。
程一举是家族精挑细选让他带进来历练的,不说给他提供多少帮助,起码不该这样不听指挥。
只要他开口,不论程一举想干什么,应该都会停下,更何况这场推演还在直播,场外的洛家人都能看到这一幕,除非程一举不想在洛家混了。
“呵呵,高门大户,果然满口大道理,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程一举咬了咬牙,没敢对洛晏说重话,沉了沉气,“要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真没问题,那尸体呢?尸体去哪里了?”
虞幸道:“要不是你碍事,说不定我们已经知道尸体在哪里了。”
他丢下一句“处理一下”,就往后院而去。
赵一酒紧紧跟上。
剩下的人中,聂朗和奎因担心宋雪安危,两人一个猎户一个土匪,身体素质都不错,腿也没打颤到走不动路的地步,便也追了上来。
其余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洛晏叹了口气。
他有些严肃,低声道:“把这个乞丐绑起来吧,他不对劲。”
洛相逢立刻从乱七八糟的杂物里抽出一条麻绳。
“你们!”程一举挣扎起来,被赵儒儒和赵怀升摁下,很快被绑了个结结实实。
“你究竟是谁?”赵儒儒凑过来,意味深长地问。
程一举试着挣脱麻绳:“我就是我啊,就算你们信任那个家伙,也不至于要绑我吧?”
太奇怪了。
留在原地打算先休息一会儿的人都在心里嘀咕。
这不是程一举应有的水平,而且就像虞幸说的,程一举在此时挑事儿,才更像是在耽误时间。
赵儒儒对此尤为好奇。
她直视着被绑者的眼睛,想从中看出端倪,洛相逢面对同伴的怪异之处,忽然拍了下大腿。
“你死了多少次了?”
由于在过龙岭不少人都已经经历过死亡又复活,他们将之归咎于山中诡异,并没有忌讳,因此直接问出来也不会出现判定。
洛相逢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自己死了两次,然后就感觉他的行事作风都越来越贴近土匪的身份了。
有时候他明明不想那么鲁莽,可是下意识的就会冲出去,简直像是这具身体的习惯被潜移默化的改变了。
此时看到程一举无限趋同于乞丐人设的表现,他突然有一个惶恐的猜测。
莫非,死的越多,越会向角色同化?
那是不是死亡次数到了某一个数字,推演者将彻底被同化为角色,失去推演者的身份,永远留在这个世界?
类似的设定所有人都很熟悉,他们称之为——人格异化度。
只不过异化成怪物的过程很明显,而异化成正在扮演的角色,则难以防备!
第七十二章 雾门
新的发现让前院几人都紧张起来,默默梳理起自己死亡前后的行为细节。
然后,他们确定,的确是这样!
这场推演给出的人设选择很狡滑,角色有很大一部分性格与他们本人重合,表面上减少了扮演难度,实际上是在降低他们的警惕,让他们意识不到同化程度。
比如赵儒儒的圣女活泼,赵冬雪的千金高傲,洛相逢的土匪果断又讲求效率,洛晏的商户大少善良讲礼貌,不喜欢苛责他人。
只有某种负面性格逐渐超过了正常状态,比如鲁莽、多疑、恶毒、软弱……才能让他们突然惊醒。
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了不同于自己的改变。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被绑起来的程一举。
赵怀升突然道:“我想起来了,之前我们四散奔逃的时候,我跑在他前面,是听到他在后面惨叫了一声,还有血腥味。”
“我回头看了一眼,他应该是被尸体的手捅穿了腹部。”
“但你们看他现在,腹部好好的。”
众人听闻,都朝程一举腹部看去。
乞丐的衣服破破烂烂,本来上面的洞和补丁就不少,他腹部的衣料的确也有几个洞,露出里面的皮肤。
皮肤完整,果然不见伤口。
经过他们各自的几次死亡,一个规则已经自动被总结出来——只有至死的伤口,才会在损失一条命以后自动恢复。
赵冬雪眸光一沉,她虽然背后的衣服几乎碎完,血肉模糊,但是体态依旧漂亮,有种固执到可怜的傲气。
她回忆道:“我和他相遇得比较早,遇见的第一天晚上,他在一只女鬼的茶摊上被撕了脸。”
“后来还有一次,林中的吊死鬼把他吊在了树上,加上今天晚上,他应该已经死了三回了。”
她在吊死鬼那里也中了招,不过这种丢人的事情,没到必要的时候,她是不会主动提出来的。
“三次就会变成这样吗……”
赵儒儒喃喃道:“他看起来已经不像他自己了。”
就算他们如此直白的谈论着这件事,程一举还是一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变化的样子,只用一种警惕的、经历过无数恶意才能拥有的眼神,像要吃人一样凝望着虞幸离开的方向。
他真像那个乞丐啊,因为偷了一件宝贝不得已跑到这里,现在,又因为宝贝被拿走而怀恨在心。
因为那是一个乞丐从出生到现在拥有过的最值钱的东西了。
已经付出这么多代价,现在却被人夺走,乞丐的心中还能剩下什么?
唯有恨意——被剥夺改变命运的机会的绝望恨意。
洛晏眼神复杂,他和程一举并不熟,顶多算是在家族地区域的会打个招呼的关系,这次推演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合作。
他不知道程一举这种异化还有没有逆转的可能,因为除了性格改变,程一举似乎还记得他的身份,对他的定位不是真正的“高门大户”,而是不能得罪的“队长”。
亲眼看着一个认识的人像是被另一个灵魂占据一样,这不仅悲哀,还让人觉得可怖。
还好他哪怕带着一个团灭发动机小厮,也还是险之又险地活了下来,一次都没死,不然,光是想象一下自己逐渐变得像少爷角色那样怯懦无能,就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身上爬。
闭了闭眼,洛晏站了起来。
“你们接着休息,我去后院看看能不能帮忙。”
尽管身体依旧僵硬,他还是做不到让其他人冲锋陷阵,自己无所事事。
尤其是自己的队友被推演弄成这样,他的心里一团火。
洛相逢张嘴想说什么,又把话吞回了肚子里,过了两秒才转而说道:“我就在这里看着,顺带照顾照顾你们这些伤员,虽然咱们萍水相逢,但我们寨子里的人都讲义气,一道跑了趟鬼门关,咱们就都是兄弟了。”
“谢谢兄弟。”赵儒儒从善如流,虚弱地对他抱了个拳,“那你看着他们,我也到后院去了。有什么事情的话,劳驾兄弟大声喊叫,好让我们听见,要是喊完了发现没人来……”
“说明我们不见了,各位自求多福哈。”
悲哀的事实让众人默了默。
……
另一边。
虞幸听到了赵一酒、聂朗和奎因跟上的动静,他没说什么,直奔后院院门。
“你们说,那乞丐是怎么回事?”奎因话比较多,嘴闲不住,聂朗早习惯了他的叽叽喳喳,翻了个白眼。
虞幸心里有数,稍稍想了一下,很快得出了和前院众人一样的结论,而后他从怀里摸出一枚金耳坠,丢给聂朗。
这就是他从程一举那里拿到的道具。
【陪葬品耳坠:不知从哪个坟头里挖出来的,女子佩戴可得庇佑。】
这种特殊道具都会有系统提示,只不过虞幸之前一直没碰到过,赵儒儒倒是有个铃铛,可她把那宝贝护的跟什么似的,别人碰都不让碰。
金耳坠是有使用条件的道具,虞幸用不上,他看了聂朗一眼:“你这么担心那个千金小姐,恐怕对她有点意思吧?等你遇见她,可以把这个送给她——虽然别人戴过,但好歹是个护身的东西,她应该不会介意。”
“谢了。”聂朗别扭地道谢,他头一次觉得未亡调查组和破镜的结盟还有点好处。
虞幸狂得很:“不用谢,反正你已经要做我的打手了,我给自己手底下的人一点好处也是应该的。”
“……”聂朗对三秒前的自己感到唾弃。
奎因好奇地问:“这个我能戴吗?”
“你可以先自宫!”本来就情绪暴躁精神不稳定的聂朗找到发泄口,狠狠地凶了他一把,换来奎因一个不带杀伤力的白眼。
赵一酒看着虞幸毫不留恋地送出去一个道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口袋。
那里面放着一面小铜镜和一张刻着咒文的木片,他在思考要不要上交。
就在这时,虞幸低声道:“安静。”
他们已经来到了后院院门前。
门居然没锁。
丝丝白雾从门缝里逸散出来,带出浓郁得不正常的潮湿水汽。
虞幸用脚尖轻轻将门抵开,里面的浓郁顿时一阵翻涌,然而雾气被困缚在门内,一道门槛相隔,仿佛两个世界。
在雾气中,隐约能看到一些模糊影子,具体是什么样的环境则看不真切,无法判断。
只有强烈的危险感从中弥漫开来。
赵一酒戏谑开口:“你是被那老头直接带进去的,我是翻墙进去的,会不会是这样——”
“在那老头不在的时候开门进入,就会去到另一个空间?”
又或者——那老头可以选择让人进入哪一个“后院”。
他摊手:“没诈尸的尸体不可能自己移动,肯定是老头在我们离开后就把它们带走了,现在又来这一出,摆明了看我们不听话,不想再和我们装。”
虞幸点头:“是啊,发现我们不听他的,他自然就会把我们归类为敌人,想也知道,他带走尸体恐怕是想喂给业江。”
就是不知道,老者给出能解决尸体的棉线,究竟是因为不给也会被赵一酒搜出来,还是别有用心。
虞幸抬脚,毫不犹豫地往雾里走。
“这道门究竟通向哪,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七十三章 大水
虞幸自雾中恍惚一瞬,下一秒踏到了实地。
雾中不甚清晰的影子像是绘画颜料一样晕染开,而后,雾气也散了。
一阵阵嘈杂的人声忽然出现在他耳朵里,伴随着风吹打窗户的狂躁声音,还有隆隆的雷声。
虞幸刚一站稳就把手搭在鞭子柄上,抬眼望去。
面前出现的,竟然是一个人来人往的客栈大厅,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大多数都穿着破旧简单的窄袖短衫。
一眼望去,任何人都能从他们的打扮和身上散发出的潮湿气味上认出,这应该是一群常年在水上作业的人。
他们应该是一群船夫。
此时此刻,船夫们占据了整个大厅,只留下少部分坐位给了看起来更富有一些的行人。
他们的桌上只摆放着一些白水或酒壶,小二并没有穿梭在其中卖力吆喝,只靠在柜台边唉声叹气的望着窗户。
窗外电闪雷鸣,时不时就有一道闪电划过,将深黑的天空一分为二,大雨倾盆,将整栋房子都拍打得铛铛作响,整个大厅充斥着不安。
一个座位靠窗的人将窗框稍微往外推开一点,然后从缝里往外观察,旋即脸色惨白的喃喃道:“还在涨……不少地方都被淹了。”
闻言,与他坐同一桌的粗犷男人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作势要往外走,被旁边的人急忙拉了回来。
“你要干什么!老张,外面这么大的雨,好歹等雨停了再出去!”
老张痛苦地说:“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呢!该死,我的货还没全部搬走,要是被淹了,我以后要怎么办?那是我用全部积蓄买下的货物啊!”
类似的表情遍布在所有船夫的脸上,就连那些商人打扮的人也如丧考批。
“这是怎么了?”奎因问,“不对,应该说,咱们这是到了哪里?”
他略感兴趣地扫视了客栈一圈:“从那扇门过来,居然能直接到达这种地方……”
他们几人的身后是客栈的楼梯,这样一看,别人就会以为他们是刚从二楼下来的房客。
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但仅仅是分给了他们一个眼神。
在这里,他们此前在业江边沾上的满身泥土竟然丝毫不突兀,因为船夫们身上也有。
虞幸走到最近的窗边,迎着飞来的风雨,打量了一下外界,然后压低声音道:“外面是个码头,看起来是业江涨水,淹掉了码头,这些吃码头饭的不得不进入客栈躲避。”
他说完,眯起眼睛:“如果失踪的人都跨过院门走到了这里……等等,我好像看到江上有人!”
以镖头的视力,难以在黑暗里看得太清楚。
他只隐约看见汹涌的黑水之上,好像有一个船型的东西随着浪起起伏伏。
赵一酒上前,把他往下按了点,然后越过他的脑袋去看。
几秒后,他语气微妙:“是有人没错,而且就是轿女他们几个……他们居然弄了一艘小船,在这种天气打算渡江?”
好消息,尽管门后的世界出乎意料,但他们还是第一时间锁定了轿女的位置。
坏消息,轿女就在江上,江水正在尝试吞噬她,她随时有可能引领着大家一起去死。
“嘿,兄弟,为什么我看见有人还留在江上?是我眼花了吗?”社牛奎因已经拉着一个船夫聊上了。
船夫看着他明显是外国人的脸,有些警惕,又有些谄媚:“你说的……应该是几个外地人吧。”
“刚涨水的时候,有个姑娘运气不好,差点被江水卷了吞去,幸好他的同伴为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救了上来。她长得贼漂亮,还一身嫁衣,应该是是逃婚出来的吧?唉,现在这世道,漂亮闺女保都保不住,总要被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强迫……”
船夫长叹了一口气。
“总之,我们看她可怜,浑身都湿透了,若是不管肯定得染上风寒,就准备带她来客栈暖和暖和。”
“结果,她和同伴来了没多久,往外头一看,突然说什么‘有尸体’……一行人就全冲出去了,我们拦都没拦住。”
“那会儿大水已经发得厉害了,码头那边全是水,我们的货物都没来得及搬走,这会儿全给冲了,我心疼啊!”
“哪怕是这么危险的时候,我们都知道命比钱重要,那小姑娘和她身边的那些人真不知道怎么想的!有尸体就有尸体呗,估计是哪个被淹死的倒霉蛋,我们隔三差五就能捡到一具浮尸,都习惯了,不知道他们过去干嘛。”
“原来如此。”奎因沉吟,他和船夫的对话并没有压着声音,虞幸几人和周围的船夫都听到了。
陆陆续续有船夫加入话题,要么是抱怨自己的损失,要么是说穿嫁衣的小姑娘那伙人有些奇怪,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云云。
虽然乱糟糟的,但虞幸还是从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始末。
海妖、赵谋他们在躲避诈尸的尸体时,从后门进入了客栈空间——然后去了港口,应该是想探索这个隐藏地图。
之后不知发生了什么,海妖的轿女身份触发了“轿女归处”的任务,业江开始涨水吃人,天空降下大雨,他们在港口被业江重点攻击,好在没有出事。
随后他们进入客栈休息,就在这时,老者带着义庄尸体来了,恐怕目的就是投喂业江。
为了阻止尸体入江,海妖他们一路追着重新靠近业江,再之后……
尸体居然一个都没少,可他们也被困在江上了。
不论如何,这一行人暂时都没有出大事,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果,大概是借助了一些功能特殊的道具。
想明白事情经过,虞幸在船夫们惊恐的眼神和提高的嗓音中一把推开客栈的门,顶着大雨跑了出去。
赵一酒、奎因和聂朗紧随而去。
显而易见,他们各自的队友都需要他们帮忙!
这个空间能看见的夜江和他们之前差点溺进去的那个不是同一河段,这里的地形更加凶险。
而且,如果尸体是被老者带进来的,那么不知是否也在江上的老者将是最不稳定的一个因素!
若是海妖他们是因为尸体无法控制才被迫停滞江上,那么赵一酒身上还有一些棉线,正好可以解燃眉之急!
第七十四章 渡江
暴雨从深黑天穹垂落,对于从客栈奔出去的他们来说,宛若一把把钝刀。
虞幸被疾风骤雨的声势震了震,几乎是瞬间就混身湿透。
“这雨也太大了!”奎因在雨幕中扯着嗓子试图交流,“这么下去会发生一场大洪水啊!”
原来这就是业江吃人的手段吗!
就算他们把尸体带到远离江水的地方,也终究会被洪水淹没,达成即死条件。
好在涨水的速度还不算太快,可如果再让业江吞噬几具尸体,恐怕就真的完蛋了。
虞幸顶着落雨抬头,天上的月亮终于不叫了,没有了之前的月光,整个世界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死灰色。
港口的地面积累了淹没鞋底的水,远远望去,怒涛之中,有一艘看起来随时会覆灭的小船在江上颤抖。
客栈门内,船夫们不可置信的呼唤很快被雨声遮盖,随着他们逆风前行,人声更是彻底听不到了。
“那儿还有几艘船。”赵一酒眼尖地发现了港口停靠的船只,尽管洪水中上船像是找死,但这是他们唯一能靠近江上那一艘船的方法了。
几人吃力地来到船边,为防船翻了全军覆没,他们解开了两艘,两两上船,摇摇晃晃地朝着江水中心划去。
就在他们离目标越来越近的时候,虞幸似乎江底传来一声怒吼,紧接着,打向船只的浪就陷入了狂暴,船身猛烈震荡,前方出现了一枚漩涡!
“啧!”赵一酒面色不善,看得出来,他很想拿回自己的能力,然后把漩涡一刀两半。
“得绕一下。”虞幸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这江上随心所欲的掌控船的前进方向,但总归不能进入漩涡范围。
“咔!”
忽然,一个十分轻微的木头断裂的脆响声吸引了虞幸的注意。
一种不妙的预感充斥心中,他环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右侧船沿上。
那里……多出了一只不太起眼的,小小的白色手指。
咔。
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那手指往下一掰,就将这只船的船沿掰下去一整块。
碎裂的木板瞬间被江水卷走,虞幸依稀看见了一只疯狂又怨恨的眼睛——隐藏在潮湿的头发之下。
见被他发现,扒在船边的东西冲他咧开嘴,阴阴地笑了起来。
“有水鬼。”虞幸沉声提醒。
船只的吃水线悄无声息地往下沉了一大截。
有水鬼,而且不止一个。
他拔出刀,直接将船边的水鬼打了下去,可另一边紧接着传来木板碎裂的声音,转头一望,又是一只。
黑色的江水里开始浮现出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头顶,它们的长发纠结在一起,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迅速朝着船只的方向包围过来,堵死了所有方向。
尽管没有光亮看不真切,但那种小小的东西汇聚成庞大物体的诡异和恐怖,以及其上散发的浓烈阴气,仍旧使人浑身发凉。
“我靠!这里到底死过多少人啊!”邻船上的奎因大声嚷嚷。
虞幸看到了水鬼的包围圈,这些东西就是在把他们往漩涡的方向赶。
“趁包围圈还没彻底封死,从另一个方向突围。”他一刀砍翻已经爬到船沿上的水鬼,冲掌握船桨的赵一酒示意。
“等等,用这个。”赵一酒掏出一枚木片,“这是那个商户身上的。”
虞幸接过来,木片的信息顿时出现。
【不动如山咒(其三):不动如山,用血将之激活,可如金钟,使承载之处不受外界邪祟侵扰。此物一共有四枚,取镇压四方之意,乃???从不灭金钟上临摹咒印所做。四枚同时激活,可镇压某邪物。】
【激活后,将会消耗血液提供者的魂魄浓度,直至结束。】
虞幸:“……”
原来还有这种东西。
它看起来,好酷。
只要一枚就可以让他所在的船只稳定不翻,可想而知,海妖所在的船上应该也有一枚这东西,不然没办法支撑这么久。
所以,这四枚不动如山咒,不会都在推演者手上吧?
只是推演者各自为营,拥有不动如山咒的四个人哪怕知道这东西是一套,也不会轻易暴露,反而会更加小心地观察他人。
而一整套能镇压什么暂时不论,单个的木片作用简直是天生为渡江而用的,它只能针对邪祟侵扰作出防御,反而克制业江。
业江这种状态,也无法归类为普通江水了,必然有邪祟之力从中作梗。
果然,这样就更像是按照剧本进行的世界了,撰写剧本的人送给他们恰好需要的道具,好让他们在规定的场景使用规定的物品。
就在虞幸思绪翻涌的一瞬间,赵一酒已经将一滴血滴在木片上,然后把木片往地上一抛。
宛若浮萍的木船瞬间安稳下来。
木片只能护佑承载之物,想让它支撑木船,就不能用肉体接触它,否则它的护佑对象就会是人,而无法延伸到整个船体。
船边的水鬼无声凝视,却没有一直再碰船沿了,默默地跟在船边,寻找下手机会。
看着行动果断的赵一酒,虞幸眉头微皱:“你之前为什么不拿出来,早知道这样,都不用分两艘船,也不用让你来激活它。”
不动如山者需要“魂魄浓度”来使用,这个说法很奇怪,按照他的想法,应该用奎因或者聂朗的血才对。
他不想赵一酒的魂魄留下什么隐患。
“之前也不确定一定会用到它,而且我纯粹不想和他们在一艘船上罢了。”赵一酒耸肩,一脸无所谓,“你都送了个金簪子出去了,难不成还想送第二个?”
“……不要在这种地方攀比啊。”虞幸吐槽了一句。
结果最后,他们还是在一分钟之内把另一艘船上的两人接了上来,因为另一艘船没有不动如山咒,撑不下去了。
两艘船中的一艘被弃置在这里,很快就卷入了漩涡中,他们眼睁睁看着船只在进入漩涡中心的瞬间就被搅得粉碎,业江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还夹杂着狂笑。
在他们绕过漩涡之后,轿女的船就近了。
【任务提示:轿女正处于危险中!你们是可靠的增员,请迅速前往轿女的船只,听从大师的吩咐,共同抵御业江!】
第七十五章 汇合
“拉住它!”
“拉住了!大师怎么样了,还撑的下去吗?”
中心之船上,水在咆哮,人也在咆哮。
这艘船是载客的船舫,体量很小,只有一间可供人休息的木房间,四面皆透,以一根根雕花细柱和漏风的窗格支撑架构。
房间里面摆放着雕花的桌椅屏风,平时负责短距离的江景游览。
而现在,屏风早已倒塌,用作装饰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暴雨早就淹没了船身,飘飞的雨滴也将船坊内的一切都打湿。
赵谋一手拉住两个试图跳船的尸体,再一次用绳子将它们捆了起来,拉扯到船舫中央。
在地板上,还滚着几个不断挣扎的尸体,它们都被普通麻绳捆住,因为动作幅度太大,隔一会儿就会挣脱,届时又得重新抓住。
风雨飘摇,好在船身被不动如山咒庇护,依旧稳固,然而负责激活符咒的任义却不太好——他已经支撑太久了。
任义肉眼可见的脸色发白,脱力地靠着船舫的木墙而坐,蒙住眼睛的布也已经脱落……他只闭着眼睛,似乎在靠听觉洞悉事态发展。
船里的情况非常不妙。
这六具尸体……都是那个老者带进来的,老者操控着尸体们走到船上,却在他们赶来阻止时消失不见。
尸体并没有尸变,成为到处攻击人类的样子,但它们好像被赋与了“一定要往水里跳”的命令,谁都拉不住它们,好在,在尸体们被江水卷入之前,他们发现了一件事——
唯有在轿女身边,尸体的力量才会变小,让他们有制住尸体的机会。
海妖本不想登船,她的身份太过敏感,说不定登船了就会落入陷阱,但为了控制尸体,她不得不踏入船舫。
本想着赶紧把尸体们控制住,拉扯回客栈,可就在他们好不容易将尸体拉到船房中央时,老者竟然又突然出现,解开了绑着这艘船的绳子!
江水迫不及待要吞没他们,几乎是瞬间,就像这艘船卷入江中,远离了港口的停靠之处。
于是他们便落入了如此被动的境地。
宋雪和赵盏将自己的不动如山咒拿出来稳住船身,任义包揽了两枚符咒的激活,海妖也想帮忙,但她发现江水对她有格外的吸引力,只是靠近船边,她居然就产生了跳下去的冲动。
江水的声音在她脑海中逐渐变得具象化,仿佛有一阵阵的呓语,不停的对她说:“下来吧……下来吧……”
轿女的身份……实在是一个定时炸弹!
为了不在这时候成为同伴的累赘,她安安分分地待在船舫里给尸体们上虚弱被动。
红色的嫁衣繁重又琐碎地贴在海妖身上,难受的同时如同枷锁。
随着时间流逝,她脑海中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她也已经好几次想要什么都不顾,直接跃入江里,成全自己的“姻缘”。
除了她和任义,其他三人都在努力把船往岸边赶,并且负责捉回挣脱绳子的尸体,他们效率很高,勉强和江水形成了僵持之势。
可僵持下去,最先撑不住的一定是他们!
要是任义无法再承受不动如山咒对魂魄的伤害,他们就得换人,并且要失去一个能自由活动的战力。
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糟,更糟糕的是,仅凭他们,没法将船靠岸固定!
所以他们只能一边坚持,一边等待其他推演者的帮助,在此期间还看到了无数漂在水中的水鬼。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谋才看见了两艘朝他们而来的船。
他关注着,目睹其中一艘船被漩涡搅碎,另一艘则很快的接近了他们。
船只之上,正是虞幸和他弟弟!
哦,还有未亡调查组那两个。
“喂——”
两边相遇,奎因冲他们挥手:“我们来帮忙了!”
宋雪高声道:“上来!”
两艘船砰的一声撞在一起。
虞幸他们的船显然没有船舫结实,勉强停靠之后,赵谋给他们递了一根麻绳过来,他们一个接一个顺着麻绳爬上了船舫。
虞幸上船时往回看了一眼,正好瞥见捡起不动如山咒的赵一酒脸色苍白,行动间竟然有一些奇怪的凝滞感。
“……”
眼底的暴躁一闪而逝,他飞快跃上船舫,盯着赵一酒,直到对方以看上去依旧敏捷的身手安全落地。
失去符咒镇压的小船很快消失在江水中,被密密麻麻的水鬼头发撕扯掩埋。
众人都是喘了口气,虞幸一眼扫过,大致明白了船舫上的情况,也知道他们为什么停留在江上。
“看来,需要集齐四枚不动如山咒,暂时将这里镇压住,才能顺利回到岸上。”虞幸一针见血,示意赵一酒把符咒展示出来。
幕后之人给了他们这么个道具,应该就是在此时用的。
众人齐心对抗鬼怪,对抗难以撼动的自然之力,这种热血澎湃的剧情……不正是“戏剧”里最喜欢的桥段吗?
说话间,赵一酒把符咒随手在他们面前晃了晃,然后放到了任义身旁的地上,将这枚不动如山咒的庇护效果也加诸在船身。
任义一动不动,脸色惨白如纸,若不是胸口的微末起伏,看上去简直跟死了一样,对于众人的上船也不闻不问。
赵一酒挑了挑眉。
这就是同时激活两枚符咒的后果?而且任义激活符咒的时间,很可能是他的四五倍。
魂魄啊……
那边,赵盏一见符咒,眼睛亮了亮:“你们有几枚?”
“就这一枚。”奎因快速回答,最后脸色一苦,“这么说来,其他三枚并不都在你们这?”
若是只差一枚,赵盏的问法肯定不会是这样。
“……我们有两枚,加上你们的,还差一枚。”宋雪说完,所有人都互相看了看。
差的那一枚在哪?
留在义庄的那些人中,赵儒儒的物品是铃铛,赵冬雪和程一举的物品分别是镜子和金簪,赵怀升的符咒已经在这。
唯一一个有可能拥有符咒的人,是洛晏!
“莫非在那个大少爷手上?”赵谋的医者身份和洛晏相熟,他回忆了一下,确实没看过洛晏用道具。
哪怕是被小厮坑害的时候,洛晏也是靠自己脱险。
赵盏皱眉:“他人呢?没来吗?”
“其他人都在义庄啊,来的就我们四个人,没长眼睛吗你。”聂朗对谁都没个好脸色,听到询问翻了个白眼。
“但是那位大少爷似乎很善良,不会放任别人承受危险,估计很快会赶来。”虞幸这话说得笃定,他猜,洛晏休息个五分钟十分钟的,应该就会从后院院门进入这里。
“我们先用棉线绑住尸体,这样好歹不用怕它们再挣扎了。”
这个提议全票通过,众人瓜分棉线,把六具尸体的手脚全都绑住,它们终于安静下来,僵硬地一动不动。
没了要随时抓回尸体的紧迫感,船上的人终于能松一口气。
“先让大师休息吧,激活木片的事情换人来,再这样下去,大师恐怕会死。”努力克制跳江本能的海妖幽幽道。
目前业江还没出新招数,两片符咒就可以保证船舫的稳定,他们把任义解放出来,一枚由奎因激活,一枚被赵一酒指定了由赵盏激活。
原本就在这里的,和后来才上船增援的两方一方一枚,合情合理,赵盏勾了勾唇角,没推辞这个差事。
至于赵一酒带来的那枚符咒,又被他收了起来,放回裤子口袋。
“大师,你怎么样了?”宋雪冷静地蹲到任义身旁,拍了拍他的脸。
任义的身体也像死去多时一样冰冷。
还好,他还有呼吸,从鼻腔中呼出的气体还是温热的。
“我……”任义缓缓睁眼,露出全灰的、没有焦距的眼眸,“没事……”
“但我现在有点难受。”
他似乎想站起来,但是半天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屈起腿。
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他面瘫着一张脸,木木道:“……身体不听话了。”
第七十六章 猜测
任义已经在船上坚持了将近半个时辰。
从“轿女归处”任务开始后,众人分开,虞幸这边的人从业江江畔逃回义庄,再踏入后院院门,差不多已经一个小时了,其中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业江到义庄那条笔直的路上。
赵一酒仅仅激活了符咒十来分钟,已经出现了动作的凝滞,任义却承受了这么久,甚至是双倍符咒……
虞幸看着赵谋把任义扶起来,很怪异——任义此时看上去像个刚认识四肢和躯体的木偶。
他垂着头,任由赵谋撑起他的身体,慢了半拍才自己站住。
这情况可不太妙。
虞幸不觉得任义是这种……会让自己承担这些魂魄伤害的人,尤其是在在场属于研究院的人只有他一个人的情况下。
有点奇怪,或许任义又在尝试什么研究?
他记得任义的能力和血联系很深,就连称谓都是“血笔”,有没有可能,任义是故意承包符咒,让自己的血从中“了解”什么隐秘呢?
虞幸想观察一下任义的神情,随即想起来这家伙是个面瘫。
“……”算了。
等任义看上去好一些了,赵谋才问:“你现在是什么感觉?需要我给你把把脉么?”
医者人设不倒。
任义张嘴,过了两秒声音才从嗓子里传出来:“我不知道……就像是……魂魄与肉体不再相融,我现在有一种失去控制的感觉……很不舒服。”
众人瞬间理解。
就是灵魂和容器分离的感觉,神经迟钝?大脑给出的命令无法传递到身体上?
如果不及时停下对符咒的魂魄“供奉”,下一步大概就是灵魂离体,最后直接消散吧,虽然这只是猜测,不一定适用于每一场推演的设定。
但是在和皮影戏有关的推演里,让灵魂离体,只剩一具空壳,绝对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空壳,是最容易被操控的物品啊。
“这种情况……要怎么样才能恢复呢。”宋雪喃喃自语,但是在这里的聪明人基本上都能认定,这里,起码是在这个“故事世界”里,应该不存在能让起恢复的东西。
显然,比起义庄里身心疲惫的那些人,此时在船上的几人,从一开始就要想得更深远,也更早的察觉到了当前世界的虚假。
由于不能直白的将这些猜测说出来,他们保持了一种沉默的默契,并从中寻找转机。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了。”宋雪低声道。
她说的不是业江,而是当前这个世界。
故事背后的操纵者显然正在加强对他们的攻击性,要是在“团灭”结局到来之前,他们找不到脱离这里的方法,还真是要死成一个笑话了。
“现在怎么办?”奎因征询宋雪的意见,然后因为不符合人设被系统警告了一下。
他默默翻了个白眼,转而面向赵谋:“大夫你说,现在怎么办?”
暴雨依旧倾盆而下。
尽管船只暂时不会翻,但是船舫外飘飖的雨幕和承载着船只的滔滔江水,仍然无时无刻不在带来威胁,水鬼们的头发几乎连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使得整个江面像是巨大的织机,将它们纺织到一起。
这样下去,他们也只能在坚持一小时左右——最近限时两个小时,然后他们会失去激活着符咒的奎因和赵盏两个人的行动力,就像现在的任义一样。
“那个大少爷,我是说拿着最后一张符咒的那个,能在两个小时之内赶过来吗?”聂朗双臂环胸,他不是很信任洛晏的速度,就算对方真的很有责任感,但万一另一边也出事了呢?
一旦洛晏选择留在那边,岂不是四枚符咒永远都集不齐,无法镇压这条江?然后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业江等得起,他们等不起。
“这话还说早了,那个少爷手里也不一定就是符咒。”虞幸觉得有必要给众人打个预防针。
因为……以他对洛晏的小小了解,洛晏如果真的拥有一个符咒,那他一定能预感到不久之后有需要凑齐四枚符咒的地方。
这样的话,对方就不会在他前往后院时一点提示都不给,造成现在这种局面。
当然,这只是猜测,除去赵谋提供的情报里包括能力、行事风格、祭品等等,他也不是很了解……现在的洛晏的深层品格。
“这位——素未谋面的公子说的有道理。”赵谋微微点头,像是也早有相同想法,“所以我们要做两手准备。”
“第一,在这里等待那位商户大少的到来,并做好等不到的打算。”
“第二,假设符咒不在那人身上,我们要提前思考,符咒的所在地还有哪种可能。”
又商讨了一阵,众人分散开来。
其中几人走到船舫之外,直面暴雨,盯着港口方向,打算一边思考,一边等候一艘可能到来的船。
虞幸和赵谋走到舫中角落。
“这位……大夫?我听别人是这么称呼你的,所以你真的是个大夫?”
“自然,如果是在其他什么安全的地方,我真想把你身上的伤全都看一遍。”赵谋的狐狸眼眯了眯,“你呢?为什么我在义庄没见过你?”
“这不是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总之,我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虞幸摊手,“你很镇定,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对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一些别的想法?”
“啊,是有一些。”赵谋道,“首先,符咒八成不在那个少爷手上,等也是白等。”
“我没直接这么说,是怕有些人听到之后心情会更炸。”这里点名聂朗。
“其次,符咒要么在那个阴险老头手里,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根据我的推测……如果那老头有符咒,他就不会如此畏惧水面,只在岸上做小动作。”赵谋好不容易见到他,还有这么合情合理的交换信息的机会,直接把已有的猜测往虞幸这里倒。
“要么在水下,我更倾向于这个,恐怕我们得下水去找……至于如何在,茫茫江水中找一个符咒,看看你身后的人。”
虞幸回头。
他视线刚移过去,就对上了一双幽怨的眼睛。
海妖直接坐在地上,抬起一只手,因为潮湿而尤为沉重的艳红大袖子自然下坠,与他白皙的手臂形成了极为刺目的对比。
她的表情比语气更幽怨,简直像个新娘水鬼:“你终于注意到我了吗?”
虞幸冲她挑了挑眉。
“真要下水的话,恐怕得靠她指路,也就是说,业江的新娘必须要下去,哪怕给业江带去更恐怖的食欲和能力。”赵谋勾唇,“机会和破局之法总是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更加紧迫,更加有戏剧性,你觉得呢?”
第七十七章 计划
洛晏很快就到了。
他和赵儒儒一起来到了这个空间,自然而然地从客栈船夫口中听说了有两波脑子坏掉的人非要在洪水中渡江的故事。
于是,这两人成了第三波脑子坏掉的人。
他们刚接近港口,就被中心船舫上眼尖的几人发现了,随后,他们看见水鬼如同闻到了肉味的狼群,一股脑地朝着新来的小船游去。
那艘小船立刻变得摇摇欲坠,微弱的铃声从雨幕中传来,每响一次,水鬼的动作都会停滞一会儿,波涛也会较为平复。
可即便如此,这艘船都脆弱得可怜,前进的困难程度比之前的任意一艘船都大。
“坏了,那艘船上没有不动如山咒吗?”奎因翘首以盼,却为那艘船的好几次翻船而心肝胆颤。
“可是看起来对面也有能压制鬼怪的东西。”宋雪抹了把脸上的水。
“是圣女的圣物铃铛。”赵一酒靠在船舫的木格上,表现得尤为轻松,“所以别抱有侥幸了,对方就是没有符咒。”
洛晏没有符咒,不然这会儿早拿出来了。
得到这个答案的众人心下一沉,随后都将视线往下,落到了江水中。
符咒不会真的在水下吧?
除了这条江,义庄已经被他们地毯式搜索过一边,可以确定没藏符咒!
“好了,既然已经确定,我们也该做出应对。”赵谋从舫中走出,“不排除东西在老者手里的可能,我们得分成两头了。”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下水?”聂朗眼睛微微睁大了,这个天气下,入江等于找死,除非有什么能水下呼吸的道具。
可是他们谁都没这玩意儿啊!
“你已经有计划了?”宋雪偏头看向赵谋,她顶多意识到符咒在水下,可尚且没有解决办法,她倒是很好奇,破镜的谋士想到了怎样的对策。
“计划不敢当,只是一点小想法。”赵谋轻笑一声,“让轿女下去。”
“什么?”聂朗匪夷所思,“你这不是把新娘送给业江吗,只要她一下水,业江的力量会翻三倍!”
三倍的汹涌,他们用两枚不动如山咒绝对压不住!
“你没有想过,我们用两枚符咒就能稳住船身,用四枚符咒才能压制邪物,那第‘三’枚究竟有什么存在必要吗?”
赵谋习惯性往赵一酒身上一靠,把弟弟当扶手:“或许,三枚符咒,就是为了让我们在三倍可怕的业江上挺住那么一小会儿的呢?”
“一小会儿……”宋雪凝眉,呼出一口气,“你有把握在这一小会儿当中就拿到符咒,并且把符咒带到船上?”
这问题本不该问,因为对抗鬼物,没有谁是一定有把握的,也没有谁必须要做出承诺。
可是这么做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太赌了,哪怕是宋雪,也有点心中没底——她在未亡调查组中,本就是形势偏稳妥的那一派。
“下水以后怎么呼吸,怎么抵抗水流?”赵盏也来了,他笑着问赵谋,眼瞳中映出背叛赵家的两兄弟的身影。
同一时间,洛晏和赵儒儒的船终于靠近,两人看见船舫众人好似还比较悠闲,不由的都松了口气。
结果他们刚被绳子接上来,就听到有人要下水。
“……这么利害呀。”赵儒儒张了张嘴,“赵……照这么说,你不仅能解决呼吸的问题,还能确定符咒到底在哪个位置?大夫兄,你别卖关子了。”
洛晏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赵谋看了看他:“看来你状态不错。”
不等旁人再问,虞幸扶着——或者说是拽着海妖过来了。
一身嫁衣的海妖看着雨幕和江水,脸色一阵扭曲,要不是被人拽住,她可能直接就往外跳了。
虞幸捏住她命运的腰封,解释道:“轿女和尸体不同,尸体是食物,她却是新娘。”
“我刚才和大夫商量过了,轿女身为新娘,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能在水下获得特殊对待的人,就算业江要她死,也得有个嫁娶的流程。”
翻译过来就是,轿女在岸上除了被轿夫抬着就没有能触发的个人剧情,显然是因为她的剧情在水中。
只要剧情还在,轿女的生命就能得到一定的保障。
所以轿女下水不会立刻死,从她下水到死亡中间的这段时间,就是众人拿到水下符咒,并且赶回船上的机会。
“我们的时间拖不起,既然确定要找符咒,尽快动身最好。”虞幸转而对洛晏道,“你身上有什么好东西么?”
“被你猜到了。”洛晏没有耽误,从衣襟里掏出两枚半个巴掌大的石锁,“这是我的家传宝贝,锁上以后揣在怀中,可挡风沙流水,也就是说,不会被水流卷走。”
赵谋笑道:“解决问题的方法,这不就来了?”
除了虞幸,众人都有些惊异。
“你事先知道?”宋雪眼中诧异很浓,但是表情还是很淡定的。
“不,推测而已。”赵谋耸耸肩。
他早就觉得,洛晏的道具就算不是符咒,也一定是有助于水下行动的东西,因为这是一场“故事”,没有无用的道具。
既然洛晏的道具在之前被小厮坑那么惨的时候都没拿出来过,那就说明他的道具在岸上多半无用了。
而且,听说他们要下水,赵儒儒都一脸震惊,洛晏却很平静,必然是早就想过有这么个流程。
所以他刚才在角落里和虞幸商讨计划的时候,是把洛晏的物品也算在其中的,在别人看来,事事都正如他所料的几率很小,但在他看来,他从细节处推出来的事实,极少令他失望。
“至于水下呼吸,解决办法早就存在,这还是圣女小姐给镖头的灵感,标头刚刚又告诉了我。”赵谋道。
被点名的赵儒儒愣了一下:“嗯?”
她目光转向虞幸,飞快回忆和虞幸同行的经历,然后灵光一闪:“嘶——”
她懂了。
他们不能水下呼吸,但是他们有不止一条命。
当时在白衣女鬼的小茶摊底下,她死了,随后在重回地面之前,她一直都在地下呼吸!
同理,只要付出一条命,淹死在江中,他们就能在水中呼吸,只要不离开水面,这个buff就会一直存在,这么做,就是在卡bug!
赵儒儒敬佩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她回头望了望江水,愈发觉得这么做没错。
之前被尸体操控着走向业江的时候,她的内心不由自主地生出无边恐惧,即使没有系统提示她也知道,如果在背着尸体的情况下进入业江,就仿佛是成了尸体的替死鬼,会直接一命死亡,无法复活。
那是推演者的直觉。
可现在,身为一个“自由人”,她却没了入江就死的预感,证明赵谋和虞幸的想法完全可行。
( ˙-˙ )
今日无更,明天两更|•'-'•)و✧
感谢大家的月票!
感谢打赏!
第七十八章 追加剧情!
在生存压力的影响下,众人也没有别的选择。
听了赵谋的解释,总归是没有别的方法,宋雪代表的未亡调查组和赵盏都没有反对,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分到了海妖身上。
海妖抿了抿唇:“就这样吧,我和两个人下水,其他人留在船上,看好那些尸体。”
她也想看看……业江要如何与人类新娘“结婚”。
虞幸捉着她的手松开了。
海妖不自觉往船沿走了几步,视线顿时被密密麻麻的水鬼占据。
那些纠缠在一起的黑发中,惨白浮肿的鬼脸上充斥着怨恨与忿怒,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一切活人,淹死在江里成为它们的一员。
海妖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对这地方的厌恶节节攀升。
她倒不是害怕水鬼的丑陋长相,毕竟见的多了,顶多就是被水鬼数量震慑了一下而已。
她厌恶的是业江本身。
这条江,到底在过去的时间中,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
不是所有溺水者都会变成水鬼。
只有不甘的,对生前遭遇无法释怀的灵魂,才会在肉身死亡后画地为牢,成为肮脏没有理智的恶鬼。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好像已经猜到了。
或许是感应到了轿女与江面近在咫尺的距离,在海妖搭在船沿的手忍不住握紧时,江水也沸腾起来,隐隐有反压过不动如山咒的趋势。
海妖脸色微变,后退了一步。
好吧,她还是有点怕。
不管怎么说,一旦入水,她想象不到自己活命的理由,她一个“轿女”,在江里死亡会发生什么?
“嗯,我愿意下去。”那边,洛晏给了虞幸一个石锁,另一个留在了自己手里。
他是在场除了赵谋宋雪外状态最好的人——甚至比手臂受伤的虞幸更好。
而且他水性好,脑袋清醒,也因为品行更容易得到同伴信任,在危机时刻可以减少出事的概率。
虞幸接过石锁,就没有再给别人。
意思很明显——他要做下水的第三个人。
下水的人任务重,直面“业江”,船上的人只要自保,但相当于把命运交给了别人,无论是在场的谁,都有不同的顾忌和疑虑。
“开始吧。”赵谋冷静地轻推了一把海妖。
海妖胸口起伏,咽下恐惧,从怀中取出一张红巾帕。
她将巾帕展开,那赫然是一张红盖头!
盖头猩红,上面用金线绣着华丽花纹,最外一圈的纹样看上去像是波浪起伏。
雨痕在她脸上蜿蜒而下,海妖的睫毛尖尖凝聚出晶莹剔透的水珠,如鲛人落泪一般往下坠落。
没人伺候的“新娘子”,自己把盖头罩在了头上。
红布遮住了她艳丽的面容,使得她终于像是一个真正的鬼新娘,站在原地,以怒涛为背景,透出泼天诡谲。
业江吹打奏乐,新娘静悄悄。
起码众人看着她的背影时,心中就会无端发毛,好像能透过她的影子,看到一个更为恐怖的世界。
海妖脚步往前动了一点点。
就在她马上要前倾坠江时,赵一酒忽然上前,用一根手指从侧面挑开了垂到臂弯处的红盖头,带着鬼酒的随心所欲,躬身把头凑了进去。
众人:“!!!”
赵谋心中一惊,不知道自家弟弟又在搞什么幺蛾子,这画面太怪了!
仅仅两秒后,赵一酒的头就又钻了出来。
他神色自若,倒是海妖的身体明显一颤,隔着盖头朝赵一酒点了点头,随后脚步不再畏惧,堪称飞蛾一般跳入江中!
水鬼们巴不得人下来,纷纷让出一片宽敞水面,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虞幸古怪地看了赵一酒一样,和洛晏一同紧随而去。
随着三人先后入水,江涛顿时沸水般轰鸣,两枚符咒已经镇不住,船舫剧烈摇晃,众人不得不飞速退回船舫中央,赵一酒摸出第三枚不动如山咒,用上面残留的鲜血直接激活!
【紧急:轿女落江!】
【紧急:业江吞噬“新娘”,进食速度提升百分之三百!】
【任务提示:检测到角色数量合格、角色场景合格、角色剧情合格,■■■开启结局模式,当前场景评价为极端危险!】
【追加背景:因缘际会,身份不同目的不同的众人并没有在过龙岭找到进入风头镇的路。他们中的一人无意间唤醒了棺中■■,使所有与之有关的人都集合到了业水义庄。】
【追加背景:义庄中神秘老者的秘密被聪明人窥探,当他认识到这一点,他决定用这些人的命换自己的命。拐杖一敲,本只需要为尸体入殓的人们遭遇尸变,兜兜转转也逃不过成为水中幽魂的命运!】
【追加背景:人们见到了业江之水,对业江了解加深。在漫天怨气中,他们察觉到江水已经生祟,即使没有思维与人形,也在凭借恶意与本能捕食!它的食物,是人。】
【追加警告:当业江与“新娘”完成婚礼,“江祟”将彻底成型,成为无法躲避的即死鬼怪,无论身处何处,都会被江水吞噬!】
提示伴随着紧急刺耳的嗡鸣,连面板中的文字版本都是血红色的。
系统很少给他们这种会影响情绪的提示,可想而知,这次任务的危险性实在是太大了,连系统都要强调。
船舱里,未下水的众人脸色发白,尽管三枚不动如山咒都启动了,船身还是晃得令人胆战心惊。
聂朗趁着混乱把金簪道具送给了宋雪,然后死死拽住船舱内的六具尸体,不让船在摇晃的时候把尸体晃出去。
任义一言不发地抱住了一根承重柱,整个人像创可贴一样贴在上面,好让自己轻松一些。
不然,以他现在都身体灵敏度,真的会被甩飞出去。
赵儒儒被扑面而来的水浇了个彻彻底底,她借着惯性扑到赵一酒身前,被结结实实拉住。
她一抬头,发现赵一酒站得稳稳的,硬是站出一种如履平地的气势。
不得不说,就算是鬼酒……只要赵一酒还站在这里,就能给人很安心的感觉。
赵儒儒眼睛亮晶晶,慢了两秒才想起来她扑过来的目的:“你刚才和轿女说什么了?她好像一下子就不害怕了!”
赵一酒哼笑一声,并没回答。
第七十九章 漩涡中的影子
水,冰冷刺骨。
铺天盖地的水流从四处挤压过来,带来细细密密的刺痛,宛若刀子不断划过皮肤。
太冷了,好像身处冰窟。
海妖入水的瞬间,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耳边的声音瞬间远去,一切都被罩在一个闷闷的罩子里,唯余深邃的寂静逐渐蔓延。
她感受到了水的浮力,把她下坠的身躯微微往上托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了,水流立刻紧紧抓住了她,将她囚于水底。
盖住脑袋的红布被冲飞,像是江水掀起了她的红盖头。
嫁衣在水中柔滑地悬游,不再紧贴于她身上,从远处看,她仿佛一朵盛开成一团的血色红花。
【任务提示:你已被业江锁定。】
【开启任务第二阶段:轿女归江】
【你是轿女,从一开始,你就是一个被囚禁在轿子里的献祭者。你的轿夫不是活人,无论你逃去哪里,它们总能找到你,再次把你塞回轿中。】
【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他们”如此可怕呢?为什么偏偏……轿女蜷缩着,恐惧地想着。】
【轿子摇啊摇,轿女在尖叫。】
【轿子摇啊摇,路人伸眼瞧。】
【轿子摇啊摇,轿夫不会笑。】
【轿子终于停了。】
【新郎也叫,也瞧,也笑。它在等新娘下轿,船摇,将新娘血肉熬。】
【新郎奏乐吹打,新娘静悄悄。】
【特殊提示:任务期间你可以在水下呼吸,可以水下视物,且屏蔽水鬼攻击。】
【请根据你感受到的一切,慎重选择任务剧情走向。】
系统播报结束,海妖周身的寒冷瞬间减退,只剩下一缕缕无处不在的阴森鬼气还在往她身体里钻。
那种被锁定的感觉很明显,不只是身体,连冥冥中摸不到的命运都一起被捕捉,向着绝望坠落。
海妖睁开眼。
她看见朝她蜂拥而来的水鬼在要碰到她之前忽然四散而逃,转而向她身后两个同样刚下水的身影游去。
寂静顿时被水中战斗的哗啦声响打破。
她看见水底的烂泥里埋着骨头,有鱼骨,有螺壳,还有人的头颅。
她看见水鬼的头发深深扎根,从泥里一直延伸到水面。
她还看见……一件悬着的红色新郎服。
那件新郎服与她身上的嫁衣一样红,金色的丝线缠绕成华美装饰,宽袍大袖,悬在那里时,静得像是正有一个人穿着它,停在了她面前。
江水无形,衣服却有形。
海妖在看见新郎服的第一眼,就感觉混身血液都凝固了,从那件衣服上传来的不详气息浓郁得令她窒息。
恍惚间,她好像真的认为,那就是她的“新郎”,好像真有一道视线从新郎服的领口上方传来,将她审视,将她挑剔,将她占为己有。
新郎服的袖子抬起来了。
在望不尽的肮脏与黑暗中,血红的衣服冲她挥了挥手,卷住了她的袖子,拉着她往前。
海妖眼中闪过极致的警惕,顺着它的力道向前游,余光向后瞄了一眼,确认虞幸和洛晏的状态。
这两人都不是好欺负的角色,虞幸的刀在水中依然锋利,总能避开不好断的头发砍中水鬼身体。
洛晏很会躲,和他一同进入水下的,还有他趁之前的安全时间自己画的符咒,水鬼似乎很怕这个,不知道洛晏因此受到了什么程度的人设崩坏惩罚。
水鬼一时半会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尤其是两人都游过来,离她很近了之后,水鬼们大概是顾忌到她的存在,还在往前冲的已经很少了。
海妖略微放心,知道虞幸和洛晏就在自己身后,并且能跟上她,她也在心中狠狠松了一口气。
唯一的顾虑就是之前所说的——他们现在还在憋气,若是到了撑不住的时候,就会死亡。
希望在水中死亡不会额外触发一些东西。
水下远比水面上要平静的多。
他们跳下来的位置处于江水正中心,四面都不挨着,而海妖在新郎服的引导下,逐渐在往深处游。
所谓深处,是指海拔。
原来业江的水底还有更深的空间,海妖只随便一看,就能望见前方越来越陡的河床。
在她视线的尽头,河床突兀地往下凹陷了一块,形成了一道望不见底的深渊,一道水龙卷正从深渊往上延伸。
强大的吸力将周围的腐烂骨肉以及一些水生植物从泥中拔起,飞旋着往龙卷处冲。
从凹陷处往上看,正是那道阻碍了船只靠近中心船坊的巨大漩涡!
果然,这漩涡是刚刚生成的,否则周遭河床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还有东西能蹂躏,肯定早就一片光秃秃了。
江水从漩涡处倒灌而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漩涡中心,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黑色“人影”,人影只露出上半身,下半身沉浸在深渊里。
这像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在水下,也只有被赋予了“视物”能力的海妖,可以从黑水那微乎其微的深浅变化里发现那道影子。
然而只不过看了一眼,海妖的眼睛就一阵刺痛,她急忙偏转视线,告诉自己不要联想,抬手一抹,竟是流出了一股血泪。
血泪很快挥发在周围的水中,而那强大的阴影则留在了海妖心中。
可怕,太可怕了,拥有各种能力的时候或许还会自认为有能力与之一战,可作为一个普通人,“那东西”带来的威慑力,不亚于天灾!
难道这就是系统提示里提到的……江祟?!
从江水里诞生出的邪祟,天生就拥有汹涌澎湃的自然之力,还有无数溺死在业江中的亡魂作为养分,恐怕一旦完全成型,将会把这整片天地都毁掉。
难怪是即死鬼物,因为它过于强大,又充满憎恨,毫无商量余地。
海妖沉默着,随着新郎服一同靠近漩涡,越近,越被水流强大的吸力禁锢。
要进去吗?
也对,虽然水龙卷和漩涡应该是刚刚形成的,用来对付虞幸他们的船只,但这片断崖式的深渊肯定是很早之前就存在了。
如果第四枚不动如山咒在水下,肯定不会被随意地埋在哪块泥土之下,更大的可能,是在这片深渊里。
还有她的“婚礼”……
举办场地,或许就在底下!
第八十章 旧日的因果缘分
哗啦啦……
想清楚的海妖仍旧跟着新郎服往深渊的方向移动着,她周身的水流越来越汹涌,红嫁衣的袖子和衣摆也被水卷着,在前方不断拍打。
她深吸一口气,就在即将失重被卷走的时候,忽然回头。
在她身后十几米的位置,虞幸和洛晏依然在和零星水鬼纠缠。
尽管已经很小心,但是从下水到现在,一路上的水鬼数都数不清,那两个人还是不免受了伤。
一股淡淡的血雾混杂在他们身边,看得海妖担忧起来。
若是被卷进深渊,他们有很大几率散开,想再汇合难上加难。
更别提,这两人的气还能憋多久,会不会在漩涡中死亡,短暂的失去意识,彻底在底下迷路。
这个时候,只有她能作为三人之间的系带了,也该是她……发挥点作用的时候了!
知晓自身重要性,海妖忽而露出一个笑容。
她成为轿女后就没这样笑过,因为轿女不会笑。
轿女总在惊慌,恐惧,悲伤又忧郁,想要抗拒命运,却从不做出任何反抗。
她是可悲的女子,自怨自艾更多些,却没有逃离命运的能力。
可是,“她”不一样。
她终究不是轿女,而是海妖!
【警告:你违背了角色设定,违背关连:“轿女心中充满恐惧,无法露出笑容”】
只是一次警告。
海妖眼中闪过兴奋,她呼出一口气,把笑容敛去,抬起手。
她面前正飘过一缕水鬼的头发,被她一把抓住,那些头发在水中十分柔顺坚韧,触感宛如海草。
由于年代原因,业江中的水鬼不论男女,大都拥有一头长发,在化为鬼物后更是异化成专门用来缠人的超长鬼发。
这东西难以挣断,四处飘散,这一缕不知道是哪一只的,海妖几下将之在腰上缠了几圈,末端的一大截往后递去。
水流将头发往回卷。
海妖干脆折返,亲自把鬼发送到了虞幸手里,利用能看见的便利,精准捉住虞幸的手,带着往自己腰上摸。
她试着张了张嘴,江水立马灌了进来,堵住了她想要说话的欲望。
“……”看来能呼吸不代表能说话。
不过她想表达的意思,虞幸在摸到她腰上头发时就已经收到了。
他迅速把头发也往自己腰上绕了几圈,同样这么示意洛晏。
他们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还是在洛晏刚摸到鬼发时就被新郎服察觉。
“哗!”
新郎服的袖子带着冰冷的温度掐住海妖的脖子,似乎为“新娘”的后退感到不满。
寂静中隐约传来笑声和怒火,一股巨力几乎要将海妖脖子拧断,她急忙放手,心中对业江的脾气又有了一个新理解。
它太残暴了。
新娘只是耽搁了一下,就被如此粗暴对待——当然,“江祟”本就没有人的情感,就算生出人形,也是负面情绪的集合体。
海妖只是没想到,它对新娘这种还有“仪式”要进行的身份也毫不留情,甚至澎湃的占有欲让它更加危险。
她几乎是被扔进龙卷的,不过脖子上的勒掐稍稍放松了一点,想来“江祟”还没准备在这就把她这个不听话的祭品掐死,海妖抓紧时间喘了口气,紧接着就陷入天旋地转中。
洛晏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能把鬼发在手心绕了几下,就和虞幸一起,通过鬼发的连接,追着海妖陷入搅拌。
呼……
在动天撼地的晕眩中,他死死抓着鬼发,胳膊被扯着带动全身,又被水流拉扯。
微不可察的喀嚓一声,他的胳膊脱臼了。
洛晏的气一泄。
胸腔早就憋的发疼,无非是靠着意志力支撑,这一下,他终于忍不住了,咳出一堆气泡,腥臭的江水灌入肺部,生机瞬间倾泄。
遭了。
他眼前发黑,脑袋一阵阵鼓胀。
他可以死一次,但不是现在,万一他抓不住鬼发被甩出去……
焦急中,他又呛进一口水。
腐烂的味道、阴森的气息,以及水里那些微小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小颗粒全都进入体内。
哪怕是洛晏,都忍不住觉得恶心。
相比之下,脱臼那点疼痛都显得微不足道。
好在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
虞幸在混乱水流中抓住了他的领子,然后紧紧搂住,用身体充当了拴住他的“鬼发”。
洛晏的神智已经因为溺水而模糊不清,但他知道是谁救了他。
在被固定在对方臂弯的那一刻,无与伦比的安定感汹涌而出,他涣散的意识中忽然又闪过了年少时遇到的那个奇怪的人。
……
“我的房间一般没人会进来,你要是实在不想见人,就待在这里,不会有人打扰的。”
少年洛晏端着一碗中药,无奈地对躺在床上、刚刚包扎好伤口的人劝到。
这里是他在洛家某处道观的房间,比较简陋,但是道观中的萌新弟子们的确很讲规矩,远不如洛家本部那群奇葩活跃,很适合养伤。
那人穿着洛晏从衣柜里翻出来的最大号的道服,还是紧了,干脆就这么敞着穿,显得不伦不类的。
他低着头,浑身冷漠,默默看着被包成粽子的手臂,一副对好意拒之千里的态度。
少年洛晏第一次遇到这种人,说也说不动,只好叹了口气放下药碗,免得自己也被当成聒噪的烦人家伙。
他踏出房门的瞬间,好像听到那人嗤笑一声,低不可闻地自语:“要不是你这滥好心的小屁孩,我都不必伤自己好几次。”
少年洛晏以为自己听错了,脚步一顿,转头看时,那人明明就躺在床上,一言未发。
当天他收到了师父的信息,帮忙去解决了一场小型灵异事件。
等再回道观时,房间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纱布全被拆下来,上面居然不见一丝血。
他的桌上留了一封信,信上的笔迹漂亮到锋利,上面写着——
“学艺不精,小道士,看不出我不是人?”
少年洛晏呆呆地看着这句话,半晌跑到正在道观清修的师父房间,把事儿一五一十跟师父说了。
——包括他在道观后山遇到一个伤者,非把人带回来治疗;包括那人终于被他磨得答应给他看伤口,伤口却仿佛是几秒前才有的那么新;包括信上的留言。
还包括,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就记不清对方的具体长相了,只记得第一眼看到时,心中残留的震惊。
师父听完也沉默了,只说,他或许救了一个心肠不坏的鬼,或者精怪,一切都是缘分因果,在未来或许会有所偿还。
……
洛晏还是第一次在推演中遇到虞幸,之前都只是听说。
在这条命消散的前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清晰地感受到了虞幸身上熟悉的气息。
原来是你。
这就是因果缘分吗?
第八十一章 水下庙宇
洛晏做了一个梦。
从他实力积累到一定程度,灵感可听因果后,他就很少做梦了,每每陷入梦境,都意味着有什么事要发生。
这次的梦好像有点不一样。
梦里没有苦主的肝肠寸断,没有嗔痴怒骂,也没有血糊糊的死亡,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水。
他在水底,身体陷入烂泥里,仰躺着,一动不能动。
他仰着脸往上看去,水面污秽不堪,漂浮着一层又一层融化的油污一样的东西,黏腻又窒息,将整个水底笼罩进阴暗不见光的牢笼。
阴冷的触感包裹着身躯,他想要坐起来,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水底淤泥已经覆盖在身上,要将他活埋。
他的视角越来越逼仄。
他的鼻息也被堵住。
他不由得张开嘴,想发出呐喊,却发现舌头早已不见,只能发出“嗬嗬”喉音。
“嗬嗬……”
不是他,不是他的声音。
洛晏的注意力终于不再被水面吸引,他努力把视线抬高,想要看一看周围。
梦中的视角开始变化,如他所愿地升高。
他从仰视变成俯视,看见了大片大片的河床。
好多人啊。
有好多好多——“人”,像钉子一样嵌在泥里,他们的身体被泥沙覆盖,只有一张脸露在外头。
大多数都是老人,然后是女人,偶尔有壮年人,最后是小孩。
每一张……每一张脸上,都充斥着扭曲的忿怒和恐惧,张大嘴,瞪着眼,无声地向上呐喊。
他们的口中一片泥秽,舌头掉在一边,静悄悄的。
绝望,凄厉,怨恨……
无法量化的怨念从无数张脸上汇聚,在水中凝聚成十五具惨白的尸身。
它们长出了舌头,有了呼喊的资格,它们拼命往上游,游啊,游啊,只要能从水里出去,只要能上岸——
一定能诉诸冤屈,讨个公道罢!
哗啦啦……
水底荡起波纹。
巨大的人形阴影游过,把十五具尸体吞噬。
它们不甘地挣扎,依旧被阴影覆盖,它们不愿停止,它们是水底的人们唯一的希望——
小孩的尸身发出第一声尖啸。
宛若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向生的愿望使小孩浑身镀上一层浮光,一缕月光破开污秽水面,照得它一身莹白,宛若玉石。
它第一个挣脱阴影,冲向地面。
一根根细若游丝的线也在月光的照耀中扎下水底,穿透十四具尸体的四肢与躯干,带着一股助力,拉扯着尸体们往上,再往上。
水中的人形阴影愤怒地撕扯着,强烈的食欲铺天盖地,饥肠辘辘地发出肠音。
在昏暗阴污的水底,好像有一张巨脸浮现了出来,它双目大如铜铃,画着怪异的鲜艳妆容,血色油彩点缀着两腮与嘴唇,两瓣唇缓缓打开。
“我饿啦……哈……”
怪异的调子似人非人,犹如隆隆雷声。
洛晏不知道梦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他只觉得做了这个梦之后,脑子就一直昏昏沉沉,像是被什么污染了,怎么都醒不过来。
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化作一粒粒玻璃碎片,毫不留情地扎向他脑中的血肉,鲜血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有了清醒的迹象,各种感官逐渐回归,身体被水包裹着的触感也逐渐清晰,一如梦中。
“!”
洛晏猛地睁眼,大口呼吸着,周围落着幽幽光亮。
皮肤明明能感受到周围是水的触感,可在他意识到还在水中后,却依旧呼吸如常。
怎么回事……
混乱的梦境影响了他的记忆,使他第一时间只剩下满脑子混沌。
下一秒,一只胳膊从他旁边伸了过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由于胳膊的主人没有任何攻击意图与恶意,洛晏在意识到旁边有个人而浑身发麻的瞬间,已经抑制住反抗的本能,往旁边看去。
他看见了虞幸。
对方微微挑眉,似乎有些好奇他此时的状态,眼中的微微戏谑仿佛在说……睡懵了?
唔。
洛晏瞬间清醒。
被眼前人救下的画面重新进入记忆前列,他还记得自己将虞幸和少年时期的那个人影合二为一的感受。
此时再看,曾经被模糊掉的感知重新清晰起来,让他非常非常确定,曾经在道观后山的伤者,就是虞幸!
洛晏心中有点惊喜,虽然他并不明白虞幸究竟是什么物种——光是从这么些年来对方一点都没有变老,而且在进入荒诞推演游戏之前就有非人恢复力来看,多半不是正常“人类”就是了。
但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乡遇故知一样,年少时困扰他的奇怪经历,终于在他长大后有了结论,而他曾经以为不会再遇见的“精怪”,竟然早就以推演者的身份,在系统中活跃了。
而且对方肯定也记得他。
在业江边上,虞幸对他说的那句话就是证据!
洛晏眼睛亮亮的。
虞幸不知道这人死了一次后出了什么毛病,一醒就盯着他看,他眯了眯眼,拍了一下洛晏额头,示意他注意前面。
洛晏冷静下来,想起自己的任务,赶紧坐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依然在水底,身下是漆黑的石礁,往上是一片漆黑。
这里应该已经是深渊大坑的内部了,拥有吸力的龙卷与漩涡都消失在视野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有着人造痕迹的水底废墟。
刚才他刚醒来就看到的莹莹光亮也正来自于废墟那边,海妖和新郎服正站在废墟中央,一座看着像是半座神庙的地方。
明明是水底,庙宇前方竟然燃着两簇巨大而苍白的火焰,承载火焰的烛台庄严肃穆,照亮了庙宇的大门。
不仅如此,在庙宇倒塌的那半边,还有零星烛台充当了照明。
这些能在水下燃烧的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阴森,仅仅处于火光的笼罩中,就有一股被邪恶注视的感觉油然而生。
礁石料峭,犹如断壁残垣,充当着洛晏与虞幸的掩护,他们两个挤在礁石后方,应该是一处死角,既能望见海妖,距离又足够远,不会被火光触及。
洛晏仔细观察。
他的胳膊已经被接上了,鬼发也早已斩断,系统面板上遗留着他神志不清时未曾注意到的提示,不出意外是提醒他因为溺水而死,失去了一条命。
旁边的虞幸胸膛起伏,显然在呼吸,应该也已经利用死亡得到了呼吸资格,只是死得比他迟,醒得却比他快,还替他接了胳膊,拉着他藏到了礁石后面。
真是可靠。
洛晏心中感叹,旋即更加认真地观察庙宇那边。
海妖正跪在庙宇之前。
新郎服悬在海妖身后,像一张大网,将海妖禁锢于此。
由于他们身处的位置影响,洛晏看不见海妖的脸,但能看到海妖发着抖的身体,恐怕位于火光照耀中心的海妖,正承载着他们无法理解的污染!
这是什么仪式吗?
洛晏眼神锐利起来,无声询问虞幸的打算。
虞幸伸手,指了指庙宇里面,意思是要等海妖完成这一部分的仪式进入庙里。
深渊底部有照明是意外之喜,尽管照明的代价是污染,但所提供的这些光源,确确实实为他们带来了很大的便利。
虞幸看着这江底的遗迹废墟,在众多倒塌的建筑中,还有一半接近完整的庙宇简直是鹤立鸡群。
这不由不让他想起了最后一枚不动如山咒。
他猜测最后一枚不动如山咒就在神庙里。
这片水底废墟结构混乱,不像是建造在陆地上然后被水淹没的,反倒像是在某次大水时直接从陆地被冲到水中,许许多多的建筑随水流淌,在期间被拆的七零八碎,最后落进深渊里,成了一堆完全看不出原样的废墟。
只有神庙因为不动如山咒的存在,保存下来了一半。
“江祟”既然是新诞生的邪祟,或许也会喜欢神庙这种带有神秘色彩的住所,更何况古时的神庙拥有特殊地位,拥有一座神庙拉人供奉的话,鬼怪甚至可以转为一方邪神。
这天降的庙宇,恐怕在那之后就变成了江祟的东西,是它的居所,也是它仪式的完成之地。
哗啦啦……
海妖那边跪完了,在新郎服的裹挟中站了起来。
水中站不稳,她身形飘忽着,有些踉跄地转过身,与新郎服面对面。
这一次,虞幸和洛晏可以看见她的半张脸了。
轿女脸上画着的精致妆容早已在流水侵蚀中融化大半
,妆花了之后,那些黑黑红红的色彩逐渐变得可怖。
妆容之下透出脸色的惨白,庙宇前的森白烛台更是将她掩映的面无人色。
来自未知地方的男人笑声传来,隐隐约约的,忽大忽小,新郎服被水充盈着,向海妖“弯下腰”。
它似乎是想要,夫妻对拜?
海妖脊背僵直,明显抗拒着拜下去的动作。
但是她别无选择。
咔嚓一声。
强大的力度强迫着她的脊骨弯曲,在绷到极致,几乎要将他的脊椎折断时,海妖终于肯妥协,向新郎服相对而拜。
这一瞬间。
虞幸依稀听见了有东西从上方落下来的声音。
他敏感地抬头。
深渊底部的水流比上面平静许多,达到了一种近乎于凝滞的效果,而就在这时,众多被吸进来的腐肉烂骨从上方飘飘洒洒地落下来,最后沉积到废墟各处的缝隙中。
一块血肉,一根骨头,一张碎布,一枚铜钱。
所有的东西都在往下落,泱泱洒洒。
这盛大的场景,让他想到这个年代人间婚礼时,伴随着乐器吹打而撒下的金红纸铂。
喜庆的挥洒,热闹的祝愿,在水底转换成了血肉的悲鸣。
“﹠‰替…讍?”
含糊不清的呓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血肉降落的越多,呓语声就越杂乱。
虞幸根本听不懂它们在说些什么,只能依稀从中抓出几个熟悉的音节,可也难以拼凑出意思。
他只感受到,呓语声中隐藏着怒火,对这场“婚礼”进行着诅咒!
无边的怨气充斥在胸腔当中,虞幸脑袋开始发昏,呓语的范围比白色阴火的范围更广,即使他们躲在礁石之后,也难逃影响!
洛晏对这类污染很有经验,他伸出两只手捂住耳朵,并且示意虞幸照做。
水下难以传声,呓语的存在本就不合常理,但是捂住耳朵起码可以稍稍减弱影响,于是两人做着同样的动作,双眼紧盯着海妖的方向。
江祟并不在乎祝福,它竟然把怨恨着业江的溺死者的尸骨拿来当成婚礼的装饰,哪怕溺死者的怨魂在诅咒着它,诅咒着新娘,也没关系!
那些灵魂本来就丧命于此,在江水中不得安息,现在居然还要受此打扰和侮辱,它们如何能不怨。
作为诅咒的承受人,海妖直接一口血吐了出来。
她踉跄了一下,眼瞳涣散,嘴唇愈发鲜红,接近了嫁衣的颜色。
无数怨魂的诅咒和森白火光的污染同时在她身上发生作用,她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
脑袋里闪过一个又一个不属于她记忆的画面,一些人丑恶的嘴脸深深烙印下来,绝望的哭喊声也犹如实质。
污染,侵蚀着她的意志。
她想永远的留在这里,作为新娘,作为祭品,作为献祭者……作为神明的最后一块拼图。
她眼前的景象扭曲着,白光笼罩下的废墟一会儿变成了堆砌在一起的白花花的尸山肉骨,一会儿又变成笑容诡异的人群。
人群拍着手,大声祝贺着她的婚礼,赞颂着她的贡献,歌颂着她对神明的爱。
去吧,迎接它。
去吧,去爱它。
去啊,你还在犹豫什么?
去啊!去啊!你想逃?贱人,你逃得掉吗!
人群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成讥讽与恼怒,他们扭曲的脸庞犹如恶鬼,伸出手来推搡她。
壮年男人骂骂咧咧地抓住她的胳膊,像拖牲畜一样,把打扮得华丽的新娘拖向江水,其他人拍手叫好,大声呼喊着什么。
她被扔进水里,仿若轮回。
在“碰到”水面的那一刻,海妖脑袋一阵刺痛,闪过推演者队友们的脸,尤其是赵一酒那张同样鬼气森森,却格外令人依赖的脸。
海妖没被别的吓死,却在意识到自己竟然认为“鬼酒令人信赖”时,硬生生吓得从无尽的幻境中清醒了过来。
妈的,她不会是斯德哥尔摩了吧!
睁大的眼睛快速扫过周遭,她还在庙宇前,周围是烂泥和骨肉,哪有什么拍手叫好的人群,她面前只有孤零零的一件新郎服。
海妖心有余悸地抚上胸口——刚才这是轿女的记忆吗?
赵一酒之前给她带来的阴影太大,居然成了唤醒她的锚点,这一点,海妖决定永远也不会向别人提起。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努力思索现在的处境。
婚礼还没有完成。
但她和新郎服对拜之后,已经接近尾声了。
下一步是……进入庙宇吗?
就像人间婚礼的步入洞房一样?
她在水中喘息着,余光瞥向虞幸的藏身之处。
虞幸拖着洛晏下来,找到有利地形,这些事她都是知道的,她还知道,她是诱饵,是雷达,虞幸正等着她开始庙宇大门,再尽可能的吸引江祟注意,好让虞幸和洛晏进入庙宇拿走不动如山咒!
她必须顺着江祟的意,但绝不能做到最后一步,否则,他们要面临的就是一个完全体即死鬼怪。
系统提示从她入水开始时就没有断过。
【个人任务第一阶段“水中倩影”完成。】
【个人任务第二阶段“踏入漩涡”完成。】
……
【个人任务第五阶段“四方喝彩”完成。】
【任务进度:72%】
【个人任务第六阶段开启:“祭庙堂”。】
【如果你还不打算牺牲全部的性命阻止这场婚礼,那就跟随你的新郎进入庙宇之中吧。不过一旦踏入其中,你将再难离去。】
任务的每一个阶段,系统都在劝她自杀。
她可以用全部的性命……也就是不再复活为代价,牺牲自己,打断婚礼,成全其他推演者的活路。
海妖的心中从来没有这个选项。
她早就觉得古怪了,这个系统好陌生,有些不像是推演系统。
就算她真的死了,大公无私地毁掉了婚礼,其他人还是拿不到不动如山咒啊。
只要拿不到不动如山咒,在业江船舫上的推演者迟早被耗死。
他们一死,船坊上的尸体就会连同掀翻的船一起被业江吞噬,得到了尸体力量的业江又会实力大增,找到义庄那几个状态不好的人和剩下的尸体易如反掌。
劝她自杀的系统,只是在以拯救之名,剥夺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
还好海妖并不蠢。
她压下对系统的怀疑,重新审视任务。
进入这座庙宇后,再难离去吗……
海妖仅仅是犹豫片刻,新郎服便又过来了。
它身上的红越来越鲜艳,如同喝饱了血的诡物,袖子一挥,便镇压了周遭喋喋不休的诅咒。
愉悦的男人笑声再次传来,仿佛在嘲笑那些血肉的自不量力。
它们拼尽全力的谩骂,它只需挥一挥衣袖就能镇压,这是何等的差距?
在遏停了呓语后,新郎服的袖子从背后环住了海妖,推着她往庙宇大门游去。
一个声音出现在海妖脑海里。
那不是现有的任何一种文字和语言,她听到的是一些晦涩的音节,但奇异地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推开门。”
脑海中的声音命令她。
“推开门。”
海妖把手搭在了庙宇大门上。
由于水流的侵蚀与淤泥的覆盖,这扇门的材质难以认清,可能是木的,也可能是石的,当她的手指触及门扉,她可以感觉到自己只要轻轻一推,就会有江水随着她的力度,把门推开。
可是与此同时,无边的恶意从门缝中渗透出来,死亡仿佛近在咫尺。
第八十二章 骗局
轰隆隆……
短暂的犹豫并没有影响到海妖的动作,尽管死亡气息如此浓烈,她还是用力推开了庙宇的门。
门开的瞬间,海妖心跳加速,抬眼向里望去。
庙宇内部破旧不堪,所有物件都被水浸泡着,那些瓶瓶罐罐却稳稳地放在该放的地方。
供桌,乃至桌上的台布,都像是还在陆地上一样,平稳地存在着。
这座庙宇简直像是被物理学遗弃了,水不曾改变它的内部一丝一毫。
不动如山咒果然在这里!
海妖只在草草扫过了第一眼时意识到了不动如山咒的威力。
可紧接着,她就没有余力再去思考这些了,因为她对庙宇的打量,她无法避免地看到了庙宇正前方所供奉的神像。
庞大的泥像呈盘腿而坐的姿态,端坐于莲花台之上,足足有三四米高。
祂身穿一件飘逸的新郎官袍,双手结出一个陌生的印,雕刻分明的面庞看着就像个俊俏的新郎官,唇角带着和善的微笑。
那一双眼睛也笑意盎然,半眯着,居高临下地回应着“信徒”的视线。
海妖想移开目光。
可是她的身体被定住了,头颅更像是被操控了一样,一点点抬起,抬到直视神像的角度,牢牢与神相对视。
完了。
海妖耳边一阵嗡鸣,心脏不要命地跳动起来,瞬间,她的身体就抖成了筛子。
难以遏制的恐惧从灵魂深处浮现,神像只是盯着她,她已然承受不住。
未知的污染从四面八方袭来,比她在庙宇外听见呓语还要严重,她眼中流出血泪,恍然间想起,刚跳下业江时,她不小心看见了漩涡下的巨大人形阴影,和现在的感觉很像。
这,这是江祟的塑像之身!
海妖喉咙里溢出难受的呻吟,人类怎能直视神明?
就算是邪祟鬼神,那也比人类的位格高出太多!
恐怕最萌新的推演者都知道,在推演中遇上叫不出名字的神像,绝不能直视。
可是她没办法转头,甚至没办法闭眼。
挣扎无果,海妖微张着嘴,呆呆地望着神像。
神像俊朗的面容如同怪物带上的最恶毒的面具,引诱着新娘在此堕落。
“我的新娘,来吧。”
那晦涩的音节又一次在她心中响起。
“来吧,融入我。”
海妖眼中,神像活了。
俊俏的新郎朝她摊开手,仿佛要拥她入怀。
祂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鲜活,和蔼。
不,这不对,这是邪祟!
海妖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口,腥味的鲜血顺着流入喉管,全被她抑制住咳出去的冲动咽了下去。
冷静!
虽说大脑还有些自控能力,但她的脚步正在朝神像靠近。
她离神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死亡的预感也越来越浓烈。
吧嗒。
一块黑泥从神像脸上掉了下来。
海妖恍惚瞧过去,终于发现,不知不觉中,俊俏的新郎官神像正在变化。
黑泥融化了一样往下垂坠,在神像上翻涌,那张美好的郎官面容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狰狞的鬼面。
鬼面脸上的笑容是这样的诡异,眼睛瞪得像铜铃,嘴角裂到耳根,里头的牙齿尖锐锋利,直直刺穿嘴唇。
黑泥一块接一块的脱落,覆盖到莲花座上,将这座庙宇里惟一残留着些许清明神性的物品玷污。
“来吧,融入我。”
脑海中的声音徒然浑厚,不似之前,其中蕴含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
祂直白地表达着——来吧,被祂吃掉吧。
就在这时,海妖眼尖地看见了被镶嵌在神像胸口的一块小木片。
它本来被覆盖在黑泥之下,现在江祟神像褪去诱惑人的伪装,小木片便暴露了出来。
不动如山咒!
原来……在这里!
找到了。
海妖恍惚的神情骤然一变,嘴角同样露出笑容,如果不是水中无法说话,她此刻一定大笑出声!
【警告:你违背了角色设定,违背关联:“轿女心中充满恐惧,无法露出笑容”!】
系统的出现让海妖笑意更深,她挺直了脊背,不再透露出半点恐惧,直直的,用带着些许挑衅的神色望向神像。
哪怕神像的污染使她浑身剧痛。
她还是强撑着,做出不属于轿女的表现。
【警告:你违背了角色设定,违背关联:“轿女心中充满恐惧,无法露出笑容”!!】
【因你严重违背人设,受到惩罚——一条命!】
这不是她放弃生机用自杀来阻止任务的丢命,而是违背人设受到的惩罚。
海妖只觉得有某种枷锁从遥远的天穹坠落到她身上,好像除了江祟以外,又有另一道视线开始注视她。
但与此同时,原有的枷锁也被打开了。
她浑身一震,神像带来的身体操控忽然消失,她猛得回头,冲着庙宇大门大幅度地摆动双手!
就是现在!
早就从石礁后绕出来,鬼鬼祟祟跟随着海妖前行,在门后潜伏已久的虞幸和洛晏破开凝固的水流,在海妖指向神像胸口的小木片时,自杀一样地撞了上去。
在门口监视了半天,从不动如山咒暴露出来开始,虞幸和洛晏就清楚,这块木片只有他们能拿到。
“轿女”本就被神像引诱着靠近,她一旦触碰到神像,会被神像吞噬,合二为一,成为这座神像的一部分。
或许这就是神像心目中的“结合”,是祂与新娘婚礼大成的证明。
那样的话,轿女归江任务也就彻底失败了,江祟会进化成完全体,吞噬一切!
所以,海妖绝不能触碰神像,也就绝不可能拿到不动如山咒,这就是虞幸和洛晏一定要跟着海妖下水的原因。
他们早就料到任务会有这样坑人的一面,仅凭海妖一人,必然走入死局!
在他们冲进庙宇的瞬间,神像的表情变得暴怒。
哗啦啦……
这一次不是水流声,而是巨大的锁链划过地面的声音。
从神像后方,猛然射出数十条生锈铁链,锁链的顶端是一把把带着倒刃的尖棱,锋利得令人心惊。
这些铁链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直直地冲三人刺来,其中有大半都是朝着海妖去的。
当然,新娘近在咫尺,神像怎会容许她逃脱?
既然诱惑不成,那就用锁链,用血与痛楚,将新娘嵌进祂的体内!
密密麻麻的铁链与棱刺从各个角度包围了海妖,乍一看,她无处可逃。
海妖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她的身形从原地消失,所有的铁链都扑了个空,撞在一起,沉闷的音波在水中冲撞,将庙宇本就摇摇欲坠的天花板震碎一个大缺口!
洛晏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抬手甩出一枚符咒,贴到虞幸背上,为虞幸直面神像取出符咒提供了一定的精神保障。
这次下水,海妖是引路者,虞幸是主攻,而他则是一重靠谱又坚实的辅助!
说起来,海妖呢?
洛晏试着寻找海妖的身影,两秒后,他看到了——看到了一只真正的海妖!
红嫁衣的主人如同一条游鱼一般,在水中灵活地游动。
那到身影敏捷到极致,几乎要超出洛晏的动态视力捕捉范围,穿梭于一条条正持续进攻的铁链之间。
砰!砰!砰!
铁链的碰撞声不绝于耳,令人眼花缭乱的链条摸不到那道红色身影的一点边角,反而像是舞台布景,配合着灵动绝美的主角,来了一场惊险的群舞!
哗啦!
华丽而惊艳的鱼尾伸出嫁衣的裙摆,搅动水流,和生锈锁链碰撞到一起,竟然硬生生把锁链撞开。
怎么可能?
洛晏睁大了眼睛。
这是,这是海妖,拥有深海霸主血脉、能力与克系邪神都有所关联的推演者海妖!
她拿回了自己的能力?什么时候?
等等,这都是计划好的吗?
洛晏扭头看向虞幸。
虞幸也在水中躲避着链条的攻击,同时还在不断接近神像胸口,相较于把海洋当老家的海妖,他在水中的灵活度竟也不输多少。
阴森的火光笼罩于此,将所有荒诞的景象尽数收录。
海妖那边的动静那么大,虞幸自然不会没有发觉,但是洛晏只看到虞幸神色淡定,显然是早有预谋。
轰!
洛晏收起眼中的震惊,在符咒的加
持下游动着躲开一条铁链,强迫自己收敛心神,专心辅助。
……
久违的放肆游动,让压抑了许久的海妖心情舒畅,也让她被污染的五脏六腑有了恢复的征兆。
在她躲避铁链,甚至是用强劲的水流和铁链对轰的同时,系统提示催命一般地在她的面板中响动。
【警告:轿女角色发生崩坏!】
【警告:轿女没有鱼尾,轿女不该反抗——发生错误,正在重启,重启失败——】
【警告:你已被■■■锁定!】
【因你严重违反人设,受到惩罚——第二条命!】
海妖理都不理。
她只知道,不再受困于轿女这个角色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说起来,还要感谢赵一酒在她跳江前给出的提示。
那时,鬼酒挑开她的盖头,只是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因为违反人设而死,可以找回自己的力量哦~”
都不是傻子,她瞬间就懂了。
赵一酒肯定是自己做过,才能得出这个结论。
在船舫中交流时,赵儒儒已经把在义庄拿到的情报分享出来,即他们每死亡一次,就会被角色同化一分,最多三次。
可赵一酒带来了另一个说法。
违反人设而死,能找回力量。
违反人设和被角色同化,恰好是两条截然相悖的道路。
而且前者是被“系统”惩罚,后者是因致命才死亡。
这样看来,从一开始,推演者就陷入了一个误区,一个骗局,由于对系统的信任,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系统是友善的。
可事实刚好相反。
系统不想让他们违背人设,才会对违背人设作出惩罚,可实际上,只有违背人设,他们才能在所谓“到达风头镇”的任务完成之前,就拿回力量,解除各种封印,同时,也能杜绝被角色同化的命运!
这个系统有问题。
也正是因为系统展现出来的端倪,海妖才能在听到赵一酒的提示后,在跳入水中后这一路的时间里想清楚一切。
于是她以笑容试探系统底线,确认可以随时做到违背人设后,就配合着江祟来到庙宇,终于在最后一刻,因人设死亡,解除了一部分限制,拿回了她的鱼尾!
她可是海妖啊。
她早就想骂人了!他妈的,要不是困在轿女壳子里,这业江除了江祟之外有什么危险的,所有的江河湖海,都是她老家!
当然,副本的解法没有这么简单,并不是所有人都违背人设,就能安全存活。
那股从天边而来的注视,给海妖带来的危机感不比江祟少,因为她和轿女的巨大差异,显然有一个更加恐怖的东西盯上了她。
但是没关系。
眼前的危险和远在天边的危险还是有区别的,她宁愿在之后再想办法,也不愿憋屈地被嵌在神像里。
这个法子既然是赵一酒告诉她的,就意味着虞幸肯定也知道,海妖从不怀疑这两个人情报交流的密切性。
因此,听过赵一酒的提示,她的心就安定下来了。
她的队友总有办法!
现实也正如她的预想,虞幸与她配合的很好,在她打手势后,一分一秒都没耽搁,立刻冲进了庙宇。
现在虞幸去拿不动如山咒了,她只需要保命,不让神像捉到,然后在虞幸得手后带着他和洛晏两人从深渊离开,万事大吉。
【警告:——】
比嫁衣还要华丽的鱼尾猛得拍在锁链上,强烈的震荡一直延伸到神像身后的空间。
祂青面獠牙的脸上露出狂怒之色,泥眼瞪得斗大,一边控制锁链抓新娘,一边还要应付面前的蝼蚁。
大胆……
蝼蚁……尔敢!
沉闷如雷的声音忽而炸响在虞幸耳边,带来片刻失聪。
虞幸身上来自洛晏的符咒迅速被江水侵蚀,黄符纸湿成一团,失去了贴在人身上的咒力,被水流搅碎成渣。
他本人正利用惯性顺着一根锁链荡到神像前,符咒此时失效,相当于在最危险的时候没了保护罩,种种污染瞬间袭来。
恶心,恍惚,幻觉,腐烂……
足以杀死一个人的诅咒铺天盖地压来,洛晏瞳孔一缩,无视自己开始溃烂的皮肤,又是一道符纸打在虞幸背后。
虞幸注意到了身体的痛苦。
他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水腐蚀,从内部溃烂,大脑也在被蚕食,这种即将死亡的感觉可以给人带来无尽的恐慌。
可是这些都不能让虞幸慌乱。
攻击他的锁链忽然变多,大概是神像看新娘一时半会儿抓不到,就转而专心“惩罚”他。
数根锁链哗啦啦地竖起尖棱,压迫感十足,但虞幸眼里只有嵌在神像胸口的小木片。
他离神像只有咫尺之遥了。
虞幸伸出手,打算直接把木片从黑泥神像里抠出来。
“蝼蚁!”
神像的诡异音节化为强烈的怨念,汇聚成词,和无数尖棱一起朝他刺来!
海妖和洛晏这一瞬间心都提起来了。
虞幸可没有深海优势啊,怎么躲得过这么多锁链?
虞幸给了他们答案。
不躲。
这个答案出现在他身上的概率也很高,以伤换伤绝对极端,但有效。
他不闪不避,一只手已然碰上木片,一秒钟都不到,他的手指就被染成泥色,紧接着,指骨融化,和血肉一起化作黑泥。
同时,尖棱对准他身体各处,串串子一样把他洞穿!
哗!
尖锐的棱刺刺穿皮肉,捅破血肉,又在命中之后回撤,让倒刃将伤口边的肉牢牢勾住。
这样一来,想要拔出尖棱,起码得挖掉一大块肉!
可与此同时,虞幸也成功抠下了不动如山咒,已经被污染成泥质的手握不住它,于是他扯动被锁链洞穿的另一只手臂,将不动如山咒换手。
这对普通人来说绝对致命的伤势,对虞幸来讲似乎并不算什么。
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意识到——虞幸也拿回了一部分能力!
什么时候?
洛晏想起自己脱臼了又被接好的手臂,心想,难不成虞幸是在他受伤死亡的期间,“好好照顾”他了?
说不定虞幸还表现了一下对他的关心和爱护,表现得很夸张,不符合镖头人设,也利用违背人设的惩罚找回了恢复血肉的体质。
洛晏正想着,就见虞幸把不动如山咒扔向了他,满不在乎地扯下带着倒刃的尖棱,一块有一块血肉被他撕扯下来,让他宛如血人!
第八十三章 上游,下坠
不动如山咒在水流的包裹下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尽管神像试图用水将之卷回,但是符咒本身的特性让它无视了沾染邪祟气息的水流,准确无误地落到洛晏眼前。
洛晏什么都顾不上,扑过去将符咒握在手中,霎时间,整个庙宇都开始震颤。
轰隆隆……
声波在水中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建筑的某一个节点开始松动。
随后,如同蛛网裂纹一般,骤然蔓延开来!
没了符咒的镇压,这座水里最后的完整遗迹,也要倒塌了!
天花板上掉下一块沉重梁木,砸在神像脑袋上,将神像的泥壳子砸出一个破口,露出里面的泥胚。
如同触手一样到处乱舞的铁链也被一些建材砸中,叮咚哐啷的巨大声响不绝于耳。
祂声音中的怒火已经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仅是一声咆哮,就让在场三人纷纷耳膜出血,被污染的皮肤与五脏六腑加速溃烂。
在这深渊的水底,宛若地震一般的声势更加骇人,庙宇天花板露出缺口之后,抬头一望就能望见纯黑的虚无。
如果水底可以说话的话,洛晏和海妖应该能听见虞幸的一声“快走”。
符咒到手,庙宇将塌,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洛晏第一个转头朝庙里之外游去,他是三人之中移动速度最慢的,绝不能落到最后变成累赘。
混乱的水流让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但符咒在他手上,他把皮肤上的血往木片上一抹,利用不动如山的威力抵抗住冲击。
海妖见他动作快,还有符咒加持,暂时放下心来,敏捷地躲过如雨落下的建材,飞冲向虞幸。
这男人真狠,把自己弄伤成这样,就算可以恢复,但他要怎么逃离这里?
还不是得她出手!
由于体内累积的污染实在太多,在最初的兴奋之后,海妖其实也有些力竭了。
她华丽的鱼尾上鳞片脱落大半,深蓝的光晕被蒙上一层白惨惨的油污,五脏六腑一直在往上反涌鲜血,全靠她自己吞咽回去。
她在心里疯狂哔哔,以此来给自己施加一腔勇气,赶在锁链重振旗鼓刺穿虞幸之前搂住了虞幸的腰,最大幅度摆动尾巴,带着人炮弹一般地往外奔袭。
男人的体温还是温热的,尤其是在这冰冷的江中,他的温度让他看上去好像一个误入垃圾山的珠宝。
海妖小心翼翼地带人,生怕动作重了一下就把这人弄死了。
可是虞幸身上的窟窿太多,恢复也需要时间,她即便已经很小心,手还是不免按到了肉窟窿里。
伤口中的肉蠕动着生长,神经自动寻找着自己本该存在的位置,断裂的部份正互相连接,那触感……
顿时,像浑身被蚂蚁噬咬一样,海妖一阵头皮发麻,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虞幸,你真该死啊,我的心理阴影又要多一个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海妖的崩溃。
虞幸浑身上下唯一完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和好笑,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在看到海妖拿回能力的程度后,才决定不躲那些铁链,直接抠出不动如山咒的。
因为即使他受伤的难以行动,也有一个水下超强“载具”能带着他一起跑。
就是有些对不起这姑娘,和破镜的成员在一起时,她似乎总要承受一些不必要的痛苦。
可是好好笑。
眨眼间,他们已经冲出庙宇大门。
宛如刀刃的水流将虞幸刺得生疼,庙宇外的森白烛火摇摇欲坠。
洛晏的身影就在他们前方一点,这人速度已经够快了,但在海妖面前还不够看。
海妖一咬牙,过去拎起了洛晏的领子,将他的重量也加诸在了自己身上。
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往上。
往上,再往上。
逃出这个深渊,逃出这处邪恶气息充盈的废墟,只要到了正常河床之上,哪怕是江水再狂暴,也威胁不了他们太多了!
新娘服早已看不出形状,其他两人浑身是血,远远望去,他们好像三团红色的鱼。
鱼儿们像要跳龙门一样,垂直往上攀登。
就在他们刚刚脱离庙宇范围时,这栋建筑终于完全崩塌。
崭新的废墟中间,只有残缺不堪的泥塑神像还矗立着,神像左缺一块右缺一块,半张脸都崩碎了,只剩下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逃跑的猎物。
“好饿……哈……”
古怪的声音追着他们的身影,如附骨之蛆。
虞幸回头看了一眼。
神像的崩坏不仅没有降低江祟的力量,反而像是把一个邪恶的灵魂从容器中释放了出来,整个废墟都涌升起白色的浓雾,就像之前在义庄,在山林间遇上的一样。
不,不是雾。
水中升起的怎么会是雾气呢。
那是一缕缕与雾气极像的阴气,阴气和深渊底部的腐烂尸体相融,被无数的怨气冲刷,最后形成了一种像油彩一样的白色物质。
白色物质在水流中也无法溶解,一点一点从烂泥里稀释出来,开始向上延伸。
就像人类天生对有毒物质感到恐惧,基因之中有着本能的警告反应一样。
看到这些油污,虞幸的脑袋里也警铃大作。
污染,这些就是江祟对他们进行的污染的本源物质。
好恶心……好恶心!
只是一眼,虞幸的胃中就开始翻涌,他明明见过那么多血腥乃至死亡场景,可没有哪一次比这黑水中的白油更令他反胃。
糟糕的是,那些油污……开始迅速膨胀了。
一开始,油污是从深渊地底的淤泥里出来的,随后飘散的水中,而现在,它们凝聚成了一个庞大的人形阴影,笼罩在遗迹上方。
【任务提示:“轿女归江”任务已完成!任务走向——弱者亦有反抗!】
【轿女中断了婚礼,庙宇崩塌,神像受损,江祟已被激怒!】
【业江进入狂暴状态,将无差别吞噬所有生命,持续时间30分钟!】
【业江进入索敌状态,将追杀所有推演者,直至逃离■■■!】
【请各位推演者做好准备,迎接业江最后的杀戮。】
巨大阴影从坐着的姿态站了起来,油污化成的手轻轻一推,就将残破的泥像推成碎片。
“好饿……”
“好饿……蝼蚁……吃……”
饥饿的肠音从油污巨人的肚子位置传出来,祂的轮廓似乎缓缓抬起了头,咧开了嘴,顿时,虞幸只感到被极为恐怖的东西锁定了,浑身一重!
“咕噜咕噜!”
海妖和洛晏也看到了这一幕,后者惊得想要说话,胃里灌入一口水,吐出一堆泡泡。
海妖仅存的鳞片纷纷炸开,她简直是闭着眼往前冲。
她在水中的速度还是快的。
不等油污巨人追杀,她已经带着两个人来到了深渊顶部。
一靠近顶部,强大的吸力再次袭来,水龙卷的力量不减反增,他们进来容易,想出去就是难上加难!
没办法,冲了!
海妖此时此刻竟然无比感谢曾经和鬼酒的深海之旅,让她练就了一身逃亡熟练度。
她一头扎进龙卷之中,感觉自己就像洗衣机里的玩偶,七荤八素的同时,身体也如同要被解体了一样疼痛。
这可是要从龙卷的内部跑出去啊,她每往前一步,都感觉水流又把她往后送了两步,脆弱的已经撑到极限的皮肤一点点崩解,露出里面的血管和筋肉。
海妖发誓自己已经达到了现阶段能达到的极限。
她违背人设的时间还是太短,祭品并没有解锁,海妖血脉的净化能力也来不及在这里使用,一带二,身上还有被锁定后的重重枷锁,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虞幸,洛晏,想想办法啊!
就在海妖心中疯狂呐喊的时候,她手中的重量一轻。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跳都停了,差点以为是虞幸或者洛晏被水卷走了,这种时候和她失散就是死!
下一秒,一股往前的力量带动着她,往龙卷的上方又窜了好一截距离。
心情大落大起,海妖睁大眼睛往前一看,只见伤口还没完全好的虞幸居然跑到了她旁边,和她一起拎住了洛晏,使她的压力顿时一轻。
虞幸回头朝她笑了笑。
一带二瞬间变成二带一。
两股向前的动力使三人小队速度快了不少,海妖惊讶地发现,虞幸在水中游动的方式也不像人类,反而像是水生生物。
类似鱼类,但是更像……水鬼。
洛晏也支着最后
的力气,从怀中捏出一摞黄符纸,单手结印。
符纸散开,在他们周围凝成一阵,血色阵纹由一个点迅速拉开,将三人笼罩了进去。
前进的阻力忽而减弱。
来不及多想,海妖抓紧洛晏,趁着这股劲儿一股脑冲破了水龙卷!
白色油污紧跟着涌来,只慢了一步,隐隐的咆哮从水底爆发,连水龙卷都被搅碎。
他们终于又看见了水面。
来到正常的河床高度,离水面就不远了,虞幸憋着劲,整个人又仿佛回到了从前吃掉水鬼释惟后的亲水状态。
是的,水下不是他的短板。
他在最混沌的时候得到过水鬼的能力,因为时间早,这种能力和他自身结合得也很充分,几乎已经化作了基因的一部分。
此刻,刚好帮了他一把!
……
与此同时,不论是船舫还是义庄,也都面临着巨大危机。
江底的巨响一路传到了江面,船舫众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了系统一连串紧急提示。
系统提示刚结束,船身就几乎要被大浪打翻,一具尸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船舫窗格咻的一下飞了出去,谁都没来得及拉住。
【尸体剩余数量:9/14】
“……”
还不等他们从沉默中爆发,一块船板就被打来的浪掀飞,扶着木柜稳定身形的赵谋险险避开一块碎板,又一个颠簸,腰撞在柜子尖角,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赵儒儒扒着木柱,顺势将任义一起抱住。
赵盏、奎因和赵一酒都是激活不动如山咒的人选,除了赵一酒,其他两人也已经行动迟钝,被聂朗和宋雪重点看顾……
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并且生出一个共识——
三枚不动如山咒要彻底压不住风浪了!
业江陷入狂暴,所有人都一起遭殃,还好从提示内容来看,下水的三个人已经成功拿到了符咒,只要他们顺利回来,四枚不动如山咒就可以发挥作用,将业江镇压回去!
但是,他们时间不多!
“快,稳住!”有人扯着嗓子叫道。
剩下五具尸体被他们团团围住,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给业江喂食了。
等待是最煎熬的,赵儒儒努力空出一只手,摇响自己的圣物铃铛。
能压制一点是一点!
宋雪摸了摸已经佩戴到发间金簪,深吸一口气,拔下簪子往手臂上狠狠一扎。
奎因见了,慢半拍叫道:“你……!”
“无事。”宋雪忍着疼,把沾了血的簪子重新插进头发。
这是激活金簪道具的方法,以血为媒,召唤金簪主人挡片刻阴煞。
只是“金簪主人”存在期间,会吸收她的生命力,若她撑不住,就会变成下一具尸体!
这是个一次性道具,想停下只能把簪子扔出去,只有最危急的时候才好拿出来用。
宋雪深知此刻就是激活金簪之时。
她戴好簪子后,一个女人虚影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那虚影衣着华丽,穿金戴银,头上有着和宋雪这枚一模一样的金簪,她环顾一周,透明的脸上眉眼一弯,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咿呀——这世道,翻了船~翻了船~不如奴家埋骨冢,也无祟来也无神!”
虚影的腔调宛若戏腔百转千回,话音刚落,一座巨大化的半透明棺椁徐徐出现,堪堪笼罩在船舫之上。
一股墓穴特有的极度阴冷的气息从棺椁上传出,使得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但好在,棺椁虚影、圣物铃铛,再加上三枚符咒,终于将船舫保了下来,免去了七零八落的命运。
众人得以喘息。
赵谋的目光落在女人虚影上,微微眯起眼睛,暗自记住了她的样貌,顺便揉了揉青紫一片的腰。
【尸体剩余数量:8/14】
忽然,系统提示响起。
“什么?!”
众人第一时间望向船舫中央,那里,五具尸体老老实实待着,并没有哪一个趁他们不注意挣脱棉线坠江。
不是他们这儿出了问题。
那……就是义庄那边出事了。
众人脸色凝重。
义庄会被邪祟找上是迟早的事,他们心里有数。
只是想到,留在义庄的推演者只有四个,赵怀升、赵冬雪、洛相逢、程一举。
他们不仅是都没有道具,还有个被角色同化的程一举,堪称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一旦真出事,遇上业江这种程度的攻击,恐怕……
【尸体剩余数量:7/14】
说曹操曹操就被盗,又是一条提示弹出,昭示着义庄那边情况十分不妙。
“哈……这么一看,某些人不讲情面地拿走别人道具,好像是有点过分了。”赵盏坐在角落,一边维持符咒运转,一边低低地笑出声。
他既然点了名,其他人自然也看向了赵一酒。
马后炮没有必要,宋雪皱了皱眉,心里清楚赵盏只是借题发挥,刺激一下赵一酒,顺便在直播视角里给赵一酒和虞幸泼泼脏水。
毕竟外人情绪更容易被调动,或许在直播间观众看来,虞幸和赵一酒的趁火打劫可能就是让他们团灭的伏笔。
而且赵盏没有咄咄逼人,他只是在义庄那边失利时感叹了一句,也不能说他因私心耽误正事。
可是先不说赵一酒了,赵谋还在这呢,肯定不会忍下赵盏这种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很恶心人的做法。
果然,下一秒,赵谋就笑出了声,一脸和善好奇:“这么一看,某些人是觉得犬神换来的金簪和第三枚符咒对我们不是必要的。”
虽然义庄那四人的实力被缩减了。
但是如果没有从他们手里拿来的道具,船舫根本撑不住,轿女甚至没有下水的条件,整个任务都会陷入死局。
可以说,若是道具没有被虞幸和赵一酒收缴,一同带上船舫,那么就需要推演者全员到齐才能开始任务,其中包括定时炸弹程一举。
同样的,义庄的四具尸体也不能没人看管,也得带上船,从而多出四个要费心看顾的东西。
在船舫中一团乱麻的时候,这些不确定因素会带来怎样的麻烦,可还不一定呢。
“得了便宜还卖乖,同样是大户少爷,差距也忒大了点。”赵谋摇头感叹,“再者说,从圣女阁下的讲述来看,犬神和镖头可是救了义庄那几人的命,难道你认为,这个世道下,他们还应该救人一命什么都不要?换做是你,你做得到吗。”
“大夫太敏感了,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见多了命运,替义庄那边的人感到些许伤感罢了。”赵盏淡定摇头。
“既得利益者不配替人伤感,这个道理都不懂?”赵一酒嗤笑,“要装好人就滚出去,我既然是犬神族的野蛮人,那把人扔进江里也是正常的吧?”
赵盏唇角勾起,伸手给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闭嘴。
但瞧他的神色……似乎也并没有将赵怀升和赵冬雪太放在心上。
不知是对同伴太有信心,还是他本就冷心冷情,不在乎同伴死活——又或者是被角色影响,性格中的某一部分被极端化了。
宋雪适时出来打圆场,主要是她再不说话,暴脾气的聂朗就要开喷了。
船坊中的气氛缓和,赵一酒撇了撇嘴角,似乎也懒得在这个时候计较。
他默默地走到船沿,由于也承担着激活一枚符咒的灵魂损伤,他的步伐很慢,踩在地板上悄然无声。
赵一酒望江上眺望,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恶水,看见里面正在进行怎样一番激烈的逃生搏斗。
“有什么发现吗?”赵儒儒敏锐地感觉到赵一酒好像有什么打算。
赵一酒回头,忽地冲她一笑。
鬼气森森的气质与笑容交织,在一瞬间冲淡了“犬神”的影子,依稀暴露出本质来。
他道:“圣女,若是这次能活下来,我们去把犬神族的人都杀了吧。”
【警告:你违背了角色设定,违背关联:“犬神为犬神族信仰,不会背叛族群”。】
赵儒儒:“???”
她瞪大眼睛,似乎在问,你突然间在发什么疯!
其他人也没懂他为什么忽然提起不相干的事情,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赵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赵一酒歪了歪头:“我忽然想起大祭司,就觉得很不爽,我们把大祭司宰了炖汤喝怎么样?”
【警告:你违背了角色设定,违背关联:“犬神敬重、忌惮大祭司”。】
“再把肉捞出来,喂给野狗。”
【警告:你违背了角
色设定,违背关联:“犬神敬重、忌惮大祭司”!】
“然后把他的人头挂在部落最高处,让所有族人日夜看着。”
【因你严重违背人设,受到惩罚——第二条命!】
想要的惩罚终于刷了出来,赵一酒在赵儒儒看精神病的眼神中止不住地低笑。
怎么的,犬神忽然疯了?还是赵一酒突然疯了?
众人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只有了解鬼酒性格的赵谋平静道:“万事小心。”
话音还未落,赵一酒已经踩到船沿上,毫无预兆地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
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他,瞬间被棺椁虚影与符咒镇压范围之外的怒涛吞噬。
第八十四章 在新世界醒来
轰……
血纹阵笼罩着逃亡三人组,形成一道血光屏障,屏障在前面跑,白色污秽在后面追。
所过之处堪称地动山摇,河床一寸寸溃烂,许多不知什么年代掉进江中的旧物也从泥里被翻起,坚硬尖锐的物件像是被无形之手操控着,一个接一个地砸向虞幸三人。
若说阵法尚能阻挡一些邪祟能量,那么对于这种并不附着任何鬼气的物品就没有抵挡作用了。
终究是在江祟的主场,这个离成型只差一步之遥的邪祟总有各种办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三人左躲右闪,海妖在奔袭的同时也在注意着周围的环境,因为河床崩塌,这里的地形都产生了极大变化,他们又刚从漩涡龙卷中挣脱出来,一时间竟找不到船舫的位置。
她稍一犹豫,虞幸就赶到了她前面,拽着她和洛晏就往一个方向闷头前游。
如果能说话的话,海妖现在最想问的就是——这么混乱,你是怎么认路的?
真是个怪物!
心中的吐槽归吐槽,她现在也确实需要一点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来让她忽略身上的痛苦。
紧接着她便又集中精神,努力地往水面上看去。
船舫所在的位置会在水面上映下一团阴影,可惜现在整条江都被搅动得污秽不堪,外界的天色也阴沉无光,实在难以辨认。
不仅如此,江面上还有很多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的色块……
等等……那是,水鬼!
由于之前她还是江祟的“新娘”,水鬼并不攻击她,所以海妖没有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
而这次从水龙卷里冲出来后,她已经失去了新娘的好处,按理说也会被水鬼纳入攻击范围,可奇怪的是,这些水鬼竟然比他们来时还要安分,甚至全都浮到了水面,没有一只下来阻挠。
不仅如此,她根本就没有感应到水鬼身上传来的恶意,也因此才忽略了它们。
有水中气流的阻碍,他们游的很费劲。
洛晏又一次陷入了神志恍惚的境地——这回不是因为窒息溺水,而是因为他在深渊底部的时候用了太多符咒,这具商户少爷的壳子没有修炼过,一路又是辅助又是保护,虽然他存在感比较低,但贡献着实不少。
若是没有他,虞幸很难在面对神像污秽时那么轻松的取到不动如山咒。
于是现在他脑子开始严重犯昏。
他居然恍惚之中看见了一缕缕月光从水面射下来,就像他梦中那样。
而在梦里见到的那些被埋于地下的不甘的尸体,则化为了现在漂浮在水面的水鬼,充斥着一样的不甘和忿怒。
只是位置颠倒了,它们从激烈的反抗者,变成了为虎作伥的怪物。
其实还有商量余地的不是吗?
洛晏在梦中就能感受到它们怨气里隐藏的对生命的渴望,正是由于不甘死亡,落入江中的尸体才会那样拼命的往上游,就好像只要能突破江面,他们就能回到活着的时候,和家中的亲人孩子一起,假装自己只是江畔的游人。
洛家擅长捉鬼画符,也擅长感应鬼物的情绪,洛晏更是其中翘楚。
分明隔着重重黑水,分明没有一丝光源,可洛晏就是和顶上无数水鬼对上了视线。
他“看”到水鬼们整齐划一的低头看着他,或者说看着正在逃亡的他们。
其中一个水鬼伸出手,用自己肿胀的手指指向了一个方向。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水鬼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它们心中的那股愤怒好像随着深渊底的神像破碎而短暂地消散了,所有水鬼都伸出一只胳膊,指向了一个十分明确的位置。
洛晏眼前一花,刚才的场景幻觉一般破碎,他伸手拉了拉虞幸散乱的马尾,用动作告诉他:“在那里!”
只能看出大致方向,不能准确找到船舫的虞幸立刻顺着他的示意游过去。
已经很近了,只要他们能回到船上——
这一切,就该结束了!
“轰隆隆——”
忽然,一股沉重的响声从江底传来。
那好像是什么东西持续摩擦过泥土的声音,伴随着叮咚咣啷的铁链声。
声音传到虞幸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被水流分散过后的分贝,可想而知,底下究竟有多么庞大的东西在移动。
响声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似乎是……某种有实体的巨物,正飞速的从深渊里往上窜,直直的朝他们冲过来!
哗啦啦……
锁链的响声越来越清晰。
他们在庙宇里刚刚经受过铁链攻击,对此并不陌生,区别则在于,如果把原先的锁链的动静比作小蛇,那么他们现在听到的,就是一条巨蟒!
一股危机感猛然从心中升起。
不只是虞幸听到了,海妖和洛晏也听到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向他们刚刚冲出来的地方。
白色的污秽在深渊大坑的入口处翻腾,就在其中,一个黑色的小点正在迅速放大。
那黑色的一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进入可视范围,他们才认出,那是一整条不断朝他们接近的庞大铁链群!
在庙宇中见过的细铁链纠缠在了一起,十几根生锈铁链如蛇般缠绕,已经分不出你我。
深色链条上还覆盖着一层黏哒哒的白色物质,将链条侵染到褪色,透出一股恶心的死白。
它们组合到一块,顶端的尖棱也扭曲地焊死在一起,只留下最尖端的锋利尖刺。
这条被异化的铁链已经无法计较长度了,它带着比之前多无数倍的压迫感与冲击力,朝他们刺来!
虞幸面色一沉,脑子里飞速思考如何扛过这东西的攻击,它速度奇快无比,靠拉距离是拉不过的,从声音出现到肉眼可见,只有短短几秒而已。
只能用诅咒之力硬刚吗?
尽管他现在拿回了一些能力,可距离能用出足以毁掉这庞然大物的诅咒之力还有一定距离。
然而现实容不得他纠结,就在虞幸双眼隐隐泛起幽蓝光晕时……
扑通的入水声在不远处响起。
按理说,在如此混乱的场合下,那小小的入水声应该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才对。
可事实却是,仿若某种直觉的指引,在入水声传来的瞬间,水下的三人都立刻往声源处看去。
那地方确实不远,如果没有朝他们袭来的庞然大物,他们可能再有个十来秒就能游到了。
但巨型铁链群会在七八秒的时候追上他们。
倘若那里就是船舫的位置,铁链群顶端的巨大尖刺恐怕会连船底一起凿穿!
一个人影就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坠入水中,然后一刻不停地朝他们游来。
他们与那道人影以双向的速度奔向彼此,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虞幸、海妖和洛晏在千钧一发之际和那道迎来的身影交汇又交错,巨大的锁链也随即而至!
“酒哥!”
虞幸看清了来者是谁,他想叫住赵一酒,但水下无法发声,只能在心中无声呐喊。
赵一酒赶上了攻击,代替了他们,挡在铁链群之前。
所有人的眼睛都瞬间睁大。
就在足足有赵一酒整个身体那么大的尖刺要将他洞穿的前一瞬,赵一酒摊开手掌,露出握在手心的东西。
一面小铜镜。
铜铃被赵一酒翻转,能印出人像的那一面正对上尖棱,血腥的气息在铜镜上一闪而逝,随后,铜镜猛得变大——
【照心镜:一次性道具,使用可完全反射一次任意攻击,使用后报废。】
简短的道具描述却是最有力的支持,眨眼间,尖棱的最尖端已经和铜镜镜面撞在一起。
叮的一声。
江中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这一刻,唯有赵一酒胸前的兽骨挂坠发出了一声清脆碰响。
下一秒,天旋地转。
无异于蚍蜉撼树、螳臂挡车的一撞,将庞大铁链群从深渊底部直冲上来的力度尽数还了回去。
在可怕的轰鸣声中,铁链从尖棱开始寸寸崩坏,四散的铁链碎片威力堪比炮弹,砸进河床中,砸进江流的壁障里,砸得河中杂物化为粉末,砸得江面动荡,水鬼们免费体验了一把海啸。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虞幸等人依稀听见江上的船舫里传来尖叫,随后又甩出来两具尸体。
尸体掉进水中,瞬间就融化成凝成实质的怨气,被江水吸收,系统提示剩下的尸体只剩下五具了。
“……”
算了,也不重要,只要确保业江吸收不到所有尸体,结局就没有区别。
鬼酒把报废的铜镜随手扔掉,回身挑衅
地看了虞幸一眼,眼神里好像在说——你以为我下来是送死的?刚刚是不是想叫住我,让我别冲动?
哈,我当然是来当救世主,救救可怜的你的!
那股强烈的炫耀劲儿装都不装一下,硬生生在黑水之中闪到了虞幸的眼睛。
他胸膛起伏,又一次认识到了鬼酒的疯劲儿。
不过,行,鬼酒牛逼。
虞幸不得不承认赵一酒来得非常及时,为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他的精神一阵放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把抱住赵一酒,将这人当成支架,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挂在上面。
鬼酒看他这样,似乎还想挑衅两句,看看他厉害的队长生气的样子,然而一垂眼就看到他满是破洞的衣服,和破洞之下血糊糊伤口。
由于污染的存在,虞幸的伤口恢复速度被拖得很慢。
每一处血肉都在和肉眼难以察觉的淡淡白色污秽做斗争,因为虞幸的恢复本质是“复原”,即,让身体恢复到受伤之前一模一样的状态。
但凡有一点不同的物质夹杂在肉里,他的血肉就会产生排异反应,非要把异物驱逐掉才会继续生长。
所以在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时候,视觉效果十分恐怖。
一旦注意到伤势,鬼酒就会迅速洞悉虞幸身上的所有伤口。
他很快意识到,虞幸的右手……
正处于污染最为严重的状态。
这只手触碰过江祟神像,直接被神像同化成了黑泥,皮肤和骨头都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泥质,难以用力——一用力就会像真正的泥巴一样崩成很多块。
居然又伤的这么重。
每次都要这样。
鬼酒抿了抿唇,失去了邀功的兴趣。
一旦他的脸色耷拉下来,浑身的鬼气森森就压不住了。
海妖面露惊悚,熟悉的即视感使她浑身冷汗直冒,已经力竭的身体又涌现出了无穷的力量,她近乎仓皇地拖着同样被震撼到的洛晏往几米开外的船舫游去,把虞幸丢在了原地应付鬼酒。
鬼酒挑了挑眉,看在虞幸受了重伤的份儿上没有耽搁时间,扛着人也跟了上去。
船舫上的人稳住身形,扔下绳子接应他们。
赵谋探出一个头,和虞幸对上视线。
靠谱副队长眼里闪过令人安心的信号,似乎在告诉虞幸,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直到这时,虞幸才感到一股抑制不住的疲惫,他甚至没有等到上船,就把脑袋往鬼酒肩上一搁,陷入了死尸一般的睡眠。
他该做的已经做完了。
剩下的激活四枚符咒镇压邪祟的事儿,就交给别人吧。
……
这一觉睡得很沉。
虞幸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身体内外的伤势都在缓慢恢复,一开始他还能模模糊糊听到吵闹的声音,睡到后半段,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的头脑里一片漆黑,没有梦境的踪影,再到后来,似乎有一股治愈的力量覆在了他头上,缓缓驱散着体内残留的污染。
久违的清明与轻松终于将虞幸从沉睡中唤醒,他睫毛颤了颤,闻到一股淡淡的中药香。
赵谋似乎和他隔了一面薄墙,他听见赵谋的声音隐约传出:“朱砂三钱,鹿茸二两……按这个药方回去煎药,早晚一次,听懂了吗?”
有人道了声谢。
“……?”
虞幸缓缓睁眼,入眼是红木房梁,还有砖瓦堆砌的屋顶。
白色的垂帘坠在他身侧,把他所躺的床铺单独隔开,他身上一片洁净,穿着一件崭新的布衣,长发披散着。
短刀、马鞭和绑发带整整齐齐地放在床边木柜上,不远处的明纸窗外一片阳光灿烂。
意识到自己不在江上,甚至不在山里,虞幸揉了揉额角,调出错过的系统提示面板。
【不动如山咒(完整版)已激活,开始封印进程——】
在一串接着一串足以体现镇压艰辛的进度条提示之后,虞幸看到了有用信息。
【任务提示:江祟已被镇压!】
【世界进程转变,■■■世界无法维系,即将崩解。】
【你已完成■■■世界结局,最终结局——强者终如所愿】
【恭喜推演者堪破世界真相,即将在真实世界苏醒。】
【推演者虞幸,你在真实世界的身份为:被背叛的镖头(受伤昏迷)】
【个人任务“前往风头镇”已废除,祭品栏解封,能力解封。】
【个人任务(新):探索风头镇,寻找镇上巫婆了解灵魂缺失的后果。】
【任务时限: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