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风雪中的落脚地(1w)
“还有一种可能。”虞幸想了想,“旅店藏着好处,这种好处值得所有人争抢名额。”
不过很难说。
如果猜错了,可能收益就没有想象中那么高了。
“那我们怎么选?咳咳,队长,如果一个镇民家里能同时住两个人的话……”张羽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他。
虞幸笑了:“你想和我住一起。”
当然!
张羽心里飞快地肯定,有队长不跟着那不是血亏!
如果镇民家里和他想象的一样危险的话,他自己是肯定不敢去的,他自保能力太差了。
但只要跟着队长,想必再危险的地方,队长都能护住他吧。
主要是他对自己还是有点信心,只要他去了,一定能在现场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他的侦探天赋可不是白瞎的。
张羽打算得很好,甚至都想去问问高一菱可不可以了,结果他的队长在进入南水镇以来头一次拒绝了他的想法。
虞幸道:“去旅店。”
“啊?”张羽愣了一下,当然是不会去反驳的,只是有点疑惑地问,“是因为怕我应付不了危险吗?”
“算是吧,我有种预感。”虞幸紧了紧腰侧的画筒,“先听向导说说看明天的安排,我总觉得……身为瑞雪祭的前一天,明天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而且和今晚的选择有关。”
“哦。”张羽瞬间乖巧。
他也有犯罪预感,但是和那些灵异能力中的灵感和预测能力相比,局限性太大了。
所以他一直很羡慕赵哥的扶乩术,只可惜这和他的能力上升方向完全不同。
现在队长说有预感,那恐怕也不会出错。
给出的时间过去,高一菱统计了一下人数。
只有七个人选择了去旅店,显然剩下的二十多人都是想趁着夜里的机会搏一搏信息的。
参加活动都是为了“门票”,这里的人已经或多或少从各种觉得获取了一些消息,既然来了就是有野心,如果苟着就能通关,他们又何必非要参加这个活动呢?
阎理和美杜莎应该都对门票志在必得,因此,当他们看见虞幸——以及虞幸队里的张羽,甚至是花宿白都要住旅店的时候,眼底都升起了一丝惊诧。
其他人还可以理解,虞幸有这个能力,为什么选择这么保守?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方家小少爷”才知道的秘密?
“等等。”美杜莎在高一菱说下一句话之前打断,素手轻轻推了蓝无后背一把。
蓝无会意:“向导,我还是去住旅店吧。”
虞幸决定要去旅店之后,张羽自然就没有问高一菱镇民家中可不可以两人合住,但是蓝无和美杜莎问过了,有些镇民家中房子比较大,是可以容得下两人甚至三人的。
所以美杜莎本来打算带着蓝无住一起,还是那句话,她相信自己护得住手底下的人。
大不了就睡一张床……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东西能在她眼皮子底下伤到她要护的人。
然而虞幸的选择让她有了别的想法。
她知道蓝无在不忘居一楼的时候和张羽打好了关系,旅店或许危险性不大,但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让蓝无一个人去,算是赌一把虞幸的想法。
高一菱停了停,似乎在思考蓝无的意思。
她顿了足足五秒钟,才反应过来:“啊,可以的,还好我没有开始记录名单。”
她手中有一张纸笔,刚才正提笔要去写字呢。
可能只要当她下笔,选择就不能改变了。
其他人也有所犹豫,但终究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毕竟他们也知道,蓝无这个人只有挣扎级,是现在还活着的所有人中……不能说等级最低,但资历一定是最新的。
“被美杜莎看上的皮囊”而已,大家都清楚,一个因为被偏爱而带上的人,实力的水分可想而知。
所以蓝无临时被美杜莎送去旅店,也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在镇民家中帮上忙的能力。
他们可不一样,他们是有机会的。
阎理眉心微微一蹙,认真端详着虞幸的神色。
对方神情自若,好像并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多么出人意料,甚至打了个哈欠,看上去确实有点困。
“……”
算了。
对方这么做肯定有理由,但这并不能影响到他的心态。
他有自己的计划,而且镇民家里应该有机会接触到真实时间,毕竟他和虞幸已经在白天意识到了必死时间线的存在,除了推进旅程的主线任务、找支线任务拿积分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拉开时间差了。
虽然他也隐约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危险正在缓慢接近,但归根结底……危险可以规避,机会错过可惜。
晚上还得替花老板杀个人。
明知花老板隐瞒了不少事,还是接下了这个活,阎理也是为了卖破镜一个面子。
过去一年的破镜进步神速,风头正盛,现在破镜的队长都回来了,实力还到了一个难以窥探的地步,破镜只会更上一个台阶。
这样的小队,和未亡调查组有一定的相似性,作风也差不了太多,可以说他们算是一路人。
想必等到荒诞系统……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合作。
阎理适时地收敛了脑中的想法。
有些事连想一想都会被发现,还好他让衍明以催眠的形式帮他屏蔽了脑中的那个词,这样就能保证不会提前惊动系统。
总之,虽然花老板不是破镜的人,阎理还是能感觉到,帮这个忙是能增加虞幸对未亡调查组的好感的。
高一菱笔尖刷刷,很快记录好了所有“旅客”的选择,她收起那张只有她一个人能看清的纸,揣进了兜里。
“那么,我先来说一下明天的游玩流程,然后就带大家去休息了。”
“我们今天做好的衣服一定要保存好,然后明天早上八点在旅店门口集合。”
“早餐的话就在路边买一点吃了,吃完我们要回到百宝街,玩两个游戏。”
“噢,这两个游戏是二选一,一个是寻找藏在镇上各处的小玩偶,另一个是‘挂福’,需要在三个地方凑齐木牌、黑墨、流苏,组成一张完整的祈福牌,挂到百宝街尽头的神树上。”
“因为两个游戏耗时较长,远近也有一定的随机性,所以我们就不强制大家回来吃午饭和晚餐了,只要完成了一个游戏就能拿到瑞雪祭的安排表,安心参加祭典——具体的明天早上我再告诉大家,现在我把各位晚上休息的地址发给你们,你们要自己找过去哦!”
高一菱又从她的包里翻出一叠小纸条,每个人都发了一张。
虞幸接过属于他的纸条看了眼,上面写的是旅店的地址,不出所料,旅店就在这条街上,而看其他人的神色,安排好的镇民家显然是在百宝街以外的镇上。
“大家解散吧!如果实在找不到路的话,随便问一问路人就可以了哦~大家都是很热情好客的!”高一菱拍了拍巴掌,补充了最后一句。
“十二点之前,一定要躺到床上哦!”
十二点?虞幸下意识看了看系统时间,根据自己的时间估算了一下,现在应该刚过九点四十。
那对于要去旅店的人来讲,这个时间过分充裕了,可对于其他人来说……运气不好的人可能得加快点速度。
毕竟都给出了这种提醒,那南水镇的午夜十二点过后恐怕会是一副让人难以接受的景象了。
人群陆陆续续散开,高一菱也挥手告别回家睡觉了,一身红衣的花宿白就暴露了出来。
虞幸就知道这人会跟着他,不管张羽和他聊天的声音有多小,只要没有特意做屏蔽措施,这人就肯定能听得见,因为花宿白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根本不会受其他人的讨论影响。
而另一边,白大褂的医生也没有走,从他们进成衣铺后院做配饰的时候开始,医生就等在了铺子外面,又耐心等着高一菱说完所有的话。
“你要去住旅店?”医生走过来,语气微妙。
“没错,原住民有什么指教吗?”虞幸挑眉,就差把“有信息赶紧说”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但医生显然不会多说什么,他跟上来是为了找孩子的,不代表他就会对虞幸产生多么浓厚的善意,或者说,身为【祂】的分身,本来就不存在善意或恶意这种概念。
那都仅仅是人类的感知与妄想罢了。
医生只笑了笑:“不,没什么,你做了很聪明的选择。”
“我也要回医院了,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说完,医生转身消失在拐角的黑暗中。
“他、他等了这么久,就为了跟你说这么一句话?”张羽匪夷所思地挠了挠头,“我还以为他要一直跟着你呢。”
花宿白认同地点点头:“哎呀呀,看来医生是不能住旅店的呢。你瞧他刚才的眼神,提到旅店的时候,都有种不能黏着你的遗憾。”
“……拉倒吧,脸都看不清,还能看清眼神中的遗憾?”虞幸无语,虽然花宿白说的应该是对的,他也觉得是旅店限制了医生的跟随,但从花宿白嘴里说出来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蓝无在一旁看了半天,终于找到机会:“咳咳。”
三人循声而望。
白发的青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清瘦的小臂抬起,手微曲着掩在唇前:“那个……美杜莎会长说你是个好人,会稍微看顾我一点。”
或许也知道这种话是无稽之谈,而且有些臭不要脸,蓝无最终还是有点脸红:“抱歉……”
他身上确实有种很容易让人怜惜的气质,张羽差点都想说“没事哥们儿罩你”了。
虞幸看看他,再看看另外四个选择了住旅店的人。
那四人都不是什么熟脸,稍稍感应,他们体内气息也较弱,应该是经过了第一天后自认实力不足所以才选了旅店图个保险的。
四人应该互相认识,起码有所交集,此时也还没有根据纸条上的地址去找旅店,而是站得远远的正商量着什么,时不时还用一种警惕的目光朝虞幸等人看一眼。
“那四个人当中有两个是暗星公会的。”情报通张羽见状小声解释,“暗星在我和冉冉成为推演者的那个时候,算得上排名前二十的公会,但就在六个月前,暗星会长和两个副会长一起死在了推演中,公会就急速落没,成员也基本散了,现在都快查无此会了。”
“这你都知道。”虞幸不由地惊讶了一瞬,像这种事无巨细的情报肯定是赵谋收集的,但张羽能做到把这些都记住,甚至只看到人就能想起来,很难想象他到底下了多少功夫。
确实用心了。
“嘿嘿。”张羽有点骄傲,“冉冉能打,帮得上破镜,那我也总要有点作用,不能拖后腿啊。”
“那边另外两个都是散人,但是和暗星关系很不错,他们四个应该是想抱团了,看他们的样子,肯定不想和我们产生交集。”
“我看起来很吓人?”虞幸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明明这么斯文。”
花宿白笑出声:“你还记得你在镇外是怎么恐吓獴刀的吗?当时那一手可吓坏不少人。”
虞幸:“哦~”
他都忘了。
张羽挠挠头:“其实他们或许也是怕队长你要他们做炮灰什么的吧,因为暗星落没后,还留在公会的成员经常被一些大公会的人欺负,比如在推演中什么危险事都让他们先上之类的。”
“因为暗星会长还在的时候……整个公会行事都比较……嚣张。”
看得出,张羽已经努力地找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词。
“会长一死,报应就来了。”
而现在,破镜对暗星来说,也是大“公会”了,不说人数,只说实力。
“原来如此。”虞幸对此也没什么话好说,有因必有果吧,之前仗着地位做了些让人看不惯的事,等地位没了,自然要还。
他转头对安静等在旁边的蓝无道:“既然别人都抱团了,那你就跟着我们吧,说实在的,我还挺喜欢你。”
安静,听话,养眼,做事也有往前冲的勇气和往后退的冷静。
必要的时候拉得下脸,示弱也不让人觉得卑微,还懂在适合的时候主动送上帮助。
而且能力虽然还不够强,但似乎有些特殊。
美杜莎培养蓝无,倒也不是仅凭一张脸。
或许再过段时间,蓝无会站到很高的位置。
蓝无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我也很喜欢破镜。”
因为他们的休息地点都是旅店,因此纸条上给出的地点是一模一样的。
旅店就在百宝街中段,离成衣铺也不远,大概再往前走100米左右,拐一个拐角就到了。
四人干脆直接往那边走,这么晚了,游荡的镇民还是那个数量,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这些镇民的脸和白天他们看到的有很多重合。
人根本没变过。
若是放在现实里,就相当于是一逛逛大半天都不回家的那种街溜子。
张羽有些忌惮他们,无论镇民露出怎样友好的笑容都不去靠近,就这么一直保持着警惕,很快就到了旅店前。
其余四个人好像是有意和他们分开距离,还停在原地没有动,估计是想抱团到底。
他们怎么想虞幸并不在乎,也根本懒得给出关注,还是眼前旅店的模样更让他感兴趣。
旅店并不在主街,而是在百宝街拐角的小巷里,虽然也是百宝街范围内,但巷子里没有镇民在晃悠,也没有主街上一盏盏店铺里亮起的灯,于是显得阴暗不少。
不过巷子嘛,都是这样的。
哪怕是现实中的小巷,一到半夜,那幽深的尽头也会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这条小巷,好歹还亮着属于旅店的灯光。
因为是百宝街里的建筑,旅店也用了木质结构,看起来是会被一把火烧没的类型。
店前挂了两盏灯笼,随着冰冷的风摇曳着。
明黄色的灯笼光芒柔和,照亮了门前的地面,如风雪中给予旅人温暖的小小港湾。
“太好了,看起来还挺阳间的。”张羽震惊,“我还以为会是那种惨白惨白的墙壁,配上两盏血红的圆灯笼呢。”
“那样的话,”蓝无评价道,“和主街的画风就不太相符了。”
百宝街本来就在刻意营造一种“正常”、“温馨”的风格,即使是像成衣铺那种红袍诡异但诡异的也不明显的铺子都是少数。
“别高兴得太早。”虞幸抬眼望着旅店牌匾,“成衣铺后院有多痛,忘了?”
蓝无和张羽同时哆嗦了一下。
痛,太痛了。
百宝街里的店铺好像很擅长以一个无害的外表使人放松警惕,再以恶劣的内核狠狠打击。
旅店大门上方横了一张棕木牌匾,字体龙飞凤舞,墨色深沉,书写着“安眠旅店”四个字。
安眠……
张羽不得不多想,这是祝福还是诅咒?
是想让他们睡个好觉,还是让他们一睡不醒?
待四人走近了,才发现店门口还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缩了水的苍老老头,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整个身体缩在门框处,因此很不显眼。
老头脸上满是皱纹,穿这件白色的背心,弯腰驼背的,正借着灯笼的光看一本巴掌大的书,蓝色大裤衩在他骨瘦如柴的腿上显得空空荡荡。
听到脚步声,老头抬起脑袋。
他似乎过于苍老了,哪怕是抬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得艰难又生涩,好像他的脖子已经承担不住头颅的重量,疲惫不堪。
一双浑浊的眼睛直直望过来的时候,其中的黯淡无光像一只手,拽着人的心脏狠狠往下沉了沉,透不过气来。
虞幸几乎能看到老头身上浓郁到凝成实质的死气,这老头的状态只能说是半死不活,可能上句话还好好的说出来了,下句话就咽了气。
这种死气对活人多多少少有些影响,尤其是小孩子,很多小孩去医院的时候,也会感觉浑身不舒服,甚至是恐惧。
那不一定是对针头和药水的排斥,也有可能是因为医院常年累月积攒的死气让小孩本就还不稳定的灵体下意识想要逃离。
虞幸不会被这种气息影响,他主动走上前,直接蹲了下来,平视着老头,语气温和:“老人家,住店。”
“啊?”老头耳朵不太好,把头又往前伸了伸,几乎凑到虞幸鼻尖,声音喑哑,“什么?”
淡淡的腐朽臭味从老头口中飘出,那皮肤上密密麻麻的细纹与褶皱,松动得如同皮骨分离,花白的头发也所剩无几,露出头皮。
“我说,住店。”虞幸把纸条递给老头,用最经典的词汇提醒,“旅客,住店。”
看到纸条,老头就明白了。
旅店和旅行团一听就有着长期的合作,高一菱这一手字体对老头来讲应该不陌生。
拿上纸条,老头把手上看的小书往凳子上一放,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那,进来。”
他没有拐杖,每走一步双腿都在剧烈抖动,让人很怕他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
张羽赶了过来,毕竟这个老人没有对他们做出攻击行为,而且连行动都这么不方便。对老者的怜惜盖过了不确定的恐惧,他一边伸手一边说:“我扶你吧。”
他的手刚碰上老人的胳膊,就摸到一股怪异的触感。
失去活力的皮肤摸着像枯树皮,又带着不冰不热的那种……难以形容的凉,如同无温的死物,并不舒服,甚至飞快得让人感觉到恶心。
不知为什么,这个老人身上那种令人害怕的东西被无数倍地放大了。
见过很多死亡的张羽也扛不住这种突如其来的令胃部猛烈翻涌的恶心,下意识猛得缩回了手,脸上血色忽而褪去。
好在他只是刚碰了一下,老头没有把力放在他身上,他这一来一回没对老头的行走产生什么影响,老头也压根儿没在意他,枯瘦的手推开了门。
可是张羽还是恶心到想吐。
就在这时,一朵花瓣落到他的肩上,花宿白调侃:“怎么了你,一脸肾虚的样子。”
张羽:“……”
他又想反驳又要憋着恶心,差点气的一口气上不来。
“年轻人还是要节制,平时多注意身体。”花宿白伸出一根手指在张羽额头点了一下。
若隐若现的黑色一闪而过,又是一片不知从哪里落下的花瓣飘飘呼呼落在地上。
张羽忽然觉得头脑一清,那种纠缠着的恶心感觉潮水般褪去。
“唔……”
他欲言又止。
这个花老板也太恶趣味了吧,明明是要帮他,却非要说他肾虚,他现在还得谢谢花老板呢!
可恶,被冉冉看到多不好!
蓝无站在最后默默观察,却见花宿白回过头。
“小家伙,想看什么就大方点看,我不介意的~”
“抱歉,我只是有点好奇。”蓝无回忆一个坦诚的微笑,“不知道你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所以想观察一下。”
余光瞥见虞幸已经跟着老人进了店,花宿白从指间翻出一朵小花来。
“想知道?”他把玩着这朵白色小花,勾唇道,“看你这么乖,送你一朵也无妨。”
“拿着吧,受伤的时候……它可是很有用的。”
因为蓝无亲眼看见花老板将张羽身上的不适驱散,同时有花瓣飘落,因此没什么防备,将小白花接到了手里。
花朵透着生命的气息,稚嫩又生机勃勃,怎么看都不像个坏东西。
所以这是一个治疗道具?蓝无想到花老板这个称呼,脑海里有了诸多猜测。
比如花老板之所以自称花老板,是因为他的能力就是培养各种能力的花,根据颜色或品种的区别达到治疗或攻击的作用……
这么想好像还挺合理。
蓝无停止了猜测,礼貌道歉:“谢谢花老板,这种花有名字吗?”
“没有,只是看到你——我就想到了这种样子的花。”花宿白将手缩回宽大的袖中,笑道,“如果你愿意,它就以蓝无命名也很合适。”
蓝无以为花宿白在开玩笑,也没有深究,眼看大家都进店了,便也跟了进去。
张羽……张羽不敢说话。
队长也跟他说过,不要碰花老板递过来的任何一朵花的。
但蓝无是外人嘛,花老板很明确的向着队长,可能……不阻止也没关系吧?
找机会告诉队长好了。
虞幸其实对身后发生的事一清二楚,他本来想给张羽缓解一下,再让他清楚清楚,这种等级的推演中,哪怕是一个看似羸弱的老人,也不该随意触碰。
鬼气的污染无处不在,就张羽刚刚碰了一下,人格异化度恐怕都得往上涨一格。
不过既然花宿白出手了,想来也不会残留什么不好的东西,至于给了蓝无花……
只要不是坑破镜的人,花宿白坑谁都跟他没关系,而且以那朵小白花上浓郁的生命气息来看,受伤可以用它治愈这一点,花宿白并没有说谎。
虞幸在大厅站定,打量四周。
旅店面积不大,布置也稍显拥挤,一进门就是只有十几平米的大厅,角落放着一张柜台,柜台上点着一盏油灯,算盘和账本就放在油灯旁。
有意思的是,许多本小书歪歪扭扭叠成了一摞,放置在柜台边的地上。
大厅中间是一些休息用的座椅桌子,再往后就是一条有拐角的走廊,走廊两边的门后估计就是提供给客人的屋子了。
最重要的是……
虞幸柜台上方的墙壁上看到了一只挂钟。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南水镇看到可以明确指示时间的东西!
指针滴答滴答响着,指向了晚上九点五十五。
老头慢悠悠挪到柜台后面,伸手揉了揉晦涩的眼睛,然后翻开记录本,牙齿漏风地问:“……几个?”
“四个人。”
“……纸条。”
后面三人把纸条递了过去。
一共四张纸条,老头把脸凑在油灯旁边眯着眼辨认了半晌,才肯定了他们的居住资格。
“付过……钱了,直接住。”
枯瘦的手拉开叮当作响的柜子,看也不看,十分随机地从里面抓出四把钥匙摆在台面上。
然后老头往下一坐,顿时看不见人了。
虞幸个子高,下意识探头瞅了一眼,原来柜台后面还有一个小凳子,那老头往凳子上一坐,眯着眼睛陷入了假寐。
“老人家?”虞幸尝试着再喊喊,试图让人起来重睡,“老人家?”
很遗憾,老头理都不理他。
他只能拿过那四串钥匙,在灯光下摊开。
钥匙下方吊着小牌子,木牌已然很残破,磨损也很严重,让上面雕刻的房间号都模糊不清。
其他人凑过来,一人拿了一串。
张羽:“113。”
“116。”蓝无晃了晃小牌子。
虞幸摩挲着牌上凹陷:“109。”
花宿白:“117。”
果然十分随机,只有蓝无和花宿白恰好挨着。
出于想要看看房间模样的心思,几人没再耽搁,而是顺着大厅走向了后面的走廊。
旅店没有二楼,当时在巷子里看不出来,进来以后才发现,这座旅店很可能是把小巷一侧的整排房屋都打通了,走廊和小巷是同一个走向,还挺长,两边各有十几个房间,从门和门之间的距离判断,房间很小。
“向导不是说旅店只能住得下二十个人么,这里的房间好像不止二十间。”蓝无对于空间最敏感,他大学就是学建筑设计的,只是看一眼,基本就能摸清这里的整体结构布局。
“我又懂了。”张羽戴上痛苦面具,看向虞幸,声音又默默小了不少,“意思是不是旅店里本来就住着人啊。”
向导都说了,每年来南水镇的外人很少,镇民们更不需要不回家反而来住这种小旅店,这个旅店就是偶尔才用得上,所以建得很小。
那除了他们这些今天才到的推演者,其他房间里……
还能是什么呢?
“起码已经把危险给我们标明了。”虞幸语气轻松,辨认了一下方位,他的109是在左边走廊,从115开始是在右边走廊。
“就算旅馆危险性没有另一个选择那么大,也不可能真的让你安心睡个好觉啊。啧,这么一看,我们的房间还挺幸运。”
116和117两间房间刚好在最靠中间的位置,哪怕有事,不管是跑还是做什么都很方便。
而109和113离的也不远,以虞幸的感知力,这点距离相当于没有,张羽的安全也有所保证。
“你们是现在就休息,还是要再去街上逛一逛?”花宿白确认了房间位置,转头问道。
十二点应该是个关键时间,在此之前,要是想去摸清更多百宝街的布局,这两小时的空档就是个好机会。
向导已经把明天的活动公布过了,找玩偶、挂祈福牌,不论是哪个,尤其是前者,若是能提前摸清路线,一定会有些帮助。
然而虞幸又打了个哈欠,果断道:“睡觉。”
“晚上可能睡不安稳,趁这两个小时,好好休息吧。”
这话对蓝无和张羽两个人更重要,他俩一个太新,一个体能没有多少加强,最需要稳定的休息时间。
两人点点头,表示自己也不出去了。
花宿白摊手:“那你们睡,我出去逛逛。”
虞幸若有所思。
花宿白这时候要出去啊……
看来他也在暗戳戳的搞些什么事情,说不定跟今晚计划好的杀寻花人有关。
那他不管。
他要睡觉。
四人在走廊分开,虞幸的房间相对在深处,两个需要保护的都回房关了门,他才走到门边。
两边的房间安安静静,也不知道是空房还是有人住。
虞幸没感知到任何气息,无论是人的还是鬼物的。
不过也正常,整个南水镇那些镇民,在“虚假”的掩护下,他同样什么都感知不到。
是人是鬼,十二点后就知道了。
他用钥匙打开门,进入了自己的小房间。
房间简陋,一览无遗,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子,还有一个床头柜。
所有能摆东西的地方都比较空荡,除了用来睡觉,这种房间没有任何作用。
无数枝条在另一个维度蠢蠢欲动,透过墙壁、地板、天花板探出脑袋。
【这地方好简陋,有种难吃的味道!】
【你要在这里睡觉吗?这里不好吃】
虞幸:“……”
这些东西真的是以他的潜意识为基础思考的吗,满脑子就是吃吃吃。
一边想着,他莫名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虞幸:“……”
算了,是舌头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
他坐到有些硬的床上,挥手让所有的枝条都向四周散开,同时在意识上下达指令——
探索所有屋子。
如果遇上能发现枝条的诡异存在,就先退回,绝对不可以打草惊蛇。
枝条们嚷嚷着人脑难以理解的话语,扭动着离开了。
它们的根系露出冰山一角,在虞幸脚下蹭来蹭去。
虞幸直接躺下,闭上眼睛。
实际上他并不困,只是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集中精神。
枝条虽说有一定的自我意识,但实际上的主控还得是他自己。
相当于一人控制很多个身体,每一次同时使用许多根枝条,他脑瓜子都嗡嗡的。
意识沉入无数根系组成的网络,刚刚还躁动着的不成熟枝条们顿时成熟了下来。
他的视角降低又爬高,飞快穿梭在每一面墙后,一边扩散,一边以这种奇异的存在方式进行感知。
和他人身时的感知不同,此时的他闻到了枝条们告诉他的那种“很不好吃”的气味。
让他意外的是,他本以为枝条们所说的气味会是例如腐臭、血腥等味道,没想到,此刻充斥在他感官里的是一种极具工业化的味道。
太怪了,那种香味。
就像书写时留下的墨水的味道。
又有点像机械的机油。
甚至他的耳边又开始响起那种似有若无的机械运作的声音,咔咔咔……
这到底是什么?
专注于探索房屋的虞幸思考能力被分散,并没有能力去深究这个,他只能现在听到的声音映入脑海中,打算切断和枝条的联系时再想。
很快,他看清了周围房间的景象。
还真有“人”。
他左右都是有人住的,左边是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一动不动的坐在床沿,眼睛睁着,呆呆的望着眼前的虚空。
她像个木雕一样,连呼吸都不曾有。
右边房间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小男孩坐在地上玩一张被撕碎的报纸,周围散落着纸屑,然而和那女人一样,小男孩一动不动,望着掌心叠得一团乱的纸团,不哭不笑,这股平静在小孩脸上更令人心惊。
虞幸留了个印象,略过,继续观察。
后面有些空房间。
还有一些房间,里面的人和他刚刚看到的一样,全都不会动跟假人似的。
某种想法在他已然并不富裕的脑瓜里一闪而过,然后他看到了躺在床上一脸沉思的张羽。
不得不说,张羽在感知灵异力量方面确实没什么办法,极端的路线让他注定有难以弥补的短板。
虞幸化身为重重叠叠的树障,几乎张整间屋子填了个严严实实,张羽也毫无察觉。
他好像很想听话地赶紧睡一会儿,但是对环境的担忧和紧张让他睡不着,紧闭的眼皮下,那对眼球一会儿转一下,一会儿转一下,也不知到底是被什么牵绊住了思绪。
再往前,枝条延伸到无人的走廊,穿过了蓝无的房间。
白发青年也不太安定,躺在床上时,背靠着墙壁,面朝整个屋内,将缺乏安全感的模样展露了个淋漓尽致。
他手里捏了一个小蛇玩偶,可能是一直藏在包里的,小蛇玩偶圆嘟嘟,带着一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违和的可爱。
过了一会儿,虞幸探查完毕,旅店果然只留了二十间房间给旅客们,剩下的十间房都住着各种各样的“假人”。
大厅的老头也不假寐了,把柜台上的煤油灯拿到了地上,就缩在后面继续看起了他的小人书,看得津津有味的。
确认没有遗漏,虞幸将枝条尽数收回。
旅店比他想象中还要安全,那些假人即使十二点后动起来,也不会有真正能伤到他的能力,因为假人体内没有任何够格的能量波动。
捋顺了像是分成很多细丝的思维,虞幸又在意起了那些人耳听不见闻不到的东西。
直接告诉他,隐藏得这么深的东西,一定很重要,乃至接近真相本源。
第六十七章 敲门的女人
可惜即使是在枝条们的视角中,那声音也无从追寻,虞幸还没有办法更近的接触那些东西。
只能等剧情继续往后推进,看看会不会有机会搞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吧。
既然已经确定了旅店目前没什么危险,他也不是真的想要沉睡过去,那总得趁剩下的这些时间做点什么。
思索片刻,虞幸眼睛一亮,起身推开了门。
他要去找那老头聊聊!
……
花宿白在外面逛了一个多小时,将近十一点四十的时候才回到旅店。
红衣染上风雪的气味,在他身上愈发熨帖,合身得仿佛量体裁衣。
进门时,柜台后的油灯还亮着,将两道人影映照在墙面上,一大一小,十分和谐。
等等,两道?
花宿白脚部一顿,就在他看见影子的下一秒,平稳和缓的念书声也传到了他耳朵里。
“林黛玉大喝一声,双臂环抱住粗壮树干,一个扭腰,就将垂杨柳连根拔起。”
“众人皆惊,纷纷喝彩:‘壮士!’林黛玉羞涩浅笑:‘洒家献丑了。’”
花宿白:“……”
他认出这声线,额角微微一抽快步走到柜台前,探身往里看。
果然,虞幸和老头都缩在柜台后面,老头坐着他的小矮凳,虞幸就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油灯摆在两人中间,灯火掩映。
虞幸拿着原本应该出现在老头手里的小人书,面无表情地“读”着,老头惬意地眯着眼,听得也认真。
也不知是虞幸欺负老头不知道情节,还是这小人书的盗版内容的确如此逆天,总之虞幸面不改色,满脸写着正经。
又听他读了几页荒唐得过分的故事,花宿白实在是快忍不住了,在自己笑出声之前敲了敲台面。
阴影罩过来,虞幸抬头,对上了花宿白一言难尽的憋着笑意的眼神。
熟练的无视掉,他又低下头继续:“林冲怒发冲冠,一掌拍在那屠夫桌案上:‘呔,你这厮是在戏耍于我?’哪想到屠夫拿起杀猪刀,浑身鬼气缭绕,竟与他展开追逐。”
“三名路人也被波及,与林冲一道狂奔,屠夫逐渐乏力,止步于深林前,被人类完成四跑。”
“???”花宿白:“你在说些什么啊!”
这一下他完全能确定,盗版小人书都背不了这个锅!
花宿白忽然出声,让快要睡着的老头一下子惊醒,老头用浑浊的眼神怔怔盯了他半晌,才认出这是自己的住户。
于是他又安逸地靠回去,压着嗓子虚虚催促:“……后面呢?”
虞幸合上小人书,轻笑一声:“老人家,我该去睡觉了,如果明晚我还住这里,就再来给你念故事吧。”
老头看起来有点意犹未尽,想了想,砸吧砸吧没剩几颗牙齿的嘴巴,把小人说从虞幸手里抽了回来,才点头:“好吧。”
虞幸悠然起身,拍了拍风衣上的褶皱,看了花宿白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去走廊。
两人走后,老人艰难地在油灯边翻着书页,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四个人类逃往深林的描写,不甘心地一遍一遍重找。
不找到,他今晚大概要睡不着了。
[多缺德啊哈哈哈]
[看这个老头的样子,像不像看到断更处的伱]
[当然不像!起码我们看书能知道是断更,这老头根本在找一段不存在的文字啊,笑死]
[林冲夜奔,路遇风雪山神庙,庙中有一处壁画,夜深人静时,飘出一个名叫聂小倩的美丽女子。]
[聂小倩道:“如今我已不是曾经的聂小倩,我是钮祜禄聂小倩。”]
[臣妾要告发聂贵妃私通,秽乱后宫,罪不容诛!]
[刚来,你们发什么癫呢?]
[幸是去找老头套情报的,但是老头总一副要睡着的样子,他就……]
……
花宿白一路跟着虞幸到了他的房间,反手关上门,才纳闷道:“你怎么想起去折腾那老店主了?”
“我无聊,发扬一下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帮他读书。”虞幸摊手,张口就来。
花宿白扫视一圈屋子。
屋内陈设没有移动痕迹,床上有坐过的轻微褶皱,但温度尽失。
想来虞幸已经骚扰老头很久了。
“你是觉得他的小人书里可能藏着情报,所以以帮忙读书的理由去检查?”
虞幸听他已经猜到,便随意点了点头。
其实,他本来只是想去找老头聊一聊,这家安眠旅店既然是老头开的,那老头一定知道关于旅店的信息。
再不济,那些屋子里不会动的“人”都是谁,是什么身份,老头总是该清楚的。
结果在大厅找到老头后,老头只回应了他一声招呼,就埋头看书,假装听不到他说话。
虞幸见老头明明看得非常吃力,却还是满心扑在书中文字上,想了想道:“我这会儿也无聊,老人家,你眼神好像不太好,要不我来给你读故事吧?”
他也就是试一试,因为不能确定,老头是对书中故事感兴趣,还是单纯地宝贝着小人书,如果是后者,那老人八成不会愿意把书交给他。
而且从一见面开始老人就在看书,似乎也是一种提示——书里或许有一些隐藏的信息呢?
没想到老头一听,也不装聋了,飞快把书往他手里一塞:“念……”
虞幸借此机会把老头收集的书都翻了一遍。
这些书很像天桥底下摆摊五毛钱一斤的那种旧书,又小又薄,十几页就结束了,中途还有仕女图那种画法的插画。
里面的故事都是一些简简单单的小故事,因为世界观的不同,这些故事并不是现实中熟知的那些,但还是能一眼看出来——和情报沾不上边。
虞幸就认认真真读了两本,然后再试着和老头搭话。
“老人家,这店里就你一个人管事吗?你儿女都不在?”
或许是虞幸的行为赢得了老头一些好感,老头为这个问题想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说,儿子早就死了,家里就剩他一个了。
死多久了?不记得。
开了多久的店了?也不记得。
一个人会不会孤独?
关于这个问题,老人扁着嘴沉默良久,枯瘦的身影在无声中显得有些可怜。
最终老人还是憋出一句:“我有什么可孤独的,还有这些书陪我呢。你还给不给我念了?”
于是虞幸又念了几本。
这时他已经看出来,老人的眼睛真的非常差,可能平时看书的时候根本就看不清大多数内容,只能连蒙带猜的想一些情节,因为虞幸正常读的时候,明明书都快被翻烂了,老人沟壑交错的脸上却还是露出一副认真又新奇的神色。
好像直到今天晚上,他才真正得知了自己的书里究竟写着什么。
柜台边堆着的书一本本减少,中途,另外四个选择住旅店的推演者终于来了,看到虞幸在,他们脚步匆匆,找老头要了钥匙后就急忙离开了,生怕迟一步就被虞幸叫住。
这小插曲对虞幸什么影响也没有,他最终没能从中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倒是借着读书的空档,从老人口中旁敲侧击出了一些情报。
比如——这个看上去随时都要死的老人,已经不记得自己在旅店待了多长时间了,那应该是一段很久的岁月。
关于前尘往事,老人的记忆像是被什么东西强制笼罩起来,不可翻看。
他就只能一日复一日地坐在旅店里,守着他的故事书。
再比如,虞幸问起老人在瑞雪祭那天会不会出门看看热闹。老头一脸迷茫,压根不知道瑞雪祭是什么。
这就有意思了。
虽然老人身上死气特别浓烈,感觉活不了多久,但换言之——老人是活的。
这是虞幸在南水镇里见过的第一个可以称之为“活人”的人。
而其他的镇民,包括向导、成衣铺女老板、胖大妈等等,身上完完全全没有活人的气息。
这么一想,老人肯定是很特殊的存在,而这样的存在竟然不知道瑞雪祭,到底是因为消息闭塞,还是因为……瑞雪祭在活人的思维里,本来就不存在呢?
得到这些信息后,虞幸就不想别的了,他也是看老头一个人有点可怜,干脆多讲了些故事。
他自由发挥的故事。
讲得正得心应手呢,花宿白就回来了。
花宿白夸张地感叹一声:“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善良的人。”
虞幸:“……你在阴阳怪气。”
花宿白连说三个没有,整理了一下表情,正经发问:“那你有问他,除了旅行团的人,剩下的屋子里住了什么人吗?”
“问了,他说不记得。”
老头不是金鱼,过了今天就记不起昨天。
他说,那些屋子里的人住了好久好久了。
久到他忘记了那些人的相貌,要不是虞幸今天提起,他甚至要忘了旅店里还有十间住着人的房间。
那些人付了住这么久的钱吗?
老人也不知道。因为他用来记录的本子已经换过好几遍了,以前的早不知道塞到了哪里。
“原来是这样。”面对着蹊跷的时间,花宿白若有所思。
“那你呢?”虞幸斜睨着他,“跑出去做什么了?”
“我?百宝街气氛不错,我就随便看看。”花宿白神色不变。
虞幸懂了:“意思就是不告诉我。”
花宿白忽然想起虞幸对他的不信任,清清嗓子:“哎呀,反正我没干坏事,我保证。”
“嗤。”虞幸的回应是一个情绪十分明显的语气词。
不等花宿白再说什么,虞幸已经挥手赶人了:“快十二点了,回你自己房间去,别在这杵着。对了,看着点蓝无,别让他死了。”
“好吧好吧。”花宿白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滚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虞幸在床上躺好,等着时间节点到来。
十二点不仅是向导特意提醒过的时间,也是第一天系统结算的时间。
这次活动说起来是采用积分生存制,无论是跟着旅行团的主线走,还是触发支线任务,都能获得一定的积分。
奇怪的是,光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虞幸完全看不到积分的作用,毕竟也不是末位淘汰,积分是多是少,难道仅仅影响着活动结束后的奖励情况吗?
那获得更多积分的收益和它的弊端相比,甚至是弊端更加明显一点。
他觉得积分肯定有其他的作用。
联想到必死时间线,虞幸甚至怀疑,积分会不会能给前期没有想到必死时间线这一点的人一个容错的机会。
花积分买真实时间?
或者累积到一定量的积分可以拥有安全度过必死时间的道具?
积分总要有一点作用体现出来吧。
花了时间精力,赌上了生命安全,必然要获得与之相匹配的收益才行,目前看来,系统是希望他们能活着的,那就不会多设置一个无用的元素。
对积分作用进行了一定的猜测,虞幸整理了几种可能性,他并不着急,主线他是一直跟着的,支线任务的话,他在二楼雅间接到了旧事任务,也不会比其他人落后。
或许结算的时候,系统就会透露积分的作用?
旅店大厅的挂钟滴答滴答响着。
老头翻书翻累了,手里还攥着他的小人书,脑袋却已经歪到一边去,有点疲惫地陷入熟睡。
挂钟的指针终于缓缓地、缓缓地挪动到了零点整。
咔咔咔……
机械运转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放大到了肉耳就可以听见的地步,虞幸眼底闪过警觉,某种被笼罩的假象哗啦一声破碎,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缓缓流过。
这一刻,他听见了左右两边房间里人类的呼吸。
【第一天结束,现在开始结算积分。】
系统的声音在同时出现,女声语气公事公办
【主线任务积分:2000】
【支线任务积分:900】
【积分剩余:2900】
【检测到拥有可使用积分,现在开启限定商城】
果然。
刚想到这一点,系统就印证了他的想法,虞幸一边注意着门外的动静,一边点进了所谓的限定商城中。
【限定商城:剩余开启时间为六天,仅可在南水镇活动推演中使用,商城内商品仅可用活动内获得的积分兑换。】
里面的东西并不多,一共只有四种,说是商品,其实大多都是“状态”。
【认知恢复:当你觉得你不再是你的时候,使用认知恢复状态,可以帮助你重新稳定认知。使用一次5000积分。】
【气息隐匿:需要隐藏自己时可以使用。使用一次2000积分,持续时间一分钟。】
【真实钥匙:短暂进入■■,持续时间十分钟。使用一次1000积分。】
【指针:需要寻物时可以使用,使用后将精确定位物品所在地点,持续在视野中形成箭头。使用一次2000积分。】
哦豁。
虞幸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这几个商品的作用都简洁明了,指针更是有可能明天就需要用到。
毕竟明天的活动是找玩偶或者找祈福牌配件嘛。
真实钥匙他也能理解,那个被涂掉的地方显然就是“真实场景”或者“真实时间”了,
气息隐匿和认知恢复目前还没有遇到过急需的场景,但换个角度想,商城里先出现了这两样商品,就是在提醒推演者,后续会有这方面的困境。
总体来讲,这些东西都很贵,即使要购买也要考虑好后续会不会更需要其他状态。
“咚咚咚咚!”
大门忽然被敲响。
门外,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声嗓音有些颤抖,哆哆嗦嗦道:“你好,抱歉打扰了,我的孩子很冷,请问,好心人可以借我一块布吗?”
虞幸回神,聆听了一下,果然,隔壁房间属于抱着孩子的女人的呼吸声已经消失了。
也没听见脚步,那道呼吸便已经瞬移到了他的门前,颤抖着、急促的、在口鼻中交互。
虞幸没有起身,而是严格按照向导说的——“12点以后一定要躺到床上”。
没有听见回应,女人明显更加着急,她拍门的力度重了许多,也提高了声音:“有人吗!有人吗!我的孩子真的很需要一点保暖的东西,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虞幸依旧一言不发。
风雪是一直笼罩在南水镇上的天象,连空气都的是冰冷的。
镇上不断有冻伤的人被送往医院,和自从进了百宝街,他就没有再看到被寒冷所困扰的人了,正是这种奇怪的割裂感,组成了正常表象下属于南水镇的破绽。
没想到旅点里倒是有“冻着”的。
一根枝条悄无声息地穿过墙壁,沿着已经熟悉过一遍的路线,钻到了张羽的房间。
异动已经开始,他可得把这小子看好了。
当然,不到必要的时候他不会帮忙的,不然张羽也太轻松了。
他觉得这小子脑子确实还可以,除非是忽然脑子一抽,否则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从床上爬起来送人头。
外面,女人越来越着急。
“我的孩子真的……他快要冻死了,求求你!求求你行行好吧!给我一点保暖的东西!”
或许是太久没有动静,女人颓然放下了手。
她死死地抱着怀里的襁褓,一咬牙,又去敲其他房门。
这次,她敲的是虞幸对面的房间。
如果虞幸没记错,那个房间好像被一个暗星的推演者抽中了。
先更一章,十二点还有。
第六十八章 回溯闹剧
“好心人,请帮帮我吧!”女人已经留下眼泪,声音被嗓子里的呜咽堵得不成音调,她的手拍得通红,绝望又无助。
但是暗星公会的推演者警惕性本来就很高,碰上这种事,就像乌龟缩在壳里一样一动不动。
女人依旧叫不开“冷漠者”的门。
她无力地瘫跪下去,搂着孩子泣不成声。
这是一个母亲在无法保护自己孩子时最真切的无力,不管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十二点过后才活动起来的她又究竟有着怎样的记忆,总之在这一刻,虞幸能感觉得到,她展露出来的情绪都是真实的。
真奇怪啊……
这是认知被扭曲后的“人”吗?她不会去想为什么很久都没有看见过白天,只会按照最深的执念,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可是。
虞幸叹了口气。
就算女人的急切是那样真实,但在女人身上,他只听见了一道呼吸声。
紊乱的呼吸随着女人的哭泣和呼喊愈发没了规律,襁褓中的婴儿却安安静静。
那婴儿根本没有呼吸。
又一道无形枝条穿到走廊上,缓缓凑近了女人怀中。
襁褓确实有些薄,围的也挺凌乱,看得出,婴儿得不到太过精细的照料,但女人已经尽力了。
女人手指紧紧摁在襁褓背后,珍宝般把孩子圈在自己怀中,如果此时有个冷静正常的人站在旁边,就会发现她实在是将孩子抱得太紧了。
孩子的脸被闷在她的胸口,得不到呼吸的余地。
【这个小孩死掉很久了。】
枝条上的意识传回了虞幸脑中。
【不知道是被他妈妈闷死的还是被冻死的,因为他的身体真的好冰冷。】
枝条隔着一个围度触碰着婴儿尸体,触及到了源自于灵魂中的冷意。
可怜的女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她还在向别人求着施舍一个能让孩子暖和一点的东西。
——乍一看是这样的。
枝条又碰了碰女人的头,没过一会儿就缩了回去,枝干摇了摇。
【她已经疯了,她的味道很疯狂,她觉得她的孩子还没有死,但是这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会为此做出坏事!】
【能吃吗?】
“……不能。”虞幸在心里默默回复。
他所掌控的枝条总会感到饥饿,但他已经确认了,这种饥饿并不是必须要被得到满足,就像他之前陷入混乱时想要喝血一样,就算没喝,也什么事都没有。
那只是舌头上的混沌意志嘴馋而已,饿不死的。
相反,如果他不好好的约束枝条,而是放任枝条“吃”各种奇怪的东西,他本身的意识一定会被影响和污染,到时候究竟是他来掌控枝条,还是枝条来掌控他,就是个未知数了。
他换了一根比较安静懒惰的枝条出去,把嚷嚷着要吃那女人的枝条摁回了另一个维度。
就在这时,有一扇门开了一条缝。
女人勐地回过头,在门缝里看到了一只带着怜悯的、小心翼翼的眼睛。
虞幸在房间里听得真切,开门的是另一侧那个小孩。
小孩才十岁出头的样子,在房间里听了很久,终于是忍不住了。
“你……”小孩有点胆怯,他自己穿的衣服也没有多厚,暴露在外的皮肤遍布着冻疮和裂口,小脸倒是肉都都的,残留着婴儿肥。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对女人动了恻隐之心,把手从门缝里伸出去,手中捏着一团不知从哪儿撕扯下来的布块。
“这个给你,你给小弟弟,呃,还是小妹妹……裹上吧……”
女人眼中瞬间爆发出亮光。
她一下扑了过去,抢过小孩手中的破坏,将怀里的襁褓又裹厚了一层,欣喜万分地对着婴儿喃喃自语“宝宝,宝宝暖和吗?宝宝别哭,我们一定能撑过去的,快说谢谢哥哥?啊,妈妈忘了你还不会说话,乖宝宝。”
她笑中带泪地哄了一会儿,转头对门缝后的小孩说“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小孩面对这种道谢有些手足无措,与此同时,他也因为女人对孩子的温柔而渐渐放松了下来。
门缝不知不觉中推大了些,小孩嗫嚅两声“没,没关系,要是能让小婴儿活下来,我做的不算什么……”
女人擦擦眼泪,发出一声气音“是小弟弟,我的孩子是个男孩。我替他谢谢你,真的,要是没有你,我的孩子真的要……”
小孩拘谨地捏了捏衣角,也难以承受这道谢了,换了个话题“小弟弟好乖哦,他到现在都没哭过一声。”
女人脸色一僵,似乎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才想起了什么。
她低下头,低声哄道“宝宝真乖,知道不给妈妈添麻烦,都不哭的……”
“宝宝,你为什么不哭啊?”
襁褓中的婴儿毫无回应,脸被裹上去的布块半掩住,“乖”得过于安静了。
女人的眼睛逐渐瞪大,胡乱把婴儿面前的布划拉开。
婴儿青紫色的脸暴露在冰冷空气中。
肥都都的小婴儿脸庞和嘴唇都泛着紫,双眼紧闭,双夹上还有冻坏的开裂皮肤,脸上的肉毫无弹性,硬邦邦的。
在一旁的小孩看见这一幕惊恐地尖叫了一声,对还没有见识过多少事情的小孩子来讲,快要冻死的小弟弟和已经冻死的尸体完全是两码事。
他甚至分不清冻死和闷死的区别,只是本能的对死亡感到畏惧。
女人被这声尖叫惊醒。
她勐的盖上了婴儿的脸,目光中透出迷茫无望的惊恐,浑身颤抖着,双手爆出青筋。
“宝宝……”
“宝宝,你怎么……你怎么不哭呢?”
“一定是因为冷,对,你一定是被冻坏了,很害怕吧?别怕,妈妈在这里呢,你只是被冻僵了,妈妈会给你找个暖和的东西,你等着妈妈,等着妈妈……”
门缝后的小孩冷静了下来,更加觉得这女人可怜,他试图安慰女人“那个,你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了——啊!”
小孩被女人一把从门缝后拉了出来,摔倒在地,女人眼中隐约透出疯狂,嘴里依旧重复着“宝宝别怕,等着妈妈”之类的话,先把襁褓放到了一旁的地上,又爬过去摁住惊诧的小孩。
“你干什么!”
“放开我,放开我!”
小孩意识到了危险,对摁着他的女人一阵拳打脚踢,可女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撕扯着小孩的衣服“再多一点,再多点就不冷了……”
“你儿子已经死了!你干嘛!这是我的衣服!”小孩急出眼泪,送给女人一块布已经是他纠结了很久才下定的决心,要是衣服被抢走,他自己也会冻死的!
太冷了。
实在是……太冷了。
小孩剧烈挣扎,两手使劲掰着女人的手“你儿子已经死了!救命啊!杀人啦!”
“我儿子没有死!”女人一声怒吼,忽然掐住了小孩的脖子,“你咒谁!谁都不能伤害我的宝宝!”
小孩瞪大了眼睛,脖子上传来的挤压感觉让他的骨骼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呼吸被阻断,窒息的感觉令他翻上了白眼。
他力气还是太小了,细胳膊细腿的,和一个成年女人比起来——尤其是和一个已经陷入疯狂的成年女人比起来,抗拒的力量太过微不足道。
小孩很快没了动静。女人穿着粗气,把小孩身上的外衣通通脱了下来,毛衣也扯下来,转头像是抱着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宝贝似的把衣服捧到婴儿尸体面前。
“宝宝你看,这么厚的衣服,它能让你暖和起来!妈妈帮你套上,好不好?”
她把婴儿尸体从杂乱的襁褓中挖出,十岁小孩的衣服在婴儿身上过于巨大,女人把多余的边角给婴儿裹好,脸色潮红地将婴儿举高高“宝宝,你觉得怎么样?”
“宝宝,你可以发出一些声音的对吗?饿了?还是冷?你跟妈妈说呀,你不是已经学会叫妈妈了吗?”
女人喋喋不休,已经死去多时的婴儿自然依旧沉默。
她逐渐从混乱中冷静下来。
看着婴儿僵硬的肢体,在我欺骗的那根弦已经拉到极致,支撑不下去了,瞬间断裂。
她终于意识到孩子真的死了。
后知后觉的,女人一点一点转头,看向躺在地板上的……刚刚被她掐死的无辜小孩。
她嚎啕大哭。
眼泪逐渐晕染出深沉的颜色,透明的液体转为深红,血泪汩汩流淌,以极为诡异的速度在地上形成了血泊。
女人跪坐在血泊里,这股鲜血的味道向四周发散,比
平常的血味更加浓郁,直冲鼻腔。
虞幸都没能幸免,他闻到这股血腥味,身体开始僵硬,点点冰碴先是在发稍和眉毛上凝聚,接着逐渐覆盖到皮肤表面。
他躺在床上,像躺在冰棺里。
关节的曲动变得难以办到,浑身都如尸体一样僵直。
极端的寒冷蔓延上神经末梢,虞幸体验了一下门外女人带来的冲击,迅速判断出这种冲击的实质,感觉差不多了,缓缓呼出一口气。
气息在空中凝成白雾,体内的诅咒之力像是遇见了讨厌的仇敌,自发凝聚起来在体表之下横冲直撞,所到之处,别说冰碴子了,就连那股冷意也如同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不是真正的冰冻,只是那股血腥气味给大脑造成的幻觉,让大脑产生了身体快要被动成尸体的假象。
他的身体瞬间恢复活动能力,心念一动,延伸到张羽房里的枝条从天花板伸出,化作实体,把为了缓解寒冷而试图翻来覆去活动一下,结果脑子也被冰冻影响迟钝,差点儿翻下床的张羽严严实实捆了起来。
“啊!”房中的张羽先是被突如其来的粗大枝干吓了一跳,随后辨认出,这和队长在镇外杀獴刀时用来串串子的枝干是一样的。
他顿时不再挣扎,老老实实被禁锢。
好像不是错觉,一旦他意识到队长来了,那种寒冷的感觉好像就消退了不少,也没有那么难捱了。
反正就算外面的东西要把它冻成冰棍,队长也不会放任不管的不是吗?
这边,张羽老实了,虞幸就把注意力放到了走廊上。
和张羽面临的问题一样,有些人就算正常情况下脑子是清醒的,在冰冻降临时思维也会迟钝,而且会有一种即将死亡的错误感知。
这就导致,他们可能会忘记在床上躺好这件事。
不一定会跑下床,但可能会坐起来,可能会掉下去。
比如他对面的那个暗星成员。
枝条已经去那人的房间里观察情况了。
感知到死亡的临近,暗星成员第一时间做出了应对,手中多出一个模样古怪的瓶子,一股股怨气从碎裂的瓶口中钻出。
那些怨气在空气中盘旋,幻化成一张张拖着尾巴的透明鬼脸,试图驱散寒冷。
虞幸是第三视角,这次,他很清楚地看见,无论是这个暗星成员还是刚刚的张羽,其实身上都没有一丁点儿冰冻的痕迹。
但当事人已经被幻想蒙蔽,暗星成员好像被寒冰困扰着,那些怨气凝聚在他右臂,是右臂暂时活动自如,他趁机一掌拍向自己腿部,似乎是想将冰层拍碎。
显而易见,这一掌的力道完完全全没有所谓的冰层阻挡,尽数施加到了他的身体上。
没留情面的力量带来了骨骼碎裂的声音,让暗星成员痛呼出声,他晕晕乎乎的脑袋没有来得及处理太多的信息,排一个轻重缓急,下意识坐了起来,检查腿上的伤势。
就在他违背了“躺”这个行为的瞬间,他的房间传来一股空间波动。
当空间一直稳固时,人们大多时候察觉不到什么,只有当原本以为是常态的东西碎掉,人们才会惊讶的发现,原来在此之前,还有这么一层东西。
虞幸借着暗星成员的遭遇,看见了笼罩在对方房间里的屏障。
无形的屏障在此刻随着波动消融,走廊上越蔓越广的血泊就像闻到了味的野狗,忽而疯了一般地往这个暗星成员的门缝里流去。
首先是试探地流入了一滩,发现没有阻挡,血泊顿时活跃地冒起了泡泡,已然中了陷阱的暗星成员好像看不见这些往他房间里渗透的血,任由血液流淌到他的床下,又一点一点向上攀岩。
空中盘旋的怨气急促地尖叫,却叫不醒抱着腿坐在床上,双目已然空茫的主人。
很快,血液攀上了暗星成员的身体。
虞幸的枝条早已避让开来,从沿着地面爬行改为了在天花板上蜿蜒缠绕,虞幸以俯视的视角看见暗星成员无声无息地被覆盖成了一个血人。
过了一会儿,对方开始崩毁。
暗星成员的皮肤缓缓溶解,体内涌动的鲜血从皮肤裂缝里争先恐后地钻出,骨骼和经络也化为了血液的一部分。
只剩下血肉没了任何支撑,还依然维持着人形。
虞幸一眼认出了这到底是什么。
——血肉鬼影。
就是那种,不知究竟是为了抢夺祭典礼服还是单纯为了杀掉仍旧活着的推演者,总之要靠伤害推演者来进阶成人皮鬼影、红衣鬼面的……血肉鬼影。
原来之前那些违规的人都是被这种血液所异化的吗?
暗星成员只剩下血肉,由他召唤出的怨气没了主人,一改刚刚的护主心切,兴奋而自由地消散在空气里,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模湖的血肉缓缓从床上蠕动着起身,找到房间的一个角落,蹲了下去,将自己堆积成了一团更加看不清轮廓的烂肉。
“好冷啊……”走廊上的女人在满目血红中呢喃。
除了活人住的房间和空屋子,那些血液如入无人之境,一扇扇紧闭的门被打开,之前那些不会动的“人”纷纷走了出来。
他们带着灵动的表情,看着女人和身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的尸体,先是诧异惊怒,随后微妙地化作了渴望。
“你居然杀害小孩子,你还是人吗!”有个贼眉鼠眼的矮个男人在他的房门口尖叫,“大家看,这女人已经疯了,她杀了人!如果再留着她,指不定她还会干出什么事!”
“天呐,是小阳阳。”又矮又胖的少女用满是冻疮的手捂住了嘴,“小阳阳爸妈都死了,他一个人坚持了那么久,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快把这女人赶出去!”越来越多的人回应了号召。
十个房间,走出来的不止十个人,有些像是夫妻,有些像是兄弟,他们毫无所觉地站在血泊里,逐渐被激动掌控,向女人冲了上去。
那又矮又胖的少女挤不到前面,只能大声叫“她的衣服别浪费了!让给我穿吧!只有我是女人了!”
人群中有更大的嗓门“放屁,她的衣服你能穿得上吗?肥婆!这种时候谁还在乎男装女装,上次就我分到的被子最薄,该给我!”
混乱中,女人被脱得衣不蔽体,浑浑噩噩地被一双双手拖离了走廊。
这大概就是他们口中的“驱逐”。
而引发群情激愤的两个孩子的尸体则无人问津地躺在一旁。
飞快瓜分了少的可怜的一些衣物,人们又骂骂咧咧地回到了各自的房间,他们身上的伤口如同受难者,脸上的神色却如同恶魔。
血色沉入地下,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走廊又恢复了安静,枝条看着那些人回到房中,在某一刻齐齐停止了行动,又变得像个假人了。
孩子的尸体眨眼间消失不见,就连枝条都没看清。
下一秒,被女人掐死的“小阳阳”又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手中捧着碎报纸叠成的小玩意。
被驱逐出去的女人再次抱着怀中的婴儿,衣着整齐坐在床沿,呆呆地看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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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枷锁
所有的一切都重回原点,安眠旅店好像重新赐予了住户安眠。
冥冥之中的规则力量一同沉寂下去,几乎是瞬间,虞幸就感知到“躺好”的规则已经暂时不在了。
越是拥有着高位格的力量,越容易感应到那些抽象的概念,规则、幻境、真实,诅咒之力在这方面拥有天然的优势。
虞幸翻身下床,一边撤回捆在张羽身上的枝干,一边推门而出。
走廊上正如他刚才所“见”,干干净净,一点残忍过的痕迹都没有,但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留下——已经变成血肉鬼影的推演者,总不会随之复活。
就在他踏上走廊地面的那一刻,系统又出声了。
【你已触发支线任务:最后的温暖】
【该支线任务为区域触发,当前所有身处安眠旅店的推演者都会收到提示。】
【任务失败惩罚:未知】
【任务成功奖励:以每位推演者在任务中的贡献度单独结算】
正如系统所说,这个通告同时发布给了七位推演者。
可能是猜到有些人会以各种各样的方法得知刚刚暗星成员的下场而不敢起身,系统还单独加了一句——
【特别提示:现在为安全时间】
【请所有接到任务的推演者前往走廊集合】
系统都这么说了,各个房间里传来频率不同的脚步声。
没过多久,房门一扇接一扇被打开,露出众人神色不同的脸。
“队长!”张羽一眼就看到空荡荡走廊上虞幸的身影,他立刻小跑着接近,眼睛一亮,“刚刚是队长救了我!”
“本来是不想救的,没办法,挣扎级对付这种东西还是不太够。”虞幸实话实说,他有心让张羽在活动里锻炼一下,而且这本来就是对张羽的入队考核。
可是南水镇活动的难度起码得要绝望级才能适配,最开始系统说的加入活动等级不限,在他看来完全就是在替高等级的招募一些低等级炮灰。
安眠旅店危险性不大,他本来想着,如果是对推演者察觉规则的敏锐度的考验,比如自己衡量能不能开门,能不能起身,能不能回话,或是招惹到东西要采用什么对应方法对付这种事……
那他就会让张羽自己完成。
然而,他也不能提前想到,原来安眠旅店可以直观地让人得知推演者异变为血肉鬼影的过程。
足以冻结思维的幻境就不是张羽这个等级能抵抗的了。
花宿白和蓝无很快也走了过来,剩下的那三人发现自己这边少了一人后,就猜出了那人的下场。
他们再不情不愿,再担心,面对这种区域性的、难度绝对不低的任务,还是只能默默集合。
等那三人也走近了,系统便发出了下一步提示。
【安眠旅店内的神秘住户已经在你们面前上演了一出好戏。】
系统也不管他们是亲眼看到了,还是仅仅隔着一道门听见了那混乱的场景,总之是只用一句话就将刚才发生的事概括。
冰冷无感情的机械音道:
【寒冷是刻在他们灵魂中的恐惧,他们总是一遍一遍重复最后的挣扎。】
【任务描述:每隔一小时,孩子母亲的求助场景就会重新触发一次,触发时推演者不可离开房间的木床,需要及时躺下装成入睡的模样。一旦被发现没有“入睡”,视作违规。】
【场景结束直至下一次场景触发的间隙,推演者可自由活动,进入各个房间寻找线索,推演出该场景发生的背景,并找到使场景不再重复的方法。】
【该任务将持续至早晨6点,届时若没有完成,该任务作废,惩罚未知。】
【注意:只要有一名推演者终结场景的轮回,视作全员任务成功。】
“这么说来,其实不参加也没有什么影响。”暗星剩下的那人犹豫地说。
他看到其他人朝他望过来的目光,急忙解释:“我是说,如果我不参与自由活动,只要每个小时注意一次场景轮回,就不会和你们抢任务完成的贡献度,你们的奖励就会更高。”
他的朋友有点不认同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小。”
“早知是现在这样,你干嘛要报名这个活动呢,我和陈润都提醒过你了。”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么多公会会长级别的人参加啊!”那人说着,忌惮地瞥了虞幸一眼,“本来还以为是和其他直播推演差不多的程度,但是今天你也看到了,南水镇的危险比我们想象中高很多!”
“我都不用去敲门,就知道他肯定死在里面了”那人一指虞幸对面毫无动静的门,显然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死亡的同伴。
“我都不知道门票是什么,也不想争抢,要不就别带我了吧。”说完,他也不等别人回答,急匆匆地就往自己房间返回。
一边走,他还一边悄悄用余光瞄向虞幸四人,直到进入房间都没有被喊住,他彻底松了口气。
房门关上的声音传到剩下几人耳朵里,两个和暗星成员关系不错的散人有点尴尬地面面相觑。
来旅店之前说好了要抱团,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死了一个,吓退一个,那接下来这任务,他俩要怎么做?!
本来都是四人抱团,查起线索来效率应该差不了太多,这样还有合作的资本。
结果现在他们只有两个人了,不仅不够安全不说,也很容易在信息上被另外四个人孤立。
还不都是因为暗星成员对被当成炮灰有了阴影,他们才从一开始就跟破镜的这位队长摆出一副互不干扰的样子吗?现在倒好,有些人说不管就不管。
“那个,竟然如此……”被叫做陈润的男人干咳一声,扭头对虞幸说,“大家任务都一样,早点完成也能早点安心睡觉,要不就合作一下,找到什么了放到一起讨论吧?”
他身后的另一人也忙不迭点头。
虞幸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没有说话,花宿白似笑非笑:“你们倒是会想,怎么这会儿想起来和避如蛇蝎的人一起合作了?”
也、也没有比如蛇蝎……陈润想喃喃两句,却不知怎的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注视下说不出话来。
蓝无倒是经常见到这种场面——有些人莫名其妙地摇摆着,先是自以为是地抱有偏见,又在行事所迫时转脸攀上来,向美杜莎献媚或者讨饶。
一般情况下,美杜莎根本不屑与这种人接触,倒也谈不上心眼不大记了仇,而是对于这些人,根本没有必要付出信任,哪怕是短暂的也不行。
这种人本来就对己方带有偏见,又怎么指望他们真心去做什么事呢?现在的形势所逼才找上来,要是待会儿危机又解除了,他们还不是拍拍屁股就走人?
就算是奉上大把的好处,美杜莎都不会接受,到了虞幸这里,对方甚至在条件本就不平等的情况下提到了合作两个字。
找到的信息放在一起讨论?
一方人数更多且能力更强,另一方只有两人,这是既要反悔又要白嫖啊。
怎么会有人把其他人都当傻子看?
暗星那人都知道,自己不参与就不影响别人的贡献度呢,这两位倒好,还想要肖想白送的贡献度。
蓝无安静地站在原地,有些好奇地想看看破镜会怎么处理这种事情,是言语讥讽回去,还是直接无视?
张羽正思考刚刚被冰冻住时耳旁依稀听见走廊上传出的动静呢,一回神就发现了空气中弥漫的气氛。
他顿时懂了,这是在直播,一旦涉及到“合作”这种层面的事,怎么也不能是虞幸去回应啊。
起码得是阎理美杜莎那种级别的存在才可以以某个势力领导者的身份和虞幸谈合作,眼前的这两位散人未免有些异想天开,先不说合作的必要性,反正他感觉队长根本没把这两人放在眼里。
不将偏见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像现在的提议放在眼里,要是想追求“重视”,那之前毫不掩饰地疏远和避让也就该好好算算了。
真不知道,到底是该感叹他们在做炮灰这件事上对于身份不同的敏锐度,还是在合作这件事上对于身份概念的模湖程度呢?
“抱歉了两位,我觉得暂时没有合作的必要。”张羽扯起一个一看就很虚假的笑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哈,我们不会阻挠打扰你们,你们也别来侮辱我们智商。”
同伴还想争取一下,陈润及时将人拉住,赔了个笑脸:“对不起啊,那就祝你们早点完成任务,哈哈,我还能托你们的福免去任务惩罚早点休息呢。”
两人终于离开了,看走向应该是去到花宿白和蓝无的房间所在的那条走廊,决定自力更生拿点贡献度了。
如果没看错的话,经过了那个暗星成员的房间门口
时,两人还不约而同朝那扇门瞪了一眼。
看来他们的抱团友谊在利益面前也不是什么很坚固的东西。
虞幸根本不想评价这种他不在意的事情,他又不是圣母,还得上赶着去成全别人口中一个屁用没有的好名声。
他也转身道:“在一点之前,一起搜索各个房间吧。怕掌握不了精确时间的话,可以去大厅看看挂钟。”
“之前你们在各自房间里,有感觉到什么吗?”
张羽这回的笑容就真诚许多:“感觉到了队长对我的保护。”
虞幸:“……”
蓝无也笑:“感觉到了花老板对我的保护。”
虞幸:。
算了,这两人都是挣扎级,发现不了什么也正常。
花宿白看他的表情有点想笑,正色道:“我倒是察觉了一些东西,不过你也知道,我们的能力……某种程度上很相似,可能不会有什么额外的发现。”
虞幸把手插回口袋里,幽幽道:“谦虚了,花老板。”
[这几个谜语人在说些什么东西?]
[谦虚了,花老板。]
[所以他们两个究竟察觉了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听见外面女人拍门,然后和一个小孩对话,再然后似乎发生了争执,最后忽然出现了一大堆人?]
[是不是人还未可知呢,直播视角固定在参加活动的人身上,他们用特殊祭品获得的另类视角我们同步不到啊!]
[啊?你们的意思是,幸和花老板在床上躺尸的时候,已经把走廊上发生的事看了一遍了吗?他们怎么做到的?]
[楼上是萌新吗,很多大老都能做到这种事啊,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当然了我也做不到o(╥﹏╥)o]
好在屏幕里的人也不都全是大老。
张羽听了一会儿,对信息有着绝对敏锐度的他因为错失了信息感到有一点煎熬:“队长,当时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一直没睡好,十二点系统一结算我就清醒了,后来听到你房间那边有女人砸门,我就老实躺着,谁知道没过多久差点儿被冻成冰棍。”
张羽俊俏的脸上透着点后怕:“我都吓死了,还以为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触发了死亡条件呢,脑子也迷迷湖湖的,幸好队长你及时赶到,让我看清这是幻觉。”
虞幸简单地把走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包括有个人成了血肉鬼影的事,他随手一指对门:“那段血肉应该还在里面,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不、不了吧队长,我还是去其他房间找信息吧。”张羽一想到在后院见到的那个鬼物就发憷,连拥有镇魂灵的哑巴都死在了这种东西手下呢!
“这些房间里应该藏着南水镇大雪的相关资料,还是那些更适合我。”
“我想进去看看。”蓝无忽然道。
他和张羽不同,他的能力和大多数人一样,就是用来应对灵异场面的,危险也算家常便饭,他得进步,不能总指望着美杜莎会长。
花宿白摊开手,表示自己也在走廊上稍等一下,虞幸便推开了他的对门,和蓝无一起进去查看。
暗星成员的房间和他们的一模一样,空档又简陋,乍一看,和空房间的差距只有摆在床边的一个旅行包。
那是暗星成员背着的旅行包,在躺下之前就将之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除此之外,这间房里的空气还弥漫着一种崭新的、没来得及完全发散的血腥味道,越接近角落越浓郁。
唯一一个不能一眼看见的角落就是被桌子挡住的那个拐角了。
虞幸直接上前,蓝无紧跟其后,两人仅仅错开了一个角度,就看见了书桌后一堆血乎乎的东西。
那滩东西也不能说完全烂掉了,毕竟它还能把自己固定在角落缩起来,但看上去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根本分不清头、身体和四肢。
血肉不断地在原地蠕动,肉块上的气孔一张一合,好像还在呼吸。
蓝无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一幕让他想起,之前上大学时,寝室四个人关系都挺好,因为学校宿舍条件实在简陋,他们大二就搬出去合租了。
按照年纪排行老三的那位很会做菜,听说他爸爸就是在餐厅当主厨的,他们搬出去之后,只要不是特别想吃某个外卖,平时基本上都由老三下厨做饭,其他三人就轮流负责买菜。
从小到大没做过什么事的蓝无第一次去了菜市场,买肉的时候就看到,肉贩拿着一把锋利的剔骨刀,在很大的新鲜肉块上轻松划几下,就能划出客人想要的部位。
那种刀实在是太快了,肉块被切下来的时候,整齐的表面还在剧烈起伏搏动,就好像还在呼吸。
眼前这堆血肉块和那时留在他眼中的印象一模一样。
肉块仿佛有了生命,在被切碎时痛苦而无声的急促呼吸着,给人带来一种掉san般的冲击。
“它还会动吗?”蓝无忍不住问。
在后院见到的和眼前这只差不多,那只血肉鬼影行动就很敏捷,令人防不胜防。
这只却好像桉板上的肉,并不反抗。
虞幸端详着蠕动的肉块,察觉到了一丝隐晦的恨意,他轻笑一声:“不仅会动,应该还有思想吧。”
不忘居二楼的红衣鬼影对还活着的推演者抱有强烈的恨,那种恨是在恨生命的不公,总不可能是凭空而来。
这些异化成了血肉鬼影的推演者,可能连思维也一起异化了,只是血肉块太抽象,让人第一时间意识不到这东西仍能思考。
“你是说……它们还记得发生过什么?”蓝无童孔有一瞬间的缩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是更可怕了吗?
上一秒还是一个活人,下一秒就发现自己皮也没了,骨头也没了,变成了一个丑陋的怪物,偏偏还能思考,还有记忆,这比直接死掉更加残酷。
在进入推演之前,他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
无论跟着美杜莎让他提前接触了多少拔高的知识和观念,学会了多少以前没做过的事,那种共情力也不是短短半年不到能完全磨灭的。
虞幸察觉到他的小心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放心,就算能思考有记忆,这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他。血液在异化他的身体的时候,连带着思维也逃不了,你可能不太能理解……”
虞幸蹲下来,凑近了那堆血肉,口中的声音也不自觉轻上几分:“当思想也成了怪物,就不会有多怀念还是人的时候了。”
“对活着时一切美好的回忆,都会随着心中的恨和折磨化为泡影,哪怕记忆仍在,当时那种情绪也再也找不到了。”
“能支撑着怪物存在的只有恨和怨念,它们攻击我们不是因为羡慕我们还活着,而是它们在恨,我们为什么没有和它们一样受到折磨。”
“这种异化是一瞬间就能完成的吗?”蓝无看着虞幸蹲下去的背影,依稀感觉虞幸语气里好像藏了很多他现在抓不住的东西。
那不是他能去深究的,他只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除了美杜莎之外愿意和他说这些的前辈,因此,有些在心中埋了许久的疑惑,也刚好能在此刻问出口。
“哪怕活着的最后一秒还在祝同伴好好活下去,被异化的瞬间,也会毫不犹豫地恨上自己曾拼了命保护的同伴吗?”蓝无怔然。
虞幸偏头,对上白发青年仿佛在求证什么的视线。
青年大概是习惯了在美杜莎身旁表现出她喜欢的模样,伪装成澹定沉稳的样子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但问出这个问题时,青年白发下的脸终于流露出了属于这个年纪的男生的迷茫。
清瘦的身体站在那里,像一根钉在原地的木桩子,被他所问出的问题捆缚手脚,一寸寸打进更深的黑渊。
虞幸勾唇,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答桉:“是的。”
“成为怪物的那一刻,它就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你可以把它看成……一个占据了你朋友躯壳的鬼物,它不仅操控着你朋友的身体,还假借你朋友对你的保护试图伤害你。”
“因此,态度的转变不是因为活着的人后悔了,而是死后的怪物背叛了还活着时的意志。”
蓝无眸光颤动,喉结上下滑动,将喉间被堵住的感觉硬生生咽下去。
虞幸的语气明明并不温和,反而带着一种笃定的锋利,但这却是蓝无听到的最温柔的话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虞幸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特别让人想要相信,令人心甘情愿不去寻找其他的可能。
没错,让他将这个疑惑埋在心里许久的,正是老三。
宿舍四人自从搬出去之后,关系更加亲密,恰好谁都没谈女朋友,整天也就和兄弟几个
在一块儿玩,相处久了跟家人也差不多。
噩梦在大三下学期那年降临,他们住的公寓楼上新来了一个漂亮女孩,据说是和他们同一个大学的大一学妹,因为特殊原因才被允许大一就不住校。
学妹人不是很开朗,文文静静的,也不爱说话,但每次看到他们都会笑着打招呼,都在同一栋楼里,下课时间点又只有那么几个,短短两周就见了很多次面。
老三喜欢上了这个学妹,不过也只是嘴上说说,感情并不浓烈,更多的是欣赏。
因为学妹的性格实在是太好了,虽然不如很多女生那样明媚活泼,可沉静的性格和有点瘦弱的身形刚好吸引了老三。
拖了一个月,老三才确定自己不是见色起意,他和兄弟们商量着,应该先主动多去了解一下学妹,再慢慢追人,免得吓到她。
蓝无和其他两个室友都说会帮老三一起打听,例如学妹的喜好、要好的朋友、反感行为等等。
可还没等他们付出行动,就听到班里的八卦通传来一个消息。
大一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跳楼了。
八卦的分享自然是越来越深入的,他们几人本来就是听一耳朵,顺带着感叹几句惋惜,结果越聊越发现,别人口中的女孩像极了学妹。
长相像,穿衣风格像,系别也像,最一锤定音的是——那是大一唯一一个准许不住校的特例。
他们这才知道,学妹班上的几个女生联合着她是室友和一些男同学造她黄谣,集体孤立等等。
她家和学校隔了几座城市,父母虽然健在,但忙得就跟死了一样,平时打电话也只关心她的学习,关心她获了多少奖,能不能拿到奖学金。
从小到大一直被要求着优秀,学妹早就透不过气来,由于父母眼里看不见除了学习以外的东西,她小时候就很少拥有社交时间,和人相处的经历也很少。
面对霸凌,她既不想和父母倾诉,也找不到好的应对方法,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自杀了一次。
割腕,但没死成。
学校之所以同意学妹的外住申请,是因为学妹得了抑郁症,以要治疗的借口远离了让她心生绝望的寝室。
搬到公寓来的一个月零一周,是学妹这辈子活得最轻松的一段时间。
可惜,尽管对她的孤立已经因为那场血肉模湖的割腕而结束,影响却不会消弭。
认识她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好像在说,“嘘,这是那个自杀过的女生,跟她相处小心点,小心刺激到她”。
学妹还是没有走出来,在教学楼楼顶,毫无预兆的一跃而下。
有些人的委屈总要等已经无法挽回时才会被大众熟知和接受,而这已经比那些死了都没法改变别人想法的人幸运了一丝丝。
蓝无他们知道原委之后十分后悔,尤其是老三,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了解学妹,可能再早一点,事情的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那天他们的心情都很沉重,上完最后一节课就沉默着回公寓了。
……他们在电梯里又遇见了学妹。
学妹和往常一样,微笑着跟他们打招呼,素来干净的衣服上被深褐色染脏。
乌黑顺直的头发披在脑后,半边的脸和身体却七扭八歪。
蓝无有些记不清当时他们是以怎样的表情从楼梯逃回了房间,只记得所有愧疚后悔和怜悯,都在激烈的心跳与恐惧中消失殆尽。
那是鬼啊,是鬼啊。
她回来是要……做什么呢?
凌晨两点,学妹从楼上的窗户跳下,砸在了他们的阳台上。
已经完全扭曲的学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血污把他们的阳台染出一片红色。
她趴在透明的阳台玻璃门上,无声对他们说话。
老三是真喜欢她,而她也真是个可怜人。
在恐惧之余,老三竟一步步走上去,隔着玻璃门,问她想说什么。
听不见又不敢直接开门,老三把耳朵凑了上去,这场面吓得蓝无和另外两个室友大气都不敢出。
没过多久,老三愣愣地直起身子,一阵风过,学妹也不见了,只留下砸出来的血迹告诉他们这不是错觉。
“她说她喜欢我。”老三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对劲,“她喜欢我。”
当天更晚些时候,被学妹喜欢着的老三满脸与学妹平时如出一辙的神情,拿刀抹了另外两个室友的脖子。
蓝无很幸运,在刀落下之前他就惊醒了,他听到老三口中发出学妹的声音,的不停地说……他们是她见过最好的人,可是
有人破门而入,美艳的脸上带着漫不经心,从老三的刀口下救下了蓝无。
蓝无后来才知道这女人的代号是美杜莎,当时,他只看见女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老三禁锢在了原地,她说老三已经被污染,没救了。
学妹并不是这场“推演”的核心,只是第十一个,老三是第十二个,如果不杀了老三,老三就会杀更多的人。
而如果老三死了,那“怨灵”只会再去寻找另一个可以被污染的身体,而不会对大量的普通人动手。
而且这样的传承,有助于女人找到其中规则,彻底结束掉怨灵。
老三就在这时清醒了过来。
他似乎知道自己在被控制的时候究竟做了些什么,泪流满面的把刀架到了自己脖子上,跟蓝无说,对不起,老幺。
活下去。
以后不能给你做菜了。
欠老大老二的对不起,我到了
他用抹脖子的方式,让自己死在了兄弟旁边。
叫做美杜莎的女人就这么冷眼看着,最后发出一声轻笑,说了声——还算有种。
可事情没有就此结束,蓝无身为唯一一个与这件事最近距离接触过的人,被美杜莎保护了起来。
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灵异事件,在美杜莎这种人口中,把这叫做推演副本。
美杜莎等级太高,她参与的推演没有简单的,学妹和老三也只是这场噩梦的冰山一角而已。
半个多月后,美杜莎终于解决了怨灵,她盯着蓝无的脸看了半晌,最后提出,要不要和她走。
她有办法从推演副本里带人出去——去往真实的世界。
蓝无同意了,因为他也待不下去了。
他没告诉美杜莎,在美杜莎离开的半个多月中,她留给自己的护身符每天都在起作用。
一到夜里,老大老二和老三就会出现在他的床头,带着深重的怨气,以看仇人的目光看着他,质问他,不是好兄弟吗?为什么只有他还活着?
它们无数次的想要杀了他,只因为有美杜莎的护身符,他得以毫发无损。
蓝无从一开始的绝望和恐惧,到躲在护身符庇护下开始沉思。
他在思考,他真的应该下去陪室友们吗?
可是,他们的关系虽好,却也好像还没到陪葬的地步。
他不会送死的,他想活着。
室友们为什么要他陪呢?
老三的对不起,跟老大老二说了吗?
他们的死,起因是学妹,可学妹的死,起因也是别人。
好像连冤有头债有主都找不到源头。
蓝无就这么思考了半个月,才注意到在“推演者”眼里,自己原来只是个NPC。
美杜莎把他从副本里带了出去,因为某种转化磨损,他丧失了一些健康色彩,头发变得雪白,注重锻炼的身体也从此清瘦纤弱。
他知道美杜莎喜欢他的脸,救他就是为了欣赏美色。
而他又是那个“超危险世界”出来的唯一NPC,在成为推演者之后,衍生出的能力十分特殊,这让美杜莎更喜欢他,常常把他带在身边。
可除此之外,蓝无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大学生罢了。如果不努力做一个有用的人,美杜莎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了。
美杜莎有很多个好看的男孩女孩,可是蓝无连他的世界都失去了,除了美杜莎,他一无所有。
在忙碌的学习汲取中,对室友们的思考被他压在了心底。
夜深人静的时候,老大老二和老三的脸会突然冒出来,仿佛他们又来到了他的床头。
蓝无就是不明白,曾经相处得那么好的三个人,和要他一起死的那三个狰狞厉鬼,真的是同样的人吗?
他离开了,算不算背叛。
他没和美杜莎说过这事。
蓝无也没想到,他会因为问了虞幸几个问题,让沉甸甸的压抑迎刃而解。
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明确告诉他,这种茫然的枷锁,不必背负。
回过神来,蓝无长出了一口气
“谢谢。”蓝无发现自己经常要对虞幸道谢,还真是……
等等。
虞幸怎么知道令他犹豫困扰的,就是他认识的人?为什么虞幸能这么精准的安慰他,戳中他隐藏的过去?
难道这就不能只是他好奇的一问吗?
“嗤,你才多大。”虞幸的目光仿佛直接看穿了他的灵魂,那张本来就惊艳到自带攻击性的脸在此刻让蓝无几乎不敢直视,“说到在乎的事,年轻人还是会露出几分破绽的。”
“平时藏得再好,情绪一波动,你在想什么就全被我看到啦~”
蓝无倏尔垂眸,用额前澹色的刘海掩盖住眼底的复杂。
果然,这些站在顶峰的人真的很可怕,连不了解他的虞幸都能做到这种事,美杜莎会长是不是也能一眼看穿他?
难怪美杜莎会长会喜欢阎理那种类型,恐怕她这样厉害的人,对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小男生根本不会感兴趣吧。
所以才要他学着阎理的性格面对她……
“好了,看完了,出去吧。”在蓝无思考的时候,虞幸拍拍手站起来,好笑地看着他。
进房间的时候还一副要长见识要进步的样子,结果现在思绪又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还真是个生涩又有意思的小孩,作为和过去相比早已没什么相似,只有艺术细菌还残留在身上的人,美杜莎的审美他是认可的。
蓝无回神:“这就走了?”
他迟疑地看向那堆肉块,这一次,这堆东西在他眼里就仅仅是肉快而已。
“你说它们也能思考,那不用把它解决掉吗?而且……为什么它不逃跑呢?”
“我检查过了,它现在意识还在混乱中,相当于一个只有一堆乱码的程序,不论是我们说的话还是向它靠近的行为,它现在都感知不到。”虞幸收回刚才放出去探查的一丝诅咒之力,解释道,“至于解决,都得提到我的新发现了。”
“这东西从规则上来讲是没办法解决的,因为它还没有杀过人,没进化出人皮,撕掉脸皮的解决方式对它并不适用。”
“原来如此。”蓝无点头。
也就是说推演者异化出的怪物,在没有伤害人类之前,被奇怪的规则保护了。
这到底是对它们最后的善意,还是连干干净净解脱的机会都不给它们的最大恶意呢……
房间门没关,张羽在外面探头探脑,花宿白靠在走廊墙壁上,都是可以听清他们对话的距离。
虞幸踏出房间时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对了蓝无。”
蓝无:“嗯?”
“你是什么线的?”
虞幸见到蓝无第一眼就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异化线,虽然眼神很清澈,但他体内流动的力量十分特殊,不太好说明。
但现在相处下来,他又有点不确定了,相比于异化线多多少少带着疯狂、只有少数锚点支撑着观念的情况,蓝无似乎又好上不少,更像是——
“正道。”
蓝无又露出了要跟着他们时那种略带窘迫的脸红,可能他自己也觉得他不应该被分到这条路线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是系统做的决定,看起来不太像对吧?”
旁听的张羽摸摸下巴:“其实还好,我感觉你人还不错。可能是因为你这头发给人感觉比较神秘,看起来不像耿直的正道线。”
虞幸觉得好笑:“你是在说你小赵哥耿直?”
“不不不,小赵哥一点儿都不耿直,我错了,我错了,他坏心眼子多得很。”张羽立刻否认,把头摇的像波浪鼓,“我就是随口一说,这是刻板印象,不能信!”
正道线活下来的根本没几个耿直人。
哪怕做的事比较正派,为人也和耿直搭不上边——比如任义,一个人的心眼子比得过十个曾来。
再比如张羽自己。
虞幸怀疑张羽是跟卡洛斯学傻了,在浮花市的时候,这小孩明明看着挺机灵的,做着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性格严谨又包容。
结果一年过去,变得这么跳脱,要不是看在他能力都和高强度用脑有关,谁还能想得到他是因为聪明和为了探知未知世界不管不顾的狠劲才被看上带走的呢。
第七十章 无人救援的雪灾
看完暗星成员的屋子,四人终于要开始搜索那些有“人”住的房间了。
因为房间总量只有十个,而且都不大,给他们的时间又比较充裕,没必要分开搜索,否则集合了还要重复一遍自己找到的情报,反而麻烦。
他们就近走入抱小孩的女人房间。
一推开门,屋里的女人直直朝他们看来。
女人身上的衣服不够厚实,似乎只有一层毛衣和一层裤子,露在外面的手臂、脖子和双脚都冻得通红。
空茫的目光对着门口,面上一片死寂,似乎将他们的身影都印入了眼底。
张羽脚步一顿,头皮发麻,他过了两秒才发现女人看的并不是他们,而是本来就面对着这个方向。
女人雕塑般一动不动,呼吸的起伏都没有,真就跟虞幸对他们形容的那样,像个假人。
“她确定是不会动的吧?我们在屋里翻找会不会惊动她呀。”张羽看虞幸已经上前,他也缓步挪了过去。
有队长和花老板在,安全感还是有的,只不过就跟去鬼屋玩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坐了一个人形一样,你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扑上来,吓你一跳。
而且面对着这个女人,他恐怖谷效应都要被逼出来了。
虞幸正伸手检查女人怀里婴儿的状态,他拨开襁褓的层层包裹,看见了死去的婴儿的脸。
而从那些翻开的布料来看,其中有薄薄的小被子——不过已经破损。
还有就是各种破掉的衣服,一层又一层被撕开的布块叠在一起,有新有旧,也不知道究竟花了女人多长时间去收集。
这个房间对比他们抽中的空房间有更多的生活气息,除了衣柜里有些空荡,其他的生活必需品倒是一应俱全。
水壶、漱口杯、洗脸盆、饭碗、餐巾纸……放眼望去,这应该是一个生活了许久的小窝。
“如果之前的场景是在复刻曾经发生过的真实事件,那这十间屋子的人,就的确是安眠旅店的住户。”虞幸用不大不小,但其他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大厅那老人忘掉的应该就是南水镇没有异变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了。”
“就是说在正常的世界里,南水镇发生过一次危害很大的雪灾,然后这些人都是当时住在安眠旅店里的住户,直到某种异常降临,住户们都死了,但是身体没有腐烂,反而是变成了现在这种不断重复一个场景的人偶一样的东西?”
张羽一边接话一边思考:“如果这个女人在这间房里住了很久,是不是可以考虑,特别冷的时候,他们只能把这里当作家。”
“我还记得在活动报名的那个系统页面上,对南水镇的形容是几个月没有出现太阳。”蓝无一边翻看柜子抽屉一边抛出疑问,“如果异变只发生了几个月,是不是和你们现在看到的时间产生冲突了?”
“真实和虚假的流速是十比一,既然有这种时间差,或许外界和南水镇内部也有时间差呢?”花宿白仗着宽大的衣物不方便行动,就那么老神在在地靠墙而立,光明正大的划水。
他看着其他三人在各处敲敲打打翻来看去的身影,惬意地眯了眯眼:“其他地方以为的几个月,实际上在南水镇内部已经过去几十年,这种事也不是不可以。”
蓝无迟疑:“这样啊。”
“但时间流速不同总要有个理由,要么是环境不一样,比如地面和地下墓穴,可能就会由于地下阴气凝聚使时间产生偏差。”虞幸从枕头下方拽出一条项链,“要么就想真实和虚假,时间不同也很合理。”
“可现在,我们知道的是,真实时间过得比虚假时间更快,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在七天到来之前提前完成任务离开。”
“但如果外界几个月镇内十几年,就相当于正常的外界比异变的内界慢,放在其他推演中当然没有问题,然而在这里,它和真实与虚假的时间流速刚好相反。”
“如果没有理由,我想不到凭什么在一样的地方会出现截然相反的两种时间结果。”
虞幸说着,打量了一下手里的项链。
沉甸甸的项链好像是金子做的,金色的链条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失去它的光泽,底下坠的坠子是一个可以打开的椭圆金壳小相框,按钮按下,盖子弹开,露出了里面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
相片已经褪色,看不出原本的鲜活,让照片里的人染上了一种饱经风霜的气息。
坐轮椅的男人在照片正中央,怀里抱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婴儿,男人身后的女人容光焕发,双手扶在轮椅背上,和男人一起对着照相机的方向露出灿烂的笑容。
虽然男人双腿有疾,但仅从这张照片来看,这对夫妻感情非常好,而且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衣着都精致无比,女人手腕上还带着一只玉镯。
虞幸沉默了一会儿,把相片对着坐在床边的女人样了样。
女人的脸和照片上的脸逐渐重叠,真是难以想象,眼前这个又憔悴又麻木的人,曾经也打扮得那么讲究,有自己爱情,还有钱。
这条金项链也不便宜了。
可再看现在,女人住在小小的旅馆房间里,锅碗瓢盆都陈旧不堪,很多地方的灰尘污渍也没有被打扫过,又脏又乱。
“队长,这条项链要不要拿走?”张羽凑过来。
虞幸把项链给他:“你能看得出来照片里这个男人重不重要吗?”
张羽一愣,失笑道:“大概可以,不过我不是对着照片看的,而是得找线索。”
他眼中闪过像是数据一样的东西:“这个房间没有任何跟男人有关的物品,说明女人住在这里的时候身边没有男人陪同,他的丈夫没有和她一起。”
“但她把项链放在了枕头底下,说明对这张照片非常珍惜,根据这个行为来看,她依然是爱着他的丈夫,并且很想念。”
“再看这里。”张羽指着婴儿襁褓中层一件明显属于男人裤子的布料碎片道,“你看这块布料和照片里男人穿的裤子颜色一致,纹路也相似,我猜应该是同一件。”
“所以,她丈夫出轨的可能性极低,已经去世的概率有百分之七十六。”张羽摸摸下巴,“并且还是女人住进安眠旅店之前去世的,那么旅店里发生的事和这个男人就没什么关系,总体来讲,我倾向于这男人对我们的任务并不重要,只是这位女士活着时的一种精神寄托。”
“既然不重要,那就不用拿走,而且这东西……”虞幸默默将项链塞回枕头下方,“系统没说一个小时重现一次的场景不会变动,上次她没敲开我的门,可如果我拿了她的项链,下一次她还会不会转移目标去敲别的门就不一定了。”
没事干不要乱拿东西,这也是很多个推演中可以汲取到的教训,最主要的是这东西没用,要是拿了还吸引了仇恨,实在是有点没必要。
三人加上一个全程划水旁观的花宿白很快就把女人的房间看完了,有专业对口的张羽在,基本可以确定没漏掉什么线索。
除了项链,他们还找到一张欠条,是一个叫孙云云的人找女人借了半斤米的事,后面特别注明了“未还”。
没有耽误时间,几人又去了小阳阳的房间。
说实在的,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单独住在旅店里这种事情已经够匪夷所思的了,房间里的陈列更是让人不禁对这小孩产生了一点怜爱。
小孩的房间比女人的房间简陋很多,东西都放在比较矮的地方,除了一些生活用品,最多的就是各类小玩具。
房中所有的衣服被子全都一股脑堆在了床上,让这张硌人的木床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窝。
小孩坐在房间正中央的空地上,论威慑力要比之前的女人低上不少。
而且他们都已经知道,在场景中是小孩善良地开了门,还送了女人一些东西,可惜却被受了刺激的女人活生生掐死了,典型的好人没好报。
“他应该是有爸爸妈妈一起住的啊。”蓝无看见了空荡衣柜最下方放着的几双鞋子,有男士的皮鞋,也有女士的棉鞋,在门后面还竖着放了一只行李箱。
这个应该代表小孩搬到旅店的时候是跟着父母一起来的吧,而且这对父母应该是有所准备,收拾了一些东西。
“就算之前有,现在也没了。”花宿白站在柜子前,看着很多宁愿堆在地上也不放到桌上的杂物,随手拿起一个小波浪鼓,“东西都在下方,是方便小孩拿取的高度,要是有大人在不可能这样。”
随着他转动鼓棒,波浪鼓两侧的小球就一前一后咚咚咚敲打起来。
以南水镇的发展程度,小孩的玩具都是一些很老的东西,波浪鼓、竹蜻蜓、或是一些在别处已被淘汰,但小镇上却还觉得新奇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嗯,花老板说的对,这小孩的父母一定已经不在了,十多岁的小孩不至于还喜欢拨浪鼓,旁边有很多玩具比波浪鼓有意思多了。”张羽探头看了眼,“之所以把波浪鼓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还是因为想爸爸妈妈了吧。”
波浪鼓对十多岁小孩来讲有些幼稚,对不知道多少岁的花老板来说却刚好合适。
他摇起来就不想放手了,于是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咚咚咚的声音。
正在捡地上的报纸碎片的虞幸忍耐地推了推眼镜:“这小孩的父母确实死了,在复现的场景中有个女孩提到过,你们是连听都没听到?”
张羽:“……”
蓝无:“……”
花宿白:咚咚咚咚咚咚。
“对不起啊队长,我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脑子都快冻没了,对于走廊里的声音真是注意不到,尤其是后面人多的时候,声音太杂了。”张羽干咳一声,拿起透明胶布,“是不是要粘报纸?”
不管在什么时候,报纸都是一个含有巨大信息量的物品,因为报纸具有时效性,而且文字多。
小孩无聊地把报纸裁了折纸玩,虽然动手能力不太行,折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但好歹是免去了他们在一屋子杂七杂八的东西里寻找一张纸的麻烦。
这也是整个房间里唯一一张报纸。
整张报纸被裁得太过零碎,张羽一点点把它拼好,也花了五分钟左右。
粘好之后翻看就方便了,廉价的触感和褪色的墨印加上那陈旧的排版,都给人一种年头不早的感觉。
这是一份“朝闻日报”,并不是小镇当地的报纸,报纸上刊登了这个世界国内各地的大大小小的新闻,最后一面的侧栏上还连载了小说。
不过那并不重要,因为南水镇雪灾的相关报道赫然就印刷在头版头条上。
“……目前,所有通往南水镇的道路都被大雪封堵,镇内民众已失联三天,当地正争分夺秒展开通路行动,争取为镇内民众开辟出一条安全撤离的路线。”
“……本次区域内的暴雪尚无科学解释,因雪灾范围仅限于南水镇及其周边山林,因此气象部门未能提前预测估算……”
“……位于南水镇东区的港口目前已经封闭,因港口周围水面被厚冰覆盖,来往船只不得不绕行……”
“……我们目前唯一可以得知的好消息是,南水镇镇内有充足的粮食储备,不会因短暂的大雪封镇导致民众陷入饥荒。”
头条的报道还算详细,是以南水镇外其他地区的视角来看待这次雪灾的,除了头版头条在报纸的其他地方,虞幸还发现了几篇关于南水镇的寻人启事。
他特意关注了,没有关于旅行团在南水镇失踪的消息。
也就是说,他们这个旅行团进入镇上的时间,和南水镇发生雪灾的时间,并不在一个范围。
这样倒是让他对时间线有了较为清晰的划分。
雪灾和报道,貌似与百宝街是一个时代的;而旅行团则和百宝街以外的偏向现代化的小镇是一个时代的。
那现代化小镇里唯一突兀的可以说就是方府了,除了方府,谁家在现代还称“府”啊。
而且关于方府的时间线是最模糊的,方德明年轻的时候,也就是大儿子方宵还小的时候,港口居然还有帮派存在,大老爷一个不爽就能在不忘居里杀人。
大城市来的明珠嫂子身上的洋装也有点像现实中的一九九零年代流行的款式,甚至是更早。
当然了,世界观不同,这也说不好。
而现在,镇上有医院有学校,还有镇外的巴士站点,镇内居民穿的是现代装,虽然老土——但肯定是现代装,只有向导高一菱穿着她钟爱的民国学生服。
可根据来信以及镇上人口中提起方府时透露的信息,方宵也只不过和明珠嫂子结婚没几年,方德明都还活着呢。
短短几年之间,一个镇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或者说,这个世界的发展水平能在短短几年中直接进行一个飞跃吗?
就是方府这里的时间对不上,感觉断层了,就像眼睁睁看着民国时期忽然在两三年内建起无数高楼大厦一样违和。
偏偏镇民们脑海里的方府存在得非常合理。
虞幸隐隐感觉矛盾点就在这里,但串不成线,他还需要一个可以让所有条件都变得合理通畅的关键。
“别逼着自己想那么多嘛。”花宿白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走过来,一手环过虞幸的脖子搭在虞幸肩上,笑道,“顺其自然一点不好吗?你甚至都还不知道造成南水镇现状的邪神究竟是哪一个,又怎么可能直接想明白祂的能力?”
虞幸措不及防被一个红色大扑棱蛾子盖住,那长长的大红袖直接把他半边身子都给遮住了。
他皱眉将人拂开:“……别靠这么近。”
“怎么啦……还是不是好朋友了,男孩子之间动手动脚不是都很正常嘛!”花宿白一脸戏谑地抬手,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差点让虞幸拳头都硬了。
“红色费眼。”他不为所动地拍拍肩膀上不存在的灰,“还有,‘朋友’的偷袭更难防备,尤其是你。”
不仅藏了和伶人有关的秘密,很可能要活该受到他的迁怒,还有骗他收花的前科。
“所以你承认了我们还是朋友。”花宿白骄傲地抬抬下巴,“好吧,其他的都不重要,不让靠近就不让靠近。”
虞幸:“嗤。”
一旁的蓝无诧异地看了他俩一眼,小声对张羽嘀咕:“他们不本来就是朋友?”
一路上,根本就是朋友之间的相处模式啊。
而且在他们推演者中,很多大肆宣扬关系很好的朋友在推演副本里都做不到这样的信任呢,连得到情报都会互相瞒着。
对有些人来讲,朋友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但蓝无看虞幸和花老板就不是这样,这难道不是代表两人有很深的友谊吗?
张羽不敢揣摩:“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有花老板这个人。”
小阳阳房间没什么其他线索了,几人把粘好的报纸放回了一动不动的小孩身旁,转而前往第三间房。
住在第三个小房间的是一对兄弟,从面相上看应该是双胞胎。两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桌前,躺着的那个腿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绷带,绷带底下隐隐有药味传出,显然受伤了。
坐在桌前的那个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很有学者的气质,固定的动作也是正拿笔在本子上书写着什么,一副纯然无害的模样。
但虞幸可没忘记,在复现的场景中,这戴眼镜的家伙对着女人义愤填膺,脸上带着扭曲的狰狞,抢毛衣时也是最起劲的那几个人之一。
这两人好像是医馆的人,从他们房间里放着的物品上能找到很多和医馆有关的元素,角落里甚至藏了一袋药材。
戴眼镜的在写账本,兄弟二人似乎是住进旅馆后依然会给其他住户做一些治病的活计——当然,价格要比以往更加昂贵。
付出了几克药材、治过什么病、要换取什么资源,通通都在账本上列得清清楚楚,不得不说,此人写了一手好毛笔字,字迹不仅清晰,而且还工整平稳,简直让人想不到这是一个身处困境、双手生疮的人所写。
“这两人应该过得很不错吧,连墨水都有存储。”张羽翻开抽屉,不由感叹。
另一边的柜子里还存了很多食物,有米有面,连冻过的肉都有。
“话说这些屋子里也没有能开火的地方,他们怎么做饭呢。”张羽挠挠头,自问自答,“哦,是不是旅店统一做饭啊,把食材交给门口那个老人,然后老人做饭。”
虽说现在的老人连动一动都费劲,但当时应该不是这样吧,身为整个旅店的老板,要真这么没行动力,这群住户一旦陷入绝境,早把旅店掀个底朝天了。
“看这边,这里还有一本账本。”
蓝无在搜靠床的位置,他从躺着的人怀里拽出一个藏得很深的本子。
翻开一看,才知道这不是账本,而是一本日记。
……记录得比较随缘的日记。
日记不是用毛笔写的,而是歪歪扭扭的碳笔,字迹粗细不均,虽然看得出写字者有练字功底,但写日记的这位好像没有他兄弟那样平稳的手和内心。
每一页上都没有标注日期,好像只是想起来了就写一下,一段话就是一天的内容,越到后面,字迹越凌乱。
“有时候我看到他换到那么多物资,又开心又不安。价格实在是太高了,我们这样趁人之危,有违父亲教导。”
“今天有个老太太因为没钱治病,被他拒绝了,我好想让他别这么绝情,但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像废人一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替他心软呢,要不是我的腿受伤了,他根本不需要为两个人生活的物资发愁。”
“那老太太死了,我不敢看她的遗体,只能目送着大家把老太太埋在旅店后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昨天半夜我听见有人开门出去的声音,就在走廊上,今天我看见裁缝给他女儿做了件新背心,但是那件背心颜色很像老太太的衣服……应该不会吧。”
“他今天给孙云云看冻疮,要了人家一斤米,我知道孙云云已经没什么吃的了,几次集体出去找物资,她都没抢过这群大老爷们。一斤米啊,真不能这么黑心啊。”
“最近好像每天都有人死,冻死的。算算日子,我们在这儿待了有半年了吧,一开始的物资都要花光了,雪越来越厚,镇子是不是被放弃了?”
“裁缝偷死人衣服的事被发现了,跟我想的一样。他女儿好像要疯了,也对,把那么多从坟里挖出来的东西穿在身上,还穿了这么久,是不太好接受。但这种时候,能活着就不错了,谁还管这些,起码我每天都好冷,换我我也穿。”
“这群人疯了吧!”
“今天裁缝的女儿在走廊跑来跑去,疯疯癫癫的,手里还拿了把刀。这些人怕了,合力把裁缝女儿扔出了旅店,还……自从裁缝半夜里被那些死者的家人打死,拿死人衣服就成了明面上的事,但也不能扒活人衣服啊!”
“他也疯了,我亲眼看到他在给黄叔开的药里掺了毒药,他要干什么!”
“他一点也不像我弟弟了,我怕他。就连写东西也只能背着他偷偷写,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太对,不是我霸着床让他感觉不满了吗?他不想再照顾我了吗?”
“所有人都疯了,可能我也疯了,他们还能去外面找物资,我只能一直待在这个逼仄的小房间里,就像提前躺进了棺材。”
“哈哈哈哈……”
“他要拿被子捂死我,被店老板看到了,店老板的眼神很悲哀,可我早知道有这一天了。”
“我怎么还没死。”
“我怎么还没死。”
“我怎么……”
后面就只有重复的这一句话,笔触越来越凌乱,到最后连字都认不出来。
氛围有点窒息,透过这些疯狂的文字,仿佛可以窥见那段黑暗的时光。
“他弟弟最终因为某种原因没有杀他。”张羽喃喃着,望向坐在桌旁的背影,“是良心发现还是舍不得?”
“人心难测,他本来不是为了给受伤的哥哥更好的物资才高价看病卖药吗,到后来又觉得哥哥是累赘,觉得不值得了。”蓝无长舒一口气,闭了闭眼。
虞幸道:“他后来已经在求死了,但是他弟弟没让他死。”
不带任何触动的淡漠语气将两个年轻人从沉重的心情中惊醒,虞幸拿过日记本,顺着往回翻了几页。
日记里提到了孙云云,孙云云本来就没有多少食物,还要因为看病要交出去一斤米。
她会向女人借半斤米就不奇怪了。
最早出现抢活人衣服,把人丢出去的事情发生在裁缝的女儿身上,这女孩倒是挺可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穿了死人的衣服受了惊吓,大半夜的父亲又被杀了。
一个女孩被逼疯,其他人要丢她出去尚能以维护自身安全为借口,可抢了她的衣服把她丢进外界的冰天雪地里,那就是连一条活路都不留给她。
那时候的住户们,已经在艰难的生存环境中扭曲了心智,开始疯狂和变态了。
兄弟中的弟弟给“黄叔”下毒的理由暂时不知道。
伤了腿的双胞胎哥哥认为他们已经在旅馆住了半年多了,一直没有等到外界的救援,究竟是这场风雪真的因为灵异力量永远隔绝了南水镇和外界的联系,还是外界施救几天,住户们却过了半年呢?
另外,日记最后几页的那段日子,双胞胎弟弟终于打算对哥哥动手,然而没有成功,后续双胞胎哥哥一心想死,弟弟却怎么都不让他死。
转折点在于——双胞胎弟弟动手的时候被店老板看到了。
因为被看到了,之后就怎么也不能让哥哥死?双胞胎弟弟是在忌惮着什么吗?店老板对于这些住户们来讲……究竟意味着什么?
店老板。
不出意外,当年的店老板正是现在大厅那儿的老头。
可惜老头什么都不记得了。
【马上要到一点了!】
忽然,被他留在大厅注意时间的枝条在意识里给他传回一个提醒。
【十二点五十七了,十二点五十七了。】
正一边看着虞幸往回翻页,一边听他喃喃自语的三人只见虞幸一把关上日记本,麻溜地塞回了双胞胎哥哥怀里,果断道:“回房间。”
“到点啦!”张羽看到虞幸点头,立刻飞奔出去,跑进自己房间关门一气呵成。
这是他们已经说好的,一旦虞幸说了回房,其他人就不要犹豫立刻回去,因为虞幸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慢一点的话后果要自负。
蓝无和花宿白的身影消失在另一侧的走廊上,暗星的那俩散人同伴好像已经提前回房间了。
虞幸把双胞胎的门关好,回房躺下,等待凌晨一点钟开始的场景复现。
时间一秒一秒的跳跃,大厅的时针指向整点,那一刻,熟悉的阴冷感觉又蔓延开来,无人的房间多出数道呼吸。
那些不知究竟是什么样存在的“人”如同倒带重播,上演了一出一模一样的戏码,从女人的悲哭到小孩的死去,血色蔓延,冰冷覆盖,再到众人纷纷推开门……
“你们谁偷了我的药!”
与上一轮不同的怒吼吸引了虞幸的注意,他放出枝条蔓延视野,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满脸怒容,在众人对女人进行指责之前站到了中央,通红的双眼将所有人都瞪了一遍。
他左臂有一道巨大的伤口,缠了绷带,淡淡的红色从伤口处晕染出来。
“谁进过我房间了!那是老子给伤口消炎的药,老子伤口感染了!谁偷的!给老子交出来!”
壮汉气得一拳砸向了旁边的墙壁,墙壳都裂了几分。
“铁匠,我好像看见……”人群中有个人犹豫地指向了属于陈润的房间,“你药好像被这间屋子的人拿了。”
壮实的铁匠一听,立刻气势汹汹的朝那边走去,其他人重新进入争抢女人衣物的节奏,只有铁匠出现了偏差。
殊不知屋里的陈润已经吓得心肝胆颤。
他一边抵抗着仿佛要把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冻掉的幻觉,一边在努力地倾听外界的声音。
上一次就是因为他过于专注地忍耐严寒,导致对走廊上发生的事根本没什么印象,错过了一大堆剧情,现在他只有一个靠得住的队友,两人都必须把握好每一次剧情才行。
谁知就听见粗犷的声音带着怒火问药在哪里。
他的心已然咯噔一声往下沉,听到铁匠不加掩饰的脚步越来越近,直到在他房门口停住时,他的心跳已经迈上了高速。
场景复现的时候怎么还能提到他呢?!
这些人的记忆不是应该固定的吗!
在复现场景的那个时间点,他所在的这间屋子应该没人才对,更何况是谁说看到他拿了药的,怎么可能看见啊!他搜查的时候,这些人明明是没有意识的!
操!
他又不能坐起来,只能竭尽全力动了动手指,把一枚染血的玻璃球丢到了门边。
玻璃球落地之后便坚如磐石地静止在原地,展开一道特殊的立场,让简陋的房间门与门框变得严丝合缝。
下一秒,铁匠已经一掌拍在门上!
砰的一声巨响,木门都震了一震,陈润怀疑要是没有他的祭品,这扇门已经要被铁匠拍碎了。
“开门!”
铁匠的声音在行动受限时犹如恶魔的催命魔音,如果换个地方,身为推演者的他怎么可能怕一个只是壮了点的“人”?
哪怕对方是鬼物,任何一个有着战斗能力的挣扎级推演者也都能解决它!
偏偏是在这种情况下。
陈润终于知道,为什么规则要给他们一个如此苛刻的行为限制了。
玻璃球在门后随着铁匠的砸门声而颤动,好在还可以坚持一会儿。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外面的闹剧快点结束,就像第一次一样,等到女人被其他人推出走廊,一切也该重置了。
一旦进入自由行动阶段,他肯定第一时间把铁匠的药还到原位去。
当时他就是在铁匠贴的便利签的指引下找到了这瓶药,因为便利贴上写着这瓶药有助于治疗伤口。
铁匠的房间里到处都是便利签,他似乎是一个记性很差的人,所以要做什么事,把物品放到了什么地方,都需要用便利签写下来提醒自己。
陈润从那瓶药上感知到了道具的气息,还以为这就是可以让推演者拿走的道具,毕竟很多次推演里都是这样,找到的道具就归他们了。
系统并没有给他道具提示,他也没在意,等到任务结束才统一介绍道具或祭品面板的事他又不是没经历过。
没想到拿走铁匠的药会产生这么严重的后果。
“快点,再快点……”陈润心里疯狂念叨,他已经听见那些人在拉扯着女人的胳膊了,因为女人不停的哭喊着胳膊好疼,快被拽掉了。
下一个动作应该就是……争抢女人的毛衣,再把女人一路拖行丢出去!
之前没有在意的争抢环节在此时变得尤为缓慢,外面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这次的衣服应该归谁。
所有人都在喊冷。
感觉自己要被冻死了的陈润也觉得好冷好冷。
他差点就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还以为自己是冰柜里的一条鱼,即将迎来被冻死宰杀的命运。
“砰!”
玻璃球多出一道裂痕,铁匠的怒火丝毫没有减弱,反而因为陈润的沉默越烧越旺。
这道岌岌可危的裂痕让陈润从幻境中猛得清醒,他惊骇地偏头,随着玻璃球裂开,房门也出现一条裂缝!
他迟钝地想,这道门撑不住了。
铁匠马上就要进来了,对方一定会把他从床上揪起来,到时候他就完蛋了。
走廊的喧闹还在继续,现在已经到了众人吵闹着要驱逐女人的时候。
“咔咔——”
玻璃球上的裂纹越来越多,可能下一秒就会摔个四分五裂。
陈润听见了一群人拖拽着什么的声音。
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啊。
“咔——”
在球体即将碎裂时,陈润什么也顾不上了,只要能再拖住二十秒左右,场景就能重置,他就能活!
“等等!”他维持着躺下的姿势,高声喊,“你别砸了,我现在就把药还给你!”
砸门声果然戛然而止。
陈润欣喜,继续拖延时间:“你千万别把我的门砸坏!没有了门我就要冻死了,对不住,我正在拿药,我再给你一些吃的补偿,求求你千万别砸门了!”
女人在走廊上被拖着,即将到达场景复现的终点。
而门外的铁匠突然哈哈大笑。
“原来你醒着。”
门把手传来声响,紧接着,玻璃球明明还没有碎裂,但房间的门就是毫无阻碍地被打开了。
门后的玻璃球咕噜噜朝他滚了回来,陈润眨眨眼,看见玻璃球光滑如新。
根本没有裂纹!
门上……门上也没有裂纹。
被冰冻到迟钝的脑子在惊恐中忽然清醒,陈润意识到——是幻觉!
是幻觉让他以为门就要裂开了。
而系统告诉过他们,做这个支线任务的时候……
【一旦被发现没有“入睡”,视作违规。】
他主动开口说话,被发现了。
因为违规,所以铁匠毫无阻碍地打开了他的房间,连他的玻璃球道具都无法抵挡这个规则。
铁匠魁梧的身体出现在打开的大门后,走廊恍若血色世界。
“不,不行,你不能……”陈润精神紧绷到极致,就连铁匠距离木床的这几步路,都被他用来和女人被丢出去的时间做对比。
“你没有睡觉。”和刚刚的暴怒不同,铁匠此时的神情有些不像铁匠本人,更像一个陌生的屠夫,在找到违反了规定的小羊羔时,满怀目的地接近。
陈润瞳孔紧缩,激活了身上的保命祭品,可铁匠的手穿过了祭品能量,抓住了他的领口。
“不!放开我!”陈润发出绝望的吼声,然后毫无反抗能力地被铁匠一把揪了起来。
他被扔到了地上。
这一刻,某种保护应声而碎,走廊上的血液朝他奔涌而来。
“啊——!!!”
他惊声尖叫。
叫声后,万籁俱静。
陈润瞪大眼睛,看着已经涌到脚边的血液渗透进地底,魁梧的铁匠消失不见,走廊上的一切也空空如也。
怔了半分钟,他才意识到那股寒冷不知何时从他身上消退了。
赶上了,就差一点。
他……他活下来了!
……
虞幸目睹了这一幕死里逃生,若有所思地把枝条收了回来。
这人运气不错。
当时这人忽然开口喊话求饶,是看到了某种幻觉么?
看来幻觉不止有冰冻这一种。
第七十一章 在最温暖时死去
第二次场景复现结束,推演者们已经掌握了规律,直接从房间里走出来,聚集到了走廊上。
就连那个暗星成员都打开门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在发现没有少任何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神色明显有些愕然,像是没想到这些参与自由活动的人竟然一个都没死。
这让他的避让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笑话了。
不过他也没有错过铁匠往陈润房间跑的那段动静,心想,那样的恐怖如果是朝着他来,他可没有把握像陈润一样死里逃生。
所以他还是继续乖乖龟缩着吧,这么想着,他把头往回一缩,门又带上了。
“喂,你没事吧?刚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陈润的朋友还想继续问什么,却发现陈润浑身都在颤抖,脸色苍白,显然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
张羽和蓝无不能亲眼看到发生了什么事,因此对这人还活着也有一定的诧异,毕竟陈润那声尖叫穿透力太强了,他们在房间都听得很清楚。
不过看到虞幸神色平澹,就知道恐怕只是运气好,没有哪里值得多去关注的。
陈润手里捏着药瓶,像在拿一个烫手山芋,他没有回答朋友的话,而是快步走向铁匠的房间,几乎是丢炸弹一样把那个药品放回了原来所在的位置。
“下次别来找我了,药都还给你了。”陈润转头望着坐在桌边的一动不动的铁匠,嘴里滴滴咕咕,也不管铁匠能不能听见,反正自顾自地伸手拜了拜。
他朋友皱眉:“你是被吓傻了吗?”
陈润咬牙:“废话,差点就死了的人是我!我还不知道房间的保护是不是会恢复……”
他朋友急了,一掰他肩膀:“知道你刚才就差一点,但是你别谜语人啊,到底为什么会惹上那个铁匠,你倒是直说啊!”
“我、我拿了他的药,那对我们来说是个道具。”
“不能拿这些……什么都别拿,你也别拿。”
陈润经过刚才那么一档子事儿,现在头脑还发着昏,他更关注当时他听见的碎裂声,就是他被铁匠扔到地上后听见的。
正是在微不可查的碎裂声出现以后,走廊上的血液才突破了他的房门,一股脑地涌进来。
可想而知,碎掉的应该是规则对他房间的保护。
可是,虽然第二次场景复现已经结束,之后会一切重置,但系统也没告诉他房间的保护还会不会重置啊?
万一这是一次性的呢!
如果下一次场景复现,那些血液根本不需要他再违规就已经能自由进入他的房间,那他也只是迟了一小时去死而已。
他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再去调查其他人房间里的线索了,他现在只想弄清楚房间的保护机制,所以他决定要去大厅找那个店主老头!
之前他看见虞幸和店主老头在柜台后面聊天,就说明店主老头是个可以沟通的、暂时无害的NPC,如果想知道房间的事,也只有去找店主老头了。
陈润这么想着,一抬眼就看到了朋友眼中的迟疑。
两人也算熟了,他一看见这眼神,就知道朋友也一定有想把某个房间里的东西占为己有的想法,可是没有在上一轮动手。
他们两个是一起行动的,他拿药的动作根本没有避开对方,是正大光明的,对方肯定知道他拿了药……
“你是不是在拿我趟雷?”陈润深吸一口气,语气沉了下来。
要是心里没有疑虑的话,对方应该会把看中的东西一起拿走才对,可偏偏朋友没有去拿,明显在忌惮什么。
有这样的警戒心,却连提醒他一句都不肯,不就是在等着看他拿了药瓶后的下场吗?
朋友脸色一变:“你这说的什么话,都到这个等级了,这种事情不该自己注意么,我又没有义务一直关照你,而且我只是在当时没想起来提醒,你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陈润一口气憋住。
他总算是能理解那俩暗星的为什么对自己被当炮灰这么敏感了,有时候利用并不一定是趾高气扬,而是来得措不及防。
什么有没有义务,这不就是在偷换概念吗,如果队友之间都不需要提供帮助的话,还要队伍这个概念做什么?
更何况都不是要求别人牺牲自己的什么去帮助他,只是口头上一个提醒就足够了呀。
他俩虽然是散人,但这次可是结伴一起来的,从一开始就说了要结盟。
反正他现在已经连这个家伙都不能信任了,再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瞄了眼不远处四个貌似在看戏的人,他长叹一口气。
“我放弃这个任务。”
他朋友提高声音:“喂!你等一下,虽然你这次是差一点,但是起码已经探出一个死亡条件了,这对我们来讲不是更有利了吗?你这个时候退出干嘛?”
“你要不要继续都随便吧,我不陪你玩了。”陈润翻了个白眼,然后就往大厅走去。
被丢下的朋友无言地站在原地,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另一边关得死紧的门,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妈的,没一个靠谱的。”
显然,他还打算继续,于是在警惕地看了虞幸他们一眼之后,又朝着走廊深处而去,他还要调查那边的房间。
“好一个抱团。”张羽感叹道,“就这?”
“哎呀。”蓝无微笑着摇了摇头,“这种场面真的很常见,队友背刺什么的。不过看他们原本交情就不够深的样子,早该留个心眼啊。”
花宿白轻笑一声,扭头看向正在思索着什么的虞幸:“你在想什么?”
“在想这个叫陈润的还挺聪明。”虞幸的目光穿过走廊落在了大厅的方向上,“起码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跟陈润担心的一样,他房间的保护空间从碎裂之后就没有重新拼合,这种保护似乎是一次性的,因为在铁匠消失后,虞幸也没有感知到保护重新降临。
还有一点就是,通过枝条,他看见他对门的那个房间就是毫无阻碍地被血色占领了的。
他一下就想到了关键:“已经被破坏的房间没办法对我们重新形成保护,这个机制下,旅馆每晚能接纳的推演者数量将会不断减少。”
今天有二十个名额,破坏了两个房间后,明天就只会有十八个了,这还是最好的情况。
旅行团可是一共要在旅馆住六晚的,而且他有这种直觉,选择旅馆是正确的,那些留宿在镇民家里的人,明天一定不会再做出同样的决定。
到时候旅店的名额可就要靠争抢了。
陈润倒是还好,他去找店主老头,大概率可以重新得到一个房间,反正看店主老头对于抽取房间的随意性,谁住在哪一间这种小问题老头并不在乎。
“可是队长,如果我们今晚把支线任务做完了,之后再住旅店应该就不会再碰到这样的情况了吧。”了解了虞幸想法的张羽还是比较严谨,“可以用的房间数量会不会永远维持在十八间?”
“哎呀,你可真是太低估南水镇的险恶程度了,他会放我们舒舒服服睡五个晚上?做慈善呢。”花宿白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阿幸,你的这个新队员也太单纯了,一看就没遭受过系统的毒打。”
那确实。
张羽默默地做了一个将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他成为推演者的时间短嘛,虽然加入没多久系统就疯了一样提高了推演频率,但是破镜里无论哪个人带着,他都能指引他避过大部分系统的坑。
起码在他的思维中,不觉得系统是个多么恶毒的存在,反而他认为系统是推演者们在各个副本中生存的最强保障。
没有系统他们就没有人格面具,没有人格面具,祭品道具和特殊能力就一个都用不了,到时候进入副本岂不是被鬼物单方面虐?
而且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些副本由系统完全掌控,可有些副本好像有自己的意识,系统反而会和那种意识进行对抗,将更多的主动权交给推演者,也算是给推演者们争取了很多生存空间。
他总听赵哥他们说系统隐瞒了什么,有什么阴谋,大概是因为他级别还太低了吧,这样的讨论跟他都没有什么关系。
花宿白眼睛一弯,似乎看透了张羽眼神中的含义,他忽而凑到张羽耳边,压着声音说:“你觉得系统对你好,是因为系统要从你身上拿走更珍贵的东西。”
“别太相信它,单纯的小孩。”
“不信的话,找机会问问你的队长,但不要是现在,它说不定正在听哦~”
说完,他直起身,恢复了正常距离。
张羽求助地看向虞幸,他知道队长肯定听得见刚才那番话。
却见虞幸微微冲他点了点头,居然在认可花老板说的。
而后,虞幸另起话头:“后面几天可能会有新的支线任务出现,旅店的秘密可不少,我们今天接触到的也只是曾经的住户,而不是旅店本身。”
但这不是现在的他们需要考虑的东西。
“走吧,继续。”
他们只看了三个房间,还有七个在等着他们呢。
接下来他们要看的房间是孙云云的。
孙云云,在女人和双胞胎兄弟的线索里都被提及过,她也是虞幸在复现场景中看到的那个矮胖的少女。
在她的房间里,几人找到一个涂鸦本,上面对雪灾的描述并不多,重心放在了少女自身的糟糕经历上。
刚搬进房间的时候,她是和另外一个女生合住的,当时整个旅店里也不止她们两个女孩,那抱着孩子的孤单女人,小阳阳的母亲,老无所依的老太太,裁缝的女儿,以及一些其他年轻姑娘,零零总总加起来得有几十个。
旅馆拥挤不堪,人多,消耗的资源也就更多,加上每次出旅馆去周边找能用的物资时,由于体力上的差距,女性们出的力都不比男性多,旅馆里的人逐渐有了别的心思。
做不出同样的贡献,却吃着同样多的饭,一两天还好,日子一长,不满就会无限滋长。
女人们能得到的物资越来越少,就连外出寻找时,常常是刚到达可能有物资的地方,就发现男人们已经将物资划分了个精光,一点都不给她们剩下。
能力不够,也没办法。现在可是灾祸,粮食短缺,谁也没必要让着谁。
有家人的女性还好,抱婴儿的那女人以及行动不便的老太太也有大家仅剩不多的善良照顾着,孙芸芸和室友这样无依无靠的女孩,在这种情况下就处境凄惨了起来。
后来不出所料的,没有家人的女孩子的身体被当做了筹码,她们得“自愿”付出身体换取物资,才能活得下去。
孙云云的漂亮室友因此反而过得滋润起来,但得到的物资都是室友用身体换的,室友一点也不会分给孙云云。
全旅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活得最凄惨了,她开始恨其他女人,为什么,为什么就连这种时候,别的女人都比她活得轻松。
她不用同样的方式换取物资,不是因为她清高,而是她实在不好看,身材又臃肿,没人看得上她,她连“堕落”的机会都得不到。
可这种恨并没有持续多久,大概是天命如此,旅店里的女性一个接一个死去了,有的是病死的,有的是出去找物资时冻死的,有的是压抑自杀的,还有的……就像裁缝的女儿,是疯了被扔出去的。
渐渐的,旅店里就剩她和那个一直不肯告诉别人名字的,抱着婴儿的女人了。
她开始觉得有些人看她的目光变得古怪。
那些目光里一开始还是嫌弃居多,越往后,就越被一种令人胆寒的渴望替代。
并不是所有的男性都这样的猥琐,可有些人在之前习惯了,就停不下来。
她终于用身体换到了物资,饿了很久很久的她在结束后把自己关在房里,一边哭一边狼吞虎咽。
孙芸芸为自己之前对其他女人的恨意感到羞愧,因为现在她知道了,这样的生活有多么耻辱,多么难堪,多么绝望。
她不常答应,总是拒绝得更多,应该得感谢这些人还有着一丝伪善,没有让禽兽那一面成为理所当然,她拒绝了,也没有几次会受到强迫。
因此她的日子还是过得饥寒交迫,时间拖得越久,能找到的物资就越少,她拥有的越来越不够了。
而且她真的好冷啊,雪灾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在旅店里就足够暖和,只有外出时才有几率被冻死,可现在温度越来越低,哪怕待在房间里,她也觉得自己好像随时都会成为一具尸体。
她只想变得暖和一点,哪怕饿死,她也不想这么冷了。
可能她已经疯了吧,她想让所有人都去死,然后把他们的被子衣服都占为己有。
只有失去父母的小阳阳还能让她勉强有点人性,那孩子可真乖。
直到有一天晚上,那个在旅店里非常高冷,几乎不跟任何人交流的抱着婴儿的女人,忽然哭着拍别人的门,祈求一点保暖的东西。孙云云想,呀,是不是傻了啊,那女人找的都是曾经提出那种要求后被拒绝的人啊。
女人比孙云云漂亮多了,又是个寡妇,没有人罩着,几个猥琐的家伙早就把目光放在女人身上了,可惜女人总是冷澹拒绝,还露出一种看垃圾的眼神。
再苦的日子都没让女人妥协过,这次为了孩子,她却比任何人都卑微,然而屡次被拒绝的男人,看到她这副样子心中却无比痛快,又怎么会给她任何帮助呢?
孙云云听着女人的哭声,很是麻木。女人还借过她半斤米,这是唯一一个愿意借给她食物的人。
她现在却给不出半点回报了,因为她也要冻死了。
走廊传来异样声响,等到女人崩溃的声音传出,终于,所有人都忍不住开门看看情况。
孙云云看到了小阳阳的尸体。唯一给过她帮助的女人杀死了唯一一个纯洁善良的男孩。这样的认知使她的大脑变得无比混乱和恐惧,就在这个瞬间,疯狂彻底磨灭了她的最后一点人性。
她只剩下一个想法。
女人的衣服被子能给她吗?
……
孙云云的画册很厚很厚,从最开始到场景复现的时间点都涉及到了。
这个女孩在画画上很有天赋,总是用一些简单形象就能实现要传达的意思。
前面的画风还是正常的,代表她自己的小人总是在悲苦的环境下愁眉苦脸,或者崩溃哭泣。
从旅馆开始有女孩用身体换取物资时,画面就变得越来越压抑了,代表着漂亮室友的小人身形庞大,孙云云的小人蹲在画面角落,用羡慕和阴暗的目光看着对方。
画到孙云云第一次换到食物时,整个画面都开始扭曲。
不知是不是心中的压抑使她的手拿不稳画笔,那些线条歪歪扭扭,除了代表孙云云的小人,其他出现在画中的人物形象都变成了面容狰狞的怪物。
最后一页,孙云云用画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叉的空白处写了一行字。
【如果可以重来的话,我想在最温暖的时候死去,坚持的日子只是折磨,连最开始就死掉的那些人都比我幸福。】
“这也……太惨了。”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张羽艰涩出声。
看着活人在挣扎中逐渐绝望,比直面鬼物带来的震撼要更加深刻。
看画册的时间比在之前三个房间停留的时间都要长些,因为光是要看懂这些画,都比直面文字更加困难。
“灾难原来会将人性逼到这种境界。”蓝无眨眨眼。
在他原本的那个世界,好像是没有关于任何大灾难的历史的,仔细想想,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没有历史。
当时他毫无所觉,而自从被美杜莎带出来,摆脱了NPC这个身份后,他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的世界是那么单薄,单薄得就像一个临时搭建好的框架。
果然都是虚假。
后来美杜莎让他学习这个世界的常识,他也去关注了历史,才知道一个真实的世界原来会有这样漫长庞大的历史演变。
他在书上见过了人类的诞生,也见过了后来的分分合合、逐鹿吞并,在不同的国度,对大灾难都有记载。
洪水、地震、瘟疫。
那些可怕的描述,终究还是离蓝无太远了,血淋淋的死亡人数浓缩成一串数字,他填鸭式的学习,却无法共感。
直到今日,看到了雪灾中被困在旅店的这些人的自白,他才终于感受到,除了鬼怪,天灾也是那样惊悚。
尤其是……没有了维护秩序的能力,疯狂和混乱会让人们变成这样苦难又可恨的样子。
“一码归一码吧,人是群居动物,集群中的氛围决定了个体的行为。”张羽把目光从画册上移开,“你想,如果这里的人从一开始就互相尊重,齐心协力,轮流寻找物资,再合理分配,是不是又会不一样呢。”
“或许死亡还是无可避免,但是起码像孙云云这样的人,在死前不会如此绝望,她或许会期待着活下去呢。”
“这也太理想化了吧。”蓝无实在太懂这样的场面有多难出现了,自私的人总多过友善又有能力的人,因为自私者只需让自己活着,无私者却还要负担上其他人的生命。
又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呢?
看看推演者中正道线和其他两条线的数量对比就知道了,越是强大的级别,正道线的人就越少。
哦,差点就忘了,他自己也是个正道线。
蓝无失笑,正如他所言,他根本不知道系统对他产生这种评价的理由是什么,他还是半张白纸,仍在学习很多事情。
“差不多了。”虞幸突然道。
蓝无愣了一下,还以为他是在说“感叹得差不多得了”,毕竟他们时间也有限。他收回那些飘散的思绪,乖乖道:“抱歉。”
谁知虞幸放下画册:“我是说,线索找得差不多了,该怎么解决我已经有想法了。”
蓝无:“?”
张羽:“?”
花宿白好奇地挑起眉峰:“不是还有六间房间没看么,你就不怕你现在得出的结论有错?”
“再看下去也不过是多观看六个可怜人的经历罢了。”虞幸瞥了房间中静立不动的孙云云一眼,“解决场景复现的方法很简单,提示也足够直白,其实我有点不理解任务流程为什么要让我们去了解每个住户。”
张羽虽然震惊于队长的说法,但听到这个还是本能的帮着想:“额,加深人物刻画?不让他们房间里的线索浪费?或者希望我们通过这些住户的经历,对曾经的雪灾有更深刻的认识?”
弹幕跟着他们过了两轮场景复现,也跟着看到了四个住户的生活状况。
直播间的氛围也有一点低沉,虽然做推演者的生活也是生死有命,不知道哪天就会死,但起码他们对于危险有足够的反抗能力,而且在通过推演副本之后还能得到很多。
不像旅店里这样,无论要痛苦地生活多久,都是越来越糟糕,看不到一点希望。
他们看直播哪有过这么沉重严肃的时候!
当下,有人为了活跃气氛,就盯上了张羽的发言。
[你小子,上学的时候语文成绩肯定很不错吧,搁这儿做阅读理解呢?]
[丰富人物性格,推动情节发展,衬托人物心情]
[上面的你背串了,后面两个是环境描写的作用]
[我更好奇,幸说他知道解决方法了,会是什么?]
[杀掉店主老头(不是)]
[砸掉大厅的钟,让旅店的时间没有参照物!这样就做不到精准地一小时复现一次了!]
[对哦,我就说大厅为什么会有一个钟,看着老不对劲了,其他地方都没有,楼上你真是个小天才]
[我只是整活,没想到你当了真]
[可是说的确实有道理呀,突然发现,大厅的挂钟和任务的时间要是有关系,那不就合理了吗?]
[合理啥啊,万一任务的时间是根据系统时间来的呢,退一步说,真跟挂钟有关系,那把钟砸了又怎么判定是在六点之前完成了任务┐(´-`)┌]
弹幕上讨论得欢,屏幕中,花宿白笑了一声,附和道:“这么说来是有点奇怪,这些住户以不同的视角描述同一段生活,倒像是有意在展示着什么。”
他缓步走到孙云云旁边,用手碰了碰:“而且不是他们自己想展示,你瞧,住户们就跟栩栩如生的道具一样,倒像是其他的什么东西用住户当媒介,来展示‘它’想让我们看到的。”
听到他的话,虞幸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快速地一闪而过。
这一次他没有任由灵感熘掉,而是闭上眼睛,努力去捕捉刚刚被触动到的思绪。
展示,媒介,不是活人也没有鬼气的住户……
对不上的时间,难以捕捉的机械声,奇怪的味道。
真实和虚假的双重南水镇,有人则在,无人则消失的镇民……
这么想来,张羽说过,他和蓝无偷熘出不忘居的时候,街上一片安静,一个人都没看到。
可导游带着他们按照流程离开时,街上却人来人往。
这又何尝不是专门对推演者的展示?
虞幸幽蓝色的童仁中眸光一亮。
他好像想到了,想到了一个可以把所有异样串联起来的缘由,如果真的是这样,进入南水镇后经历的一切就都合理了。
“你在刻意提示我。”虞幸看斜睨向花宿白,“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的?”
花宿白无辜地眨眨眼:“什么提示?想到什么?”
虞幸:“……”
他愈发确定花宿白就是比他更早地想通了南水镇现状的本质。
这个结论让他有那么一丁点意外,还有些许不服气,花宿白表现得这么消极怠工,居然也能比他快。
老实说,这是虞幸第一次和花宿白进入同一个推演,在此之前他并不确定花宿白的推演能力有多强,只能确定这是个古怪又危险的狗皮膏药。
没想到……原来花宿白的智商这么高,难怪能坑到伶人。他早该想到的,脑子跟不上实力的话,花宿白早被伶人报复死了。
虞幸偏过头,嘴角微微勾起。
呵,真有意思。
但这姓花的是什么时候得到了比他更多的信息?
他们从下了巴士之后基本上都在一起活动,起码在大致的流程走向上是一样的。如果说花宿白比他更先看透,最大的优势应该就是对方对阴阳城邪神的了解了吧。
他是在阴阳长廊上才知道阴阳城的存在,也是听伶人告知,才对阴阳城的邪神有了概念。
但他还不知道在南水镇搞事情的邪神究竟是哪一个,能力又是什么。
花宿白……虞幸现在已经在猜测,花宿白和鬼沉树代表的邪神一定关系匪浅,说不定也是分身之类的存在,这样的话,花宿白一定知道阴阳城中邪神的具体情况,在南水镇探索一番后,也能迅速判断出是哪一个邪神的力量所为。
嗯,这样就说得通了。
虞幸为自己这次还不如花宿白的事实揪出一个很可靠的借口,宽慰了不少。
他想,医生是【她】的分身,却和活动的主线没有关系,真正要给出门票的邪神,绝对和时间有关系。
阴阳城里应该有一个掌握着时间力量的邪神,就是不知道具体有什么样的职能了。
“咳咳,队长。”张羽凑过来,“所以队长是想到什么了,可以跟你好奇心旺盛的队友分享一下吗?”
虞幸狠心拒绝了好奇心旺盛的队友,笑道:“我想到的东西不能说出来,会被某个存在听到,所以,还不是时候。”
一定会被听到。
现在他想清楚了,旅行团的一举一动,恐怕从始至终都没逃过“它”的眼睛。
花宿白应该也是因为这个,所以不能直接和他说,还得绕着弯子来提示他。
张羽抓心挠肝。
“那队长你说的任务解决办法是什么?这个总可以说吧!”
“哦,这个啊。”想通了南水镇的世界观,虞幸都快忘了支线任务的事儿了,他随口道,“我出去买个东西。”
张羽:“???”
蓝无也很好奇,既然虞幸说任务的解决方法很简单,而且听意思和住户们的这些故事没什么太大关系,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想复杂了呢?
花宿白歪头:“去哪买东西?”
“主街小卖部。”虞幸说着,也没让人陪同,就这么顺着走廊走了出去。
“咦?”蓝无诧异,“现在是可以随意出旅店的吗,我还以为在天亮之前我们都不能出去了。”
“你这就叫自己给自己加规则。”花宿白笑着靠上墙壁,这一次像是一只收起翅膀的红扑棱蛾子了,“哈~再说了,就算规则不允许出旅店,你觉得虞幸这种人,找不到避开规则的方法吗?”
他打了个哈欠:“算了,等他回来把任务解决,还可以安心睡一会儿。”
“尤其是你们两个小孩儿,再不睡,明天可要遭老罪了。”
明、明天要遭罪?
张羽骤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么说来他确实要快点睡觉了,不然明天逃跑都没力气。
……
虞幸从走廊进入大厅,看了眼挂钟。
时间指向一点四十五分,算一算的话应该来得及。
大厅的油灯还没有熄灭,在墙上映出了两个影子。
“女子在桥上等啊等啊,等了不知道多少年,终于等到了归家的父亲。她喜极而泣,想扑过去拥抱父亲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动了。”
来找店主老头解决房间的事情的陈润木着一张脸,坐在老头旁边给他念小人书。
新的房间钥匙就握在老人手上,老人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显然是以换房间为要挟,新抓了一个讲故事工具人。
“年迈的父亲也急于归家见自己的女儿,他看见桥上新立了一座女子的凋像,只觉得凋像眉眼十分亲切,可再好看的石像,都不如他要见到女儿的心。”
陈润没有那胡说八道的本事,就照着书上在念,余光看见虞幸出来,顿时卡了壳。
老人迷迷湖湖睁开眼:“咋不念了?”
虞幸好笑地看着这一幕,冲陈润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陈润也不想横生枝节,便假装没有看到他——反正老人眼睛很不好,只要不发出声响,老人恐怕都不会知道有人大半夜的要出旅店。
“女子就这么看着父亲与他擦肩而过,不仅泪流满面。她无法想象父亲回家后找不到他会有多么着急……”
陈润的声音逐渐被甩在身后,虞幸小心翼翼地推开旅店的门,一闪身就钻了出去。
从巷子里可以看到主街的一角,只见那些商铺的灯虽然亮着,但街上空无一人,分外冷清。
他踏上主街,观察了一下。
街边店铺的商贩们都还在,他们似乎对冷清街道也没什么兴趣,全都在做自己的事,有的在睡觉,有的在倒腾店里的商品,见外头有人影晃过,还会抬头看一眼。
看到虞幸一个人,商贩们也没有搭话的意思,更没露出意外的神色。
虞幸也不浪费时间,按照之前见到的商铺分布,径直走向了距离最近的一个杂货铺。
杂货铺是百宝街的店铺里卖东西最海纳百川的商铺了,他花钱买了几盒火柴,就脚步不停地回到了旅店里。
其他三人还在走廊上等他,剩下唯一一个没放弃任务的散人也探头探脑地朝这边望。
“一人一盒,不要犹豫,全烧了。”虞幸把火柴分给三人,“速度要快点,别给它反应时间。”
“烧人?”蓝无莫名。
“这些住户不是冷么?既然要在最温暖的时候死去,那就用火。”虞幸道,“按照正常流程,把所有住户的信息都收集完毕,应该会有拿到旅店里的点火工具的途径,但是太麻烦了,不如直接去外面买。”
这些住户不是真正的人。
他们顶多就是……一些住户执念的体现。他们并没有活着,自然也不会被烧死,从多年以前他们在旅店里结束生命之后,就只会有一种死法。
反正他们的执念是冷。
只要不让他们冷,就算是烫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那为什么要快点?是不给谁反应时间?难道他们会突然动起来吗!”张羽有点担心。
“说不准呢,我们不按流程办事,漏了那么多‘它’想展示的信息没看,说不定‘它’会恼羞成怒,做点什么来阻止我们。”虞幸笑着摊手,“所以就快一点,一次性点完。”
几人分散开来,虞幸看着位置差不多,就抽出两根火柴划燃,丢到了面前的双胞胎兄弟身上。
他们的衣服应该没有那么易燃才对,可火柴上的火焰刚碰到他们,就轰然成了熊熊大火,沿着烧着的那个点一路扩散,眨眼间,双胞胎兄弟就着成了两团火人。
火焰竟没有点燃周边的任何事物,只牢牢粘在两个不会动的人形身上。
他们皮肤上的冻疮和裂口被烧焦的痕迹覆盖,大片大片丑陋的烧伤迅速蔓延。
虞幸最后瞅了他们一眼,转身去另外的房间。
这时,他的背后忽然传来两声轻叹。
“都结束了啊。”
“我终于可以死了……”
他脚步转去孙云云的房间,同样一根火柴点着了少女的身躯。
“好暖和。”少女静静坐在桌前,留给虞幸一个背影,“好暖和啊。”
……
同样的事在每一间有住户的房间上演。
他们这操作让剩下的那人目瞪口呆,又不敢说什么质疑的话,因为他也看见火烧下去以后是什么效果。
在之前的复现中让陈润留下了阴影的铁匠被蓝无点燃。
魁梧的铁匠连形成的火团都比别人大一点,他伤口感染的胳膊在火焰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很快一片焦黑。
“舒服了,终于不再折磨了……”
不知是他们速度够快,还是“它”并不在乎这小小的投机取巧,直到住户们违背常理地被烧成了一堆灰尽随风而逝,也没有意外发生。
此时,刚好到一点五十九分。
陈润的朋友从震惊中惊醒,急忙往自己的房间跑,陈润也终于拿到新钥匙,马不停蹄的狂奔而来。
张羽:“我们还需不需要回房……”
花宿白仰脸感应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用,我能感觉到,‘它’已经离去了。”
这里的规则已经消失了。
第七十二章 想不出名字
时针指向凌晨两点,狂奔而来的陈润躺回了床上,心跳还随之扑通扑通地加着速。
这个房间是他之前没来过的空房间,他这个角色的背包和随身物品什么的都还留在原来的房间里。
不过相对而言,这些也不重要,只要他在场景复现结束后再把东西搬过来就是了。
为了新房间的这个钥匙,他可是足足跟店主老头磨了半个多小时,忍受着店主老头身上不断散发出来的难闻的濒死气味。
还好他机灵了,现在万事俱备,上一轮的失误应该不会再给他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
陈润安心躺下,盘算着待会儿不论再发生什么意外,他都绝对要装睡装到死。
话说刚才看见破镜那伙人都聚集在走廊上,他们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带着一些胡思乱想,陈润等待着走廊上传来女人的拍门声。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心跳都平复下来了,也没听见任何声响,不仅如此,那股难捱的冰冻幻境也没找上他,四周静悄悄的。
陈润的警惕心立刻拔升到最高,这是又有什么新幻境了?是要让他觉得异常,主动下床查看吗?
他绝对不会上当的。
又过了一会儿,走廊上传来开门的声响,陈润精神一振,心道——果然来了!
可是开门后,传来的却是他朋友的声音:“你们……真的把任务做完了啊。”
“是啊,如你所见,不会再有场景复现了。”稍远些的地方传来张羽的回答,听声音,那些人好像连房间都没进,就一直待在走廊上。
陈润:“?”
什么东西?任务做完了?
瞎扯,肯定是幻境里制造出的声音在骗他。
他坚定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哪怕听见朋友的脚步声来到他门前,敲了敲他的门:“陈润,幸大佬他们把任务结束了,你不用这么害怕了。”
放屁,又在勾引我说话!
同样的当我还能上两次不成?
“陈润,真是我,你要是不相信,我直接开门进来了。”朋友大概是不想和他闹掰,还想着既然任务结束了就劝劝他继续结盟。
旅店的房间门似乎没有针对推演者做出什么防护,想要进哪扇门,直接拧开把手就行了,朋友把手搭在门把手上,试探着转动。
陈润冷眼旁观,他知道自己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要是外面的那东西真能进来,还跟他说什么……等等门怎么真开了!
朋友在陈润一脸惊恐的目光中打开了门,闪身走了进来,有点无奈地说:“看,真是我,之前你不在,那四个人找到了通关支线的方式,已经火速做完了,我猜我的贡献度都没拿到多少,早知道直接摆烂了。”
“……”陈润倔强地想,说不定这也是幻觉……
朋友看了他一会儿,默默翻了个白眼,恐怕他要是再往前一步,陈润就要用攻击祭品攻击他了,算了算了,随便他吧。
“不信拉倒。”
说完最后一句,朋友满心鄙夷地离开,关上了门。
张羽在走廊上看见这一幕还挺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虞幸伸了个懒腰,他们留在走廊上也没别的事儿,就是不着急回房间而已,既然已经确认了成果,那就直接去睡觉吧。
关于这个支线任务的积分奖励,要到第二天晚上的12点整才会公布了。
“明早八点在旅店门口集合,我们七点四十起床也来得及吧。”蓝无考虑着,轻柔的白色发丝随着他的扭头晃了晃,“还是说你们有别的计划?可以继续带上我吗?”
他毕竟是中途加进来的,和虞幸他们的相处比他想象中还要愉快,顿时有点不想分开了。
要说计划,阎理他们今晚要去杀寻花人来着,不过这和旅店里的几人都没关系,虞幸挥挥手:“没计划,晚安。”
“晚安队长!”
“阿幸晚安~”
“……晚安各位。”
在简陋的木床上躺下,这次没有任何干扰因素,虞幸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陷入沉眠。
在他直播间的观众们因为无聊,跑去看了选择住在镇民家中的推演者们,而不管这些观众心态有多爆炸,都影响不到虞幸。
他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七点五十,虞幸准时睁开了眼。
他的点卡得比蓝无还死,打开门时就看见那三个人都聚集在他的房间门口,张羽一脸欲言又止,蓝无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而花宿白还是一身宽袖红衣,老神在在地笑着:“早安,阿幸。”
“队长!”张羽长松一口气,“马上就到集合时间了,我们快走吧!”
虞幸揉了揉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懒懒道:“急什么,就这几步路还花得了你十分钟?”
他的体质完全可以不睡,但既然选择要睡觉,那就得好好休息一次,身体和精神都放得很松,因此,刚起床,他的嗓子还带着一丝沙哑。
“你是不知道,我起床的时候就看见这小孩在你门口转悠。”花宿白拢着袖子,沐浴在早晨的淡淡光晕下,浑身仿佛都在进行愉悦的光合作用,“你要是再不出来,我怀疑他都要冲进去叫你起床了。”
“我哪敢啊,这不是怕——”张羽脸一红,小声嘀咕,“因为我突然想起来曲姐说过,队长喜欢赖床嘛。”
“还不是怕队长睡着了就忘记时间。”
虞幸:“?”
曲衔青!你都跟他们说了什么!
虽然之前刚组完队,所有人住在一起接受赵谋的训练安排的时候,队里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欢早起……
要是迟得过分,曲衔青、赵一酒和卡洛斯就会轮流来卧室挖他。
但是为什么张羽也知道了啊!
“曲姐是指曲衔青前辈吗?”蓝无凑到张羽耳边小声询问,“难道和传闻说的一样,他们是一对……”
张羽听了一阵惊恐,万万没想到沉静的蓝无会对这种八卦这么感兴趣,而且还是当着当事人的面:“不不不不不,不是的,别误会,没有,别乱说啊。”
蓝无失望:“哦。”
虞幸眯着眼,舌尖顶了顶腮部,阴阳怪气:“哟,刚才那么急,现在倒是不急了?那你们留在这儿好了。”
两个年轻人顿时噤声。
花宿白:“啧啧啧,什么都八卦只会害了你们。”
四人走过走廊,所有的房间都已经空了,另外三个人大概早早就走了,也没几个人会像虞幸他们这样非要卡点集合。
走到大厅时,他们发现店主老头也不见了,柜台上放着一个钥匙框,上面写着退房还钥匙。
把钥匙交出去,再走几步,就是旅店大门了。
隔着一道门,隐约能听见外面的主街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热闹,虞幸推门而出,看到眼前的景象,脚步顿了顿。
七点五十四分,门前小巷里的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少。
天光正好,不刺眼也不黯淡,向导高一菱戴了顶红色的帽子,已经拿着导游旗等着了。
天寒地冻的,很多房屋的屋檐还落着积雪,她依旧穿着单薄的裙子,鼻尖泛红,身上的皮肤倒是没有冻坏的痕迹。
“早上好,旅客们!”
看到虞幸四人出来,高一菱露出甜美的笑容,挥了挥旗子。
虞幸回了招呼,环视四周。
巷子本来不算宽敞,可现在装下所有人,竟也不觉得拥挤。
因为除了旅店的七个人,选了住在镇民家里的推演者,只来了十一个。
一眼望去,来的要么是名气大实力也公认很强的人,要么是行事低调某方面很突出的人,虞幸挨个扫过,大部分人在这个活动里都跟他有过交集。
阎理、美杜莎、薛守云、獴刀、魇、神婆、顾行,还有三个气息很强的堕落线。
他们有的受了很重的伤,有的虽然表面看不出伤口,但脸色苍白,明显精神很差,像是遭遇了非常恐怖的事情。
晦暗通灵师、银雀等人,居然已经不在了。
极有可能被成功嘎掉的寻花人也没有出现在这里。
“看你们的样子,昨晚过得还不错啊。”薛守云和张羽蓝无有一饭之缘,说起话来比较直接,“啧……早知道我也住旅店了,嘶,真是得不偿失。”
张羽不动声色看了眼虞幸,立刻上前跟薛守云套起话来:“怎么了这是,你这腿……”
阎理和美杜莎各自选了个地方休息,此时正用探查的目光打量虞幸几人。
“会长。”蓝无看见腰上缠了一圈绷带的美杜莎,脸色瞬间变了,几步走上前,“这是怎么回事……伤口严重吗?”
她可是断了一条手臂都能马上补回来的人,怎么会任由腰上的伤口存在?除非没法愈合!
“小事,不耽误。”美杜莎勾起红唇,在场也就她气色最好了,抬手捏住蓝无下巴左右看了看,“不错嘛,看样子虞幸把你照顾得很好,这么说来,我得好好感谢他了~”
察觉到虞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偏头,笑着对虞幸抛了个飞吻。
这么有活力,应该确实没什么大事。
虞幸面无表情收回目光,转头就看见阎理堵在了他面前。
阎理就属于没伤口到脸色苍白的,他就不会寒暄什么,直奔主题,淡淡地说:“寻花人死了。”
这句话是对着花宿白说的。
花宿白笑意加深:“啊,这样啊,那恭喜我们,违规的事不会被向导知道了……他怎么死的?”
阎理一身黑衣,站得笔直如松,明显的虚弱也不能让他的气势减弱半分:“比想象中棘手,马上就能杀了他的时候,他身上的封印替他挡了一下。”
说到这里,阎理忍不住低声笑了,眼神锐利地盯住花宿白:“在此之前,你可没告诉我寻花人身上有封印。封印被打散后,那明明就是——”
花宿白笑脸迎人,一团和气,仿佛是世界上最无辜的人。
他寻花人身上的封印只有一个。
那是伶人封印这具躯壳的感情时留下的。
原来这道封印还能充当护身符,抵挡一次致命攻击啊。
而封印一解,就相当于拥有伶人记忆的躯壳在瞬间重温了记忆中所有场景的情绪,那自然而然就会变成——
伶人。
一个只有绝望级,且能力只针对花宿白的两米伶人。
阎理声音微冷:“难怪你要别人帮你动手,原来真正和你有私仇的,是——”
“哎呀。”花宿白余光看见虞幸正饶有兴趣地挑眉,立刻截住阎理即将说出的名字,他佯作不好意思的模样,“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想必你付出的比预想中还要多!”
“哎,这怎么好意思呢,让你费了这么大的心,我肯定要好好谢谢你,你放心~我保证不让你吃亏。”
阎理用不太信任的眼神凝视他。
昨晚在镇民家里已经够烦了,他还要抽出时间去杀寻花人。
但,杀一个单棱镜的绝望级高层,和杀伶人的一个分身一样的存在,概念完全不同。
就好像是答应帮忙做免费临时工,本以为是时薪16元的工作量,不会太辛苦才同意免费的,结果到了地方发现这是时薪100的高强度工作。
免费做,太亏了。
和一个拥有伶人性格的家伙战斗,怎么都不会太轻松,正是因为这部分精神力的额外支出,阎理回镇民家里后,再去应对麻烦都困难了不少。
不然,他现在脸色肯定不会这么差。
“呵。”阎理目光一动,落在看戏的虞幸身上,“这次,你们欠我个人情。”
虞幸:“嗯?怎么会和我有关系,是花老板欠你个人情。”
阎理提醒:“医生是来找你的,他也违规了。按理来说,你也该参与杀寻花人的行动,但昨晚只有我出力。”
好像是这样。
虞幸察觉到阎理心中的憋气,有点莫名怜悯,他就知道,花宿白肯定把人坑了,姓花的还不想让他察觉寻花人和伶人的关系,但你们知道花宿白做过什么的他,稍微想想就能明白。
阎理这人相处下来也算不错,在花宿白手里吃个暗亏,总觉得便宜花宿白了。
“行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阎理闻言,刻意绷紧的神色才松弛下来:“你去方府的时候带上我。”
他要蹭方家小少爷的身份,看看方府的“另一面”!
“可以。”虞幸答应得很干脆,嘴角一勾,“而且我不带花老板去,如何?”
花宿白:“?”
“等等,为什么?又不是我故意隐瞒寻花人的实力,我也被蒙在鼓里呀。阿幸,你这就要丢下我了?”
“南水镇到处都是危险,你忍心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花店老板在你的视线之外遇害吗?”
自动屏蔽花宿白一点也不走心的挽留,虞幸接着问:“阎理,你们昨晚经历了什么?虽然我早有预料,但也没想到会折损这么多人。”
阎理摇摇头,看到高一菱忽然左顾右盼一脸惊讶,就知道八点已经到了:“现在来不及说,而且……之后再谈吧。”
这几分钟里没有任何一人再赶过来,和第一次集合一样,那些人已经失去了跟随主线的机会。
“咦?”高一菱瞪大眼,“一、二、三……只有十八位旅客来啦?”
“天哪,这只是我们三天旅程的第二天早上,旅客们真是……”她捧了捧自己的脸,“真是太喜欢南水镇啦!”
所有人都看向她。
什么叫太喜欢?
“看来昨天晚上,很多旅客都被借住的主人家打动,决定留在南水镇定居了呢。”高一菱自顾自地感叹,“一定是镇民太热情。唔,你们的表情好像很意外?”
从看到人数开始就无比庆幸和惶恐的陈润顶着黑眼圈:“定居?”
“是啊,有时候旅行过程中,旅客会被我们镇的风土人情打动,直接决定成为镇上的一员也是常有的事哦!既然以后都要住在南水镇,人家肯定就不稀罕参加这次旅行了嘛。”高一菱想了想,环视一圈。
“也还好有大家继续旅程,不然我就要失业了。嗯,总之,你们不要觉得人少就不热闹了哦,南水镇是不会让客人觉得寂寞的,镇上的人会让你们今天的游玩项目非~常热闹!”
虞幸听着有些不妙的话,快速关注了一下昨晚留宿镇民家中的推演者的神情。
他们对于“成为南水镇一员”的事似乎有所预料,无论是谁,听见向导提起这个,神色都凝重了几分。
难道没来集合的人,都是认知出现高度扭曲,直接被系统放弃,判定为南水镇一方的人了吗?
能同时让这么多人中招,未免也太……
高一菱拍拍手:“那么,不耽误时间了,按照昨晚说好的,我们先去买点早餐吃,然后大家就要来选择今天活动内容了哦~我们走——”
“向导。”阎理冷淡打断,“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就不吃了。”
“诶?”高一菱诧异地顿住,“可是……”
虞幸头一回看见阎理这么直白地拒绝向导的安排。
想到阎理昨夜一定发现了什么,才会抵触“早餐”,他也懒懒跟腔:“我也是,根本不饿。比起吃早餐,我更想直接参加今天的游戏,期待一个晚上了呢。”
有他们带头,无论是有想法还是没想法的,都意识到早餐恐怕是能不吃就不吃。
一时间,几乎所有旅客都提出不吃了。
高一菱有点懵,吃早餐不是旅程的必要流程,倒是不用强迫,但她还是头一回集齐这么多不吃早饭的旅客呢。
她最后问了一句:“那,还有人想跟我一起去吃点东西吗?”
无人应答。
“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呀。”高一菱没办法,嘀咕了一句,就向这群叛逆的旅客妥协了,“好吧,那我也等会儿再去吃饭,直接跟你们介绍游戏规则好了。”
节奏被稍稍打乱,她重新组织了一期待几天的旅程啊,真是让我受宠若惊!那么,两个游戏,你们是要选择找玩偶还是做福牌呢?”
她仿佛看不出旅客们并不高涨的心情,高高兴兴介绍起具体规则,她拿出一个娃娃模样的玩偶:“如果选择找玩偶,就要好好记住这个玩偶的模样啦。”
“在整个镇上一共分布了一百个相同的玩偶,大家只要能找到任何一个,并在晚上八点到八点半之间交给百宝街的玩偶商人,就能在商人那里获得今晚的住宿推荐纸条,还是可以在旅店和镇民家中选择。”
她又拿出一块完整的祈福牌:“做祈福牌的话,需要去镇上的三个地方分别学做木牌雕刻、挂绳流苏和心愿墨水,顺序没有限制。”
“组合出一块完整祈福牌后,就在八点到八点半之间把祈福牌挂到百宝街尽头的神树上,神树旁边的小姐姐会给大家住宿纸条。”
“怎么样,今天的流程安排得很轻松吧?所以呢,如果在这么轻松的情况下都没有完成任何一个游戏……”
高一菱拖长了音调,试图卖个关子,奈何没人捧哏,她只好清清嗓子:“咳咳,那就,没地方住了。”
美杜莎正让蓝无给她按摩手指,闻言明眸微抬:“露宿街头?”
“是呀,要睡在大街上咯。”高一菱做了个打气加油的动作,“所以,不要让自己晚上只能睡大街呀!明早八点瑞雪祭就要开始,如果被早起做准备的镇民们从街上捡到,哈哈,会很丢脸!”
“说不定他们会把睡大街的游客绑上祭品丝带,当献礼的彩蛋呢~”
懂了,完不成任务会被当做祭品。
“好了,来选择吧?”
一块祈福牌和一只人形玩偶被高一菱拿在手里展示给大家。
谨防有坑,所有人都走近观察了一遍。
祈福牌的样品颜色朱红,挂绳和流苏都是金黄色,祝福词写着“愿离家游子早日归来”,漆黑的墨迹在红木底面上散射出内敛而神秘的光泽。
淡淡的墨香似有若无,虞幸想起他昨晚闻到的某种味道,心下更加确定。
那只玩偶有巴掌大小,很小巧玲珑的一个,是用布缝制的。玩偶是个男孩形象,黑色的短发下,细腻的丝线一针一针缝出了一双深蓝的大眼睛。
玩偶穿着老式对襟盘扣的墨绿色小衣服,黑裤黑布鞋,有股和高一菱穿的民国风学生装一样的书卷气息。
花宿白一眼就喜欢上了小玩偶,兴致勃勃:“这个玩偶找到了之后可以归我们自己吗?”
“可以的!祈福牌也可以挂自己的心愿呀,玩偶当然是归找到的人。”高一菱笑眯眯的,“你也觉得玩偶很可爱对吧?如果觉得自己运气很好,可以试着多找几只哦,能找到的都归你!”
“向导小姐这么大方,我自然一定要选找玩偶了。”花宿白都不带犹豫的,甚至这次,他连虞幸的想法都没考虑。
虞幸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望着玩偶的模样抿起唇,默默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
“你看,这个玩偶不就是你吗?”果不其然,花宿白下一秒就凑过来在他耳边悄悄道,“看来方家找你找得很急呀,还有祈愿牌上做示范的心愿词……我怎么觉得,方家比张羽更像急急国王呢?”
虞幸冷笑:“那,你想找‘我’的玩偶拿回去做什么?”
“难得有一个和你这么像的娃娃,当然是拿回去收藏了。”花宿白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有点不可置信,“难道你不想拥有一个吗?”
“少来这套。”虞幸完全不会被这种雕虫小技骗过去,他注意的是,这个玩偶的确很像他,甚至在大眼睛下方还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小痣。
如果是在现实里,就算有一万个长得和他很像的娃娃放在花宿白面前都没关系,可在这个副本世界,他的确和方家小少爷是同一个人,而玩偶指向方家小少爷,也许真的会和他本人产生一些玄学联系。
他就担心花宿白把玩偶拿回去之后,利用那一丝联系对他做点什么,比如下个诅咒,搞个定位,甚至是用娃娃的手接朵花什么的……
正因为他不能确定花宿白到底有多少手段,又看见花宿白这么感兴趣,所以才顿觉不妙。
但是这娃娃足足有一百个,他阻止谁拿都阻止不了花宿白啊。
只能寄希望于是他想多了吧,否则他已经可以预见一些麻烦的诞生了。
陆陆续续有人选好了游戏,失去了晦暗通灵师这个队友的神婆比昨天沉默许多,对着两个样品凝视半天,最后选了祈福牌。
她的举动带动了一些无所谓或是不确定的推演者,选祈福牌的人明显多了。
虞幸对阎理道:“我今天就会去方府,为了行动更自由,我会选玩偶,你要是想跟来,要想清楚——”
玩偶只要找到一个就行,祈福牌却有三个固定的地点要去,万一和方府离得很远,出了什么意外来不及赶去就不太好了。
阎理微微点头:“知道了。”
张羽从薛守云那边回来:“队长,薛守云去弄祈福牌了,要是你今天不方便带着我,我就跟在薛守云旁边。”
虞幸:“行。”
方府这个地方不方便带张羽,或者说他认为稍微弱一些的人都最好别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去。
里面一定过分危险,到时候连他都不一定时时刻刻有心思关注别人。
选择的结果出来,有十一个人选了祈福牌,七人找玩偶。
高一菱把写着做祈福牌需要的三个地址的纸条发给了对应的人,然后道:“也给找玩偶的旅客一个小提示——百宝街里是没有玩偶的哦!”
“好了,我好饿,得去吃饭了,你们自由活动吧!在今天的游玩过程中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我家找我,我随时都在!”
她果然还是会抓紧时间回家照顾生病的爸爸。
自从集合没看到寻花人开始就一脸懵逼的魇在这时回过神,她望着导游离开的背影,思索片刻,跟了上去。
不管怎么样,给向导的爸爸做护工这个任务是她凭本事接的,向导身上的秘密还没被发掘出来,她的优势得天独厚。
现在雇主都没了,她就抱紧向导这条线,不和别人起冲突就好。
毕竟她都不敢深思寻花人是怎么没的,万一连她一起……
魇瘫着脸,她越发确定昨天虞幸跟她的那些话就是在警告她。
一句话也不敢再跟虞幸搭,她的背影透着悲伤。
选好了游戏的人陆续离开,因为剩下的人着实不多,他们也体会到了南水镇的难度究竟有多高,因此不少原本不是很熟的都考虑了暂时结盟。
神婆还来找了花宿白。
按照她的理由,花老板昨天就该死了,但是他没有,说明花老板一定是强到足以颠覆她的预知。
而今天她依旧看到了浓浓的死气,这一回,死气萦绕在很多人身上,没有特别浓,但唯独花老板的是最淡的。
这说明今天所有人都会遇到足以致命的危险,化解这个危险的几率很高,但在花老板旁边最安全。
花宿白没立刻拒绝,而且向虞幸确认:“你真的狠心不带我一起去吗?”
虞幸:“千真万确。”
“那我只能多找几个玩偶来安慰我自己了。”花宿白哀怨地瞥了阎理一眼,让阎理不知怎的头皮一麻。
“多找到的玩偶,我一个都不留给你们!”临走时,花宿白还留了句看似有些幼稚的狠话。
虞幸:“随意。”
小巷里的人终于不剩几个了,张羽也跟着薛守云先去确认神树的位置了,左右没几个不知情的外人在场,美杜莎款款走来,十分感兴趣地环胸而立:
“哟,我也选了找玩偶,要去那个府上,也带我一个呗~阎理你都带了,加我一个也无妨吧?”
她身后的蓝无莫名想到,昨晚他好像也在请求虞幸护他一个。
虞幸会不会觉得深夜公会是故意的……逮着他薅羊毛?
对于美杜莎的自荐,阎理冷着脸:“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去杀寻花人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美杜莎道:“在抵抗认知侵蚀啊。”
她双臂微抬,露出腰间缠紧的绷带。
这女人的腰实在是太细了,绷带缠了几圈,不仅没显得臃肿,反而因为贴合身线,将她盈盈一握的细腰勾勒得淋漓尽致。
那种向内凹陷的弧度几乎有种令人挪不开眼的魅力,就连虞幸也下意识瞅了一眼。
“我说阎王爷,你难道瞧不见我的伤口吗?”美杜莎不是很客气,一边眉毛高高挑起,眼中闪烁着戏谑的神色,“知道你是大家口中最强的推演者,可是我没你那么强啊,我受伤了~”
“伤得还很严重~所以没办法跟你一起对付寻花人了呢~”
刚听她说了半天“伤得不重”的蓝无:“……”也不知道美杜莎会长是为了不让他心焦才安慰他,还是为了气阎理才夸大。
阎理被那拖长的尾调弄得寒毛直立:“你好好说话。”
“不爱听就把耳朵捂起来。”美杜莎声音骤然变冷,脸上的笑意也在眨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帅哥,别管得太宽了。”
刹那间,她仿佛从一条慵懒盘起的蛇变成了攻击前直立半身的蛇,如果没有听错的话,虚空中好像都传来了毒蛇吐信的嘶嘶声。
虞幸:哦豁,好凶。
阎理也有被凶到,面色一滞,喉结滚了滚,黑着脸看向一旁,好像也生气了。
美杜莎才不管她,秒变脸,重新挂上笑容:“虞幸大帅哥~你觉得好不好呀?”
她又走近几步,明艳的脸几乎要抵到虞幸的鼻尖:“那个娃娃我也认出来了,所以……虽然我还不清楚为什么,但我可以理解为,方府和旅行团有某种关系,利用旅行团搞出一副要找‘你’的样子么?”
虞幸的脖子被美杜莎说话的气息喷得有些痒,但他身后就是小巷的墙,只能微微侧过去一点,唇角带笑:“美杜莎小姐猜得很对,不过,关于社交距离这一点,还得注意一下。”
这女人好像浑身都带着令人热血沸腾的风流,那股魅惑的力量就这么明晃晃的摆在这里,越是人少安静的场合,这种魅惑就越明显。
她也从不掩饰,就好像在说,愿者上钩。
希腊神话中的美杜莎拥有着不可被直视的眼睛,见到那双眼睛的人都会化为石像。
而眼前的美杜莎,则似乎能够时刻引诱别人的目光看向她,不盛气凌人也不冰冷彻骨时,眼底眸光潋滟旖旎,仿佛所有不堪的绮念和绯意都被她所包容。
——十分危险,也十分刺激,很容易勾出火来。
身为一个男人——起码看上去是一个“人”,虞幸认为自己有必要和她保持一点距离,免得意识清明,人类的身体却不听指挥地产生不合时宜的变化。
他可是没有任何想法,到时候被看到就太冤了——破镜里某些人对他的错误印象一定又会加深。
“哎……又是个奇怪的正经人。”美杜莎貌似遗憾地退回两步,掩唇笑道,“你答应让我一起去方府,我就不撩拨你了。”
虞幸失笑。
他觉得美杜莎再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阎理就要忍不住把头转回来看看情况了。
“说点正经的~既然方府对找到你这件事如此看重,就说明这个久不归家的小儿子在这个时间节点对他们很有用。”美杜莎涂着蔻丹的指甲虚虚搭在唇边,“你回去一趟,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支开那位花老板,你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但是带上我,不是更保险一点么?”
“有我在,不被困在方府的几率就更大了不是么?你也是因为这个,才答应阎理的吧。”
漂亮女人不仅有惊为天人的容貌,也有能把事情想得很透彻的脑子。
什么为了还人情才答应,不过是互利互惠罢了,虞幸就是顺水推舟,让阎理和他一起承担进入方府的风险。
阎理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没有明说而已。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再不答应,好像显得有点虚伪。”虞幸摊摊手,“那就一起吧。不过蓝无不能跟着,他进去就是送死。”
“放心,我已经和别人说好了,有人在神树那边等他呢。”美杜莎果然早就确定虞幸会答应,甚至是让蓝无选了和她不同的祈福牌游戏。
“会长,那你小心——”蓝无微微低头,看着比他矮一点的女人,忍着没有露出太担忧的神色。
“不用把担心放到这么无所谓的小事上,蓝无。”她一手按在蓝无胸前,白发青年衣服下的体温是与外表不同的热烈。
青年不矮,肩宽腿长,原本也是十分健康流畅的体格,硬是被NPC的转化偏差弄得这么清瘦,到现在都很难补回来。
美杜莎笑出声,食指轻轻敲了两下:“还不如担心一下,胸肌练不回来被我嫌弃手感该怎么办呢。”
蓝无先是有点慌乱,似乎有一瞬间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随后脸通红:“我迟早会练回来的,那我先……先走了。”
“去吧,我给你的护身符记得怎么用吧?”
“嗯。”
蓝无逃也似的跑出小巷,看得虞幸一阵惊奇。
阎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冷着脸道:“出发吧,最好在去方府的路上就把玩偶找齐。”
虞幸收回思绪:“行,顺便跟我说说你们昨天晚上都经历了什么吧,作为交换,我也会把旅店的情报给你们。”
他们从小巷来到主街,发现百宝街上走动的镇民好像比昨天少了。
这里不是个好的聊情报的地方,因此他们暂时保持了缄默。
可还没走几步,就听见百宝街入口那边传来一阵骚动。
“草你大爷,外面的人都疯了吗??”不顾形象爆了粗口的居然是正从入口往回跑的研究院顾行,他是一个人走的,回来得也最快。
顾行一身冷汗,进魂未定地看见了虞幸三人,眼睛一亮快步接近:“百宝街以外,镇民开始怪物化攻击我们了,我一个文职人员实在寸步难行,三位大佬,能不能带个拖油瓶?”
虞幸一下子就想到,高一菱说,今天的镇民一定会让他们觉得非常热闹。
原来是指这个吗。
难怪一整天只要找一个玩偶,要是没意外,花积分在商城里买个【指针】就搞定了。
单纯的大海捞针找东西,和在被怪物化的镇民围追堵截的情况下大海捞针找东西,难度可是完全不同。
虞幸很理解研究院的智力型推演者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单独行动,可没办法,他们要去的是方府:“抱歉,不顺路。”
顾行先是一愣,然后看着三人的配置好像想通了什么,抹了把额头渗出的冷汗:“打扰了,我赶紧去找找别人。”
还好有一堆人都凑热闹的去百宝街尽头看神树了,他现在去肯定能赶上。
第七十三章 我想气死他
顾行的大声嚷嚷似乎没有影响到百宝街上的镇民们,两边商铺的老板也充耳不闻,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这些。
在可怜的受惊人员着急忙慌地赶去组队后,虞幸三人加快脚步,很快到了街尾。
从这个视角看,百宝街的街尾连接着外面的一条主路,景色回归现代化,那些行走在路上的人们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
一个身穿校服的学生手里拎着袋早餐,一脸惊慌地朝着学校的方向跑,似乎是上学迟到了。
远处的居民楼不高不矮,但层层叠叠,不断有上班族从小区门口出来,赶往镇上的各个地点。
天色还是那样,不晴不阴,就像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早晨,看丝毫不出顾行口中说的疯狂。
不过这种情况似乎也不是第一次见,虞幸和阎理都想起了从南水镇外看南水镇内与身处南水镇内看周围的区别。
不管怎么样,待在百宝街里是完全没用的,分布在镇上各处的玩偶和祈福牌制作点就已经强制着让推演者们必须离开了。
三人对视一眼,提起些许防备地踏出了百宝街范畴。
一阵阴风吹过,在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细密的阴冷感已经从脚底攀爬向上。
几乎瞬间,头顶的天空像是被墨水泼了一样暗沉下来。
从天上打下的阴影遍布在视角里的每一个地方,已经走过几次的街道重新变得陌生,斑驳的痕迹爬满了老旧的楼房。
空气中的寒风更加刺骨,脏兮兮的积雪堆砌在楼顶、屋檐、树梢,几乎凝成实质的恶意在空气中肆意掠夺人们的呼吸。
上一秒还在正常行动的镇民们如同被按下了闪回,每一个人的姿势和位置都和刚刚在百宝街里看到的不一样——
身穿着校服的学生一点儿也不着急,他手里拎着的早餐袋变成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一条腿似乎是冻坏了,走路深一脚浅一脚,就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不断徘徊。
视线里的所有人都和这个学生差不多,他们的表情和动作都是那样怪异,仿佛是一只只穿上了人类衣服的恶鬼。
一张张毫无血色的死人脸贪婪地巡视着,如同在等待自己猎物的捕食者,口中尖牙伴随着夸张的“热情笑容”露出,粘黏着不知来源的肉丝和血糊。
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数血丝从眼球延伸向周围,滴溜溜地转动。
忽然,离得最近的恶鬼好像听到了什么,猛得把眼球转向百宝街出口的位置!它的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咕噜水声,又在快要流出口水时吞了下去。
但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袋垃圾刚好被风吹过,在哗啦啦的响声中又飘远了。
恶鬼阴毒的目光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抹了抹手中锋利刀刃,确定没人走出来,才缓缓将头转回去。
“感知还挺敏锐。”阎理微微眯起眼。
就在被恶鬼注意到的地方,虞幸“”美杜莎和阎理三人周身萦绕着一个立体法阵,淡淡的光晕流窜在三人身边——准确地说是以阎理为中心,覆盖了其余两人站立的位置。
“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美杜莎语气意外地揣摩了一会儿,“之前非要装成一个正常小镇的样子,这才第二天呢……就放弃了?就为了给我们今天的游戏制造一点困难么?”
虞幸自从想通世界观后就对这种情况并不意外了,他一手打开身侧的画筒盖子,语气轻松:“正常小镇是留给正常游客看的,我们昨天的行动一定已经被某个存在尽收眼底。”
就推演者这没一个正常人的模样,某些人受伤能自愈,某些人死了还能复活,镇魂铃铛、占卜、鬼阵等等应有尽有,再拘泥于塑造一个安稳假象就有点蠢了。
或许他们这样充满了意外的旅行团,也并不被南水镇欢迎吧。
所以第二天就搞了这么一出,也不知是想直接让他们死在这些游荡的恶鬼手上,还是想阻挠他们完成游戏,在规则的力量下通通成为明天瑞雪祭的祭品。
“不过,各处的情报上都说阎理是个全能推演者,现在看来……”虞幸伸手碰了碰围在四周的光晕细线,手指直接穿了过去,“你最终选择主攻阵法?布阵也太快了吧。”
“只是屏蔽视觉而已,离得近了,它们还是会发现我们,除非你们自己隐匿气息。”阎理好像完全不觉得在一秒之内布置出一个复杂的立体阵法有什么了不起,声音依然平稳又冷淡。
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些萦绕在三人周围的无形光线最终都会缠绕在阎理的十指上,光晕不断流转,不断补充形成着他人视线中的地面与周遭环境。
这还是个动态的视觉欺骗阵法。
“区区隐匿气息,还是很好做到的啦。”美杜莎轻笑一声。
至此,商城中那个气息隐匿的商品的作用也已经浮现出来了,即使大部分推演者都能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在恶鬼的徘徊中不被发现,但总有需要同时面对很多只恶鬼的时候。
如果气息隐匿不好,就会被迫直面一大群鬼物了。
虽然这些恶鬼看上去并不强,但对活人的感知力好像还挺敏锐的,谁也不知道和恶鬼动了手会不会吸引到越来越多的恶鬼同类,甚至是触发什么规则。
然而,隐匿气息的商城道具只是固收不够强的人的积分的途径,起码此时被阵法笼罩的三人都有绝对的气息隐匿能力,有了这层视觉欺骗阵法,他们基本上可以轻松地跨过很多地区了。
不多时,“一阵无色无味的风”、“一团弥漫着淡淡不详的空气”和“一条潜伏在阴暗中难以捉摸的冷血事物”大摇大摆地走过了这片区域。
依稀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对劲的东西在周围的恶鬼们将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握着刀的手都显得迟疑笨拙,然而就是什么都没有。
它们的困惑逐渐加深,哪怕那种感觉已经消失,依然有种不安残留在了恶鬼们所剩无几的意识里。
要是它们在这种状态下能开口说话,大概会说一句“坏了,见鬼了”吧。
方府位于整个南水镇的北区尽头,想要到达那边,得从西区绕道。
走了几条街,三人来到了一处菜市场前,大概是因为八点多钟已经过了“普通人”买菜的时间点,菜市场空空荡荡,恶鬼都没看到几只。
阎理脸上的苍白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明显,也可能是因为他穿了一身黑吧,酷帅的黑衣和黑发使他一旦有所虚弱,就会无处遁形。
“周围暂时没什么危险,阎王爷不用这么卖力~还是把阵法撤了吧。”美杜莎看似嘲讽地说了一句。
阎理瞥她一眼,十指尖的光齐齐熄灭,那些漂亮的光线顿时消弭在空气中。
“和你腰上的伤一样,这点精神力损耗对我来说也是小事,没必要在乎。”
冷淡的语气本来应该很有可信度的,尤其是这话出自阎理之口。
可偏偏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竟然隐约透出一点不爽和倔强,别说是同行的两人,就连屏幕外的直播间观众都能看出他有些口是心非。
“哈哈,原来是这样吗?”美杜莎的语调明显就是不信,她理了理鬓边垂下的发丝,“再白一点,我都要怀疑你这副健壮的身躯都是空架子,实则就是肾虚罢了。”
阎理额角青筋一跳,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但又因为某种顾忌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明显更不爽了。
[身为一个有普通人男朋友的稀有不单身人士,阎理这表情也太熟了吧哈哈哈]
[感觉他刚刚就是想说“我肾不肾虚你不知道吗”然后想起这是直播,又憋回去了笑死]
[好家伙,你们是真敢想]
[未亡调查组的大佬们呢?赶紧过来反驳一下啊,这群人老想把阎王爷和美杜莎放一块,烦不烦啊]
[上面的别急,你就看传言传了这么久,调查组的几个大佬哪一回出来反驳过吧!]
观众们一想还真是,未亡调查组八个人关系那么好,除了一些不爱露面的,吕肖荣丘紫晏包括衍明这几个就特别喜欢在直播间乱窜。
都是高强度吃瓜冲浪选手,这些人愣是从来没有说过美杜莎的坏话,也没澄清过他们面冷又威严的队长的绯闻。
[其实我之前一直听说深夜会长和未亡组会长的八卦,还以为是无稽之谈……]
[这次两人应该是公开直播情况下头一次进同一个推演吧,老实说,和我之前听说的不太一样,我是没想到他们能这样“和平”相处的]
[都说美杜莎追过阎理,因为阎理一直高高在上不爱搭理,所以后来美杜莎就想把阎理拉下神坛,两人一见面,一个心思纯坏,一个充满堤防,总是针锋相对,可]
[可这样看着就很明显了吧,美杜莎是在关心阎理的身体啊,阎理也根本没有传闻中那么冷冰冰,他俩私底下一定很熟吧]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还是亲眼看到他们的相处才最靠谱,我感觉他们是有故事的。]
之前人多的时候这种感觉还不是那么强烈,可现在菜市场旁边只有三个活人,阎理和美杜莎之间的奇怪氛围就藏不住了。
[但是美杜莎身边有那么多男宠,哦不,是男性帅哥诶,这次不是还带了个蓝无吗?啧啧,阎理不至于真能忍得了这个吧,他想找什么样的女人不是招招手就有,何必委屈自己]
有些人看直播是想看血腥场面,不是来围观八卦的,不爽逐渐积累起来,开始冷嘲热讽。
不得不说,这样的讽刺也算一针见血,很多人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相信阎理看不上美杜莎的。
[因为美杜莎最好看?]
[这才多少年,现在真的没人记得阎理以前有过女朋友吗……]
一条不太一样的弹幕刷了过去,不过很快就淹没在了其他的文字中,只有少数人眼尖看到了,直接愣住。
要说在推演中坚持了很多年的,的确是很少了,但也不是没有。
关于阎理刚进入推演,有了名气,还没组建未亡调查组之前谈过的一次恋爱,资历老的推演者应该都还有点印象。
只是一回想就会发现记忆变得模模糊糊,只能记得有这么个事儿,至于前女友是谁,那是半点都想不起来。
要不是那条弹幕提醒,很多老推演者甚至都没有主动想起这件事的意识,仿佛被什么东西扭曲了。
等等,这种感觉有点熟悉。
已经能接触到系统特权的那部分老推演者灵光一闪,这不就像是让系统屏蔽了所有人对那位前女友的印象一样吗?
难不成!
难不成……
在这些人无言盯着直播屏幕开始头脑风暴的时候,对此事毫无所查的新乐子人们已经把话题带偏了。
[最离谱的是,美杜莎为什么不说幸也肾虚啊,明明幸的皮肤比阎理还要白很多!]
[噗,幸一看就是因为能力和鬼物特质有关才会影响到外貌的,你干嘛啊哈哈哈]
名声差点被牵连的虞幸对此一无所知,他正伸出无形的诅咒之力让周围所有的植物都化作他的眼睛,替他寻找可能存在的玩偶。
找玩偶这个游戏本身其实有点坑的,虽然镇子说大不大,但一百个玩偶能藏的地方太多了,万一藏在居民家里呢?一个小区多少户,真要找,别说一天了,找一个月都不一定能找到。
好在推演者各有各的探查方法,实在不行就只能花积分买一个指针了,这是最坏的选择。
明眼人都知道,积分商城里最珍贵的、也是最有必要买一个的,应该是认知恢复,且不说昨天夜里住在镇民家中的推演者要是都能买得起认知恢复,今天将会多出多少个活人,就说第三天的瑞雪祭,几乎就把“参加了会认知扭曲”摆在了明面上。
5000积分要在前两天里攒齐非常不容易,只要买一个指针,基本就宣告和认知恢复无缘了。
可惜,菜市场这边没有玩偶。
虞幸收回力量,睁开眼睛。
他哪怕闭上眼也不会跟不上另外两人的步伐,而且两人一看他的状态就知道他是在干嘛了,因此他一睁眼,就收获了关注的目光。
“怎么样?有发现吗?”阎理偏头问。
要论大范围的细致感知,在场绝对是虞幸最擅长,本着某种不需要口头约定的大佬们之间的默契,阎理和美杜莎都把远程感知玩偶的事交给了虞幸。
“这边没有玩偶。”虞幸摇摇头,“你们也别纠结肾不肾虚了,正好这边镇民少,该说说昨晚的事了吧?”
“唔,很难形容那种感觉。”美杜莎露出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绷带,“真要说还不知道怎么组织措辞呢,而且……或许每个人经历的都不一样吧。”
她看了眼阎理:“你更别指望不懂共情的阎王爷告诉你,一看就知道他是用精神力硬扛过去的,没什么参考性。”
阎理:“你的就很有参考性?”
“起码比你强点。”美杜莎以勾起的唇角来表达自己的笃定,然后看向似乎对他们的拌嘴毫不意外的虞幸,“等我把前面那块区域清一下,我用另一种方法告诉你哦~”
他们脚步没停过,已经走到了菜市场的尽头。
前面是镇上的小公园,按照布局来看,如果南水镇还是一个正常的镇子,那这个小公园应该就是给早上买完菜的大爷大妈遛弯用的。
晚上还能来健健身,年轻人也可以来跑步、约会。
此时,公园里只有两三只恶鬼在游荡,比起恶鬼大部队,这落单的几只是可以直接干掉的,省的阎理又要开阵。
美杜莎不知什么时候放出去几只手腕细的蛇影,没有实体的小蛇从地上飞速滑过,分别绕到了那几只恶鬼的背后。
恶鬼似乎有所感觉,躁动不安地对着周围左顾右盼,但是貌似并不能看见半透明的小蛇虚影,而且由于距离原因,它们的视力大概远不如推演者加强过的感官,虞幸他们能清晰的看到恶鬼在做什么,但恶鬼要是往他们这儿看,就只能看见三个模糊人影。
这种程度的“看”,不足以让恶鬼认出那究竟是活人还是别的什么,更不会触发攻击意图。
虞幸好奇地观察着,不清楚美杜莎要怎么解决那些实际距离相当远的恶鬼,因为美杜莎说的很轻松,好像挥挥手就能办到。
下一秒,只见美杜莎的身影在原地消失,直接代替了其中一条虚影小蛇,她骤然出现在恶鬼身后,恶鬼刚刚有所察觉,就被一只指甲尖锐的手爪贯穿了头颅。
鲜红的蔻丹指甲在此刻如蛇牙般坚硬,美杜莎身形轻盈,极度敏捷,手腕一转,就将恶鬼的脑袋直接撕了下来!
鲜血喷薄而出,但还没落在美杜莎身上,她的身影再次消失,出现在了第二条虚影小蛇的位置。
同样诡异的位置转换,同样干脆利落的击杀,美杜莎在两秒内转换三次,出手速度几乎让虞幸都有点看不清楚,仅仅一个呼吸间,三枚恶鬼头颅都掉落在地。
美杜莎脖子上隐约出现了闪着冷光的蛇鳞,眸中一片冰冷,再下一瞬,她的身体重新回到阎理和虞幸旁边,脚尖触地,悄无声息。
此时,第一个被干掉的恶鬼才刚刚倒在地上。
“哇哦。”虞幸真心实意地赞叹出声,无他,这套动作实在是太漂亮了,撕掉三个鬼头,美杜莎一滴血都没沾到。
那三只虚影小蛇就像不吸引仇恨的安全标记,而美杜莎可以瞬移到任何标记位置,展开极为灵活且威力恐怖的猎杀。
她出手就像蛇类的弹射起步,几乎追求的就是一击必杀,而且身法漂亮至极,好像连猎杀活动都是一种危险而暧昧的展现。
回到原地,美杜莎脖子上的鳞片悄然隐去,眼中冰冷也被熟悉的神色取代。
她优雅回身,对虞幸笑道:“如何?很快吧?”
“意料之外。”虞幸必须承认这一点。
真的是意料之外,因为……无论是在谋收集的资料里,还是在公开的情报中,美杜莎其实不是一个以战斗能力闻名的推演者。
她的战力对大多数推演者来讲当然是很强的,就像她在成衣铺后院,一掌撕下人皮鬼影的脸,人皮鬼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但那一幕和她现在展露出来的技巧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和处于同一个水平线上的推演者相比,美杜莎一直是公认的不太擅长战斗,比如人们提到她和阎理,没人会觉得她能在正面战斗时赢过阎理。
再比如,比她低一个等阶的曲衔青,研究院的推演者做过分析,如果她们两个没有被任何其他因素干扰,曲衔青甚至有可能单杀美杜莎。
美杜莎最强势的能力是魅惑,还有肢体再生的回复力。
可魅惑要达到目的需要一定的时间,而曲衔青这种单体战力超模的存在,可能魅惑还没生效,就已经取走了美杜莎的性命。
当然了,这种魅惑指的并不是美杜莎平时自然而然散发出的诱惑力,这只是她魅惑力量过于强盛而逸散出来的一点小小的被动能力。
她的魅惑强度是独一档,还没有任何人能确定自己可以不受影响,据说如果她真的认真起来,主动释放魅惑能力的话,连同等级的超强鬼物都会拜倒在她裙下,短暂为她所用。
意识杂乱无章又参杂着暴怒怨念的鬼物尚且如此,更别提情感更清晰,更容易诱导的人类。
不少人调侃,她没有将这种强度的魅惑施加在任何人身上——包括据说是她很想要的阎理,已经是给了全体推演者面子了。
真是无法想象哪天阎理被她惑去当了几十分钟“痴情人”,在众目睽睽下丢了脸,之后要怎么维持阎王爷的威信。
正是因为这种独特的强势,美杜莎才能让深夜公会稳稳待在第一公会的位置上,战斗力于她而言甚至是个不重要的因素。
然而。
美杜莎刚刚在直播画面中展现的,正是她传说中的“短板”。
短不了一点儿。
虽说那三只恶鬼根本不强,但令人震惊的是美杜莎使用的能力机制和难以理解的速度。
她只放出了三条小蛇,是因为对手只有三个,那如果有三十个呢?她也能同时标记三十个敌人吗?
距离呢?那三只恶鬼分别相隔了一段距离,小蛇离虞幸他们站着的位置更远,而美杜莎的转移只需要一瞬间。那如果她和标记相隔千里,会不会也能瞬移猎杀呢?
虞幸只是表达一下意外和赞美,但看到这一幕的每个直播间观众内心都震了一震,更加忌惮。
这一手藏了多久啊!
他们疯狂喊话研究院,想让研究院对这个能力的上限进行推测,顺便调查一下美杜莎现在的真实实力。
这女人,不会一直在张扬的同时,还低调的隐藏了更多吧???
“你……”直观体会到这一幕的阎理神色有些复杂。
自从上次荒诞系统因为被背刺输给了体验师系统之后,“反水被罚”的大佬们只要能活下来,都在悄悄憋大招,完善力量体系,他决定深入研究阵法也是在那之后。
因为他们都知道,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在系统■■的时候有一线生机。
可阎理没想到美杜莎会选择一条最没有涉猎过的道路去探索,这其中要付出的一定会比其他人更多,而且,她明明可以继续藏着,为什么偏要选在直播推演的时候,在这样一个并不紧急的情况下暴露能力呢?
分明昨天还不是这样,如果美杜莎早就想好在南水镇这个活动里展露实力,昨天那条手臂根本用不着断。
是什么让美杜莎转变了想法,是因为昨晚吗?
美杜莎的魅惑本来就包含着认知扭曲这方面的东西,因此,她绝对是昨天晚上在镇民家住着的最清醒的人,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嗯?阎王爷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忽然对我心动了?”美杜莎的戏谑目光让阎理立刻板起脸,想说的话也全都吞回了肚子里。
又一次逗弄成功的女人愉悦地笑起来,倾身凑到阎理耳边:“放心吧,我只是看到了一些东西。所以我知道,没必要再藏了,因为‘那天’,正在以比我们预料中更快的速度……向我们而来。记得回去之后把这句话告诉衍明哦~”
阎理瞳孔一缩,少见的没有因为她的接近表露出僵硬,眼底只剩凝重。
“我知道了。”他声音低沉,盯着美杜莎的双眼,像是接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消息。
而用调戏姿态掩饰认真的美杜莎,也终于在他这样的视线中,回以一个默契十足的清浅笑容。
他们的交流只持续了一瞬,直播间的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再看时,氛围似乎又和之前一样了。
虞幸揉了揉太阳穴。
该怎么说呢,这两人这种小动作为什么不避着他?
他们说话声音再小,只有一步之遥的虞幸也听得一清二楚啊,而且,如果是很重要的秘密,为什么非要口述呢,这两个人应该有一万种方法无声交流吧,用意念对话一下,他和卡洛斯都做到过,根本不难。
分明就是故意让他听见的。
这态度,这身份,这内容,让虞幸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不是在谋划什么反系统的事,刻意选在这个时候让他听一耳朵,顺势把他拉下水。
他本来就对死寂岛活动那会儿其他比赛场地的人集体反水的事情非常好奇。
就算意识到了美杜莎和阎理的打算,他也不会拒绝去了解更多,因为就算系统现在对他再好,他也根本不信任系统,这一点,或许衍明已经算到,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嗯……知道他在这场推演中方家小少爷的身份后,阎理和美杜莎就一副对方家非常好奇一定要看看的样子,说不定也是计划好的吧。
虞幸表面一脸平静,好像并没有接收到旁边这两人传递出来的信号,实际上已经迅速开始回顾他们在他面前的表现了。
没错。
刚进南水镇的时候他就有所疑问,阎理为什么要主动接近他,就算他是失踪人口回归,阎理也没有必要在释放了善意的前提下,主动和他结盟。
美杜莎也一直在想办法试探他,因为有蓝无这个需要保护的存在,她几乎是自然而然、没有任何突兀感地和他拉近了距离。
现在想来,这两个人就好像并没有商量过,但同时做出了观察他的决定。
是在观察能不能拉他“入伙”?
虞幸不确定这些家伙到底私底下在盘算什么,更不知道有多少顶层推演者参与了,但他能猜到——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失踪很久,又毫无预兆重新回归的“新顶层”,所以理论上需要被观察的也只有他一个。
或许阎理原本就是这么想的,但中途发现还有一个花老板更加摸不清底细,所以连带着也在观察花老板。
不知道他们的观察结论是什么,总而言之,虞幸感觉自己可能马上就要了解到一些秘密了。
如果他不表现出好奇而私底下主动问的话,阎理和美杜莎两人肯定有其中一个会按耐不住。
他在想这些的时候,三人都正继续向着公园走去,进入公园范围后,美杜莎余光看见一只长椅,脚步一停。
“这附近也暂时不会被打扰了,虞幸,在这坐一会儿。”
虞幸内心的恶趣味在知晓他们复杂的盘算后被激发了出来,故意做出一脸完全没注意到他们想表达什么的样子:“为什么要坐下?”
美杜莎弯唇:“因为我说要用特别的方式……给你看昨晚的经历呀。”
她自己先一步坐下,解释道:“我可以将脑子里的一部分记忆通过‘意识之蛇’同步给你,我抽取记忆,你读取记忆,这个过程中,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意识层面,有可能会注意不到身体存在。”
“要是站着,可能会扑通一声摔倒哦~”
阎理像是预料到虞幸对这种事会有所顾忌,斟酌着说:“这是美杜莎会长很久以前就掌握的能力,对人脑没有损害,可以试试。”
“原来如此。”虞幸便依言坐在了美杜莎旁边不远不近的位置,他有点好奇地问,“你把记忆同步给我,不会涉及到你的隐私吗?”
“啊……第一反应居然是顾及我的隐私。”美杜莎掩唇而笑,眸光潋滟,“真是意外的正经。”
虞幸在心里吐槽,恐怕也只有美杜莎这种程度的不正经,才会衬得连他都像个正经人了吧。
很有自知之明的虞幸翘起二郎腿,推了推鼻梁上让他显得十分斯文的眼镜,上挑的眼尾终于暴露了他骨子里的玩世不恭:“别,夸错了,我只是好奇而已。就算里面全是你的隐私,只要有我想看的部分,我也会照看不误的。”
美杜莎挑眉。
她上下打量了虞幸一番,不得不承认,褪去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这股游刃有余倒确实平添了几分风流。
“既然是我给你的记忆,当然可以由我随意捏造。涉及隐私的东西会被我删掉,我只保证给你看的都是真实的,不会骗你。”她说。
意识、认知、魅惑、诱导、捏造。
虞幸心念一动,从美杜莎拥有的特质里,他几乎可以完全联想到阴阳城的邪神千结。
果然,都和蛇有关,美杜莎的力量源头应该正是千结了,就是不知道她自己对此了解多少。
“好,我同意,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你坐着就好,以及——放松心绪,不要抗拒我。在同步记忆的时候也不用担心身体,阎王爷的性格虽然不讨人喜欢~但在结盟为队友的时候,他还是很负责的。”美杜莎睨向阎理。
阎理眯起眼睛:“不要总是挑衅我。”
他顿了顿,转而对虞幸承诺:“我会负责你们两个的安全。”
该说的已经说过,美杜莎不是磨叽的人,当下就闭上眼。
她脖子上的蛇鳞再次显现,奇怪的是,这些鳞片在此时就看不出冰冷和坚硬了,反而是反射出一种迷幻的柔和光晕。
一股来自意识层面的魅惑气息如温软的手般拂过。
在她周围的虞幸和阎理都感觉有一瞬间的恍惚,紧接着,脚下的地面好像变成了波浪,整个人都仿佛身处大海,在海浪地冲刷下,身体成为了无所谓的躯壳,落入海底,而意识则无比轻盈地浮在海面上。
“别担心,都是正常现象。”美杜莎轻轻地说。
深邃海洋中,一条白色的虚幻海蛇顺着水波游上来,口中衔着一枚透明气泡。
根本不用谁去教导什么,虞幸的意识本能地认出——这个气泡里就是美杜莎的一段记忆。
一双指甲鲜红的手从海蛇口中取走了气泡,顿时,大海的景象泡影般散去,地面还是地面,长椅还是长椅,只剩下微醺似的意识仍然摇曳。
美杜莎睁开了眼。
蛇瞳泛着灿烂的色彩,无法用言语形容,那颜色里仿佛包含了所有梦幻的想象,和记忆一同碎成星星点点的光。
她语调轻柔又强势,对目光怔然的虞幸道:“看着我的眼睛。”
虞幸是完全清醒的。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这种环境下产生了欢愉,但依旧完全掌控在他自己手中,诅咒之力主动深埋,支撑一张潜藏在表象下的网。
这样就足够了。
他配合地注视向美杜莎漂亮得过分的蛇瞳。
那团包裹着记忆的气泡被美杜莎捧出,缓缓摁向虞幸心口。
与蛇瞳的对视让虞幸感应到了一个无形的通道,不可触摸的记忆就从这个通道慢慢朝他运来,将会没有副作用地在他脑海里展现。
忽然,被气泡压住的胸口温热了一下。
虞幸一愣,随即想起,千结留给他的门票蛇纹正是烙印在那里。
蛇纹隔着衣服发烫,原本在通道里缓缓前进的气泡忽然畅通无阻,融入他的身体,美杜莎猝不及防之下摁实了他的胸肌,蛇瞳也晃了晃。
“啊,原来你已经有祂的……”
说到一半,美杜莎噤声,红唇忽然勾起,向虞幸凑近,目标显然是虞幸的唇。
虞幸下意识冷脸避让,但通过那道蛇纹门票的连接,一个有些狡黠的声音直接从他脑海中响起。
【别躲,不亲你,帮我个小忙,趁着这个好机会,我要让阎理气死哈哈哈】
虞幸:“……”
美杜莎果然在离他还有足足一拳距离的时候就停了下来,蛇瞳透着兴奋。
【我只给他一个倾向,他会看到什么,都是他自己的脑补咯~】
美杜莎掌握着分寸,并没有别的动作,但虞幸想到刚刚的意识海将他和阎理都包含了进去,恐怕这个时候,是最容易扭曲阎理认知的时候。
所以,阎理此时会看到没有发生的事情?
啧啧,这两人真有意思,再拿他当工具人,他就要收费了。
……
阎理在美杜莎朝虞幸倾身时就抿起了唇,他对记忆同步这个能力了解不深,只知道需要一个通道。
这也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美杜莎使用这个能力。
需要离这么近吗?
因为意识的飘摇,阎理也暂时没发现自己的心理活动如此坦率。
随后,他看见美杜莎伸出舌头,一枚小小的记忆气泡正在她嫩红的舌尖晃动。
阎理一懵,用这里传输?
他立刻盯住虞幸,根据他的了解,虞幸不会接受这种方式。可是虞幸似乎正处于一种恍惚状态,好像完全在受美杜莎的指引。
美杜莎又靠近了一些,虞幸低眸看了眼诱人的舌尖,不知在想什么,顺从地张开嘴。
那枚气泡被灵活地抵入虞幸口中,然而美杜莎并没有撤开,维护着记忆平稳的意识力量丝丝缕缕地延续着,她脑袋微偏,如同起了坏心思,主动含住了面前的唇。
紧贴的双唇下,美杜莎探入的舌头不知在做些什么,勾得虞幸的意识有些迷乱,开始生涩地回应。
记忆传输需要多久,他们就要吻多久。
阎理脸色彻底黑掉,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即便他已经没有资格阻止美杜莎对于欲望的放纵,但也知道这就是故意气他的。
阎王爷几乎是咬牙切齿:“渡、容!解开我的认知诱导!”
在识破这个把戏的瞬间,脑海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意识重归稳定,阎理彻底磨灭了美杜莎残留的认知影响。
他胸口起伏着,冷冷抬眼。
虞幸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接收着脑海中多出的记忆。
美杜莎则笑意盎然地看着他的反应,丝毫没有刚刚做了很欠揍的事情的觉悟。
“你过分了。”阎理面无表情。
阎王爷真正凶起来的时候,整个直播间的氛围都好像要凝固了。
偏偏美杜莎不怕他。
她双臂环胸:“这可是认知诱导,你看见的,就是你心中所想。”
“也是你心中所妄。”
差点没赶上。
都怪最后那部分,让我斟酌半天()
今天没减肥,吃了冰淇淋。
第七十四章 也不是第一次哭鼻子啦(特殊视角)
虞幸一开始还能听到身旁阎理和美杜莎针锋相对的声音。
随着记忆气泡在脑子里“啵”得一声破开,外界声音渐渐淡去,意识沉入“新的记忆”中,将身体都遗忘了。
新记忆毫无阻碍地融入脑海,很快,他就“想起”了美杜莎的昨夜。
……
我被分到了镇北一个小区里,接待旅客的人家据说是镇上纺织厂的老板,家里能住下两个人。
本来打算带蓝无一起,看到虞幸的选择,我临时改了主意让他睡旅店了,有个脸不熟的小竹竿就趁机问我能不能带上他一起。
怎么,看见蓝无清瘦,就以为我好这一口?这一脸做作的羞涩看得我真是头皮发麻,就这?真想把他塞下水道里。
我拒绝了这个堕落线小竹竿,顺便在他还要纠缠时把他嘴毒肿了,真当我会搞什么欲拒还迎呢,我骂你不配,你就是真不配,对美人以外的存在,我向来耐心不多,只能忍一次。
蓝无不在,我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借住。
以前有过和陌生人同住的经历,那些人要么是自己菜还会给我惹麻烦,要么是自以为有张好脸就想在我的床上攀点交情……我知道这是概率问题,可谁让我运气总是不好呢~
我对小竹竿的态度让其他蠢蠢欲动的家伙都歇了心思,终于没人来找揍了。按照纸条上写的地址,我在街边“借”了辆自行车,直接往目的地赶。
没办法,运气总是很差的我,连随机的纸条都能分到距离最远的呢。
路上找镇民打听了下,我要去的这小区还挺高档,凡是有头有脸有点钱的人都要住那儿,好像和其他有钱人挤一起就能显自己牛逼似的。
到了地方,时间还有富余。
本以为会是个筛查比较严格的小区,没想到随随便便就能进,保安甚至不想拦我一下。
看来,哪怕是镇上最有钱的小区对隐私也没半点更好的保障措施,是因为他们没有这种意识吗?那所谓的富人小区还有什么意义,就是为了彰显自己人傻钱多?
进楼道上楼梯的时候,我想起要杀寻花人的事。
那位花老板的套路有眼可见,我反正是没什么兴趣帮人打工,就让阎理一个人去得了,如果有意外……哼,也是他自找的。
“哟,欢迎欢迎。”
传说中的纺织厂厂长给我开了门,他五十来岁,老婆年纪也相差不大,两人站在门口看我的目光和外面的镇民没两样,突出一个热情好客。
这个家的装潢和我想象中没区别,有种暴发户的气质,唯一的好处是待在这儿会比较轻松,比在发霉的房子里喂虫子好。
嘻嘻,说的就是阎理抽到的那家,希望小虫子咬他大腿,最好咬到他哭鼻子,他小时候最怕虫子了……不过这么冷的天,虫子是不是都冻死了?
啧,我在想什么,就算有虫子,现在的他也不怕了吧,快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纺织厂厂长跟我介绍说他姓王,我干脆就叫他王老板,这夫妻俩给我看了我要住的房间,粉粉嫩嫩,像给未成年小女孩准备的。
“我们俩有个女儿,她从小就喜欢粉色,长大了还跟小时候似的,哈哈。”王老板笑容憨厚,还有点怀念,“自打我女儿嫁了人,这房间就空出来了,陈设都没动,但总不住人又有点没人气儿,这不,就匀出来给游客住了。”
我随意点点头,按照和NPC打交道的经验来说,这时候我应该追问,说不定能开启什么支线任务或者了解一些秘密,但我莫名有种预感,还是不要和这对夫妻有什么特别的接触,越冷漠越好。
“你长得真漂亮,比我闺女还好看。”王老板的老婆突然盯着我,羡慕地说,“我在镇上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呢,你是大明星不?”
“不是。”我想获得一个阿姨的好感很简单,可她的眼神让我不适,我决定在心里叫她老女人。
“哎哟,小闺女儿长这么好看,不当明星可惜了唷。”那老女人皱着眉一拍手,好像真觉得这是什么很令人难过的事情似的,莫名其妙。
王老板好像看出了我的不耐烦,他把老婆拽走,不好意思地跟我说:“我老婆就这样,别管她。时间也不早了,听说你们旅行团明天还要早起集合,那就赶紧睡吧。”
的确,按照我估算的时间,现在已经是这个世界的十一点四十几分了。
我想等凌晨这两夫妻睡着了再起来搜索一下屋子,他们给我的感觉不太好,但物品总不会出差错。
我关上卧室门,也关了灯,躺在了铺着粉红色床单的软床上。床尾的地上堆着很多工艺不怎么样的布娃娃,但凭借布置来看,以前住在这间房间里的“女儿”的确是个少女心很充足的人。
和我一点也不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以我的耳力,能听见那俩夫妻在客厅说话,但具体说的什么……应该不是我没听清,而是他们本来就只是咕噜咕噜的发着声音,并没讲什么有意义的词汇。
嗯,没人看着的时候,连说话内容都这么敷衍了吗。
十二点一到,我先收到了系统结算■■■■然后忽然特别困,我不想睡觉的,但我的意志似乎抵不过某种强制睡觉的规则,这是每个人十二点都会出现的情况?
被迫陷入沉睡之前,我将一把毒牙匕首放在了枕头下面。
不仅睡着了,我还做了个梦。
梦里似乎有什么割裂又模糊的片段,我不清楚,一切都在我的意识里翻滚,就像被投放进滚筒洗衣机的衣服一样,嗡鸣不断,一遍一遍地冲刷着什么……
好像有东西消失了,心里空荡荡的,又好像有东西多了出来,和原有的混在一起。
我心里依稀拉响警报,可是睡梦中的我比清醒时脆弱太多,明明察觉到了这是熟悉的认知扭曲,但……
翻搅的棍子打碎了我的思考。
我在梦里沉沉浮浮,根本分不清现在是何年何月。
我不喜欢做梦,等我醒过来就好了,现在不知道的,醒来就能……唔,刚才在想什么来着……
没关系,我肯定能搞定,但是粉色真可爱啊……妈的渣男,说分就分,你可真是个混蛋……世界上有三角头猛男怪物吗?胡思乱想什么啊我又不会跟三角头渣男结婚……寂静岭害人不浅……
ψ‰????
“呼——”
一片黑暗中,我冷汗淋淋地睁开了眼。
心脏在胸口剧烈跳动,浑身都麻了,我在枕头旁边摸索了一会儿,忽然不知道是为了拿什么。
哦,闹钟。
拉开床头灯的拉绳,柔和的光还是刺了一下我的眼睛,我探出半个身子,在床底下摸到了我的闹钟。
才凌晨三点啊。
呼……怎么就被惊醒了呢,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我这人有个毛病,一被吵醒就很难接着入睡,必然要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看样子今晚又别想睡好了。
话说,我刚才梦见什么了?
醒来那一瞬间好像还记得挺清楚的,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有残留的一些难过的情绪影响着我。
爸妈好像又在客厅说话,都这么晚了他俩还不睡觉,是要跟我这个年轻人比命长吗!
反正我也睡不着了,干脆去厨房倒杯水喝吧,顺便把爸妈赶去睡觉去,真是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一点数。
我下床打开门,客厅的灯果然亮着,爸妈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正拿着一张表在讨论事情。
我不是很高兴,直接走过去:“什么事儿这么重要非得大半夜的说,就不能明天聊吗?”
妈妈看到我眼睛一亮,笑得跟往常一样慈祥:“闺女儿你怎么醒了?是妈妈把你吵醒了吗?”
我刚想说话,爸的眼神就瞥过来:“你怎么还穿着白天出去玩的衣服啊,睡衣都不换。你不会这个时候要出去玩吧?太晚了,爸爸不同意!”
我愣了一下,低头,才发现确实没换睡衣,难怪刚才睡觉的时候感觉不太习惯。
“没有要出去玩,等下就换——妈,我刚做噩梦了~”我撒娇地坐到妈妈身边,就像小时候一样。小时候每次做恶梦,妈妈都会摸着我的头让我别怕。
虽然我长大后就很少和妈这么亲近了,她大概会很意外……
然而我被妈妈一把抱住。
“快让妈抱抱,抱抱就不怕了,啊。”妈妈一脸心疼,我却在她怀里愣住。
我知道,成年之后我没能做个乖乖女,经常惹爸妈生气心烦,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和他们老一辈常常说不通。
因此,我们之间分歧越来越大,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这么亲密的事了,我跟爸妈说话口气生硬,他们也总防着我大半夜跑出去疯玩。
我只是……忽然想撒个娇而已。
妈妈应该会拍拍我的头,笑着调侃我长这么大了还怕做噩梦才对,这个反应就跟……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怪怪的。
而且她的怀抱一点都不温暖,反而冷冰冰的。
我刚好也对这种肢体接触不太适应,顺势推开她,皱眉:“你看你,浑身都冻成什么样子了,还跟我爸在这儿聊天!冻感冒了怎么办!”
“嗨,还不是为了你相亲的事情……”妈妈把他们看的那张纸递给我,“你不是喜欢那小赵吗,又说小赵天天在厂里忙,我和你爸好不容易联系到赵老板,说好了要给你们安排一次相亲。”
我有些惊喜。
我喜欢赵哥好久了,就是一直没机会接触,又不能直接去找他,不然岂不是太不矜持了。
赵哥家是开养殖场的,在镇上也是个大户,爸妈支持我嫁给赵哥,他们早就想名正言顺的让我和赵哥相处相处了,这次终于有所行动。
就是说嘛,再等下去,我都要从小姑娘熬成老姑娘了——呸呸呸,老娘就是三十岁了也一样漂亮。
这张纸上是赵哥的一些资料,还有一张照片。
我就喜欢……呃,好丑。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照片上这张平平无奇的脸的时候,我竟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他好像不是我印象里喜欢的那个人。
我明明……
脑子有点痛。
我忍着脑袋里时不时传来的刺痛盯着手中的资料。
以前怎么没觉得赵哥这么配不上我呢,我长什么样,他长什么样?我要是嫁给这个人也太憋屈了。
他要是想碰我一下,我估计都会犯恶心,怎么会这样?
我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又在爸妈发现之前收回。我问:“既然已经定好了相亲,你们还在讨论什么?”
“我和你妈这不是舍不得吗。”爸爸瞅我一眼,“总得谈谈这小子啊哪好哪不好。”
也对,在他们这一辈的人心里,相亲了基本上就是要结婚的。
真是群老古董。
我已经在考虑怎么赖掉这个相亲了,但不需要在今晚这么着急,我催促他们赶紧回房睡觉,去厨房倒了杯水,也回到了卧室。
今晚真是给我一种特别古怪的感觉,哪哪都不对劲。
喝下那杯水,我一转头,忽然看见了放在书桌上的镜子。
镜中的女人容貌惊艳,一头顺滑长发直至脚踝,一举一动都透着不经意的成熟意味,嘴唇还像是抹了口红一样。
这是我。
又好像不是我。
我试着擦了擦口红,然而我忽然发现,这鲜艳的颜色并不是涂上去的,而是我嘴唇原本的颜色。
如血般鲜红,和我的毒一样热烈。
“等等,什么叫我的……毒?”
我和镜中的女人对视,仿佛身处恐怖故事的现场。
我是南水镇纺织厂厂长的女儿,从小过得还算富裕,但从来没有离开过镇子。我喜欢的人是镇上最有能力又有钱的年轻一辈的翘楚,我会和他结婚,然后在南水镇开心快乐的过一辈子。
哈?
放屁。
就这破镇子,也值得我一辈子不出去?就那姓赵的,也算翘楚?
我触及到镜中女人的眼神,有一瞬间像是看到了一条从容的蛇影。
冥冥中有个声音再告诉我,我认识真正的翘楚,喜欢的也得是那样优秀的人才对。而我自己呢,镜子里这样的女人,是南水镇能培养出来的?
别开玩笑了,即便是这样想一想,我都觉得是在侮辱自己。
那问题来了,我不是我,我又是谁?
那种在梦里感受到的混乱又出现了,如同重锤般砸在我的脑袋上,让我一阵阵眩晕,刚刚意识到的事又一次有淡忘的趋势,我跌坐在床上,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我忍着翻腾的念头朝下望,在床尾看见了一把造型奇怪的匕首。
这把匕首没有鞘,模样像是一根怪异的毒牙,这是我的东西,在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一定是我的东西。
我没有把它捡起来,而是蹲了下去,扒开堆积的布偶娃娃们朝床脚的木方柱上看去。
一、二、三、四、五。
五道崭新的划痕并排出现在那里,我的头混沌到快要昏厥,在某种直觉下,我紧握住那把毒牙匕首,刻下了第六道划痕。
我把匕首放回床底的视觉盲区,又将那些布偶尽可能地还原回原状,将划痕结结实实的挡住。
就在这时,我听见门外传来了问询声。
“闺女儿,你咋了?我和你爸听到一些声音。”
我想,我好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问题了。
在脑袋已经支撑不住的时候,我用最后的清明倒向床上,闭上眼睛,陷入半梦半醒的挣扎。
下一秒,好像有人推开了我的房门。
两道频率一模一样的脚步声来到我身旁,我闻到他们身上传来的令人厌恶的气味。
有人把我搬回了床上,盖好被子,关了我的台灯,还把闹钟放回了我的床头。
老女人喃喃自语:“她怎么这么难搞?什么时候才能当个大明星呢……”
我的意识回归沉寂。
……
“呼——”
一片黑暗中,我冷汗淋淋地睁开了眼。
心脏在胸口剧烈跳动,某种睡梦中的烦躁还残留在心头,我坐起身,目光怔怔地发起了呆。
我好像梦到了一些十分光怪陆离的场面,但是一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伸手在枕边摸了摸,什么也没有摸到,我偏过头,拉开了床头柜上的灯。
灯旁放着我的小闹钟,上面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真是不妙,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醒了。
我睡眠不好,中途醒来的话就会很久都睡不着,头脑昏昏沉沉,有点难受。
喉咙也挺干的。
我下床穿鞋,打算出去倒杯水喝,路过床尾的那堆娃娃时,我似有所感地停下脚步,盯着最大的娃娃熊看了一会儿。
娃娃熊漆黑的眼睛仿佛在和我对视,我笑了下,收回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打开卧室的门。
抬手时,不是睡衣的面料让我疑惑地顿了顿,难道我睡前没有换衣服吗?奇怪,我之前干什么了,怎么会直接穿着外出的衣服就睡到床上……
没想到客厅的灯还开着,我一开门就看到两个身影坐在沙发上,正对着茶几上的某样东西进行无声地研究。
或许是我一直没过去的叛逆期作祟,一看到他俩,我心里就生出一丝反感,等凌晨三点还不去睡觉也实在反常,我不情不愿地开口:“爸,妈?这么晚了,你们干什么呢。”
“闺女儿,你怎么这个时候醒了?”女人回过头,对我露出一个有些意外的笑容,我走近几步才看到,茶几上放了一张像是资料表一样的纸,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你妈大半夜饿了,非要起来煮夜宵吃,我被她折腾的也睡不着,哎。”男人打了个哈欠,“结果她又说做多了吃不下,正好你来了,要不也吃点?”
“啊,对,闺女儿,好久没吃过妈妈做的面了吧,你小时候就喜欢吃。”女人热情地招呼着我,甚至起身来拽我的胳膊,而我并不觉得温馨,只觉得麻烦。
“妈。”我避开了她的拉扯,“我只是出来喝杯水,这么晚了,我从来不吃夜宵的,会长胖。”
优雅的水蛇腰难道会自己出现吗?并不会。还不是得靠我用心保持身材。
再说了,小时候喜欢吃,不代表我现在也喜欢吃,我都多大了?只有完全不了解我喜好的父母才会对着早就成年的我,一直把我小时候喜欢吃什么用什么挂在嘴边吧。
或许是心底那股莫名的反感,让我心里的想法激进了很多,我知道这不够礼貌,但是很奇怪,我并不想改变态度。
倒了水我就要回房了,余光瞥见桌上那碗面一口都没有动。
下一秒我就看清了放在碗边的那张资料,资料上的男人照片让我稍稍有些意外:“这是赵哥的资料?你们哪来的?”
“差点忘了,你不是喜欢赵家那小子吗,我们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你赵叔叔,准备给你们安排一次相亲。”男人把资料表递给我,“相亲之前肯定得让你更了解他,所以弄了张资料来,你看,这小子长相、年龄、薪资都还不错,嗯,我闺女儿眼光更不错。”
我眨眨眼,接过表看了一眼。
是啊,论条件,这已经是南水镇数一数二的了,像我这么优秀的女孩……不,女人,如果要结婚,当然也要挑最好的。
好怪,为什么我想自称女孩的时候会有种装嫩的感觉,我明明也很年轻啊。
胡思乱想着,我默默把表放回桌上。
“我不跟他相亲。”
“嗯?为啥?你之前不是吵着闹着要嫁给他的吗?”女人显然特别意外。
“他配不上我。”
“你这孩子净瞎说,这南水镇里,赵家这小子配不上你,还有谁能配得上?”男人皱起眉头,仿佛在责怪我太不懂事。
“所以我为什么非得待在南水镇?”我笑了,“就不能去隔壁城里找吗?爸,你是纺织厂的厂长,在南水镇里是很有话语权,但你见多识广,应该更明白我们这儿有多落后吧?”
男人开始生气,好像我说的话刺痛了他的自尊心,不,不太像,更像是愤怒于我要离开南水镇这件事:“你这丫头,怎么心这么野,都是我们太宠你了,居然你翅膀硬了,都想往外飞了!”
真是笑话,一个固步自封的镇子,你们这些老家伙不愿意出去就算了,还要拖累着年轻人也不能出去,你们是生怕年轻人过得好一点?
这话我没说出口,因为从他的神情来看,我就知道对他来讲这事儿根本就没有商量余地。
“唉,都别吵,闺女不就是不喜欢赵家那小子了吗,不是大事。”女人在旁边劝慰着,又看着我,好像很懂我似的,“你说,你又看上了哪家的?就算是个穷小子,只要人不错,都不是不能商量。”
其实我谁都没看上,这古里古怪的镇子连个能看的都没有,我想要的可是身高腿长肩宽腰劲的大帅哥,性格也得好,起码不是镇上这些没文化的二流子能比的。
一道身影忽然在我脑海中浮现,一身黑衣的男人背对着我,侧过了头。
我愣了一下,这是我梦里梦见的人吗?
算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不过这么一打岔,我倒是依稀想起,镇上除了赵家,还有个更威风的家族呢。
“我喜欢方家的。”虽然我没见过方家任何一个人,但是我知道,这个家族的年轻人可不是面前这两人想联系就能联系的,先给他们出个难题,让他们烦去,省得三天两头打我主意。
“方家?”男人皱眉,“你说方家?别想了,方家方宵都结婚了,人家两口子过得好着呢,哪有你什么事儿。”
女人也笑着叹气:“乖闺女儿,这玩笑也开的太离谱了。”
“方家不还有个小儿子吗?他们家小儿子都回来了,我还见过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说,反正这句话我说得无比顺口,好像我真的见过一样。
“什么?!回来了?”
面前的两人脸色忽然变了。
他们的脸让我觉得陌生,好像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我喜欢谁或是想要跟谁相亲都成了不重要的事。
女人朝我扑来,抓紧了我的肩膀,急切地问:“你还见过?在哪见到的?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你什么时候看见他的?”
一连串的问题朝我涌来,我有种感觉,只要我轻轻一推,她就会知道不该这样冒犯我。
一种荒诞的想法在我心里升起,我冷不丁问:“你是我妈吗?”
空气中静了一瞬。
女人的动作停下,男人也定定地望着我。
“我今晚是不是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我无视了他们的异常,歪头想了想。
脑中传来一阵刺痛,但在刺痛的同时,也将一段凌乱的影像带回了我的记忆中。
“抱歉,是妈妈太激动了。”在沉默蔓延的几秒钟里,女人收回手,扬起一个憨厚的笑容,男人也重新露出宠爱女儿的温柔爸爸的表情。
他们说我可能不想这么晚讨论这些,是他们打扰了我,让我回房睡觉。
我若有所思地带着我的水杯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后,我脚步一顿,按下反锁。
直觉带领着我走到床尾,把那些布娃娃扫到一边,看见六道划痕。
我试着在视觉死角那边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把用来刻出这些划痕的利器。
这好像是我的毒牙匕首,我有些迟疑地想着。
抱着完成某种仪式感的想法,我刻上了第七道划痕。
差不多了吧,想看的都已经看到了。
我不是纺织厂厂长的女儿,对吧?那么……我是谁呢?
生出这个想法的瞬间,脑中刺痛骤然增强,像是要强行将我的脑浆搅成一团浆糊。
但是这一次我没有想要倒下的感觉,相反,一块块记忆碎片在我的脑海中拼凑,将我本就已经不被信任的认知彻底破除。
啊,是认知扭曲。
有什么东西想让我把自己当成镇上的人,永远生活在这里。它们甚至想用婚姻绑住我……可笑,我最讨厌结婚这个词了,我曾经相信那一天会到来,但给出这个承诺的人,抛弃承诺时也是那样干脆利落。
我是谁?
我逐渐想起了在这些刻痕边发生过的事。
第一次醒来是12:30,我在房间里逛了一圈,照了会儿镜子,已经察觉到不对劲。我走出卧室想要离开,却发现两个被我的脑子判定为父母的人就在客厅,他们盯着我,问我要去哪里。
这种违和感让我瞬间清醒,扭曲认知这种事对我来说本就司空见惯,身为下棋的人,我又怎么会像一颗小小棋子一样被困在棋盘上呢。
我笑着问:“你们真的是我爸妈吗?”
头脑传来的刺痛压制着我清醒的速度,我知道,让我短暂中招的存在还在看我的表现。
那好吧,居然占老娘便宜,让老娘叫爹妈,那我不反过来从你们这儿压榨点信息,怎么对得起自己?
我主动说这只是个玩笑,回到房间。
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一定会重新扭曲我的认知,直到达到他们的目的,可很遗憾,这种程度的认知扭曲实在难以困住我多久,我还得给他们帮个忙。
我从枕头下摸出了睡前放过去的毒牙匕首,这本身是为了防止我忘记怎么拿取祭品才提前拿出来的,正好,我的认知还没有恢复到那一步,物尽其用。
我在床脚刻下了第一道划痕,并且对自己进行了认知诱导——接下来我将放松对认知方面的防备,把自己当做外面那两人的女儿,全盘接受他们对我记忆做的改动,从他们那里得到信息。
即便如此,我也清楚我会很快察觉到不对劲,然后联想到真相。
于是我给出一个非常宽松的条件……直到刻痕累积到七个,我才不用继续下去。
后面不出我所料,几乎是每隔半个小时我就会重新在这张床上醒来,然后花费一点时间和外面的“父母”聊一些东西,又在产生自我怀疑后,回房发现刻痕,被重新压制。
现在,已经七道刻痕了。
这么说,陪玩也该结束了。
不刻意去迎合的我对脑海中的刺痛根本不是很在意,这种力量还没有我掌握的强呢,像阎理那种人,恐怕光凭意志力就能抵挡吧。
“闺女儿,出什么事了吗?我和你爸听见了一点声音。”
门外,那老女人第七次说出了这句话。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
什么东西,就敢叫我闺女,不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你都不知道我脾气有多差。
毒牙匕首被我灵活地转了转,下一秒,和前几次一样,他们应该推门而入了。
可我这回锁了门。
我从容地靠在书桌旁,看着门外的东西越来越急切,恼怒地想要把门打开的气急败坏的样子。
回想起我刚进这个房子时,所谓的纺织厂厂长王老板和他老婆露出的那种热情笑容——啧,演技不过如此。
“搞什么啊?”我抱着一丝恶劣的捉弄心思扬声道,“你们两个怎么跟开锁贼似的,大半夜想偷偷进我房间?懂不懂什么叫尊重?”
门外瞬间一片寂静。
两秒后,拍门声再次响起,男人的声音虚伪又强硬:“把门打开,我是你爸,你得听我的,不然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花,还会把你赶出去。”
哎哟,这可真是吓死我了~
我赶紧给这位了不起的有钱人开了门。
门外,王老板和他老婆并排堵在门口,看我居然真的配合开了门,他们开始审视我。
“你在扯什么蛋呢,别逼老娘骂你。”我装作很困的样子打了个哈欠,然后十分不满地质问:“还在睡觉就被你吵醒,你们是在撬门?喂,不会是想对我做什么坏事吧,这就是你们和旅行团合作的目的?”
“闺女,你在说什么啊?”那老女人还不信邪,试图用言语继续篡改我的认知,“睡迷糊了还……”
“哈?”我十分不客气地嘲笑出声,“我睡了你们女儿的房间是没错,但这不代表我就要给你们当女儿,两位,是你们睡迷糊了在做春秋大梦吧。”
“我真服了,出来旅个游还能遇到你们这种奇葩,居然半夜意图进女游客房间,幸好我上锁了,如果不锁,我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明天我会跟向导反映的,怎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人啊。”
“还纺织厂王老板?看着人模狗样的,给你自己织件寿衣吧,王八都比你顺眼。”
“真是开了眼了,也不照照镜子,就你们二位这副尊容——”我平时只会夸奖美人,没有攻击别人普通样貌的兴趣,除非对方非要惹我。
“想当我爸妈,你们配吗?”
“得了,这房间我也不住了,省的再睡两个小时起来,你们该把我当成你们的所有物卖给别人当老婆了,算我倒霉~”
我根本没给他们插话的机会,痛快骂了一遍收了点利息,转身拿起了我放在房间里的背包。
“哎,等等!”王老板阴沉着脸,或许他还没有学过要怎么应对这种被直接拆穿的场面,无论如何都做不出那种热情好客的笑容了。
他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冰冷的手不像活人,反而像是某种力气很大的机械制品。
老女人看他已经抓住我,眼神放空,不知道在对谁说话:“这里有人要离开,这里有人看到了我们做的事。”
话音刚落,还没放弃扭曲我认知的那股力量骤然增大,即便是我,都感觉脑袋里又被塞进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样的冒犯,在我允许时是无关痛痒,而在我不允许时,就是在惹怒我。
我的眼睛化为蛇瞳,朝着上方看去。
因为我能感应到,试图控制我大脑的东西,就在我上面。
甚至有一股同类的气息,我最讨厌同类的味道了。
缓缓抬起头,遮盖住我眼睛的迷障悄然化开,我与另一双蛇瞳对上视线。
那是一个有我两三倍大的人身蛇尾的虚影。
粗大的蛇尾盘在客厅地面,裸露的半身是女性的形象,长发遮住了需要遮掩的部位,那张脸透着蛇独有的阴毒,双手张开,一条条傀儡线一样的东西正试图扎进我脑子里。
“就是你啊。”我的瞳孔泛起莹莹碎光,一边让汹涌的精神力顺着那些傀儡线反噬到她的身上,一边握紧毒牙匕首,一跃而起,朝她的胸口刺去。
这是■■,我知道的,她是■■■,■■,我永远以它们为敌。因为在■■的领域,弱者只能成为强者的口粮。
我■■■■■
她跑了,留下了■▓,还被我割掉了舌头,而我仅仅是被她的爪子抓了一道伤口而已,是我赢了。
这道伤口没那么容易复原,而一旁,随着她放弃了这里,王老板和他老婆早已成为两个不会动弹的人偶。
我把两具躯体撕成了烂泥。
然后我洗了个澡,给自己处理了一遍伤口,又在客厅睡下。
说不住这里了当然是假的,规则没有说不能杀了镇民,但离开住的地方很有可能违规,我起码会等到天亮。
……
记忆的泡影展现完毕,缓缓消散。
虞幸睁开眼睛,大脑适应了一下“我”和自己的区别,意识和身体重新达到完美的契合。
中途有一些部分被美杜莎处理掉了,但那条巨大的人身蛇尾他也看到了,明显是千结的某种象征。
只是记忆中看到的这个,能力远远不如他在阴阳长廊遇到的千结神像,美杜莎似乎想的是,她和其他人身蛇尾的存在是吞噬关系?
就像他和鬼沉树?
难道,除了所有存在不是分身就是孩子的【祂】,其他邪神散布在各个世界的能力载体都是互相吞并的关系吗……
眼神从混沌到清明,虞幸思考这些只用了一秒左右,他不想被美杜莎看出他对此有多少了解,于是抬手摁了摁太阳穴,像是被那些记忆弄得头脑发胀了。
不过,这段记忆里的美杜莎好像暴露了不少跟阎理有关的事……她倒是不介意我知道。
虞幸忽然意识到旁边太安静了,他一扭头,就看到两个貌似刚吵完一架的人。
美杜莎翘着二郎腿,似乎是吵架的胜利者,虽然手捏得有些紧,但脸上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阎理则——
阎理是眼睛红了吗???
高大的男人冷着脸,就站在长椅后面,本来是偏头看着远处的,听到他有动静了,第一时间转脸看向他。
虞幸倒吸一口凉气。
吵什么了,能把人搞出这么委屈的样子,因为他现在没什么血色,眼底和鼻尖的泛红就特别明显。
要不是在直播,虞幸真怀疑阎理会哭出来,可能……可能是美杜莎记忆中提到这人小时候“被虫子咬到哭鼻子”的事给了他比较大的震撼吧。
“都看完了?”阎理声音有一丝沙哑,看得出他已经很努力在平心静气了,维持表情的技能仿佛刻在了DNA里,“可以继续走了。”
虞幸:“……”真的没问题吗?
“不用管他,结束后让系统把观众的记忆屏蔽一下就行了,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美杜莎知道他在想什么,瞄了眼委屈到不行的男人,拍拍灰起身。
虞幸好像又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第七十五章 我们的瓜
接下来的路程中,休息了一段时间的阎理又一次撑起立体阵法,像是被气狠了,前进的速度只增不减。
可能是某种冥冥之中比较非酋的运气在作祟,他们走了一路,绕过了很多处恶鬼聚集的窄道,也陆陆续续杀了一些落单的恶鬼,直到即将进入镇北,才发现了第一个玩偶。
这是虞幸不断用枝条视角探路搜索,最终在一颗干枯大树的树枝上找到的。
可以说南水镇的绿化做得很差,大概是还没有环保意识,开辟出一片可以建造城镇的土地后就一股脑的建房子。
要不是树这么少,虞幸觉得自己找玩偶一定会轻松好几倍,因为即便他现在精神力特别强大,一直沟通操纵着那些另一个维度来的枝条也有些受不住。
相反,利用原本就存在的那些枯枝树木做眼睛,就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
前者是他接纳了这条诡异的舌头祭品所附带的力量,终究是要额外付出精神。后者则是鬼沉树的诅咒之力的运用,对他而言就像走路使用四肢一样简单。
眼前的这棵树已经死了,它的根系失去了从土壤中汲取养分的能力,表皮泛着白,一片叶子都不曾剩下,张牙舞爪的枝干承载着点点积雪,而那个玩偶就在树枝最密集、较为隐蔽的一个雪堆中。
不知是不是巧合,周围的恶鬼们刚好聚集在那棵树旁边,数量还不少。
可以说,如果有人想要拿到这个玩偶,要么顶着恶鬼攻击硬冲,要么就得完全隐匿气息,小心翼翼地从所有恶鬼徘徊的路径空隙中穿过去。
而硬冲的结果也可想而知,如此声势浩大,肯定会吸引到周边更多恶鬼来追杀,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锁定目标的恶鬼放弃,万一是那种看见活人后就一定要追到死的类型,岂不是越往后追逐的恶鬼越多?
好一出令人震撼的丧尸围城景象,不过一想到要带着一大群比丧尸强得多的恶鬼在镇上各种奔袭——也只有獴刀能干得出来了。
是的,獴刀是三人在镇上行走到现在唯一中途碰见过的推演者,那时候獴刀身后就已经追了十来只恶鬼,嘴里叼着玩偶一路往百宝街的方向狂奔。
托他的福,虞幸不觉得硬闯是个行不通的办法了。
百宝街似乎并不受外界改变的影响,这些恶鬼要么进不去百宝街,要么进了百宝街就会变回正常的镇民,獴刀已经拿到玩偶,只要进了百宝街,就可以安全无忧地等到晚上。
——如果他不想趁这个时间做做任务攒点积分的话。
而那些买了商城道具的人则没法安心回百宝街,他们的剩余积分肯定不够5000,只要还想活,是不可能不买认知恢复道具的。
仅仅是在镇民家里呆一晚上就这么恐怖了,早早就被预告的瑞雪祭究竟有怎样的认知扭曲强度,谁也说不准。
总之,虞幸他们不能像獴刀一样抢了玩偶就回去,更不打算在这种地方消耗积分。
望着那棵枯树和枯树边的恶鬼,美杜莎道:“我去试试。”
她的速度已经被印证过,如果先让小蛇虚影爬到树上,她只要能瞬移过去拿到玩偶,就能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短暂的气息暴露并不是大事,因为她没有移动路径,回来被阎理的阵法笼罩,再隐去气息,恶鬼下辈子都找不到她。
“但你不会爬树。”阎理这一路上已经调整好心情,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反正自己把自己的委屈给憋回去了。
只残留了一些不太爽的情绪久久不散,他声音闷闷地:“而且你的伤口在流血。”
也不知道为什么蛇会爬树但美杜莎不会,虞幸思考了一下,美杜莎瞬移过去拿玩偶应该是不需要爬树的,那么快的速度,就算是滞空也可以。
可流血是真的。
她腰上的伤口是千结象征留下的,与她同源,或许每当她使用这种战斗能力,就会触动到伤口里残存的气息导致伤口恶化吧。
从公园到这里,美杜莎腰间洁白的纱布已经被染红,里层的包裹透到最外层,虽然仅仅显出淡红色,但也能猜到伤口的狰狞。
她对蓝无说的没事终究还是一种宽慰。
“切,只要我在从她身上能量下来,这种伤马上就能治好。”美杜莎看起来并不在乎这道伤口,也说明她相当自信。
虞幸现在倒是完全能听懂她的意思,看来美杜莎是打算在后续主动去找那个蛇女虚影的茬儿了。
“不懂节制,只有她从你身上拿回报的份。”显然,阎理也知道她的情况,在美杜莎不听劝要放蛇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种小事根本不需要你动手,请你不要再逞强了。”
本来嘛,如果美杜莎没在之前给他们露一手,拿玩偶这种事就只会轮到阎理或者虞幸身上。
的确只是件小事,虞幸看这两人拉拉扯扯,一个精神力没恢复一个身上有伤,不由得叹了口气。
“差不多得了,两位。”
阎理估计也知道自己有点小题大做,闷声不语。
“看在你们一个维持了一路的阵法,一个给我看了昨晚的情报的份上,接下来遇到玩偶都由我去拿。”虞幸推了推眼镜,一旁挂着的细细链条随之晃动,“请你们保留一下精力,准备应付方府内的各种突发情况,而不是在这种地方纠结。”
阎理:“……抱歉。”
美杜莎也笑了笑:“哎呀~破镜的会长真是可靠。”
最终,使他们浪费时间小小地争执了一会儿的玩偶,被那棵枯树的树枝主动送到了他们面前。
一条很细的枝条毫无道理地延长,穿过了布偶身体和布偶衣服之间的缝隙,就这么把布偶挂着,悄无声息地从那些恶鬼头顶经过,把布偶送到了一个石阶上。
那个石阶完全不在恶鬼的包围圈里,虞幸从容上前,捡起布偶,拍了拍上面的灰。
就算没有小瞧过虞幸,这场面还是让阎理和美杜莎无言以对。
因为那棵树都死了,上面也没有附着什么不甘的灵魂,谁能想到虞幸可以让死树的枝条违背常理的生长呢,之前他们还以为,虞幸对枝条的掌控更多是从地下穿刺瞬杀之类的攻击手段。
[确、确实很简单哈,我能说这显得另外两人很呆吗(别打我)]
[也没办法,他们互相不了解对方的具体能力,毕竟是大佬嘛,连研究院的资料都没法保真,太过突出反而很难团队协作吧]
[话说我忽然忘了我们之前一大堆人在那里笑什么了,这种忽然忘事的感觉真是难受啊]
[是啊,二十分钟前我们在干嘛?]
[好像有一件让我觉得很震惊又很好笑的事情发生了,但是现在我毫无印象,坏了,我得去南水镇定居了(不是)]
为了避免事情闹大不好收拾,在队长丢人瞬间就已经找系统做了屏蔽和记忆扭曲的衍明默默潜水。
他啊,老善后人了。
之后的行动顺利很多,虞幸又在一家茶摊和一个路边三轮车的车厢里找到了另外两个玩偶,并且偷了出来。
超维度的枝条们真的很不错,足以代替他曾经拥有的所有祭品完成攻击、探查、防御等全部功能。
摄青梦境除外,那是买亦清送匕首。
顶层推演者各有所长,阎理和美杜莎也只是感叹他的能力好用,收下了玩偶。
玩偶在他们背包里,安全程度不亚于银行保险柜,没了今日的游戏的后顾之忧,三人决定找个地方好好恢复一下损耗的精力,然后直接去方府。
——这个直接去的意思,就是不再慢悠悠甩腿走路,直接用能力省去后半截路。
阎理的传送阵、虞幸利用枝条潜入地下都能做到,之所以不一开始就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先把玩偶任务做完。
因为进了方府,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了,当然,无论如何他们也会在交任务之前出来。
可交任务的时限尚能把控,找玩偶的时间却不能,万一出来以后找不到玩偶,很容易超时。
……
三人找了个街边的无人商铺,在商铺里各自做了补充。
阎理终于有时间梳理被扭曲成麻花的精神力,美杜莎给伤口重新包扎,虞幸“馋”得不行,拆了商铺里的食物就往嘴里塞。
枝条使用过度的后果,就是舌头在抗议。
那种饥饿和想吃东西的欲望都不用借枝条来传达,虞幸自己就能感觉到。不是馋,是饿,他必须吃点什么,才能弥补这段时间的消耗。
阎理靠坐在货架前调息,耳边包装撕开和咀嚼的声音就没停过。
看到虞幸腮帮子都鼓成仓鼠,硬是把眼镜带来的斯文气质冲击成无,他虽然能猜到这是能力使用的副作用,但还是迟疑片刻:“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早餐吧。”
“唔唔。”虞幸捂着嘴,没空说话,也不想被别人看到口中食物惊人的消失速度。
阎理就当他不知道了,闭上眼边休息边说:“镇上没有真正的食物,都是虚假的,外来者吃的每一口,都会变成认知混乱的隐患。”
“所以镇民总是用各种各样的理由诱导我们吃东西,包括和你叙旧的那个面摊老板免费请你吃的面。”
“所以你现在吃这么多,就不怕后面出事?”
虞幸:“唔。”
他嘴里的食物终于消失,笑道:“没关系的,如果是正常食物,反而对我没用。”
舌头才不想吃正常的东西呢,它渴望的是血,是鬼物,是一切负面的气息。
如果阎理再对他关注一点,就能发现他一直在吃,却没有吞咽过。
因为是他的舌头饿了,和他的肚子无关。
这些虚假的食物到了他嘴里就会化为原形——那是一缕缕浓度很低的鬼气,虽然难吃,但在这种时候,舌头也不挑了,把鬼气通通吸收。
至于认知混乱,他全身上下再也没有比舌头更容易让他认知混乱的存在了,虽然舌头的能力让他有着琢磨不透到底来自哪个本源,但位格摆在那里,对付这点千结象征残留下的效果绰绰有余。
既然虞幸说没关系,阎理就不再提醒什么了,去货架后面处理伤口的美杜莎此时走了出来,换了新的干净纱布,整个人的精神看上去比之前还要好。
“哟,阎王爷怎么还是一副肾虚样啊。”看见坐在地上的阎理,美杜莎笑吟吟地打量半晌。
阎理发出一声冷哼,眼睛都懒得睁开。不过这就是用精神力硬扛认知扭曲的后遗症了,他精神高强度集中了一个晚上,认知是保存得很完好,但外层用来防御的精神力却有很大一部分乱成了麻花。
那些紊乱的力量就像缠在一起的毛线团,在解开之前无法再用来穿针引线,相当于既不能动用,又占据了位置,这才会让大脑一直处于痛苦中。
见他已经对这个话题免疫,美杜莎不再逗他,而是走到阎理面前。
阎理腿长,也不会委屈自己缩在角落,所以坐下的时候,双腿就半曲着自然分开。
而美杜莎恰恰就停在了他两腿中间空出的地方,阎理好像对这种事情非常敏锐,立刻睁眼,抬头看她:“干什么?”
美杜莎蹲下,两人距离一瞬间拉得很近,她的膝盖再往前几分,就能抵住阎理的小腹了。
不过这次,她没再说什么撩拨的话,而是伸出手:“别硬撑了,就你那点梳理手段,再给你一小时也理不完一半,让我来吧。”
能把千结象征舌头都给削掉的美杜莎,当然是在场——或者说整个系统内所有推演者当中,最有能力为别人拨正精神力的存在。
只是她凶名赫赫的,扭曲他人的名声远比治疗他人的名声大得多,在过去根本没人敢找她这种忙,生怕眼睛一闭一睁,就成了美人最忠实的拥趸。
虞幸在旁边边吃边看戏。
阎理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关注着这一幕的观众都以为他不会同意时,他才说:“好,那就辛苦你。”
美杜莎勾唇,将手轻柔地覆在了阎理额头。
“但是——”在美杜莎要开始疏导的前一秒,阎理忽然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他轻声道,“别趁机给我下那种暗示。”
主动敞开防备让她对自己的精神做调整,一旦被植入某种认知诱导,就不是之前那么容易被看穿的了。
它甚至能隐藏一辈子。
“哪种暗示?”美杜莎好整以暇,似乎没听懂。
“……就是那种暗示,你别装傻。”阎理余光瞥见虞幸,有点说不出口。
“什么啊,真的听不懂呢。”美杜莎笑意渐深,“好啦,别磨蹭,闭上眼让我帮你——”
被她这副不愿给出确切答案的模样惹急了,眼看着属于美杜莎的疏导力量就要笼罩过来,阎理忽然一手扶住美杜莎的腰不让她失去平衡,另一手拽住她的领口,稍稍用力往下一拉。
原本距离就近的两个人彻底挨到一起,美杜莎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紧接着,腰上的手收紧,阎理抬起下巴,吻在美杜莎唇边。
虞幸:我敲!
守着队长直播间看到暴增而恐怖的弹幕的衍明:你妈。
虞幸觉得自己再看下去就不礼貌了,这两个人一会儿要在镜头前面装不熟,一会儿又敢这么大胆。
他带着些许震惊,背身转战向另一边的食品货架。
美杜莎额前的发丝随着角度改变而滑落,掩住瞳中思绪。
这只是一个蜻蜓点水般克制的吻。
阎理吻过后却没有撤开,就着这种极近的距离,每说一个字都重新触碰在美杜莎的唇上,声音沙哑又含糊不清。
“别下让我放弃的暗示。”
分明是在这样的动作下,阎理的眼睛里却没有半点混乱和欲念,只有极度的清醒理智。
美杜莎嘴角笑意早已消失无踪。
她嗓音中透着凉意,情绪不明,把头稍稍往后让了让,避开了男人的气息,幽幽道:“那种无用的执着只会浪费你的时间,你我都是骄傲的人,与其不清不楚,不如痛快点,趁我对你的身体还感兴趣,放纵点不好么?”
“可是我不甘心啊。”阎理低低地反驳,眼底又有些泛红,“我们明明互相喜欢,我怎么甘心。”
美杜莎面无表情,近乎决绝:“我当初给过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亲口说了不会后悔,别让我瞧不起你。”
“我就是后悔了。”
“什么?”
阎理缓缓闭上眼,硕大一只成年阎王爷跟小孩似的开始耍赖:“我输了,我错了,我后悔了,特别后悔。你都说我不止哭了一次了,我一点骄傲都没了,你瞧不起我吧。”
美杜莎:“……”
她脸上的冰寒没能维持住,一下子就给气笑了。
很少有连她都维持不住风度的时候,她胸口起伏,又忽然感觉到膝盖前传来的特殊热度和……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阎理脑门上,她骂道:“醒醒脑子吧,这他妈是直播!你不要形象了?”
“反正没几个人会记得。”阎理也叹了口气,他何尝想这样,但他怕他不现在说这些,这狠心女人真能趁机给他送一份暗示大礼包。
事已至此,只能交给衍明处理了。
“先把你的精神力疏导好再说,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就当没听过。”美杜莎暗示自己不要生气,在阎理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警告道,“别惹我厌恶你。”
男人终于老实下来,美杜莎一肚子火地开始了精神力疏导。
虞幸就算走远了点,也依旧堵不上听见他们对话的耳朵,他暗想,自己为什么总是会凑巧或是被迫地吃到这两人的瓜呢?
难道是他之前吃到瓜的时候不小心开口说了句喜欢听吗?怎么感觉比他说出口了还灵验。
之前都没有和这两个人接触过,他俩原本就这样吗?
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很有个性,他反正不是很能理解。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正在精神疏导的两人那边有了动静。
鞋跟踏在地上的声音不断接近,虞幸回头,美杜莎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梳理完了?”他问。
“嗯,这种事对我而言本来就很简单。”美杜莎随便找了个固定物一靠,“他还需要适应一会儿,一两分钟内暂时醒不过来。我们等下就能直接去方府。”
她望着刚才主动走开避嫌的青年,笑了笑:“让你看笑话了。”
虞幸挑眉:“你这会儿怎么不‘嘻嘻,我要气死他’了?”
美杜莎:“……”
她嘀咕道:“因为这回气到的是我啊。”
反正这一路上被虞幸看见不少细节,直播间的观众能让系统搞定,和他们同级别的虞幸却不能。
她此时也想发泄一下,干脆就和虞幸说:“想把瓜吃全吗?”
虞幸轻笑一声:“愿闻其详。”
美杜莎悠悠道:“我和阎理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比我大两个月。”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颜狗,从小就喜欢欣赏各种漂亮帅气的人,而他,那种冷冷淡淡的模样也一点都没变。”
“神奇的是,我见过不少长得比他更好看的,很多人以为我是个海王,他在别人眼里也跟个性冷淡一样,可所有人都觉得我们长大了会在一起。”
“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们从来就没喜欢过除了对方以外的人。”
“我成年的那天他跟我告白,白天还酷酷地拉着我的手说不准不答应他,晚上就开始哭,说幸好我没拒绝,不然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哈……”
说起那个时候,美杜莎也笑起来,眼里的怀念根本就没有遮掩。
“他看起来就是个性格冷酷的猛男,私底下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又喜欢撒娇,嗯,活又好,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后来我们一起被卷入了一场灵异事件,活下来之后就成了推演者,即便如此,我们也几乎没有起过矛盾,早期的推演都是我们两个组队一起过的。”
“直到有一次,在推演里,他受到了一个难以破解的诅咒,即便我们已经完成推演,诅咒还是留在了他的体内。那个诅咒会慢慢的折磨他,在一年内夺走他的性命,而在这个过程中也会牵连到所有和他有亲近关系的人,他父母病死得早,能被牵连的,就只剩下我了。”
这时,美杜莎话锋一转:“当年他告白的时候说过,这辈子都不会提分手,他要和我结婚,然后我们一起去世界各地旅行,认识各种朋友,最后找一个最喜欢的地方葬在一起。”
“你可能觉得十八岁就开始计划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是很大言不惭的事,但是他的确有能力做到,我也相信着这个未来。虽然进入推演是我们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什么。”
“直到——他因为这个诅咒的事,跟我说分手。”
美杜莎难得什么情绪都懒得隐藏,微微抬头望着虚空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怎么想的,你听着应该也很容易就猜到,对吧?他不想让诅咒牵连到我,自己一个人红着眼睛想了好几个晚上,最后巴巴地跑过来,要分开。”
“他的智商和能力近乎与生俱来,在推演里只是有了更大的施展舞台,这让他的实力突飞猛进。可是很巧,我也一样。你能想象我十八岁就是这个性格了吗?”
虞幸一直当着一个安静的倾听者,直到听到这一句,也有些忍俊不禁:“难以想象。”
“是吧。总之,那时候我们二十岁,他有什么心思,在我面前根本无所遁形。”美杜莎笑意淡了点,“我不喜欢他的处理方式,也不想用情绪代替回答,所以,我好好的跟他讲道理。”
“我跟他说,这个诅咒不一定无解,还有一年的时间,我们大可以做很多的尝试。一年时间,我们能站到什么高度,连我自己都无法预估。或许那个时候,这个诅咒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他怕了,诅咒太霸道,一旦没有解除,不仅他要死,我身为唯一一个和他有亲密关系的人,也会死。”
“他一定要分手。”
美杜莎嗤笑出声。
“我告诉他,我们出生只差两个月,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一起死又有什么关系?他也没比我赚多少。”
“我可以接受丧命,但我不能接受他要毁约。”
“如果他做出这个决定,就相当于把他曾经的诺言通通撕成碎片,我曾经全然交付给他的信任,会变得像个笑话。更何况我跟他说的很清楚,那个诅咒不一定无解。”
“他是个骄傲的人,又那么自信,他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得不到,只要他努力去拿了,结局总会如他所料。可这次他明明没那么自信了,却依然固执,他要跟我分手,我就难以挽留……哪怕我真的放下骄傲挽留了很久。”
“还记得在最后作出决定的那天,我跟他说——”
“如果他真的跟我分手,就说明他亲身教会了我,哪怕是我从没怀疑过的人,也会撕毁诺言,哪怕是我从没怀疑过的爱情,也会让我失望。”
“这样的话,就算分手后他找到了解除诅咒活下来的方法,就算我从头到尾都知道他离开我是因为爱我,没有过误解,没有过背叛,我也不会再和他在一起。”
美杜莎的眼里像是有亮亮的星星,也如同碎掉的光:“我还是那么爱他,只爱他一个。但我不再需要他了。因为爱情在我心里,在让我失望之后,就已经没有分量了。”
“我把这一切都跟他说的很清楚,最后问他……”
“分手后,不管他是死了,还是一个人努力活了下来,以后都不会再是我的爱人,哪怕这样,他依然不改变这个决定吗?”
“我要他想清楚,以后后悔也晚了,因为他有他的骄傲,我也有。”
美杜莎耸耸肩:“看我们现在的情况,答案不需要我说了吧?他一边哭一边说他不会后悔,只要我活着。”
一个货架之隔,阎理已经睁开眼睛,抿着唇,垂眸听了不知多久。
他听见虞幸问:“那后来是?你们之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美杜莎“哦”了一声:“后来我成立了深夜公会,没有刻意去关注阎理的动向,一年以后,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说,诅咒解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天。绝处逢生,他回来了。”
“我只说了句,恭喜。”
“那时候我的身边已经有很多符合我审美的人了,正因为我不爱他们,所以才能无所顾忌地和他们产生交集,因为他们就算一天死一个,我也不会伤心,更不需要低下我高傲的头颅去挽留。”
“至于阎理么,他能活着我很高兴,我还希望他以后也能平安活下去,长长久久,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我希望他依然能得到所有他想要的,只有一样东西,他永远不可能再拥有了。”
“那就是曾今满心满眼只有他的那个我。”
“听到恭喜后他跑了,溜得很快,以至于我都没看清他是不是又要哭了。后来他成立了未亡调查组,那些优秀的成员都是他的朋友。他也和我预料中一样,以很快的速度越爬越高,成了别人眼中最全能的推演者,怕他敬他的人叫他阎王爷。”
“我有我新的生活方式,遇到让我惊艳的皮囊和有足够能力的人,我就会把人邀请到公会里来,他们为我做事,壮大我的公会,庇护一些弱者。而如果他们想的话,我偶尔也会答应他们共度良宵,他们知道对我的爱慕仅能到此为止,不会越界,而我也没有需要忠诚的对象,及时行乐。”
美杜莎真的很潇洒,即使是第一次和虞幸有接触,说起这种事也没有半点扭捏,她摊手:“本来我和阎理,就应该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我行事从不遮掩,他早该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的人。”
“可是他以未亡调查组会长的身份来找我,要和我的深夜公会结盟。”
“我当然很欢迎啊,调查组的实力有目共睹,多出这么一个盟友是我的荣幸。谁知道这家伙‘公号私用’,又跟我表了一次白。”
“我真不知道他会这么没长进,自从溜了以后,这都过去几年了,我以为他早该放下了,没想到他在那里暗戳戳积攒实力,知道我曾经说过的话不可改变,就打算绕个弯子,以未亡调查组和深夜公会结盟为条件,换一个‘联姻’。”
“我不会再和他谈恋爱,所以他打算直接结婚。”美杜莎似笑非笑,“很天才的想法,据说调查组里的所有人都支持他,因为他有事没事就把和我的过去当故事讲给队员听。”
“可是我没有答应,我想听的,早在他第一次跟我表白的时候交全都告诉我了。我不需要重新被表白一次,也不会配合他这种小聪明一样的心思。”
“爱情都没分量了,我爱的他当然也没什么分量。我对他的喜欢曾经比我拥有的一切都珍贵,可是现在,连我的下属都比不过。”
“我可不愿意为了他放弃我自由的生活,不过,我跟他说啦,虽然不能当他女朋友,更不可能嫁给他,但是我很欢迎他找我解决一些生理需求,因为我对他的身体真的很满意,也很喜欢他在床上的风格。”
“可是他似乎觉得,一旦这么做,他和我身边的其他人就没有区别了,于是每次我们谈起这个他都要生气,生气完了又自己委屈,委屈过后想起是他当初做的决定,又只能自己憋着。”
美杜莎说完了他们的故事,心情大概也平复下来,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掩唇而笑:“他想要感情,而我只想要身体,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分歧。嗯……这个瓜好不好吃?”
虞幸叹了口气。
他无话可说。
阎理和美杜莎都是天生适合做推演者的人,只要能活着,就能到达顶峰。
这样的人都太有自己的原则,太有自信了,而且也更记仇。
美杜莎几乎把薄情和心狠写在脸上,因为曾经被抛弃,她在做过努力而无果之后,自然也可以断得一干二净,就像一个超级喜欢的东西,有朝一日有了瑕疵,就会毫不犹豫地扔到垃圾桶里。
嗯,好瓜。
感谢美杜莎让他一次性把两个大佬的瓜吃全了。
但虞幸真的没法评价,他毕竟没有感情经历,这是他漫长人生中经验最缺失的一个领域,想也想不来。
不过如果是他还有一年性命,而且会连累亲近的人一起死的话……
虞幸忽然失笑,这种场面还真不是不可能出现。
真到那种时候,再代入一下的话……
他大概会任由喜欢的人选择吧。
要一起死就一起死,要分开就分开,他都要死了,要让喜欢的人伤心了,这么失职,哪还有资格替喜欢的人做决定呢。
货架后面传来一些细微声响,美杜莎伸了个懒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
“和你说的这么详细,一是觉得和你挺投缘的,而且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除了我自己。二……也是想借机替某个偷听半天的人回忆回忆,我当初到底说得多清楚,现在就算是耍无赖,也很难等到我心软了。”
“……”阎理从货架另一侧走过来,精神梳理完毕的他脸上已经重新有了血色,但莫名的,虞幸感觉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要差。
“很难等到,就不是一定等不到。”阎理超小声,“而且我可以多耍点无赖。”
他真的能做到一脸冷淡地说这些,高大的冷酷男人一手扶着货架,垂着眼,怔怔地看着美杜莎的头发丝:“因为我真的知道我错了,在你面前我只错了一次,但代价已经让我承受不起。”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明明每天都比现在开心,对不起,是我做的不好,让你很难再信任我了。”
“但是如果有一天我能重新让你信任我,是不是我们就可以重新——”
美杜莎偏头看向他。
会忍不住和虞幸一个外人说这么多,她当然不是真的没有触动。
今天是阎理第一次说他错了,第一次这样破罐子破摔地撒泼打浑。哪怕是小时候,阎理被虫子吓哭,也不会直白地说他害怕,只会拐弯抹角请她把虫子打死,长大了更是学会了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达成目的,撒娇也是一种手段。
从来没有一个方法是完全示弱,不管不顾。
像她挽留男朋友时一样,阎理也好像也学会了低头,看来哪怕是他们这样的人,想法也有变的一天。
她还是那么喜欢他,又怎么敢确定他的分量不会重新变重呢?只是……
淡淡的惆怅在她底一闪而过,谁也没能发现。她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挑眉推开阎理走去外面,仿佛已经铁石心肠:“或许是的,这是唯一让你挽回我,也是让我挽回过去的方法,可是,傻瓜,我们或许没那么多时间了。”
在那天来临之前,这些都不够重要。
我们的时间不多,身为所有推演者最信服的“最强”,你更不能掉链子啊,阎理。
她轻笑着告诫:“你知道的,你现在每多说一句话,你的优秀副队长衍明同志就要多花一些代价请系统给你收拾烂摊子。”
“从现在起,你最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收拾一下表情,做好你的阎王爷。”
阎理瞬间听懂了她到底是在告诫什么。
“虞幸。”他突然转头,“之后大部分人都会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虞幸:“……嗯,你这时候把我想起来了啊。”
阎理平静地说:“麻烦你记一下,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效认错,有重大的突破意义,不能所有人都忘。”
虞幸:“?”
看到虞幸不解,阎理解释道:“因为如果我在其他情况下认错,就是不尊重她。当年她和我说得清清楚楚,现在的情况都是我应得的,如果我只是认错就想取得原谅,也太不把她当回事了。”
虞幸眨眨眼,神色微妙:“不,你误会了。我不解的是,是什么让你有自信把我当成你们的备忘录?”
阎理:“……”
他沉默两秒:“用一次,欠破镜一个人情,你可以随时要我还。”
虞幸顿时露出笑容:“成交。”
明天一定写方府!!!!
今日减肥失败。
第七十六章 家人
风吹过,院墙外积了雪的树梢微微一晃,点点灰白就羽毛一样落下。
几点雪沫溅到一旁的深灰院墙上,立刻蒸发消融,没留下半点痕迹。
在南水镇上方的天空阴暗昏沉、街道巷道都被斑驳痕迹覆盖时,唯有镇北尽头的这座大院子没产生半点变化,萧肃气派又厚重古板。
冰雪都落不进的房子似乎被时间保护着,多年如一日。
微微亮光忽然在墙体表面出现,那些难以形容是什么颜色的流转光线飞速勾勒出一个直径足有两米的奇异阵图,阵图封闭的瞬间,最中间的部分忽然像是塌缩一样,露出里面的神秘空间。
一条腿从空间中迈了出来,厚重黑靴在地面踩实,发出一声清响。
紧接着,戴着露指手套的手伸出,扣住阵边墙砖,一个身形高大的人从空间里钻了出来。
阎理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周围。
这处院墙离方府大门很近,可还是和他原本定位的位置产生了一定偏差。
会出现这种情况,只可能是他选择的定点物本身被另一种位格相当高的能量笼罩着,才会对他的传送阵产生影响。
“这能力真好用啊。”
虞幸感叹的声音传来,阎理回头,看到虞幸从那处不可名状的空间里探出半张脸。
“……”虽然他知道虞幸应该是想先看看阵法连接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子,但从他的角度看,虞幸真的很像一张镶嵌在流动墙面上的面具。
阎理轻咳一声:“院子外面是安全的,没有恶鬼,直接出来吧。”
话音落下,虞幸和美杜莎一前一后钻了出来。
阎理手指微微一动,墙上的阵法中便有一条线被抽了出来,瞬间,整个阵图溃散无形,奇异的空间也随之关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灰墙恢复了原样。
虞幸有点羡慕这种方便的能力,要知道他能从死寂岛回归现实,靠的也是岛上旅馆中卡洛迪的阵法,为此卡洛迪准备了足足一个月。
和没有参照只能自己摸索的卡洛迪相比,阎理显然对阵图运用更加熟练且高效,要是卡洛迪有阎理这种速度,他那时候应该能早个二十天直接回现实,甚至不用进末世副本。
不过擅长阵法的人本来就少,更没办法苛责就是了。
虞幸甩掉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想法,把注意力拉回眼前。
这里就是方府了啊。
在场除了名义上的方府小儿子,其他两人都来过,对环境不说有多熟,却也不陌生,只有虞幸兴致勃勃地打量四周,注意到面前这明显的边界感。
几步之外,冬日凛冽,而围绕着院墙的这一圈则干干净净,甚至没有多么寒冷,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两边分隔成两个世界。
不仅如此,随处都可能存在的恶鬼镇民在这里根本看不到一点影子,府院外是一条长长的无人砖路,除了树木比别处多了很多之外,实在平淡乏味。
“之前我是翻墙进去的。”再次看到差点把她困住的大院,美杜莎语气无奈,“进去之前明明一切正常,谁知道翻个墙就出不来了,我感觉不对再翻墙出来,已经陷入了鬼打墙。”
“就是说你进去以后就被‘标记’了,这栋建筑不想放你离开。”虞幸眯起眼,从院墙墙头上伸出来的枯枝张牙舞爪的,顶端尖锐又锋利,光是看着,就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我也是翻墙。”阎理淡淡道,“当时来这里探查的人应该都抱着不打草惊蛇的想法,不可能敲门。院墙又太矮,不翻都觉得亏了。”
他俩都这样,其他人没什么意外的话,应该不会有不同的想法。
“这么一板一眼的建筑,可能就是不欢迎不守规矩的人吧。”虞幸笑了,他猜到了世界观,而这个世界观的主体就是方家的人。
其实他在美杜莎给他看的那段记忆里也找到了一个很微妙的点,或许在这次的方府之行中就能得到验证。
“这次就直接走正门,我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我的好‘家人’们了。”
……
“咚咚咚。”
虞幸握住门环,在门上叩响三下。
空气中弥漫着寂静,隔着一道门,三人谁也没有听到有脚步声接近。
“不行吗?”美杜莎在等待的同时掏出一根发绳,把她披散的长发在脑后扎出一个马尾来。
虞幸回忆了一下在镇上听到的关于方府的传言,似乎没有人说过曾经去方府做客。
方府对镇民对而言一定是个不能打扰的地方,想必这扇门从来没有被镇民叩响过。
而且方府毕竟不是真的府邸,它只是一个年代比较久远的传统家族,在不忘居看到的那些关于方家人的旧事里提到了很多成员,却没说过有门房。
应该是方家人根本没想过会有人敲门,所以没有安排开门的人吧。
既然如此……
虞幸放弃了有礼节但不够响亮的门环,直接抬手捶在门扉上,毫无停顿:“咚咚咚咚咚咚——”
吵闹的声音气势汹汹,仿佛像个带队来拆家的恶徒似的,不知为何,虞幸自己敲得欢快时,忽然想起花老板在旅店房间玩人家小孩波浪鼓的情景。
“咚咚咚咚咚咚的咚咚咚咚咚咚……”
身后两人神色微妙,因为他们真的听见门后缓缓走来了一个人。
啧啧,还说什么重视规矩,这不是规规矩矩敲门人家不开,搁这儿暴躁砸门反而来人了么。
“谁呀?”苍老的声音从门缝里溢出,一阵轻微响动,大门被拉开一条缝。
缝中出现一只浑浊而警惕的眼睛,接着,门开大了一点。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站在门后,老人头发半白半黑,看上去得有六十多岁了,身穿一件长袖,长袖外还罩着一件围裙。
围裙上沾了些许木屑,稍微动一下就往下落,好像在走来开门之前,老人还在做着什么工作。
很难形容老派宅院里出现了一个穿着现代衣服的老人是有多么违和,虞幸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是虞幸在南水镇看到的第二个老年人,上一个旅店老板貌似是个将死的活人,而这位老人腰板硬挺,看着挺健康,却也如出一辙的死气浓重,也是一个病死的活人!
瞬间,虞幸同时想到三条信息。
一是方宵来信中,提到过一句园丁爷爷就要死了,再不回来就赶不上见他最后一面了。
二是不忘居中,有一个刻木雕的老手艺人的故事。
三是阎理的描述,他说过,上次进入空荡的方府时,在花园那边有一个规则鬼物存在,暂时不知道触发条件,但一旦触发,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变成木雕。
这三者在虞幸看见面前的老人时合为一体,顿时确认了老人的身份。
老手艺人失去爱人之后在方府做了园丁,也就是方宵口中的“园丁爷爷”。
“你们是什么人?”园丁爷爷双手搭在两侧的门边缘,似乎随时都会把门关上,他并不严厉,反而自带一种十分慈祥的气质,可语气警惕,好像很担心他们是坏人。
阎理和美杜莎不说话。
他们之所以要跟着虞幸来,除去许多隐藏因素,最表面的原因就是,如果真能看到方家的另一面,那么跟着虞幸,他俩的身份就不用编造了,直接当带回家做客的朋友或者陪小少爷从外地回来的朋友就行。
现在一看果然如此,从敲门开始就不一样,之前他们找遍了方府,都没看到一个能出气儿的存在,现在门一开就有活人。
那按照计划,只要交给方家小少爷聊就好。
“园丁爷爷。”虞幸微微低头,看着比他矮了很多,只到他胸口的老人,伸手将眼镜摘下些许,微笑,“你不记得我了?”
听到他的声音,又看到没了饰品遮挡的这张脸,园丁爷爷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手,好像想摸摸眼前人看看真伪,却又不敢,主打一个激动:“你……你是……小幸?”
“是我啊,园丁爷爷,我回来了。”因为尚不能确定园丁对“方幸”是什么态度,虞幸表现得并不热络也不冷漠,想先看看情况再说。
园丁爷爷压根儿没在乎他的语气,只是站在原地嗫嚅激动了一会儿后,忽然露出一副想起什么的表情,又焦急起来。
老人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你咋还回来呀,傻孩子!”
哦?
南水镇异常和方家脱不开关系,然后先是大儿子写信让他回来,信中颠三倒四胡言乱语,暴露了不纯的动机,再是进入镇上后总能发现一些证明方府正在找他的信息,比如此刻躺在他背包里的玩偶娃娃。
一切的一切都证明,方府的人想让他回家,而且对他图谋不轨。
虞幸没想到这个老园丁第一时间竟然会跟他说这么一句话。
说起来好像的确是这样,各种信息证明爸爸、妈妈、保姆都对小少爷不好,哥哥的真实态度也很不明确,唯独没有线索提到园丁对小少爷做过什么坏事。
信里,方宵跟他提起保姆,说的是如果他不喜欢,就把保姆辞退。
而提起园丁爷爷,却说赶不上见最后一面,似乎笃定他和园丁的关系是很不错的。
虞幸笑容真切了一些,不动声色地说:“出去那么久也该回来看看了,而且我哥总是催我回家。”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等园丁爷爷再说什么,从老人身旁越过了门槛。
【专属支线任务:在瑞雪祭开始之前回家看看。已完成】
【专属支线任务:和家中所有人见面。】
系统在他耳边播报着任务情况,同时,他也观察着院中景象。
方府外表那么气派,他还以为里面也会恢宏精致呢,结果进了院子才发现,这院子有些萧条,住人的屋子也旧旧的,瓦片都脱落了不少,墙体更是有各种开裂。
就好像完成了一个面子工程后,内里就不被重视了。
院子角落的花圃旁摆着一张竹椅,半人高的树根躺在低矮的工具台上,各种用于雕刻的器具在工具台上横七竖八地放置桌面和地上都有大大小小的木屑和碎木块。
在开门之前,老园丁应该就是正坐在竹椅上鼓捣着这东西。
园丁爷爷见他已然踏进门,只能一声接一声地叹着气,没有在表达什么不想他回来的情绪,但走路时好像连气息都萎靡了不少。
“小幸,这两个人是?”
他直到十几秒后才发现两个陌生人,虞幸往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坐,很自然地介绍:“这俩是我好朋友,他们听说我要回家一趟,也想跟过来看看。”
“哦,是朋友啊,真好,小幸也有朋友了。”园丁爷爷喃喃着。
美杜莎配合着和园丁打了个招呼,没有得到园丁的回应,阎理干脆就不做反应。
老园丁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双手无意识地攥着围裙,又捏紧,忽然抬头:“——”
“园丁爷爷,我父母呢?还有我大哥呢?催我催得那么厉害,我真回来了他们又不来迎接?”虞幸用有些挑衅的语气问起这个,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让园丁刚鼓起勇气要说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老园丁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老爷冻伤了腿,身体也不好了,夫人一直在房里照顾他呢。至于小宵——他跟明珠在屋里,我去叫他们吧。看到你回来,他们肯定都……特别高兴。”
老人慢悠悠去院子深处叫人了,仿佛虽然不大,但也有几进院子,他的身影很快绕过房屋,消失在小道上。
“我有一种直觉,他似乎不算坏。”美杜莎趁机跑到旁边的木雕那儿检查,很快就确定这种目标就是当时杀了好几个推演者的木雕。
“看来应该说,他只是对你不坏。”她立刻改口,“在我们去过的那个方府里,他也是鬼物之一。”
“这个园丁好像不想让你回来,他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有自己的立场。”阎理眯起眼睛,“刚才你要是不打断他要说的话,他估计就要劝你赶紧离开了。”
“是啊。”虞幸当然能从老园丁的脸上看出对方的想法,但他回来就是要做调查的,怎么能直接走呢?
而且……如果方府的其他人知道园丁出口劝他,说不定,这很可能是唯一一个对他有益的方家成员,就要被迁怒杀掉了。
毕竟在这个家里,没有血缘关系的保姆和园丁应该是地位最低的存在。
正说着呢,里院里忽然传来一阵滚轮声,夹杂着不同的脚步声,几乎是已奔跑的速度朝虞幸这边接近。
美杜莎立刻远离木雕,坐回石桌旁,充当一个安静的客人。
“真的是我儿子回来了吗?!”女人甜美又温婉的声线因为没控制好力度而显得有些过于急切,下一秒,几个人已经冲到小院里。
虞幸眼中闪过一丝兴致,瞥去一眼。
真有意思,一听到消息就全家出动。
跑过来的人有四个,打头的是挺拔俊美的青年,长得和虞幸还有那么一点像,应该就是方宵。
这位暂时让他摸不准态度的“便宜哥哥”一身肌肉十分发达匀称,穿在身上的薄衫又给他增添了几分文人气质。
露在外面的皮肤和虞幸是一脉相承的白,头发很短,鼻梁上留着一道疤痕,那双黑眼睛相当有城府,哪怕笑着,也给人一种摸不透的感觉。
虽然和虞幸的角色是兄弟,但方宵留给人的第一印象截然不同。
虞幸戴了个眼镜装斯文,如果是不认识他的人,绝对会认为这就是个文弱的画家。
方宵则一看就是人模狗样,表面上打扮精细,实际上是会抡着铁棒往别人头上砸的那种狠人。
在方霄身后几步,是一个把全身都紧紧包裹起来的矮个子女人,女人的衣服毫无品味,连头都包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从那双眼睛来判断的话,她绝对不是什么美人,反而透着一种阴暗的令人厌恶的气质。
她的目光更是令人不安,仿佛她只要看着谁,谁的身上就有很多小虫子在爬。
呵,李保姆。
虞幸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就紧紧落在他身上,带着某种强烈的偏执和纯粹的恶意。
有这样一个保姆在,虞幸倒是可以理解方家的可怜小儿子小时候为什么这么怕她了,恐怕她也有意在小孩面前展示出最恶心恶劣的一面,就是为了欣赏小孩的恐惧吧。
另一边的两个人就更好玩了。
一个是穿着昂贵吊带连衣裙,脖子上还带了一串宝石项链的年轻女人。
女人好像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和方宵都看不出年龄差,外人很难光凭他们二人的外表猜出女人是方宵的“后妈”。
她的确和传闻中一样好看,肤若凝脂,眉如柳叶,那双大眼睛里似乎包含着无数种灵动,不愧是在镇民口中比曾经的方家第一任夫人许婉更美貌的女子。
虞幸之所以这么确定她是“后妈”而不是明珠,除了刚才她发出的惊喜问句外,还有一个原因——她正推着一架轮椅,轮椅上坐了个五十来岁的消瘦男人,男人大概是办了太多年的脸,脸颊两侧的肉拉得老长。
即便如今处境凄惨,看起来病入膏肓,连头都没有力气挪动一下,男人依旧用那双精明的眼睛凝视着虞幸,如同在衡量一件物品的价值。
他从胸口开始就盖着一块毯子,把腿脚遮得严严实实,与虞幸的目光对视上,男人吃力地张嘴,却只发出了一些“啊”“啊”的音调。
虞幸挑眉,他能感受到男人想和他说话的急切,但奈何身体不允许,这副模样不像是被冻伤,反倒像是中风了。
方德明啊……在外界传闻中那样威严又有些残暴的方家大家长,怎么就落得这副模样了呢?
虞幸观察这些人的速度很快,即使将所有人第一面能给到的信息都接收完毕,也不过像是久别重逢,缓缓将每个人都看了一眼而已。
给他写信的方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虞幸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和老园丁一样的复杂,可那种情绪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藏极深的兴奋与疯狂。
“你终于回来了,弟弟。”方宵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走上前张开双臂,似乎想给虞幸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可虞幸还坐着呢,方宵没能等到弟弟主动站起来,也因此注意到了另外两个陌生人。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把手收了回去,很礼貌地问道:“这两位是你的朋友?是不是舍不得你回南水镇,所以特意来送你的?真是辛苦了,舟车劳顿,不如今晚就在我家客房住下,明天再走。”
美杜莎摆摆手,同样滴水不漏:“谢谢方大少爷的关心,但是我们听小幸的。”
虞幸似笑非笑,没有立刻回答,他还想再看看这些人的表现,来推测他们各自的想法。
这几个人为了见他跑得太快了,直到这时,慢悠悠走路的老园丁才从后方回来。
园丁身旁还有另一个人,却不是缺席的明珠,而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虞幸一怔,医生怎么在这里?
从旅店离开一直没遇到医生,他还以为医生又有别的事,所以暂时不会跟着他呢。
这种医生独有的面目模糊实在是太好认了,隔了一段距离,虞幸仿佛从医生什么也看不清的那张脸上接收到了一个微笑。
虞幸展露给方宵的态度不冷不热,方宵似乎早有预料,黑眸打量着许久不见的弟弟,又一次开口:“不管怎样,在院子里说话总不够方便,连茶水都没有,不如——”
他话还没说完呢,盛装打扮的年轻女人却已经按耐不住,直接丢下轮椅冲了过来,一把抱住虞幸的腰,把头枕在了虞幸肩上。
玲珑的躯体隔着华贵的裙子紧贴着虞幸的风衣外套,女人激动到带出了哭腔:“小幸,妈妈太想你了!自从你离开家妈妈就很后悔,妈妈还以为你只是气这个家,你怎么这么狠心,出去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一次!”
“呜呜,妈妈好想你啊……”
从离开家就很后悔?
虞幸之前是有所怀疑,现在听到女人根本没有掩饰的话语,更加确定这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后妈”,和方德明的第一任夫人许婉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从来就没有后妈,从来就没有第二任夫人,只是本该因为腰伤和其他一些因素病逝的许婉,不知怎么做到的,不仅复活,还从四十多岁重新回到了二十出头。
而且从镇民的反应来看,许婉现在的模样和当年那位在大江南北都有不小名气的电影明星应该完全不同。
否则,不可能没人认出她。
关于许婉的情况,方家人似乎默认他这个小儿子是知情的,也就是说,“方幸”带着恐惧逃离家中时,已经知道自己的母亲会以这种方式归来?
虞幸心中有了计较,不过结束思考之后,他才隐约察觉到,抱着他哭的许婉一直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脸也借着角度不断在他脖子边摩擦,温热的属于人类的呼吸打在他脖子上,带起一阵荒谬的鸡皮疙瘩。
这女人蹭什么呢?
喂喂喂,如果这就是许婉,方幸可是她亲儿子,她想做什么?
似乎发现虞幸的脸色变了,话被打断后就在一旁旁观的方宵笑容微深:“妈,你要吓到弟弟了。”
他也蹲下身,扶住许婉的胳膊,看似温和,实则十分强制地把许婉拉了开来,转而对虞幸笑道:“妈就是太激动了,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你,你都长成这么优秀的模样了,连身为哥哥的我都没想到。”
虞幸几乎能感应到身旁不远处美杜莎和阎理看好戏的目光,对他们来说——尤其是对美杜莎来说,大概方府越乱越好玩吧。
真是风水轮流转。
不过他大概已经能确定方家人对他的态度了,首先,他们要的绝对不是一个死掉的方幸,所以对他完全没有杀意。
其次,也是比较古怪的一点,方家人似乎并不是完全一心,他们要方幸留在方府的目的是一致的,但彼此之间也有争抢。
至少在场唯二有发言权,且能说得出话的人,已经在对他进行某种争夺了。
所以,“一个活着的,且最好能跟他们更加亲密的方幸”,就是方家人现在想得到的东西。
虞幸刚想说话,就发现被留在原地的轮椅正微微颤动。
他诧异地看过去,只见轮椅上的方德明正瞪大眼睛,眼神仿佛在冒火,嘴巴里发出各种不成形的音调,竭尽全力地想要动一动,才让轮椅发出了微不足道的响声。
他若有所思地顺着方德明的眼神看去,发现方德明无能狂怒的对象并不是他,而是站在原地抹着残余泪水的许婉。
许婉真不愧是个电影明星,她连泪珠都是一串一串的,还把最好看最能凸显身材的角度留给了他,时不时投来一个“感动”、“喜悦”、“楚楚可怜”的朦胧泪眼。
虞幸终于是笑了起来,他到现在一句话没说,这些人竟然能自己表演这么多。
确认了他们的态度,虞幸也有了计划,他对许婉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阴阳怪气道:“妈妈这些年真是越过越年轻了,有这保养能力,怎么不给轮椅上这老家伙也用用?瞧他多可怜,看着你跟亲儿子抛媚眼,却动都动不了。”
这三分凉薄五分讥讽和两分漫不经心的语气可谓是将饼状图发挥得淋漓尽致,还是一骂骂两个,任谁都能听出他对方家人的怨气。
出走多年,归来的青年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可以任他们欺负的小孩了,小时候打也打不过,反抗就会没饭吃,被逼的沉默内敛又软弱的人,如今已经是可以决定自己生活的优秀画家。
看到这些曾经对他不好的人,青年连体面都不愿意给,直接用最冷最有刺的话去迎接那些虚伪的亲情。
——这样才是正常的。
既然方家不是要杀他,用他的性命或者血肉去搞什么事情,那他就得在方府多留一段时间,搞清楚他究竟是方府众人计划的哪一环。
现在是上午十点多,从旅店出发到进入方府,虞幸和阎理美杜莎一共三人花了两个小时。
那么接下来,保守估计,还有八小时可以供他们探查。
所以他必须要做出最符合方幸的反应,让方府的人认为一切尽在掌握中,没有顾忌地去做他们原本想对他做的事。
在虞幸骂了人后,被说成对儿子抛媚眼的许婉并没有动怒,只有轮椅上的方德明立刻将怒火转移到了他身上,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眼眶,也难为他能用僵硬的脸做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了。
“弟弟的脾气大了不少。”方宵不仅不为方德明说话,反而像是被逗开心了,他来到虞幸身边,哥俩好地搭住虞幸肩膀,“这些年我一想到你,就觉得很愧疚。哎……你的童年是那么不开心,都怪哥哥年少不懂事。”
“哥哥还怕你性格太软,在外面受人家欺负。没想到,弟弟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
“……喂。”虞幸的表情透着点见鬼了的惊恐,急忙站起身嫌恶地躲开,“你在这里装什么呢,当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从你嘴里说出的屁话我一句都不会信,就是因为你——”
他说起这个就愤怒,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就是因为你——”
“就是因为我,总是抢你东西,告你状,编你坏话,还害你挨打。”方宵看他气得话都说不顺,叹了口气帮他说完。
但是很显然,罪魁祸首这么说话,只会让受害者更加恼火。
“哥哥现在真的知道错了,那时候还年轻,总把一些无所谓的东西当成宝贝,却忽略了和弟弟的亲情。”方宵嘴角勾着,用那种谁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的语气给虞幸道歉。
年轻漂亮的许婉见虞幸根本不看她,早已止住眼泪,灵动的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哎呀,妈妈也错了,你总要给妈妈一个补偿的机会呀,我保证,不会再像你小时候那样对你阴晴不定了。”
她叹了口气,似乎颇有些可怜:“妈妈当时是生病了,控制不好情绪。不仅每天被腰伤折磨,还要哄着你爸那样的暴戾男人,又累又绝望,只能对你撒气。我不期望你理解我的痛苦,只是……”
“妈妈现在病好了,可以好好控制自己了,以后一定会对你很好的,好不好?”
对别人严厉,可特别宠老婆,到处招大夫给老婆看病,从来没让人干过活的方德明头上青筋爆起:“唔!唔!”
说不出话也动不了的他已经愤怒到极点,同时还有一些绝望。
“以后对我好什么的就免了。”虞幸表情疏离,“我不在乎。以前的事……既然我选择回来看一眼,那就让以前的事都过去吧,但同样,这不代表我会接受你们现在的道歉。”
他看向方宵。
方宵正冲他微笑,哪怕听见他的冷言冷语,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半点变化,仿佛早就算准了虞幸会说这些。
虞幸绷着脸,语气里还是忍不住透出一些讥讽:“现在那老东西成了这副样子,方家的权力应该都到你手上了吧?”
“是啊,毕竟爸也快不行了,各种事都得由我来接手。”方宵眨眨眼,感慨万分,“小时候他总是打你,可对我也不好啊。他让我去码头看剁手,看被杀掉的叛徒的尸体,死人惊恐的脸就在离我不到一米远的位置,那个时候,我才到爸大腿那么高。”
和虞幸有几分相似的脸透出疯批的阴森,方宵语气冰冷:“他想让我接受他的事业,却从来没问过我的意见,他把我培养成一个冷血又残酷的接班人,却忘了,这样的接班人,是不会给他一个善、终、的机会的。”
听到这些话的方德明也不瞪人了,惊恐的坐在轮椅上,忽然安静得像个尸体。
方宵顿了顿,脸上的所有可怕表情瞬间一收,换回明媚亲和的笑:“哦对,现在弟弟你回来了,要是你也想掌权,我的权利可以分给你一半,要是不想,哥哥也养着你,毕竟,小时候你什么好东西都给我了。”
虞幸:“……”
他像是被方宵刚才的变脸吓住,看了一眼旁边两位朋友,才重新定下心来,梗着声音道:“你能做主就行,因为我不想费劲去和一个快要死了的老东西说话。”
“首先,我希望你知道,这次回来,我不会久待。”
“旅行团的行程只有三天,明天会很忙,所以我抽了今天回来看看,这还是在你的恳求下。”
他望着方宵不变的笑容,皱起眉头:“我今晚也不会在这里留宿,我的朋友更不是舍不得我,而是和我一起来也要一起走。”
“我不想纠结小时候的事了,你就当我原谅你们了吧,从今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不需要你们的补偿,只想跟你们一刀两断。”
“回都回来了,难道不能多待两天吗?”方宵似乎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上前拉住了虞幸的手腕,轻声商量,“我们兄弟二人都多久没有说过话了?小时候还睡一个房间呢,自从你走了,我一个人睡都觉得不习惯。”
“我还没把你嫂子介绍给你呢,明珠特别好,你一定会喜欢的。”
虞幸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抗拒,他试图挣开方宵的手,可一个画家的力气,哪里能比得过一个在港口混帮派的呢?
方宵还是攥着他的手,笑容满面:“哥哥是对不住你,妈也知道错了,当年爸对你最坏,但是你看他现在,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还不解气吗?要是不行,哥给你把刀,你往这老家伙身上捅几下,出出气。”
“要不你先多留几天和我们相处看看,再考虑考虑?”
方德明已经开始流眼泪:“唔!唔!啊——”
在一旁听着的许婉双手合十枕在脸边,一脸对老家伙宠溺又关爱的表情,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哎呀呀,瞧他,实在是有点破坏气氛了,李保姆,快把老爷推回房间去吧~”
李保姆无声点头,暂时收回了对虞幸的盯视,毫不顾忌方德明的抗拒,推着轮椅走远了。
许婉满意地看着老家伙消失在眼前,转眼看见站在一旁的老园丁和白大褂,立刻道:“啊,对了小幸,你小时候最喜欢园丁爷爷了,难道你连他也要舍弃吗?园丁爷爷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了,你或许……我想要送他最后一程?”
老园丁垂着眼,一句话都不说。
虞幸眸光一颤,似乎有些触动。
他的神情被方宵看在眼里,方宵也哄道:“园丁爷爷很想你。”
“我……”虞幸闭了闭眼,很明显的在转移话题,“这是谁?”
方宵扭头,发现弟弟说的是站在旁边看了整幕戏的医生。
“忘了跟你介绍,这位是镇上医院的医生,特意来给老东西治、病、的。”
他将治病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也不知究竟是治病,还是折磨。
虞幸和医生对视。
医生彬彬有礼:“你好,初次见面。”
【我说过我会跟着你的,这样的见面是不是更有惊喜呢?】
第二句话并没有从医生口中说出,而是直接在虞幸脑海里响起,虞幸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其他人的神色,方府众人完全没有听到。
【放心吧,既然我要跟着你,当然不会给你添麻烦。我甚至还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帮你一把,只要你告诉我,我的孩子在哪里……】
【当然,这不着急。】
医生说完,语气愉悦地对方宵道:“既然方老爷已经回房了,我也和方幸少爷见过面,那我就继续去为方老爷诊治了。”
“希望你们一家人能够开开心心地团聚。”
这句话明显取悦了方宵。
等医生离开,虞幸冷着脸:“所以你还想拉着我多久?”
方宵表面上一派和气,却是怎么都不松手:“我也是太想你了,弟弟,一秒都不想和你再分开了,我们去房间聊聊天怎么样?”
第二十二天,瘦10斤啦~
第七十七章 他求来了一场大雪
一听这话,许婉有些不满,她玩着自己修长漂亮的手指,卷翘睫毛微微一颤:“难道不该让小幸先和我这个妈妈先叙叙旧?”
“妈,别着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带弟弟去房间,你要是累了,也回去休息吧。”方宵的确很有一副当家作主的派头,起码从权力方面来看是这样的。
他黑沉沉的眼睛看了许婉一眼,许婉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用贪婪的目光将虞幸描摹了一遍。
对上虞幸反感的视线,许婉视若无睹:“那妈妈先回房了,你和哥哥说完话就来找妈妈哦~这么久不见,妈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叫日子还长?我说的话你们当听不懂?我只是顺路来看看,这个决定果然是错误的。”虞幸冷笑一声,“你们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方宵好整以暇:“像什么?”
“土匪。”虞幸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么多年,还是一副土匪做派。”
“现在我一秒都不想待了,放手,我要离开。”
方宵笑着抬起他的手:“弟弟,你的力气还和小时候一样小呢,如果我真像你说的土匪一样,就更不可能放手了啊。乖,陪我说会儿话,别这么冲动就做决定。”
美杜莎和阎理的存在被这一家人无视了个彻底,阎理正听着美杜莎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吐槽:“虞幸演的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我听说他之前就总装病弱?果然很有经验嘛。”
他在犹豫要不要回话,就看到虞幸偏头冲他使了个眼色。
阎理立刻起身,走过去拦在虞幸和方宵之间。
和刻意收敛气势的虞幸不同,阎理站在这里就很有压迫感,他冷淡地说:“放开他,你没看到他手腕都红了吗。”
美杜莎坐在那,双手捧着下巴,拱火似的:“陪小幸来之前就听他说过,他家里人对他很不好,今天一见果然如此。我说,你们竟然讨厌小幸,就快点放他走嘛~拽着人算怎么回事?”
“差点忘了,还有两位客人。”方宵幽幽一笑,“怠慢了两位贵客,真是我的失职。我们家现在人不多,委屈两位跟园丁爷爷去客房休息休息了。”
“怎么连道理都不讲的。”美杜莎垮起脸,“小幸~要不要让阎理把你哥揍一顿!”
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罢了,难道还能强行留下他们三个?揍一顿就可以直接走人了——她所传达出来的意思大致是这样,这让方宵眼底的深黑更加阴森。
虞幸看起来也被惹急了,直接同意:“好……”
阎理看着就要动手。
方宵忽然把虞幸胳膊一扯,挡在身前,像劫持人质一样用手半掐住他的脖子:“嘘……弟弟,你现在还处于激动之中,有些事等冷静下来之后再做,才不会后悔。”
这声音就紧贴着虞幸的耳朵响起,也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在场三个推演者都感受到了一丝恍惚。
诱导。
美杜莎对此太熟了,第一个反应过来,这句话里含有很强的诱导能力,而且是冲击力很强的那种,虽然影响不了长期的认知,但想在短时间内改变一个人的某种想法太容易了。
当然了,这种程度对付不了他们三个,她很清楚,哪怕这种诱导是针对虞幸的,声音离虞幸也更近,依然不会对虞幸的思考能力产生什么影响。
只要虞幸作出正确的反应,他们就可以顺水推舟留在方府,兵分两路去探查了。
目前发生的所有事,包括方宵可能拥有的能力和反应,都在他们拟定的计划之中。
她只是在此刻认出了这个方宵涉及到的能力也是与她同源的,由此想到了一个问题——正因为她更加了解这种能力来源,所以特别能确定,在她的能力范围中,不包括任何和时间有关的元素。
那个人身蛇尾的东西肯定和南水镇异变有关,可是除此之外,南水镇所有的时间异常,也一定是因为有另一个存在在维持,再加上那个医生给人带来的不可名状的感觉……
光是这么一个镇子,就至少同时存在三种极高位格的力量!
美杜莎在心中暗自思索时,阎理刻意让自己似乎是要斗殴的行为停了下来,有些痛苦地捂住额头。
虞幸的反应更明显,他本来正在挣扎,想要脱离方宵的禁锢,在方宵这句话说完之后,他忽然一颤,双手死死攥紧方宵的袖子。
“弟弟放心,我这次保证不欺负你,会对你很好,你的朋友们也是真的累了,看看他们吧,他们好像很困。”方宵依旧用他暗含精神扭曲的声音说着话,漆黑的眼珠在某个角度看去仿佛布满了漆黑蛇鳞。
虞幸仿佛被他动摇了,茫然地看向自己带来的两个朋友,双手逐渐无力。
阎理和美杜莎也是一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脑子的样子,他们好像正在竭力地想思考些什么,却无法做到,茫然懵在原地。
“回各自该去的房间吧,这样对大家都好。”方宵已经察觉不到虞幸的挣扎,缓缓松开了手。
虞幸不自觉重复:“回房间……”
方宵嘴角的笑意增大,又一次使唤上了一旁站着的老园丁:“园丁爷爷,带客人去客房。”
看着老园丁沉默不语地一手一个,将两人牵往了客房的方向,方宵也亲自带着虞幸离开。
正如他所说,他要带弟弟回他们小时候住过的那个房间,自从弟弟离开之后,房间中的两张床就只剩下了一张,也是他从小住到大的。
结婚后,他和明珠也不是特意收拾了一间新房共住,而是把结婚布置的喜房作为了明珠自己的房间,他仍然有自己一个人的空间。
被他带走的时候,虞幸极为安静,仿佛已经在冲击之下失去了思考能力,像极了一个人偶。
其实在表演出空茫模样的同时,虞幸一边记着路线,一边在心里思考一件事。
他发现方宵用的这种能力,和张羽跟他形容的医生使用的能力十分相似,都是用某种言语达到自己的目的。
千结和【祂】这算是有了能力的重合吗?
不,仔细想想还是不一样。
【祂】是不可名状,最擅长打破一个人的固有认知,让各种神秘的、不该被窥见的知识或影像充斥某人脑海,使对方无法承受,直至疯狂或者死亡,知道的越多越容易变成怪物,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因为【祂】体系中的知识是真的足以让人类的身体机能产生改变,意识影响现实。
当时的医生也是通过某种灌输的方式,让张羽在浑噩中做出医生想要他做的事。
千结则不同,祂的能力正是要利用人们脑海中的固有认知,通过扭曲、暗示、篡改等方式,使人在自以为清醒的情况下被悄无声息地改造。
非要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分辨的话,就是前者制造疯子,后者制造失忆,这种位格的能力自然不能以强弱来划分,每一种都很可怕。
眼看着就要到方宵的房间,虞幸又开始想自己的舌头是属于什么领域。
既能契合他鬼沉树的诅咒之力产生异维度的枝条,又有着一些言出法随的效果,似乎有点串烧,正是因为能力延伸向了几个不同的方面,才最难找到本质。
暂时想不到。
虞幸的思考暂时告一段落,因为他被方宵带进了房间,对方转而关上了门,而他也该从“恍惚”中醒来了。
骤然回神的方家小儿子自然是愤怒和惊恐各有一半,虞幸阴沉着脸骂了两句,在看到方宵的不为所动后,又有些害怕。
“我刚才为什么会……”
他要试探一下,住在这处院子中的方家人,究竟对镇上发生的一切有着多少了解。
方宵示意他坐下:“有些东西你现在还没有接触过,不过等你重新融入家里,自然什么都会知道了。”
“……”虞幸还是拒绝,“我不会留在这里。”
“哈哈,我还以为我弟弟会在经历过刚才那一幕之后,害怕得不敢再反驳我了呢。”
房中的桌上有一壶茶水,茶壶和茶杯是一整套,看做工似乎是流传下来的古董。
方宵给虞幸倒茶的时候,一举一动都有那么点涵养深厚的大世家子弟的气息,可惜倒完茶他先喝了一口,那一口闷的样子又给这个骨子里的狠戾人士打回原形。
“看来是弟弟在外面闯荡的这段时间,也积累了不少遇见奇闻异事的经验。就像你写信告诉我的那样,你在那些荒凉的小村子和坟地里就长了不少见识。”
方宵看着虞幸:“喝。”
虞幸知道这里的茶水和食物都和镇上的一样,应该会增加认知扭曲程度,不过他的舌头就是个中转站,即使方府的吃食比镇上的威力大得多,他也不是扛不住。
在方宵的注视下,他缓缓喝了两口。
方宵的话算是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想,果然,他会在疗养院里收到方宵的来信,是因为两人本就有书信往来。
他甚至还在信里主动跟方宵提到了之前经历的事,所谓荒村和坟地,不就是棺村和墓宫吗?
可是他哪里犯得着跟这样一个哥哥通信呢,明知家里是什么样的情况,还上赶着把自己的信息往哥哥手里送,究竟是因为什么?
不管怎么想,写信的时候,“方幸”应该都是信任着方宵的才对。
想到这一点,虞幸收敛了神色,捧着茶杯语气低沉,仿佛有着满心的失落:“……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把我骗回来。”
“骗?我让你回家来看看,交代了家里成员的状况,还邀请你一起过瑞雪祭,哪一句是骗?”方宵放下茶杯,一手撑着下巴,在没有人打扰的情况下,他得以好好地看着虞幸。
他的目光仔仔细细地记录着虞幸脸上的每一个细节,语气里竟然带上了刚刚在外面不曾有过的温柔:“弟弟,看看周围,这个房间很熟悉吧?你走了之后,房间的陈设我一点儿都没动,中途他们把你的床撤走了,等我当家作主,又把床搬了回来。”
“所以,它跟你记忆中应该是一模一样的,看着这些,你就没想过从前吗?”
虞幸配合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方宵说一模一样应该就是一模一样,反正他脑子里也没有这个角色小时候的记忆,但仔细一看,明显能感觉到房间布置的精细,在这处好像正缓缓败落下去的宅邸中,这个房间应该是唯一一间维持着往日奢华的房间了。
在屏风一侧摆着两张并排的单人床,距离相隔不远,成年人是可以睡上去的,但如果是小孩应该会睡得更舒服。
这就是两个小孩以前睡的地方了啊,离窗户有些近,难怪会被李保姆偷窥。
但是方宵居然会主动保持房间布局,甚至一维持就是这么多年,可想而知,他对弟弟的感情绝不是传闻中那样肤浅。
抢东西是真,害得弟弟被父母打骂是真,但……在弟弟被母亲打伤卧床半月的时候,方宵流露出来的温柔或许才是一切行为的真正解释。
“我记得。”虞幸心中有了想法,目露哀伤地回视方宵,“那你还记得你跟我说的话吗?”
方宵一顿,笑意仍旧:“哪一句呢?”
虞幸按照不忘居中对小少爷经历的描述,缓缓道:“你说,得到的越多,要偿还的就越多。”
得到的越多,要偿还的就越多。
被打惨了的小少爷当时听到哥哥说,真羡慕,你已经还完了。
挨打一定是所谓偿还的一种方式,而之所以他能还完,都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真正得到过多少东西。
那些东西,都到了方宵手上。
如果方府里蕴含着某种规则,那么少年时的小少爷就是在方宵的庇护下才没有深陷其中。
相反的是,抢来了更多东西的方宵,或许永远也还不完了。
虞幸感觉这种事跟现在有些相似。
他在方府吃的喝的东西越多,认知扭曲就会越明显,或许还有别的,比如他和方家人有更多交流,接受了方家人的热情和善意,一旦心中有片刻松懈,一定也会增加他的认知扭曲程度。
如果这是从他们小时候就已经存在的规则呢?
方宵岂不是替弟弟挡了太多的认知扭曲的坑,而且就他这种主动的行为,他应该是知道这个规则的。
不,应该是两个孩子都知道。
吃喝住都在一处,方宵能很直观地看到弟弟的不受宠和痛苦,也能看见弟弟想逃离家中的那颗心,于是他牺牲了自己,用一种另类的保护方式换取弟弟一身清白地逃离了魔窟,而他自己则永远陷落于此,一辈子没有踏出南水镇半步。
或许正是对这件事心知肚明,逃出家的小少爷才会和方宵维持着信件交流,对方宵保留了很大一部分信任。
只是这种信任绝不该交给现在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不仅要他喝茶,还试图让他永远留在方家的人。
“小时候我没有得到什么,所以很轻松的就能还掉。”虞幸又喝了一口茶,“我能走多亏了你,可现在你却要我回来。”
方宵笑意淡了些。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哥哥。”虞幸难过到眼中的光仿佛都熄灭了,“是你给我寄最后一封信的时候吧。”
他将串联起来的信息当做筹码,在此时一点一点扔出:“那封信的笔迹和你不像,你好像忘了怎么作为人去写字。在那封信里,你第一次提起妈妈想我,转告她想跟我说的话……”
“你在写那封信之前,才把我们有联系的事告诉了别人,对吗?”
从信任者变成帮凶,只需要不断积累的认知扭曲达到顶峰。
方宵一直在方家,逃也逃不掉。
他的扭曲程度或许从未停止过增长,但只要有余地,他就仍在反抗,从少年时期方宵的能力来看,他应该会成长成一个很厉害的人,事实证明厉害不足以形容他,他不断的得到、得到、得到,足足坚持了这么多年,护住了和弟弟之间最后的默契。
然后不知道在哪一个时刻,原来的那个方宵支撑不住了。
情感的天平一瞬间倾倒,他曾经向着弟弟,现在,则向着方家——这整个方家,也都属于他了。
“弟弟啊,原来你知道。”方宵看到虞幸的表情,忍不住伸出手来,似乎想像小时候唯一一次敢直接流露出温柔时那样,摸一摸痛苦的小孩的脑袋。
他的手掌最终还是遵循本心地落在了虞幸头上,揉了揉,神色中却透出几分危险:“既然知道写信的我已经变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虞幸抬头。
方宵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似乎在等待他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我想回来看看你。”虞幸闭了闭眼,“我想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哥哥。我还有一丝希望,希望你没有失去自我。”
“这个家本来就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只有你。”这种情况下,他没有提到园丁爷爷,免得给老园丁带来灾祸。
“我本来想着,回来看一眼,如果你也变的和他们一样,我就跑,就再也不回来了,所以我带着两个朋友,他们都挺能打的,我以为他们能保护我的安全。”
虞幸苦笑一声,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可是没想到,你拥有了让我不能理解的能力。”
“真是抱歉了,弟弟。”方宵被这个不露破绽的说法说服,他眼中的探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尽在掌握的从容,“我曾经对方德明的信念嗤之以鼻,我假装听话,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把他拥有的全部夺过来,不用再受到他的控制。”
“但是现在或许正如你所说,我变了,我也接受了方德明的信念,但我依然要取代他,这个老东西只会得到痛苦的临终生活,而他守护的信念,也将在我手里发扬光大。”
“当我真诚的觉得这一切都这么美好时,我真的感受到了解脱,原来只要不再反抗,我能得到更多更多。”
他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狂热,虞幸表面上还困在伤心的情绪中走不出来,实际上心神一震,知道方宵口中的“信仰”就是南水镇发生的这一切的关键。
“当然,你会为了我回来,真的让我很高兴,我对你的亲情一直都是真实的。”方宵话锋一转,“为什么不试试呢,弟弟,我曾经坚持了那么久,现在却觉得这种无谓的抵抗让我损失了很多时间。我开始觉得过去是错的了,我们不理解这种崇高的信念,所以才对它存有偏见。”
“你为什么不也试着接受它,试试看接受了信念以后的生活有多快乐呢。”
“就像我刚刚给你的许诺,只要你回来,我的权利分你一半,我们一起掌控这个小小的世界,不被外界打扰,甚至能得到永生。”方宵又摸了摸弟弟的头,他看见了弟弟眼中的挣扎,不由得有些怜惜。
因为过去的他也是这样挣扎的,痛苦又煎熬,放弃抵抗后,才知道这让他错过了多少美好的时光。
虞幸从他这几句话里找到了不少关键词。
掌控小小的世界,不被外界打扰,永生。
南水镇就是方宵控制的的小小世界。
可有的问题他还不清楚答案,依然得套话。
“我,我不太明白。”虞幸眼底透着最后一丝倔强,“你真的已经懂得那个信仰究竟是什么了吗?”
“当然。”方宵笑着,“以前听方德明说,随着时间的流逝,方府越来越没落了,他的信念就是让方府重新繁荣,让方家千秋万代,永立不倒,这才是世家,世世代代传承的家族。”
“那时候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执着,我以为他就是放不下手中曾经拥有的权力,他曾经随意杀人也没人敢出声,可现在,杀一个人就要被关起来,所以他不敢杀了,他怀念以前的特权,不愿意看着这个世界的变化。”
“至于方家,我们家一共也剩不下几个人了,扯什么千秋万代呢?”
“方德明这个人有多自私自负,我们都知道。所以我不认同他。”
方宵语气平静,好像真的早就已经想清楚。
虞幸没有接话,只是睁大眼睛听着。
那些跟着他观看了这场专属支线任务的观众也逐渐激动。
本来在三人组刚进入方府时,弹幕就已经开始沸腾了。
美杜莎和阎理的观众可是在昨天亲眼目睹了空荡方府中各种诡异鬼物的存在,明知方府是公认的关键节点,却无法探寻,早就心痒痒了。
没想到跟着虞幸走会有意外惊喜,不仅进入了“真的”方府,还看见了方府里大部分成员。
三人组通通开演,弹幕还在嘻嘻哈哈。
[这一家子人好像都有点大病是怎么回事]
[那个矮个子女人的眼神是什么情况,虽然是看向幸的,但我已经觉得身上一阵恶心了]
[这是李保姆吧]
[话说方府里面的人比我想象中要正常一点,起码有个人样,而且是完完全全的人样……]
[楼上是不是没看前面,站在这儿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指的是外表,尤其是这个方宵,跟幸还真有点像嘿,怪帅的,不过确实不像好东西]
[我比较意外方德明吧,毕竟前面都在说方德明怎么怎么严厉,怎么怎么暴力,没想到搞成一副这个样子]
[所以说方宵才是最冷血的那个吧]
[这告诉我们平时要对孩子好点,要教孩子真善美,不然老了孩子拔你呼吸机(不是)]
[这位20岁的妈妈我可以,她真的好漂亮啊]
[你看她怎么对方德明的,她也能拔你氧气面罩(是的)]
三人一副被方宵的能力制裁了的模样,有点经验的观众都知道是在演戏,顿时把注意力放在了演技评价上。
[该说不说,果然还是有过真实经历之后演起来比较像,大佬们的演技发挥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我一直认为让推演者去当演员的话,会很吃香来着,尤其擅长演凶手、变态凶手、受害者、变态受害者,尸体和尸变的尸体]
此时观众们还没想到,他们会在方府听到这个世界的世界观。
进了房间后,虞幸的小儿子角色和方宵之间的兄弟感情有些人看不懂,但他们能听懂方宵口中传达出来的巨大信息量。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这个南水镇就是方宵说的被他掌控着的小小世界,不过他要怎么控制一整个城镇的人?不对,忽然想起来这镇上可能没有人,只有恶鬼]
[方家是把全镇的人都杀了吗?看着也不像啊,要是镇上的人都是由方家操纵的假人,那幸的身份早就暴露了,踏入南水镇的第一秒方家就能找到他]
[对哦,而且昨天他们还推测出百宝街的商铺也存在不同立场呢]
[话说这才第二天,幸进入方府也根本不费什么力气,他凭什么能这么简单就得到这么大的信息量啊]
[我还是那句话,根本不公平!]
[首先,不简单。美杜莎说的清清楚楚的,方府就是个有命来没命出的地方,连幸都得为了能顺利出去带上阎理他们]
[但是起码他有得到信息的条件,其他人就算想要这些信息都没有途径!]
[其次,就算知道世界观又能怎么样?还记得主线是什么吗?主线是存活七天,目前已经知道前三天是跟着旅游团走流程,后面四天应该就是和那个必死时间线抢时间了]
[我弱弱的说一句,方府似乎是真实场景,他们三个每多待一秒都是赚的……]
[我操,更不公平了,这活动不就是明晃晃的偏向虞幸吗!]
[最后,不公平又怎么了?你搁这打电竞呢还要公平,有人死了有人活着算不算不公平?你怎么跟那个红衣鬼影一样的想法,提前体验死后生活了属于是。]
[虞幸确实在身份上占了点便宜,比如得到了一大波真实场景的时间,但是阎理和美杜莎也得到了呀,区别就是他们两个够强,能在这个地方帮上忙,其他人不够强自然不会被带着]
[还是那句话,如果觉得不公平,一定是因为太弱了。另外楼上一直跳来跳去的小丑也不知道是在帮谁说不公平,直播选手里有人认识你吗?]
[别争论了,我不在乎,剧情党只想听方宵继续说]
此刻,方宵正要说到一个转折。
正所谓前面的铺垫都是为后面的重点准备的,方宵对方德明有怨有恨,但在搞垮方德明之后,他却成了和方德明有着同样信念的人。
那无时无刻不再增加的认知扭曲,到底把他的思想扭曲成了什么样呢?
“后来我理解了,站的越高,我看见的就越多。当人们都朝着自由迈进,我们家曾经拥有的辉煌都随之被淡忘,被埋没。”
“新一代的小孩子们对方家不屑一顾,觉得我们不过是不懂跟上时代的老古董,是固步自封的落后者。从别处来的城里人,觉得我们老土、弱小,他们见过更繁华的世界,因此瞧不起小镇上平平无奇的家族,在他们眼中,我们这样的家族只是笑话。”
“最重要的是,我发现一切早就无法更改。”方宵笑着叹了口气。
“弟弟,我们都生晚了。”
“要是再早生几十年,或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可偏偏我们生在了无力改变这一切的时候。小时候,我们只知道家中诡异,爸爸暴躁杀人无数,妈妈偏执反复无常,保姆像个肮脏的阴暗的蛆虫,园丁爷爷眼里只有他的木雕。我们得到的越多就越是无法离开方德明的掌控,我们只顾着疑惑恐惧,却怎么也找不到原因。你带着困惑走了,剩下我一个人。”
“你知道我后来发现了什么吗?”
虞幸目光怔怔:“什么?”
“在你走的第三年,我发现方德明写了一本书。”
方宵勾唇:“书的开头是一场大雪。”
猛然间,浓烈的墨香从空气中飘来,毫无预兆。
虞幸闻过这个味道,是当时他站在枝条视角中依稀辨认出来的一种气味。
可此时在这个房间中,气味来的如此突然,找不到源头。
而且……
当这种味道不再掩饰的时候,虞幸的头脑开始发昏。
他又有了如同踩在海面上的感觉,精神摇曳着,像微醺时一样不够清醒。
虞幸目光一凛,诅咒之力悄然发散,抵挡着这来势汹汹的认知攻势。
前不久前,他刚从美杜莎那里领教过相同的能力,这可是连记忆都能运作的可怕力量!
当时,美杜莎让他不要反抗,所以他不曾主动抵挡,可现在,即使他动用了诅咒之力,大脑依然逐渐混沌。
他当然有很多底牌可以阻止这种状态继续,但是,此时此刻的感受意味着墨香味代表的,很可能是南水镇推演副本的最本源的事物。
也就是每一个人都想找到的真相。
所以他不能完全制止,他需要让危险而珍贵的信息在混沌之中进入他的脑子。
但也不能完全放任,强大的人强大在手段上,而不是什么都不做就能无敌。他有办法抵抗这种感受,却不代表着哪怕他不做抵抗也能保证神智。
这种位格的认知扭曲足以狠狠地威胁到他,这和镇民家中的那种小小威胁有着天壤之别。
虞幸正在找寻二者之间的一个平衡点,让自己维持些许清醒。
方宵看到的就是他失神的样子,空气中的墨味他也能闻得到,但早已习惯了。
他靠近虞幸,低声说:“这是个很有趣的故事,如果我现在讲给你听,你将得到一层真相。”
“但是得到这层真相的代价需要你自己偿还,哥哥现在已经不能……也没有办法给你背负什么了,你有可能越欠越多,直到偿还不起,像我一样。”
“弟弟,你想听吗?”
虞幸怀疑自己现在说不想听,对方照样会跟他讲这个故事,毕竟方宵一定要他来这间房间聊天,为的就是这一刻吧。
他还不如装成无害的妥协:“我……想。”
得到了这个回答的方宵显然非常愉悦,不管怎样,弟弟即将和他同一阵线,本身就是一件足以让他开心许久的事。
他不认为在得知了这一层真相后,弟弟还有资格从方家跑掉。
男人摸了摸鼻梁上的伤疤,用一种给小孩讲故事的平缓语气悠悠道:“故事的开头是一片雪白,一场前所未有的雪灾将无辜的小镇笼罩,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小镇孤立无援。”
虞幸只感觉方宵的声音渐行渐远,耳边仿佛响起哗啦啦翻动书页的声音,一个被书写出来的故事,缓缓在他面前展开。
……
游人们路过这个叫南水镇的小镇时,都会觉得小镇发展不太行。
平平无奇的占地面积,朴实的建筑,镇民微薄的财力,眼见为实。这让他们在听本地人说南水镇曾经盛极一时时,只会敷衍地笑一笑,当成个笑话听。
在历史上,南水镇因为拥有一个港口,确实风光过,可曾经的风光和现在的颓废又有什么关系呢?
游人们看不上本地人拿着过去当宝贝的样子,总是会故意问,那你们现在还有曾经繁荣过的证明吗?
本地人就会犹豫一下,指向镇子北方,说那里有一座府邸,府中住着的家族姓方,祖上战功赫赫,拥有着无边的荣誉。
时代变了,什么都变了,只有那座府邸一直没有变,它庄严地坐落在那里,如同历史留给他们的最后一道影子。
可是游人们不以为然,甚至更加笑话本地人,说现在都盖上小洋楼了,留一座封建时期的府邸,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是借着旧日的荣誉找借口停滞不前,用来给自己妆点虚名罢了。
本地人想,那可是曾经的将军府啊,方家的将军守护了镇上百姓数百年,一代又一代守卫着南水镇一方平安。
即使现在已经没有龙袍,没有将军,打完了仗也建完了国,在这个和平的年代,他们祖祖辈辈依然忘不了方府为他们做过的一切,他们视若瑰宝的这么一座宅邸,怎么到了外地人口中就那样不堪呢?
可是几乎所有外地人都这么不以为然。
久而久之,有些镇民也开始这样说了。
年轻人们不耐烦家中长辈对方府的推崇,笑着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思想别这么迂腐,就算现在又一次起了战争,方府里也变不出一个将军来守护大家了。
再也没有本地人会一脸骄傲地对外地游人指向镇北,介绍他们的将军府了。
方府逐渐沦为一座无人问津的普通府邸,并且随着时代的发展格格不入起来,又是不知道第多少代的年轻人们开始商量,要不要把那座影响了镇上整体规划的府邸拆掉?
这种言论越来越多时,总会有个脸色阴沉的男孩站在角落里,眼中冒着恨意与怒火。
这才多少年,没人在乎过去发生了什么,这些人只惦记着拆了方府,拿这一大块地多盖几栋房子,多卖点钱。
十几岁的方德明恨透了短视又无知的镇民,也恨透了方府的没落。
虚无的荣耀敌不过强制拆迁通知,曾经可挡千军的将军府,只剩下散落无几的人丁,连拆迁办都挡不住。
在拆迁决定确认下来的那一天,方德明得到了一本空白的书。
诡异的巨蟒把书衔来了他面前,口吐人言。
“不满意现在的一切,就自己给南水镇书写一个未来吧,我会在你的故事中庇佑你——庇佑你的方府。”
蛇说:“但是书只有这一本,要是你的故事被别人怀疑,一切都会毁于一旦,我也没有第二次帮你的机会了。”
头一回接触灵异事物的方德明并不害怕,他谢过巨蟒,翻开书,写下第一行字。
方德明求来了一场大雪。
冻死者无数,冰封无路。
他要这样一场大雪,要灾难降临在这个“和平世界”。
第忘了多少天,10.2斤~
第七十八章 嘉奖你永恒的孤独
诡异的雪没有任何预兆地降临,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小镇的港口被冰封,所有能通往镇上的路也被大雪封堵,然后逐渐凝结成破不开的坚冰。
方德明记住了巨蟒的提醒,所以,在他要做任何事之前,最先确保的,就是没人能在短时间内干涉南水镇的一切。
即便这样做会让无数镇民冻死。
他有这本空白的书,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方府。
所以,他把方府踢出出了大雪的范围,无论周围如何银装素裹,方府永远不会改变。
……外面的人进不来,镇上的人也出不去,那些出言不逊的外地人和忘恩负义的本地人一起经历了绝望。
除了方府的人,方德明连一个人都不想留。
都死了才好,都死了,他才可以书写一个完完全全的新未来。
抱着这种想法,他常常在镇上游荡,仗着自己受到某种庇护感受不到寒冷,肆意欣赏着他人苦难。
没了曾经的方将军,南水镇本就该这样才对,他只不过是,让他们都尝尝迟来的痛苦罢了。
方府里的人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人待在府邸中,在巨蟒的干涉下,完全想不起来要出门这种事。
方德明实在是好久没感受过这种自由了。
某天,他晃悠到了一个从没来过的小巷中,因为这里已经离镇北有段距离了,而且太隐蔽,他竟从来没有发现过,巷中开了一家旅店。
旅店一看就生意不怎么好的样子,位置又偏僻,建得又破,哪怕是港口还在运作的时候,估计都没有多少外来者会选择住这里。
而现在,旅店似乎已经满员,隔着一道门,方德明也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看来是有很多人逃到这里来了呢。
方德明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就没兴趣了,在他看来,即便是拥挤在小小的旅店中,里面的人也活不长。
镇上只会越来越冷。
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去时,店门却开了。
一个穿着厚厚棉袄的中年人看见了他,诧异地呼出一口白雾,搓了搓手:“你在这里干什么?还穿这么少,不怕冻死吗!”
方德明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中年人打量他一会儿,叹了口气:“算了,你跟我进来吧,我这儿人这么多,也不多你一个了。”
方德明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思,沉默着任由这个人将自己拉进了门。
门内的世界很憋闷。
方德明在无人的街道感受过了极致的自由,也在这里感受到了极致的压抑。
许许多多的人挤在不同的小房间里,为了一点被子衣服和吃食争抢不休。
中年人坐在柜台后,因为住户们的混乱而有些忧心忡忡。但他还是对自己刚带进来的半大孩子道:“我这儿没位置了,以后你和我住一个房间。冻坏了吧,我给你煮碗面。”
方德明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得到了一碗热面,偶尔路过旅店大厅的住户嫉妒地看着他,眼底时不时冒出疲惫和贪婪,还有对食物的渴望。
好在没有人直接来抢。
方德明看懂了,在旅店里,这样一碗面应该挺珍贵的。他抬起脸,问坐在旁边的中年人:“你是旅店的店主?”
中年人笑了笑:“本来是的,看这种情况,或许当不久了。”
等到住户们变得丧心病狂时,谁还管店不店主呢?
这里有不少人都是他看着可怜好心收留的,可是这些人早晚要因为生存问题而爆发,他收留的人越多,就相当于怀抱了越多的定时炸弹。
或许他会在因为善心丧命?都有可能。
“明明知道这样做有风险。”方德明根本没有动快子,也没有装作很冷的样子,他就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袖,脸色比这里的所有人都健康。
“为什么还要收留他们?”
中年人呵呵一笑:“雪灾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呢,这个天怪啊。”
“这种时候了,就算我不收留,他们就没法进来了吗?与其哪天我睡着睡着门就被撞破,还不如主动让他们进来。再有人撞门的时候,他们反而会为了保护现在的住处,把撞门的人赶走,我也能跟着沾光多活两天。”中年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方德明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总之,说起这种残酷的事实,他也是笑着的。
这回轮到方德明仔细地打量中年人了。
中年人接到他的视线,摸了摸自己干裂的脸:“而且我儿子也没了,他跟你差不多大吧,下雪的时候还在上学。”
“路封得太快了,刚下雪那天我没来得及去找他,后来我去学校那边走过,也没找到。听说学校里的人被困着根本出不来……他们那里一点食物储备都没有。”
中年人笑着笑着就叹了口气。
是什么让他连提到儿子的死也要笑呢。
那怔怔的眼神分明就是很伤心,他在想念他儿子吧。
方德明低下头吃了一口面,然后就放下快子。
“我不住你这里,再见。”
“哎——”中年人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只看见了这个性格有些扎手的少年的背影。
他跟着少年推开旅店的门,毫不犹豫地走入风雪中,那挺拔的嵴背没有为寒冷折下半分,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中年人这时还不知道,因为今天出门见到这个少年时升起的那一丝怜悯,他得以在越来越混乱的生存环境中安然存活。
因为方德明记住了那一口面的味道。
方德明不知道这个店主对方府的态度是什么样的,他甚至不知道店主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因为近几年也有外来者定居在镇上。
他就是没管这么多,因为面挺好吃。
回到家中,他在已经写满了两页纸的空书上加上一段——
【给了方府后人一碗热面的那位旅店老板活了很久很久,每当他的住户想要伤害他时,住户就会冻死。没有人敢为了生存而欺负这个老板,但这个老板也不能过度干涉住户们内部的行为。】
方德明总是这样,想到什么就写进去,他又想起了那些住户看像他和他那碗热面时的贪婪目光。
真讨厌啊,这种眼神。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们多活一段时间,玩个游戏给我看看吧。
大半年过去,持续的严寒和大雪终于让镇上其他地方再没有一个活口,茫茫白色中,只剩下了旅店的那些住户。
他们总能在周围找到一些维护生存的物资,但又不够,为此,他们开始争抢,开始暴露人性的丑恶,开始活得一团乱麻。
不是没有人想抢店主的资源,可还没有动手,那些人就会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久而久之,无论是住户们还是店主自己,都明白了这冥冥之中的规则。
方德明之后又悄悄地去过几次旅店,他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只是一边欣赏住户们的闹剧,一边偷窥着中年店主的表情。
中年店主发现自己无法干涉住户们的事情,又被奇怪的规则保护之后,每天的生活都变得孤独起来。
住户们害怕他,被欺负的那部分人又觉得他过分冷血,无论看到什么都只冷眼旁观,像个局外人。
尤其是所有人都发现,中年店主似乎不怕冷了。
对那时候的人们来说,人群中出现一个异类,那就是怪物,偏偏他们还活在这个怪物的地盘上,怪物看着他们每天为资源争斗,好像在看一群小丑——这是住户们自己认为的,他们其实都知道,自己就是小丑,为了活下来,他们做了太多丑陋的事。
这是方德明在大雪中的最后一个娱乐项目了,他看着住户一个又一个的死去,原本拥挤的房间逐渐空缺出来,喧闹逼仄的空气开始泛起最孤寂的凉意。
他这时好像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态已经变得扭曲,这场大雪原本只是为了让南水镇与外界断联、清空所有的不确定因素而准备的,可他却享受到了掌控一切的乐趣,开始将人命当做乐子。
旅店中活下来的最后一个住户是个戴眼镜的青年。
在一个少见的没有下雪的晴天,青年走到旅店门口的巷子中,抬着头仰望天空。
中年旅店老板就坐在他后边,看着青年的背影,嘴里叼着根烟。
“你哥下葬了?”
因为含着烟,旅店老板的声音有些含湖不清,但青年还是听清楚了,他裹着厚厚的衣服,戴着围巾和手套,鼻尖依然冻得通红。
这些不伦不类的装扮都是从死去的住户那里扒来的,为了生存,这种事已经成为常态。
青年回过头来笑了笑:“下葬了。”
或许他也都没有想到,坏了腿之后再也没下过床的哥哥生命力会是如此顽强,硬生生熬死了其他人。
青年还记得自己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杀了他哥。
他们双胞胎兄弟呀是镇上医馆的人,医馆的老中医是他们的爹,十分幸运地死在了雪灾来临的前一周。
兄弟二人还没有来得及重新振兴他们的医馆,就被困死在了这场仿佛没有尽头的大雪中。
他们原本缩在了医馆里,可是医馆的建筑比较老派,还是木质的,木头的缝隙之间有些漏风,挡不住寒意,也保不住他们身上逐渐流失的热量,直到某一天,已经不怕冷的旅店老板出门找物资,发现了快要冻成冰凋的两人。
两人被邀请进了旅店,带着他们从医馆里搜刮出来的药材和治病器具住进了刚刚死过人的屋子。
那时候哥哥的腿已经废了,因为在一次寻找食物的过程中被藏在雪里的尖锐铁器划伤了腿,深可见骨的伤口又持续遭到严寒的侵蚀,已经只剩下了坏死的肉。
弟弟为了挣到哥哥的那一份生存物资,不得不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再狠下心用极为昂贵的价格和其他住户交换东西,他一度诧异于……这些人的眼神明明像是要活剥了他,却从来没有对他动过手。
后来他才从其他住户口中得知,住户们之间之所以没有明抢的行为发生,都是因为店主身上那奇怪的“规则”。
他们抢不了店主的东西,一抢就死,还以为是店主主动设置了那样的惩罚。他们当然觉得,店主这个局外人就是想看他们艰难求生的样子,如果他们打了明抢的主意,说不定也会被店主的那种规则杀掉。
刚得知这种事的青年大为震惊,不过想起店主在雪中行动自如的样子便也信了,他也把店主当成了那种冷心冷情的怪物。
可是现在整个旅店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青年早已看出了店主的善良,因为住户们暴露各种丑态时,他总能从店主眼里看到一丝悲哀,就像店主看到他差点杀了他哥哥时的眼神一样。
当时吓得放手,是害怕店主觉得他破坏了规则,要把他也给一起杀了。
后来再也没对哥哥动手,是因为他只魔怔过那一次。
他和他哥从小关系就好,跟连体婴似的干什么都要腻在一块儿,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跟爹和医馆的大师傅学医术,一起在旅店住下。
他利用自己的医术、药材和决绝的心积累了相对而言十分庞大的一笔物资,本心也是为了哥哥不要活得那么艰难。
可是或许是被那一双双为了活下来不择手段的眼睛影响了吧,有一段时间他忽然觉得好累,哥哥像一个吸血虫一样趴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却消耗着他的精力和物资。
他魔怔了,所以想要把哥哥杀死。
但是店主那一眼让他清醒了过来。
店主见过他们依偎在医馆中的模样,他也从店主眼中的悲哀里回忆起了往昔。
风吹拂在脸上,青年的双手刚刚挖了雪坑,把哥哥的遗体埋进去。
他一屁股坐到店主旁边:“还有烟吗?”
中年人分了他一根。
其实青年根本不会抽烟,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抽,他就把烟叼在嘴里,怔怔地看着巷中的砖墙。
雪灾持续了多久了?
不知道。
已经不知道了。
中年店主抽烟抽得倒是很熟练,他深吸一口,吐出烟圈:“就咱俩了,什么感觉?”
青年又笑了。
他好像突然理解了店主为什么总是会笑,好像早已将眼前的困境遗忘。
原来,没有什么再能失去,那所谓的求生完全不再重要的时候,笑才是最容易做出的表情。
“没什么感觉。”青年叼着没有点燃的烟,“就是忽然觉得雪灾没那么可怕了。”
他们不仅是店主和最后一个住户,可能也是他们所能达到的天地间,最后两个活人。
两个无所事事的人。
在这个不下雪的晴天,两人都没有外出找资源,反而是就坐在门前小台阶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
“我把账本跟我哥埋在了一起。”青年平静地说,“账本都用烂了,乍一下没了还有点不习惯。”
“我记得你哥还有个本子。”店主呼的又吐出一口烟,“也埋了?”
“那个没有。”青年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我看了他写的‘日记’,才知道原来他那么早就疯了,现在他都死了,黄泉路下就别让他再看那些了吧。”
一个哼笑的音节从青年鼻腔中溢出,他最终还是不适应叼着烟的感觉,用手把烟取下,一声轻叹:“之前我还疑惑,我想杀了他的那回,他为什么看着我的眼神那么了然,好像早就在等着那一天。”
“你知道,在我哥日记里,我是个什么形象吗?敲诈全体住户的大魔头,黑心医生,对老太太见死不救,对他几近折磨,还在别人的药里下毒。”
“所有人都疯了,就他一个人清醒,他看着那些糟糕的事情发生,心有正义,却无能为力,尤其是我这个弟弟——每天和他住在一起,成了他最大的恐惧。”
“所以在他心里,我对他动手是早晚的事,他每天都在怕我,后来又谴责我连死都不让他死。”
中年店主哈哈笑起来。
青年看了店主一眼,没问他这是在笑什么。
反正他们现在对什么都能笑,也不需要理由。
“黑心医生我认啦,毕竟收费高嘛。”
“可是不让我给老太太看病的是他啊。”青年把烟折了折,完全在当个玩具玩,“那老太太想看病,但是不愿意给我们任何东西,说自己这么老了,活着不容易。”
“我知道她是仗着年纪大想要贪便宜,但也没办法,人命嘛,我还真有点看不得老人生病,太可怜了。”
“于是我把老太太请进屋,结果那老太太看到我哥,就问我干嘛要带着这么一个拖油瓶。我哥可生气了,这本来就是他的心结,你说这老太太也是,这么碎嘴子干嘛,结果我哥要我把她赶出去,不让我治了。”
“我也生气啊,就没再管她。”青年蹂躏着手里的烟卷,“现在想来,就是那时候老太太说的话把我哥吓到了吧。”
“他老觉得我要丢下他,我那时候又忙又累,没能及时发现他的情绪,导致他硬生生把自己吓成那样,一脑袋幻觉。”
中年店主眼睛弯弯,过去让他觉得无能为力又心累的事情,现在以回忆的口吻说出来,居然感觉还不错。
他又吸了口烟:“我记得,下毒的也是你哥吧,他那天撑着身子从床上下来,把毒掺进去之后还在地上摔了一跤,又可怜又好笑。”
青年给店主补充:“也挺可恨的。”
“你还记得他为什么这么做吗?”
“大概记得吧,也是那人嘲讽我哥的腿,说了点不好的话,但老实说,我没想到我哥会在那人药里下毒。”青年随手抓了把雪团成球,朝前面的墙砸了过去,看着雪花四溅。
“他摔那一跤动静那么大,也幸好他摔了,不然我可能就把药打包卖出去了。”青年记得,最后还是他一点一点把毒药的成分挑出来,还好药材不是粉末状。
他可以不救人,但从没想过要毒害人,只要他敢,在旅店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久的事就都白费了,没人会再去相信他卖的药。
而且以那群人的偏执和疯狂,说不定还会借机把他们兄弟两个“放逐”出去,好瓜分他们的物资。
“结果他在他的小本本上把这些事儿都推到了我头上。”青年也是无话可说,想想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他的小本本是给他自己一个人看的,不是在污蔑我什么。”
“他只是疯了,真的在幻想着我是恶魔,而他会成为最无辜的那个受害者。”
到旅店没剩几个人的时候,青年的哥哥的疯狂已经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
白天,哥哥总是拼命抓着他的手,说自己还想多活两天。
晚上,哥哥开始幻想自己早已绝望,一心求死,但是坏蛋弟弟非要留着他的命继续折磨。一边幻想,还一边在本子上写下来。
青年早就发现大哥有个自己的日记本了,只是没去看,他从哥哥眼神里就能看明白一些东西,没必要去翻那本可能会让他觉得良心喂了狗的本子。
“你真是个矛盾的人。”店主说,“最开始我以为你们兄弟两个情比金坚,他脑袋已经不清醒了,你都忍着他,甚至是纵容他。所以我看见你要掐死他的时候是真的挺震惊的,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
青年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就一时没想明白,冲动了呗。”
人总是有冲动,尤其是在这么压抑的环境下。
但他冲动的时间真的很短,就那么一次。
总比有些一冲动就自杀了的人幸运,起码店主巧合地吓退了他一回,自杀的人却没有反悔的机会。
“行吧,那你自己呢?”店主的烟抽完了,他摸了摸口袋,没有再抽一根,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
“其他的不说,我就求你一件事儿。”
青年笑道:“你还有求我做事的时候呢?那不得赶紧说出来让我听听。”
店主哈哈道:“你怎么冲动都行,就是别一冲动不想活了,多活段时间吧。”
求你了。
你可能活不久,但能不能尽可能久一点点,不然的话。
等你也死了,就真只剩我一个人了。
整个镇子,就剩我一个人了。
中年店主是个讨厌孤独的人,他还挺怀念当时人来人往的旅店,众人挤在一起。
他的旅店本来也是为了热闹才开的,在这种没什么人会来的小巷里,等一个路过的缘分。
有缘人住进来,能用很少的价格拥有一晚安眠,没有谁会打扰。
所以他的旅店叫做安眠旅店。
可是现在没有人会再来住他的旅店了,他已经预见到了今后的孤独。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好像还是不够害怕,他总是在对未来的担忧中等着时光流逝。
下一个没有下雪的晴天,旅店老板推开店门。
他的身后已经空无一人了。
相比于他来说,其他人想活下来实在是太过艰难,青年答应了他多活一段日子,好像并没有做到。
上个晴天聊天的景象还历历在目,那时的青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青年浑身都是冻伤,控制身体像僵尸一样困难,所以大多数时候只能直直站着,坐下来的时候也会冬的一声。
青年当时为什么那么有聊天的兴致呢?大概是因为看到了哥哥写下的日记本后,还是伤了心,想在死之前对最后的人解释,还自己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也没有什么人在意的清白。
中年店主看着空荡的旅店和空荡的街道,忽然觉得这一切像是老天对他的一种惩罚。
住户门的内斗没有半点意义,荒诞可笑的游戏也只剩他一个观众。
那些人争来争去,最大的执念就是活下去,到头来全都是一场空。
店主原本是这么觉得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更加惊觉,到头来,他的人生才是一场空。
什么都没有了,他活着有什么意义呢?整个冰雪的孤寂都向他一个人压来,就在这时,他远远看见了一个会动的人影。
店主害怕这是某种幻觉,害怕他也陷入了疯狂而不自知,但转念一想,疯了也不错,说不定他一转身,就又能看到旅店里塞满了拥挤的人影,热热闹闹。
方德明不知道店主在想什么,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直到来到店主面前。
他还是那种冷到扎手的模样,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袖,任由脖子和双手暴露在寒风中。
少年人的皮肤算不上多好,挺粗糙的,但一个冻裂的伤口都没有,干干净净,依旧像是从另一个美好的世界而来。
中年店主恍然。
“你又来啦。”他这次没有邀请方德明进旅店吃碗面了,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少年不需要。
他只笑着说:“比起那个时候,你好像长高了。”
方德明的确是在长个子的年纪,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窜就能窜老高,好像每天都不一样,单薄的身体也长开了,不再那么让人觉得可怜。
他望着安静下来的旅店,和健康无事的店主,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这是给我欣赏的人的嘉奖。”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中年店主却好像瞬间听懂了。
他本来就常常想起那个挺直嵴背走入风雪中的少年,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实在是难以忘记。
原来一切都是从那碗面开始的。
但是,这真的是嘉奖吗?
“雪灾就要停下了。”
方德明看到店主瞬间露出的惊讶表情,一种满意的感觉充斥在他内心。
“以后镇上还会有很多‘人’,你不用担心会没人来。”
“看在你是我留下的唯一一个人的份上,就多给你点奖励吧,就让你一直活下去——是的,我要让你永生。”
方德明自以为这样的奖励足够丰盛。
眼前的店主是过去的南水镇留下的唯一记忆,方德明本来只是想让他在雪灾里活得舒服一点,现在却实在是舍不得抹去了。
他当然不觉得永生是在这种情况下对一个善良的人最可怕的惩罚。
自负又偏执的少年人丢下失魂落魄的店主,回去继续写他的故事。
该进行下一步了。
镇内冰雪消融,从雪灾中活下来的人重建了镇上的一切。
当然,除了旅店店主,没有人从雪灾中活下来,但他可以写出这些人,这就是他对镇民的性命毫不在意的原因。
一个崭新的南水镇出现了。
新的镇民拥有了被赐予的记忆,好像他们原本就过的满足而幸福,一个又一个镇民开始按照方德明的设计来生活,而他们每一个人,都尊敬着镇北尽头的那座府邸。
他们不记得那是将军府了,因为方德明不愿意让将军和守护这样的词汇附加到方府头上。
没有必要。
方府成了镇上最有势力的一个世家,虽然不需要经商,不需要做任何事,但在他的镇民心里,方府权势滔天,又很有钱,没有人敢招惹。
镇外的冰雪也终于消失,外来的人带着无人生还的心理准备冲了进来,却被这副欣欣向荣的模样冲击了心灵。
冲在前线的记者问镇上的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镇民笑容满面,说这场大雪其实只是围住了南水镇,里面其实一点影响都没有,他们也害怕过,但是久而久之也就不怕了。
现在冰雪消融,生活回到正轨,镇民们非常高兴,同时欢迎大家来南水镇旅游,他们趁着被冰封的这段无聊时间复刻出了旧时候的一条长街,叫做百宝街,里面有很多现在已经很少见的东西。
还能趁记者采访的时候打个广告,人们不得不相信了南水镇没有出事,而且镇民的心态还很好。
媒体争相报道关于南水镇的怪事,诡异的大雪造成了一定的轰动,但因为无人伤亡,这件事只是被列为了一个未解之谜,没有更多后续的关注了,反而是友人慕名而去,带动了当地的旅游业发展。
在演电影时不小心摔伤了腰的电影明星许婉,也是因为听说了这件事才选择来南水镇散散心。
她在镇上遇到了一个长得非常帅的男人,不亚于他合作的男明星们。男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穿着打扮十分精致,有种世家公子的气质。
这个男人还非常有个性,至少在街上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许婉就发现男人似乎有些冷漠,像个难搞的刺猬球。
那眼中偶尔闪过的狠厉,又让他像危险的深海一样浑身都是秘密,令人着迷。
她很快得知,原来她看上的,是镇上最有权势的方府的大少爷方德明。
方德明掌握着南水镇的港口,黑白通吃,是个很有手段的人。
许婉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女人,她喜欢尝试各种各样的人生,更喜欢让自己的美貌被许许多多的人看见,所以选择了当演员。
她并不害怕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而是抱着热情飞蛾扑火一般,跳进了方德明的生活。
她真的很美。
方德明此时已经不再怨恨什么,因为他有着这一方天地的绝对掌控权。
他开始享受一切,包括爱情。
许婉的到来像一团烈火,那双灵动的眼睛点燃了他沉寂的心,再加上那本书仍在他手中,方德明什么也不担心。
他开始追求许婉,而许婉也在和他的接触中越陷越深——尤其是在去了方家做客之后。
只有方德明能看见的巨蟒仍盘踞在方府,它承诺的庇佑,就是让身处方府的人的认知一点点改变,在方府得到了越多正面的东西,就越无法抵抗。
无论是嫁过来的,来做客的,新出生的,最终都会接纳方德明的信念,整个方家,终成一体。
不过方德明没有等到方府所有人的认知改变都完全生效,那些对他大呼小叫说他疯了的方家人,都被他杀了。
在他的故事里,他的生命很长。
他不需要没有用的方家人了,一支笔和一条蛇足矣。
雪灾结束后这些年,也有察觉到不对劲来方府调查的人,方德明只要把人留在方府几天,对方自然会忘掉所有怀疑,然后高高兴兴走出去。
许婉也在去了方府一次之后,彻底“爱”上了方德明,两人名正言顺地结了婚,只是来散散心的许婉就此定居在了这里。
方德明对许婉非常宠爱。
或许很难有人能和他产生同样的感受,就是他已经得到了一切,几乎不需要向谁付出,那些拥有的好东西逐渐就会变得索然无味。
可是许婉来了,方德明终于有了一个付出的途径,他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给许婉,只要许婉高兴。
没过两年,许婉就知道了南水镇的真相。
还是方德明主动告诉她的。
方德明在书上写,就算许婉起初会感到惊恐,但在深思熟虑之后还是选择留在了他身边。
许婉挣扎过,她骨子里有种浪漫情节,她喜欢的是那个神秘、冷酷,又很有手腕的港口大老,镇民的祝福应该是真心的,羡艳和对她美貌的欣赏也该是真心的!
她要的不是自始至终只属于一个人的独角戏!这跟看她电影的都是工作人员有什么区别!
方德明塑造给她的假象破灭了,许婉的爱一下子熄灭,她想逃,但是“深思熟虑”后,留在了方德明身边。
她怕。
她怕有着这种手段的方德明对逃离的她展开报复,而且……他们也有孩子了。
许婉已经后悔嫁人,对她来说,已经不爱了却还要在一起就是最难忍受的事,偏偏她必须忍。
等到第二个孩子出生,许婉的精神已经有着疯癫,加上她的腰伤一直不好,她在疼痛和忍受不爱的丈夫中性格反复无常。
大儿子方宵被方德明当接班人培养,精明又冷酷,许婉根本不敢动他,她只能把怨气发泄在小儿子身上。
还有一件事令她最为恐惧,那就是她生了两个孩子后身材走形,容貌也开始随着年龄增长而衰老,旧伤使她憔悴,美貌日渐消退。
不,不能这样。
许婉的美貌的执着是病态的,她可以忍受和不爱的男人亲近、过一辈子,但不能忍受自己变丑。
她让方德明给她找各种最新的化妆品保养品,小儿子只是不小心弄坏了她的一款化妆品,就被惊恐的许婉打得卧床半月。
后来,许婉死了。
方德明实在喜欢她,找巨蟒帮忙,得到了让许婉复活的方法。
——用别人的血肉,给许婉重新缝制一个身体。
因为许婉是方家人,所以巨蟒才能给她这样的庇护,又因为方德明有书,他才能把这个离谱的方法,通过写在书上来增加完成几率。
而且许婉的执念就是爱美,只有美丽的皮囊,才能让她重生。
方德明开始绑架活人,他利用对南水镇的掌控筛选外来者,只有某个器官特别漂亮或者皮肤细腻的女人,才会被看上绑进方府。
他只从每个女人身上取最优秀的一小块,然后把那些女人堵住嘴关进方府的空房里,巨蟒会解决掉她们。
这个过程有点漫长,因为符合他高要求的美女并不多,还要注意不让秘密被发现。
没过多久,镇上开始传,许婉舍不得走,灵魂还在方府游荡,每天晚上都在哭泣……那些哭声,是被绑的女人们发出来的。
这么大动静,方家两个小孩当然也会知道。
方宵假装视若无睹,实际上和方幸一样,被恐怖的家吓到产生阴影,他们都想逃离,但巨蟒的“规则”束缚着方宵,方德明的眼线李保姆,又束缚着方幸。
是的,李保姆是方德明写出来的角色,专门用来监视他的两个孩子,直到这时,方德明都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
直到方幸真的跑了,方德明忽然发现——镇民,没有替他抓住方幸。
因为他没有提前察觉,所以没来得及在书上写下镇民将方幸抓住带回方府的情节,镇民也就不会为他做事。
他后知后觉,书写出来的东西,只有在下笔那一瞬是由他决定的,之后,每一个镇民在想什么,会怎么发展,都会根据逻辑自主运行,除非他特意再去写一个情节。
可是,他的书……
……
“他的书,在被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快用完了。”方宵以这句话作为故事的结尾,空气中的墨香飞速散去,哗啦啦的翻书声似乎已经到头。
虞幸捂着脑袋,用痛苦低头的动作来掩饰他眼底的眸光。
方宵又给他倒了杯茶,笑意颇深:“原来我们是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长大的,弟弟,你会害怕吗?”
第七十九章 见面礼
原来,在那张多年前的报纸上刊登的大雪,就是南水镇异变的起点。
方宵的解释足够串联起一部分事件,有了这样一番前因后果,在虞幸直播间里待着的观众终于弄懂了南水镇的世界观。
难怪,那些镇民在正常的时候既没有人气也没有鬼气,因为他们算不上人也算不上鬼,只是被书写出来的东西。
[我有点明白了,但是这种被写出来的东西到底算什么呢?]
[听那意思,被创造出来之后,镇民是有自己的生活轨迹的,那除了他们所在的世界是书中世界,他们本身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啊,如果一个镇民能够根据自己的心愿过完一生,他这一生难到不能算是真实吗……]
对推演者来说,这的确是个敏感的话题。
简单点来讲就是,他们想要知道,被方德明写出来的生命,从存在的那一刻起,到底能不能算真正的生命。
[你们好像想多了,镇民连南水镇都出不去啊,在他们的思维里完全没有想要离开镇子的想法,这真能算独立思考?分明还是被控制的。]
[我突然细思极恐,谁又能证明我们不是被写出来的人物呢?我们不也离不开地球吗?如果地球只是某个存在写给我们的“南水镇”,然后看着我们从原始人一步步成长到现在的程度——]
[人类不是登过月了吗,也一直在探索星空。]
[那如果太阳系几个和地球相近的星球都是被写出来的新地图呢?再远的星空我们只能通过观测了解,如果那其实就像个动态贴图一样,实际上根本不存在呢!]
[我们做推演不是能接触到很多其他的世界吗,或许我们才是跳出书中逻辑的先驱?]
[没必要吧朋友们,这种事空想起来是没有意义的,求你们干点正事]
[就是说啊,大胆假设的前提是,你能找到一些这方面的证据或者线索,什么都没有真的没必要乱猜,你们是没去过精神病院推演副本吗,我跟你们说,里面的精神病跟你们一样一样的]
[南水镇的镇民也没有线索啊,可他们就是被写出来的啊!]
[谁说没有,矛盾点不是很多吗?一部分人要冻死了,向导还穿着裙子。百宝街更是奇怪东西一大堆,这些还不能叫做线索?只是他们自己没发现。]
[那我们的世界也有矛盾点啊,推演者的存在不就是是最奇怪的?不能算线索?]
[……]
[……????]
[坏了,给我干沉默了,突然觉得好有道理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弹幕讨论越来越离谱,而且居然逐渐变得越来越有道理,终于有人看不下去,打算辟一下谣。
[任义:镇民自然是书的“附属品”,身为附属品,他们的存在依附于书的存在,如果书毁了,他们也都会消失,所以,不算生命。]
[赵谋:真有意思,现在的小孩想象力很丰富呢。但是很遗憾~你们可以把那本书看成一个区域诅咒,镇民则是诅咒中的衍生怪物,就和你们用手叠个千纸鹤一样,大家总不会觉得千纸鹤也是生命吧?]
有了两个理论大佬的发言,弹幕对这方面的探讨热情才淡了下去,重新关注起直播画面。
……
现实,被破镜小队占领的沙发上。
赵谋身体歪在沙发扶手上,发完这条弹幕后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扶手上默默敲击。
“怎么这幅表情?”曲衔青刚去阳台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就看见这老狐狸一脸的沉思,显然陷入了某种思绪。
在桌边边看直播边练习卡牌魔术的卡洛斯做了一个熟练的洗牌,有些玩味地说道:“他刚才发误导弹幕啦。”
“误导?”
因为刚才没有看到,曲衔青再想翻回去看的时候,赵谋发的弹幕早就被刷到上面去了。
“人家讨论镇民是生命的事情,副队居然用千纸鹤来做类比。”卡洛斯摊手,“千纸鹤可不会凭自己的意志过完一生,也就跟在任义后面说话乍一看比较有道理而已,之后总会有人反应过来吧?”
赵谋这时候看了他一眼,微微坐直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狐狸一样眯着弯起:“只要断掉他们大面积讨论的兴致,之后反应过来又如何?再说,镇民本来就不是生命,这点毋庸置疑。”
这一次因为男朋友也在推演里,所以加入了围观直播行列的曾冉冉道:“如果真这么简单,那副队长为什么要打断这些人的讨论?”
因为她的实力和表现向来不错,也基本上能确定会加入破镜,所以也是直接喊赵谋副队长的。
这姑娘有一点内向,性子比较清冷,还带着一点天然直,总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房间里有五个人,在曾冉冉说出这句话后,有三双眼睛都直直地看向了赵谋,似乎想让他解释一下。
赵谋一看,就他那什么都不关心的弟弟还在沙发另一端低头看书,眼神中焦距时不时变换一下,明显是持续关注着直播画面。
他踢了踢老弟的小腿:“这种时候一般都是默认全体目光向我看齐的,你懂不懂。”
赵一酒瞥了眼裤子上多出的褶皱:“……”
他没什么表情地摁了摁指关节,然后把书倒卡在大腿上,言简意赅:“说。”
赵谋这才满意:“对于镇民是生命的推测纯属知识储备不够,经验不足,无稽之谈。问题是,这些只会开脑洞小鬼搁这儿举一反三了。”
“关于我们的世界会不会是什么东西创造出来的,这种问题才是危险,说多了,搞不好会误打误撞触发到一些禁忌,引起注意。”
卡洛斯眼睛一眯,眼神快速掠过赵谋的脸,像是在确认赵谋的意思。两秒后,他转而笑道:“副队是在提示我们什么吗?”
赵谋也回以他一个似有深意地笑:“我以为魔术师早就有猜想了,不需要我提示呢。”
曾冉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随即发现曲姐也靠在墙上陷入思索,于是想清楚此时不适合再开口。
在卡洛斯主动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玩牌后,赵谋又道:“而且,凭我和任义的回答,真能让所有人都止住话题么?这些话题飞速消失,可想而知是谁的手笔。”
只能是系统在悄悄地禁止这类话题继续出现。
赵一酒淡淡“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完了,刚要翻开书,就被扑过来的赵谋暴躁地摁下:“你以为这事跟你没关系吗?主要就是跟你说的,好好想一下我说的话,别不当回事。”
破镜小队的人早就已经习惯了一个规律——所有能让赵谋不选择直说,而是拐弯抹角提示的东西,一定都是被系统特别关照着的东西,说出来可能会被系统“听”见。
他们必须靠着提示,自己领悟赵谋想传达出来的东西。
被赵谋特别点名,赵一酒终于多分了一些注意力出来。
和他有关?
他知道赵谋不会无地放矢,直播间的画面刚播到方宵递茶给虞幸,问虞幸怕不怕,赵一酒目光落在久违的装弱的人身上,想了想。
南水镇副本里的那个医生身上有让他感觉到很熟悉的力量,即使第一回被直播间屏蔽大半导致他没有认出来,后面医生又出现了好几次,只要是没有离推演者们太近,直播画面反而不会太模糊。
赵一酒已经感受到医生和他的厉鬼状态的相似性了。
他有种直觉,医生追着虞幸的原因,可能和他的厉鬼状态有关——这说不定就是厉鬼状态的存在让他潜意识中有了这种想法。
有一说一,系统藏起来的那些秘密暂时应该不会和他有什么关联,除非,赵谋也通过这个医生想到了什么,然后确定他未来一定会出现在需要提防系统秘密的地方,所以才主动出手打断了弹幕的讨论,解释原因时也一定要让他听。
说起目前得知的位格最高也最危险的地方,只能是阴阳城了吧。
赵一酒思考后得出结论,那只厉鬼现在已经成了他人格的一部分,就是和他密不可分的另一面了,而这个“另一面”,会让他必然出现在有资格进入阴阳城的人员名单里。
赵谋是让他注意,进入阴阳城之后,要小心和“创造世界”有关系的言论?
赵一酒暂时只能想到这种可能,如果他没猜对,那也没办法,等他有空的时候再仔细想想吧。
他调整了一下额上戴着的宽发带,低声道:“我会注意。”
赵谋眼睁睁看着他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就回给他这样四个字,无奈地扶额一叹。
“算了算了,看你的直播去吧,你比追剧的女生还看得还认真。”
赵一酒一直都挂在虞幸的直播间里,不像他,要在各个直播间中来回跑,趁这个直播的机会收集更多推演者的数据资料。
赵谋反正是享受不到像看剧一样从头看到尾的乐趣了,他的大脑一直都在动,累得要死。
赵一酒闻言,真就不理他了,又回到了沉默看直播的状态。
下一秒,他的脸被无能狂怒的老哥狠狠捏了一把,赵一酒也没还手,实在是赵谋的力气对他来说越来越不痛不痒了。
他其实在考虑要不要让厉鬼出来,或许厉鬼状态的他再看见医生会有更多发现,就是有点怕……厉鬼意识占据上风后,会说出一些不好的话。
真这么做了的话,他甚至毫不怀疑,直播间的人会忽然看见他踊跃发言,每一句都充满了对虞幸的挑衅,再顺带阴阳怪气两句,比如“原来亲爱的队长给别人当弟弟的时候这么乖啊”、“还真想看看队长被认知扭曲到极限的样子呢”……
赵一酒被自己的脑补吓到,毕竟他现在已经很了解自己的厉鬼面了,也很清楚厉鬼状态的自己最容易纠结于一些莫名其妙的细节。
那场面,他真的会想死。
所以还是算了吧。
赵一酒说服自己压下了这恐怖的想法,看着屏幕中的虞幸一仰头将新倒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他不免有点在意,在方宵这里“得到”了如此完整和详细的信息,到底会对虞幸的认知产生多大的影响。
……
“不怕。”
虞幸喝完那杯茶,擦了擦嘴,才给出一个有些言不由衷的回答。
他的心明显乱了,这些从小到大一直困扰着他的谜团忽然在今天得到解答,可解答并不是解决,方德明现在半身不遂地躺在轮椅上,能做主的人早就变成了眼前的哥哥。
南水镇会是今天这个样子,说明方宵对镇上事物的掌控力比方德明还要强,这样一来,他岂不是真的没办法离开了……
——方宵从虞幸脸上看出来的就是这样的动摇和隐秘的恐惧绝望。
而事实上,虞幸现在还很清醒。
因为关于世界观的事,不用方宵说,他自己本身也猜出来了不少,虽然有些地方是有出入的,可大至上思路一致。
正因为从细枝末节中推测出了世界观的可能性,方宵以为的足以让弟弟被绑在方府无法离去的重磅消息,对虞幸来说根本没那么重要。
而且,方宵没有说完全部。
虞幸又“强作镇定”,脖子和肩颈不自觉的僵着,咬牙切齿微笑着说:“我有什么好怕的,起码我走出去过,看过外面的真实世界。”
看似是倔强地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没底气,实则,是知道哪句话刺人最痛。
方宵脸上的表情果然凝滞了瞬间,而后笑叹:“那还真是让我没办法追上的经历。”
他的眼神有片刻古怪,语气好似隐含着不甘:“虽然现在这个小镇由我掌控,但我还是出不去。”
下一秒,这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不甘心就被什么东西悄然抹去了,方宵黑眸沉沉,又自顾自地接上话:“不过,出去也没什么好的,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在这里都能实现,对别人来说这是虚假的世界,可对于掌控它的我来说,只要我认为这是真实的,这就是真实的。”
“哥哥。”虞幸往后挪了挪,用每一个小细节体现他此刻对眼前人的不信任,“你说你发现那本书的时候,书页已经快用完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书应该已经写满了吧。”
“当然。”方宵从有些怪异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唇角勾起,“没了那本书,方德明也就没什么好怕的,已经写下的内容无法更改,他对付不了积攒够实力篡权的我。”
“可是,你又是在用什么控制南水镇呢。”虞幸脸色苍白,“我跟着旅行团进来,一路上看到的,和刚才故事的有很多不一样。”
那确实是一层真相。
可是在那一层真相的下面,还有一层。
书写出来的世界在没了追加内容后就会自行发展,那么所有镇民应该都在过着自己的生活才对。
这仿佛让现在满镇游荡的恶鬼们看起来像个玩笑。
而且,回归最初的发现,南水镇有两面,一个是展现给他们的虚假场景,另一个则是暴露镇上古怪的真实场景。
而方德明的那本书只会创造一个统一的场景——那就是他想要看见的那个未来。
如果将书写的内容也看作虚假场景的话,真实场景将是一片空白,是一个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的城镇,而不是那样血淋淋、充斥着滔天鬼气的鬼镇。
所以现在维持着南水镇运转的,不是那本已经用完的书。
方宵并不意外自己的弟弟能想到这一层,他在讲述故事的时候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他反而是起了一些好奇的心思:“你能猜到原因吗?”
虞幸警惕地闭了嘴。
方宵摊手:“其实你从小就特别聪明,都是我在后面陷害你,让别人以为你学习不好,脑子愚笨,品行也不够优秀,连方德明和妈妈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最了解你的只有我啊。我猜,我聪明的弟弟在听了刚才那个故事之后已经可以联想到更多了,不是说不害怕?说说看嘛。”
[嗯嗯嗯?啥?还有反转?]
[意思是这不完全是一个被写出来的小镇?现在控制小镇的手段是另一个,是吧。]
[我刚才就觉得有点对不上了,果然,哪怕是直接得到世界观也没那么简单,那些说不公平不公平的,换做你们,在听到书的故事之后就到此为止了吧]
弹幕吵了几句,开始期待虞幸给他们继续补全剧情。
没想到方宵都这么说了,虞幸还是一摇头:“……我什么也没想到。”
“弟——”
虞幸打断他:“我的朋友怎么样了。”
这话题转换得实在是太突兀,不过在了解真相后开始担忧起朋友的安危,倒也正常。
基本上,除了要离开方家这件事,方宵似乎什么都能顺着虞幸。
见虞幸表情有点难看,方宵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知道那两个人是你的朋友,你很难和别人交心,那这两个朋友应该对你很重要。”
“哪怕是为了让你高兴一点,我也不会对他们做什么的。”
“真的?”虞幸好像不太信。
方宵笑着解释:“他们被园丁爷爷带去客房好好照料了,吃喝不愁,园丁爷爷会问出他们喜欢什么,比如那位美丽的小姐,如果她喜欢珠宝首饰,方府可以送给她几箱。”
反正在南水镇,所有东西都是被创造出来的,无论是珍贵还是平凡,对于创造者而言都毫无区别,他们的价值只有在外来者眼中才会有所划分。
他的笑容转向幽深:“比起小时候就开始抵抗这座府邸的你,那两位毫无经验的外来者,应该会更快喜欢上这里。”
虞幸瞳孔一缩:“你要把他们也留在这?!”
“是呀,既然是对你很重要的朋友,当然要留在方府陪你了。”方宵理所当然,“弟弟,你想想,放他们走了,你们可能就再也不会见面了,你舍得?”
“我……”虞幸像是想要将舍得两个字脱口而出,但是诡异的,他咽下了这个答案。
他甚至没有再反驳说自己也会和朋友们一起离开,就好像听了故事之后,思想已经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悄然转变。
方宵很满意他的沉默,刚想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虞幸又站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似乎有点认命,然后兴致不太高地说:“带我去看看嫂子吧。”
方宵:“?”
和虞幸身高几乎相同,但体格要微微壮了那么一圈的便宜哥哥道:“你现在的思维跳跃速度倒是让我十分没有想到。”
“其他人我都见过了,就剩嫂子。”虞幸低眸,眉心微皱,“对了,你在来信里跟我说的,到底算不算数。”
方宵回忆了一下,其实他有点想不起来信上具体写了什么了。
不过不重要,只要是他在信里许诺过的,都不会和弟弟食言,反正他只会开可以接受的条件,这是他少年时期在港口和其他帮派打交道时留下的习惯。
“都算数,怎么,弟弟是有什么想要我现在就兑现的?”
虞幸开始算账:“你说要是我不想看见李保姆,你就辞退她。”
不过辞退只是一个委婉的说法,现在既然已经知道南水镇究竟是什么情况,辞退,基本就等于销毁。
李保姆是方德明写出来监视两个儿子的,现在明显已经倒戈,成了方宵和许婉的人,她在被写出的角色中也是最特殊的那一类,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足以证明鬼物形态的她有多难缠。
虞幸已经在考虑削弱方府鬼物战斗力的事了,能干掉一个是一个,能借方宵的手直接让李保姆消失就更好了。
他捂了捂脑袋,随后甩甩头,像是正在被认知扭曲的力量所困扰,这让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了更强的说服力。
“如果,你一定要我留下来。”
“那个变态保姆必须滚!”
方宵眉峰微扬:“还这么恨她?”
“她太恶心了,我看到她就想吐。”虞幸嘴唇紧紧抿了抿,“我绝对不可能和这种东西待在同一个房子里,呵。你想让我半夜睡醒又看见李保姆站在我床边盯着我吗?”
说起最后一句话,他甚至连刚刚对方宵缓和了一些的态度都有了要变回去的趋势,仿佛把对李保姆的厌恶迁怒到了方宵身上。
方宵感受到他的强烈抵触,立刻道:“你别急,我现在就弄死她。”
一句话就暴露了他在港口当帮派老大的真实性格,口吻有些粗俗,也将不把人命当回事的风格发挥到了极致。
说完,他站着没动。
虞幸冷静下来,也在原地站了几秒,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他偏头看方宵,迟疑道:“她已经被你弄死了?”
方宵一怔,这种问题,也只有刚知道他的非人手段,却还不清楚能力的具体运转方式的弟弟能问得出来了。
莫名的,居然有点蠢萌。
方宵直接笑出声:“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虞幸被笑得有点恼火,嘴角逐渐向下:“……”
方宵发现他果然是喜欢这样不那么疏离的弟弟,即使是出去几年脾气暴了不少,也很有趣:“别急,我会让你亲眼看着她消失,这样你才会安心吧?”
他走到房门边推开门:“来看。”
虞幸跟上去。
方宵刚才原地不动的那几秒,可能是在“做”一些让李保姆出现在院中的事。
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李保姆匆匆向他们走来,那双眼睛一看到虞幸,就几乎是本能的将阴暗的目光钉在了虞幸身上。
那其中的恶意几乎凝结成实质,这一次,和虞幸面朝同一个方向,而且站得很近的方宵自然也感受到了。
“原来你小时候这么怕她,是因为这个。”方宵的黑色瞳仁似乎更加深沉了,他感受到旁边人隐忍的怒火,眼睛微眯。
正盯着虞幸的李保姆忽然脚下一滑。
她的身旁是方宵院中的假山造景,偏偏就有最尖锐的那一节朝她摔倒的方向凸起。
李保姆本能想要扶些东西来保持平衡,手刚碰上假山山壁,尖锐的凸起部分就重重地砸在了她的眼睛上。
“啊!!!”
鲜血飞溅,李保姆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流血不止的眼睛一顿惨叫。
方宵悠然出声:“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走路不看脚下,反倒是盯着我弟弟,确实会很容易摔倒的。”
“我看看……保姆的眼球是被戳碎了吗?以后还怎么看东西啊。”
便宜哥哥双手环抱靠在门框上,语气还是笑着的,眼底却一丝笑意都没有。
“方……大少爷……请原谅我……”李保姆挣扎着爬起,跌跌撞撞向方宵和虞幸的位置走过来,失去了视线,她就像个无头苍蝇,还是个满脸满手都血糊糊的无头苍蝇。
虞幸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嘴角勾了勾,又刻意后退一步。
“站住。”方宵果然注意到了虞幸的小动作,他高高在上地宣布了李保姆的结局,“过来干什么?你想把你这一身脏血抹到我身上吗?看着就恶心啊。”
“没了眼睛,你就什么用都没有了,正好家中现在不需要保姆,李保姆,从现在起,你就从方府搬出去吧。”
他每一句话都不急不缓,如同宣布死刑的执行官。
李保姆因为疼痛嘶鸣着,凄厉道:“大少爷,你是要——”
方宵平静到冷酷的地步:“你被辞退了。”
话音刚落,“万念俱灰”的李保姆哀嚎一声,跌跌撞撞爬回假山旁,开始彭彭撞假山。
“我在方府伺候了这么多年,离了方府,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
虞幸眸光一动,几乎亢奋地向前一步,发泄又快意地吼道:“那就去死啊!”
李保姆撞得更狠了。
虞幸就这么死死盯着她,咧开一个笑:“快点死吧!变态!”
观众看了他一天半的直播,见过了他平时的从容和玩笑,也看到了他伪装示弱的样子,但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情绪外放。
恨意和快意交杂,毫无恻隐之心地看着眼前的残忍场面,甚至因此兴奋。
这几乎让人感觉,要不是旁边还有个方宵,虞幸能冲上去摁着李保姆的头帮她撞。
这会儿他比李保姆更像一个变态。
[堕落线的兄弟,轮到你们的专业了]
[嗯……话说这也是演出来的吗?]
[他被方幸的角色影响多少了?这会不会是因为认知原因,让幸真情实感地感受到了快意?]
[不至于吧,老粉表示他演技确实好,而且他可是顶层大佬,哪那么容易丢失自我。]
李保姆的头很快血肉模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方宵一切尽在掌握,从容道:“死了。”
他转头,发现弟弟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也不知里面有几分兴奋过头和几分恐惧。
方宵抱抱虞幸,笑意深深:“好弟弟,现在家里没有你最讨厌的人了。”
他失去了一个可以用的下人。
但他杀了李保姆,让虞幸“得到”了亲情的偏爱和复仇的快乐。
他把每一部的得失都算计着,比如这一次,弟弟的思维应该到了已经想要主动留在府中的阶段了。
“谢谢哥。”虞幸缓了过来,抬起头,语气有点茫然,“你好像还是以前那个对我很好的哥哥,而且现在,你不用以伤害我为手段了。”
“谁说不是呢,我成了方府的主人,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啊。”方宵趁这个机会猛刷好感度,“不是要去看你嫂子?”
“嗯。”虞幸整个人平静了很多,虽然还是下意识的会捂一下脑袋,但好像已经不排斥方宵了。
嫂子明珠的房间也在这个院子里,走几步就到了,院中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也没出来看看。
虞幸跟在方宵后面,忽然想起来问:“嫂子是生病了吗?她今天一直没有露面。”
方宵脚步顿了顿:“没。”
他的笑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她出不来。”
还不等虞幸再问,方宵已经推开明珠的屋门。
“哗啦啦……”
锁链碰撞的声音在虞幸耳中响起,他愣了一下,往里看去。
这间房很有女子闺房的感觉。
虞幸得收回之前认为两个少爷的房间是保存最完好最精致的房间的想法,因为眼前的明珠房间,才是真正的奢华。
房中隔断墙上摆着各种精巧玩意,玉石摆件温润平和,外间的贵妃塌上铺着光滑锦缎,一套玉壶茶杯放在托盘中,置于小几正中央。
透明的水红缦纱从房梁上垂落,将缦纱后的纤弱女人身影映衬得朦胧又柔美。
珠串成帘,叮当作响,和缦纱形成一重又一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光,隐约能看见里间的拔步床和梳妆台。
梳妆台上的珠宝胭脂随意放着,满满当当,似乎是主人用过后懒得收拾。
女人背对门口坐着,因为缦纱遮挡而看不清在做什么,只能看见及腰长发随意披散,穿的似乎是睡裙,一双玲珑白皙的脚没穿鞋袜,直接踩在屋中毯子上,其中一只脚腕好像被什么东西圈了一圈。
任由虞幸先将房间打量了一遍,又好奇地看了会儿女人的背影,方宵才温声道:“明珠。”
里面的女人动了动,站起身朝外走来,嗓音同样温和似水:“方宵?怎么这个时候来看我了?”
她又牵动了脚上绑着的东西,哗啦啦,锁链声分外清晰。
虞幸第一时间做出惊讶反应:“哥你怎么……”
他小声接后半句:“是在囚禁嫂子?”
方宵还没回答,水红缦纱已经被拂开,女人带着锁链声款款走出。
看到她的瞬间,虞幸就把这个女人和不忘居雅间中的残影对上了号。
不过眼前的女人要更瘦些,身上少了活泼的气质,多了沉静和温柔,还有更多的随意。
刚过膝盖的睡裙被她随意套在身上,连腰间系带都松松垮垮,露出大片雪白,峰峦若隐若现,脖颈和锁骨都残留着一些暧昧的痕迹和泛青的指印。
虞幸也是第一次看到明珠的脸。
实话说,明珠长得很漂亮,也只是漂亮,和现在的许婉相比差了太多,更别提美杜莎那种有些欺负人的容貌。
可是,看见这张脸的瞬间,虞幸的脑袋嗡嗡作响,从进门开始积攒到现在的认知扭曲似乎在这一刻集中爆发,如火焰一般在他大脑中灼烧。
这种扭曲甚至让人提不起反抗的心思,几乎是在意识到扭曲的进行时,就已经变得心甘情愿。
虞幸倒不是心甘情愿,他在注意到自己心跳不对劲时就在脑中拉响了警报,诅咒之力在体内悄然翻涌,一旦感知到恶意,就会将那股试图篡改他认知的力量压制下去。
身处方府,敌人的主场,他暂时做不到将那种力量驱逐。
然而很快,虞幸就发现那种灼烧感并不是某种针对他的认知攻击,而是来自于他自己的身体。
明珠的脸好像在此时拥有了别样的魅力,每一个角度都那么讨人喜欢,连带着,睡裙下这副躯体身上的痕迹也变得清晰刺眼。
他的身体在发热,心跳加快跳动,浑身的灼热感最终都汇聚到一处,使那里彰显出明显高于平时的存在感。
虞幸瞳孔有瞬间的放大,脑袋里打出无数个问号,让他少见地懵住了。
是认知扭曲……
他不知道自己脸有没有红,这种情况,见多识广的虞幸还真就没遇到过。
如果要用一个最确切的词来形容他此时的感受,大概是“怦然心动”。
毕竟他的心脏跟抽疯似的在那跳,提醒着眼前女人对他的吸引力。
虞幸还是清醒的。
他有自己的判断力,即便看向明珠时,会下意识认为这个女人跟对他胃口,但他知道这都是认知被操纵的结果。
他忽然想起方宵写的信中提到过。
他们从小就喜欢一样的东西,方宵喜欢的女人,他“方幸”也一定喜欢。
虞幸原本以为这就是方宵一厢情愿的一种修辞手法,没想到,这居然是事实。
虽然不知道明珠到底哪里戳到了方宵,总之方宵对明珠的喜欢一定到了病态的地步,而和方宵喜好一样的方幸,也很容易对明珠产生同样的感情。
认知扭曲是让他慢慢和“方幸”融为一体,忘了推演者的身份,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人,然后再去认同现在已经属于方宵的“信念”。
虞幸经历了墨香味中被他半放任的扭曲,再加上林林总总都“得到”,一定是会被影响到的,之前和方宵谈的事情都太重要太严肃,他防备心重,所以这种影响没有体现出来。
谁知道,那些影响会突然在这种虞幸从没想过的领域给他来个突然袭击。
而且相比于心理上那微乎其微完全可以无视的“心动感”,身体上的激动明显太离谱,他不知道是不是千结领域的力量自带这种效果。
空间太紧,有点难受了。
他远离美杜莎,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在直播的时候发生啊。
……千结这个邪神,真的很讨厌。
虞幸眼底闪过寒芒和杀意。
他极度厌恶在这种事情上不受控,这实在是太过越界,已经触及到了他给理智定下的警戒线,如果那条半人蛇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他大概会什么都懒得顾忌,直接格杀!
“弟弟,这就是你嫂子,她叫明珠。”方宵拍拍的神色有些莫测的虞幸,又带着笑意看了眼虞幸的裤子。
……可惜,那条蛇不在,我还要走任务。
虞幸压下阴森杀意,将敞开的风衣拢了拢,遮住丢人来源,声音微哑:“嫂子好。”
明珠大概也没想到进屋的不止方宵一个人,在看到和方宵长相有几分相似,但是更加年轻的虞幸时,女人惊讶地睁大了眼。
“难道你是,方幸?”
方宵点头,又给她介绍:“我弟弟。他今天刚回家,以后你们每天都会见面,我就先带她来跟你打个招呼。”
明珠温婉一笑:“弟弟好。”
然而即便知道了眼前的人是谁,明珠好像也没有要整理一下衣服的意识,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在意,还是认知中已经没了一些常识。
方宵这会儿倒是想起了他在信里还写了什么,压低声音,凑到虞幸耳边,揶揄道:“我说的没错吧,你肯定会喜欢明珠的,我们的喜好,向来惊人的一致。”
“我说了能把明珠也分享给你,你也别忍了,我们日子还长,不差聊着一会儿,哥出去,你留下,就当是……你嫂子的见面礼吧。”
虞幸差点没控制住表情黑下脸。
他长出一口气,用极为平稳的声音,一本正经道:“只是充血,不用。”
第八十章 我们可以是同盟
[神他妈只是充血,我真的要笑死了]
[小小幸表示,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其实这里就算答应,也不会出什么事吧,顶多认知扭曲度再涨一涨……咳咳,亏吗?]
[你们要不要听听你们在说什么!
]
[明珠还有这本事呢,不过她看起来挺温柔啊,干嘛用链子锁着她?]
[我不觉得方府有正常人,她全家都被方家杀了,能是心甘情愿留下的吗,肯定不能啊?]
[今日起加入lsp基金会,我将正大光明地发出呐喊:把风衣拿开!再让我康康!]
[真拿我们当外人(◔◡◔)]
[前面的,不当外人系统就不让我们看了,会被屏蔽]
[冷酒:……]
[曲衔青:哈哈哈哈哈哈]
[冷酒:……]
[曲衔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曲大老也会凑这种热闹吗,震惊!]
[卡洛斯:反正这个片段一定会被销毁,笑,为什么不笑!看到某个面瘫一脸震惊就更好笑了我还抓拍到了哈哈哈哈哈]
[冷酒:……]
……
虞幸的推辞被方宵当作了不好意思,毕竟这种词,和别的描述还不是一个意思么。
他拖长音“哦”了一声,把虞幸往明珠的方向一推:“不用就不用,那……你们头一回见面,单独聊聊天培养培养感情总可以了吧?”
多懂。
这委婉的用词,似乎已经顾全了虞幸的面子,明珠微笑,也是一副完全没意见的模样,虞幸手指微动,没再拒绝。
方宵转身走出房间,回头留给虞幸一个挑眉的笑:“聊累了,再来我那儿找我吧。”
彭。
门被不轻不重地关上了。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虞幸才抬眼望向明珠。
他不动,明珠也就站在原地,既不问他的打算,也不主动做什么,只用嫂子的长辈目光看着他,像一抹安静的幽灵。
“嫂子。”虞幸喉咙有点痒,他干脆用这个当作话题,“我有点热,能跟你讨杯水喝么?”
“当然。”明珠这才动了,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转过身,明明外间的小几上就有茶壶,她却示意虞幸和进她里间,“我泡了花茶,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不过你哥哥很喜欢,你应该也不会讨厌这个味道。”
虞幸眯了眯眼,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点:“我跟我哥喜好一致,这件事是他跟你说的吗?”
“是啊,他总跟我提起你。”明珠顿了顿,“他……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挺想你的。”
“是吗。”
虞幸跟在她身后,目光不自觉下落,看着明珠脚腕上的那个枷锁。
明珠脚腕也很纤细,金色的细细锁链围上去甚至有些像装饰品,可惜,从脚腕处延伸向里间的长长链条,还是暴露了她是个被囚禁的人的事实。
虞幸根据地毯上散落的链条算过长度,如果不解开,明珠最多也只能走到她房间的门口,就像方宵说的,她出不去。
镇上有人看见过方宵和明珠出门买菜的样子,也就是说,方宵并不是不让明珠出门,而是不让明珠一个人出门。
那么囚禁的动机就有迹可循了,并不是因为方宵太过喜欢明珠而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她,而是怕明珠逃跑。
明珠走了几步,往回一瞥,发现了虞幸的视线落点:“弟弟是喜欢我的腿,还是对这个链子感兴趣?”
虞幸想了想,回道:“都有。”
“噗,弟弟还真是诚实。”明珠伸手拂开缦纱,走过去后,缦纱轻若无物地摇晃着,垂落到虞幸脸前,他飞快侧了侧脸,才避免了被水红薄纱湖一脸的情况。
那些串成的珠帘叮当碰撞,原本清脆的声响,在此时竟然也像在助兴一样暧昧。
细腻的纱网划过脖颈,虞幸眉心仍然透出一丝不耐的厌烦,不过他不是针对明珠,而是针对方府中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扭曲力量。
身体上的感觉一时间竟然褪不下去。
这样不太方便,不知道诅咒之力能不能强行遏制身体的反应……
这么想着,隐秘的黑色纹路从他的皮肤下浮现。
纹路由手背上那棵树形开始,盘踞缠绕的根系隐入袖口,顺着胳膊向四肢百骸蔓延。
虞幸控制着黑色纹路没有爬上胸口以上,然后随意自然地把手插回风衣口袋里,藏住手上异样。
毕竟他的纹路不管怎么控制,都要从手背的树开始,这个是改变不了的。
或许是因为他的心情不佳,黑纹也显得暴躁狂乱很多,虞幸能感觉到纹路攀爬过的每一寸,极致的阴冷像真正的丝线一样,把燥热一点点封锁。
呼,有用。
就是有点硬核。
就如同上一秒身处火海,下一秒忽然被扔进冰洋,而且后者的冷直逼灵魂,连南水镇的冰雪在诅咒之力的衬托下都跟春风一样和煦了。
阴冷越过紧绷的肌肉,绕过大腿,迟疑片刻,才将最不听话的那一处笼罩,一时间的温度转变带来极为难以言喻的感觉,即便是虞幸,也忍不住眯了眯眼。
诅咒之力立大功,将所有冲动尽数毁灭,连脑子里隐约的影响也挥发散去。
气死了,真是气死了。
虞幸宁愿是单纯的疼痛,他反正对痛感的忍耐度无限高,反倒是这种事,因为接触太少,让他对自己的表现非常不满意。
在明珠看不到的角度,虞幸磨了磨后槽牙,暗自给千结记了一笔。
明珠走到里间桌前,站着放好茶杯,素手拎起玉壶,弯腰时睡裙上移,露出一截白皙大腿,膝盖窝内凹的弧度小巧可爱。
澹金色的茶水从长颈玉壶的壶嘴中流出,打着旋落入杯子里,两朵粉色花瓣随之混入,浮浮沉沉,最后颤巍巍地漂在逐渐平静的水面上。
和方宵真的为了聊天才倒茶不同,明珠没有给自己倒,也没让虞幸坐,而是端起杯子来到虞幸面前,向他递了递:“喝喝看?”
她身材比较娇小,站远点还不明显,站得近了,就只到虞幸胸口了。
虞幸只要一低头,刚才没看见的,全得看得清清楚楚。
弹幕已经从他刚才的态度看出来,他属于还挺正经那一类,本以为能欣赏到破镜队长的窘迫和强作镇定,比如此时,虞幸可能要僵着脖子不敢动。
[我要看微表情,我最喜欢看帅哥强忍的样子了嘿嘿嘿]
[坏了,遇上真lsp基金会的人了]
结果。
虞幸身上的黑纹已经功成身退,他伸出右手稳稳拿住杯子,就这么低头抿了一口。
他的眼神也微微垂落,根据视线的自然落点,毫不避讳。
如果没有看错,他甚至微不可查地翘了翘嘴角,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好喝。”虞幸轻声开口,在明珠微微一笑朝他靠过来时,不仅没躲,还用另一只手搂住了明珠的腰。
低眸看着明珠将手伸进敞开的风衣里,隔着衬衣覆在自己胸膛上,他把只喝了一口的茶放回桌子,勾唇:“嫂子倒的茶,果然合我胃口。”
[???]
[你小子,方宵在不在是两副面孔是吧???]
[大胆,居然叫幸大老“你小子”!谁给你的胆子!]
[卧槽,刚还以为是个正经大老,没想到,这不就是身经百战的样子吗!]
[我们是不是要被屏蔽了……]
[冷酒:嗤]
熟悉虞幸的才能看出来,这是他恢复从容的表现,因为重新拿回掌控权,那股子游刃有余的戏精技能就又回来了。
要不是这种气质,赵一酒也不可能从第一次认识虞幸开始就默认他感情史丰富,对虞幸后来好几次为自己辩解的措辞采取“嗯嗯嗯你说得都对”的态度。
“弟弟在外面这么多年,交过不少女朋友了吧。”明珠也感受到了虞幸忽然的从容,状似害羞地低下头,掩去眼中神色,“不知道你和你哥,是不是连癖好都一样。”
虞幸自然看得出她身上有些痕迹过于重了,恐怕方宵对她不会很温柔,至于癖好什么的……原谅他判断不出来。
他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拇指指腹摁在明珠脖子上泛青泛黑的指印上,轻轻一抹。
明珠非常不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因为人在他怀里,所以虞幸才没错过这种真实的无法做伪的反应。
果然……
“其实我没有经验。”虞幸解开了衬衣上方的一粒扣子,“所以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可能,还需要嫂子教我。”
明珠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不过很快就收敛了神色:“真是没想到。不过,要是能起到教会弟弟的作用,我还挺荣幸的。”
温柔的声音接着说:“你哥应该也很希望你能喜欢我,这样你就更不会想离开方府了,他对你,真的用心良苦呢。”
乍一听没什么,明珠对方宵好像就是这种什么都听的态度。
但有点心眼的人都能从中品出一丝不对,明珠此时说这个,就像在提醒什么一样?
虞幸偏偏像没听出来似的,往拔步床那儿看了眼:“去那边可以吗,嫂子。”
明珠长长的睫毛一颤:“好啊,弟弟把外套脱了吧,不方便。”
风衣就这么被留在了桌上,还附带了一副戴着链条的眼镜。
明珠穿着睡衣又光着脚,坐上床的姿态分外自然,好像已经养成了习惯。
她两腿并拢垂在床沿,打量着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方幸”。和方宵相比,穿着衬衫的方幸肌肉没有那么夸张,压迫力也没那么强。
比方宵更俊美的容貌在这种暧昧的情景下实在容易令人产生晕眩感,挺拔卓越的身形无论是放到哪里,都一定会成为被哄抢的那一类。
和他相比,明珠甚至觉得自己暗然失色。
倘若这里不是方府,他们两个睡一觉,真不知道是谁更吃亏。
明珠发现方幸话不多,可能真是因为第一次所以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合适,她便主动担任了挑起话头的那一方:“方家的基因真好,我本以为你哥已经是万中无一的好皮相,没想到弟弟比他更优秀。”
虞幸眉头一挑:“嫂子说这种话,被我哥听到了他会不会不开心?”
“我觉得不会,你比我重要多了。”明珠笑着说。
“是吗……”这是虞幸第二次用这两个字来表达情绪,他目光沉了沉,“如果不是这次收到他的信打算回来看看,我可能永远也不会清楚方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会知道他到底对我有多好。”
“嫂子。”虞幸俯身,双手撑上床沿,将额头抵在了明珠肩上,忽然跟被感动到了一样,带着鼻音撒娇,“你也这么纵容我,我在外面都没有遇到对我这么好的人。”
纵容……明珠一愣。
虞幸的呼吸打在明珠的皮肤上,她下意识抬手,将手指插进虞幸后脑的头发里,然后才意识到,这不是对她予取予求的方宵,而是只见了第一面的弟弟。
他好像并不阴沉内向,也不对陌生人充满警惕和排斥。
她在方宵口中听到的对方幸的形容都已经过时了,少年人出去历练了一圈再回来,没人知道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方幸。”明珠犹豫了一下,才喃喃道,“如果我很讨你喜欢,你会对我好吗?”
虞幸抬头,手穿过明珠的膝窝,将她轻轻捧到了床中央,自己也将一条腿屈起抵在了床上:“如果嫂子对我好的话,我也会对嫂子好的。”
他俯身,没有触碰她,而是一指勾起了明珠脚腕边蜿蜒的锁链,听着带动出的清脆碰撞声,将细细的锁链缠在指尖把玩。
“那……”明珠看着这明显不像新手的撩拨动作,默默地吸了口气,“第一次的话……不如对嫂子温柔一点?待会儿你和你哥还要谈事情吧?不好太累了。”
“好啊,要怎么做,都听嫂子的。”虞幸了然地放下锁链,“第一步,做什么?”
明珠如水般的眸子浮起一层薄薄水雾,她伸手解开了虞幸衬衣的第二颗扣子,小声道:“先亲亲我吧。”
“哦?”虞幸伸手,“是亲这里——”
他捏住明珠的下巴,手指捻着明珠的嘴唇,然后目光偏移,手指跟着滑落,在她脖子上停下:“还是这里,亦或者……”
他凑近,鼻尖碰到了明珠红起来的耳垂,轻蹭了蹭:“这里?”
“你——”明珠一开口就被摁着肩膀倒了下去,她抬眼,发现自己完全被笼罩在了男人的影子下。
两人的体型差挺明显的。
发现了虞幸笑容中的戏谑,明珠闭了闭眼,随后终于有了一些鲜活气,笑骂道,“你这小孩,说什么没有经验,是在耍我呢。”
“因为嫂子好像非常平静的样子,我有点忍不住想看看嫂子不一样的表情。”虞幸狭长的凤眼一弯,漆黑额发打下些许阴影,他解开第三颗、也就是胸口正中间的扣子,不戴眼镜的他侵略性暴涨,勾唇道,“不过有一点没有耍嫂子,我会温柔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别屏蔽别屏蔽让我继续看啊啊啊啊]
[他怎么这么会!太坏了吧!]
[曾来:妈呀,系统是不是抽风了,这还不屏?给我兄弟注意点隐私啊系统!]
[任义:……]
破镜小队也要疯了。
原本只是在凑热闹等着看笑话的曲衔青脸颊微红,低声道:“还好上次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时,我还是个心思纯洁的小孩。”而且另一边旁边还有祝嫣。
怎么形容她现在的感觉呢,就是古怪,非常古怪,小脸通黄的那种古怪。
“这是重点吗!”卡洛斯惊了,“喂喂,这、这不对吧,他应该能扛住这种认知扭曲才对啊,他不是那种口嗨型选手吗?!没必要委屈自己这会儿真——”
“赵谋。”赵一酒阴郁的声线像一台正在运作的冰箱,使其他人躁动的情绪瞬间熄灭,他转头,“以你丰富的去夜店的经验判断一下,他,到底有多熟练。”
“咳咳咳……”赵谋被呛得一咳嗽,疯狂朝老弟使眼色,“什么夜店,哪有夜店,我天天分析数据到大半夜,还要起早给你们做早餐,我哪来的时间去夜店。”
赵一酒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赵谋无奈:“别急啊,他肯定有他的打算,你们别一看到这种事情就降智好不好。”
不是看到这种事降智,而是看到虞幸做这种事才会因为太激动而降智。
赵谋也理解,尤其是他老弟,一张白纸,连片都没怎么看过,才会像现在这样吓得耳朵都红了。
只是他身为副队长,的确是最理性的那一个:“系统都没屏他,可能是知道他的打算吧,至于你要我判断他的经验……你高看我了,要不我用能力给你算一下?”
赵一酒把头扭了回去:“不用了。”
“他说他没有经验的。”他往沙发背上靠了靠,“果然还是那个骗子。”
骗子虞幸不知道外界是什么反应,他也以为系统应该开始屏蔽了,此时衬衫全开,正把一只手放在明珠大腿上。
明珠体温正常偏高,是一个绝对的活人温度。
在暧昧的气氛越来越浓烈,仿佛随时都会化为干柴烈火的同时,虞幸余光朝着一墙之隔的位置瞥了一眼。
你大爷的。
还不走。
难不成真有听这种墙角的癖好吗?或是非得确认他的行为才罢休?不过,时间也差不多拖够了,再继续下去他就没词了啊……
“嫂子。”感觉时间足够,虞幸压下去,贴上明珠耳朵,笑道,“我其实发现了一件事。”
明珠童孔有点涣散,她根本没想到方宵这个弟弟手段这么厉害,明明没怎么碰她,说好的亲也根本没亲,只靠语言和眼神,就已经让她浑身无力,脑子发晕几乎无法思考了。
她双手的手腕被虞幸一手握着放在头顶,完全丧失主动权,下意识颤抖着应了声:“什么事?”
“我发现啊,嫂子习惯性讨好我的那些动作,和你刚才说的话实际表现出来的态度……”虞幸眼底清明,“似乎有些矛盾。”
明珠缓了两秒才听清他说了什么,迷迷湖湖的眼神重新聚焦,浑身的血液因为一瞬间的发冷而凝固。
虞幸声音压得很低,除掉直播间的观众外,哪怕是听力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在屋外听见这些话:“你是不是根本不愿意啊。”
明珠:“我——”
“嘘。”虞幸勾唇,“你就是不愿意。以前你不是这么温顺,你反抗了他,作为代价,你的脚腕上多了锁链。”
“南水镇里没有人可以制裁他,于是渐渐的,你学会了顺从,学会了让方宵开心,也学会了怎么迎合他的喜好。”
“倒茶的时候,请我喝茶的时候,那些小动作都是你在方宵的压迫下掌握的吧?”
他每说一句话,明珠的眼睛就睁大一分,浑身静止,冷汗从背后渗出。
“你看到我,也懒得在我面前守卫什么,因为我是方宵的弟弟,你知道我对他有多重要,反抗我,会得罪他。”
“你试着告诉我,不要对你做这种事,不然会被彻底困在方府,但我好像已经没了离开的念头,所以你说服了自己,只要我在床上比方宵温柔,你就赚了,因为你真的很怕他暴力的癖好。”
“你最最害怕的,是让他知道,你还很清醒。”
如同恶魔耳语般说完这些,虞幸稍稍往后撤了点,给明珠留下呼吸的空间。
明珠的确怕了,她不确定“弟弟”为什么对她的情况这么了解,也不知道方幸挑明这些是想做什么。
因为恐惧,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缺氧般地大口呼吸,那张戴在她脸上的面具被毫不留情地敲碎,身体又被如此强势地禁锢,脸上因动情而升起的绯红尽数褪去,只剩下白纸一般的惨白。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入发间,她小声啜泣,已经恐惧到失声,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你别告诉他,求你,我愿意的……我愿意的,你对我怎么样都行,我不要温柔了……别告诉他……”
虞幸放开了她的双手,她一下子揪住虞幸敞开的衬衣,再胡乱地往他身上探去,颤抖的指尖已然冰凉,卑微地祈求道:“不要温柔了,只要你别说,我都听你的……”
“我不想变成其他人那样……像个提线木偶……”
“哎……”虞幸无声叹了口气,伸手为她擦了擦眼泪,但是明珠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根本擦不完。
他知道自己好像把人吓狠了,维持着那股游刃有余的笑意,抓住明珠一只手,带着往胸膛处移动:“温柔的确不是我擅长的风格,我现在更需要疼痛。”
明珠已经想到这种人肯定是个变态了,对于自己即将被虐待的事心知肚明。
但这和她好不容易维持住的清醒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她没有半点犹豫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什么都配合。
下一瞬,她童孔地震。
明珠房间的门外,方宵面对房门站在那里,从关门开始,他就一步都没有动。
他听着里面的两人从一开始还有一些生疏,到适应气氛逐渐放开,嘴角越扬越高。
这就对了。
他就知道,不管弟弟的性格在外面改变了多少,只要回到方府,被一点点扭曲回来,就一定无法抵挡明珠的魅力,因为明珠刚好是个哪哪都能诱惑到他的人,他的弟弟绝对无法克制那种冲动。
“再疯狂一点吧,弟弟。”方宵自言自语,“这样你就永远都不会离开了。”
里面的声音逐渐难以分辨,明珠似乎感到窒息而大口呼吸着,方宵听见弟弟依稀在说“温柔的确不是我的风格”什么的,更加满意。
下一秒,明珠发出一声压抑着的惊呼,同时,他弟弟也闷哼了一声,方宵自然而然脑补全了他们的动作,觉得目的已经达到,终于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时间就让弟弟享受好了,他只是以防万一,不是要让弟弟连这点隐私都没有,要是弟弟知道了,岂不是会反感。
方宵迈步走向自己房间,然而他根本就没有脚步声,分明是两条腿走路的动作,留下的却只有像蛇行一样轻微的滑动的声音。
……
滴答。
虞幸看着明珠惊呆到静止的神情,握住她手的力道不变,又往自己胸口送了送。
滴答。
一滴粘稠的深红液体顺着明珠抬起的手流至手腕,然后没入睡衣的衣袖里。
滴答。
又一滴血液砸在了明珠凌乱却不知为何遮住了所有隐私部位的睡衣上,她骤然惊醒:“你?!你这是做什么?”
“呵。”虞幸轻笑一声,松开手,把指间的血往衬衫上擦了擦,感知到外面那道气息终于撤走了,他说话也随意很多,再没半点暧昧,“多明显呀,嫂子,我需要疼痛,所以让你捅我一刀呗。”
明珠茫然看着刺入他胸前的匕首。
她的手还握在匕首的柄部上,从伤口处流出的血一点一点打湿她的指缝。
就在刚才,“方幸”把这把匕首塞到她手里,又用比她大了一圈的手,覆盖住她的手背,然后毅然决然地捅向自己心脏。
她……杀了方宵的弟弟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怕。”虞幸拍拍她的手背做安抚,在她的手无力又仓皇地垂下去时,轻松将摄青梦境从心脏位置拔出来。
他能在身上什么口袋都没有的时候随时取出的武器,也就只有摄青梦境这个祭品了。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黑雾不知从何而起,覆盖到散乱的血迹上,转眼间,那些新鲜的血液就融进了雾气中,消失无踪,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抱歉啊,刚才冒犯了。”虞幸手掌一翻,还没等摄青梦境里面的亦清飘出来看看怎么回事,就把匕首收回了人格面具中。
他直起身,替饱受惊吓的明珠拢了拢衣领,又为她把睡衣下摆往下拽了拽:“因为方宵没走,他在门口确认我到底有没有对你下手。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麻烦的监督者,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占了下你便宜。”
因为方宵是南水镇的实际控制者,他既是一个个体,又有更多的隐藏视角。
正因如此,虞幸的诅咒之力都只敢在自己身上隐晦地用一下,不敢用在明珠身上,否则要是惊动给明珠进行认知扭曲的那个东西的意识,就相当于同时被方宵识破。
不能用诅咒的力量让明珠直接看到幻觉,虞幸也只能亲身下场了。
总的来说,有点难办。
刚开始,他要连明珠也骗过去,因为对明珠来说,“弟弟”的立场和行为忽然转变,很容易让她措手不及,从而导致露出破绽。
所以得装得像才行,还要说点骚话什么的拖延时间,又不能突兀。
他不想让自己这么草率地亲什么人,也不太愿意让一个心里其实在抵触这件事的女孩受到冒犯,就连碰明珠耳朵都只敢用鼻尖蹭一下,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做法了。
演这么一场戏,比他和花宿白打一架还累。
明珠此刻已经意识到事情的离谱,她能在方府装这么多年,脑子转得本就很快,只要不是忽然一下涉及到她最恐惧的事情,她的接受能力就很强。
她见虞幸伤口处平滑如新,脸色也毫无变化,甚至已经开始扣回衬衫的纽扣,再连上他现在说的话,就知道这个人不会和方宵告密了。
不仅不会告密,对方的目的好像还和她相同,都是要瞒过方宵,维持清醒的认知。
“你……所以……现在……”明珠嗓子还是哑的,人生的大起大落使她无所适从,顿了两秒才组织好措辞,“所以现在方宵已经不会听到我们说话了吗?”
“他回房间了,只要他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我就有能力瞒过他。”虞幸扣好扣子,整理了一下有些乱七八糟的头发,对明珠露出一个笑容。
明明是同样的一张脸,笑起来居然会有这么多不同的气质,此刻的笑没有任何欲望掺杂其中,只有纯粹的善意,莫名让明珠感到一阵心安。
明珠想说什么,忽然童孔一缩:“不对,李保姆会监视我,她——”
“她死了。”虞幸懒洋洋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刚才还暧昧不清的床瞬间被他坐出了老板椅的架势。
“……死了?”明珠更加茫然,揉了揉哭红的眼睛,触感却不是在做梦。
“李保姆的眼睛很令人讨厌,尤其是在方府里。有了她,做什么都不方便,她就像个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又会把看到的东西报告给方宵。”虞幸思路非常清晰,所以他才在去见唯一有可能是被迫留在方府的嫂子之前,先发弟弟的小脾气让方宵干掉了李保姆。
看他说这些事儿,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轻松,明珠也终于想起要坐起来,有些急切地问:“你是……谁?是外界派来的警察吗?终于有人注意到南水镇的问题了吗?”
“不啊。”虞幸看了她一眼,“我就是方幸本人,是你实打实的弟弟,你看我这张脸。”
他自己掐了自己脸上的肉一把,给明珠展示:“这脸,保真,你再也找不到一张和我一样帅的脸了,就算别人易容也易容不出来。”
明珠:“……噗。”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刚刚还像个顶级掠食者一样全面压制着她的男人,忽然给她做鬼脸逗她开心,好像退去了那层伪装更接近真实模样的这个人,才真正展现了他的人格魅力。
“这么说来,你确实是我弟弟。”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明珠和方宵的婚姻是事实,所以她直接叫“方幸”弟弟没有问题。
“原来你不是一无所知。”她在经历过恐惧、茫然、庆幸和喜悦后,疑惑攀升上来,“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不仅回南水镇,你甚至敢进方府,你不知道进来以后就出不去了吗?”
“还是说……你有备而来。”
明珠话密得虞幸一句都没插上,不过她也越猜越接近事实了,此刻,那双习惯于温柔似水的眼睛彻底亮了起来,仿佛有火焰在熊熊燃烧,隐忍多年忽然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希望,明珠怎么能不激动?
她像是沉船后游泳到力竭的人扒住了海上的浮木,跪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抱住了虞幸的胳膊:“你是来解决这一切的,是吗?你甚至能杀了李保姆。”
虞幸没有跟她解释李保姆是怎么死的,不过李保姆死前那么大动静明珠都不知道,看来是被锁住身体的同时,也被封锁了一部分感官。
“嫂子。”虞幸又叹了口气,“虽然我现在比刚才正常很多,但你是真的心大啊,这么快就忘了刚才有多怕我了?”
他像拔萝卜一样把胳膊从明珠怀里拔出来,言之凿凿:“我其实真是第一次,啊不,就是没有过第一次,所以在不需要做戏的时候,我不给碰。”
“碰一下二百。”
明珠现在身无分文——她用的都是方宵给的东西,就连钱也是方宵创造出来的,到了南水镇以外就会消失,她哪来的二百。
当然,她也知道这是弟弟开玩笑,真的没想到和方宵在一起度过了整个童年的人,血液里流着相同的血的人,会长成这种可靠的性格。
虽然,压迫力拉满的时候真的很可怕。
“不过嫂子说的没错,我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跟我一起来的还有两个朋友,他们也很厉害。”虞幸眨眨眼,伸出手,给明珠变了个“戏法”,维度悄然重合,一根小小的枝条在他掌心上方浮现。
【我为什么这么迷你?】
【这个女人身上有好吃的味道,我能舔一下吗?】
刚才才做过连自己回想一下都觉得有点过分的事,虞幸听到枝条上传来的意识,很凶地传了回去。
【老实呆着,不要什么鬼气都想吃,不乖我就粉碎了你】
枝条顿时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明珠身上是有澹澹的鬼气的,她是个活人,因此身上的鬼气也能被感知到。
有一部分是从她体内散发出的气息,在南水镇待了这么久,她终究是被不可逆地影响到了。
还有一大部分则是从方宵身上沾到的,只要一段时间不接触方宵,这部分气息就会自己散去。
明珠恍恍忽忽看着眼前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小树枝,想要碰一下,却本能地知道这东西碰不得。
“这是……”
虞幸要给明珠看的是凭空召唤枝条的手段,这才能让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显得有可信度。
他让枝条回到自己的维度去,放下手:“方宵拥有非人的力量,其实我和我的朋友也一样,这世界上诡异的东西有很多,我正是得到了抵抗方宵的方法,才会回来。”
“之所以把这些告诉你,一是因为我试探出了你的清醒程度,二是,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帮你。”明珠已经平静了很多,她甚至连要帮什么忙都没问,直接作出了回答。
低头瞥到浑身的痕迹,她目光暗了暗,但依旧很坚定:“我已经失去太多了,但我还有想要的东西,那就是自由。我不敢反抗,努力迎合方宵的喜好,是因为这个变态喜欢我,甚至不放我去死。我只能在这里活着,那我希望我能活得稍微轻松一点点,而且,我真的还想做我自己。”
而不是一个完全被控制的提线木偶。
“如果有机会离开,就算是死我也愿意的。”她嗓音沙哑,“你要我帮你什么?我不知道你准备花多久去解决这里的问题,如果是要我像今天这样配合你,完全可以,你甚至可以对我再过分再真实一点,我这副身体,早就不重要了。”
在她想来,“方幸”起码要在方府潜伏很长一段时间,不是每天都能像今天这样瞒过方宵的。
或许某天方宵兴致来了,就要亲眼看过程,甚至是一起……她只想让弟弟知道,到时候有必要的话,不用顾及她的感受。
“你的决定我了解了。”虞幸也没解释什么,只是把他想要明珠帮的忙说清楚,“我就是需要你在我每次提出帮忙的时候,用你最狠的角度给我来两刀。”
明珠:“……?”
虞幸:“哦,如果我觉得身上的认知扭曲过于严重的话,可能会需要你来个十几刀什么的。”
是的,虞幸找到了缓解认知扭曲最简便也最有效的方法。
得到多少就要偿还多少,受到方府的人的伤害,就是偿还的一种。
其他的方家人无论如何都不会通过这种途径给他清醒一点的机会,而恰好,他的明珠嫂子,不介意做到这一点。
明珠,一款全自动认知矫正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