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灯会
“象棋。”
陈谓然抬头一看是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对方说话时仍然不由自主的抬起自己的下巴,显然是个平时习惯发号施令的人。
中年人继续追问道:“老夫以前可没看过这种棋,请问这种棋怎么玩?”
陈谓然无奈,正好老苏的棋面败局已定,他便让老苏把位置让给中年人,自己又讲了规则。
中年人也是个爱玩的,浑然忘了自己今天到这是干什么的,见猎心喜,很快就沉浸在棋局中。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老苏的棋路明显属于新手,顾头不顾腚,而这位中年人走棋却很谨慎,往往落子前都要思考一下,陈谓然渐渐惊讶起来,走棋也越来越认真。
周围的人刚才也大致听到了“象棋”的规则,看他们对弈也能看懂几步了,里面有几个脑子转得快的,看到偶尔几个精彩处还会恍然大悟般的惊叹一下。
“胡公子,您来了。”
老鸨一早等在动雨楼外,对一楼的情形浑然不知,只当是今天中元节盛会,客人来的多。
胡忠纯身后带着两个书童,自己穿一身楚国南方的上品织锦,长发用儒冠挽起,端的是衣冠君子人似玉,谦谦公子世无双。
他手里的纸扇一合,看着门庭若市的动雨楼,笑道:“鸨婆,本公子今天有双喜临门,你猜猜是哪三喜?”
老鸨想了想,小心的说道:“公子爷今天可是发了财?”
胡忠纯摇摇头,笑而不语。
老鸨又道:“那公子爷今天可是要大显身手,作一篇绝妙的诗词名震京城?”
胡忠纯啪的一纸扇敲在老鸨头上,摇头道:“我就知道你猜不中。”
“公子爷您风流倜傥,好似天上的神人一般,老身这种粗人怎么猜得出您的心思。”老鸨挨了打,还忙不迭的笑。
“哼,跟你说说也无妨。”胡忠纯摇头晃脑:“第一,是我今天要在圣上、和朝中各位大人的面前扬扬名,让他们知道本公子的才华。”
“第二,我今天要让那个该死的思王丢尽脸面,让他尝尝被全京城人嘲笑的滋味!”
“是,是,您真是厉害......”
老鸨陪着笑,等胡公子进去了,才忽然惊道:“圣上?!”
胡忠纯走进一楼,对这里拥挤的人群非常满意,人越多,他今晚出的风头就越大。
但是。
人未免也太多了吧。
“让开让开,别推人!这可是胡丞相家的公子爷!”两个书童这时开始发挥作用,努力护着自家主子,但有些瘦弱的胡忠纯还是时不时被人挤开,终于,他又惊又怒的喊起来:“谁?谁在摸本公子屁股?”
周围喧嚣的声音一下子低了许多,当场社死的胡公子不得不掩面疾走,匆匆登上二楼。
从二楼往上,那是得有一定身份的人才能去的地方。
刚想走进老鸨为他准备的雅间,胡忠纯眼光随意扫过楼下,然后在某处缓缓定格,疑惑道:
“爹?”
“他怎么和那个思王坐在一块?”
“将军。”
“刚才走错了,老夫要悔棋。”胡哲马上按住棋盘,沉声说道。
苦思冥想了一阵,他犹犹豫豫的动了另外一颗棋,陈谓然立刻跟进:“将军!”
“怎么又将军了?”原本还能冷静思考的胡哲这时终于心态崩了,他死死盯着棋盘说道:“我要悔棋!”
“我说您怎么这么没节操?”陈谓然可不认识这个中年人是谁,而且这家伙实在太过无耻,上局就是被他三番五次悔棋赢了,这次要不是小心,差点又被翻盘。
“什么是节操?”胡哲不解。
“节操,就是一个人的三观和基本道德修养。”
“什么是三观和基本道德修养?”
“我......”陈谓然语塞,他敲了敲棋盘道:“你已经输了,下次再来吧。”
胡哲一瞪眼,但想了想还是说道:“今天老夫有事,罢了,要不然今天非让你小子输的心服口服。”说完,他整理一下衣服,背着手潇洒离去。
陈谓然摇摇头,站起来伸个懒腰,想找找老苏带着青儿去哪了,这时,忽然看到了二楼目瞪狗呆的胡忠纯。
这不是上次那谁嘛。
陈谓感觉有点印象,于是露出一个很温和的笑容,但这在胡忠纯眼里,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
好!
你有种!
胡忠纯气得要死,他四处寻找自己的亲爹,心想一定要知道爹跟这货说了什么,不然他怎么那么嚣张!
陈谓然没找到老苏和青儿,又挤不过汹涌的人群,只得找个空桌子先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解渴。
“兄台,我可否在这里坐下?”一个温和爽朗的声音响起,陈谓然抬头一看,是个模样俊俏的书生,被人群挤得衣冠不整,但看起来还是很彬彬有礼。
陈谓然点点头,书生一落座,便笑道:“兄台,你可知今晚这里有什么事发生吗?”
“不知。”
“罢了。”书生遗憾的摇摇头:“我看这里的人比其他地方的人多出好几倍,还有好多人不停往这赶,还以为这里有热闹可看哩。”
他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听说这里的姑娘个顶个水灵,我看兄台似乎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不知能否为小弟我介绍介绍?”
说到姑娘,陈谓然就想起今天对自己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鬼话的李姑娘,随口说道:“你不知道吗,动雨楼的李姑娘,不光是在这平安坊里,就算是整个楚京,她也是能排进前三甲的美人。”
书生忍不住说道:“兄台言重了吧,偌大一个楚京,哪里找不到几个漂亮的女子?”
“我不管,反正李姑娘就是最漂亮最好看最温柔的女子。”陈谓然抿了一口茶,认真的说道:“其他的女子,给她提鞋都不配。”
“呵。”书生冷笑了一声,暗道这是个沉迷女色的呆子,便不再同陈谓然搭话。
喧闹的大堂内,老鸨终于登上中间搭好的木台,大声喊道:“承蒙列位客人赏脸,老身在此先行谢过,现在,灯会开始!请诸位赏灯!”
声音既落,动雨楼的小厮和姑娘们便成排成列的携灯而出,灯里自然燃着蜡烛,把无数花灯里外照的晶莹剔透如玉石雕成的一般。
外面硕长无比的龙灯也依次点亮,还有由无数彩灯堆叠而成的“鳌山”,照的整座平安坊流光溢彩,亮如白昼。
成百上千的莲花灯被人放到清河水面上顺水而去,画舫里金玉和鸣,大街上车水马龙,好一番人间盛景,让今夜的看客们如痴如醉。
第十二章 诗会
动雨楼共五层,第一层,大多是普通书生和酒客;第二层,就得是有些身份的人才能上去的了;第三第四层,专门用来招待朝廷中的官员,当然,假如举办类似于诗会这种活动,这里面的人向来也会充当点评指点诗作;而第五层,动雨楼极少对外开放,今夜却一连上去十几个人。
除此之外,动雨楼外还就地搭起一座有两层高的绣台,专门用作诗会的场地。
胡忠纯恭恭敬敬地站在楼梯口,等着守卫在两边的锦衣护卫替他传报。
不多时,一个锦衣护卫走出来,搜完胡忠纯全身,才放他进去。
一进去,他立刻五体投地,对着高高在上的楚帝叩首道:“学生胡忠纯参见圣上!”
“去年殿试时,朕考校过你。你是丞相家的吧,丞相倒是养了个好孩子。”楚帝言语淡然,胡忠纯立刻再次叩首道:“谢圣上赞誉。”
楚帝点点头:“起来,做你的事去吧。”
“谢圣上。”胡忠纯语气恭敬,他这时眼睛稍稍偷瞄了一下周围,没发现自己的爹,心里诧异。心想老爹这个丞相为何不陪在皇帝身边?
他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唤来两个书童,让他们告诉老鸨,叫老鸨开始诗会。
今晚的灯火绚烂,就像胡忠纯的内心一样。
他,让他去叫老鸨准备开始诗会。
收到信号的老鸨,立刻让自己动雨楼中三个最有名的花魁上场。
第一个花魁,宋素素,号称平安坊唱词第一,前后十几名侍女开道分开人群,她就这样施施然走到中间的绣台上,她妖娆性感,穿着一身仅遮掩住紧要部位的薄纱衣,对着四方微微一笑,便有一群人瞪大了眼睛,感觉到腹部升腾起一股火热。
当即有不少人表示今天的灯会就看到这里。
第二个花魁,刘弱弱,人言冰山美人,色艺双绝,没有带着侍女,但两旁的男人们却自发让出了一条道,让这位美人走上绣台,她虽然也是一张娇艳的脸蛋,但内里却露出一种冷峻的气质,让不少同道中人尤为喜欢。
第三个花魁,李三娘,跟前两位比起来,倒是没有太出彩的地方,走路脚步虚浮,勉强昂首笑着,脸色也不是很好,完全是一副病态美人的姿态。
三名花魁冉冉下拜,对四周道了一声万福,随即宋素素站出来,微笑着道:“今宵良夜,诸位共聚于此亦是一种缘分,小女子在此有礼了。”
一阵笑声响起,在场的大多是书生,好事者还带头起哄道:“愿与素素姑娘共度良宵!”
宋素素微微一笑,看呆了许多人:“诸位盛意,小女子心领了,但是,想得到人家,你们得在今夜的诗会上一举夺魁才行。”她在众人的注视下补充道:“今日的诗会不同于以往,只重作品,各位作成后,只须交给我们,由小女子帮您交给今日的总评。”
总评就是那些有资格或是资历点评诗作的人。
虽然有所耳闻,但在场的人大多并不了解,于是由花魁刘弱弱纤手展开一张巨大的宣纸,上面写了寥寥十来个字,刘弱弱用高傲且不屑的眼神扫视一圈,声音冷漠:“这是今夜诗会上的题目,请有意参加诗会的才子们选择题目,各自作诗或词一首,题材格律均不限制,限时一炷香。”
说话间,一个小厮在绣台上的香炉里插了一根半个手指粗的香,然后点燃。
“啊?才一炷香时间?”有人哀嚎。
“这香还这么短?”
刘弱弱哼道:“没有金银万两,也没有八斗才华,凭什么接近我们?现在,诗会开始。”
小厮和龟公们送来笔墨,但数量有限,先抢到的在纸上不时写下或删改几行文字,没有纸笔的只能坐着冥思苦想,嘴里念念有词。
“喂,我说,你为什么不写?”
书生百无聊赖,这里人太多他也挤不出去,于是又和陈谓然搭起话来。
“没兴趣。”陈谓然又吃下一块糕点,淡淡说道:“这里的糕点很不错,你可以尝尝。”
“这是些......什么......”书生把猪食两个字咽回去,很鄙夷的看了那些糕点一眼,不屑道:“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吃好的。”
陈谓然摇摇头:“不稀罕,看你样子也就是个普通书生。实话告诉你,前几天我还喝过九万两一坛的酒,这你也请的起吗?”
我堂堂大楚王爷,什么东西吃不到?
什么?!
书生气的手抖,还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他看了一眼周围冥思苦想的书生们,不由讥笑道:“你不是喜欢那位李姑娘吗?你假如不愿意写,她今晚就要坐在别人的怀里了,这你能忍?”
“没事,我就喜欢有经验的。”陈谓然很淡然的样子。
书生震惊道:“原来你是那种人吗?”
此时动雨楼里的声音小了许多,大家都在认真创作,只有陈谓然和书生两个旁若无人的谈话,所以声音在这里就有些刺耳,引得其他人抬头怒视。
宋素素纤手把玩着衣角,正百无聊赖,忽然看到陈谓然,眼睛一亮,想起了临上台前老鸨的嘱咐,立刻笑道:“在那里的莫不是思王爷么?久闻思王爷才华横溢,小女子向来景仰,何不趁今夜露两手,要是写的好,小女子今夜就是您的......”
一言既出,激起不少人的不爽,当即有人窃窃私语道:“几天前就听说,思王要在这里跟胡公子比试诗词。”
“胡公子是谁?”
“胡公子不但出身名门,而且自身也是才高八斗的人物,仅仅十几年就成为进士......”
“哇,这么厉害?”
“这思王就是个靠着出身邀取名声的,凭什么跟胡公子比?!”
“慎言,慎言呀......”
场内的谈论几乎一边倒,思王的名声肉眼可见的大幅度下跌。
“原来你是思王爷。”书生不可思议的看着陈谓然,又幸灾乐祸道:“这些人这么说你坏话,你还忍得住吗?”
陈谓然摇摇头:“当他们放屁好了。”
第十三章 欺世盗名
话一出口,当即惹怒了许多人。
“以前还听说思王礼贤下士,今日一见,虚名耳!”
“跟胡公子比起来,他算个什么?”
“果然是心高气傲,你们想想今年这场谋反,说不定思王现在气的就是谋反不成功呐……”
指责的声音越来越大,人群里一开始只有十几个人在挑拨是非,到后来,已经是在场的大多数人群起而攻之。
但陈谓然依旧无动于衷的喝着茶,耳朵里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但他的心里,却越来越迷茫,他心想自己这辈子是个王爷,也没干欺男霸女的坏事,刚才也只是回了句嘴,为什么这里还是有一大群人在羞辱他。
这不又活成上辈子了吗?
衣食无忧,但得不到其他人的尊敬,生活浑浑噩噩,全然是一只社畜。
不,这辈子,我要让所有人都尊敬我。
陈谓然轻轻呼出一口气,下定决心后,他平静的看向那群人,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没错,本王就是在骂你们,不过,你们在我看来,连屁都算不上。”
“狂妄!”
“仗着皇亲的身份,就不把我等儒生放在眼里了吗?!”
就在这时,动雨楼里攒聚的人群迅速分开,一阵欢呼声渐渐响起,书生们看着那个慢慢走来的英俊青年,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高呼起来:“胡公子来了!”
几个书生凑上去,义愤填膺的说道:“胡公子,您可算来了。”
“怎么了?”胡忠纯明知故问。
“这个思王,实在是太嚣张了……”书生们大致说了一遍,甚至略有添加。
“思王,乃是我大楚的亲王,圣上的侄儿。”胡忠纯喝道:“诸位,僭越了,慎言!”
书生们规矩了许多,许多人躬身施礼道:“胡公子教训的是。”
“哈哈哈哈哈......”胡忠纯扔掉手里的纸扇,大笑着走向陈谓然:“几日不见如隔三秋,王爷,自上次一别,我是分外想念您啊!”
“今天的事,是你设计的?”陈谓然低头坐着不动,心思一转,想通了些,冷冷的说道,咬牙切齿从牙缝里发出了声音,只有走到跟前的胡忠纯,以及坐在旁边的书生才能听到。
胡忠纯哈哈大笑,转身面朝那些书生们,大声说道:“今日躬逢盛典,不才胡某,与王爷有个约定,那就是今日比试才华!”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胡某只求一观王爷的大作,王爷,不才这就给您磨墨。”
小厮端来笔墨,胡忠纯亲自铺好纸,殷勤的为陈谓然磨墨。
很快,砚台里就多了浅浅一层黑墨。
“王爷,请动笔吧。”胡忠纯笑的很开心,陈谓然自始至终没看他一眼,这时才抬起头,皱眉看着纸和笔。
周围的书生此时叫嚷起来:“请王爷动笔!”
“请王爷动笔!”
“诶。”胡忠纯回头笑道:“王爷还未选题,就算是选了题,你们在这喧闹,还怎么让他作诗词?请大家各自安静创作吧,咱们以半柱香为限,时间一到。就请王爷拿出作品吧。”
经过隐藏在人群里那些胡家仆役的带动,许多书生已经开始盲从了,胡忠纯一发话,便听话的闭上嘴,再次低头思考去了。
胡忠纯笑着离开了。
坐在陈谓然旁边的书生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神色,倒是没有再嘲讽什么,慢慢喝着茶,等着看陈谓然下一步怎么做。
只见这位思王爷,先是抬头看了看那边写着题目的牌子,右手也不拿笔,就用手指在纸上慢慢划着。
小半柱香烧尽了,已经有不少人写出诗词,各自小声谈论着,或删或改,隐隐有赞叹嘲笑之声。
大家平时稍微有点才华的,都会自己试着作诗,诗会么,就是把平时作的咂巴咂巴糅合起来拿给别人看。
“诶,你看,那位王爷好像一个字都没写呢。”
“呵呵,不过是个喜好虚名的,哪有什么真才实学?”
书生深深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陈谓然,叹了口气,在身上找了找,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趁别人不注意,迅速塞到陈谓然手里。
“看我干什么?还不快抄上去。”书生小声说道。
陈谓然展开纸,上面是一首诗,用词典雅,读起来像是一首不错的诗。
“你是在帮我吗?”陈谓然皱了很长时间的眉头忽然平缓下来,轻轻地笑起来。
书生压低声音:“半柱香后,你得拿出点东西来,要不然,你就是明天京城里文人口中的笑柄......你有病吧!”
出乎他的意料,陈谓然把纸团成球,放在自己的袖笼里,这时才提起笔,对着书生笑道:“诗词何足挂齿......”
我肚子里有半个唐宋。
陈谓然心里想着,缓缓动笔,在纸上写下一行行墨书。
听说这思王有才华,看来不像是假的啊,书生好奇看去,但看到第一个字,脸上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才抄完两篇名作,香正好燃过一半。
胡忠纯迫不及待的走过来,看到陈谓然眼前写满字的纸,心里刚要震惊,但看清字迹,却忍不住笑起来:“王爷,您这字,是因为写的太快了么?怎么跟市井里郎中写的字差不多?”
周围有人好奇探头,纷纷窃笑起来。
好丑的字。
还不是一般的丑,这种丑,具有一定的视觉冲击力,让许多平时严格要求自己书法的读书人看了大倒胃口,对纸上的内容完全失去兴趣,对陈谓然的印象也更坏了。
欺世盗名之徒。
负责递交诗词的李三娘走过来,看着纸上的字迹一愣,片刻后才缓缓道:“王爷,小女子替您重新誊抄一遍吧。”
“也好。”陈谓然看了看自己的字,也觉得字配不上作品,便谢了一声,任由李三娘拿过去辨认誊抄。
胡忠纯一脸嘲讽,双手负在身后,站在旁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风度十足。
他压根就不觉得陈谓然半柱香能写出什么好的,你看,他的字都因为慌张才写的那么难看,心里慌,怎么可能发挥好。
反而是一旁誊抄的李三娘,抄着抄着,眼睛慢慢瞪大了。
第十四章 两词
李三娘誊抄完毕,对着陈谓然重新施了一礼,看也没看胡忠纯,自顾自捧着两张纸进了动雨楼。
这时,一个小厮忽然跑过来,凑在胡忠纯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呵......”胡忠纯脸色一变,忽然冷笑道:“早听说王爷在动雨楼有个相好的,想必就是此女了,果然是丽质天成,王爷,不介意胡某见猎心喜,做个同道中人吧?”
陈谓然摇摇头:“李姑娘喜欢谁,那是她的自由。”
“王爷坦荡!”胡忠纯大笑,对着陈谓然拱手道:“胡某今日便将所作的诗词送给这个美人,换取一夕缱绻。”
他不知从哪又摸出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摇着折扇去接受其他读书人的吹捧了。
动雨楼五层,从外面送进来十几张纸。
普通的诗词在四层就被刷掉了,那些所谓的大儒名士知道头顶上坐着楚帝时,一个个战战兢兢审阅手上的诗词,稍有不好就被刷下。
楚国的文人偏好华丽的辞藻和夸张的修辞方法,除此之外,文体之类大致跟唐宋相似。
作为总评的这些人无疑是个中翘楚,看到用词不顺眼的就大皱眉头,其中一个白发老者不停的摇着头,看到最后两张时,终于停了停: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他赞赏道:“上阙很好。”
老者迫不及待的看向下阙,然后再次皱起眉头:“怎么能这样,半点修饰没有。”
他再次看了看全篇,眉头皱的更深了:“青玉案......这是自创的词牌名?呵,好狂妄,老夫都不敢自创。”
本来想随手扔开,但仔细品了品,他觉得这首词还有可取之处,犹豫再三,把它放在要送交给皇帝的那一堆纸上。
最后一张。
“生查子......又是新的词牌名?!”老者暗恼起来,心想这两张定然是一个人写的,字迹都是一样。
“狂生!”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老者还未读完,便已怔住,这首词言语直白,本来完全不符他的审美,但读起来却有那些华丽辞藻堆叠不出的意蕴。
“好美!”老者悄悄擦了擦眼角,莫念几遍,把这首词记住后,才郑重的把这张纸捧起来,拿去送交给门外的锦衣护卫,由他们转交给皇帝。
大臣们起身接过纸,各自传看,胡忠纯的老师沈修典也在其中,他迅速翻了几张,找到自己学生的,立刻随便又拿了几张,混在里面交给楚帝。
“诗词小道,但也能看出一国文治。”楚帝接过几张,读了几句,觉得有点意思的搁在一边,看到最后两张时,不由赞叹道:“写的不错。”
上面有落款,是胡忠纯三个字。
沈修典闻言暗喜。
胡忠纯的作品由京城里十几个名家共同修改过,用词、意境自然都是上乘。
“是个好孩子啊,可以一用。”楚帝沉浸在两篇作品里,他本身也喜欢诗词,不禁对胡忠纯有了几分好印象。
“诸位,来看......”楚帝抬头刚想说话,却看见几个大臣围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于是起了好奇的心思,喊道:“有什么好东西,拿给朕瞧瞧。”
沈修典没跟那几个凑一块,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皇帝身上,到这时,才疑惑的看向那里。
或许是有什么人侥幸写了两句出彩的吧。
沈修典安慰自己,但心里已经起了一丝忧虑,虽然并不知道自己学生的谋划,但他知道今天的诗会就是自己学生发起的,当老师的自然想给学生挣挣脸面。
几个大臣怏怏抬起头,多瞅了几眼才依依不舍的把两张纸交给皇帝。
“两个新词牌名么。”楚帝笑了笑:“有点意思。”
再看内容。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好!”楚帝拍了拍案几,乐道:“写得好,这首词最趁朕的心意。”
“皇上生命,臣等亦作此想。”大臣们连忙附和道。
“来人,出去问问这首词是谁写的,把他请到这里来,朕要见他。”
到这时,沈修典才看到这两首词,不得不承认这两首词意境上乘,虽然他也可以拿这两首词的用词普通说事,但,用普通的词就描摹出极美的意境,这不就是诗词的魅力么。
他的文学素养不允许他抹黑这两首词。
更何况,说不定只是个普通书生写的,写的再好,顶多得些赏赐,算不了什么,何必为难人家。
沈修典心思百转,默默的把两张纸放下。
楚帝随口说着,顺便把手边的纸递给锦衣护卫,却忘了那两首词被沈修典拿去看了,自己手边的是胡忠纯的诗词。
锦衣护卫捧着胡忠纯的诗词,走出门看了一眼,随即站在栏杆边上鼓荡真气,声如洪钟:“圣上有旨,宣胡忠纯觐见!”
“圣上?!”
“上面的是皇帝?”
“可恶,早知道是圣上,我就不急着交了。”
动雨楼外的吵嚷声更大了,不过更多人还是将注意力放在胡忠纯身上。
“恭喜胡公子!”
“胡公子果然才高八斗!”
“彼此彼此。”胡忠纯脸上笑意更盛,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到李三娘跟前,笑道:“不才胡某,将这两首词赠送给姑娘,希望李姑娘笑纳。”
“错了错了!”
护卫的声音,楚帝自然也听见了,一急之下,直接走出来,大声说道:“朕要的是青玉案和生查子的作者。”
“是皇上!”
动雨楼外所有人先后下拜,齐声参见圣上后,场面顿时异常安静。
“起来吧。”楚帝的声音清楚地从动雨楼上传下。
“是谁写的青玉案和生查子?”
???
胡忠纯一边下拜,一边脑子里浮现出大大的疑惑,心想这不是我写的啊。
一群下拜的人中间,一个人鹤立鸡群般站起来,声音温和:“是臣写的。”
“思王?!”
楚帝愕然片刻,点头道:“上来。”
“你们也起来吧。”
他淡淡的扔下一句,转身回房中坐下。
而楼底下的人,这时才完全回过神来。
“刚才圣上想找的,是思王?”
“是吧,叫胡公子应该是叫错了。”
“我就说嘛,思王爷名声在京城里极好,你看,今天就......”
说这句话的人被其他人用鄙视的眼神来回扫视。
“我倒是想看看他写了什么。”有人好奇道。
“不过,话说回来,当今圣上毕竟是思王的叔叔。”人群里传出不阴不阳的一句话,胡忠纯听了猛然抬头。
一定是这样!
“喂,你写的东西待会给我看看。”书生捅了捅陈谓然,小声道。
“不急。”陈谓然整理一下衣服,不紧不慢的走进动雨楼。
围观的读书人们,莫名想起了刚才胡忠纯出场时的走路姿势,好像......有点像呢。
李三娘悄悄后退一步,对着发愣的胡忠纯说道:“公子好意,三娘心领了,不过您的大作,三娘无福收下,请您自己留着吧。”
“你!”胡忠纯气的脑瓜子嗡嗡响,他不想跟一个青楼女子计较,一甩手,气呼呼的进了动雨楼。
一路上没人敢拦他,到了三层,他突然看见自己的老爹正缩在角落里喝着小酒,面前是个棋盘,零零散散摆着几个棋。
“爹!”胡忠纯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快步走过去。
同层的几个人愕然抬头,被胡忠纯狠狠瞪了回去。
“爹,你一定要跟圣上进谏,削了思王的爵位!”
胡哲摇摇头:“不行,这事不是我能说的。”
“可,您是当朝丞相啊!”胡忠纯声泪俱下。
“您要是不这么说,孩儿的颜面都丢尽了!”胡忠纯舍了脸面,把自己之前挨了陈谓然打的事情说了出来,但对自己是挑衅在先的事情绝口不提。
“原来你那天确实挨了打。”胡哲站起来,叹了口气:“好,爹一定替你报仇。”
两人来到五层,被锦衣护卫拦住,通报后才肯放行。
“丞相到。”
一进去,就看见楚帝和陈谓然面对面坐着,像是在交谈。
看见胡哲,陈谓然目光微动,心想原来他是丞相,那么,后面那个胡忠纯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参见圣上。”
两人下拜,楚帝道:“丞相,来看看这两首词。”
胡哲接过,读了一遍后,赞叹道:“写的很好,想必是思王爷的大作吧。”
“朕这侄子如何?”楚帝似乎有些微微的得意,笑道:“你的儿子也不错,来人,从朕的内库里拿出五百两白银,赏给胡忠纯。”
“还不快谢恩。”胡哲推了儿子一把。
楚帝笑道:“算是朕这个长辈给小辈的一点礼物吧。”
“谢圣上!”
“那么,丞相你既然来了,正好,朕有事要交给你。”
“微臣必竭心尽力。”胡哲恭恭敬敬地说道。
“再过几日,太后大寿,其他几国的使臣悉来贺寿,朕想指派思王接待他们,你意下如何?”
“思王爷聪明睿智,定然能安排妥当。”
“不,朕这个侄儿毕竟年轻,你在前朝是礼部侍郎,是朕把你提为丞相,你毕竟熟悉流程,朕希望你能帮衬着他。”
皇上这是想做什么?想要锻炼思王,给他造势吗?人老成精的胡哲心里疑惑,嘴上却答应下来,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十五章 曹公子
如果辛弃疾和欧阳修的词都没人欣赏,那陈谓然也就不用当文抄公了,以后琢磨着去当鲁班或者是祖冲之吧。
两首词从皇帝手里传出来时,读书人们纷纷挤着想一睹为快。
有人干脆拿着纸站在桌上,一字一句的朗读出来。
相比之下,胡忠纯的诗词虽然华丽优雅,仅仅是看着赏心悦目,但缺少了一丝灵气,没有那种让人回味无穷的意境。
胡忠纯脸上的不解和愤怒在听完两篇词后渐渐消失,他深深看了一眼陈谓然,转头离开了。
但他究竟有没有放下对陈谓然的仇视,这就很难说了。
一直坐在陈谓然旁边的那个书生,看到陈谓然正想打招呼,却发现一个美貌女子已经先自己一步。
李三娘走到陈谓然身边,笑道:“王爷的文采仍是像以前一样出色,您一出手,整个京城的读书人都得甘拜下风呢。”
陈谓然很平静的说道:“你说的对。”
李三娘一时语塞,她看着远处仍在大声讨论两篇词的读书人们,以及不远处张灯结彩的动雨楼,小声说道:“奴家看了王爷的两篇词,心有所感,奴家愿意倾我所有,求王爷重新手写一篇青玉案的墨宝,以便收藏。”
“我要什么,你给什么?”陈谓然看向李三娘,似乎意有所指。
“只要奴家所有,任王爷索取。”李三娘明白了什么,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的归宿也就在此处了,不禁抬起头看着陈谓然。
“好。”陈谓然摸摸肚子:“快去给我拿些吃的来,饿了一天了。”
“是……??!”
李三娘鼓足勇气答应一声,却感觉有哪里不对?
“是。”她最终还是点点头,转身去厨房了。
陈谓然找个地方坐下,心想着在楼上时和楚帝的谈话。
楚帝为什么要派他去当接待?
礼部没人了吗?
而且,上次去宫中,太后和楚帝的话虽然语气不同,但都表明了相同的意思:
他们不希望陈谓然这个思王再像废太子那样闹事,你安静点得了,大家日子都好过。
不是这个意思吗?
陈谓然都做好被软禁的准备了。
那楚帝为什么又让自己出来做事?
陈谓然感觉以自己的现代思维,理解不了这些人的脑回路,不过现在的情况,倒是符合他的心意。
如果说之前只是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那他现在就是真真实实想要获得更多的权力。
重活一世,怎么能再活的那么醉生梦死呢?
“如果我能表现出较强的能力,朝堂里肯定会有人愿意支持我吧,而且我那个所谓的兄长不过,这个皇帝叔叔会不会因此更加猜忌我,这也说不定呀……”
“王爷……”
“谁?”陈谓然想了很多东西,嘴里不自觉的喃喃自语,被忽然一喊,赶紧闭上嘴。
李三娘端着一个巨大的食盒来到陈谓然桌前,打开后,从里面端出各式各样的小菜,最后是一碗白米粥。
小菜碟里,有新炸的酥卷,陈谓然尝了一个,是韭菜鸡蛋馅的;还有半碟萝卜干,里面混着姜丝拌着醋,爽辣可口;除此之外,还有一碟新鲜水果,这些在京城却是值钱,除了应季水果,其余那些应该是冰窖保藏的。
“后厨里虽然有大鱼大肉,但晚上吃多了油腻容易伤身,奴家自作主张,准备了些清淡的。”李三娘低着头,声音渐渐低下去,但一抬头,就看见陈谓然大口嘬粥,很是满足。
“这些就很好了。”陈谓然三下五除二干掉了粥,慢悠悠吃起小菜来,很快,就把这些吃的一干二净。
李三娘一直站在旁边,微笑着看着陈谓然大口干饭。
此时,她倒是看明白了,感情这位王爷,是真的想吃东西......
李三娘如释重负,但随即心里又有一阵子失落。
再交谈几句,两人之间便无话可说了,李三娘心里叹息,但却先提出了告辞。
“王爷何不去看看今晚的灯会,小女子身体不适,先失陪了。”
陈谓然点点头,李三娘微微一福,转身离开了。
“喂,人家都走了。”
转头一看,书生正满脸不悦的瞪着他:“好么,不愧是名满京城的思王爷,才见完皇帝,眨眼功夫就勾搭上了动雨楼的花魁娘子,我说,这是不是就是那位李姑娘?你这叫见色忘友啊!本公子等了你半天,肚子饿的咕咕叫,你倒享受着美人的私房菜。”
“诶,话说回来,咱们现在算得上是友吗?”陈谓然戏谑道:“坐在一起半天,你知道我是谁,可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有你这样当朋友的吗?”
书生撇撇嘴:“我姓曹,你叫我曹公子就好。”
“噢哟,在下陈谓然,见过公子爷。”陈谓然开玩笑般的拱手作揖。
“免礼。”曹公子煞有介事的摆摆手,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本公子确实饿了,这么吧,罚你今晚请我吃饭。”
“请你吃饭?”陈谓然身体前倾,对着书生哼道:“本王爷在京城吃饭从来不自己花钱,你还指望我请你吃饭?”
这是实话,他只在王府里吃饭,因为王府里如今人数太少,日常花销都是直接算在宫里的。
皇帝每天给我管饭,这说出去牛逼不?
“那你不就是白吃吗?”书生不屑道,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想不到思王爷原来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得了,今天就为了你那两句词,请你喝两杯。”
“你看到了?你喜欢哪两句?”陈谓然挑挑眉头,跟在书生身后,两人边走边说,悄悄离开了人声鼎沸的动雨楼。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啪!”
沈修典一掌拍在案几上,怒声道:“这两句,分明是在指责圣上您杀了那批乱臣贼子。”
“沈卿何出此言呐?”楚帝慢慢喝着酒,表情平静,看不清是醒着还是醉了。
“不见去年人...这去年人,不就是他王府里那群腐儒嘛。”沈修典苦口婆心,看了一眼楚帝反应不大,心一横:“思王爷今日敢词中含怨,明日他就敢重聚叛党,暗中作乱呀,请圣上早做裁定,斩草......”
“够了!”楚帝放下酒盏,在桌上只发出轻轻一声,沈修典立刻战战兢兢跪下来,不敢再说话。
“臣告退。”
“我想造反。”陈谓然说道。
曹公子刚讲完絮絮叨叨的一串话,大致讲了他以前是个怎么样怎么样落魄的书生,而今流落到京城,想要有所作为。
这个比虽然是请客,但他好的地方不去,偏偏选了个小酒棚,里面光线昏暗,店家送来酒就不知道去哪了。
听了陈谓然的话,他倒是不说了,咽下一口酒,又夹起一粒花生米送进嘴里,边嚼边笑道:“哟,你说这话可得小心了,我听说刑部在城里张贴的榜文还没揭掉,说是抓谋反的,举报一个五十两白银,不论死活。”
嘴里说着要举报的话,但他语气很平静,端起酒杯的手抖都不抖一下。
“来,陈兄,我敬你一杯。”
陈谓然没有端起酒杯,他反问道:“我刚才喝你的酒,是以朋友的身份,那你现在请我喝酒,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曹公子放下酒杯,脸上似笑非笑:“我生平最讨厌别人一件事,你猜中,我就告诉你我的身份,猜不中,我说一半,剩下的你自己猜去吧。”
陈谓然笑道:“猜什么,你总得给个提示吧,猜物件?还是做什么事情惹你讨厌?”
曹公子不说话,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又喝了口酒。
但陈谓然偏偏不吃他这一套,完全不按着题目猜:“曹公子,我先猜你不是楚国人。”
“对。”曹公子很痛快的承认了,间接承认自己刚才说的那一套是屁话。
“你衣服我看不出来是什么料子,但手感极好,由此可见,你出身挺好的。可你应该不是什么富商之子,我听我的侍卫说过,只要是商人身份或者是商人的子嗣,岁数不满三十一律禁止在京中十二坊逗留。”
“你什么时候摸我了?”曹公子瞪大眼睛,但他关注的地方似乎不大一样。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陈谓然笑了笑:“而且你不觉得自己之前跟我说话时候的语气很有问题吗?”
“你一定是列国的人,你的身份还不低。”
“当然,这些自然都是我胡说的。我相信曹兄你,不会对我说假话。”陈谓然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曹公子定定看了他一会,颓然道:“好吧好吧,话说到这里,我再不说就太可笑了。”
“不过,楚国有这么一条律令吗?看来是我来楚国之前没打探清楚呀。”他摇头叹息道。
废话,那自然是老子编出来的瞎话,哪个国家能专门设定这么一条缺大心眼的完蛋律令,还三十岁以下不能来十二坊,你以为这是哪里?中老年活动中心?
陈谓然暗暗发笑。
曹公子用手沾着酒水,在桌上画出一大块地图,又在地图里划了歪歪曲曲七八条线。
“王爷,这是你的楚国。”他指着地图上的东南角,又指着相邻的三块说道:“这三块分别是魏、岑、井三国,岑、井小国,不足挂齿,而我,就来自跟你们楚国势同水火的魏国。”
“呵,知道魏楚势不两立你还在这跟我说,这么嚣张?那我举报你还多得二十两,刑部公文,举报间谍七十两白银,死活不论。”
曹公子紧张起来:“怎么着,大家好好说话怎么忽然提起这茬来,我好怕呀。”
“怕了吧?”
“怕了怕了。”
“那你就实话实说,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曹公子一摊手,无辜道:“本公子虽然是魏国人,但是跟王爷您一见如故,更何况这酒还是我请的,王爷,你可不要污蔑良民呐。”
“真没有?”
“真没有。”
“那好,本王爷现在就写个条子,让刑部出人连夜把你关进去尝尝我楚国的牢饭。”
曹公子面无惧色:“正好,我还想问问你们楚国牢饭有什么花样。”
“碧玉碎银汤,金浇鸡腿,御田粳米饭。”
“嘶,不就是青菜豆腐汤,烂煎鸡腿、还有糙米饭嘛。”曹公子为难的想了想,无奈道:“算了,下次吧,本公子想了想,还是有话要跟你说的。”
他把桌上那张地图抹去,然后又重新划了个圆圈,中间用一条细线分开:“这是魏国和楚国。”
“你的意思是,魏楚现在实力差不多?”陈谓然问道:“然后,魏国又想......”
“我们魏国想什么,现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想什么?”曹公子笑眯眯的,伸手去摸酒,发现酒瓶里空了,只好捡个花生米嚼嚼。
“我想...当楚国的皇帝,你能帮我做到?”陈谓然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脑子里飞快转动。
现在的情况,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这个曹公子,要说他今天是巧合碰见了自己,不如说是早就观察了自己好久,才决定今天见自己一面。
想到这里,他有些毛骨悚然了,自己原身还在万年狱里的时候,说不定这王八蛋就已经开始盯着自己了。
真变态!
“可以!王爷,不要小瞧了我们魏国。”曹公子语气笃定。
陈谓然纳闷道:“你们魏国要真想让谁当楚国皇帝谁就能当,那你现在怎么还在跟我扯淡?随便找个人就行了。”
他说的竟然有点道理?!
曹公子一时语塞,想了想说道:“这种事也得看天时地利人和,倾我们魏国的国力扶植您一个,是天时,魏国毗邻楚国,万事都好支应,这是地利,有了您,才有人和。”
“这三者,缺一不足成事。”
“说得好,曹公子口才真好。”陈谓然鼓掌。
“我算是看明白了,您把我当猴看呢。”曹公子敲了敲桌子,假装已经有了些怒气:“就今晚,就现在,您说一个不字,我立马消失在您面前,以后绝不打扰。您要是同意,我明天就开始给您资助。”
在他三分恼火三分殷切十二万分期待的注视下,陈谓然缓缓摇头。
“你先说说能给我什么?”
“帮您冲锋陷阵的死士,替您谋略朝堂的参谋,供您笼络人心的钱财,只要是您需要的,我大魏皆可奉上。”曹公子站起来,身上自然而然露出一种上位者的气度。
“但您假如答应了,而后背叛我们,本公子会亲自杀了你。”
第十六章 早朝
“老苏,前面转个弯,去买点吃的垫肚子。”
马车在青石板上驶过,沿路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马蹄声碎,连带着起来的是京城里的鸡鸣。
五更三点,差不多是每天鸡叫的时候,这时候一般是京官们上朝的时间。
楚国没有大事发生的话,往往是七天一朝,中间有什么节假日的还会歇朝,就算是这样,楚帝在当世也能算得上是勤勉的皇帝了,就拿隔壁魏国作比较来看,魏国现在是幼主当国,一个月上一次朝都勉强,每次都得太后抱着小皇帝垂帘听政。
午门外,王府的车马照例被留在那边不得进入,但临进去前,陈谓然把老苏叫到跟前:“你今天就在这里数着,看今天大概有多少人进宫上朝。”
“是。”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老苏点头照做了。
按照规定,百官应该在午门外聚集,等上朝的钟声一响,百官按品级排好队,在太监带领下入太和殿上早朝。
不过今天,哈欠连天的京中大臣们发现队列里多了个人。
“胡哲,见过思王爷。”
丞相大人施了一礼,其实也就是拱拱手,随即便凑上来:“王爷,您什么时候有空,陪老夫再手谈两局如何?”
陈谓然笑道:“一定一定。”
“唉,老夫和家里那些蠢物下棋,真是一个比一个蠢,哪有王爷你下的那么阴险狡诈。”丞相感慨颇深。
陈谓然撇撇嘴,看周围的京官们已经渐渐围过来,便不再多话,最多只是礼貌性的回复几句。
他现在想在朝中谋取更大的权力,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先做事,风头不要出的太多,简而言之,他现在还得装成人畜无害的“猪王”。
“各位大人,上朝的时间快到了。”把守午门的都侯提醒一句,随即吩咐手下开门。
百官各自整理衣冠,按照各自品级排成队列,在太监的带领下往太极殿走去。
队伍里还有负责纠察的御史,路上基本没人敢说话,生怕被记下来,只有最前排的丞相肆无忌惮,不停的在跟陈谓然小声说话。
丞相本来和思王并无交集,现在看起来,他们关系似乎很好?队伍里几个人隐晦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太极殿外,象征早朝的钟声响起,太监一声嘶力竭的“早朝时到,百官入殿!”后,楚帝先入殿坐在龙椅上,然后百官进殿下拜山呼万岁。
说是百官,不过五十人左右,陈谓然估计这些人都是朝廷的大官,类似于后世京城各部门的一把手那种。
早朝一般流程。就是各自汇报信息情况,有不能处理的事会额外上奏折交给皇帝裁定。
要是没什么事,大家上完各自的奏折也就散朝了。
要是有事的话,平日里和和气气的大臣们也会立刻剑拔弩张起来,朝堂禁止斗殴,所以他们一般会吵的昏天黑地,就等着皇帝下场拉偏架。
就像今天这样。
今天早朝的主题是迎接魏国使团。
听说魏国使团的主使是魏国的一位亲王,但吏部侍郎提议,应该更改原本规定好的礼仪,用按照低于亲王的礼仪去迎接。
礼部侍郎出列说你懂个屁,两个朝中大臣当场就撕起来了。
陈谓然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听着,心里差点没乐死。
终于,楚帝发话了:“就按照卫卿的法子办吧。”
卫卿指的是礼部侍郎,白胡子一大把了,但声气很足,和保养很好看不出已经四十多岁的吏部侍郎吵起来有来有回,丝毫不落下风。
“另外,虽然礼仪大致筹办完了,但具体谁来迎接还没有定好,朕择定一人,为此次迎接魏使的主事。”
楚帝指着陈谓然:“朕的侄儿,诸卿以为如何?”来的是魏国亲王,楚国亲王迎接也符合礼仪,更何况,楚国现在,已经成年的亲王就这一位。
废太子现在还软禁着,当今楚帝虽然也有两三个子嗣,但最大的不过五六岁,养在深宫里,王爵都还没封过。
于事于礼,这都是符合规矩的。
没人有意见,全票通过。
楚帝看着鸦雀无声的朝堂,心里十分满意。
要是在前朝,也就是他兄长当皇帝的时候,他每次站在朝堂里,都能听到无止无休的扯皮和争论,终于到他坐上了这张龙椅,这个朝堂,也终于如他所愿。
很好,一切事情都按着他的意愿来办,楚国一定会振兴起来。
“很好,那么散朝后,卫卿你带着思王爷熟悉相关礼仪。”楚帝点点头。
礼部尚书出列,站在侍郎身旁边,躬身道:“老臣遵旨。”
“诸卿,还有事吗?”楚帝扫视着群臣。
兵部尚书出列,奏道:“边关急报,岑、井两国入寇,劫掠边疆百余人口,边民不胜其扰。”
楚帝沉思片刻,问道“诸卿怎么看?”
另一名武官打扮的随即出列:“微臣愿领军北上讨伐不臣,取其首级归献圣上。”
陈谓然看向这个跟他年纪差不多,但口气却很狂傲的年轻人,悄悄问身边的丞相:“这人是谁?”
“这您不认识?”胡哲的语气有些奇怪,他回答道:“您兄长还没被软禁的时候,这小子的父亲可是天天跟您兄长站一块。”
还没被软禁的时候?那不就是太子起事谋反嘛。
好家伙,你一个丞相说起谋反面不改色心不跳啊。
“反正我不记得这人。”陈谓然摇摇头。
“这小子叫苏猛,他老爹苏闯是北府军的卫尉,因为跟着您兄长,三个月前就被斩了。不过武勋们帮他家求情,所以留了这小子一命,圣上赏识他,让他做了北府军的信都侯。”丞相语气有些揶揄,“王爷,听老夫一句劝,这小子是个愣头青,以您的身份,最好少去跟他接触。”
丞相说着,顺便还悄悄指了指另外几个人:“说起来,这些人的子侄、或是亲族,都或多或少以前跟着您兄长起事过,当然了,现在要么是在万年狱外,要么是在万年狱里了。”
在万年狱外,自然是被砍头了。
“您兄长被软禁了,这些人自然会把账,算到您头上。”
陈谓然嘴角一抽,感情这朝廷里面,还有不少人跟自己先天跟自己好感值为负数。
唉,自己在朝廷里的上升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另一边,楚帝虽然否决了苏猛的提议,但他的下一句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朕倒是想起来一事,现在虽然有思王迎接,但没人负责魏国使团在京城中的安全,苏猛,这件事朕就指派给你了,好好协助思王爷。”
苏猛毫不犹豫道:“臣,领命。”
随即,他就转头看向陈谓然,凶神恶煞的目光看的陈谓然心惊肉跳。
第十七章 苏猛
礼部侍郎自然不会亲自指导思王,在楚国,一部侍郎和亲王的品级是相等的,也就是说,他亲自带着思王熟悉事务,会被其他人背地里骂成舔狗。
“王爷,到时候,您需要穿上这身衣服,然后和魏国亲王......”礼部的两个官员嘴里不停的碎碎念,绕着思王来回转,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礼仪事项。
“知道了知道了。”陈谓然心里拧巴成一团,被烦的不行。
从早上吃过早饭开始,这两位把他带到礼部衙门里面,全套仪仗加流程整整走了一天。
终于,两位官员折腾完了,他们最后交代了一遍注意事项,顺便告诉陈谓然,明天还得再来衙门一趟。
陈谓然精疲力尽的走出礼部衙门的大堂,才发现苏猛跟在自己后面。
“苏大人,请问有什么事情吗?”陈谓然尽量客客气气的说话。
苏猛也是被折腾了一整天,但看上去精神仍然很好,他说话声音倒是不温不火,完全不像他眼神那样凶狠。
“王爷,天色已晚,不如今天由卑职请客,去酒楼喝两杯如何?”
陈谓然想了想,说道:“也好。”
王府现在的饭菜虽然是青儿在管着,但她的手艺偏向于清淡,吃一两顿还好,天天吃就不行了,陈谓然连吃了几天的素,人都吃瘦了。
现在正好有人请客开荤,哪有不去的道理。
但是,就怕苏猛对他有什么不好的想法,那样就是今天吃饭,明天吃席了。
陈谓然存着一分小心,跟在苏猛身后。
得到陈谓然的点头,苏猛带着他离开衙门。
京城请人吃饭,十二坊是唯一去处。礼部衙门距离十二坊不远,两人走了一会,就来到距离最近的甘露坊。
十二坊里面有平安坊动雨楼那样走亲民路线的,那里接待的客人大多是普通百姓、商人或者书生,陈谓然在那里算是个异类,胡忠纯那样的公子哥要不是为了整陈谓然也不会去那样的地方,而且,那里的客流量相对来说也是最大。
当然,也有甘露坊这种走高端路线的,只接待世家子弟,或者是有相当品级的京官。
但毕竟都在十二坊里,官府对这里的环境以及装潢都有严格要求,想找出两者间的明显不同,还得看各自提供的东西。
甘露坊里,多的是甜水巷那种地方。
甚至还有相公馆那样的地方存在,只不过热衷此道的人更喜欢称其为南馆。
简而言之,这里做的最多是狎妓生意。
奇怪的是,苏猛为什么要带他来这种地方。
哦……
陈谓然脸上露出一丝向往,心想原来是这种开荤呀。
两人走过装设豪华的大酒楼,走过外观典雅的木轩,最后,苏猛在一家小酒铺前站定:
“王爷,就是这里了。”
“哦,啊?”
陈谓然失望的心情几乎是写在脸上,眼前是一家破旧、简谱的小铺,用脚趾都想的出来,这里绝不可能有小姐姐。
“咚咚咚咚。”
苏猛轻轻敲了四下,里面立即响起人走动的声音,随即木门打开,一个少女站在门口,脆生生的喊道:“苏大哥来了。”
少女穿的不像是歌妓,更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长发披在身后,只用一根发带简单的挽起,眉眼动人,是个小家碧玉样的女子。
苏猛点点头:“进去说吧。”
进屋后,陈谓然环视一周,发现屋内只有一个木柜台,两张木桌,几把椅子,装设可谓极其简朴,除此之外,最里面还有几个小隔间,可能是厨房之类的地方。
到这时,苏猛才看向陈谓然,歉意的说道:“王爷,卑职囊中羞涩,不能带您去那些清贵之处,这里唯有酒尚可入口,卑职斗胆,请您来品尝一番。”
“无妨,有酒有肉就行。”陈谓然笑道,“这位姑娘是?”
“这是卑职表妹云儿。”苏猛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云儿:“你去隔壁买些菜,再把窖藏的酒拿出来。”
“好。”云儿接过银子,对着陈谓然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王爷,卑职住处简朴,委屈您了。”
陈谓然正把椅子拉出来,边坐下边疑惑道:“你住在这里?”
他没记错的话,苏猛可是北府军的都侯,算得上武勋集团中家世和地位都比较好的了,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是的。”苏猛点点头,解释道:“家父随太子起事失败后,刑部便抄没了卑职全部家产,家父也因此被判了斩首,卑职无处可去,只能暂时住在这里。”
好家伙,原来问题还是出在他那太子兄长身上。
陈谓然不知道说些什么,要是问苏猛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那就太过虚伪了,哥哥才坑死人家老爹,弟弟然后就问人家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这不找打嘛。
场面暂时安静下来,陈谓然是实在没话说,苏猛是欲言又止,几次抬头看向陈谓然,但最终还是闭上嘴巴没有说话。
木门吱呀开了,云儿拎着油纸和荷叶包好的菜肴走进来,又取出几个干净的白瓷盘,把菜肴分别放进去,再把盘子端到两人身前的桌上。
最后,云儿走到柜台后面,弯腰抱出一坛酒,费力的放在两人脚下。
“这酒是用我苏家祖传的秘法酿出来的。”苏猛淡淡地说道,“卑职以前最喜欢喝这酒,但自从苏家被抄没后,卑职只从家里带出最后两坛酒,一直没舍得喝,今天拿出来请王爷尝尝。”
他拍开坛口泥封,一股清列的酒香顿时飘出来,陈谓然眼神一亮,等清澈的酒水倒进碗里后,他迫不及待的端起来浅浅喝了一口,仔细回味片刻,赞道:“好酒。”
“这酒有个名字,叫女儿红。”苏猛端起自己面前的碗,一饮而尽。
一口喝完那么多酒,苏猛的脸上腾起一丝红晕:“这坛酒是卑职亲妹妹出生那天埋下的,苏家被抄家后,卑职再回到家里,所有亲人不是被杀头,就是已经下了狱,但卑职后来找了京城所有地方,就是找不到自己的那个亲妹妹。”
陈谓然浑身僵住,越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爷,卑职以前年少荒唐,不懂得世事艰难,待得苏家被抄后,卑职更是四处求人无门,那些世交没有一个愿意搭理我。”
苏猛眼泪扑欶欶的往下掉,完全没了白天那个高冷英武的模样,旁边云儿拿来毛巾想给他擦脸,但苏猛推开毛巾,对着陈谓然翻身就拜:
“王爷,卑职实在是求不到人,只能来求您了!求您帮帮忙,找找我妹妹的下落!”
陈谓然愕然片刻,赶紧扶着苏猛道:“你先起来。”
“我不。”苏猛脸上鼻涕眼泪蹭了陈谓然一手。
“我帮还不行吗。”陈谓然脸都绿了,赶紧把手抽回来。
怎么走到哪里都有事啊……
陈谓然在心里哀叹。
第十八章 找人
“魏国来的那位王爷,封地在魏国的南郡,封号是安,南安南安,意思很明确啊。”
楚国在魏国的东南面。
礼部衙门内,几个老官吏来得早,闲坐在一起喝茶,谈的是即将到来的魏国人使者。
“名号这东西,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你牛皮吹的再响亮,也得有点实际的来衬着,要不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绣花枕头一包草。”
“他魏国哪像咱们大楚,幼主当国,太后听朝,大臣掌权,啧啧啧,此乃大乱之相。”
“说的是,我大楚国力鼎盛,就算前些日子太子事发,听说魏国还派了大军准备入寇,那不也是没得手,还沾了一身腥嘛。”
门外,陈谓然和苏猛刚好走到这里,听到里面人的谈话,陈谓然好奇道:
“魏国在太子谋反那时候真的要来攻打楚国?”
苏猛想了想,说道:“是的,而且听说,我们边关那儿有一个将军假意要献关,魏军上当,然后就中了将军的埋伏,魏军损失惨重,退回他们的南郡了。”
“厉害。”陈谓然点点头。
“王爷,都侯,两位快请进。”
礼部侍郎摸着自己的白胡子走进来,远远就看到两个人站在门口,赶紧招呼道:“二位来的真早啊,不愧是年轻人,精神足,不像老夫现在还觉得困呐。”
“侍郎早。”陈谓然笑了笑,等礼部侍郎进去后,他转头问道:“我记得,教坊司是礼部管着的,你要不要去问问礼部尚书,看你妹妹在不在里面。”
苏猛摇摇头,提起他妹妹,他脸上的表情又有些难过:“王爷,凡是跟朝廷有关的地方,我大多查过,现在只剩下一个可能。”
苏猛的语气更难过了:“她可能是......被流放了,刑部应该有这方面的公文或者是记载,不过大楚律规定,除了刑部本部官员和皇帝特许之外,外人翻看刑部内部公文是大罪。”
“那我们找机会去刑部探探。”陈谓然看着苏猛难受的样子,随口安慰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苏兄不必太难过,只要你妹妹还活在世上,我们就一定能找到她。”
“谢......谢谢王爷!”苏猛语气有些哽咽,自他家出事后,他就看惯了冷眼,却没想到能在思王这里得到几句保证和安慰,苏猛心里顿时充满了激动之情。
嘴上敷衍完,陈谓然也在认真思索着,像苏猛妹妹这样的弱女子会被弄去什么地方。
他现在想发展自己的势力,就得拉拢朝廷里的人,苏猛再怎么样,也是是北府军的都侯,帮他解决他妹妹的问题,两人间的关系肯定会好很多。
但他现在,也只能......
“对了!”陈谓然忽然看向苏猛:“我们可以晚上去啊。”
“啊?可是晚上刑部也不准随便进去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晚上一个人偷偷潜入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这样啊......”苏猛脸上表情有些犹豫,“可是这毕竟是犯法的,而且刑部晚上也有人看守,不好进去。”
两人正说着,一个小吏走出来请他们进去。
埋头写着什么的礼部尚书抬头看见他们,笑道:“是老夫忙糊涂了,迎接魏国使者的礼仪昨天就已经办妥,王爷、都侯,今天没你们的事情了,真是抱歉的很。”
“晚辈岂敢。”苏猛躬身施礼,正准备离开时,礼部尚书忽然拍拍头:“哎呀,这里的几卷公文应该昨天就送到刑部去的,你们怎么还把它留在这里。”
送到刑部?
陈谓然和苏猛的耳朵瞬间提溜起来。
陈谓然一听这话,对苏猛使了个眼色,后者迅速反应过来,挤开几个礼部官吏,上前一步:“晚辈恰好有时间,不如今日由晚辈代劳吧。”
“这哪成呐,老夫让差役去就是了。”礼部尚书有些意动:“这不合规矩。”
“本王也正好顺路,就帮忙送一下吧。”陈谓然懒洋洋的说道:“老尚书,但你要是实在不肯,那就算了吧。”
礼部尚书琢磨着语气不大对味,但想着陈谓然毕竟是王爷,没有多问,赶紧道:“那就麻烦王爷和都侯了,公文已经封好,你们送到刑部的库房去登记一下就行。”
他站起身,有些歉意的说道:“实在是这两天礼部上下为了迎接魏国使者的事忙的人手都不够用,现在只好麻烦王爷了。”
“您客气。”陈谓然并不施礼,只是拱拱手,便拿着公文告辞离去。
衙门外,苏猛有些忐忑,更多的是期待:“王爷,那咱们马上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顺的进去查找了。”
“应该是吧。”
......
刑部库房外,看门的小吏都不知道去哪了,只看见库房的大铁门虚掩着,一股陈腐的气味从里面弥漫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钻了进去。
“我曾经在兵部任事,兵部里的公文案卷通常按照甲乙丙丁等排列,再其中还有年月日等等细分,我想刑部里面也应该是这样。”苏猛的眼神在堆放案卷的地方来回巡梭。
两人没有太多废话,争分夺秒的在里面翻找起来。
“找到了!”苏猛惊喜的抽出一本簿册,上面记载的正是他苏家。
这么快吗?
陈谓然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但苏猛正在急促的翻阅着簿册,也不好打断他。
“抄没银两、家产...某某人犯,已处决......”
前几页是苏家被抄没的家产,后面是他的家眷,奇怪的是,苏猛对他家里其他人似乎并不怎么关心,只是不停找着他妹妹的名字。
上面一列列写的都是苏家人的名字,后面均用红色的字注明已处决或者是被流放之类的判决,苏猛的目光忽然在某处停住了。
“苏纤...怎么后面是空白的?!”他不敢置信的翻了一遍又一遍,想再次确认上面的人名,但这时,外面已经传来了声音。
片刻后,陈谓然把公文交给库吏,拖着失魂落魄的苏猛离开了刑部。
“怎么会这样......”苏猛瘫在刑部衙门外面的墙角下,苦笑道:“真是天意弄人......”
陈谓然把刚才匆匆从簿册上撕下来的纸递给苏猛,安慰道:“上面好歹没标注她已经死了,说明你妹妹还活着。”
“对,一定还活着。”苏猛轻声念叨着,把那张纸纸紧紧捏住。
第十九章 我有一计
楚国这些年虽然波折不少,但大体是平稳的,连带着楚京这块地方,已经平和了几十年。
再加上楚京位于楚国交通要道,商业兴盛,不过是过去一代人的时间,楚京的奢靡之风就起来了。
谭捕头以前是刑部衙门里有名的狠角色,但人毕竟上了岁数,也就失了年轻时候的锐气,现在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每天去衙门里点个卯,然后去平安坊的小茶坊闲坐。
今天,他也是和一个老朋友约好了,自己先去一趟衙门,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往小茶坊慢悠悠走去。
才出来时,恰好看见两个年轻人在衙门门口说话,其中一个还坐在地上。
谭捕头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但刚走几步,就想起来这两人是谁。
“我今天在刑部外面见到王爷和都侯了。”谭捕头呷了一口清茶,缓了口气才说道。
“哪个王爷都侯?”老朋友漫不经心,住京城里的人,往上数祖宗几代不知道看了京城多少明里暗里的刀光剑影,反正都是王侯将相在斗,咱老百姓关心个什么劲。
往京城住的那几片地方走走,说不定随手扔块砖都能砸出个六品官来。
“还能是谁,几个月前谋反那位的弟弟,思王。”
“这么大事情,那位王爷还不在府上避一避风头,现在还敢出来。”谭捕头调侃的说道:“依我看,这京城过不多久又得出点事情。”
老朋友皱皱眉头,有些忌讳的说道:“你少说两句吧。”
“害,你就是没在衙门里待过,怕这怕那的。”谭捕头摇摇头,没有把劝告放在心上:“咱们到时候只要把家门一关,任凭他们怎么折腾,反正最后赢的总还需要我们这些人,就算是什么王爷,能把我们怎么着。”
老朋友讪讪一笑:“喝茶吧。”
......
“消息已经放给他了吗?”
“是的。”
“好,等魏国使者回去前,你再去找他,把他带到朕的面前来。”楚帝摩挲着手里的书,头也不抬的说道。
“圣上,臣有一事不明。”下面跪着的黑袍男子说道:“您对他有活命再造之恩,只要是您的话,他不敢不听的,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楚帝放下书,看着黑袍男子叹了口气:“不要跟朕说这些虚的,什么活命再造,他的满门亲眷都是朕下令抓的......”
“那是因为他们跟随反贼......”
楚帝声音平和的说道:“淮名,你跟着朕已经十几年了吧。”
黑袍男子一愣:“是的,臣此生愿为圣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那你现在应该懂朕要做什么。”楚帝疲惫的揉了揉眉头。
黑袍男子问道:“您是要杀思王吗?”
楚帝说道:“想要朕的这个侄子死很容易,只需要一杯毒酒、一尺白绫。但朕筹备了几年的宏图大业就要实现了,朕马上就是楚国历代的中兴之主,不值得因为他留下污名。”“朕的皇兄,虽然没有什么能耐,但笼络人心这一块,朕不如他。如今朝堂上仍有不少想要接着扶持他子嗣的大臣,只有他们死了,朕才能高枕无忧。”
“去年,要不是朕派你们暗中推动,朕的大侄子还不至于那么早起兵,就是因为他准备不充足,一起兵就给了朕机会,这才能毫无阻碍的拿下他。现在不过是把去年的事再做一遍罢了,而这次是朕那个废物二侄子,那就更简单了。”
“朕要借刀杀人,如果一把刀杀不死他,那就多准备几把刀,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楚帝的话阴狠毒辣,下面黑袍男子却并没有其他的反应,只是低低说道:“臣明白了。”
“对了,后日就是魏国使者来的日子,密报边关,让他们做好准备,等半个月后,发兵伐魏!”
按照礼法,使者在另一国期间,至少得待满一个月以上。
楚帝的做法,自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但他坚信,只要自己的计划成功,后人就只会提起自己的英明神武。
两日后。
城外几十里处,陈谓然坐在临时安放的木椅上,精神有些恍惚,可能是因为内心深处依然存在的迷茫,也可能是因为因为他马上要做的事情。
昨晚,曹公子来找他了,除了给他送了三个人来,顺带着跟陈谓然聊了一会。
两人刚喝上酒,曹公子就说道:“我这三个人都是魏国有名的高手,但绝无二心,希望王爷好好使用。”
陈谓然推辞道:“既然是魏国的高手,还是留在魏国建设国家比较好,我这里地方小,容纳不下。”开玩笑,曹公子赤口白牙就想让他收下三个来历不明的人,还是高手,这谁敢留下。
那他以后的生死不全在曹公子一念之间吗。
“您不愿意就算了,咱不伤和气,喝酒喝酒,”曹公子说话就喜欢恰到好处,见陈谓然表示出反对,呵呵一笑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又喝了一会,谈了些有的没的,曹公子这时看时机差不多,才缓缓说道:“王爷,咱们聊聊你吧。”
“聊我的什么?”陈谓然不解的问道。
曹公子又倒了一杯酒,自顾自一饮而尽,然后说道:“坦率点说,王爷你要是想在楚国朝堂立足,想爬上那张位子,至少得用十年时间。”
“这么久吗?”陈谓然愕然。
在他的计划里,自己只要像看过的那些小说里一样,慢慢招揽民心并且展现出自己的才华,同时结交朝廷中的大臣,那...好像确实要不少时间。
“我给王爷您参谋参谋,您呢,要是能有外封的机会,说不定还能等待时间,伺机而起。但目前来看,您不但没有外放的机会,连在朝中经营的时间都不会再有。”
“这又是为什么?”
曹公子冷冷道:“据可靠消息,你的叔叔已经准备对你动手了。至于我是不是在骗你,你自己想想也知道,你的兄长已经失败了,下一个被清算的自然就是你。”
陈谓然已经喝了不少酒,听到这里时,酒已经被吓醒了,他盯着曹公子:“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曹公子说道:“你叔叔的计划是,等我魏国的使者到来后,假意盛情招待,放松我魏国上下的警惕,然后突然发兵,夺取魏国重镇南郡,然后再把你派出去出使我魏国谈判,假如能谈成,那他就会顺势收下南郡,假如不能,就借我魏国人的手杀了你,一举两得。”
陈谓然听的浑身发冷,他不怀疑曹公子的话,因为所有事情串在一起仔细思考一下就能得出结论,更何况,他承认楚帝有杀他的理由。
原来不管是自己之前想要安逸度日,还是现在想要博取权利的想法,都是那么的可笑。
自己那位叔叔,早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结局。
“为今之计,只有这一个办法。”曹公子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陈谓然,满意的笑起来。
“王爷,我给你仔细说说......”
第二十章 王对王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的走在前往楚京的路上。
“安王,再往前走一段,本将就暂时告退了。”样貌粗犷的大汉策马跟在一架马车旁边,对着车厢里大声喊道。
车厢里立即伸出一个脑袋,很是温和的笑道:“哟,那本王就谢谢裴将军这一路护送了,对了裴将军,上次我在南郡外坑杀了你一千多个部曲,真是不好意思的很呐。”
“呵呵。”裴将军不怒反笑:“好男儿马革裹尸,死得其所,反倒是王爷你,这一去可得多吃点好的,免得死到临头还是个饿死鬼,不过你放心,本将到时候会给王爷你收尸的。”
两人相互喷了一阵子,裴将军才招呼着自己麾下的骑兵脱离车队,赶往京城外的军营。
这两个月内,包括他在内的楚国各地精锐都被秘密抽调往各个地方,一是京城,防止魏国安王逃走,二是边疆,楚帝这次几乎掏出了全部家底准备一举拿下南郡,打开魏国东南的大门。
“师爷。”安王在车厢里喊了一声,马上就有人策马来到旁边,小声答应道:“王爷,什么事。”
“之前在楚京的人呢,还有几个活着的,让他们今天来见我。”
“是。”
“还有,”安王沉吟着说道:“今天迎接我的是楚国的什么人?”
“刚才姓裴的说了,是楚国的思王,听说喜欢儒学,很有才华,是个读书人。”
“这年头,才华顶个屁用,会打仗才是真本事。”安王不屑道,“估计也是个草包,老子带兵在南郡杀楚狗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呢。”
“不过,现在咱手里兵权都被那个蠢女人和姓孙的联手下了,还把我送给楚国。唉,真是一群不足与谋的蠢货,没了我,他们找谁去守南郡。”
安王肆无忌惮的发着牢骚。
常年在军中待着,这位魏国的王爷也沾染了丘八们口无遮拦的习气,不过听他这话,他也不是心甘情愿过来做使者的。
“妈的,等老子回去......”安王越想越气,把头伸出车厢,趴在车窗上破口大骂。
“王爷,楚国人迎接的队伍就在前面啦,您注意点。”师爷提醒道。
安王又骂了两句魏地的方言,把头缩了回去。
“大楚思王,见过魏安王殿下。”
陈谓然站起来,按着礼部教导的话说道。
魏国使者的车队停下,按照规矩,魏安王这时候应该下车,与陈谓然对拜,彼此喝两杯接风酒,然后再在陈谓然的陪同下进入楚京。
但魏国车队里却很冷清,安王没有下车,车队里负责护送的三十名魏国骑兵见王爷没动静,干脆也端坐在马上,任由陈谓然一个人在那尴尬的拜着。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旁边礼部的官员看不下去了,思王毕竟是楚国的王爷,现在代表楚国的脸面。
“尔等魏人不知礼否?”
师爷策马前进几步,也是马背都不下,脸上表情却很真挚:“抱歉,我们王爷早上身体不适,依我看,咱们还是直接进城吧。”
“你们!”礼部官员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师爷的手颤抖着,但毕竟再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无妨。”
陈谓然直起身,笑眯眯的说:“既然身体不适,那还是早点走吧。”
“呵呵,果然是个怂瓜。”安王本来睡在车厢里,这时忽然把头伸出来,对着楚国人笑道:“本王身体不适,怠慢诸位大人了,还请见谅。”
如果说之前不下车还能用身体不适来遮掩一下,现在他伸出头对着楚国人嬉皮笑脸已经是把楚国人的脸面彻底踩在地上还重重碾了两脚。
“魏狗。”苏猛咬牙切齿,作为楚国的武将,此刻他血气上涌,已经手按在刀柄上,周围的楚兵也是怒目而视,两方剑拔弩张。
陈谓然的脸色也彻底阴沉下来。
又是个想踩自己脸的人?
他定定的和安王对视了片刻,忽然喊道:“苏猛何在?”
苏猛愣了一下,道:“末将在此!”
“后面回都城的路不好走,带着你的兵,去把魏国王爷请下车来步行,免得在车上颠的难受。”
“遵命!”
今天在场的除了陈谓然这个王爷和礼部的官员,还有将三百名北府兵,北府兵是皇帝的亲卫,战斗力可谓楚国第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派给苏猛来作为仪仗队。
苏猛兴奋的脸都赤红了,立刻抽出长刀,率领着北府兵把魏国车队团团围住。
这次,换魏国人又羞又怒了。
“粗俗,真是太粗俗了。”师爷坐在马上,对远处的礼部官员大喊道:“你们楚国人就是这样对待使者的?”
礼部官员冷冷一哼,转过头去权当没看见。
“不准过来!”
魏国骑兵们没听到王爷的命令,也不敢抽出武器,硬是扒在战马身上不肯下去,但最终被一个个拉下马来,摔得灰头土脸,不少人还挨了几下黑脚。
“够了。”
车厢里,身着青色蟒袍的安王走出来,无奈道:“走就走。”
“王爷,我们这么做会不会有点过分了。”
苏猛骑在马上,和陈谓然并排走着,他的兴奋渐渐减少,现在却有些忧虑的看了一眼身后。
“咱们出城二十里迎接,现在他们也得走二十里进城,卑职怕他们累倒几个在路上。”
陈谓然摇头道:“他们刚才不想着给我脸,那现在也别想着他们自己。”
“卑职明白了。”苏猛一边心想王爷还真记仇,另一边对着后面大喊道:“请安王殿下走快一点,我们圣上已经备下盛宴,就等你们了。”
“这些该死的楚狗。”
听到前面的喊话,魏国人受不了了。
安王常年征战,这点路程算不了什么,但最让他接受不了的是,自己的面子丢了。
“师爷,这思王是个当机立断的主儿啊,哪有读书人这么狠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师爷是个读书人,身子有些虚,走了大半路程,脚步就有些踉踉跄跄的了。
他苦着脸:“殿下,我看咱们这趟来楚国有些不好,边关那儿态度尚且像是个迎接的样,你再看现在,分明是着急火忙的把咱们绑回去的土匪。”
“那可不。”安王笑起来,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别人:“本王在哪,南郡就在哪,这些楚国人应该是不打算谈东西了。”
第二十一章 夜宴
虽然迎接时候出了点小插曲,但入了城后,楚人还是讲礼节的。
中午鸿胪寺招待了一顿饭,临近黄昏的时候,又有鸿胪寺的官员来邀请,说楚帝亲自设宴招待使者。
“告诉你们皇帝,马上就到。”安王从客房里走出来,脸上没有劳累了一天的疲倦,反倒是精神奕奕,喊着师爷询问是否要一起去。
“好,今晚陪您走一趟。”师爷虽然看起来只是个不起眼的读书人,但他真正的身份,是安王的智囊,安王在魏国南郡打了大半辈子仗,里面胜仗至少有一半都是这位师爷的功劳。
鸿胪寺外,早有人准备好了车马,两人坐上车,师爷把两旁车帘都打开了,笑着说气闷。
马车动了,慢慢地往皇城驶去。
两人各自无话,看着楚京的一幕幕繁华在眼前闪过。
在过十二坊时,师爷笑道:“王爷,咱们大魏京城可没有这般景象,近些年,楚国人在享受上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是个人,天生都会享受。”
安王坐在车厢里侧,看不出脸上有什么喜怒。
“魏楚皆富,楚虽奢侈,其富在民,而我大魏之富,富在一家一姓。”
“可属下倒觉得,这楚国的百姓也没有富庶到哪里去。”
师爷笑了笑。
“您看,自从我们进了楚国后,一路看到了多少流民。
楚国边疆、郡县,四处饥民遍野,草根、树皮,甚至是地上的泥土饿极了都会去啃,这与我魏国何异?
肉食者鄙,何止我魏国。
终有一天,这些流民,会开始吃人的。”
安王颇有些不置可否:“我听说这楚国现在的皇帝是个有所作为的,他这些年的政令,有一些咱们南郡不也是在学着用嘛。”
“不,咱们是用在一郡之地,而他推行的地方,却是一个国家。”
师爷摇着头,有些坐着评点江山的意思:
“治大国如烹小鲜,一道政令不是说早上提出来,晚上就能普及全国的。咱们一郡之地,大可朝令夕改,多次修改政策,但一个国家这么搞,是要大乱的。”
适合充实国库的政策,不一定有利于百姓的温饱。
你想照顾百姓,就得做好得罪权贵的准备。
天底下的利益是恒定的,你要说不公平,要改革,那么就算你还什么都没做,肯定会先得罪一批人。
权贵的刀从未有一刻迟钝过,因为他们无时不刻担心着会出现挑战他们的人,但每当他们刀刃上的血迹快要干涸时,就会出现新的挑战者质疑他们的地位。
最后是永恒的结局:挑战他们的人踩着权贵的尸体成为新的权贵,而下一代挑战他们的人又出现了。
皇城。
两人下了车,被人领到一处大殿内坐下。
左右皆是楚国权贵,在这里,他们又看到了楚国的那位思王。
不久,楚帝出来了,笑容可掬,一边命人上宴,一边随意提个话头。
“听说魏国南郡在你的治理下极其富庶,朕的楚京简陋,招待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确实如此。”安王出人意料的赞同道。
楚帝也略微一愣。
“百闻不如一见,耳闻不如目睹。看到楚京,小王才知道陛下您的清正廉明。”安王放下酒杯,拱手道:“实不相瞒,看完魏国,再看陛下的楚国,我才知道什么叫盛世,什么叫明君。”
“哈哈哈哈。”
安王的马屁算是拍到点上了。
楚帝开怀大笑,周围的楚官也一个个笑起来,其中一个赞道:“安王殿下这话算是说明白了,我们圣上确实是为了楚国呕心沥血。”
呵呵。
“小王敬诸位大臣一杯。”
安王脸上带着笑容,对着旁边几位大臣敬完一圈酒,然后视线定在埋头吃菜的陈谓然身上,忽然笑道:
“不知思王爷年岁几何?”
陈谓然依然低头吃饭,不做搭理。
安王的酒杯停在半空,旁边的楚官怕他尴尬,便代替回答道:“我们思王殿下如今已经是弱冠之年。”
“呵呵,二十岁了,正是有所作为之际啊。”
安王看向楚帝,肆无忌惮的问道:“想当年,臣十岁的时候,就被臣的父皇派去驻守南郡,十几年时间立了无数战功。
臣看思王也是一表人才,不知陛下您准备把他派去哪里呢?”
话一出口,众人闻之色变。
楚帝前不久才镇压了太子的叛乱,废其为庶人,现在东宫空置,要不是楚帝现在还处于春秋鼎盛的时候,说不得就有一场刀兵相见的国本之争。
楚国,也是有世家的。
如果没有这些世家的支持,现在的楚帝,是坐不稳龙椅的。
楚帝脸色不变,笑着说道:“朕的侄子虽然聪明,但朕担忧他在外面受苦,还是放在身边关照着比较好。”
他举起金杯,对着安王说道:“今夜,乃是朕为你准备的接风洗尘之宴,愿魏楚永结同好,永无二心!”
这已经是明示了,楚帝在警告安王:少特么管朕的家事,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就得了。
楚帝饮尽一杯,诸臣子皆饮,安王看着楚帝,没有动酒杯,悄悄瞥一眼,思王依旧埋头吃饭,也没有举杯。
安王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像是没听懂楚帝之前的话,故意大大咧咧的说道:“哟,思王怎么不喝酒?别一个人闷着嘛,大家一起喝酒不开心吗?”
“陛下您也是,您看思王在这儿闷的,何不让他有空到南郡来玩玩,我这个做王兄的也可以照顾他嘛。”
这个魏国的王爷怎么跟泼皮似的。
前面就问个年龄,到这已经打蛇上棍自称兄长了。
周围的楚臣各自腹诽。
陈谓然听了,也是无言,默默的吃完最后一口菜,站起来说道:“臣吃饱了,臣告退。”
楚帝眉头一皱:“没有礼数!吃饱就坐着,魏国使者还没有站起来,你现在就走成何体统!”
“不过,你实在想出去,朕也不好留你,”楚帝话锋一转,冷哼道:“京城里人都知道你的诗才,你作首诗,朕就放你走。”
又要让我抄诗?
陈谓然翻翻白眼,忽然想到了一首极其作死的诗。
“快点,别让魏国使者等着。”楚帝不知道什么心思,一个劲催着。
要不要把那首诗说出来呢?
陈谓然心知这首诗能让楚帝大失颜面,但自己会不会太作死了呢?
“朕限你一柱香内作出来。”
“不用一柱香,臣只要走七步,就能作出来。”
算了吧。
陈谓然摇摇头,缓缓的踏出第一步,边走边念,声音萧索。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楚帝本意是想借着这空想想怎么回怼安王,陈谓然这边话音刚落,他那边听完这诗心里就懵了。
“好!”
安王大笑,痛饮一杯。
第二十二章 于文龙
晚宴后,又是一日早朝。
今天实际上不是早朝的日子,但楚帝提前通知了要早朝,各位大臣也只能在家里抱怨两句,然后按时到午门处。
到了以后,他们发现,这儿多了很多生面孔。
而且大多是年轻官吏,对他们,曾有人戏称这些人是新一代的帝党。
等上朝时间到了,百官入殿。
楚帝在龙椅上坐下,平静的看着百官。
等百官山呼万岁结束后,旁边太监喝了一声“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这时,一个年轻官员捧着奏折出列,大声道:“微臣有事启奏!”
丞相微微侧目,他记得,这个官员应该是兵部的一个小官。
太监捧着奏折呈给楚帝。
没等楚帝打开奏折,年轻官员再次前进一步,对着楚帝下拜:“在圣上看奏折前,臣还有一言。”
“说。”楚帝点点头。
年轻官员拜在地上,头也不抬:“臣闻富无供三代之业,穷则思变通之法,我大楚雄踞据东南,天下富庶之地十得二三,国富兵强,本应称霸天下,而自二世文帝以后,民间无盈余粮食,疆域无半点开拓,微臣斗胆请教圣上,此为何故?”
“当今楚国,国家富而百姓贫,此一也;边镇强而朝廷弱,此二也;官吏多而贤能少,此三也,三者齐聚,亡国之兆也。”
“臣,请圣上变法!”
话音既落,已经有大臣发怒,刑部尚书怒斥道:“黄口小儿,一派胡言,大楚历代先皇皆是任人唯贤的明君,你这么说,是在指责我们这些为国家尽心了一辈子的老臣无能,还是说,
你在讽刺历代先皇?”
年轻官员这样的变法派站出来了,自然也有保守派开始还击,更何况,朝廷明面上的保守派几乎占尽优势。
说到这里,刑部尚书偷偷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楚帝,心里虽然不清楚今天这一幕是否出自皇帝的授意,但他毫不害怕。
因为,他,出身世家。
“此子以下犯上,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臣,请诛之。”吏部尚书面沉似水,同样是在痛斥年轻官员,仿佛没有看到脸色逐渐不好的楚帝。
在变法和保守的面前,他根本没有对皇权的敬畏。
因为,他,出身世家。
身后,更多的官员站出来,喝骂训斥之声在朝堂上不绝于耳。
他们,都是出身世家。
皇帝是他们这样的世家共同抬到龙椅上的,他们合起来就是朝堂上最大的力量。
无论是谁跟这股力量正面对抗,下场都是死路一条。
年轻官员抬起头看向刑部尚书,朗声道:“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活百岁。微臣年轻,也知道想着国家,不像一些倚老卖老的臣子,除了卖弄资历,心里想着的却是几两臭钱!”
好狂妄的小子!
刑部尚书气愤的喊道:“来人,把这个目无君上、诽谤朝廷的小官拖出去!”
殿外,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走进来,正要把年轻官员拉起来,龙椅上的那位却说话了。
“朕看谁敢?”
“别乱动。”
青儿摆正了陈谓然的头,给他整理好头发,再用发冠挽好。
“好了。”
陈谓然照了照铜镜,发现确实比以前自己弄要清爽一点,笑道:
“青儿手艺真好。”
“殿下!”
屋外传来老苏的声音,陈谓然懒洋洋的说道:“去问问干什么。”
青儿答应一声,去打开房门跟老苏说了几句话,回来时说道:
“王府旁边新搬来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当家娘子给王府送了些鸡蛋。”
“哦,他们是什么来头?”
“听说是个朝廷里的小官,您想让他过来见您吗?”
虽然陈谓然现在无权无势,但毕竟有个王爷的名头,
“小官那就算了吧。”
陈谓然心想一个小官对自己能有什么帮助。
傍晚,他出王府散步,恰好碰到了隔壁的小官。
“卑职兵部司马于文龙,见过思王爷。”
“民女见过王爷。”
于文龙是个看上去就一身正气的人,此刻正搀扶着他娘子在外散步。
他娘子挺着个大肚子,陈谓然挥挥手阻止她向自己施礼,笑呵呵问道:
“几个月了?”
“已经八个月了,幸亏圣上赐了这间宅邸,卑职的娘子这才能有个安稳地方生产。”
“好好保养身子,等孩子百日宴那天,记得给本王留一杯喜酒。”
“一定的,一定的。”
从于文龙脸上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感觉到幸福。
陈谓然随便聊了几句,便溜达着往动雨楼走了,最近李三娘的态度好了不少,所以他现在隔两天就往动雨楼去玩一趟。
早上睡到自然醒,然后都不要自己动手,就有温柔可人的丫鬟帮你梳洗,然后还问你早饭是想在庭院花园里吃还是端来房里吃。
吃完早饭,自己跟着老苏他们锻炼锻炼身体,下午写写字帖,看一些剧情烂俗的戏剧唱本。
晚上,再去找漂亮小姐姐听她吹拉弹唱。
王爷的生活,就是这么枯燥......且无味。
另一面,于文龙搀着娘子散完步,回家后,小心的把娘子安置在软塌上,自己忙前忙后,先是给娘子倒了一碗热水,然后又去重新烧水。
水烧开了,倒进木盆里,于文龙试了试水温,又往里面加了点冷水,然后才端到娘子面前给她洗脚。
“相公,有些烫哩。”
“水烫一些,能舒筋活络,对身体有好处,这是我从一个老郎中那里听来的。”于文龙笑道。
洗完脚,于文龙又忙活了一阵子,然后才在床旁边的地铺上躺下,听着娘子平稳的呼吸声,心想着明天去买个丫鬟回来。
偌大一个宅邸,除了他们两个,只有一个年老体弱的老仆,现在也生了病,有时候于文龙还得去照顾他。
于文龙的俸禄在京城里一个人用还勉强够,三个人用就不太够了。
但今天下朝以后,皇帝又一次叫住他,想赐间宅邸给他。
于文龙以前都是拒绝的,但想着娘子跟着自己一路吃苦,至今在京城没有一个安稳的住处,犹豫再三才答应了。
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他暗暗想道。
第二十三章 有人要害你!
转眼间又是几天过去了,陈谓然每天都保持着“规律”的生活作息,尽量在京城里低调的走动。
这些天,他又增添了一项新的去处。
国子监。
他想要更了解这个世界的话,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这里有数量相当浩大的书目,内容上不仅是儒学,也涵盖了农业、水利等等领域,可见这个世界的读书人并不是一味死磕儒家书本。
但与这里丰富的书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谓然平常看不见几个国子监的学生能来这里读书。
也难怪,能进国子监的大多是官宦子弟,只有那些出身平常的才会常来阅读那些珍贵的书籍。
陈谓然走进藏书阁,里面两个人抬起头,对陈谓然笑笑,然后又低下头去读书。
相处了几天,彼此倒也熟悉了。
那两个人一个叫钱秋生,一个叫刘干城,都是出身贫农,起初陈谓然跟他们交谈时,发现这两个人的脑子很灵活,虽然是儒生,但却对民生方面有不少思考,是两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于是乎,便有了结交的心思,他刻意跟两人往民生建设方向上扯,大家有共同语言,关系也就容易靠近了。
来到藏书阁二楼,这里的书大多有关于天下地理和历史的书籍。
经过几天的查找和阅读,陈谓然已经对对自己所处的时代有了大致了解。
天下原本共有十三国,魏、赵、齐算得上是传承悠久的大国,楚国虽然现在国力与魏国大致相当,但在他们眼里,还是一个暴发户。
除此之外,还有一干小国,仰着大国鼻息过活。
但天下一直没有被真正一统过,因为有一个自古以来传承的规矩:天底下没有亡国之君。
“就是说,把人家打败可以,但不能灭了人家是吗。”陈谓然若有所思。
这种规矩的好处是大家谁都不会被一把梭哈掉,就算输光了本,晚上还能有个搂着婆娘睡觉的地方。
倒是有点像西方那种贵族保护主义。
但坏处,则很明显了。
历史是由乱世推动的。
这种天下十几分的局面已经将近三百多年了,统治阶级不用太励精图治,就算日夜醉生梦死也没关系,只要让百姓日子勉强过得去不造自己的反就行了。
但更甚者,他们连百姓有没有饱腹的粮食、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在意,只顾着用横征暴敛维持自己的花天酒地,反正,就算有造反,邻国也会派兵帮忙镇压。
这么来看,现在楚国的情况确实已经难能可贵了。
国家的最高统治者虽然是皇帝,但国家的主体是世家,国与国间的关系,则依托世家和世家的关系,世家子弟,就算是最受人看不起的庶出,也能有个小官做,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
世家,掌握一国大权。
而那些黎民百姓,真的世世代代都是黎民百姓。
科举制,在这个世界还没有出现,想要做官,要么去帮世家做事,要么是花钱买身份。
陈谓然看到这里,想起了曾在十二坊中看到的乞丐。
连一国都城里都有乞丐,这样的世界可想而知了。
陈谓然叹了口气,继续翻着书。
临近中午时候,钱秋生登上二楼,喊道:“王爷,外面有人找你。”
陈谓然闻言放下书,跟着走出去。
一看,是个不认识的中年人。
“你是?”陈谓然疑惑道。
“你死到临头了!”中年人把陈谓然拉进一个角落里,小声的警告道。
“继续说。”陈谓然没有生气,反倒平静的看着中年人,等待下文。
看陈谓然冷静的样子,中年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语速很快的说道:“时间有限,我只能告诉你,圣上要杀你,就在这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面,你要想活命,最好想办法离开楚京,一辈子不要回来。”
中年人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也不要偷偷逃出京城,这样圣上杀你更不费事,我有个方法,就是你自己请求外放。”
“好了,我话就说到这,你最好赶紧想办法吧。”
中年人说完话,急匆匆地就想走,不料被陈谓然一把拉住。
“干什么?!小心周围有耳朵!”他低声喊道。
“我就问两个问题。”陈谓然思考片刻,问道:
“第一,谁现在能帮我?”
“第二,他是要直接把我抓起来砍头还是借其他理由弄死我。”
中年人局促了一会,说道:“去找丞相。”
说完,他挣脱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陈谓然想了想,也离开了藏书阁。
国子监外有他的马车,老苏正倚在车外面百无聊赖,看见陈谓然出来,不由诧异道:“您今天怎么出来这么早?”
“丞相住的地方你知道在哪吗?”陈谓然熟练的上了车,随即问道。
“知道。”
“赶紧的,快点去。”
“哦。”
老苏驾起车来,大喊了一声“驾”,前面的几匹马像是被砍了一刀似的,猛地狂奔起来。
路上分别遇到巡查的兵马司和京城捕快,在他们的怒喝声中,马车一闪而过,把他们远远丢开。
不多时,马车停在相府外面。
陈谓然面色苍白,从车上爬下来,脚步踉跄。
“老苏啊。”
“王爷有何吩咐?”
“你以前是在秋名山混的吧。”
“???”
丞相正好在家,心情愉悦的摆弄着棋盘,左手端着一杯清茶,惬意的很。
看见陈谓然进来,他笑呵呵的站起来:“王爷,怎么今天有空来老夫府上了?正好,陪我下一盘棋。”
“实不相瞒...我......”陈谓然刚开口,就被丞相抬手制止。
“王爷今天来,肯定是想请老夫办事,没问题,您只要今天下赢老夫十局棋,老夫自然帮你。”
陈谓然一时语塞,路上想的条件和话术全成了废话,他叹了口气,看见丞相旁边的茶几上有一张棋盘,上面是散乱的棋子,显然是自己没少摆弄。
陈谓然坐下,把棋子一个个摆好,说道:“那就请您先走吧。”
丞相捋着胡须,笑眯眯的说道:“老夫这些日子可是琢磨了不少,想赢我,得费点功夫。”
第一盘。
陈谓然双炮齐鸣,将死丞相。
“大意了...再来!”丞相毫不在意。
第二盘。
黑方单马擒王,丞相又败。
“......”
半晌后,陈谓然敲了敲棋盘,笑道:“十局赢了,请丞相开始帮我办事吧。”
第二十四章 藏金
“您想长期离开京城?”
丞相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陈谓然,笑道:“亲王想长期在外,只有一个法子。”
他竖起两根手指:“外封。”
“老夫要是没猜错的话,您想离开京城的原因应该和圣上有关,当然,这是题外话。
老夫记得,您是有封地的。”
“等下次上朝的时候,我帮您说一下吧。”
“下次?”
陈谓然恨不得明天就离开京城这个鬼地方。
“但是,您要是能帮老夫去做一件事的话,外封的事情老夫必定能帮您办到。”
“什么事?”
丞相啜了一口茶水,神色罕见的正经起来:“把您王府上的钱财全部交给老夫。”
索要贿赂这么直接的吗?
陈谓然愣了一下,缓缓说道:“只要能离开京城,王府里的钱财您尽可拿走。”
“不。”丞相反而又摇头了。
他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们都知道,老夫说的,是另一笔钱财,王府里几千两金银,老夫还看不上。”
“你想说什么?我就这些钱啊。”陈谓然彻底蒙了。
“您兄长为了起兵,曾经准备了一笔数目惊人的财富,然而当他失败后,传闻中的那些财富却一无所获。老夫觉得,您是他的弟弟,总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而且这种说法,听起来很像是某种时代开启了喂!
陈谓然第一次听到自己那个哥哥在哪里还藏着一堆钱财这种说法,他脸上疑惑的表情被丞相当做是犹豫不决,于是不悦道:
“王爷,老夫知道那笔钱确实就在您府上藏着,另外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笔钱是老夫拿来交给圣上的,通俗点讲,
就是你的买命钱。”
丞相叹息道:“王爷,国库现在吃紧呐。”
“老夫碰巧知道这个消息,还碰巧知道圣上也很想要这笔钱,最巧的是,王爷您今天还过来请老夫帮忙。”
“王爷呀,别装傻了,您的兄长对您再好,他现在也帮不了您了。”丞相苦口婆心的像劝良家女子沦落风尘的老鸨。
“您把这藏钱的地方说出来,圣上就不会再难为您了。”
“我需要时间想想。”陈谓然决定用缓兵之计。
既然丞相说有,那他就回去找找,说不定就在王府里什么地方呢。
丞相一喜。
就怕他直接拒绝。
“您最好仔细想想。”
“好。”
陈谓然着急火忙的回到王府,在老苏的劝阻声中,一脚踹开那些还贴着封条的房门,想要找找所谓隐藏的财富。
但看了半天,房间里大多都是普通的陈设,家具都少了很多,显然是之前刑部过来抄捡王府时拿走的。
找遍了几乎整个王府,但依然没有收获,陈谓然累的坐在地上,精疲力尽的思考着这笔财富能放在哪。
旁边的侍卫们面面相觑,看着王爷从回来时就开始发疯找东西,每一个人敢上去劝阻的。
青儿站在旁边看了一会,等陈谓然坐在地上,才走上前轻声问道:“您想找什么?”
“一大笔钱。”陈谓然踢了一脚旁边的凳子,一副很生气但又骂不出话来的样子。
旁边老苏问道:“钱的话,王府有内库,里面的钱加上皇帝之前赏赐的,大概能有两万多两银子。”
老苏惴惴不安的想:自己还偷偷拿了几十两来着......
“两万多两......”陈谓然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心想两万多两银子也不够谋反啊。
“老苏,问你个事。”
他把老苏喊到跟前,小声问道:“你在王府干了多长时间了?”
“干了......挺久了吧。”老苏翻着白眼算了算,也说不出个具体数字,只好委婉概括一下。
“那你知不知道,我平常最喜欢在王府里什么地方逗留?”
“额?”
老苏疑惑的看了看陈谓然,后者立刻暴躁道:“快说!”
“应该是书房和花园吧。”
片刻后,陈谓然撕开书房的封条,推开门,被里面积压了几个月的灰尘呛的咳嗽连连。
“不像是有什么机关的样子啊。”陈谓然顾不得脏,亲手在地上墙上摸来摸去,甚至还把桌上的烛台拿起又放下,撅折了上面烧了一半的蜡烛。
但周围完全没有动静。
去花园看看吧。
陈谓然已经不抱希望了,但这时,老苏忽然小声说道:“王爷,您是不是忘了?几个月前,太子爷在深夜送来几马车用黑布袋包裹着的东西,您是在找那个吗?”
几马车,用黑布袋包裹的......听起来很像是对一大笔钱财的描述。
陈谓然立刻转过身,盯着老苏:“你知道在哪?”
老苏完全糊涂了:“不是您连夜带着我们几个把那堆东西埋在花园里了吗?”
花园!
“拿铲子来。”
青儿在一旁看着王爷从沮丧一变而为惊喜,正好奇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便悄悄跟在王爷身后。
来到花园里,这里的泥土倒看不出来什么,但表层栽种的花草,却已经都枯萎了。
似乎是很久没人照料的缘故。
陈谓然一铲下去,挖开一堆泥土。
两铲、三铲......
终于,陈谓然感觉到自己的铲子碰到了什么,他兴奋的低头看去。
大堆被挖开的黝黑泥土下,一层厚黑布已经被铲子铲坏,露出里面又白又脏的物体。
“就是这个了。”
陈谓然拍拍手,招呼老苏道:“喊两个人,挖出来,送丞相府上。”
“是。”
旁边站着的青儿快看傻了。
老苏跳到土堆里去,又刨又铲,把第一袋拉了出来,由于太重,刚从土里拖出来就不得不又扔回地上。
袋子扔到地上,从里面摔出几根银条。
“王爷,这是......”
青儿平生没见过这么大场面。
一个当王爷的领着几个侍卫刨自家王府的花园,还从里面刨出了一袋袋银锭子。
“王爷,这些都送丞相府上?”老苏看着满地黑布袋,心想自家现在就是看着满地的白银。
“对,现在就送吧。”陈谓然心疼的看了一眼,对于他一个后世人来说,白银黄金的吸引力并没有那么大,但他脑子里不断提醒道:
都是钱啊!
当老苏他们费力的拖着布袋往外走的时候,陈谓然突然挥挥手叫道:
“等等!”
老苏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自家王爷。
“反正这里的有很多,你们留下两袋分了,然后把剩下的分成两份,一份送到丞相府,一份送到宫中,送给我那位皇祖母。”
陈谓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就告诉说,是我这个孙子临走前给她老人家的孝敬。”
“是!”
老苏脸上露出佩服,对着陈谓然会心一笑。
自家王爷在除了吟诗作赋的其他方面,终于会动脑子了。
第二十五章 外封
“总共多少?”
楚帝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从桌上端起茶杯,由于手抖得厉害,茶杯一个没拿稳啪的摔碎在地上。
“圣上,奴才这就给您换一杯。”旁边两个太监吓坏了,一个低头查看“龙手”有没有伤到,一个赶紧又端了一杯茶过来。
丞相低着头,脸上带着笑意:“圣上,总共约百万两,一半是银锭,一半是金条。”
“太好了。”楚帝猛地一挥手,把茶杯又摔碎在地上。
“圣上,还有一件事。”丞相提醒道:“思王爷......”
“让他今早出京吧,对了,记得让礼部和吏部补发两个公文。”楚帝眼睛盯在金银堆成的小山上,看都没看丞相一眼。
“思王爷的封地,是景郡。”丞相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景郡是楚国的产粮大郡。
楚帝随口道:
“那就换一处,改成凉郡吧。”
他说完,就不再搭理丞相,自顾自蹲在地上抚摸着金山银山。
自从他主政以来,就开始逐渐施行自己的新政。
抚慰流民,户部跟他要钱;扩充新军,兵部跟他哭穷;清查冤假错案,闹得整个楚京鸡飞狗跳,刑部尚书天天过来汇报进度,顺带着求衙门里的奖赏,毕竟没钱赚谁敢在京城查案子。
为了筹借钱粮,他禁止民间兼并土地,朝廷开源节流,结果武勋、皇商、文臣一起向他施压,让他不得不后退一步。
钱,
各处都要钱。
办什么事情都要钱。
关键是,想让人做事,就得给钱。
朕,终于富裕一回了。
好一个太子思王兄弟俩,竟然在朕眼皮底下积攒了如此惊人的财产。
要不是这次思王提前把钱交了出来,他会先杀思王,然后彻查一遍太子府和思王府。
凉郡可不比其他地方,就算给思王,他也掀不起风浪了。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凉郡的地理位置。
凉郡处于魏楚两国的边缘地带,地广人稀,那里的百姓大多是楚国内地犯了罪被流放到那儿的,平常还得承担一部分边军的粮草民夫供应。
没有油水这还是其次,凉郡周围还盘踞着不少苗人土司,有时候逼急眼了,是敢直接带人杀往凉郡太守府的。
最后,更别提近在咫尺的魏国人,凉郡的百姓出去的稍微远一点都得小心别碰上魏国人的侦骑。
说白了,就算是再穷酸的官儿,也是宁肯死都不会去那。
没好处拿不要紧,要紧的是,
别哪天在衙门里吃完火锅,舒舒服服的搂着老婆唱着歌,门外冲进来几个大汉把你人头给剁了。
不是说把凉郡给思王,而是把思王丢给凉郡。
“对了,让礼部再改一下,把他的封号也改在凉郡,以后改叫凉王吧。”
“是。”
丞相问道:“圣上可还有什么吩咐?没有的话,衙门里还有不少公文没看,臣就先告退了。”
“那么急干什么,朕又想起来些事情,朕说一下,你先记着。”
“臣洗耳恭听。”
“朕问你,现在边关那儿粮草囤积的怎么样了。”
“现在可供二十万大军五个月所需,各地的粮草还在不断往那里运。”
楚帝点点头,随意踢了一脚刚才还珍而重之的金山银山,抬起头看向丞相:“很好。”
“丞相,你现在让礼部开始准备礼仪吧。”
“圣上,您说的是......什么礼仪?”丞相有些疑惑。
“祭天。”
“圣上,您想在什么时候开始?”
“后天吧。”楚帝随意的说道,当花费数年筹谋的计划即将开始正式进行时,他反倒觉得身上的担子都卸了下来,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还有,到了那天,记得让魏国使者也一同参加。”
楚帝笑道:“毕竟,这也是礼法嘛。”
丞相还能说什么,只能答应下来。
丞相这时也心里一动,问道:
“那等祭天后,
您准备什么时候,
出兵呢?”
“等祭天结束就出兵。”楚帝说道。
他如此平静的态度把丞相吓了一跳,虽然已经帮这位皇帝做了多年的事情,但他还是大吃一惊。
“圣上,这会不会太仓促了点。”
楚帝笑道:“已经准备了近十年,还有什么可仓促的。这里面的调兵公文由朕亲自去写,丞相你只要把剩下的事情做好就就行了。”
丞相皱着眉头还想说什么,楚帝挥挥手道:“不用多言,去做你的事情吧。”
看着丞相匆匆离开的背影,楚帝道:“回宫。”
后宫内,十几名妃嫔带着各自的宫女来到皇后的寝宫里。
楚帝随意坐在榻上,皇后则乖巧的站在一边。
“妾身参见圣上。”
楚帝点点头,忽然指了指其中两个:“你们两个,站起来让朕看看。”
被他点到的妃子心中一喜,脸上又添了几分笑意。
“圣上......”
“行了,拖出去,斩了!”
“圣上恕罪!”
下面的妃子们吓得像鹌鹑一样哆哆嗦嗦,皇后虽然早就意识到这两个妃子的下场,但听到外面的两惨叫后,脸上还是苍白了几分。
与此同时,在楚京的各处,杀戮正在不停上演。
被杀的有各种人:说书的、乞丐、舞女、官吏等等,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魏国奸细!
魏国现在是太后、权臣共政,彼此争权夺势早就到了你死我活的白热化地步,魏国的财政到他们手里没有多少流进国库,反而让他们手上的势力迅速发展壮大。
于是,除了用来宫斗,他们花钱养的属下还被派往其他国执行各种任务,当然也包括刺探他国情报。
就像不久前酒楼刺杀一样,那次也有不少就是魏国来的刺客。
可谁也不会想到,楚国皇帝旨意一出,这些藏在阴影里的老鼠就被挨个揪出,一时间楚京外的某处野地里多了近百具死尸,直接变成乱葬岗。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楚帝心情很好,当晚就在皇后寝宫歇了一晚,第二天,又忽然召见了被晾了许久的安王,与后者交流一番魏国的国情,没有多说什么,又让他离开了。
安王走后,楚帝的心思更安定了,但他心里现在有一种想要诉说的愿望。
毕竟准备了那么多年,这期间忽起忽落的心情,实在是让他不吐不快。
“来人,让思王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