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但为君故(70)
“从声线分析,这家伙已经兴奋到顶了。”芬格尔在路明非耳朵里低语,“心跳频率超过200,血压和肾上腺素指标都超标,他随时可能放弃,但突发脑溢血死掉我也不奇怪。”
“两亿九千万美元!”谢苗还是缓缓地报出这个数字,吐出每个音节都像是吐出石头。
路明非忍不住了,凑过去想问问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没说出话来,零忽然丢掉手中的铅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摁在桌上。
她冷冷地看着路明非,这一刻她的目光吞龙噬虎,整个会场都被她的气场压迫着。
“不要劝我!我们曾经失去过国家,再也不会允许自己失去任何东西!”零举起手中的号牌,“三亿美元!”
片刻的沉默,除了谢苗和米哈伊尔,每个人都微微颔首,似乎是理解了罗曼诺夫家族那霸道的作风。他们曾经是俄国最高的统治者,时至今日,沙皇的尊严依然流淌在他们的血脉里。
皇女殿下只是看起来冷漠淡然,心里却是志在必得。秘书不懂主人的心理,贸然想要劝阻,被主人当场警告了。
只有路明非是懵的,因为他根本没想劝阻,他就是想问问这到底是图啥,可就连这句话也没来得及问出口。
谢苗盯着自己手中的号牌,三亿美元,这对他来说显然是个心理上的槛。但在零的攻势之下,这个随时会打退堂鼓的年轻人反而不愿放弃了。
他看向对面的米哈伊尔,放弃了举牌的权力,但米哈伊尔还留在这张桌上,仍是谢苗心理上的支持。
米哈伊尔缓缓地点头,瞳孔亮得像是要烧起来。
“三亿五千万美元!”谢苗高举手中的号牌,以嘶哑而骄傲的声音报出了这个数字。
零沉默了,在纸上写写画画,每个人都听着铅笔刮擦纸张的声音,等待。
她从拍卖开始就在那里写写画画,没人知道她一直在记录什么,也许是记录着出价的先后次序,也许是计算自己能调动的现金。
只有路明非清楚,零正为那幅漫画版的“最后的晚餐”画阴影,空气都灼热得像是要烧起来了,她却非要画完那幅小漫画才说话。
“罗曼诺娃殿下,”布宁清了清嗓子,“如果您不准备继续出价,三号货品就属于谢苗先生了。”
零终于完工了,画完阴影之后,她给谢苗和米哈伊尔的脑袋上加上了两个小光环,并把这张画展示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还没想明白,零叹了口气,“我放弃。”
巨大的转折让所有人都傻眼了,不是沙皇家族的尊严么?不是不允许自己失去任何东西么?放弃的速度之快,倒像个识时务的意大利人。
“三亿五千万美元一次,三亿五千万美元两次,三亿五千万美元三次。胜出者是谢苗先生。”随着布宁的锤子落下,提着三号箱子的女孩走到谢苗身后。
出乎路明非的意料,这个艰难胜出的赢家始终沉默着,他的盟友米哈伊尔也沉默着,
布宁轻轻击掌,他背后的门打开,又是一条猩红色墙壁的通道。
“休息一个小时,需要交换筹码的贵宾可以趁这个时间讨论,当然,需要饮酒和放松的人,这里的服务只会比上面更好。”
在服务生的指引之下,客人们经过通道来到新的空间,023号城市的防空洞就像蛛网那样四通八达。防空洞固然不如地面以上的会场开阔,但烈酒、沙发和休息室也一应俱全。
客人们多数神色凝重,三号货品的交易价格是个罕见的高点,这意味着接下来的竞争会更加激烈,而没有这种货品,他们中有多少人会在下一个冬天前挂掉,这还不清楚。
***
“他们的目标是场外交易。”走在通道里的时候,零低声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摇头表示自己没听懂。
“低价拍下货品,等买不到的人加价跟他们在场外买。”零说,“对有些人来说那箱子里面的东西是救命的,对他们来说是用来赚钱的。他们知道今年的货品不够用。”
“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两人都需要货品的可能性很小,但是拍下第一份货品之后他们还继续出价,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他们试图推高后面成交的价格。他们买下那份货品的价格是一亿四千五百五十万美元,如果后面的成交价远高于那个数字,就是他们场外成交的底价。”
“所以他们不是真的想买第二份货,只是想当托儿。”路明非明白过来的。
“他们可能根本没钱买第二份货,但那两个是好演员,他们一直在伪装。我调查过他们的背景,他们俩的生意都遇到了些问题,应该凑不出那么多钱。”
“布宁能看到余额,不够钱他怎么会让那俩接着出价?”
“卡上的钱未必真是他们的钱,也可能是借来的高利贷。”零淡淡地说,“按照金融黑市的惯例,没有足够的抵押品,借贷美金给他们,存入苏黎世银行的不记名账户,这个利息每天可能高达30%。”
路明非明白了,“但你让他们假戏真做了。”
“罗曼诺夫家族下场,让他们觉得能把价格推到新的高点。谢苗报出三亿五千美元的时候,心里是确信我会继续接盘,甚至报出比如四亿的高价。”零说,“两个贪心的家伙做了个漂亮的局,但自己陷在自己布的局里了。”
“如果你报三亿他们不接怎么办?”
“那就买下来,三亿对我不算什么。”零耸耸肩。
路明非想了想,这确实是个碾压式的进攻,谢苗说得没错。从游戏开始的那一刻,谢苗就已经是牢笼中的野兽了,而零站在笼子外,看着他扑腾。
忽然想起小魔鬼曾经说过,在真正的权与力面前,诡计不过是小丑的表演。
“所以你不必担心了,想救克里斯廷娜小姐的话,未必一定要在场内买那玩意儿,至少有两份会进入场外交易的市场。”零淡淡地说,“那两个家伙现在就急着把货品卖掉,金融黑市的无抵押贷款以小时计利,每拖一个小时他们都会收到天价账单。”
路明非愣住了,零反过来算计谢苗和米哈伊尔还不是为了取乐,而是已经知道了路明非的计划,为他把路铺完了。
“我去洗手间了,你知道该怎么做。”零拍拍路明非的肩膀,转身离去。
***
跟零的推测一样,刚刚离开会场,谢苗和米哈伊尔就拖着修士般的格里高利一头钻进了一间休息室,锁上了门。
路明非之前还在盘算,此刻完全地放松下来,走到吧台旁要了一杯葡萄酒,慢慢地喝着,等着谢苗他们跟格里高利谈完。
就算格里高利会买走其中的一份,也会留一份给路明非。三亿五千万的价格路明非还出得起,甚至加到四亿也没问题。他是这个拍卖场上少见的阔佬,谢苗和米哈伊尔没有理由不卖给他。
反正钱也是布宁父女出,跟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到第三杯的时候,路明非警觉起来,等得似乎太久了。
第167章 但为君故(71)
路明非推了推,休息室的门依然紧锁,里面的讨价还价似乎还没有结束。他正要离去,却注意到门缝下方正汩汩地渗出血来。
“来人!”路明非大吼。
布宁迅速带着服务人员赶到,看到这一幕老家伙的脸色也变了。他从服务人员那里接过手枪,接连几枪破坏了门锁。门刚一推开,就闻到浓重的血味。
休息室里到处都是血,涂满地面、墙壁、甚至天花板。
空气中还飘着雪茄的烟雾,茶几上的酒杯中,冰块还没有融化,似乎前一刻还在安静地谈着生意,但下一刻骤变发生,谢苗被一支锋利的短剑钉在了沙发上。
动手的人是格里高利。他看起来简直就是个虔诚的修士,但动起手来不亚于一名现役海军陆战队。米哈伊尔立刻反应,他跟格里高利之间有过惨烈的搏斗,这从墙上的血迹可以看得出来,但厚厚的门和墙壁把声响隔绝了。米哈伊尔的格斗术应该也相当精强,但最终被格里高利用一根细细的钢索吊死在吊灯上了。但格里高利也没有机会走出那间会议室,就在他想要取出手提箱中的货品时,被短剑贯穿了心脏的谢苗醒了过来,用一支大口径手枪把格里高利的脑袋炸成了碎片。但这也耗尽了他最后的一点生命。
惨烈的场面只是稍微震惊了布宁片刻,他跑到格里高利那没头的尸体旁,检查那两口手提箱。
因为急切,他没有来得及避开路明非,破碎的玻璃瓶里,某种黄绿色的软体动物还在微微地蠕动。
那东西看起来是某种大型水蛭,路明非家乡也叫蚂蟥的。这价值上亿的货品,所谓罐装的时间,居然是大型蚂蟥。
布宁站起身来,暴怒地踹在格里高利的尸体上,“混蛋!”
谢苗最后开的不是一枪,而是打完了弹匣里所有的子弹,一枚玻璃瓶被爆掉了,另一枚玻璃瓶则被子弹削掉了一半,连同其中的水蛭,那东西看起来也活不成了,体液从破碎的身体里汩汩地渗出。如此精准的射击,无疑最后谢苗的目标不仅是格里高利,也包括了这两件货品。
路明非从谢苗的胸口拔出那支短剑,看制式是当年苏联海军军官佩戴的礼仪短剑,跟现代的军用匕首相比,实在说不上什么利器,但在格里高利的手中威力不亚于子弹。
实在很难想像有人会用这种东西作为凶器。
“收拾干净!”布宁下令,“尸体焚烧掉,他们的东西全部封存,货品的残渣冷冻起来。”
服务人员立刻把围观的客人请了出去,开始清理工作,但消息的泄露已经无可避免。路明非很确定,当客人们围聚过来的时候,关注点都是破碎的货品而不是惨死的友人。
他们的神情是惋惜和愤怒的,跟布宁的愤怒如出一辙。
现场并不复杂,简单地推理,想做场外交易的谢苗和米哈伊尔找上的却是个强盗,格里高利要么没钱要么没准备出钱,也可能是谢苗的出价他无法接受。但对货品他志在必得,无论用上什么手段。但想不通的是外面都是布宁的人,难道格里高利准备带着一身的血悄悄离开?或者说,他是想把外面的人都杀了?
可他的身手纵然凌厉,却怎么也过不了楚子航的那两把刀,可以想见格里高利对货品的渴望,让他变成了孤注一掷的亡命徒。
片刻之后布宁从休息室里出来,并不过多地解释,只是走到吧台边坐下,打个响指,立刻有一杯伏特加摆在他面前。
他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压低了声音,“今年的货肯定不够了,接下来的竞价会更加激烈。”
他的旁边,路明非正浅浅地啜饮着一杯红酒。
“老板你的委托可还真是麻烦啊。”路明非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把用餐巾裹好的海军短剑推到布宁面前,起身离去。
这时候客人们聚集在不同的休息室里窃窃私语,他们跟三位死者都是朋友,却没空悼念一下相对无辜的谢苗和米哈伊尔。之前大家还曾为维什尼亚克扶棺,但那份同病相怜的情谊此刻被恐惧冲淡了。不是死亡的恐惧,而是“货不够”的恐惧。
***
半个小时之后,拍卖会重开。客人们返回桌边坐下,无声无息地交换了眼神。就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他们重新确立了同盟的关系,收拢手中的筹码,预备做最后的搏杀。
“一亿五千万美元。”奥金涅兹首先举牌。
他和索尼娅、瓦洛佳是一起回来的,索尼娅和瓦洛佳将自己账户上的余额导入了奥金涅兹的账户,现在奥金涅兹是他们这组人的代表了。
来自莫斯科的好朋友们似乎重新确立了友谊,又或者说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只有三份货品剩下,上半场的相互试探也已经结束,大家都不再隐藏实力,价格很快抬升到了之前零出过的三亿美元。
除了罗曼诺夫家族的三位和已经得手一次的安娜冷眼旁观,其他人都参与了竞价。
尽管抱着极大的决心,但三亿美元的高价还是像高墙那样挡住了一些人。如此看来这些人的身家都是几亿美元的级别,并非什么顶级富豪,超过一定的数字他们就得跟谢苗一样想办法去拆借,支付惊人的利息。而在场唯一的顶级富豪又开始画她的画了,这一次她起的稿不再是《最后的晚餐》的,但皇女殿下的画功其实并不那么优秀,看她东一笔西一笔地涂抹,路明非暂时还猜不出她想画的是什么。
“三亿一千万美元。”路明非举起手牌。
“很抱歉,路先生您的余额不够。”布宁冷冷地说。
路明非从口袋里掏出布宁给的那张卡,丢了出去,沿着桌面稳稳地滑到布宁面前。
验证了余额之后布宁点了点头,“欢迎加入游戏。”两个人一唱一和,都是天生的表演艺术家。
其他人立刻警觉起来,冷艳的叶卡捷琳娜首先质疑,“敢问秘书先生的出价是代表罗曼诺夫家族么?”
“不是,他只是用自己的筹码玩玩。”零扭头看着楚子航,“你要不要一些筹码?”
楚子航摇摇头,零也并不强求。
“罗曼诺夫家族的秘书都能动用三亿一千万美元的筹码么?”奥金涅兹沉声问。
“三亿两千万美元。”路明非说。
他懒得跟这些人啰嗦,所以用上了跟零一样的战术。
威压无声无息间降临在会议桌上,这个一路上始终耷拉着眉眼的秘书,感觉给皇女殿下拎包都嫌猥琐,此刻却透着世家子弟般的从容甚至百无聊赖的态度,挥舞着大额资金杀了进来。
这毫无疑问是个劲敌,无论站在他背后的是不是罗曼诺夫家族。
“三亿两千万美元一次。”布宁环顾四周。
“三亿两千五百万美元。”奥金涅兹举牌。他只加了五百万,可能是筹码不足了,也可能是故意示弱。
“三亿三千万。”路明非接着举。
其实他有点紧张,他账面上统共就四个亿,早知道上半场先声夺人拿下一份。也是格里高利那个亡命徒搞事,他要是不毁掉那两份场外交易的货品,大家此刻也不会杀红了眼。
但他提醒自己此刻万万不能露出马脚,不能让别人看穿自己的底牌。所谓世家子弟般的态度只是他回忆着恺撒的行为举止,直到今时今日他也还是学生会的继承者,没吃过猪肉但确实看过猪跑。
不过真不够他还可以问零借一点,想来时候布宁也会凑钱还上的。
“三亿七千五百万美元。”尼基塔缓缓地报出了这个数字。
跟前半场不同,没有人轻易退出游戏,每个人都在坚持。
“所有人的资金链都快绷断了。”芬格尔小声说,“现在速战速决!”
“四亿美元。”路明非举牌,声音慵懒得像是刚刚起床。
坑边闲话:
这几天的进度不甚理想,有些段落之后会有大修改。
筹备了几年的几个项目都要在最近面世,虽说影视项目按说是导演的作品,游戏项目是制作人的作品,但作为原作者,难免关心则乱,也有义务配合。
媒体采访和宣传的事占据了大部分时间窗口,有些大的采访,比如《人物》的采访,会花掉几天时间。
《人物》杂志的记者问我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说我当年几乎每天都在写书,但总想着创业做买卖,觉得那样人生才更加充实有意义,现在特别想每天就是写书跑步,可各种事情不断地把我打断。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处理好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总是心愿和当前的节奏差半拍。
那些上线真面世的时候我要找个南方海岛去过个一周,晒得黑黑的,像个野人,抱着一颗椰子看海,暂时地把喧嚣丢开。
Bytheway,《权游》这大结局真是有点无厘头。
第168章 但为君故(72)
寂静,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四亿美元的价格对所有人都是巨大的威压,走进这间会议室的人,不知道抵押了多少,又拆解了多少,合纵连横,才凑够了眼下的资本。
但在视钱如粪土的新玩家面前,他们的努力都告白费。就像你练剑三十年想要下山报仇,却发现仇家已经增加了六十年的功力。世界上真正的道理永远是实力,努力虽然感人,终究被感动的只是自己。
路明非没来由地想要叹气,虽然甩出这个价码的人是他自己,但在神情惨淡的索尼娅面前,他也并不觉得这有多么值得骄傲。
“四亿一次,四亿两次……”布宁举着小槌,威严地扫视。
只有路明非知道他是多盼着赶快把这一槌砸下去,但他还不能露出马脚。
“五年。”叶卡捷琳娜举起手中的牌子,“四亿美元,加五年。”
布宁的脸色微变,但还是稳住了,微微点头,“叶卡捷琳娜增加了出价,四亿美元,加五年。”
路明非愣住了,这“五年”算怎么回事?他们来这里就是拍买时间,可难道时间也能作为筹码?那他们买到的罐子里,又密封着多少的时间。
短暂的沉默之后,列昂尼德举起牌子,“四亿美元加六年。”
“七年。”尼基塔跟着举牌。
四亿美元的心理价位一旦被突破,没有人再踌躇,每个人都平静地以时间加价。但在计算时间的价格时他们远比计算金钱更加谨慎,每次加价都是以一年为单位。
“三亿五千万美元,加十五年。”雅科夫艰难地说。
这暴露了他的底牌,他在加到三亿五千万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价,那是因为他的账户中余额已经不足。直到时间取代了美元成为新的硬通货,他才重新加入了战局。
“请稍等,我需要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卖家,看他是否愿意接受以时间取代货币来继续拍卖。”布宁再度暂停了拍卖进程。
他看向路明非,“除了美元,我们也接受服务年限作为计价单位。叶卡捷琳娜小姐的出价是四亿美元加上她的家族为卖家全身心地服务五年,而雅科夫先生则愿意倾家族之力为卖家服务十五年,但由于现金不足,他把货币出价降低到了三亿五千万。这一点我得跟卖家沟通一下,不需要多久,请各位稍作等候。”
他起身离开了会议室,留下沉默的买家们。
路明非缓缓地打了个寒颤,他忽然意识到某个可怕的真相。这不是什么养蛊的罐子,这是一个牢笼。这些衣冠楚楚的年轻人——虽然无法确认他们的真实年龄——其实都是某个幕后黑手的囚徒,为了获得更多的时间,他们必须承诺一定时长的服务。在拍卖会上允许服务年限当作价格,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次出现。
一个家族一年的服务值多少钱?这就像一个人的一生值多少钱,本该无法确定,但在023号城市,都可以计算。
如果连人生都可以计算,那还有什么不能计算?爱情、欢乐、贞操、尊严,为了能更多一些时间,都可以被押在桌上。
没来由的恐惧,伴随着没来由的愤怒,他缓缓地握拳,指缝中似乎流淌着嘶嘶作响的真气,就像小说里的武林高手那样。想要把这张桌子一把掀翻,再掐住那个幕后人的脖子。
但一只手及时地按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压住了他的怒火。零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霜雪一样的小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片刻之后,布宁回到了会议室,“卖家接受了您的出价,雅科夫先生,但他也要求我申明两个原则。以时间出价,只能在您耗尽了所有账面现金之后。其次,以时间加价不能是无限的,这个限度,对每个家族而言是不同的。”
列昂尼德敲了敲桌面,“我们能知道各家的额度么?”
布宁摇了摇头,“很遗憾,只有在你们触发了这个上限的时候,我才会叫停。”
索尼娅凄凉地笑笑,“也就是说我们需要花光我们现在账上的钱,还要透支我们未来所有的生命,才能换到活下去的机会,是么?”
“我很抱歉,索尼娅,但我只是一个主持人。”布宁幽幽地说。
“我来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如果布宁先生允许的话,我要提前离开了。”那位来自圣彼得堡的安娜小姐站起身来,现在那个皮箱扣在了她的手腕上。
“当然可以,恭喜你,我亲爱的安娜。代我问你丈夫好,我知道快要耗尽时间的人是他。”布宁站起身来,把她送到门边,把她的卡递还,“漂亮的战术,卡里还剩430万美元。”
剩下的人神情各异,任谁看到安娜出价时那果决的态度,都会认为她的账面资金非常充裕,但其实她出到一亿九千万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搏。
她赌赢了,为了那个没有露面的丈夫,也许他正躺在某家医院的ICU里,等着妻子带回这份救命的神药。
安娜简单地拥抱了布宁,急急匆匆地走了,甚至没有回头看其他人一眼。她凭借机智和侥幸逃出了陷阱,从门在她背后关上的那一刻开始,野兽们就得为仅剩的三个机会搏杀。
布宁返回桌边坐下,“之前为我们做过贡献的人,有些人持有那种无法复制的金币,这是卖家对各位诚挚的谢意。它的价值,等于一年的时间,在这张桌子上,它也是有效的流通货币。”
路明非意识到布宁是在提醒自己。
三十几枚小金币,路明非忽然想明白了,那是布宁历年服役的报酬,他已经为这个组织工作了三十多年。
临时筹措了三亿多美元很可能是句假话,他已经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了路明非。连带主持人都是一只困兽。
想得越深越叫人不安,那个连露面都不敢的卖家,在场的人却都畏惧他像是畏惧神鬼。货物此刻就在这间屋子里,抢了货物,跟他路明非一样亡命天涯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可他们都恪守着卖家制订的规则,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恕我直言,今年集会的人中,只有少数人获得了邀请。筛选原则只有两个,一是准备了足够的筹码,强烈要求参加的,二是有需要的人,你们为了更多的时间,自然会竭尽全力。我理解你们中的不少人都希望在价格低谷的时候获得一份货品,它可以被保存在冷库里,令你们安心。但随着谢苗买下的两份货品被毁,今年已经必然是价格的高峰了。在这个时候,有没有人愿意跟安娜一样退出,给那些更需要的人一个机会呢?”布宁环顾。
长久的沉默,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跟自己的盟友对视,却不置一词。
布宁轻轻地叹了口气。
“继续吧布宁。”列昂尼德低声说,“你知道为何今年的竞争格外激烈么?不是因为货品不足,而是因为你。那么多年来,有你主持这项拍卖,我们一直有所期待,但你的服役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明年的主持人是谁,到现在还没有公布。你虽然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但谁也不能肯定你的继任会比你好,也许明年就没有023号城市了,我们坐着火车来到这里,看到的只是白雪覆盖的废墟。这时候谁不想要一份货品存在自己的冷库里呢?”
布宁沉默良久,点了点头,“明白了。”
“我想问个问题,”零举手,“罗曼诺夫家族也可以用时间加码么?”
“关于这个问题,我特意请示了真正的卖家,他表示非常愿意邀请罗曼诺夫家族加入我们。”布宁摇头,“但很遗憾,我们无法对你们的时间做估价,而且你们的财力足够,也根本不必用时间来加价。3000万美元折抵一年的服役时间,殿下您可以继续用美元。”
“是这样么?”零淡淡地说,“看来我们还不算被信任的朋友。”
“谁敢期待沙皇家族的效忠呢?”布宁说,“三亿五千万美元,加十五年。雅科夫先生刚才的出价,按照3000万美元一年折抵,现在的价格等值于八亿美元。”
路明非开始把玩兜里的小口袋了,他还剩差不多十亿美元的小金币,按照眼下这个疯狂的趋势难说够不够,最好在第四件和第五件货品中拿下一件。
第169章 但为君故(73)
“四亿美元,加十五年。”叶卡捷琳娜的声音依然平静。
索尼娅却凄凉地笑了笑,“十五年,叶卡捷琳娜,我们已经苟延残喘了多久?就像是被吸血鬼养起来的人类,你能呼吸、能吃东西、能疯狂地购物、跟你喜欢的年轻男人狂欢到天明,可你没有希望。你活得越久,只是为了提供更多的血液,如果你无法完成服役期,你的孩子还要继续为你偿还。活着,真的那么重要么?”
路明非上下打量叶卡捷琳娜,这婀娜冷艳的女孩看起来最多25岁,却已经有了孩子。这群人的年龄似乎被那种神奇的水蛭锁死了,他们不老也不死,前提是永远为某个人服务。
“我亲爱的索尼娅。”叶卡捷琳娜低头看着桌面,“看看你自己。就在上个月,你抛售了绝大部分的资产,把钱存在一张卡里,带着它来到这里。可你的时间还够用,你原本不需要那么着急,你是为了谁这么做的?那可怜的家伙到死都没明白,你是在帮他筹钱,如果你早点跟他说明白,他也不至于割断自己的动脉了。”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觉察出他们身上那股陈旧的气息,鲜活的面孔后面,似乎有一双沧桑的眼睛始终审视着你。现在这种猜测被证实了,这是一群靠着邪术滞留在世间的鬼魂,就像吸血鬼。可吸血鬼之间居然还有着这样的羁绊,这个妖冶动人的索尼娅,一路上跟很多人眉来眼去,随便他们为自己争风吃醋,原来始终在意的就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
真是一个孩子气的故事,孩子气得……让人对这个可能是老妖婆的索尼娅有点不忍心。
叶卡捷琳娜抬起头,直视索尼娅的眼睛,“你没有孩子,不会懂这个陷阱有多深,你用过那种药,你的后代就会出现基因缺陷,能够纠正基因缺陷的还是那种药。三个月前我给我的孩子做了低温储存的处理,他现在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但那种药能唤醒他,我又会听到他叫我妈妈。我可以为这件事支付任何代价。”
索尼娅悚然动容。
“幕后那位老板锁定的不是你和你家族的服役期限,还有你的朋友亲人、你的社会关系,你的一切。”叶卡捷琳娜轻声说,“只有被耗尽的人有资格退出这场游戏,只要你还活着,你就得为活着这件事受刑。”
“四亿美元,加十五年。”布宁重申了当前的报价。
“五亿美元,加十三年。”奥金涅兹举起了号牌。
他一直在观望,至此终于加入了竞价。他捏着自己、瓦洛佳和索尼娅三个人的筹码,这群来自莫斯科的好朋友在其他人的压力下达成了一致。
“奥金涅兹,你是那个时间不够的人。”列昂尼德忽然说。
奥金涅兹的脸色微变,却没有否认。到了这个时候大家的底牌都差不多清楚了,索尼娅筹钱是想帮维什尼亚克,那么她不是缺时间的人。瓦洛佳的攻势虽然凶猛,但最终选择了把筹码交给奥金涅兹,那么一直表现得最冷静的奥金涅兹才是危在旦夕的那个人。表面上他一直试图维持秩序,劝大家不要互斗,真实的情况应该是他很希望趁着价格没有升上来之前自己买下一份。
“你知道了又如何?我是个有朋友的人,而我的朋友最后决定支持我。”奥金涅兹看向瓦洛佳和索尼娅,“如果是他们遇到了问题,反过来我也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他们。”
叶卡捷琳娜没有说话。她紧绷着嘴唇,显然是在犹豫,但也许还没到孤注一掷的时候,毕竟还有两份货品剩下。
就在奥金涅兹如释重负的时候,一直沉默的马克西姆叹了口气,“五亿美元,加十五年!”
奥金涅兹猛地坐直了,恶狠狠地瞪着马克西姆,目光几乎能杀死这个懒洋洋的男孩。
“你忽略了我,这是你战术上的漏洞。留在这张桌子上的人,都不是来旁观的。”马克西姆根本不回应他的眼神,“布宁先生,可以举起您的锤子了。”
奥金涅兹眼角抽搐怒气如虎,可在布宁三次重复价格的时间里,他始终没有再度举起号牌。
马克西姆付出了七枚金色硬币,加上八年的服役期和卡里的五亿美元,得到了第四件货品。
他跟安娜一样迅速地离开了会议室,没人知道这件货品最后会用在某人身上或者被封存到冷库中去。
也许他现在应该做的就是逃亡了,在最后两份货物的归属权确定之后,也许随之到来的就是猎杀。
路明非不由得庆幸自己的同伴是一群杀胚。
零新的漫画已经画了一半了,居然是一幅地狱变相,狗和负剑的豪猪继续出场,蹲在旁边呆呆地看着尸山血河。
“第五份货品,哪位客人第一个出价?”布宁缓缓地发问。
“三亿美元。”叶卡捷琳娜谨慎地开始报价。
奥金涅兹和列昂尼德随之跟进。剩下有资格竞争的似乎只剩下这三个人了,会议室里他们的声音循环响起。
经过15分钟的相互追逐,价格回到了前一轮的高度。路明非心里做着简单的算数,以一年服役时间折算3000万美元计,叶卡捷琳娜的报价其实是八亿五千万美元,而奥金涅兹的报价则是八亿九千万美元,而列昂尼德已经两轮没有给出新的出价了。
虽然还紧咬着不放,但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
“四亿美元,加二十五年,这是叶卡捷琳娜的报价。第一次。”布宁举着槌子。
“四亿美元,加三十年。”路明非举起手中的号牌。
是时候终结这冗长的游戏了,他兜里的小金币每一枚都值一年的时光,加上卡里的四亿。亚历山大·布宁的视线几度投向了他,路明非懂他的意思。
他摸出那个装满硬币的小皮口袋,当着众人的面,一枚一枚地排列成矩阵,排出了三十枚。
他这么做的时候全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看着布宁。
拍完三十枚之后,路明非的硬币袋子仍然充实。这狡猾的小游戏是他趁着去洗手间的时候往里面混了一些别的硬币,这给人他的荷包依然充实的错觉,加上那排列整齐的金色硬币产生了如此震撼的视觉效果。没有人跟路明非竞争,布宁的小槌落下,路明非很轻松地拿到了第五份货品,提着手提箱的女孩来到他背后站定。虽然很想打开手提箱研究一下那种大水蛭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努力装得漫不经心。
好在没有人关注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布宁身上。
“原来我们的竞争者还包括了主持人本人。”叶卡捷琳娜幽幽地说。
跟布宁想的一样,一旦这小袋金币暴露,所有人都会意识到他是路明非背后的人。
“我们的规则并不禁止这样的行为,每个人都可以雇佣代理人,只要你们相信代理人最后会把货品交到你们手上。”布宁冷冷地面对所有人的目光,“我就要离开现在的岗位了,与其带着那一袋金币走,不如带着一份货品走。等有人需要它的时候,应该会有令我满意的报价。”
此时此刻就看出老贼的狡诈来,直到此刻他仍然隐瞒了克里斯廷娜的病情,言外之意是它会成为一份库存品,等待场外交易的机会。
“我劝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最后一份货品上,这个漫长的夜晚就要结束了。”布宁低声说,“我希望它顺利。”
路明非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欣慰之意,就像妖怪刚刚渡劫成功。
这个在位三十几年的大妖怪,他人生中最大的劫数是那个不懂事的女儿,现在他通过把所有宝器给一个过路的二混子,成功地度过了劫数,只要这个夜晚过去就可以飘逸地远遁。
可他的劫数真的结束了么?总觉得雇佣他的人不会轻易地放他离开,恶魔的代理人哪里那么好当?
路明非用眼神示意楚子航,楚子航立刻就明白了,起身拎着箱子离开。有安娜和马克西姆的例子在前,没有人阻止他。
有他在货品是安全的,他也会找到克里斯廷娜确保她的安全。但路明非不准备走,他要看着这场厮杀落幕,零也没有想走的意思,她正临摹恶鬼们最后的表情。
第170章 但为君故(74)
“最后一份货品,它的纯度也是最好的。”布宁低声说,“女士们先生们,请准备好你们的筹码。”
隔着桌子,叶卡捷琳娜和奥金涅兹四目相对,周围的气温似乎都因这危险的凝视而下降。
“我们没有人会让步的,对么,奥金涅兹?”叶卡捷琳娜缓缓地说。
“生存或者死亡,这是一个问题。”奥金涅兹用《哈姆雷特》中的台词回答。
“已经不是花多少钱的问题了,”叶卡捷琳娜轻声说,“四亿美元,加25年。”
这是她前一次最后的报价,但被路明非以五亿美元和30枚小金币力压,此刻她毫不犹豫地把价格直推峰顶。
“五亿美元,加25年。”奥金涅兹缓缓地说。
所有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每个人都认为奥金涅兹的现金已经耗尽,之前他跟叶卡捷琳娜一样,以为幕后老板服务的时间加价,然而他居然还能在现金上加价。
这种加价对他来说应该也是痛苦的,他的眼角抽搐、神情凶狠,像是要把叶卡捷琳娜生吞活剥。
叶卡捷琳娜震惊之后立刻恢复过来,“四亿美元,加30年!”
把服役期折算后,奥金涅兹的实际出价是12亿5000万美元,而叶卡捷琳娜报出的则是13亿美元的恐怖天价。
奥金涅兹还在犹豫,布宁举手打断了这场竞赛,“很遗憾,我亲爱的叶卡捷琳娜,你的报价我不能接受。分析你家族的现状,卖家最多能接受的是25年服役期,他甚至无法确定你的家族还能存续25年。”
叶卡捷琳娜的脸色骤然间惨白,而奥金涅兹惊讶之后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所有人都记起了布宁之前说的话,他们的时间并非无限,能透支的额度早已被锁死。
“我想跟卖家直接通话,”叶卡捷琳娜说,“关于我的家族,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
这个冷艳倔强的女人,以低微而颤抖的语气说出这句话,隐隐透着求恳,像是匍匐在君王面前的少女。
“我很抱歉,亲爱的叶卡捷琳娜,卖家从不跟我之外的人通话。”布宁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很想为你做些什么,但如你知道的那样,我的钱也都已经滚进了卖家的账户。”
这句话仿佛丧钟敲响,连路明非这种旁观者的心里都生出一股悲凉来。孩子还沉睡在某个低温的箱子里等她,母亲却已经耗尽了现在乃至未来的所有筹码。
叶卡捷琳娜手扶桌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忽然间她又从怯生生的少女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妇,但仍强撑着自己的尊严。
她似乎是要离开这间会议室了,每个人都目送她,路明非甚至犹豫着要不要起身送送她。他心里忽然多了一丝罪孽感,他完成了克里斯廷娜和布宁的嘱托,就从某个不认识的人的手里拿走了生的机会。
叶卡捷琳娜在门边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布宁。布宁正要说什么,叶卡捷琳娜打开手提包,从中拔出了精巧的手枪。
所有人都起身想要闪躲,布宁身边的女孩们闪电般在布宁面前组成人墙,纷纷掏出武器。
“放下枪!”布宁大吼着把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孩推开,想要扑向叶卡捷琳娜。
谁都不能理解布宁此刻的作法,只有路明非采取了完全相同的行动,但他被四处逃窜的客人们挡住了,而布宁终究是不够快。
叶卡捷琳娜用那支枪对准自己的胸口,毫不犹豫地开枪,子弹带着血和心脏的碎片,从背后的伤口中喷溅而出。
布宁抱住后仰的叶卡捷琳娜,扶着她慢慢地躺在地上,鲜血浸透了厚厚的羊毛地毯,血斑越来越大。布宁半跪在门前,抱着叶卡捷琳娜,却没有呼叫医生,谁都知道根本救不回来。
“这间屋子里的每个刽子手,”叶卡捷琳娜直视布宁的眼睛,嘶哑地说,“都要踏着我的血走出去。”
路明非这才明白她何以要走到门口才壮烈地自戕,并非她忽然间被悲愤控制了,而是源于某个古老的欧洲仪式。
君主在城门前自刎,攻占城池的侵略者除非重修城门,否则就必须踩着溅过他血的土地入城。而那时候修建城市的时候会把奴隶甚至武士埋入地基,他们的魂灵会始终守护着城池,沾染了君王鲜血的人都被诅咒,城灵们会悄无声息地杀死那些人。叶卡捷琳娜诅咒了这间屋子里的每个人,这是她唯一能表达反抗的方式。
“我向你保证,不会撤掉这块地毯。”布宁轻声说,“他们都会从上面踩过。”
叶卡捷琳娜原本已经渐渐涣散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那么一点点神光,她怔怔地看了布宁一眼,“再见了,恶鬼的仆人,我知道你是想你的女儿活下去……我原谅你。”
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布宁抱着她站了起来,把她交给了一名随从。
“遗体处理方式跟其他人一样,但她必须被尊敬地对待。”布宁轻声说。
随从抱着叶卡捷琳娜的遗体匆匆而去,布宁垂手站在叶卡捷琳娜的血泊里,血从他的手上缓缓地低落,倒像他才是那个杀死叶卡捷琳娜的凶手。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凝滞在叶卡捷琳娜死前那一刻的动作上,寂静,除了铅笔在纸面刮擦的沙沙声,零仍旧完善着她的漫画。
叶卡捷琳娜掏出枪的那一刻,只有她不曾移动位置,她是冷的,似乎连血液都没有温度。
“五亿美元,加25年。”终于有人开口打破了沉默。
布宁缓缓地转身看着那个人,是奥金涅兹,他举着号牌,重申了自己的报价。
“你的意思,是拍卖还没有结束,是么我亲爱的奥金涅兹?”布宁低声问。
“当然没有,布宁先生,您的服役期还没结束,手中还握着槌子。”奥金涅兹加重了语气,“五亿美元,加25年!”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不是看向布宁,而是看向最后那名拎着箱子的女孩,眼中喷薄着狂热,那是野兽缓缓地接近受伤倒地的猎物。
路明非忽然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却不知是叶卡捷琳娜留下的,还是奥金涅兹散发出来的。
“是,你说的没错,拍卖会还没有结束。”布宁大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并不坐下,而是高举木槌,“五亿美元,加25年!一次!两次!”
奥金涅兹笑了,那是胜利者的笑容,叶卡捷琳娜已经死了,这间屋子里再没有其他缺时间的人,也没有人有足够的筹码。他支付了高昂的代价,但他终于能活下去了。
“13亿美元。”某个人轻描淡写地说。
这个价格恰恰是刚才叶卡捷琳娜的报价,只不过没有用服役期来折抵。
奥金涅兹狂怒地看向那个人,那个人甚至懒得举牌,因为她的手还要用来画画。
能以现金出得起这个价格的人,当然是零。
没人想到罗曼诺夫家族还会出手竞争最后一份货品,皇女殿下从头到尾都对拍卖显得毫无兴趣,而她那位半路打劫的秘书却是布宁的代理人。
“13亿美元是个超出常理的数字,殿下,你确定么?”布宁沉声问。
“布宁先生只需要看我卡里的余额够不够就好了,如果没有人继续竞价,就从里面划走13亿美元。”零淡淡地说。
布宁沉默良久,“刚才插卡的时候我们的系统显示了异常,您的卡没有额度限制,理论上您能划走全世界的钱。”
所有人惊讶地对视。美国运通发行的黑卡名义上没有上限,但事实上针对每位具体的客户依然有限制,透支到那个额度的时候,银行经理就会打来电话。
13亿美元是能够令一个小国破产的巨资,没有任何银行敢让客户划卡就把钱提走,唯一的解释,是这位客户在银行的存款远远超过这个数字,划这样的数字,甚至不需要提前告知银行。
“如果需要查实的话,我可以先转13亿到您的账户作为保证金。”零跟布宁说着话,却抬起头,看着奥金涅兹。
路明非心里一动,零很少那么认真地凝视一个人,皇女殿下懒得跟绝大多数人交换眼神。她认真地看着谁,最大的可能是审视敌人。
路明非不知道她为何要跟奥金涅兹为敌,以她的性格,树敌这种事她也懒得做。
她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冷淡,奥金涅兹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回避。
他深吸一口,双手按着桌面,“皇女殿下,我们都相信罗曼诺夫家族的财力,我们中没有人会想在拍卖会上挑战您。对您来说,这场拍卖不过是游戏。我知道您之前出价是看穿了谢苗和米哈伊尔想做场外交易。而我是真的需要这件货,能否赐我少许的恩典,让它归我呢?”
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诚恳,甚至透着谦卑,可对零完全没用,她耸了耸肩,“出过的价,难道还能收回来么?您想要那件货物,就添加新的筹码。”
奥金涅兹看向布宁,布宁摇了摇头,“我很抱歉,您的透支年限也是25年,如果加价,您只能拿出更多的现金了。”
奥金涅兹的丧钟也敲响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魂魄出窍。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远离他,以免这个走投无路的家伙也掏出枪来,奥金涅兹却举起手来,“五亿六千万美元,加25年。”
他竟然真的又拿出了六千万美元,用现金提高了价格。
“很抱歉,奥金涅兹,你卡里的额度不够了。”布宁说。
“拿这张卡去,卡里还有钱!”奥金涅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沿着桌面滑向布宁。
“奥金涅兹先生,您手中的卡看起来是维什尼亚克的。带着一亿美元来购买时间的维什尼亚克,他死了,但他的一亿美元怎么会在你的手里?”零幽幽地发问。
第171章 但为君故(75)
奥金涅兹猛地颤抖了一下,如被雷击,但他迅速地恢复了平静,“这是维什尼亚克最后的礼物。”
“你的朋友很需要时间,你也很需要时间,但他觉得他带来的钱不够买回时间了,所以他牺牲了自己,把筹码给了你?”零淡淡地说,“真是令人感动的友谊呢。”
“那晚维什尼亚克喝了太多酒,他太激动了,”奥金涅兹缓缓地说,“我们这些人永远都走在生死的边缘,想过要结束自己的,不止维什尼亚克一个人吧?”
他环顾众人,视线在每个人脸上停留,唯独跳过了索尼娅。
没有人赞同,却也没有人出言否认。这群用钱来续命的老家伙,钱尽的那一天,也就是命断的一天,趁着兜里还有最后一块金币,结束自己未必不是个好选择。
“坚持到现在才拿出这张维什尼亚克的卡,是想留住朋友的遗物么?但为了活命,还是拿出来了。”零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听不出是揶揄还是赞美。
路明非无意中瞥了一眼零手中的漫画,忽然微微战栗。
“皇女殿下,在罗曼诺夫家族的财力面前,我们都是蝼蚁。”奥金涅兹的语气卑微而诚恳,“我再度恳求您的慈悲和恩典,以后有我的家族能为殿下服务的地方,我在所不辞。”
“无所谓慈悲和恩典,太贵了,我退出。”零摆了摆手。
奥金涅兹愣住了。零来势凶猛,却又轻易退出,让人捉摸不透。
再也没有人加价,直到布宁的木槌落下,奥金涅兹才如释重负地笑了。拎着最后一个手提箱的女孩来到他面前,同时递上一把钥匙,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用钥匙打开手铐,把手提箱拷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没有人寒暄,也没有人跟奥金涅兹道贺,布宁沉默着起身打开了会议室的门,像个管家似的站在门边。客人们脚步匆匆地离开,片刻都不愿多待,这神秘的拍卖场是他们续命的地方,却也是吸干他们鲜血的地方。奥金涅兹冲在最前面。
布宁向每个出门的客人鞠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大家服务了,祝您健康。”奥金涅兹的脚步声已经去得很远了。
路明非注意到他把唯一一片没有浸透叶卡捷琳娜鲜血的地方站了,这样所有的客人都必须踩过叶卡捷琳娜的血迹才能离开。他居然真的完成了那个嘱托。
唯有索尼娅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桌面,路过她身边的时候,零把刚刚画完的漫画放在她的面前,一句话都没说。
路明非心事重重地返回外面的会场,克里斯廷娜急切地冲了上来,把他拉到角落里,“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你自己看啊。”路明非看了一眼站在窗边冷冷四顾的楚子航,箱子还拷在他的手腕上。
“你的那位倔强朋友说,只有你同意他才能开箱。”克里斯廷娜没好气地说。
“水蛭,箱子里是个玻璃罐子,罐子里面是巨型的水蛭。”路明非比了比尺寸。
“生物武器?值几千万美元?”克里斯廷娜瞪大了眼睛。
路明非愣了一下,意识到这位大小姐并不知道自家老爹才是真正的买家,为这件货物输送了巨款。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他也很想赶快离开会场,找个隐秘的地方研究一下箱子里的水蛭,但今夜的风雪尤其地猛烈,急于离开的奥金涅兹已经推开了会场的门,狂风卷着暴雪扑了进来,把他推得接连倒退几步,布宁的随从们立刻冲上来重又把门关上了。
路明非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全都是雪。雪已经淹没了道路和这座建筑物的下半截,随从们已经调来了铲雪车,铲雪车闪着黄灯一再地冲向雪墙,但看起来还得几个小时才能把道路清理出来。之前拍得货品的安娜和马克西姆也还留在会场里,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角落里的位置,布宁派出的荷枪随从们围绕他们组成人墙,奥金涅兹的身边也是如此。
“还没结束。”楚子航凑近他低声说。
路明非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了会场中紧张的气氛,仿佛置身狼群。
饥饿的狼群,极其有限的食物,理智有可能泯灭,规则也会被突破。格里高利可以为了货品铤而走险,别人也一样。但这种事应该在布宁的预计之中,所以进入023号城市的贵宾都不能有自己的随从,一切的服务和安保由布宁提供,当然,尊贵的罗曼诺夫家族除外。所以楚子航不允许克里斯廷娜检查货物,他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站在这里,随时都会拔出刀来。
路明非环顾四周,一身红裙的索尼娅刚从地下室里出来,正穿越会场把手伸向紧张的奥金涅兹。
这一路上她都是美艳动人的,无时无刻不在闪光,但从未如此神采飞扬,像是火焰那样冉冉地飘动。
奥金涅兹也站起身来,走出随从们构成的人墙,向着索尼娅伸出手去。
他们先是拉手,再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那是胜利之后盟友间的庆祝,如果不是索尼娅和瓦洛佳拿出自己的筹码,奥金涅兹也拍不下最后也最昂贵的那份货物。
但下一刻,纯银的裁纸刀就从背后穿透了奥金涅兹的心脏,索尼娅松开刀柄,冷冷地把他推开。
奥金涅兹想说什么,可满嘴喷出的只是血沫。扣在奥金涅兹手上的箱子被索尼娅拉开,飞出了那个价值十几亿美元的玻璃罐子,巨大的水蛭在营养液中蠕动着。
这一幕激发了在场几乎每个人的贪婪,他们不约而同地踏上一步,可索尼娅从坤包里抽出手枪,对着天花板连射。
枪声挡住了所有人的脚步,索尼娅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玻璃罐子落地,裂了一道缝,营养液从中渗漏出来。
索尼娅立刻压低枪口对准玻璃罐子,看起来竟然是想直接毁掉这价值连城的东西。
这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被刺穿心脏的奥金涅兹忽然睁开了眼睛,从胸口里拔出了那柄银色的裁纸刀。索尼娅从背后刺入,刀尖从前胸透出,奥金涅兹却是从胸口拔刀,让那柄刀完全了洞穿了自己的心脏。他闪电般接近索尼娅,从背后锁住她,一刀割断了她的喉咙,跟着一刀刺穿了她的心脏,再是一刀刺穿了她的肾脏……他吐着血,一刀刀地刺下去,每一刀都毁掉索尼娅一处足以致命的器官,就像解剖医生那样精密,直到两名随从冲上去把双方拉开。
这对最好的朋友瘫坐在地,凶狠地瞪着彼此,身上沐浴着两个人的血。
“你们都看到了!是她先攻击我!是她先攻击我!”奥金涅兹大吼。
索尼娅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因为奥金涅兹第一刀就切断了她的喉管。她的伤远比奥金涅兹更重,坚持了几秒钟就仰面倒下。
都发生在电光石火般的顷刻间,布宁冲上来扣住索尼娅的手腕,但遗憾地摇了摇头。
奥金涅兹同样处在死亡的边缘,但他还是跌跌撞撞地走向已经破裂的玻璃罐子,他拾起了索尼娅留下的手枪,指向身边所有人,最后是布宁。
“那是我的!那是我的!我为它付了钱!你有保护我的责任!”他大吼,凶煞得像是厉鬼。
“是,作为主持人,我有保护你的责任。那是你的。”布宁把玻璃罐子踢向奥金涅兹。
奥金涅兹拿到罐子,狠狠地在地下砸裂,抓出其中的水蛭放到自己的喉间。巨大的水蛭如章鱼那样狠狠地吸附在奥金涅兹的皮肤上,奥金涅兹做完了这一切,才仰面倒地,失去了意识。
布宁挥了挥手,随从们立刻用担架抬走了奥金涅兹和索尼娅的尸体,奥金涅兹被抬上担架的时候,那水蛭正大口地吸吮着他的血液,他皮下的大血管也随着水蛭的吸吮搏动。
他正在经历一场新生,而索尼娅却是真的死了,她苍白得就像纸,以血落笔,写完了她和维什尼亚克的故事。
只有她和路明非看到了零的漫画,画的是地狱变相,长着奥金涅兹脸的恶鬼把维什尼亚克的尸体丢入血池。
这场血腥的拍卖会从维什尼亚克的死就开始了,他和奥金涅兹都需要时间,但他没有凑够活下去的钱。在奥金涅兹的劝导下,奥金涅兹始终是这帮人里的大哥,那么温和那么循循善诱,维什尼亚克像个脆弱的孩子那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把钱留给了索尼娅。但奥金涅兹拿了他的卡,藏在口袋里作为最后的筹码。零之所以最后要出价,不过是逼着奥金涅兹把那张卡拿出来。
零并不想卷入这场恩怨中,所以她把机会给了索尼娅。但奥金涅兹觉察了索尼娅的来意,他故意承受了索尼娅致命的一刀,因为他还有那只神秘的水蛭,只要有那东西在,死神都带不走他。布宁应该也猜出了事情的经过,但根据规则,奥金涅兹做得都对,他是自卫的受害者。
布宁靠在吧台边默默地抽着烟斗,随从们清理着地摊上的血迹,客人们各自散开,他们还得等到门前的积雪清理完毕。
这群人就是这么奇怪,他们苛求着延长生命,却又对死亡无动于衷。他们鲜活,同时麻木,年轻,而又苍老。
路明非走到布宁身边,眼下他是布宁的代理人,这个消息想来很多人都知道了,也不必遮遮掩掩。
“真相,你应该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布宁低声说。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和你都算这里的年轻人了。莫斯科你的餐厅里有很多画像,画像上的老家伙就是现在跟我们喝酒的人,不是什么子孙后代,你的货物让他们返老还童了。”
“没错。水蛭并不特别,只是一种有着吸血本性的小东西,特殊的血清被储存在这东西的身体里,短时间内不会变质。当它再度吸血的时候,血清也会反过来注入目标的血管。”
“所以并不是什么储存了时间的罐子,就是超级血清,你们从那条黑蛇身上提炼出的血清。”
“那间研究神的研究所,它并没有真的被毁。这种制造超级血清的技术就是从那个研究所里流出来的,而我的老板知道这种技术。”
“所以想要找到那间研究所?”
“可不是么?一本万利的大好事。如今我们要为这些续命的血清花费重金,像奴隶那样服侍幕后的老板,如果让我找到那间研究所,统治世界也不算难事。”布宁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看过今天的事,好像统治世界也不是多么让人开心的事。谢谢你的帮忙,箱子里的东西可以给克里斯廷娜看一眼,但还是得给我。我会安排气垫船带你们去你们指定的地方。”
布宁预备的交通工具居然是气垫船,在茫茫的雪原上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交通工具,不像飞机那样有起飞条件的限制,也不像雪地摩托那么脆弱。
路明非忽然警觉起来,外面传来不同寻常的风声,就像气垫船呼啸着穿越雪原。
第172章 但为君故(76)
布宁霍然起身,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有人……有人启动了磁场!”
这时那乍听类似“风声”的响动越发地清晰起来,更像是什么巨型的设备在运转。
布宁冲到窗边,掀起窗帘往外看去,他们所在的这座环形建筑正一盏一盏地亮起红灯,此刻如果从天空里俯瞰下去,密集的红灯呈同心圆的结构。
路明非这才记起布宁曾经说过的,023号城市被建立的目的是在强磁场下实现可控的核聚变,它的核心是一座跨时代的超强磁场,也就是他们此刻所在的这座建筑。
这时他面前杯中的银质搅棒已经震动起来了,屋子里每件银质餐具都在震荡,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声音。女士们脖子间的项链也悬浮起来,男士们的家徽戒指上传来一阵阵的电麻感。
布宁看到的更为可怕,门外的铲雪车虽然喷着黑烟高声吼叫,却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拖向他们的门口。
路明非完全傻眼了,努力回忆高中时候学的电磁理论,电荷的旋转形成了电磁场,以光的形式往外传播,也就是电磁波,它的变化由麦克斯韦方程组决定……妈的这些狗屁知识根本没用,连麦克斯韦方程组他都想不起来了。那个早已被废弃的超级磁场想必不是自己醒过来了,而是有人启动了它,此刻看不见但是无比强大的电磁场正如汹涌的狂潮那样横扫每条街道穿透公寓楼和任何障碍物,除非躲在用高抗磁性材料制作的屏障里,否则他们都难免被部分磁化,连带着血液电流和神经电流也都会紊乱。
这磁场强到匪夷所思,银是抗磁性很高的材料,但银质餐具中的微量杂质还是被磁化了。
几乎就在同一刻,门外的扫雪车仿佛被看不见的手一把抓起,狠狠地砸在这座建筑的外墙上,嵌了进去,彻底毁掉了大门。随从们腰间的武器也都因为含有大量的铁磁性材料,刚拔出来就被吸走了,飞镖一般扎在墙上。客人中也有不少人带着防身武器,从折刀到手枪,无论被藏在那里,都蠢蠢欲动,有某位女士竟然随身携带了一枚手榴弹,还是楚子航眼疾手快把那颗手榴弹抓住,三下五除二拆掉了引信。
跟着袭来的是巨大的眩晕感,人体内的生物电全乱套了,细胞膜之间的渗透压也变了,有人立刻蹲下,剧烈地呕吐。路明非和楚子航也是头痛欲裂。
“必须离开这里!”布宁大吼,“没穿屏蔽衣我们不能呆在磁场中心!”
“有人想启动核反应堆?”路明非跟他对吼,“是不是你干的?”
其实他们并不处在非常嘈杂的环境里,但耳鸣和幻听越来越明显,还有幻视,眼前的一切模糊扭曲,所有物体都带着扭曲的彩色光晕。
“用不着!光是强磁场就能杀了我们!”布宁苦笑,“要是我干的,我怎么会带克里斯廷娜来这里?”
路明非的脑袋里像是一锅沸腾的粥,混乱的神经电流给他带来类似药物中毒的反应,大脑的不同区域被混乱地激活,他这一刻特别地兴奋,下一刻特别地沮丧,世界在他眼里一时间是亮蓝色,一时间又是血红的,还有各种记忆碎片不断地闪现,各种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这一刻感觉是婶婶在用穿脑魔音喊他起床,下一刻感觉就是他刚从会议桌上醒来,学生会的家伙们还在大声争吵。
最困扰的是时不时有女孩跟他轻声地说话,但他分不清那是诺诺还是绘梨衣,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那片深水之中,但是日本海?还是三峡水库?
他已经很久不为这些事烦心了,他把诺诺当作包袱放下了,一个人去远方,心里澄澈。可过去就像是狗狗,原来一路都跟着他。
客人们有的狂笑有的悲哭,但也有几个心智强悍的还能跟幻觉对抗。
零的状态也非常之不好,她的脸色惨白,路明非从没见过她的眼睛里流露出那么多的情绪,时而迷惘时而悲伤,泪水如同涌起的海潮。在这超强的电磁场里,混血种和普通人的差距被缩小,龙血能带来超强的体魄和言灵,却不能让你的内心也强大起来。路明非也明白零的过去没有那么简单,但他没想到这位皇女殿下流露出的状态倒像是无家可归的孤女。他冲上去把零抱住,感觉到她在剧烈地颤抖。
唯独楚子航看起来没什么大事,从因果逻辑来说,他还是个高中生,除了父亲,没太多值得困扰的过去。
他已经把童子切和蜘蛛切拔了出来,神情冷厉地四顾,磁场重启很可能是进攻的前奏,敌人还没真正现身。
路明非心中一动,把藏在袖子里的短弧刀也拔了出来,他的短弧刀和楚子航的双刀都是炼金术打造的古刀,再生金属是永远不会被磁化的,眼下只有他们还有武器可用。
“跟我走!跟我走!”布宁把克里斯廷娜扶了起来。
拼内心顽强的话,情报员小姐不如她作恶多端的老爹,誓要铲除一切罪恶的正义感也比不过“我就是要救我女儿”的狠劲儿。
敌人已经现身了,狂风吹起窗帘的时候,路明非看见黑色的人影张着风帆而来。居然是风筝滑雪,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单凭滑雪板很难穿越茫茫的雪原,但那些人在腰间捆上了类似降落伞的风筝,强劲的风力带着他们在雪地上高速穿梭。
零虚弱得已经站不起来了,路明非只得把她横抱起来。人们跌跌撞撞地跟着布宁,从侧门离开,失去行动能力的就只有丢下。在这种时候,克格勃精英般的随从们反而不如养尊处优的客人们扛得住,老家伙们才是真正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内心坚如铁石。
他们并未跑出多远,就听见了会场中传来的枪声,那些风筝滑雪来的黑影已经冲进了会场。
这是一场准备充分的进攻,电磁场的重启只是前奏。单听枪声路明非就知道那些人的身份了,格鲁乌特种部队享有盛名的AN94突击步枪。
眼下他们可以依赖的只有布宁,这座巨大的环形建筑中道路复杂,但布宁知道所有隐秘的出入口,他故意走最曲折的道路,给追踪的格鲁乌部队制造麻烦。
马克西姆和列昂尼德这些人不再隐藏自己的身手,他们之前很可能都是军队的指挥官,体魄过人战场经验丰富,即使脑子乱成一锅粥也还是有条不紊地推进,他们也都找到了这种环境下好用的武器,随从们用来扣紧军呢大衣的宽皮带,皮带本身不会被磁化,沉重的铜扣也是抗磁性很高的材质,挥舞起来是类似流星锤的武器。
格鲁乌部队穿着屏蔽衣,手持工程塑料特别制造的AN94突击步枪,不受磁场的干扰。他们准备好了在强磁场中作战,那么他们对023号城市也了如指掌,很可能已经从某种渠道获得了这座废弃城市的情报,所以克里斯廷娜对他们已经没用了,他们发动进攻前并未告知这位忠心耿耿的情报员。
格鲁乌部队的人分成不同的小组守在各个岔道口,他们手中很可能还有这座建筑的地图。
列昂尼德狠狠地挥舞皮带,铜扣自下而上,切过格鲁乌战士的下颌,留下恐怖的伤口。他真正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街头斗殴的高手。
那边安娜刚用高跟鞋的鞋跟打碎了另一名战士的头盖骨,再回头挥舞手中的铝制手提箱砸在另一名战士的胸口。
“干得漂亮安娜。”列昂尼德喘着粗气。
“卫国战争的时候她可是杀了118个德国人的英雄狙击手,我们的女瓦西里。”马克西姆说,“她只是缺一支步枪。”
话没说完安娜已经开始扒格鲁乌战士身上的装备了,片刻之后她端起了工程塑料制造的AN94,熟练地四下瞄准。
他们现在有四个穿着屏蔽衣的人了,无一不是卫国战争期间的英雄指战员,他们的体魄未必胜过格鲁乌战士,但经验和强大的内心素质绝对领先。
但情况并不乐观,格鲁乌部队应该已经封锁了这座建筑的所有出入口。他们应该是带着格杀令来的,这场战斗的双方很难说谁手里掌握着正义,也许双方都该死。
路明非不想卷进他们的事里,但他眼下不得不跟布宁他们一起行动,他对这座巨型建筑中的道路不熟。
他心中隐隐地有些不安,但不是担心格鲁部队的进攻,他和楚子航组队,对方即使全副武装也不要紧。令他不安的是某个黑影,这一路上他始终觉得有什么人跟着他们。
第173章 但为君故(77)
零紧紧地蜷缩着,微微颤抖,路明非不得不一路都抱着她。
其他人也不好过,除了少数意志极其坚强的,其他人都双眼通红,严重的止不住地流着血泪。
幻觉一直追着他们,有人会忽然神经质地看向自己背后,好像有恶鬼跟着他似的,也有人尖叫着说德国人!德国人冲上来了!却又忽然指着上方,高呼看啊,那是我们的飞机!
路明非也频频出现幻觉,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走在满是熔岩的洞穴中,浑身着火的猴子成群结队的从后面追上来,超过他跑向前方,有时候他又会以为自己重新走在了前往仕兰中学的路上,天黑黑要下雨,更奇怪的幻觉是他跋涉在破败的教堂里,走廊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他怀中不是零而是路鸣泽,路鸣泽如圣徒般裹着染血的白袍,手和脚上有着类似耶稣的被钉子穿透的伤痕。
好在这种强磁场导致的幻觉并不像赫尔佐格的梆子声那样无法摆脱,他还是可以通过集中精神来恢复片刻的清醒。
“棒极了,我亲爱的瓦列里耶维奇!真是漂亮的一拳!”
“尊敬的波波夫先生,您的枪法还是像在古巴时那么准!”
“瓦洛佳,捡起他的枪,回忆一下这东西怎么用,然后跟上我。”安娜刚刚撂倒了一名格鲁乌战士,把他的武器踢给了瓦洛佳。
瓦洛佳的娃娃脸上仍旧带着几分腼腆羞涩,但检查枪支的麻利手法足以说明这家伙也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紧跟着他抬手一枪,子弹从安娜的肩膀上方飞过,打穿了一名格鲁乌战士的大腿。安娜上前几步,高跟靴子踩着那名战士的头,补一枪要了他的命。
夺得几件屏蔽衣之后,这帮看似年轻的老家伙居然渐渐地占据了上风,拳打脚踢,皮带挥舞,加上安娜的枪在后面支援,一路平趟。
不过这也好理解,经过龙血的洗礼,他们有着比一般年轻人更为强健的体魄,而他们的战场经验远胜于哪怕最资深的格鲁乌战士。听他们的对话,他们中很多人甚至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枪林弹雨和尸山血河把他们的神经锻造得极其坚韧。
可密集的枪声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格鲁乌部队正向这边靠拢,在一条通道的正前方,格鲁乌部队的重火力手们占据了地利,用狂暴的火力压制了这帮老家伙。即使号称苏联历史上最恐怖的女狙击手,安娜也只能躲在岔道里,偶尔闪身出去开一枪。
“他们不是来抓你进监狱,他们是要把所有人就地处决!”路明非说。
他和布宁躲在同一条岔道里,布宁紧紧地抱着克里斯廷娜。
克里斯廷娜的状态比零更差,患有渐冻人症的她原本神经系统就不健全,磁场彻底搅乱了她的神经电流。她的身体僵硬,瑟瑟发抖,脸色惨淡得像个死人。
她的包丢在会场里了,那种特效药在包里。
“你难道还没有想明白他们为什么现在出现?”布宁苦笑,“他们也是为了货物来的,拍卖会刚刚结束,货物一定在我们身上。这不是什么执法行动,而是黑吃黑!”
路明非使劲地摇头,暂时地把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和画面甩掉了。
“你的气垫船停在哪里?”路明非问。
布宁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天台上有一架直升机,但载不下我们所有人。”
老家伙的坏心眼又在活动了,他只准备了一架直升机,就是出了问题只准备带着女儿跑路,并没有考虑其他人的死活。
“但载下你和你的朋友还是足够的!”布宁看路明非不回答,赶紧补充,“我可以带上你们,但你们要保护我!”
“我怎么保护你?我只是个秘书,我兄弟手里也只有两把刀。”路明非说,“靠我们还不如靠你的朋友。”
他倒不是想要隐藏实力,而是他不想管这事。这场黑吃黑的争夺里,没有人是正义的。他只想带着楚子航和零离开,开着布宁许诺的那艘气垫船跑。
眼下最重要的是跟这帮人分开行动,人少目标就小,有楚子航在,大可愣用君焰炸出一条逃生通道。
他也必须走了,他能暂时丢开幻觉,却无法摆脱那种被人跟踪的危机感,如同寒冷的刀锋顶着他的后心。
他把装有货物的手提箱踢给布宁,“我帮你你帮我,大家钱货两清,告诉我气垫船在哪里。”
布宁抓住箱子提手,但紧紧地盯着路明非,“不,我跟你们走,跟你们走我才能活着退休。”
路明非一愣。
“我知道太多秘密,这种人通常都活不久。何况我带走了一份货品,为了能活下去,我们之间自相残杀你也看到了。”布宁嘶哑地说,“我还有东西能跟你交换。”
“什么东西?”路明非问。
“是瓦图京让你们来找我的,瓦图京会让你们来找一个普通的黑市商人么?他让你们来找我,是只有我能带你们找到那里。”布宁说,“只有我。”
路明非沉吟,强忍着眩晕,头痛得像是要炸裂。
瓦图京为何会被紧急处决,操纵格鲁乌部队来黑吃黑的幕后人是谁,布宁背后的老板又是谁,西伯利亚的雪原上还藏着很多的迷。
是否真的能靠一个坐标和一艘气垫船前往那个地点呢?瓦图京看起来并非一个随便的人,在自己被处决之前,他把亚历山大·布宁这个名字告诉了零,这是个引路人。
也许还没到把引路人丢下的时候。
“需要掩护。”马克西姆从腰间抽出透明的战术匕首,握在手中如同一道寒冰,应该是用某种塑料3D打印出来的,磁场对它完全没用。
“三秒钟后掩护开始。”安娜举起手来,手中握着一枚烟雾弹,她把弯曲的手指一根根伸开,开始倒计时。
三秒钟后,她丢出了烟雾弹。烟雾弹沿着地面滚动,浓烟弥漫了整条通道,安娜闪身出去连射,马克西姆沿着墙壁发动突击。
马克西姆连续中弹,但中弹只是令他稍微趔趄,他从一名格鲁乌战士身上拿到了防弹背心。枪声掩盖了他的脚步声,几秒钟内他就来到了格鲁乌战士们死守的门口,完全靠听力定位,透明匕首纵横切割,生生地把工程塑料制的步枪切断,再是接连几刀直刺,浓烟中喷出大片的鲜血。格鲁乌战士们是来给这些老家伙送葬的,老家伙们却也没准备给格鲁乌战士们留生路。
武装起来的客人们纷纷从各自藏身的岔道中闪出,某些女士没有搞到屏蔽衣,还穿着礼服裙和细高跟鞋,却也挥舞着铜头皮带一身狠劲儿。
“趁现在,我们走。”路明非起身,浓烟还未散去,他们可以走得悄无声息。
但仅仅走了几步路明非就停下了脚步,他们背后传来了犬吠声,似乎正有成群的猛犬向这边靠近。
通道尽头的烟气中,客人们正从战士们身上扒下屏蔽衣和防弹背心,女士们大大咧咧地甩掉高跟鞋,褪下礼服裙,就地换装。活了太多年,少女的羞涩感她们自己应该都不记得了。
特种作战中使用猛犬是常见的战术,但他们并不关心,对上武装起来的战斗人员,猛犬只是来送死的。
“不对。”路明非忽然站住。
“不对。”楚子航也流露出警觉的表情。
“几条狗而已。”布宁不解。
“不是普通的军犬。”路明非把零也交给了布宁,“快跑!”
零和克里斯廷娜都算纤细的女孩,但以布宁的体力也难以消受这份左拥右抱的福气,压得直不起腰来。
这时候犬群已经接近门口了,客人们端起枪对着黑暗中扫射。奇怪的是,枪声一响,狗就不叫了,黑暗的通道中涌动着某种危险的气息,却寂静无声。
几秒钟后,犬群冲破了人群,有的客人还抓着枪对空扫射,猛犬已经咬断了他们的咽喉,至于那些胳膊或者身体被咬中的,虽然没有立刻丧命,但也瞬间骨折或者失去一大块血肉。
它们的眼睛是暗金色的,浑身披着斑驳的鳞片,面骨凸凹不平,看起来就像是骷髅,身上的肌肉却如老树盘根般虬结。
它们在某几位客人的身上大快朵颐,其余的低吼着推进,经验最丰富的几位战士如安娜还能边开枪边后退,但子弹无法穿透它们身上的鳞片。
“那……那是什么东西?”布宁惊呼。
路明非和楚子航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听出了犬吠声中的异样,但只有路明非明白那狮吼般的犬吠意味着什么。
那些猛犬都算是龙类亚种,龙血改造了它们的基因,使它们成为比狮虎更危险也更嗜血的物种。曾经有人故意制造这种特殊的犬类,用于残酷的地下斗兽场,某种程度来说这些猛犬就是犬类中的死侍,它们在搏斗中能一直坚持到自己和对方都被撕咬掉一半的肌肉,还继续玩命地搏杀。即使对经验丰富的专员来说,遇上这种东西也会恐惧。
这支挂着格鲁乌徽章的军队比他们想的还要邪,他们始终知道利用龙类亚种。
第174章 但为君故(78)
路明非挥挥手令布宁退后,龙血猛犬们已经低吼着扑了上来,它们的奔跑速度追平猎豹,咬合力则堪比鳄鱼。
路明非滑步上前,短弧刀平挥,刀术并不花巧,但对上龙血猛犬他并未有所保留,刀上带着刺耳的尖啸。
为首的猛犬一口咬住了刀身,路明非吃了一惊,以他的力量一时间竟然没法把刀从狗嘴里抽出,这些龙血猛犬不仅是力量惊人,牙齿也堪与炼金古刀比硬度。
猛犬发力把路明非顶在墙上,路明非不得不左手也按着刀背,才能跟那头猛犬抗衡。一人一犬隔着一柄薄薄的短刀角力,路明非觉得自己正推着一头发怒的公牛。
两只猛犬越过路明非,高高跃起,直扑楚子航。
“小心!”路明非大吼。
他想提醒楚子航这些狗狗并不好对付,眼下的楚子航没有关于卡塞尔学院的记忆,也就不会知道这些看起来像狗的东西都能单独对抗狮虎。
他还没吼完就愣住了,因为战斗瞬息间就已经结束了。楚子航站在路明非对面,一手按在猛犬的头顶,君焰一瞬间就把它的大脑焚毁了,猛犬重重地趴在地下,楚子航手里还剩半个红热的头盖骨。至于另外两只猛犬,已经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回想几秒钟前那一幕,楚子航右手提蜘蛛切,左手握着蜘蛛切的刀鞘,第一只猛犬扑到他面前的时候,他闪身进了半步,闪过利爪,用肩顶在猛犬的胸口,左手刀鞘自下而上狠狠地撞在猛犬的腹部。猛犬被那股巨大的力量顶得飞起,撞在屋顶,还没来得及落地,楚子航闪身再上半步,用肘击打在另一只猛犬的头顶,猛犬砸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但巨大的惯性推着它一直滑到布宁面前。
布宁吓得直往后退,但那长满獠牙的巨口还是贴到了他脸上,稍微合拢就能咬下他的整张面皮来,但那只猛犬只是凶狠地瞪了他一秒钟,忽然倒地抽搐。
闪身而过的瞬间,楚子航将蜘蛛切从它的肛门处刺入,这是它全身上下不多的没有被鳞片覆盖的地方。大半个刀身都没了进去,重创了它的脏腑。
瞬息间解决掉三只龙血猛犬,看起来轻描淡写,事实上却是对时机、力量和速度的精准控制,还有磐石般稳定的心。
这家伙越来越像路明非记忆中的楚子航了,刺客般的简约凌厉,孤狼般的狠。
他刚刚苏醒的时候,路明非还能跟他打个平手,但看眼下的架势,楚子航全力以赴的话,路主席也一样被打成狗。
但下一刻这家伙就破功了,因为他严肃地盯着路明非的眼睛说,“刺它们的肛门!那是它们的要害!”
安娜打空了子弹,被猛犬扑倒在地,她能做的只是用枪格在猛犬嘴里,死命地支撑,但她的力量跟路明非没法比,塑料步枪的强度跟短弧刀也没法比。
至于最先被扑倒的几位客人,已经是血肉模糊,眼看是没得救了。
楚子航从猛犬的屁股里拔了他的刀出来,微微一振,刀身流过熔岩般的光,刀身周围的空气剧烈波动。那是他在用君焰净化武器,血污顷刻间就被蒸发干净。
他从背后拔出童子切来,童子切上也腾起了烈焰,他冲向走廊那边的猛犬群,双刀左右展开,如同火焰的羽翼。
倒也符合这家伙的性格,在路明非的记忆中,他还不曾丢下过任何弱者。
事已至此路主席也没法脚底抹油了,反握两柄短弧刀,一攻一守,一显一藏,跟着楚子航杀进龙血恶犬的圈子里,炼金古刀在恶犬们的鳞片上斩得火光四溅,刀刀都刺恶犬们的下三路,间或楚子航爆出灼目的烈焰,龙血猛犬们竟然能在这堪比凝固汽油弹爆炸的言灵中存活,被撕裂的伤口中隐约可见暗金色的骨头,可它们还是凶狠地发动了一轮又一轮的反扑。
更多的犬吠声从远处传来,不知道格鲁乌战士们带了多少龙血猛犬来,它们循着血腥味找来了。
路明非一路杀,心里一路骂娘。即使是他和楚子航联手,也没有开始时候瞬间斩杀三头猛犬的爽利了,这些东西显然受过非常严格的训练,攻守有度,配合默契,即使在受到致命伤的情况之下。而楚子航还不得不控制着君焰的威力,一旦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爆发,除了路明非应该没有人能活下来。
偏偏这时候他口袋里的电话响了,023号城市根本没有手机信号,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叫他。
他一脚踩在一头恶犬的脑门上把它踢翻,退后几步让楚子航先顶住,摸出手机时顺便擦了擦脑门上的血,“有屁快放!”
“你跟一群狗打来打去没完了?”芬格尔的声音听起来心急火燎,“别管这些人了,带着你家师兄快撤!这个围猎的方案像是学院的风格!”
“什么?”路明非一愣。
“学院有些极端的战术,是不会轻易教给学生们的。比如对付极端危险的目标时,放出受过训练的龙血亚种,其中最容易驯养的就是被龙血侵蚀过的狗。你看看它们的脖子上是不是带着高压静电的项圈?”
路明非打了个寒战。这群龙血猛犬确实都戴着沉重的金属项圈,虽然造型不同,可不能不让人联想起人蛇船上的怪物们。驱使怪物去猎杀怪物,这像是学院能干出来的事。
难道说格鲁乌特种部队成了学院的私人武装?那么他们真正的目标并非货品,而是他们几个。自从龙血猛犬们加入战斗之后就再也没有格鲁乌战士出现,但指挥这群猛犬的人必然藏在附近。
拖不起时间了,必须速战速决,路明非抓起伏地开枪的安娜,用足力气把她丢向背后,顺手从她的腰间拽下另一枚烟雾弹。
“撤!撤!撤!”路明非大吼。
除了路明非和楚子航,其他人都搀扶着伤者后退。俄国人也是懂强者文化的,目睹了路明非和楚子航的战斗,这帮家伙都知道该听谁的。
楚子航再进一步,把双刀挥舞成两个闪亮的火圈,一时间这家伙如同手握两个太阳要往猛犬们的屁股里塞,炽热的气流四向飞射。
路明非抓住机会,用大臂狠狠地扼住一头猛犬的脖子,把烟雾弹塞进它的嘴里,再用刀柄一捅,直接捅进胃里,再一脚把它送回了猛犬群中。
“龟波气功来一发!”路明非高呼。
楚子航退后一步双刀回鞘,双手凭空推出了一面火墙!整个走廊里回荡着他吟唱言灵的声音,狗群被冲击波生生地推到了走廊尽头。
这时那头猛犬嘴里喷出惊人的烟雾,这家伙完全懵了,疯狂地摆动着脑袋,但这只不过让它看起来更像一头准备喷火的怪物罢了。烟雾团把整个狗群都给罩住了,路明非和楚子航拔腿就跑。
狗群狂吠着,却没有立刻追上来。
烟雾弹的成分是黄磷、四氯化锡或者四氯化硅,无论何种,都会跟空气剧烈反应形成浓烈的酸雾,即使是龙血加强过的嗅觉,在酸雾中也会失效,更重要的是,出于本能那头吃下烟雾弹的猛犬会跟犬群呆在一起,犬群也就一直无法摆脱着这团烟雾。
至于那藏在暗中的控制者,他的指挥也会因为视线受阻而暂停,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秒,却已经足够他们撤退了。
经过岔道的时候,楚子航抬手一道焰柱炸毁了通道的顶部,大块的水泥预制板坍塌下来,应该能够阻挡犬群一阵子,不过它们还是能够绕道过来,只是要多费一点时间。
“带我们去找那架直升机!”路明非抓住布宁的领子。
“见鬼!我跟你说了直升机坐不下所有的人!”布宁低吼,“我也跟你说了这些人没有无辜的!我们的苦都是自找的!”
“为了儿子想要买药的老太婆和为了老公想要买药的欧巴桑,我说不出他们错在哪里。”路明非看着布宁怀里的克里斯廷娜,“你这个为女儿买药的老混蛋,我也没法看不起你。”
布宁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远处又传来了狗群的吠声。
“我们被锁定了,”楚子航说,“他们有某种特别的方法追踪我们。”
这个推测并不难得出,这里的道路复杂如蛛网,但他们一路上不断地遭遇格鲁乌部队,甚至还有架设好的重火力点,并非格鲁乌部队得到了地图,他们的人数还不够封锁每个通道的交汇点,而是格鲁乌部队有某种办法知道他们的准确位置。
如果不是路明非和楚子航这两条杀胚忽然间跳出来,对方已经轻易地把这伙人团灭并带着货物上路了。
“去防空洞!”布宁说,“去黑龙那里!”
路明非立刻想到了那密集的自动武器阵列,除了那条黑龙,没有任何生物能从那种金属狂流中幸存。
坑边闲话:
各位亲爱的读者老爷,
很抱歉。
很抱歉。
很抱歉。
因为近期公司事务繁重,电视电影等项目的上线或即将上线,公司自制项目杀青等事情集中在一起,导致我忙到杂乱无章,影响了写作的状态和时间,非常抱歉因此导致的频繁请假。我会用一段时间来调整我的工作和写作,在我完成该调整目标前,大家可以继续指着我脊梁骨骂我。
再度致歉。
第175章 但为君故(79)
路明非重又走在了寒冷潮湿的通道里,楼梯一层一层地下行,像是永无尽头,像是某种轮回。
龙血猛犬们的吠声在通道里反复折射,听起来时远时近,它们追下来了,不达地狱誓不罢休。
客人们或轻或重地受了伤,而且疲惫,安娜打开了枪下悬挂的手电照亮,对于这个曲折复杂的空间她也是迷惑不已。
“只有狗,没有人。”楚子航低声说。
“是。”路明非点点头。
非常奇怪,他们只是在一开始遭遇了格鲁乌战士,之后追踪者就换成了龙血猛犬,原理上说这些猛犬是有人控制的,而且在如此强烈的磁场中,控制的距离不可能很远,但控制者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铁链摩擦地面的哗哗声越来越清晰了,跟前一次不同,这一次黑蛇显得躁动不安,应该是磁场对它也造成了影响,这家伙的脑部已经严重萎缩,但还残存着部分的脑组织,那些脑细胞的深处可能还藏着些令它也会不安的记忆。
幻觉从未离开路明非,四面八方都是脚步声,像是孩子欢快地追逐着,又像是穿着军靴的人大步经过;而对其他客人来说,他们都回到了人生中最荣华和最重要的时间,有的脸上流露出为国献身的坚毅神情,有的则流露出缱绻和甜蜜。还能保持冷静和战斗力的人不过三五个了,安娜和马克西姆算是其中的中坚力量,大概是好不容易拍来的血清提振了他们的精神。
“我亲爱的马克西姆,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太惊讶。”布宁低声说,“听我的指令行动。”
“很荣幸能参观您的收藏,布宁先生,希望它能让我们大吃一惊。”马克西姆把最后的几发子弹填入步枪。
这个时候,路明非踏上了最底层的地面,黑蛇在深槽中不安地吼叫着,吼声在防空洞中引发共鸣,像是四面八方无数古老的灵魂在合唱。
“天呐!”马克西姆和安娜都呆住了。
***
这个时候苏恩曦正蹑手蹑脚地在地下会议室里摸索。
不知为何布宁对于服务人员的防备并不森严,也可能是他需要的服务人员太多,来不及一一审核,苏恩曦这种细查起来浑身漏洞的家伙也有机会踏进了这座建筑,只是不被允许进入最终会场。毕竟也是在莫斯科金融圈混过的人,她说得一口颇为流利的俄语,就端着酒走来走去,四处听人说话。因为有几分美貌,还被一位客人骚扰了,黑金天鹅算了一下,觉得对方无论身家还是才貌都不够泡自己,就把他引入角落里的休息室,用高压电击枪把他给放倒了。
意外发生的时候,客人们只顾自救,根本来不及管那些服务人员。调酒师和料理师傅这些没有什么战斗力的人立刻就被冲进来的格鲁乌战士就地枪决了,那些想必是间谍学校招募来的、美貌冷酷的女孩们有过短暂的反抗,可她们的武器被强大的电磁场缴械,根本无法跟穿着屏蔽衣的格鲁乌战士们对抗,很快就纷纷倒在血泊中。
苏恩曦没参加,她第一时间就拿起番茄酱挤了自己一身然后找个角落里躺倒,死人演得极其逼真。
事实上一般情况下扮死人并不那么容易在屠杀中幸存,因为但凡是屠杀总要有个检查尸体的环节,或者不检查,每具尸体的脑袋上补一枪,但苏恩曦对路明非和楚子航的能力很有信心,知道这俩家伙不会让入侵者太好过。果不其然,很快就听到了枪声和爆炸声,应该是客人们跟入侵者交上火了,正要检查尸体的格鲁乌战士们立刻前往支援。
苏恩曦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金酒,喝下去定了定神。想要逃出去并非易事,鬼知道有多少格鲁乌战士在周围晃悠,而她委实是个文职干部。跑去跟零汇合也不算一个很好的选择,那等于自己跑去了战场的正中央。不过她倒也不担心零的安全,即使妹子的心智不太稳定,两条杀胚守着,应该没有太大危险。
她自己也受了点磁场的影响,总是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己的老板来,喝着酒就觉得又回到了丽晶酒店的顶楼,那个半身浴血的人举着透明的玻璃杯子,血沿着手腕滴进杯中。他喝着血红色的酒眺望远方的海浪,又安静又孤单的模样。
“真是迷惑人啊。”苏恩曦叹了口气。
在对老板的态度上,她跟酒德麻衣和零都不一样,既不是为老板效死的忍者也不是老板的贴身小棉袄,她觉得自己跟老板之间是合作的关系,简单地说她是来打工的,她和老板之间是互相需要的关系,某一天契约完成,她立马就拎包单飞。只是卷进老板的事情里太久了,想到有一天单飞了孤零零的,又有点舍不得。这个世界就是那么孤单,有时候你宁可跟一群你认可的家伙当亡命天涯的混蛋,也不愿寂寞而安全。
她忽然想起奥金涅兹来,受伤的奥金涅兹脖子上吸了个水蛭,被送进了地下拍卖场。撤离的时候大家都把他给忘了,现在去正好把他身上那枚水蛭收了,看看水蛭里的血清到底是什么成分。印象中除了卡塞尔学院的尼伯龙根计划,还没有其他组织掌握了纯化血清的技术,在黑暗年代,龙血都是被直接使用,接受者通常忍不了毒性原地爆炸或者直接变成怪物,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能活下来成为后天混血种。
苏恩曦觉得自己有必要多了解一下这场拍卖会幕后的秘密。
事发突然来不及关闭通道,格鲁乌战士也曾进入地下会议室,跟外面的情况差不多,驻守在这里的随从在短暂的反抗后被杀,子弹从脖根处射入,血喷得到处都是。
苏恩曦在周围转了转,没有发现什么值得留意的情报,这间会议室还是当年的陈设,连书架上的资料都是当年的,关于如何在西伯利亚建成世界上第一个核聚变工厂的宏伟计划。会议室旁边有几间小办公室,其中一间里有一部电话,布宁应该就是通过这部电话跟幕后的卖家联系的。没有什么加工血清的地下实验室,这意味着血清很有可能不是在023号城市生产的,可黑蛇又在这里。也有可能布宁纯粹是抽取黑蛇的血液供给幕后的卖家,卖家负责提纯,其实算是个技术支持。
不得不说这是一次令人沮丧的探索,尤其是当她推开最后一扇门,看到奥金涅兹的时候。
这家伙赤身裸体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垂着头。水蛭还吸在脖子上,应该是没来得及起死回生就被格鲁乌战士发现了,胸口多了好几个弹孔,血流下来染红了两条毛腿。
随从们大概是为了给他缝合伤口所以把他被扒光了,但这个死相真是令苏恩曦不忍直视。她从旁边的沙发上抓了个靠垫丢在奥金涅兹的胯部,以免自己有非礼之视,这才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摘下了那只水蛭。水蛭还是肥硕饱满的,但是已经僵死了,这东西和奥金涅兹进行了血液交换,已经完成了自己作为一枚注射器的功能,然后就死了。由此可见那种血清确实有着神奇的效果,当它保存在这水蛭体内时,它就始终生机盎然。
苏恩曦在旁边的架子上找到一个装糖豆的玻璃罐子,拿来把糖豆倒空了,把水蛭的尸体丢了进去。再想还是应该取一些奥金涅兹的血样,正好旁边就有医疗箱,在里面找到了注射器。
注射器正要奥金涅兹的颈动脉,她忽然觉得背后有人在看自己,她吓得猛转身,门口竟然真的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金发苍白的男孩,赤身裸体,血正从他那修长的右手上往下流淌,看起来有几分像椅子上死去的奥金涅兹。
苏恩曦揉了揉眼睛,不敢确定那是真实还是幻觉,但等她揉完眼睛,孩子已经不见了。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推着注射器进入奥金涅兹的颈动脉,忽然意识到这具尸体是那么地薄和干瘪,这在她第一眼看到奥金涅兹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这个温雅的年轻人看起来衰老和皱缩,像是一个泄了气的充气娃娃。她本以为这是血清交换导致的,但随着她加力,奥金涅兹像是随时都会坍塌。
她惊恐地后退几步,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再看居然是两名格鲁乌战士的尸体被藏在了沙发后,胸口各有一个空洞。
像是有人用极其锋利的爪子,在瞬间摘走了他们的心脏!
真相几乎是呼之欲出了,苏恩曦上前一脚踹翻奥金涅兹所坐的椅子,奥金涅兹的躯壳翻了过来,后背从肩胛骨一下到臀部,一道巨大的裂口,里面空空如也。
那种神秘的血清竟然让奥金涅兹蜕皮了,恰如一条脱皮的蛇,只不过他脱下来的蜕厚而且韧,所以还能暂时维持人形。而那蜕壳而出的东西——很难说他还是不是奥金涅兹了——一出手就杀掉了两名格鲁乌战士,空手摘取心脏,现在这里只剩下她一个文职干部,和一个刚刚蜕壳的怪物!
第176章 但为君故(80)
苏恩曦调头就往外面跑,作为一名文职干部,临阵退缩这种事她是毫无心理压力的。
但是外面传来了沉重的关门声,地下会议室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被锁死了,那扇门连炸弹都炸不开。
关门的是谁可想而知,关门的目的也可想而知,那返老还童的小家伙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却准备好了要猎杀苏恩曦。
苏恩曦懵掉了,她一直都是运筹帷幄的军师、游刃有余的参谋、挥舞金钱大棒无往而不胜的幕后黑手……但眼下这个状况,是让手无寸铁的诸葛孔明亲自出马狙击吕布。
她花了几秒钟安静下来。在死亡的格鲁乌战士身边,她找到了那种工程塑料制造的突击步枪,但很遗憾,已经被齐齐地切成了两截,不过3D打印的透明匕首还插在胸前的刀鞘里,总算有了一件能凑合防身的武器。
她的言灵是“天演”,能在短时间内把逻辑推理的能力提升到超级计算机的程度,吞吐大量的数据,在别人看来股市就是一张数字有红有绿无规律变动的大屏幕,她却能穿透那张大屏幕看到后面的资金流向,甚至反推出庄家和炒家的心理。靠着“天演”,她轻而易举地攫取财富,但现在她不得不用这份能力来推测那个恐怖的小怪物。
他的攻击性很强,身体一定程度龙化,智力程度不低,从他关闭通道困住苏恩曦就可以看出,如果只是嗜血的野兽,不会把猎杀搞得那么麻烦。
他有双锋利的爪子,但应该不够碾压苏恩曦,必须像偷袭格鲁乌战士那样,趁苏恩曦不注意。
苏恩曦一进入地下会议室就被他盯上了,他一直悄悄地尾随,等待机会。苏恩曦察觉到有人跟踪的时候,很可能这家伙正想从后面逼近,当时苏恩曦正忙着收集水蛭。
从格鲁乌战士的遗骸判断,已经死去有一会儿了,这段时间里这个恐怖的小家伙一直留在地下会议室里没有出外晃悠,应该是畏惧外面的枪声。
综上所述,她的对手应该就是儿童智力加猎豹身手的小怪物,他攻击方式一定是偷袭,他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等着苏恩曦疏忽或者害怕到手脚发抖。
那苏恩曦偏就不害怕。
她从旁边架子上抄了一瓶历史悠久的伏特加,长裙拉风,高跟鞋踩地,铿锵有力地来到走廊里。旋开略微生锈的铁盖,她把半瓶酒倒进了肚里,而后嘿嘿一笑,“跟姐姐玩捉迷藏么?抓到了可要打屁股的哦。”跟着透明匕首洞穿配电箱的门,电火花照亮了她带笑的侧颜,两秒钟后地下室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解开背后的拉链,天鹅绒长裙如蝉蜕般坠落,在踮着脚尖离开那双高跟鞋,苏恩曦一袭白色的丝绸衬裙,在黑暗中缓慢地移动,嗅着每一丝气味,听取每一丝声音。
猎杀不再是单向的了,苏恩曦和奥金涅兹回到了完全对等的位置上,谁先发现对方,谁就赢。
奥金涅兹新生的指甲锋利得就像爪子,苏恩曦的匕首也不差,龙血提升了奥金涅兹的听觉和嗅觉,但除非他恰好跟恺撒一样拥有“镰鼬”那类单独强化某种感官的言灵,否则也强不过苏恩曦,他不过是一个龙血血清强行催生出来的混血种,苏恩曦至少还是原装的。
唯一的遗憾是当初酒德麻衣劝她学一些忍者技巧的时候她没有听,不过这也怪不得她,马超想要教诸葛亮耍枪诸葛亮估计也不会学,老子旗下有五虎上将,老子还单挑司马懿不成?
如果奥金涅兹把她看作那种会吓得双腿发软会尖叫着往外跑把背心留给他的肥羊,那可就真看错了,要说她们三个人里真正的女流氓,非她苏恩曦莫属。
在被那个男人找到之前,她已经看透了太多事,学会了无所谓。
那该死的强磁场还在干扰着她的感官,各种幻觉一闪而逝,偶尔觉得那个男人就溜达着跟在她后面,所以更没什么可怕的。
坑边闲话:
刚刚结束上海电影节的工作,原本计划的加倍更新可能要暂缓一下。
非常抱歉于最近连载的不稳定,这也让我心生烦恼,正在想办法调整。
前几天接受媒体采访,忽然想我其实是个“读者群里成长起来的作者”,理应比一开始就立在殿堂中的作者更加关注读者的意见。
谢谢大家的宽容和意见。
第177章 但为君故(81)
跟她的同伴们不同,苏恩曦没有什么悲惨的过去,沦落到在澳门赌场里给老板当工具完全是她自己的主意。
她生在福建乡下的一座小城里,如今回忆起来,只记得满城浓绿的树荫和乌龙茶的茶香。
那是座多雨的城市,不是在下雨就是准备下雨,黑云之下的阴霾里,老人抱着小女孩在屋檐下捡着豆子,唱着“天乌乌,要落雨,海龙王,要娶某”的闽南歌。
小女孩是苏恩曦,老人是她的曾祖母。
爹娘男帅女靓,都是小城里的风云人物,但感觉永远都在吵架,老爹永远在指责老娘红杏出墙,老娘则反过来指责老爹不思进取,只会招惹狂蜂浪蝶。吵得厉害了就摔锅丢碗,家中总是唱着锣鼓喧天的好戏,这时候拉扯老爹长大的曾祖母就含着泪哄这个劝那个,劝他们为了小囡别把事情闹得太大,小囡虽然还不会说话但其实是懂事的,父母吵架她会一辈子记在心里。
但苏恩曦表现出来的状态完全不是曾祖母说的那般脆弱,某一次爹娘吵得正欢,隔壁邻居家的孩子们过来看热闹。苏恩曦原本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玩着魔方,忽然丢掉魔方起身上去,揪住为首的男孩,骑在身下劈头盖脸一顿暴打,打得男孩嚎啕大哭。爹妈给惊到了,竟然停下不吵了要上来拉架,但苏恩曦早已打完收工拔腿就跑,跑得比兔子都快,跑了十几里地去城郊的老屋里找曾祖母去了。
那年她才两岁半,一个两岁半的孩子穿越城乡跋涉那么长的路,简直等于成年人攀登珠穆朗姆峰那样的冒险。
但曾祖母从地里回来的时候,这个小女孩正盘腿坐在屋前的茶树下啃甘蔗,因为刚刚长齐奶牙,还不太好用,她还知道用小刀先把甘蔗切成小条。
曾祖母是个旧式的老女人,旧到当年还缠过半截脚,足见苏恩曦长大的那座小城有多落后。别人都看曾祖母是个早该埋进地里的古董,但只有她能降住苏恩曦这个混世魔王。
苏恩曦遇到她就老实了,曾祖母叫她陪着捡豆子她就捡豆子,曾祖母没事交给她做她就在旁边玩魔方,但必须坐在她能看到曾祖母的地方。
所有人包括爹妈都说苏恩曦是傻的,她会说话但是很少说,但是打起人来那股子混劲连男孩都害怕,只有曾祖母反复说我家小囡是聪明的,我家小囡有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我家小囡的眼睛会说话。
风流倜傥的父母收入菲薄,连女儿上幼儿园的钱都付不起,或者说当这个钱和酒钱起冲突的时候还是酒钱优先。所以他们渐渐地就不管苏恩曦了,把她丢给曾祖母也免去了很多麻烦。
曾祖母是农村户籍,有宅基地和自留地,门前还有两棵茶树,弯腰劳作的话,收入足够养活她和苏恩曦。她小心翼翼地盘算着收支,把茶商来收茶叶的钱藏在一个瓮里,上面压着几块石头。
这个旧式的老人并不太相信银行,直到某一天村里的年轻人赌输了钱,偷摸进来要掏床底下的瓮。老人醒来的时候,地下倒着个人,年仅三岁的孙女丢下手中的砖头,正准备把这个贼拖出去,但她纵使强壮程度远超同龄人,这个工作还是太挑战了。
第二天曾祖母起早带着苏恩曦进城,在一家银行把钱存了一个定期存单,输密码的时候曾祖母让苏恩曦输,柜员急忙阻止,说孩子输完密码就忘,到时候还得找回密码太麻烦了。
曾祖母说没事,我家小囡聪明得很,我家小囡会记得,这是我家小囡将来结婚的嫁妆。
她就是这么无原则地相信她的曾孙女是个很厉害的孩子,虽然苏恩曦的厉害似乎只表现在村头追鸡撵狗村尾打小朋友这件事上。
老人的生命就像风中的蜡烛那样,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熄灭,那天她在给茶树摘虫的时候忽然倒下了,后脑着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医生很快宣布了她的死期,尽管她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有呼吸,能睁眼,但说不出话来。她在村里的人缘还不错,人们结伴去看她最后一眼。
苏恩曦默默地站在床头,握着曾祖母的手,谁去看她都不放开。这个蛮横粗野的女孩忽然变得特别特别安静,但她不哭,一滴泪都没有。
来看的人终究会走,那个寂静的夜里只剩下苏恩曦和曾祖母,曾祖母在黑暗中忽然睁开眼睛,蠕动着嘴唇问了一句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苏恩曦准确地报出了那张存单的密码,老人露出欣慰的笑容,苏恩曦感觉到自己掌中那只枯瘦的手忽然失去了力量,但她站在那里,仍旧紧紧地握着,直到那只手彻底地冰冷了。
第二天苏恩曦就取出了存单里全部的钱,尽管父母努力想要留住这笔意外之财,但五岁的女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曾祖母的后事全部安排好了,从墓地到葬礼。
那是一场风光大葬,旧式而且隆重,暴雪般翻飞的纸钱里,苏恩曦独自扶灵,还是一滴泪不流。
村里人这才惊讶地说还是老人家看得准啊,苏家的女儿其实是聪明的,一点都不傻。
***
苏恩曦何止不傻,她早熟,早熟得匪夷所思,三岁的时候,应该就有个十几岁的智力水平。当时她还对自己的血统一无所知,也不知道那种名为“天演”的能力虽然没有完全觉醒,却已经潜移默化地发挥作用。
她之所以不说话是懒得说,以她的智商,跟同龄的孩子没什么好说的。
她一言不发就揍人是因为她容易心烦,世界在别人眼里是蓝天白云车水马龙,在她眼里全都是信息流。她看一眼天上的云就知道风的流向,玩着魔方看电视剧每句台词都能记得。
从她记事起她就被铺天盖地的信息流包裹,她无法忽略它们无法安静,只要她睡醒她就会本能地开始计算。
她很不愿往人多的地方去,如果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站定,凭着那过人的听力,无数的对话进入她的脑海,她能听出那里面的谄媚和欺骗。人类才是最庞大的信息流,他们是那么地善于尔虞我诈。
她也知道对于父母来说自己是个意外,这对风流倜傥的男女因为她这个意外不得不结婚,他们各有各的风流各有各的生活,只是迫于面子和没钱所以没有离婚。每当他们抱怨人生的不如意时,他们最烦的就是苏恩曦,他们吵架的时候手指并不指着对方而是指着苏恩曦,都是这个套索让他们不得不忍受眼下的生活,如果没有她一切都会变得更好。苏恩曦甚至知道父母的相好是谁,就是住得不远的邻居,所以遇到他们的孩子苏恩曦就打得更狠一点。但她从不跟曾祖母说,曾祖母以为年轻人只是还没长大,两口子之间搞出误会来。
苏恩曦离家出走了,那年她五岁,心理上大概是十八或者二十。她出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她留在那座小城里的理由已经没有了。
她总是呆在能看到曾祖母的地方,不是她害怕孤单,而是她得看顾那个孤单的老人,就像猫看顾它的饲主。现在饲主死了,她也自由了。
“天乌乌,要落雨,海龙王,要娶某”,唯一值得留念的就是那首儿歌,真想再听一下,被那个老人抱在怀里。她是那么地干枯瘦小又那么温暖。
这是怪物女孩唯一一件无法分析理解的事,只有在曾祖母怀抱里的时候,世界是简单、干净而又清晰的,蓝天是蓝天,白云是白云,狂暴的信息流停滞不动,只有那首歌缓缓地流动。
从电视剧的逻辑分析,这似乎是“爱”的作用,但即使作为人形自走电脑,苏恩曦还是没法对爱做完整的解析。
***
苏恩曦没什么追求,只想去远点儿的地方看看,书上说世界很大,她想去看看。
靠着与生俱来的高智商,苏恩曦在流浪的日子里居然过得不错。
她一眼就能判断什么人对她是友善的,什么人对她存着敌意,友善的人她就跟人家撒娇卖萌,说点谎话。萝莉躯壳里装着老阿姨的灵魂,要想讨好谁那是太容易了,她困了累了想要找一张舒服的床睡上几天的话,总能找到某个好心的家庭,信了她的谎话。好几个家庭认真地想要收养她,但每到这个时候苏恩曦就会含泪答应而后连夜逃走。
她不需要什么人,她自己就过得很好,老装小女孩也蛮累的。
常在江湖走哪能不湿鞋,人贩子她也遇到过几次,有一次还真是蛮危险的,但被她用纯真的笑容迷惑,然后用砖拍晕,事后还拿了对方的硬币给派出所打了电话。警察最后都不知道怎么写结案报告,受害人自己制服人贩子,把功劳送给警察叔叔,然后抽身离去深藏功与名,这报告递上去非得给上级骂死。
但苏恩曦还是太嚣张了,这个神秘的流窜女孩对警察来说是困惑,对某些人来说是诱惑。
她在一辆长途汽车上被人劫持了,对方对这个怪物女孩的高智商早有准备,车上的司机和乘客都是一伙,等苏恩曦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第178章 但为君故(82)
她被一条货轮带到了澳门,押解她的人知道这女孩是个怪物,蒙上了她的眼睛和耳朵,也不跟她说哪怕一句话。
等待她的是一场严格的智商测验,因为不配合就没饭吃,苏恩曦也没太抗拒,虽然也没怎么用心。
专家没测出她的智商来,因为每道题对她来说都是1+1。你给爱因斯坦做一张全都是个位数加减法的卷子,也看不出他是怎样的天才。
劫持她的老板很开心,就像在垃圾堆里淘到了雨过天青的茶具。
跟苏恩曦一样的女孩还有七八个,都是远超同龄人的智商,老板并不亏待她们,好吃好喝养着,还找了专门的老师教她们概率学和心理学,再是穿衣打扮和礼仪举止,跟古人养扬州瘦马差不多。别人上学是学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十八般武艺,她们只学数学和魅力两件事,再加上天赋过人,出了师个个都是女神。
她们是赌桌上的美艳刺客,美目盼兮的同时刀刀见血,穷的都得丢下几十万澳币才能离场,倾家荡产的也不在少数。
其实开赌场本来就是赚钱的买卖,没必要搞那么复杂,所以苏恩曦猜测老板是个变态,他干这事儿大半是出于爱好。
那时候的苏恩曦还不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这个词,但她能感觉到女孩们对老板的服从,她们徒然拥有很高的智商,都来自偏僻的地方,没有什么社会经验。老板毫无疑问是个心理学的高手,他时而凶神恶煞,时而善解人意,一步步地消磨女孩们天生的自尊心,把她们变成精神上的奴隶。最后她们会把老板看作哥哥甚至父亲,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就该受惩罚,违背了老板的意思也该受惩罚,老板是世上唯一对她们好的人,她们甚至会为了博得老板的宠爱而争风吃醋。
她们的数学能力再好也难免会遇到赌运很壮的赌徒,总有一天她们会输掉自己而变成一件玩具。老板并不在乎,做生意原本就有亏有赚,何况多数时候还是他赢。这些女孩子也是他的玩具,他不介意偶尔借给别人玩玩。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要逃走,但她们空有出色的计算能力却没有任何生存技能,从来没有人能逃出这座大海上的城市。
苏恩曦不一样,虽说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老阿姨的灵魂又臭又硬,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不会轻易软化。
眼下她还是安全的,首先喜欢她这种小丫头片子的不多,而她的赌术又是女孩们中最好的。
至于逃出火坑的办法,天长日久她总能想出来,这里有吃有喝,当作暂时歇脚的地方倒也不错。她伪装得跟那些犯了斯德哥尔摩的女孩一样,甚至管老板叫爸爸,反正她对亲爹都没什么尊重可言。
今天这位少爷看起来并不像个恋童癖,通常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应该喜欢大姐姐才对。听到苏恩曦的名字少爷那慵懒的神色就变了,双肘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上上下下地打量苏恩曦。
“女儿啊,路少爷可是赌术的高手,专程上门,点名要和我们这里最高明的牌手玩上几局。”老板捏着苏恩曦肩膀的手隐隐用力,这种程度的猥亵苏恩曦还能忍,但她倒是明白这个小动作中的暗示。
老板在说这少爷是个肥羊,快点把他给宰了,下手不必留情。
“小神童倒是听说过,可真没想到这么小,赢了你会觉得有点欺负人呢。”少爷说。
老阿姨在心里残酷地冷笑,“少年呀,一会儿吃掉你的时候,是抹胡椒呢?还是抹腐乳?”
但优等生模样的苏恩曦却是精致地笑笑,说了那句标准台词,“我也可以算作赌注。”
“这话你得过几年再说,”少爷挠头,“你都没发育呢。”
以老阿姨的修为,也不禁羞怒了一下。
苏恩曦用手指敲敲桌子,示意牌官开始发牌。
他们玩的是德州扑克,对抗性很强的一种纸牌游戏,区别于那些全靠运气的赌法,它既考验玩家的计算能力,也考验玩家的心理素质。
桌面上五张明牌,每个玩家手里两张暗牌,七张牌中选五张凑成最大的牌面,谁的牌面大谁赢。
考验技巧的地方在于下注,开始桌上只有三张明牌,玩家可以根据自己手里的暗牌选择跟注、加注或者弃牌,之后每发出一张明牌还有一轮下注的机会,三轮下注完毕之后,开牌见胜负。
玩家一边反复地计算概率,调整下注的节奏,一边观察对方的神态,判断对方的心理。你可以豪气地加注,用气势压制对方逼对方放弃,也可以诱敌深入,一轮轮地诈光对方的筹码。
总而言之,是个尔虞我诈的游戏。
少爷兑换了三百万澳币的筹码,赌厅也为苏恩曦提供了同样数额的筹码,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这个级别的场面苏恩曦见得多了。
苏恩曦上来放了点水让少爷连赢了几把,扮猪吃虎,这是她的套路。少爷也没一上来就咄咄逼人,边玩边跟苏恩曦聊天。
苏苏是哪里人啊?
苏苏怎么会在这里工作?
苏苏有没有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
苏苏你觉得你的优点和缺点各是什么?
当年她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啰嗦?赌钱就赌钱,还顺带查户口?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场面试,每个问题都关系到她能否得到那个神秘的职位,闯过去她就是黑色的天鹅冲天而起,闯不过去她还是那只来自福建乡下的丑小鸭,随波逐流,被浩荡的人海吞噬掉。
好在她认真地回答了每个问题。
她原本是抗拒的,老阿姨懒得跟别人分享自己内心的想法,可那个少爷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他随手推出几万几十万的筹码,输赢根本没当回事,跟苏恩曦讨论人生这件事倒是很认真的。
好像从来没有人关心过苏恩曦的人生,连她自己都不关心,她从小就是个早熟的果子,熟得太厉害就该烂了,烂了之后就随便埋在哪里。她对理想和爱这种崇高的概念都没有兴趣,也不相信任何美好的东西。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已经被她埋在山里了,是那个老人干枯瘦小的身体,也只有她在意过苏恩曦的未来,她说苏恩曦一定会在班里名列前茅,去省城上中学,考上清华大学,还会出国留学,将来她会像电视里的女孩子们那样穿得体面又好看,在水晶般透明的摩天大楼里上班,办公室的窗外是漂亮极了的海景,也不知道那个乡下老太太是从哪里道听途说了这些东西,拼凑出了她的美好未来。
至于说到她未来的男人,老太太就唱起那首儿歌来,“天黑黑,要落雨,海龙王,要娶某。”
她没有明说过,但在她的概念里,能娶苏恩曦的男人应该是那种从天而降的英伟人物,像龙王那样不可抗拒。
对于那个完全看不清未来的老人来说,反而一切都是可以想像的,也只有这样的信念可以支撑着她佝偻着背在田间劳动,支撑着多活一年,她在乎的小囡就会多一年有人照顾。
苏恩曦一边思索着桌上的牌面,一边思考着少爷提出的问题,偶尔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棵老茶树下。
面试完了苏恩曦和少爷之间还远没有分出输赢,少爷问完最后一个问题,满意地点点头,“大家桌面上的筹码差不多,不如我们抽一张牌比大小好了,我这边再加一张五百万的支票,我赢了的话,苏苏就跟我走,我输了的话,筹码和支票都归你们。”
老板的神情紧张又尴尬,“少爷,这样不好吧?您来这里是跟我们的小神童比玩牌,比大小可全靠运气。”
少爷看都没看老板,认认真真地盯着苏恩曦的眼睛,“实话实说呢,我想成立一家企业,但少一位CEO,找来找去都没有合适的。我这个人呢,对下属的要求又很高,而且龟毛得很,又得聪明又得漂亮,最好还有点变态。我今天其实是来挖人的,玩牌不过是顺便。”
“赌赢了人您自然可以带走,可如此重要的CEO,却靠抽牌来决定么?”老板还绷得住,毕竟输赢未定。
“一起工作最重要的是看缘分嘛,”少爷恢复了慵懒的姿态,“如果缘分不到,也只好算了。”
“你还没问我想不想跟你走。”苏恩曦说。
“你当然想,你怎么会不想呢?以你的天赋,本该读最好的中学,上清华北大,去美国留学,在华尔街呼风唤雨,可你现在在这么一家破赌场里,给一个面目猥琐的家伙打工,即使你能想办法从这里逃走,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有一天你死在什么地方就埋在什么地方,没有人会记得你。可我许诺给你的东西是让整个世界都记得你,他们不得不记得你,因为你一手掐着他们的喉咙,还用脚踢着他们的屁股,”少爷说到这里忽然安静下来了,安静得令人心悸,“人可以死去,但一定要被记住,不仅要被记住,还要让他们害怕你回来!”
苏恩曦凝视着眼前的那叠牌,一时间分不清这少爷到底是不是犯了失心疯,他说的是霸主的宣言还是疯子的呓语。
但她忽然之间迫不及待地要伸手去摸那副牌,好像那个枯瘦的老人站在她的背后,双手按在她的肩头,说,“我家小囡是最聪明的。”
那些困扰她让她烦躁的信息流忽然都停滞了,世界仿佛万古洪荒,而她心止如水,她伸手,抽牌,翻牌,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如同书圣落下传世的一笔,剑客刺出破天的一剑。
她丢在桌上的牌是梅花3,一副牌中最小的牌,任何牌都可以打败它,少爷根本不必抽牌就已经赢了这一局,也赢走了苏恩曦。
老板眼中凶光毕露,周围的保镖们抽出了腰间的武器围逼上来,这时候苏恩曦才发现赌厅里其他的客人已经被清空了。
少爷叹了口气,冲苏恩曦挑了挑下巴,此刻他已经流露出发号施令的嘴脸了,“去收拾收拾东西,衣服鞋子就算了,如果有重要的纪念物可以带着。”
然后他伸出手,尖利的啸声自下而上,黑色的三棱军刺突破地板进入他的手中,他把这支军刺缓缓地扎在了赌桌上,“今天我招到了手下,很开心,会比平常更有爱心。”
中二至极的嘴脸,本该有一记老拳轰上去,让这个看多了漫画的小少爷学习一下什么叫社会。可没人敢动,因为那男孩的眼底流动着熔岩般的光,像是地狱中的恶魔开眼,又像是海龙王从天而降。
小少爷带着苏恩曦扬长而去,他带来的澳币赌注就丢在了赌桌上,看来他是真的很高兴,招到了合适的手下,几百万就当付给猎头的佣金了。
老板放走小少爷和苏恩曦的决定无疑是明智的,虽然心里痛得滴血,事后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来修补地板,那柄黑色军刺并非穿透了一层地板,它是从一楼盥洗室出发,突破了所有楼板来到了小少爷的手中。
多年之后苏恩曦跟老板一起吃早餐,当然不再是澳门赌场那位。她没有借助笔记本或者任何打印出的报表,口述遍及五大洲的70多家机构的营收情况,精确到小数点之后。过去的一年里她在金融市场上四面出击,狙击了一个小国家的货币,炒作了一把原油价格,还促成了几家欧洲老派银行的合并,每个案子带来了惊人的高回报。
可老板看起来并不振奋,相反在苏恩曦汇报的一个小时里,他念叨了好几遍苏恩曦的着装搭配有问题,频频蹙眉,频频摇头。
“去年一年我帮你赚了85亿美元,”苏恩曦停下汇报,歪着头看他,“可就因为我穿了一双Louboutin的鞋子你就念叨我一百遍?”
“嗨!Louboutin没什么不对,但它不应该搭配Dior的套装!你是我的CEO,你控制着我上千亿的买卖,你不能穿一双夜总会妈妈桑的鞋!”老板严肃认真,“你赚85亿是很正常的事,我在澳门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那种每年能给我赚一百个亿的妞儿!”
“可你却用一张牌来决定我的命运?”苏恩曦冷笑。
“我带着家伙啊,赢了我杀出来,输了我也杀出来,有什么区别?”老板耸耸肩,“咱俩认识那么多年了,你还怀疑我是个土匪么?”
“而且,那张梅花3不是你自己换出来的么?”老板又说。
苏恩曦愣了一下,耸耸肩,继续汇报她的工作。
没错,一把抽出梅花3不是命运使然,而是她用自己藏的牌换的。并非老板赢走了她,老阿姨自己要上贼船,谁也拦不住。
胡扯的龙族世界设定:
很长的时间以来读者都对楚子航的母亲是不是混血种感到困惑,她生育了高级混血种楚子航,而她自己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
雷娜塔的父母问题更大,如此平庸甚至愚蠢的两个人,何以生下拥有“镜瞳”这种超级能力的后代呢?
涉及到苏恩曦的血统问题,这个疑问重又被提起,这里我简单地做一些龙族基因学的解释:
学过中学生物学的应该都还记得,人类基因通常是二倍体(极少数三倍体),我们一半的基因来自父系,另一半来自母系,双方的基因纠缠为双螺旋结构。
当这些基因表达为外在特征的时候,就不是每一方贡献50%那么简单了,并非大眼睛母亲和小眼睛父亲一定生下中等大小眼睛的孩子。
基因分为显性和隐性,隐性基因只有在成对出现的时候才会被表达,而一旦一对基因中有一个显性基因,那么就是显性基因被表达出来。
而龙族的基因表达就要更加复杂一些,部分龙王的基因甚至是四倍体(更像是植物基因),而且有迹象表明它们可以在二倍体、三倍体和四倍体之间自由地切换。
关于龙族的进化方式,还有龙族基因对其他生物的侵蚀,我们下次再说。
总之,龙族基因携带者和显性的混血种是不同的,有可能你携带高比例的龙族基因,但它们呈隐性状态,你仍然表现得像个普通人。
这个道理有点像某人是某种病毒的携带者,但却未必是感染者,病毒静静地潜伏在他的身体里。
在漫长的历史中,龙族基因就像是病毒的碎片那样被很多人携带着,但他们只是传递者却不是传承者。通常这些基因碎片会被稀释再稀释,稀释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地步,正如欧亚大陆的居民基本都有1%-4%的尼安德特人基因,比例很小,我们也基本不会表现出尼安德特人的特征。但在很罕见的个体身上,龙族基因可能高度地富集,或者龙族基因这种侵略性极强的基因悄无声息地改写了某些携带者的基因链(基因突变),这时候就有机会生育出真正的混血种。
换而言之,混血种的出现有很大的意外原因。卡塞尔学院虽然由混血名门建立,却依然在全世界范围内筛选混血种学生,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
所以苏小妍很有可能是个龙族基因的携带者,但这些基因在她身上呈隐性,而在她的儿子楚子航身上,龙血咆哮着释放出力量来。
雷娜塔和苏恩曦的父母也一样。
至于加图索家这样的混血名门,他们深知龙族的秘密,靠着混血种的优势不断地拓展着家族的势力范围,势必会要求每一代的家主都是杰出的混血种。因此他们会在挑选未来家主的配偶这件事上特别用心,通过层层的基因筛查把后裔中出现混血种的机会放大到最大,陈墨瞳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选中的。
坑边闲话:
最近这段时间时而被宣传工作牵扯精力,时而为一些工作中的意外感到非常疲倦,自觉写书的状态是碎片化的。
比如苏恩曦的过去这段其实我早就想写,但我写完之后觉得出现在这里并不合适,需要在修改中重新规划它。
作品的修改需要时间也需要浸入其中,在此我想知道追看连载的各位读者会不会允许我请长假休更,单独花费时间完成这部作品的修改。
第179章 但为君故(83)
奥金涅兹沿着天花板爬行,天花板上布满坚固的聚乙烯管道。他刚刚重获新生,灼热的血一遍遍地冲刷他的血管,唤醒他全身的细胞,更新着他的五脏六腑。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尽管每一次都支付了堪称惨烈的代价,但重获新生的这一刻,还是觉得一切都值得。
他仿佛重新回到了1945年,那年他还是一名年轻的列兵,举着波波沙冲锋枪,在漫天飞机和漫天炮火的掩护下,冲进了柏林。
在激烈的巷战中他轻盈又矫健,像是猴子,跳跃翻滚着,射出一颗颗致命的子弹。国会大厦就在前面,他从死去的旗手手中拔出了红旗扛在肩上。那是正义的铁拳,要砸碎希特勒的最后堡垒,那是苏维埃的阳光,要照亮新时代,他把红旗举到最高,带着战友们发动最后的冲锋。
那种感觉可真是好极了,仿佛全世界都会为他让路,青春和热血是他不可摧毁的盾牌。
跟那种感觉相比起来他有点嫌弃现在的自己,空有年轻人的状态,却是一个鬼祟的潜行者,心中不时涌动着对血的渴望。
他不是想要吸食血液,纯粹只是想看到血从猎物身体里涌出来,像是大朵大朵的红花,感觉它们温热地在自己身上流淌,唯有这样才能宣泄那股血管中涌动的力量。
那是血清的诱导,在新生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种对血的渴望就会不时地冒出来。前一次新生的时候,他在莫斯科的街头游荡了好几个月,趁着夜色杀死酒醉的行人。
女人的血更好,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人,令他更有捕猎的快感,但那个女服务生看起来有点奇怪。
他没在第一时间动手,现在看来这个决定非常明智,这从那女孩敢于关闭电闸就能看出来。一个正常人,知道自己被危险的猎杀者盯住了后背,只会战栗着躲在有亮光的地方。
地下室里的黑暗不同于黑夜,即使在最深的黑夜中奥金涅兹也能凭超级视觉看到模糊的影子,因为大气层总会从某个遥远的光源折射一点点光过来,就那么一点点,烛光的几百分之一,对奥金涅兹来说都够了。但任何光都无法进入这个幽深的地下室,超级视觉也没有用。那女孩脱掉了高跟鞋,否则行走的时候总会有一点点声音。
那是个有经验的老手,很可能受过严格的格斗训练。苏联解体之后,那些间谍学校里培训女情报员的教官都失业了,布宁招募了其中最优秀的那些,为他培养美貌的利刃。这女孩应该就是布宁安插在服务生里的。
但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不该喝那半瓶伏特加,奥金涅兹的嗅觉足够他追踪那淡淡的酒味。
伏特加是种味道很淡的酒,叛逆的孩子们总是偷喝这种酒,喝很多父母都很难闻出来,但在奥金涅兹的脑海里,那是一团再清晰不过的淡蓝色烟雾,它蒸腾着弥漫着,冲天而起。
女孩沿着墙缓缓地移动,这个策略非常出色,至少能确保靠墙的一侧不会出现敌人。但她不会想到奥金涅兹新生之后很轻,力量却跟成年的小伙子相仿,能毫不费力地吊在天花板上。
她还脱掉了裙子,这个举动很愚蠢,虽然能避免走动时布料摩擦发出声音,但地下室里的温度不高,不过多久她就会因为热量流失而行动迟缓。所以她应该会去某个暖风口那里加热身体,而她停下来的时候,就是奥金涅兹最好的机会,奥金涅兹舔着自己锋利的爪,想像这利爪掏出那颗心脏的一刻,快活得恨不得呻吟出声。
唯一值得忌惮的是苏恩曦手中那支透明的匕首,被扎中应该不会好过,所以最好一击结束战斗。
淡蓝色的烟雾停止了移动,果然是在一个出风口的正下方,奥金涅兹无声无息地抵达进攻位置,他最后一次深吸那美妙的酒精气息,甚至在其中感觉到了一丝美好的女人香。
他肆无忌惮地尖叫起来,松手坠落,利爪垂直地下刺!
利爪上传来的剧痛令他瞬间转为惨叫,他似乎刺中了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而非女孩温软的身体,爪子骨折,连带小臂。
下一刻,他的脑袋磕在水泥地上,强化过的骨骼虽然坚硬,但新生的皮肤却是脆弱的,磕得他头破血流。
他刚刚一个虎跳起身,就被一只电筒照定,一只伏特加酒瓶横挥过来,在他脑门上粉碎。苏恩曦丢掉电筒,单膝压住奥金涅兹的后背,从背后抄出一根桌腿,劈头盖脸地暴打,恰似黑道少年挥舞他心爱的球棒。
老家具用的都是好木头,连砸几十下都不带断的,倒是苏恩曦自己没力气了,她喘息着把奥金涅兹的双臂抓在身后,用一根宽皮带扣死,再来一根把两条腿也扣死,两名被杀的格鲁乌战士,正好两根皮带。
奥金涅兹奋力地抬起头来,看见电筒的光束里,一双修长的小腿踩着芭蕾舞那样轻盈的步子远去了。
怎么回事?这样的韵律感和节拍,叫人忍不住鼓掌喊Bravo,可就在前一秒她还殴打自己,如同一个地道的俄国流氓。
苏恩曦又转回来了,她其实是去捡手电筒——那也是她从格鲁乌士兵身上摸来的——照亮了那张狰狞却稚嫩的小脸,
一巴掌狠狠地呼在奥金涅兹脸上,跟着一脚踹在他脸上把他踢翻,“跟老娘玩?你几年级?”苏恩曦满脸嫌弃。
她根本没有喝酒。
她是个酒场老混子,深通把酒藏在嘴里然后找机会吐掉这门学问。其实灯一黑她就小心地把酒吐在了自己的长裙上,所以她才要脱衣服。
她捧着长裙,在黑暗里溜达了一会儿,悄悄地把裙子放在地板上,蹲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奥金涅兹就上当了。酒瓶、皮带、桌子腿一顿招呼,既然猜到对方单凭体能未必胜得过自己这个宅女,这顿打应该足够他跪地喊妈的。
奥金涅兹大口地呕吐,脑袋里敲锣打鼓,晕得不行。苏恩曦把他拖到电闸旁,踩上高跟鞋,一脚踩在奥金涅兹的背上,摆弄了几下,恢复了供电。
奥金涅兹终于得以看清这个女魔头的真面目了,苏恩曦把贴在脸颊和额头上的假皮贴撕了,清秀可人的脸蛋,一头森女系的直长发披散下来,怎么看都是那种要跟世界和解的文艺女青年,没想到下手那么狠毒。
“女人!你会死的!不!生不如死!”奥金涅兹怒吼。
“这话你可以留着跟格鲁乌部队说,不过我想他们应该不准备送你上法庭。”苏恩曦冷笑,拾起毛呢裙子遮蔽身体。
“还真是个诱人的女人!把你撕碎的时候,我一定会兴奋地哆嗦!”奥金涅兹盯着身材曼妙的女孩,龇着带血的牙,说着最阴狠的话,只是刚刚新生,说话还有点奶声奶气。
“看你妈看!回家看你妈去!”苏恩曦又是一脚踹脸,再用匕首挑起他的小脸,冷笑,“蠢货!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人?我知道摄入那种血清之后你的复原能力会变得很强,我就算在你身上戳几个洞你也能恢复,可我拿棍子把你头打烂行不行?我把匕首插到你脊椎缝里把脊髓切断行不行?没有枪也没关系,我还有手雷,想不想试试手雷在自己嘴里爆炸的感觉?怪物我见得多了,我敢保证你不是里面最难弄死的。”
奥金涅兹舔着流到嘴边的血,大口地喘息,果然凭空洞的威胁是吓不到这个女孩的,他错估了对手。
他自信,因为他是从尸山血河的战场上回来的,经验老道,单凭这份经验他就能轻松地格杀对方,即使用这具新生的身体。但他的对手比他更自信更老道,看她不过二十多岁,可说话做事根本就是个女魔头,盖世太保不过如此。
“凭你一个人是逃不出去的,”奥金涅兹深吸一口气,“我们可以合作。”
“你有什么价值?值得我跟你合作?”苏恩曦又赏了他一耳光。
拷问这门学问她是跟酒德麻衣学的,拷问不是谈判,双方地位不对等,没有条件可谈。如果对方心理上还没屈服,就先揍了再说。
“我杀了他们两个人,离开之前他们一定会找齐所有尸体,他们会派人回来,你躲不了多久。”奥金涅兹桀桀地笑着,一个小孩子发出这种笑声,说不清是恐怖还是搞笑,“凭你的战斗力,逃也没用,他们没准备留活口。”
苏恩曦脸色微变,即使用上了“天演”,她还是没想出完美的撤离方案。
入侵者人数众多,准备充分,这种时候她这种运筹帷幄的聪明妞没用,还不如某两个金牌打手。
“我有这里的地图。”奥金涅兹又说,带着诱惑的语气,但有点像小男孩邀请小姑娘分享他的糖果。
苏恩曦沉吟的工夫,奥金涅兹又桀桀地笑了起来,“我看你也不是布宁的人,你是谁?你也是来找那东西的么?”
苏恩曦毫不犹豫地抬手又是一耳光,“什么东西?别给我说隐语!”
奥金涅兹刚刚积攒起来的气场又被这记耳光打散了,他狂怒了一秒钟,却又收住了怒火,“血清的生产工厂,就在023号城市。”
第180章 但为君故(84)
苏恩曦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听到低低的吼声由远及近。
她抬头一看,浑身一层鸡皮疙瘩。一条浑身长满鳞片的猛犬正缓缓地向着他们走来,金色的瞳孔时明时灭。
苏恩曦一眼就认出那是一条混有龙族血统的烈性犬,能不能称作犬类都是个问题。它的肩高跟苏恩曦差不多,体型和重量都不亚于成年的雌狮,搏杀苏恩曦和奥金涅兹是轻而易举,苏恩曦和奥金涅兹都算老贼,靠经验老道混饭吃,可对上这种嗜血的动物,经验没有用武之地。好在它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腹部一个巨大的裂口,内脏流出体外,在地下拖出黑红色的血迹。
被伤到这种程度这猛犬居然还没有死,足见龙血把它强化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苏恩曦手里就一把透明的塑料匕首,但也只好紧握在手中,聊胜于无。
“天演”高速地运转,苏恩曦头痛欲裂。要她那么费脑子的情况真不多,这份脑力要是投资在华尔街,大概已经进账三四亿了。
但她还是想不出脱身的办法,这里没什么可以躲的地方,出入口就那么一个,在那条狗背后。
“他妈的还愣着干什么?”奥金涅兹先急了,“把我解开!”
“滚!不解开你我只要对付一条狗,解开你我要对付两条!”苏恩曦懒得理他。
松开奥金涅兹也没用,诸葛亮和司马懿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没脑子的上将潘凤,那条狗就是潘凤。
“至少把我的手解开!”奥金涅兹是真的很急,“腿捆着我也跑不掉!我知道怎么对付那条狗!”
苏恩曦犹豫了两秒钟,给他把捆手的皮带解开了。死马当活马医,奥金涅兹知道的应该比她多一些。
奥金涅兹蹦跳着窜进他自己“蜕皮”的房间里,苏恩曦愣了一下,那间房虽然有门,但这种程度的门经不起那条狗的爪子挠哪怕一下。
她也跟着跑了进去,指望着奥金涅兹在房间里藏了武器之类的东西。但奥金涅兹只是紧张地站在自己褪下来的硬壳后,双手搭在那具硬壳的肩膀上。
猛犬也跟进了房间,苏恩曦被那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恶心到了,它流着长长的涎水,走得一瘸一拐。
奥金涅兹双手用力一推,把自己的“遗骸”推向了猛犬,出乎苏恩曦的预料,猛犬不是闪避,而是扑上去玩命地撕咬,首先就是把那只干枯的水蛭咬下来,疯狂地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再是大口地撕咬那层硬壳,不同于蛇蜕只是一层干燥的皮膜,奥金涅兹褪下来的壳至少有十几公斤重,厚厚的皮质层随着猛犬的撕咬还被挤出血来。
危机暂时地解除了,苏恩曦和奥金涅兹喘息着躲在沙发后面,听着门口那恐怖的咀嚼声。
“但凡沾过那东西的,就像毒瘾那样摆脱不掉!”奥金涅兹低声说,“女人,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吃了你它也会很满足吧?”苏恩曦冷笑,“你刚刚摄入那份血清,对它算是最好的补品!”
奥金涅兹无话可说,因为苏恩曦的分析是对的。
他了解这种猛犬的习性,受了那么重的伤,它跟重伤的奥金涅兹一样想要活下去。水蛭和“残骸”里还含有少量的血清,猛犬对那种气息极其敏感。奥金涅兹身上也有这种味道,苏恩曦刚刚把他揍得遍体鳞伤他还来不及愈合。所以他才那么急,如果猛犬靠近他和苏恩曦,闻到了味道,首先肯定是撕咬他,苏恩曦只够资格在旁边欣赏。
“你脱下来的皮够它吃饱么?”苏恩曦问。
“当然不够啊老妖婆,如果那么一点量就够吃的话,我就把自己的遗体吃掉了好么?”奥金涅兹叹了口气。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给它上主食?”苏恩曦上下打量奥金涅兹。
奥金涅兹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是赤身裸体。几分钟前他还盯着只穿贴身衬裙的苏恩曦看,以老怪物的口吻说着猥亵的话,想要吓唬苏恩曦。但是此刻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什么羞涩少女而是心理素质过硬的老阿姨,相比起来,对方看他的眼神好像更有食欲的模样。
他弯腿曲臂,把重要部位遮挡了一下,“懂了,我去解决,借你的匕首用一下。还有,你得把我的脚也给松开。”
“不行。”苏恩曦慢悠悠地说。
“女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一个人去解决!你跟我说不行?”奥金涅兹狂怒。
“格斗的话,我没把握赢你。我松开了你,还把武器给你了,就算你真的去跟那条狗玩命,回来再给我一刀,我还是亏得不能翻身。”苏恩曦耸耸肩,“这样还不如先让那条狗吃了你,也许它吃完就饱了呢?我自然也就安全了。”
“老巫婆!跟那东西搏斗,就算活着回来我还有什么战斗力?”气急之下,奥金涅兹说出了自己心里对苏恩曦的想法。
这对他而言实在是件很搓火的事。作为反复重生的老怪物,他经历过世界大战和冷战,有过荣耀的时刻也曾被克格勃审讯,跟无数纯情或者美艳的女人有过或真或假的感情,本该把一切都看得很淡,本该是当然的掌控者。可在这个二十多岁的女孩面前,他像只躁动的猴子那样蹦来蹦去,却完全蹦不出她的五指山。
“你不是有这里的地图么?”苏恩曦笑得春花般灿烂,“既然还要随身带着地图,想来是地形太复杂你也记不下来,那就把地图交给我保管咯。你要对我凶的话,我就把地图毁了,大家一起死。你刚刚起死回生,还没来得及茁壮成长,就要跟我这种老巫婆同归于尽,多可惜啊。”苏恩曦又叹了口气,“而你知道那么多的事,我想要逃出去也不会轻易丢下你的,对不对?”
奥金涅兹冷笑,他怎么可能相信老巫婆的话?她的糖果肯定都是癞蛤蟆变的。
苏恩曦微笑着补了一句,“听声音它可快吃完咯。前菜吃完不上主菜的话,客人会不会很生气?”
奥金涅兹脸色一变,把一直藏在手心里的东西丢给苏恩曦,那是个火柴盒大小的设备,上面有个可供窥看的透镜孔。
苏恩曦从孔里看进去,蜘蛛网般的地图被刻在微缩胶片上,成像很大也很清晰。盒子旁边有个键可以翻页,一帧一帧的,这个建筑太过巨大,还分很多层,难怪奥金涅兹记不住。即使是苏恩曦,也需要至少几个小时反复记忆,才有可能牢记不忘。
苏恩曦盈盈一笑,解开奥金涅兹脚腕上的皮带,从他的咽喉处撤走了匕首,又把匕首丢给他。
奥金涅兹站起身来,从死去的格鲁乌战士身上脱下迷彩服穿上,活动关节,缓缓地走向猛犬。
苏恩曦没搞懂他要做什么。奥金涅兹肯定不会是想牺牲自己,他逼近猛犬的姿势谨慎而且富于技巧,竟然是号称苏联特种部队瑰宝的SYSTMEA格斗术。
这种由前苏联特种部队研发的格斗术凶狠、凌厉、高效,一度是国家机密,只有最高阶的特种部队骨干才能学习。奥金涅兹学过这种格斗术,苏恩曦又得重新计算两人之间的战斗力对比了。她虽然学过一些忍者技巧,但多数是花架子,刚才如果不是埋伏了奥金涅兹占据了先机,她的胜算应该很小。
可惜的是刚才把他一顿猛揍,差点连桌子腿都打断,虽说没断骨头,但是挫伤、淤伤、内出血的地方应该不计其数,战斗力削减到这个地步,就算学过SYSTMEA格斗术,也无法跟龙血猛犬对抗。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完整状态下的奥金涅兹,也一样没机会。
龙血猛犬还在埋头大嚼,根本不在乎悄悄逼近的奥金涅兹。单是水蛭和硬壳里残余的血清,已经产生了明显的治愈效果,腹部的伤口太大,还没合拢但正在快速地蠕动着,而骨折的两条腿已经跟好腿一样了。苏恩曦从沙发背后小心地探出头来,紧张地等待结果。也不知道奥金涅兹的心情怎么样,猛犬从脚开始撕咬,已经吃到了胸口处,硬壳那张灰白色的脸依稀还能看出他自己的模样。
奥金涅兹用匕首在自己的左臂上划过,血沿着小臂流淌。猛犬立刻觉察到了这令它兴奋的味道,丢下嘴里的硬壳,转身逼近奥金涅兹。
奥金涅兹只是个少年的身形,在魁梧的猛犬面前真的就只是个猴子,但这个猴子满脸狰狞,龙血猛犬出于动物的本能也有些警惕。双方相互龇牙,喉咙深处发出嘶嘶的吼声。往复的几次试探后,忽然间猛犬就扑了出去,嘶嘶的威胁声立刻变为震耳欲聋的狂吠。奥金涅兹猛地仰身,整个人近乎平行于地面滑了出去,匕首划向猛犬的肚腹。
苏恩曦简直要为这惊险的战术鼓掌,猛犬腹部的伤口还没愈合,奥金涅兹要能一刀重创它外露的内脏,也许能结果它。
一人一犬交错而过,猛犬的利爪撕裂了奥金涅兹的军服,机会只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可奥金涅兹刺偏了,匕首没落在脆弱的腹部,而是在胸口刺出了几点火星。
苏恩曦急得想跺脚,通常情况下,心脏部位当然比腹部更为致命,但龙血猛犬全身覆盖着坚韧的鳞片,连子弹都未必能贯穿,匕首又有什么用?
奥金涅兹被猛犬扑倒在地,双手合力勉强顶在猛犬的喉间,那张流着血涎的大口就悬在他头顶,大到能一口吞下他的脑袋。
犬牙一寸一寸地接近奥金涅兹的咽喉,他能看清那血红色的食道在蠕动,奥金涅兹忽然把流血的左臂整个地塞进了猛犬嘴里。猛犬没想到食物自己送进了嘴里,下意识地一咬,连苏恩曦都听到骨骼断裂的咔嚓声。但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奥金涅兹抓住机会,又是一刀刺在猛犬的胸口。原来刚才那一刀不是他刺偏了,而是故意为之。
出乎苏恩曦的预料,匕首竟然刺了半截进去!那玩意儿可不是什么炼金古刀,也不算特别高科技的产品,哪来这么强的穿透力?
猛犬受了伤,却仍然不肯放弃嘴边的食物,奥金涅兹的血液中饱含着对猛犬来说也极其珍贵的血清,它拼命地咀嚼,拖着奥金涅兹四处移动,想把猎物撕裂。
“镇痛剂!镇痛剂!”奥金涅兹咆哮,“他们身上有镇痛剂!”
苏恩曦一怔,扑到死去的格鲁乌战士身边,翻检他们带的各种东西。
特种部队往往会随身携带着高效的镇痛剂,基本都含吗啡成分,称作毒品也不为过,但在战场上却能救人一命。
果然找到了,苏恩曦抓起镇痛剂针管,冲到奥金涅兹背后,狠狠地扎在他的脊椎附近。
痛觉立刻被阻断,奥金涅兹不哆嗦了,他猛地发力,竟然扯断了自己的小臂!以他的力量原本做不到,但猛犬的牙齿其实已经咬断了他的骨头和肌肉,只剩少部分还连着。
苏恩曦想把他从猛犬面前拖开,奥金涅兹却摆脱了她,大吼着冲了上去,狠狠地一脚踩在匕首柄上,把它整个地踩进了猛犬身体里。
猛犬这才真的被重创了,创口中黑血喷涌,它绝望地哀嚎了好一会儿,倒地后又痉挛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无声无息了。它刚才摄入了少量的血清,多少也有了一点恢复能力,却无法治愈那把匕首造成的伤口。
奥金涅兹在墙角边坐在,面如死灰,大口地喘息着,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断腕,“没关系!没关系!还能长出来!还能长出来!”
苏恩曦知道他不是在跟自己说话。这凶狠狡诈的老家伙应该是没准备要赔上一只手作为代价,但在生死关头,这家伙凶性爆发,赌了一把。
他这是在安慰自己,至于是不是真的还能长出来,就要看那种血清的效力能持续多久了。
苏恩曦小心地上前,检查猛犬的尸体,惊讶地发现这家伙左胸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金属,这层金属好像是直接焊在了它的肌肉上,倒像是一件护心甲,但也导致那一块长不出鳞片来。奥金涅兹前后两次都是想刺这块“护心甲”,可它的坚韧程度甚至比不上猛犬本身的鳞片,全力一刺,大约半米的长匕首穿透金属和肌肉,应该是把心脏也刺漏了。龙血猛犬还没强到连心脏也被鳞片包裹。它死于严重的失血。
“我们总是在地狱犬的胸口嵌一块钛金属薄板,那一块就不会长鳞片。我们管这个设计叫‘处决窗’,这样当我们想要杀死一条地狱犬的时候,用钢锥从处决窗里刺进去搅一下,毁掉它的心脏。”奥金涅兹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