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一臂之约
“你还不算笨。”
北冥凛负着手,一袭净白的长袍已和周遭卷起的飞雪合而为体。
他还没有握住垂在腰间的那柄‘胧月神剑’,但鞘缝早有浓郁如奶的极上杀意渗透而出。
众人首上的雪山松林,正在不住地沙沙摇动。
仿佛她们也在心惊胆战地颤栗着,害怕这两位绝顶的高手将雪原摧毁、生灵灭净。
芝瑶赶紧催步上前,站在两人中间道:“两位,请都冷静些!眼下正邪决战之日即近,黄大哥他又福祸未卜,我们……我们怎可已在这吃紧当头之际,自相残杀呢?!”
北冥凛冷哼一声,风霜般地吐出不削道:“你这女人心口不一,还好意思提我‘黄贤弟’的名号?若是你还有那么一丁点的良知,你就赶紧和这北海来的家伙一刀两断!”
“我……北冥大哥!事情真的不是像你所想象的那样,我和北皇他……”
“你不用枉费心思来狡辩了!若是你对黄兄真心诚意,又岂会答应和他订立婚约?”
“不!我和北皇的婚约,早在四年之前就已经立下。只是我……我不愿意远嫁北海……”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肯了呢?难不成……这个家伙以武功和势力威逼你?”
芝瑶回望了眼面目如常的北界海皇,摇了摇头道:“不,他并没有威逼我……相反,他很讲道理!说是只要黄大哥心中还有我,我们俩还愿意在一起,他就不会来追讨悔婚之债。”
北冥凛那对冰剑般的双眸一敛,目光如剑锋般抵在了那北皇的咽喉之上:“若是如此,那我愿以左手一臂为担保——黄贤弟他心中……依旧深爱着你,时时刻刻记挂着你。”
闻得此话,断过掌的猫老三不禁觉得手腕经脉抽搐发疼,他刚想提醒前者千万莫要意气用事说满口话时,那一直默然的妙琳也不由得插嘴道:“北冥长老所言不错!女施主,贫尼曾与‘黄幽海’略有交集,他……他就连晚上做梦,都不住地在喊你的芳名!而且,喊得还颇为凄苦悲凉,好似活人的魂儿都被抽去了……”
芝瑶那秋水般的眼波在微微晃动,眸底也似是结上了一层薄霜。
她起先听见黄泉如此思念她,心中甚是高兴。可想到后者夜夜寂寞痛苦的模样,她的心……又像是被世上最钝的刀子剌破割开,疼得无力自支。
北界海皇斜眼望着她,随后又将波澜不惊的双眼转向了北冥凛道:“如果你说得是真,那本皇也不会横刀夺爱,去破坏这对鸳鸯爱侣的好事。但若不是……那本皇择日便会筹备大婚之礼,迎娶芝瑶姑娘来我北海寒罗宫。届时,本皇会奉上喜帖,邀你来喝一杯喜酒的。”
此话的最后一句,说得实在婉转却暗藏锋芒。要知道这奉上喜帖,无论是北冥凛来与不来,那贺喜之礼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而这‘北界海皇’暗里索取的贺喜之礼,自然就是前者赌来打包票的那条左臂了。
北冥凛自然听得懂对方话中之意,道:“哼,你们若不想喜事变丧事,还是别请我赴宴得好。至于这只手……”他摊开了左掌,但瞧都不瞧一眼,“若是我赌输了,一定会将它齐肩斩下,永不复接的。”
猫老三越听越觉得不靠谱,毕竟他不了解黄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也不知道眼下黄泉假改扮的墨龙渊……到底在面对着多么可怕的挑战?他连忙上前,拽了拽北冥凛道:“喂,你这呆炉子怎可以拿自己的左手当赌注啊?你不是说自己要战胜秘密、替祖宗雪耻的吗?万一你那朋友深堕魔道、心中只有魔功和明妃了,你……”
“绝不可能!”
北冥凛甩开了前者的猫爪,斩钉截铁道:“你虽与我祖上交好,但我也不容许你诬蔑我的朋友。他是什么样的人,我看得最清楚、了解得最透彻。即便天下人都不相信他……我也会和他一道与天下人为敌!”
这段话,就像是无相灭宗的去面之术那般,将在场所有人的唇齿言语都抹去了。就连那自然与黄泉最亲近的岳芝瑶,也默自垂下了脑袋、羞红了脸蛋儿。她深深觉得自己惭愧了,竟然会对黄泉的爱有所怀疑!要知道后者,可是连性命都不顾地帮渊海龙族化解了‘海妖危机’呐!
就在众人沉默地像是雪人时,雪原上忽有一骑快马踏银而来。
北冥凛一听“驾驾”的催马声,就知道来着是谁?他悄然地收敛了杀意,眼目平静地转望来者——果然是她,冻土的豪门千金‘纳兰秋霜’。
纳兰秋霜扫了眼‘岳芝瑶’和‘北界海皇’,眼目中便流露出了女性独有的嫉妒之色。她旋即吁声叫停、翻下马背,冲到北冥凛的跟前道:“北冥大哥,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北冥凛的眼睛虽已融化,可他的五官和皮肤肌肉依旧绷得像是一块冰坨。他不带好气儿地问:“这些日子,你不在别苑里好好养伤,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纳兰秋霜好似全然没有听见北冥凛之所言,只脱下了背后的皮囊袋子道:“你猜一猜嘛!人家可是千辛万苦地把这宝贝从冻土带回来的呢!只要有了它,你的……”
话到此处,她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北冥凛陡然挥手拍落了这口保温的皮囊袋子。滋遛滋遛,只见其中有一条金灿灿的天蚕从囊口中游出,可不过弹指之间……它就浑身抽搐冻僵,化为了黯淡无光的土黄色。
眼泪,晶莹剔透的眼泪不自觉地从纳兰秋霜那木然的脸孔上滑落。她实在没有料到,自己千辛万苦想给道北冥凛的惊喜,却成了一场让人心寒的空欢喜。
“诶呀呀!这不是……这不是‘金煌九天蚕’吗?!”
猫老三见到这东西,两眼就咻咻地冒出了光。他连忙飞扑上去,想要抢救一下这还没死透的大宝贝。可还未等上一弹指……那‘金煌九天蚕’便化为了金粉,飘散于风中。
眼看金粉飞舞,猫老三还试图用手去撩拿,可那粉末就像是抹了油滴般顺爪而过。这不由得令在旁的妙琳轻问:“阿弥陀佛。猫三前辈,这‘金煌九天蚕’究竟是何物啊?你老人家为何如此贪恋它?”
猫老三长叹了声,道:“唉!小师父你有所不知啊……这‘金煌九天蚕’乃是冻土三大奇宝之一,服用后非但是能大补灵气、增益气海,最重要的……其蚕丝所织物是冰火不侵、风雷难破,对于须得经历凶悍天劫的高位修灵者而言……那就等于是少走一趟鬼门关呐!”
“原来如此。那它为何遇雪便会化为尘埃、飘散诸天呢?”
“它不是遇雪化作尘埃,才飘散于诸天的……它,本来就不是凡间之物,自然得归天!”
“不是凡间之物?!那、那这‘金煌九天蚕’难道是——天上之物?”
“对!”猫老三白了眼面色不改的北冥凛,气呼呼地道,“它们的成虫,乃是栖息于上界玄雪炼狱山的‘金煌九天蛾’。相传,这种虫子每隔百年便会在熔岩中繁衍产卵,而这些卵……便会慢慢地下沉到玄雪炼狱山的底部,也就是冻土最危险、最可怕的百劫通天崖!”
妙琳眼珠一转,忽想起了自家掌门曾提到过的话,道:“百劫通天崖?就是东玄灵帝欲要上天界,所要逆冲攀登的那座‘百劫通天崖’吗?传闻那里每行一步便会有一次小劫难,每行十步便会有一次大劫难!倘若行上百步的话……那可能就会受‘天帝之劫’啊!”
“是啊!”
猫老三不由得又捞起那装载过‘金煌九天蚕’的皮囊子,套上他那枚鼓溜溜的眼珠子瞧了瞧道:“果然如此啊,这皮囊子的内胆……乃是用金煌九天蚕的蚕丝编制而成,难怪可以保护这弱不禁风的小东西呀?”
说罢,他便把皮囊子送还到了双眸含波的纳兰秋霜手中,并安慰道:“呃……老三我知道你找来这个小东西一定是绞尽了脑汁、熬尽了胆识,说不定还动用了你们‘纳兰世家’在永冻之土的所有势力才能……呵呵!这番好意,我相信北冥贤侄他……”
谁知北冥凛却丝毫不领情,抢道:“我修灵至此,从无服用过半颗益灵丹药,也未借助过什么灵器法宝来规避灵劫。所以,你根本不必拿这种东西来讨好我的,我也绝不会接受。”
这一句句如尖锥般的话锋,直刺入了纳兰秋霜的心窝子里。一时间,她的眼缝就像是深深割裂的伤口般,血泪止不住地流淌着。她泪眼汪汪地盯着北冥凛,五官都挤得稍有扭曲变形,道:“你……你实在好狠的心呐!”
说罢,她连皮囊子带马都撇下不要,孤零零的一个人往白萤漫天的雪原中跑去。而北冥凛的眼睛里,似是如冰裂般地滋出了湿润。他,好似也觉得自己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第482章 北境营地
飞雪茫茫,有一道孤影正在艰难地向前挪移。
她越走愈慢、越走愈艰难,最后噗通一声倒在了一片雪幕之中。
这孤影,自然就是先前被伤透了心的纳兰秋霜。她的心已凉,但面前的白雪却如同暖炉一般向她输送着温暖与生命的热度。
冰雪无情,亦无温度。
有温度的,自然是那盏身如雪幕的冰炉子。他,就是接住纳兰秋霜的那一片雪幕。
北冥凛,正运用着体内温热的‘火之灵气’来替这快冻僵的女人驱寒,并毫无保留地向后者输送着自己体内纯正雄傲的灵气……
不久,意识模糊的纳兰秋霜方才醒转。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口冰蓝色的溶洞之中。她的面前,有一堆注灵的松枝篝火烧得正旺,而在这篝火之后……却是洞外簌簌飞舞的狂风骤雪!除此之外,这溶洞里什么都没有,包括人。
唉!她的眼睛里,虽映照着炯炯火光,但丝毫驱散不了失望的神色。她知道是谁救了她,她也多么想北冥凛能够留在她身边,陪着她躲过这场忽如其来的暴风狂雪?
就在她又要流泪自怜之际,洞口忽传来了一道人声:“你醒了?”
这么冷的言语,只有北冥凛能讲出来——纳兰秋霜陡然嘴角上扬:“你,你救了我?”
“明知故问,你又没完全昏过去。”
“嘻嘻!我……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死活,让我一个人在雪里走的!”
“哼!就算我管你死活,你还不是照样会一个人溜出白玉庵,整整个把月了无音讯?”
“这……人家也是想去找‘金煌九天蚕’来给你,让你能在大战前补益一番嘛……”
北冥凛淡淡一啐,道:“你别骗我了,做过什么……我都知道了。”
纳兰秋霜的眼珠一转,忽惊愕道:“啊?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过呐!”
北冥凛长叹了一声,道:“我打听过了,这‘金煌九天蚕’是你们家传至宝。你……想必是派人去将它偷了出来,再一路快马加鞭送来这前线战地的吧?”
纳兰秋霜听得此言,方才悄悄舒了口气道:“唉,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小女子,的确是没有经过家父的同意,就命我的贴身侍卫将‘金煌九天蚕’给偷了出来……”
洞外一阵沉默,北冥凛仰望着天际良久不语。
倏然,他像是审问犯人般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纳兰秋霜也毫不犹豫地回答,只是因紧张而舌头打结:“因为……因为我爱你!”
洞外,又是一阵沉默,比先前更持久的沉默。沉默之后,北冥凛就站起了身道:“既然如此,等此番‘西漠三宗’铲除‘无相魔宗’之后,你就随我回寒海北洋吧?”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在问:跟我走,做我的女人吧?纳兰秋霜年纪已不小,自然也听得懂对方的意思。她喜出望外地站起了身,趔趄地趴到洞口喊道:“好!天涯海角,小女子一定追随北冥大侠!”
说罢,她便不顾风雪之势,出洞扑进了北冥凛的怀中。北冥凛也没有再拒之千里,他也慢慢抬起了左臂、搂住了前者那柔软酥糯的腰际,任凭哪流动的爱意和温暖淌入他的心间。这是他,第一次爱上一个女人,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爱情的滋味。
……
三日后,两人共骑一马出了雪原,南下来到了北漠蛮荒之境。
此地白骨成林、枯草成毡,所到之处总有一股陈年腐尸之臭钻入鼻腔与咽喉,让人作呕。
这种破地方,本来是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可如今……却有千余人在此安营扎寨、生火造饭。他们有男有女、有叟有童、有僧有尼、有儒有道,他们——正是汇聚于此,准备一举围剿‘无相魔宗’的西漠乃至东玄世界的各路正派人士。
正派人士难得相亲,应当是把酒言欢、通宵达旦的。可在这种煞风景的地方吃饭,就算是再醇的酒、再喷香的菜……那也能喝成童溺(niao),吃成长了绿毛发臭的苋菜梗子。有些俗人就闭着眼睛、憋住了气,一言不发地埋头吃饭;还有道士干脆就辟谷不吃,练他们体内那颗金丹道果;和尚和尼姑自然也不能吃大铜锅煮的鸡鸭牛羊,他们只盘坐在山谷营寨之外慢慢啃着馒头和豆腐块。
北冥凛的眼中,忽望见了营寨外有一道瘦弱的俏影。
她捏着鼻子喝汤,但喝了又要吐,吐了就又得去大吃大喝……因为她必须吃喝,要不然她那日渐消瘦的身子,就快要成了一具干尸。她,乃是西漠青衣教的异邦弟子——南宫燕。
北冥凛见之,便翻身下马缓步行去问:“你,还好吗?”
南宫燕见是熟人,连忙抹了抹嘴角,挤出生硬的笑容道:“啊?北冥大哥?!我……我还挺好的。你这几个月来,过得如何?”
北冥凛的目光,不禁透出了一股难言的苦涩。他望着对方憔悴的笑容道:“尚可。你,应当还是在为‘黄贤弟’深入魔宗,而昼夜提心吧?”
南宫燕听闻黄泉的名讳,整个人的脸色又急转直下、差了几分。她的嘴角,不由得慢慢下垂道:“是啊,黄大哥他深入魔宗、生死未卜,至今……也没有任何音讯消息呐……”
“嗯,你不必太过忧心。因为,她来了……”
“她?”南宫燕瞧了眼跟在北冥凛身后的纳兰秋霜,问,“她在哪里?”
“她,和他的‘未婚之夫’七日不睡连夜赶来的,说是再歇上两天就随妙琳和猫三前来。”
“什么?未婚之夫?!”南宫燕就像是遭雷劈了一般问,“你说芝瑶姐姐她……她有未婚夫?”
北冥凛微一颔首,冷冷道:“对,这个女人不忠不贞、有情无义,实在是枉费了‘黄贤弟’对他的一片痴心!若不是念在贤弟还心系着她,我定然要叫她付出些血的代价……”
南宫燕早在拜入‘青衣教’之前,就已经想好要衷心祝福这对合来不易的鸳鸯眷侣,并终生都致力于光大所属宗门。可如今,她的意念却又被牵动:“那黄大哥若是得知此事,他……他不得伤心欲绝啊?说不定,他还会就此沉沦……真的就堕入魔道了呀!”
北冥凛摇了摇头,怅然道:“这,我倒不担心。我相信他是个不会为了儿女私情去放弃复国宿命的好皇子!我也相信,以他心中的那股子正气执念,是定然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的。只不过……依他的性子,即使与岳芝瑶无缘,也不会将就来选你为妻的。”
这话,如同世上最猛烈的毒药洒进了南宫燕的心头。
即便她早已明白这个道理,她也不由得腹胃一阵抽搐恶心,跑到远处石崖旁去吐了。
还没等她吐个干净,东南首忽扬起了阵阵窸窣风沙……不久,这风沙就愈发威猛、如同海浪一般向营地席卷而来!
“啊?!难道是魔宗的妖人们已经发现咱们的大本营了吗?!”
“不……不可能啊!此处乃是‘波尔多国’的境内,若是这群妖人入侵,该有线报的呐!”
“喂,兄弟们!若对方是魔宗妖人,咱们今天就和他们决一死战!别等那两位掌门嘞!”
……正在吃饭的那群西漠正派人士,陡然就战意四起。他们有的将佐菜的老酒一口闷干,旋即摔碗抽刀;有的本来就没有什么食欲,干脆把半碗菜肉统统摔给沙原的虫蛇享用;还有的,连忙就钻进了帐幔子里,可能在找自己的随身兵器、也可能想挖个地洞躲他个一劫。
飒飒,飒飒!
遥望染天沙尘,北冥凛柳叶般的双眸顿然收敛。
可他的双手却依然负在背后,因为他有自信——即便魔宗妖人与他鼻尖碰鼻尖,他也能后发先至,割下对方的项上狗头。
但让人意外的是:真正的狗不众人在面前,而是在被后。倏然,只听背后嘚嘚嘚嘚,有一道身穿青罗长袍的人影以群豪肩膀作桥,一路踏行而来。就在他要踏中北冥凛的肩膀时,后者侧身一避,让这青袍人踩了个空!
不过,这青袍人并未落地。他凌空上得一记天梯,整个人就如同蛟龙出海般跃到了比沙浪还要高出十丈的位置。只听激溜溜——还没悬停超过一念,他周身便凝起了绿油油的碧翠灵气,并洪声喝诀喊道:“青灵秘法,碧海念法大潮破!”
只见那青袍人的口中,忽蹦出了一串如注灵翡翠般耀着绿芒的西漠文字。在短暂的绕体回旋过后,它们竟然如是自山巅倾泻而落的银川大瀑布般,直往那荒漠大沙浪的正中冲刷掠去!且这些青芒文字在空中还不断地俯冲加速、旋转激增,仿佛像是寒山滚落的雪球一般,甚远见威!
而就在这‘青灵大潮’即将要拍入沙暴之浪里时……
只见一堵漆黑乌亮的‘灵墨大壁’陡然自沙中逆冲抬起,赫然盾护于众人众目之前。
第483章 莫血回鞘
呼呼,嗙嗙嗙嗙!
飞扬的沙暴之中,墨青二色如电闪雷鸣般爆裂飞烁,一时间上下难分!
照理说,这青袍人还有足余的‘青之灵气’来催进此诀——可他并未再提息加劲,而是当空收招负手,朗声大笑道:“公孙谷主的墨灵诀之高明,我谢某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哈哈哈!”
那如幕布般缓然散去的沙尘之中,行出了百余身穿白袍、逍遥巾的儒门弟子。其中有一位坐着‘灵晶轮椅’的苍然老者气派最为不凡。他白眉下吊、耳垂耷拉,一对开阔的三角眼内满含朗月清风,仿佛这世间所有对他的不公……都是能够被谅解的。
他,正是西漠三大宗之一——终南谷的谷主,公孙不二。
鼓溜溜儿,那灵晶驱动的轮椅向前徐徐行出了三尺。
轮椅上,那公孙不二捋着长须,浅浅笑道:“岂敢岂敢?谢教主的‘青灵诀’比起三十年前,更是勇猛精进了不少。此外,想必教主的《月禅神功》更是练得出神入化、鬼佛难挡了啊!呵呵呵……”
那位于半空正缓然而落的,自然就是‘青衣教’的掌教之主——谢无极。谢无极青眉星目、挺鼻削脸,是大有一派宗师之面相。可惜这面相之中,总透露着一股股令人不适的邪气,就像是一柄宝剑上用骷髅白骨作为装饰,总不显得刚正。
谢无极一落地,那青衣教的一干弟子——包括莫生明、南宫燕、骨茹等百余号人皆先后赶来,单膝跪向他们师尊一拜。可奇怪的是:当他们口中道完了“参见师尊”后,仍旧长跪不起,那谢无极也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好似他,也很享受这种被极致尊崇的滋味。
“哼。”
谁敢在此时、在西漠两大宗门之主面前,冷哼一声?
当然只有那盏自风雪而来‘冰炉子’,那位绝世的剑神——北冥凛了。
谢无极一回首,眼目就好似是掉进了一根睫毛般难受地敛着。他想起方才前者以精妙的身法躲开自己的凌空一踏,心里就足是万分的不爽气。他道:“这位仁兄,乃是何门何派?何许人也?”
北冥凛转头没有理他,他一向不喜欢这种装腔作势的虚伪之人。
在这西漠大陆的每一寸沙原上,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不拿这‘青衣教主’当一回事。就算是魔宗宗主——万相王,那也得使出八成的邪练‘无相禅功’来对抗他那自天月而来的神通大能。
可眼下这个不知来历的冷面剑客,却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别说溜须拍马屁了,甚至连半句寒暄的言语都没有从牙齿缝里挤出来……这倒也就算了,但让‘谢无极’忍无可忍的是——这北冥凛居然还负背傲首望月,正都不正眼瞧他一下。
皎洁的月光,如同银练长丝般绺绺飘落。
随后,又像是被卷进了漩涡里般,直往谢无极的额首凝聚,并勾勒出了一道弯弯月荧。
众青衣弟子见状,皆纷然向后连纵数步,拉开了三丈有余。因为明眼人都清楚,这‘谢无极’乃是使出了自己参悟出的独门绝学‘月禅神功’!
唯独一人未动,这人还是个消瘦如柴的女子。她,正是被谢无极折磨了足足一年多的南宫燕。南宫燕慢慢起身,跪倒在谢无极的足跟前磕了三记响头道:“教主,请您息怒。这位北冥大侠,乃雪玉峰白玉庵门下的戒律长老。此番,他是先代天诛、灭寂两位神尼前来赴会的。”
谢无极垂着眼目,望着低头如虾的南宫燕长舒了口气。他转向北冥凛,冷笑了数声道:“这雪玉峰白玉庵……难不成已经成了烟花柳巷之地?居然容得下一个男人做那戒律长老?呵呵呵!可笑可笑,实在能让人笑得满地找牙啊?”
那干听闻自己师门被辱没的白玉庵女尼们已团聚在北冥凛的身后,纷纷遥指谢无极指责其无端侮辱,实在有违一代宗师之名——“喂!谢教主,请您言辞自重!”、“对啊,咱们‘白玉庵’门规之中,并未有提及不可收受男弟子啊?!”……
就连那南宫燕,也附和道:“教主,这北冥大侠声名远播、德艺双馨,实乃为一代当世无双的绝顶剑神。那天诛、灭寂两位神尼破例收他入门……那也是为得此番与‘无相魔宗’决战之际,能够多一分的胜算呐!”
谢无极瞄着北冥凛腰间、那柄悬得很低垂的胧月宝剑,不削地道:“多一分胜算?就凭他这个‘天阶灵王’……还能左右此番正邪决战的大局?呵呵!依本教主看,那天诛和灭寂两位神尼是实在无人可用,方才把狗肉摆在砧板上剁一剁,就挂上羊头来卖吧?”
他,是在激将。激那北冥凛出手,自己好一展身手给对方一个教训。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虽然是想给对方教训、给自己找个台阶,可对方却是要他的命!
要命的剑,从最快能取人性命的方向刺向了谢无极。还没等众人看见北冥凛的残影,那谢无极就像是幽冥幻象般往后闪出了三个身位!
人还未定,北冥凛的剑就又追向了谢无极的咽喉!
谢无极眉宇一皱,凝起额首月禅之力爆射出一道光柱掠向前者!
咻——嘭!谁也绝对想不到,这北冥凛居然不躲不避,硬吃了这记威吓的月禅光束!且最最让人惊愕的是,他的浑身白皮霎时变化成了铁肉银肤,他的左旁额首……也陡然长出了一只冲天的螺旋鬼角!
若是正常人看到这北冥鬼……那应该不是吓得屁滚尿流,就是直接一溜烟儿窜上树。可是在旁围观的众群豪却只咂舌其灵能高强、身法如幻,像是更本没有察觉到北冥凛身体起的诡异离奇变化。
他们,的确没有察觉到。因为……他们千百个人、千百双眼睛统统都看不到——看不到北冥凛那迅捷莫测的身形姿态,眼下究竟是何式何样的?看不到,自然就不足为奇了。
北冥凛,他和胧月剑已化为了一条毫无行迹规则的细线,随心所欲地戳向谢无极。这线,已经要比猫老三的玩具木剑更快、更狠、更扑朔迷离,就差一丁点儿便可以从有招化为无招。可也就只差这一丁点儿,北冥凛的剑尖就能刺入谢无极的咽喉,让他那道说话不择言的嘴巴永远闭紧。
剑,停下了,北冥凛的身形也从虚无缥缈化作了自己的肉身。谢无极在微笑,随之缓缓浅笑再大笑——他收起了比在北冥凛额头正中、那莹莹发光的双指,道:“北冥长老的剑,当真快得离奇、巧得离谱,你我这招下去……恐怕两人都得非死即伤呐?眼下距离正邪大战之期已不足十日,我正派人士可不当如此较劲斗武啊?”
北冥凛一向快意恩仇,他方才也没考虑太多就拔剑出招。只是剑势从始到末实在太快太奇,他根本没有机会去思考这一剑刺入的结果……该是多么可怕!眼下这一刻,他忽想起了自己的生死之交‘黄泉’的为人处世之城府,他想若是后者遇到这件事……究竟会如何处置?
刷,刷!
北冥凛落下了剑,轻轻一甩,收回了剑鞘之中。
这是他的剑第一次出鞘后,不沾染鲜血就再度回鞘。他,已不再是只懂杀人的剑客了。
不过,他依旧是那盏傲气逼人的冰中之炉,他冷哼一声道:“你的脑袋,就暂时留在你的肩膀上吧……等此番‘正邪会战’落罢,我自然会来取它作凳。”
谢无极深吸了口恶气,他的胸廓也不由得鼓囊得老高。想这数百年来,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威胁于他……可他毕竟已久经江湖,是根长了青毛的老油条!知道哪些时候可以肆意挥霍嚣张与愤怒,那些时候要装模作样地胸怀大度:“呵呵,无妨啊?只要此番能够除魔卫道,就算北冥长老你真的杀了我……本教主也死而无怨呐?”
莫生明见得此状,咚咚咚地连磕了九记响头,起来时还向天展开着手臂呼喝道:“论实力,教主您与白玉庵未来的‘新掌门’不分伯仲。论德行人品,您老人家也更是连吃斋念佛的‘佛门中人’都只能望及项背的大慈悲呐!”
这句话,最精妙、可怕的莫过于“新掌门”和“佛门中人”这两个词了。新掌门,表面上所说的是北冥凛极有可能成为白玉庵掌门,可深层的意思是——谢无极能与未来的白玉庵当家人平分秋色;佛门中人,天下最为慈悲的乃是佛门中人,既然谢无极能宽宏大量比北冥凛这个佛门中人还大度,那是该多么的宅心仁厚、慈悲为怀呐?
这两句话,说得是恰到好处,谁也不能辩驳,只能默认。这,兴许就是莫生明能够受宠,当上青衣教第三辈‘首席弟子’的最大缘由了。
剑,不慈悲。人也不慈悲。
慈悲的刀,却像是流星霹雳弹般向跪倒的莫生明飞袭而来!
第484章 波多之谋
嗖嗖嗖嗖!
这慈悲的一刀,陡然间在半空中分裂成了二十余道扭曲的光弧,掠向莫生明周身的二十余处死穴。但凡只要刺中一刀,那慈悲刀便会慈悲地送后者痛快上路。
一个小人,若是只会拍马屁,那他迟早也会被更能溜须拍马的小人所取代。故而,这莫生明能混到如今的位置,非但是需要马屁拍得应天响,他的本事也是在‘青衣教’第三代弟子中数一数二的。
只见他凌空向后一记腾跃,在空中便躲开了七八道先至的慈悲刀。
而后他灵压一涨,砰砰砰砰,是将那剩下的十三四手致命的慈悲光弧逐一曲折弹飞!
就在莫生明朝着飞刀袭来的沙丘上望去,预备大肆嘲讽一番时——忽听飒的一声,一面雪白旌旗在他眼前恍然闯过!等他反应过来,再转头望去时,那“雪白旌旗”已缓缓贴回了北冥凛的胸背肩膀。
滴滴答!北冥凛的双指之间,已多夹着一柄透明滴水的慈悲飞刀。他凝视此刀片刻,便抬头遥望上坡道:“二十二手飞刀如蝗,其中还隐匿着第二十三柄肉眼难见的冰灵飞刀……巧!”
崔人佛正立在东首沙丘的半高处,他的火气也好似被冰炉子压住了一半:“这半年来,素闻白玉庵‘北冥长老’潇洒俊逸、身手不凡,今日得见还真名不虚传!只不过在下没明白,您这般的英雄人物为何要救下那卑鄙小人的性命呢?”
北冥凛斜了眼莫生明,冷冷一哼道:“谁告诉你,我出手是为得救他?”
崔人佛狐疑了声,问道:“哈?那您……该不会只是要试试自己能否接到我的刀?”
北冥凛脸如寒冰,道:“是,又不是。我只不过刚才难以断定,你悟没悟出这致命一刀。”
崔人佛揉了揉自己光秃秃的脑瓜子,道:“我都‘聪明绝顶’了,怎会悟不出嘞?哈哈哈……如此说来,长老您是不是也没能用肉眼捕捉到我这‘第二十三刀’呢?”
北冥凛向来心直口冷,他微一颔首道:“对,我没看到。不过你这最后的一刀,要是和猫老三所使出的‘第十七剑’、‘第十七剑半’一比……那巧槛和威力还是差之千里。要不然,我也万万不可能徒手夺下此刀,这莫生明也断断不可能再有命可活……”
猫老三的大名,崔人佛是早有耳闻。他的眉角不禁抽搐了几下,虽是心有不甘,但也只得拜服对方艺高胆大、直言丈夫。他转而瞧着莫生明,眼中虽有怒意但也并不像先前两回相遇时那么怄火。只因他背后有两个人在,一位是他心爱的四妹‘小茉莉’,另一位……则是伤愈复出的‘水镜道人’。
“呵呵呵!”
谢无极朗声一笑,上前两步道:“想必这三位……正是名满大漠的‘西寒四友’吧?小徒与各位的过节,本教主也都已听旁人转述多遍,是深感自己教徒无方、羞愧难当。本教主今日,就在西漠群豪面前……向三位英雄好汉赔个不是了!”
有青衣教主——谢无极当面赔罪,这西漠上还有谁敢不给面子?水镜道人毕竟识大体,他早就在决定来此赴会之前,就告知过自己的三弟和四妹,千万莫要心怀怨毒、寻衅滋事。方才,只是这崔人佛这家伙脾气太冲、飞刀太快,加之他自己有伤未能及时遏止罢了。
水镜手甩拂尘,浅笑了一声道:“谢教主言重了,当时我等为得‘胧月宝剑’是早已鬼迷心窍,昏暗中也不知打伤了多少武林正道的昆仲姊妹。唉!想来小道受得些轻伤,那也是因果循坏、报应不爽呐!呵呵呵……咳咳!”
谢无极以谁都瞧不见的角度冷笑了一记,旋即立马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道:“道长身体无碍便是好啊……欸!想来三位固然是我等正道中不可多得的修灵高手,是如顶梁之柱,但若今日‘唐教士’还健在的话……那决然能够如定海神针一般,稳住我正义联盟的军心呐?”
小茉莉闻之此言,立马就拉下了脸孔喝道:“喂!姓谢的,你可别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啊?!咱们大哥虽然在与‘宝匣人魔’的恶斗中下落不明……但这也不能代表他已不在人世了呀!”
崔人佛也耐不住肚中火气,骂骂咧咧道:“是啊,四妹说得一点儿都不错!你这家伙可别在这吃紧当头的时候乌鸦嘴,要是咱们大哥真的叫你给咒……咒得回不来了,那咱们仨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搞得你青衣教上下鸡犬不宁!”
谢无极并未和他们生气。因为他很清楚现在乃是用人之际,有人既然前来打冲锋、去送死,他岂有不宽心忍耐之理?他呵呵一笑,道:“是啊,唐教士早年就已声名远播,一手世袭的‘光之灵能’更是用得出神入化、惊魔吓鬼!想必,应当是有五成的机会从……”
“不,他一定能活着回来。”
谁也没想到,这开口反驳之人居然会是他?
北冥凛将慈悲冰刀捏碎,一捧雪花便飞扬着飘上了天:“这个人,是不可能输给‘宝匣人魔’的。无论宝匣人魔体内的灵域,是有一百多万种变化,还是一千多万、一万万种变化……这位‘唐教士’他绝对可以安然而归的。”
谢无极听罢,忽挤出了一声叹息道:“嗯……本教主也听说了,这‘宝匣灵域’乃是一组多面相通的复杂迷宫,其中还有数之不尽的机关人偶、暗器陷阱和诡秘离奇的杀人阵法。唐教士若要想从其中安然而归……只怕也得经年累月之后了吧?唉,可惜可惜呐!”
北冥凛却斩钉截铁地又否定了他,就像是用其腰间那柄无坚不摧的胧月剑来削剐后者的舌头一般:“不,不会太久的。我从见到他第一眼起,就知道这个人不一般,尤其是那对虔诚、坚毅的双眸……只要有这对眼睛,就一定能带他找到逃出‘宝匣灵域’的通路。”
说罢,那一绺晶莹闪烁的冰籽正巧飘升上了暗紫色的夜空,缭绕挪移。不久,她们仿佛就凝住在了其上,化作了闪耀的星辰为迷失的旅人点亮归乡的路途。
……
黑褐色的眼珠里,映着死气,也映着腐尸白骨和暗紫色的毒烟迷瘴。
它是一只秃鹫。它正停在某种庞然巨物身上,用倒钩的尖喙撕扯着一丝变黑变臭的肉。
而它的数千同伴们,也都如蝗虫一般匍匐在其周身埋头吃肉,就像是为其盖上了一层黑纱裹尸布。
倏然,最警觉的那头秃鹫鸭子般嗷嗷叫了两声,旋即便拍打起翅膀往西首飞遁。
紧接着,吃得差不多饱了的秃鹫,便跟随着那起头的同伴启程飞去;有些胆小的秃鹫,就算没吃上几口,也未得保命只能弃之上路……一时间,半片天空就像是被一道黑色幕布给隔绝遮蔽。
黑幕一起,才能看清这窝在沙中的巨物尸首,乃是一具正面朝下的五丈巨人。他浑身的皮肤已经被秃鹫啄食得宛如蜂窝蚁巢,是没有一寸地方能看清原貌。
不过即使如此,至少还有一点是能被所有人看明白的,那便是:这五丈巨人,决然是死于非命的。因为,他的脑袋和身躯足足离开了有七八丈之远,且他的脑袋之上……还坐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乃是头戴琉璃面具、手捧三魂佛玺的魔宗奇才——流魄;这另外一位……正是那胡子修剪得浓密油亮、整个人宛如是一头雄狮般的‘波尔多王’!
流魄道:“殿下,那东西似乎近了,咱们是不是得——”
波尔多王一抬染有黑血的手,浅浅道:“无妨,我俩还是继续聊聊‘明尊降世祭’吧?”
流魄点点头,道:“遵命。这‘明尊降世祭’恐怕……不会再等得太久了。因为‘万相狗贼’好似已经察觉到他们宗内的各股势力,都在打那‘明尊邪神’的主意。”
波尔多王浓眉一挺,转眼问道:“各股势力?难不成,还有其他明王也觊觎明尊之灵?”
流魄答道:“正是。这些个伪君子、真小人和伪小人……那都故意在‘宗比大会’上逢场作戏,输得是透腔离谱。就说第一轮里,那‘鹰神波多摩’居然和‘鬼虎’打赌较劲,莫名其妙地就败下阵来;昨天结束的第二轮比拼中,鹿神司空行也因身体不适,让弟子出阵败给了最蠢那头猪面明王……您老猜猜,这第二轮晋级的四脉之中,究竟还剩哪些?猴脉、猪脉、马脉和无相一脉!”
这些脉流,除了无相一脉……那其余的都属于宗门里倒数的几脉。就他们当家的灵阶水平,去演演《西游记》里的孙猴子、猪八戒、白龙马还成,让他们真打实斗……恐怕三个都对付不了如今的‘墨龙渊’一人。
波尔多王挠了挠络腮胡子,思索了好一会儿道:“如此明显的作为,恐怕万相王就算是瞎子也能够看出来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咱俩之间的‘亲密’关系……”
第485章 鬼捎帮客
说罢,两人沉凝了下来……
因为他们东首的沙域是陡然间就如雨下湖泊般大泛起了涟漪!
贡隆隆、贡隆隆!数番巨响过后,沙下赫然跃出了一匹浑身布满血痕的大沙蛟!若是黄泉在场,他定然能一眼就认出——此乃常年在血色荒漠作恶吃人的那匹‘血漠恶鲛’!
只不过,这匹‘血漠恶鲛’已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再无端袭击过人类了。
这一回,它也并非是想要吃人,而是想要替自己惨死的主人——盐岩将军报仇雪恨!
盐岩将军的脑袋,就被坐在这‘流魄’与‘波尔多王’的屁股下面。他那高高凸起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瞪着张开血盆大口、一路径直冲来的‘血漠恶鲛’,好似再说:‘阿黄……赶紧逃!别来为我报仇呐!’
可沙鲛阿黄早就已经下定了必死的决心,眼眶湿热地猛冲而来。它知道自己绝不是这眼前两人的对手,但它依旧选择要为‘盐岩将军’来报仇。因为,就连畜生都知道:这报仇是否成功并不打紧,但有没有报仇的心智心念却关乎于灵魂和情义!
波尔多王哼笑了一声,手指举起便有强风回旋缠绕。看来,他是想以自己最拿手的‘风系灵诀’来诛灭此鲛。可流魄却喊住了他,起身道:“陛下,就容为臣来试一试……我这封存多年的灵皇之躯,究竟还能不能找回当年英勇无敌的状态罢?”
波尔多王胡须一颤,劝道:“你方才用‘巨人之血’解除封印、唤回灵阶,要不要先歇息三日,到时候再找一些灵士、灵尊境界的囚犯给你练练手?”
流魄摇了摇头,悬起了掌心已有两尊佛像站立、一尊佛像半蹲的‘三魂佛玺’道:“为臣已经把这‘三魂佛玺’炼化得九成,相信不出数日……我就能达到人玺合一的最高境界,施展出‘天帝九玺’真正的威力了!”
说罢,他兴头一起,四周三丈之内的沙石便冒烟滚热了起来。
簌喇,簌喇喇——还不必流魄去催动灵力,这些‘极狱热沙’便涌成了一股股的沙海赤浪,向‘沙鲛阿黄’吞噬而去!
从远处看,这极狱沙浪宛如巨硕通天的铁红夹板似的,把‘沙鲛阿黄’当作了一尾烤鱼般烧得皮肉熟透、焦声滋滋,是一丁点的活命路都不留给后者。
嗷呜!嗷呜,嗷呜……在经历了撕心裂肺的嚎叫、虚脱无力的呻吟和痛苦绝望的沉寂过后,这‘沙鲛阿黄’就已经被烧成了一座像是艺术品般的炭化黑鱼雕像。
艺术,就是生命的反馈。这件用生命为代价的艺术品,栩栩如生地刻画了其生前最后的一丝愤怒与绝望,还有它深深依恋着自己主人‘盐岩将军’的那种孩童般真挚的眼神。这种眼神,恐怕让东玄世界最出彩的雕塑艺者来仿制,也绝学不出其中深奥神髓的十分之一。
波尔多王见之,也不禁起身拍了拍流魄的肩膀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孩子,你的本事,已经远远超过我了啊?哈哈哈!”
流魄恭敬一拜,谦逊地答道:“不敢不敢,论灵能阶位……臣子或许的确略胜陛下一筹,可要比运筹帷幄、图霸王之业……那为小的还需多多向您老人家学习呐!”
说罢,这两人就相视朗笑,一番如饿虎吞羊般早已将西漠版图全然吃下的酣畅神色。波尔多王淡淡呼了口气,以百丈灵识确认了四下并未有旁人后,方才叹道:“孩子,这些年来辛苦你了,我……想看看你的容貌,可否有变化?”
流魄考虑也不考虑,惟命是从地揭下了自己的琉璃面具,露出了令人错愕的本容……
……
黑雷龙窟,最僻静的一处石室之内,灯火忽暗。
影子,就像是夜幕下的噩梦一般,张牙舞爪地向石榻上的两人联手袭来!
一袭白袍白练的小白龙正盘坐在黄泉的面前,眼色发愁。他道:“黑天郎君死了,煞命断魂氏三人也行踪不明,白夜娘子更是因此觅死轻生、憔悴不堪……唉!眼下若真要强掠流魄手中的‘三魂佛玺’,那真是机会不大啊?”
黄泉低垂着自己那张萧索的面孔,轻叹了声道:“是啊,这家伙非但灵能高强、手段繁复,近日来那铁传声、影罗刹更是贴身不移地日夜守护着他。唉!算上你我二人再加梦蝶……还当真奈何不了这个家伙。”
小白龙摇了摇头,道:“是啊,就算是他们几个没死、没疯、没有下落不明……咱们还是未必能得手啊?要知道,这‘铁传声’是早已入了玄阶灵皇境界,那‘夜罗刹’也在万相王的传功之下刚晋升成为了天阶灵王。唉!你有妙门相助,还能与其一分庭抗礼,可我和梦蝶就……”
黄泉用食指边蹭了蹭人中,道:“那该如何是好呢?这些魔头虽然经历了两轮宗比大会,但他们大多还存有十成战力。尤其是‘白无相’和‘白无命’这两个灵圣……若是不以三魂佛玺压制他们半数功力,只怕就算有三大正宗巨擘相助,仍旧无法击败他们兄弟俩……”
半晌,他俩就推敲着各种伏击设计、各个击破的办法,可每每聊到了关键之处……就仿佛像是一台机栝被抽离了主要的传动轴,是再也没法将思绪和意念传递下去。他们陷入了一潭沼泽烂泥般的困境之中,难以靠人力自拔。
“咳咳,你们似乎忘了算上鄙人呐?”
黄泉听过这声音无数次,也设想过要尝试求援这声音的主人。
可近些时日以来,这地下界来的朋友却总也瞧不见、遇不着,就像是被人毁尸灭迹了般。但每当这个声音亮出来的时候,那就代表着希望与光明的来临。
鬼三郎虽然是鬼,可他决然要比人还像一个人。他从暗处缓步而出,还带来了两个本事也老大不小的帮手——一个,便是那‘儒雅师兄’;还有一个,当然就是‘多心师妹’。
鬼三郎笑道:“两位,若是加上咱们三人……你觉得有多少成算,可以夺来三魂佛玺?”
黄泉定眼瞧了三人片刻,旋即他的眉头霎时舒开道:“八成,不……应该九成还多!”
鬼三郎一瞥眼,反倒皱起了鹰眉道:“唉,怎么可能是九成多?应当是十成十才对嘛!你‘黄幽海’身具各门法宝与正邪禅力,对付那流魄应当是不在话下。我鬼三虽不才,但要制衡‘铁传声’和‘影罗刹’……应该不难吧?剩下的这三位,就算是去喝茶吃糕点、下棋侃大山也未尝不可啊?”
黄泉闻之,原本在胸中泛动的激浪犹如被定海神针给稳得四平,他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呐!要不然我黄某人这就去伙房杂库里取些酒肉茶糕、方圆棋盘来给各位预备上?反正有鬼先生你在,那我等决然能将这御敌制胜的法宝探囊取来呀!哈哈哈!”
玩笑话,也只有在身边有‘鬼三郎’这种帮手存在时,才能被称作为玩笑。否则,玩笑话就很有可能成为别人的笑柄、对手的握柄,且是夹着封喉见血之刃的握柄。当然,玩笑话也能让人生气。眼下,那‘儒雅师兄’和‘多心师妹’的脸色就很难看,仿佛……就像是得了肝病般面露菜色。
儒雅师兄哼得一声,仰头负背道:“不必劳烦‘鬼先生’亲自动手了,我与师妹二人来对付‘铁传声’和‘影罗刹’,就已是绰绰有余了。黄幽海,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和‘流魄’那厮周旋,别有后顾之忧!”
鬼三郎闻之,忽咯咯朗笑不止。他道:“好,鄙人……鄙人还真有些重要的事情,必须眼下去办。若是我这事情办不成,恐怕黄幽海连‘三魂佛玺’都还没用上,那些万余西漠正派的群雄就已经被一锅断干净,只剩不到七八位顶尖高手了。所以……协助黄幽海的要务,就交给你俩喇?”
儒雅师兄和多心师妹相识一眼,他们这才明白:原来这个鬼头鬼脑的鬼三郎……他早就打算好了把他俩骗过来,再故意嘲讽奚落他们、让他们替自己去卖命对付强敌!可是,丈夫诺言一掷千金,这说出去的话……怕是割掉‘儒雅师兄’的脑袋瓜子,他都不会再吞回肚子里的。
一阵吃瘪的脸色中,这一对师兄妹送走了耍他俩的那只瘟鬼。
黄泉却毕恭毕敬地转向他们两人,深深地一鞠躬道:“两位前辈,还请莫要记怪鬼三先生。他虽生性洒脱不羁,时常做一些令人窝火的郁闷事……可他打心眼里,却是个实在的好人呐!况且……他能放心让你俩帮我,就说明他非常认可你们的实力呐!”
这话,说得那儒雅师兄是无话可说。可那多心的师妹,就大大不同了。她冷哼了一声,捂着嘴瞥向黄泉道:“你是得了咱们师尊千百年的禅功修为,所以才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倒是去对付那‘铁传声’和‘影罗刹’看看?他们呀,远比你想象得还要可怕十多倍!”
第486章 天子开眼
黄泉从不和女人争辩,尤其是和嗓门大的女人。
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女人,是要哄的,并不是道理能够讲通的。如果一个男人试图和气头上的女人讲道理……那就是请聋子听唱戏,愈听愈气。
故而,黄泉就爽朗地一笑,顺话说道:“呵呵,不敢不敢。在下的确是在机缘之中,得了夜老前辈天大的便宜,可若是让我一人面对‘铁传声’和‘影罗刹’……那我定然在实战经验、功法熟成上略欠火候。所有,更要仰赖两位高手相助了啊?”
女人,通常不难哄。只是有些男人没有哄到点子上,就像马屁拍在了马腿子上。黄泉这番不卑不亢的言辞,就说得‘多心师妹’非常的舒心,甚至还会催生出一丝暗喜。可有时候,即便女人心里高兴了,她的脸上却不太会表露出来,就像是这多心师妹一般,依旧冷面如霜。
见师妹消了气、垂下了手,儒雅的师兄方才清了清嗓子:“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呢?
黄泉拱手一收,斜目思道:“今天是第三轮‘宗比大会’的第一日,满打满算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便是‘明尊降世祭’了……按照我的推测,这‘三魂佛玺’最快也需七日方才能化为我用,因而……”
多心师妹总会心不定,她抢着黄泉的话尾就道:“别再多思量了,未免夜长梦多……今日我们便夜闯万相宝殿的练功房,去夺那克敌制胜的法宝罢!”
“这……恐怕不成。”
“为何不成?难道你怕了?”
“不是我怕了,只是今日流魄好似不在宗内,我们即便夜闯那也只能闯个空门。”
“那你晓得,这家伙究竟到哪里去、打哪里来吗?”
“这……我也不甚不清楚,毕竟我们也没法跟他太紧、盯他太死。”
多心师妹不由得捂住了嘴,高声冷笑道:“呵呵!那你这个不知,那个不晓的……还怎么夺玺呢?要是他这半个月都不回来,你们难道就这样眼巴巴地守株待兔吗?”
黄泉沉凝了会儿,一时间他也拿不定主意。他拿不定主意,有人却替他落定了主意。黄泉的猎王戒一颤,明妃姝儿便如烟般飘摇在众人面前、金光乍乍。
儒雅师兄和多心师妹见之,不禁一愣,因为他们认得这乃是本宗千百年来独一无二的明妃大人。他俩连忙单膝跪地、抚胸行礼,异口同声道:“弟子,参见无相明妃!”
“不必拘礼,两位爱徒快快请起罢!”
魔宗明妃望着两人,眼眸中满是闪烁的慈悲碎光:“李儒念、沈多心……许久不见,你俩可好?有否好好照料你们师尊呢?”
儒雅师兄——李儒念不敢直面明妃,只低头叹道:“弟子不孝!非但还没能助师尊恢复功力、脱困灵牢,还让他老人家千百年来的‘正邪禅力’都叫旁人吸去……”
魔宗明妃瞧了眼黄泉,倏然浅浅笑道:“若是夜老宗主的禅力是叫其他人吸去,那本妃定然会毫不客气地责备你们一番。可你们阴差阳错,正是帮了一个最该帮助的人。他,一定能助我宗锄奸,回归佛家本道!”
李儒念眼目一敛,转向了黄泉。可他并没有开口质疑,只是听明妃接着道:“他的身份,与你我皆有天壤之别,就算是天上界的人物都不能与其相提并论。你们知道的,那流魄乃是‘天子魔’所选召的魔子,而他——则是‘上天帝’亲选的天子!”
在场所有人,只要是没见过黄泉渡劫的全都瞪大了眼珠子,直勾勾地望着他。他们的眼中透露着不可思议、透露着难以置信,仿佛就像是真的看见了上天帝的双手护在了他那略显单薄的削肩之旁,保护着他、庇佑着他。
黄泉却早习惯了这种目光。因为以他的尊贵身份,从小就该享受着这种礼遇。
他淡淡轻笑,作揖向众人一摆。他随即道:“明妃前辈过奖了,在下只不过得了血脉的便宜,方才能被天帝老爷祂选中、任其差遣,其他的……并未有什么过人之处。对了,前辈既然在此时现身,想必定有妙计助我等寻人夺玺吧?”
魔宗明妃点了点头道:“不错,本妃的确有一妙计可以令你寻到此人。”
黄泉追问:“什么办法?”
魔宗明妃道:“你与流魄,本就是相生相克之宿命死敌,你们又手持‘灵玺’与‘佛玺’……如果本妃推断得不错——只要你催出灵识入玺,定当能大致确认他所在的方位。”
黄泉当即唤出了那红如烈火般的血玉灵玺,瞩目了片刻便将自己的灵识灌入其中。他也曾想过以这种方式来感知‘流魄’之所在,可他这一次依旧如以前许多次一样,并未能感到有任何的灵能波动传回他的意识海。
“前辈,依您所见,这方法可不成啊……”
“嗯,这家伙恐怕封锁了自己的灵识、切断了两尊灵玺之间的感应……”
“那……前辈可还有其他法子,可以令我确认他所在?”
“有是有,可这法子也伴随着一定的风险。你,敢不敢试试?”
黄泉带种,从未有不敢的事情。他应得一声,道:“生死早已不在我所惧之列,明妃前辈大可直言不讳地说出此法!”
魔宗明妃应声道:“嗯。你可知道,这姝儿乃是天界上人?且还不是普通的天界上人,而是天帝座下‘大神宫’内的先知侍女?”
黄泉微一颔首,道:“我在孽镜之中见过关于她的故事,也有过与这种类似的推测……”想罢,他便念及了‘孽镜判官,颜如玉’无故失踪的事迹——此者,在得了《秋赏流民图》之后,便消失在了十八层的‘阿鼻地狱’之中,一番孽镜也被其统统打碎砸烂,毫无保留。
可他究竟去了哪里?去做什么?谁都不知道。就连那十八层地狱的老大、刀锋判官——陈莫也不知道。好在,这《秋赏流民图》还留在了‘孽镜地狱’之中,未被他带走。想来,他倒也算是守了信用,完璧归赵了。
黄泉的思绪,被魔宗明妃的轻声一嗯带回了石室。
只听明妃问:“那你一定也知道,她……有着异乎寻常的预知能力吧?”
黄泉凝视着前者,道:“是的。难不成,明妃前辈你想让她来为我等开眼寻玺吗?”
“是,又不完全是。”
“前辈,此话何解呢?”
“这丫头早忘了过往之事,已无法自主开天眼遇见,唯有……本妃助她一臂之力。”
“那……前辈方才说我需要冒点风险,究竟是什么风险呢?”
魔宗明妃凝视着黄泉的双眸,徐徐道:“本妃虽灵阶不低,但始终是凡胎肉身。我若是强行以灵眼去窥伺天机……恐怕本妃这对招子就得被‘天帝老爷’给变瞎了。所以……”
黄泉搓着自己的下巴,应得一声道:“我懂您的意思了。在下乃是‘天帝选子’,因而若是由我开灵眼来窥探天机,想必也不会得到上天帝太大的惩戒……对罢?”
魔宗明妃点头称是。时不他待,众人登时将石凳桌椅统统搬开,留了一处空地给明妃与黄泉施展‘天眼奥术’。只见明妃周身灵气一卷,皮肤下犹如叶脉般的细红血管便愈加粗艳。
稍待得片刻后,这血管仿佛有了生命,只往明妃的两边眼眶延伸而去——嗡嗡!天眼一成,五彩光弧耀射四壁,勾勒出了难以名状的奇幻瑰丽图案。她们时而像是一纵金雁掠过了日暮的天头;时而像是夜空中流动的华彩极光与异色星辰;时而又像是从海底冰洞向上眺望,满是鱼虾蟹藻和温润的蓝光……
如此美艳绮丽的画面,定能叫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为之情迷。
可‘魔宗明妃’却不敢睁眼,因为她只要一睁开眼睛……那她必将受到上天帝的咒诅,永生永世都只能看见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
魔宗明妃竖起了一根手指,平平地举着,就像是旌旗上的横杆。她放声道:“黄幽海,天帝选子!您若是下定决心了……便以眉间‘应堂穴’轻搭本妃食指,即可开天眼、观万物。”
黄泉忽得口气,当即上前两步将印堂顶在了前者的指尖——忽忽忽忽!霎时间,那无穷无尽的世间万物都打着螺旋侵入了他的意识之海,他的浑身开始颤栗、肌肉不断充血,整个人就像是大地震中的一座雕像,自己难动、却被巨力所摆布。
他的眼珠子,没了命地向上翻起,仿佛被人扼住了脖颈、快要被勒死。可他仍旧记得,自己必须以灵气灌目,查知那‘流魄’和‘三魂佛玺’之所在。于是乎,他艰难地从丹田气海提起灵息,由中枢经脉送达双目。
不久,他的两枚眼珠开始变得乳白,瞳孔和眼球上的血丝也被其覆盖。在他的视野里,恍然出现了天下只有他一人才能见着的画面——他,张圆了嘴,大忽了声道:“阿黄?盐岩将军?!”
第487章 西漠来歌
荒野沙原,一束枯萎的黄草在风中摇曳。
一只脚,无情地坠落而下,踩出了干脆的声响。
那是流魄孤身一人,行在枯骨成林的月下静谧沙丘,缓步而行。
月亮很圆,也大得离奇。
她的内弧之上,正套着两个人影——一位长袍飘然,戴着半截脸的面具,独留一张嘴裸露在外;另一位劲装短打,面覆乌木面具,背后固着一对轮花月刃。他们,正是无相魔宗之主、万相尊者的入室弟子:铁传声和影罗刹。
铁传声望着自远丘行来的流魄,缓缓道:“师弟,我们来接你回去了。你在外头也混了半个多月了,是该收一收心了。”
流魄有些纳闷,他立定原地问:“哈?师兄呐,为何这么着急?待半个月后的‘明尊降世祭’,我自会依照约定回来宗里啊?”
铁传声摇了摇头,长吁了口气道:“看来,师尊并没有和你说清楚啊?这‘明尊降世祭’的典礼,的确是在半个月后方才举行。可既然是祭日了……那没有‘明尊大神’亲临压阵,那怎么行?”
流魄挠了挠自己的下巴颏,脑中忽现出了一种让他措手不及、知之晚矣的推测:“这……难不成师兄的意思是,召唤‘明尊大神’灵元归体的计划——要提前开始了?”
“不错。”
“什么时候呢?”
“明日子夜,日月同辉之时。”
“明日子夜?!那‘宗比大会’都还没结束咧?”
铁传声颔首答道:“对,以防三大宗密谋围剿,师尊早就打算于明夜召唤大神降世。所以,你赶紧和咱们回去罢,免得师尊他老人家等得心急火燎了。”
就算流魄戴着这张朦胧的琉璃面具,也掩盖不住他阵青阵白的古怪脸色。他撇过了脑袋,就像是在茅厕没有解完手、系紧裤腰带,就被人一把拽出了门。他道:“师兄师姐,你们等等……我,要不我明朝夜里赶回宗里,直接参加这大神降世的法事?”
铁传声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不成。一来,师尊在今日宗比开始之前就吩咐于我,一定要将你安然无恙地带回来,绝不能少了一丝毫毛、受一丁点儿伤;二来……师尊一向不相信你,因而他老人家一直派你三师姐在暗中尾随着你,你……也没有察觉吧?”
流魄蒙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在‘无相魔宗’卧底这么多年,居然连那万相王的信任都未曾获取过!他瞧着‘影罗刹’那静谧的身姿,不由得恍然大悟——说不定,这老鬼之所以传授影罗刹最上乘的踏影匿踪之法门……就是为了时时刻刻地监视他、控制他、将他永远软禁在万相王的眼掌之中。
“呵呵……哈哈哈!”
流魄笑了,笑声里仿佛透着一股埋怨和轻蔑。
他笑了很久,方才收住那怪笑声道:“那,师弟我若是抗命不尊,不和你们回去呢?你们……是不是就要与我兵戎相见、刀刃相接?”
铁传声横跨出一步,将灵气下沉、凝聚于丹田之海道:“废话,我就不必回答了。我只想告诉你,即使你恢复了藏匿已久的‘灵皇之阶’也绝不可能从我俩的掌中逃走的……阿依达王子。”
流魄听见这‘阿依达王子’五个字,整个人仿佛是过了电一般,背后连打激灵。稍时候,他方才叹得口气,摘下了自己那戴了都快黏连在皮肉上的琉璃面具,露出了那墨绿异瞳的双眸、挺拔如松的鼻梁。他,正是‘波尔多国’那不通灵能的软蛋王子——阿依达。
阿依达冷笑了两声,眼眸中全然是邪魅的光。他道:“你们,既然知道本殿下的身份了……那也一定知道,我这趟离开‘无相魔宗’究竟是做什么去了吧?”
“那是自然。我们很清楚你和你父皇的野心……”
“呵呵!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去罢。不过,你们两个就得留在这里。”
“哦?要我们留在这里?是竖着留,还是横着留?”
“不竖不横。本殿下会将你们都塑成最完美的乌炭艺术品,矗立在此丘的……哈哈哈!”
铁传声闻之,周身便转起了肉眼可见的灵气涡旋。他的眼睛,也敛成了一丝缝隙,直勾勾地瞪着阿依达。他身旁那一言不发的影罗刹,也悄然地从背后取下了那对月牙状的利刃——轮花月刃,周身的气息也变得虚无迷离起来。
可未过片刻,他们便不见了。
因为他们被周遭隆隆涌起的巨大沙牢给幽闭囚禁了起来。这,正是阿依达的不败制胜绝学:热斗死牢!
巨大的沙牢,影影绰绰地反射着头顶月亮洒下来银白薄光。寂静、无声,谁都不会晓得眼下这‘热斗死牢’之中,究竟在进行着何等惨烈的殊死恶战!
可有一个人,却能大致料想出其中之变。因为这个人,曾经也被锁在这‘热斗死牢’里,和阿依达展开过一番鏖战。且这个人,最后居然还找出了此牢的破绽,并以天克之势化解了阿依达的‘时间回溯’之法。
他,眼下正和小白龙、李儒念、沈多心正在不远的沙岗之上。他,正是以薄纱蒙面的黄泉、黄幽海。
“没想到,这‘流魄’的真身居然是……阿依达。”
黄泉摇了摇头,微微叹道:“我一直还以为他只是个懦弱怕事,但心慈善良的王子。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心狠手辣、恶贯满盈的大奸贼!”
小白龙瞟了同是灭宗门下的‘李儒念’和‘沈多心’,冷笑了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黄幽海,你若是每每光凭眼神、言辞和外在的行为来判别一个人……那你迟早还要吃大亏的。”
李儒念没怎么搭理‘小白龙’的话中之话,他只是侧首问道:“黄幽海,如今这三个逆徒在自相残杀,咱们岂不是可以等这鹬蚌相争之后,再得那渔人之利了呢?”
黄泉摇了摇头,道:“恐怕不能等他们分出胜负。因为这‘三魂佛玺’是有通达六界之奇能,若是不趁着阿依达分心移神……恐怕我们还没有近到他五步之内,这佛玺就被他抛入六界中再也难寻了。”
“那我们现在就闯进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我们还得等一等,等那铁传声和影罗刹‘杀’他五次。”
“什么?杀他五次?一个人……还能死五次的吗?”
“呵呵,只要不破他佛玺之能,他……可以死上千百亿万次!”
李儒念闻之则愣。他只晓得‘天帝九玺’的确是有着广妙的神通大能,但却没有料到——这‘三魂佛玺’会有令人死而复生、踏出轮回锁控的‘时空回溯’之力!
他们不懂,因而也只能听黄泉的安排,静候着他一声令下、再行杀入那‘热斗死牢’之中。可就在沙牢第一次轰然坍塌、回溯原状之际,众人的耳畔……忽听见了一曲哀婉、忧伤的女调。
她的声音,就像是孤月寒枝上的夜莺在啼鸣,清婉而又惹人心怜。
黄泉的心,霎时就像是静止了一般,不能再供给他鲜血与养分。他的脑袋,也像是被恶人狠狠砸了一榔头,眼前金星四冒、耳边嗡嗡乍响。
这天下间,有哪个男人能忘掉自己真心爱人的声音呢?黄泉忘不掉,就算把他的脑袋捣烂、心脏挖走,他依旧能知道这歌声的主人究竟是谁,因为——芝瑶这两字,已经像他的灵魂一般,充斥着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骨骼、心脑脏腑。
黄泉堵住了耳朵,又再拔出手指,歌声尤在。
想来,这不是他因为思念而产生的臆想与幻觉,也就是说:芝瑶,就在附近!
思念的潮涌,在热爱的庞大推力之下,不断冲刷着黄泉的心扉。眼下,虽有要事得办,他得候在这里。可是,这男女之情……又岂能不算是人生重要的大事呢?
他难忍心念,便决定去查探一番:“三位,我有要事必须离开片刻!”
小白龙也知他的心事,只道:“黄幽海,眼下吃紧重要关头,您……可别耽误太久啊?”
黄泉抱起拳,铿锵道:“前辈放心,我定会在这沙牢第五次重塑之前赶回来的。一定!”
小白龙回礼颔首点头,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劝住黄泉,也拦不住他——如今,他也只能相信后者是一个信守诺言,绝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败坏除魔大事的真英雄、真豪杰!
说罢,黄泉纵身一起,顺着那歌声流淌的源头寻去……
歌声越来越清晰,也愈发地牵动人心——“月孤明,海亦静,天光海色如伊影。思心涌,人离愁,折来寒梅泪满楼……”
黄泉听着,眼睛里就不住地泛起泪花,他的心里更是漫上了无穷的亏欠与自责。爱一个人,不就应该好生地陪伴与相守、为对方倾注所有吗?他,下定了决心:只要魔宗一除,他就与芝瑶成婚!
可是,令他终生不能忘记的一幕,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的心,仿佛被钝刀在翻绞,他的灵魂,也像是被人间所有的痛苦给撕扯成了碎片!
第488章 自愧难当
同样的圆月儿,高挂在荒原沙岗前的星幕之里。
不同的两个人,一先一后地站在如蛇首般探抻而出的石舌之尖。
女人在前,眼波潺潺地望着那皎亮的明月,柔声吟唱着凄寒悲苦歌;那男人则在后头,面无表情地瞩目着前者那绺绺秋水碧波般的秀发,与那好似裹着蝉衣般的玉质肌肤。
“……愿披凤霞待君归,只叹何期成相见?”
这女人的歌声,正如她人般美轮美奂。她,正是能令星月羞容掩面的龙族公主——芝瑶。
即便她在唱最后一句时,声音已经哽咽发沙,眼泪也好似浆糊一般将她的五官给粘结扭曲……她,依然是貌若天仙的、依然是让男人心念发颤的、依然是能让这东玄世界所有的女人都挖个地洞钻进去哭的!
她身后的北界海皇,当然是位不折不扣的男人。他自然也受不住芝瑶颤抖的双肩、羸弱的呜咽和那看来惹人怜惜的窈窕背影,他淡淡道:“别难过了,若是那北冥凛所言句句属实,你的‘黄大哥’一定能在月内与你相见、重归于好的。”
芝瑶含着泪,微微颔首。缓得片刻,她拭去泪道:“谢谢……谢谢你这一年多来对我的悉心照顾。若是……若是妹妹心里头没有黄大哥的话,我……我定然愿意和你成婚、远嫁北海的。我……”
北界海皇垂目道:“你们‘渊海龙族’并没有欠本皇什么,你无须向我致歉的。反之,若是你能幸福圆满的度过此生,那本皇倒会觉得由衷的高兴。毕竟,美人和美酒一样,唯独落在了当世英雄豪杰的手里,方能成就得名。”
芝瑶转过了身,泪眼朦胧地望着这个男人,心中既是觉得对方胸怀如海、又觉得自己十分亏欠所受的浓情厚意。她语重心长道:“北君,我……可否暂借你胸膛一用?”
北界海皇当然明白芝瑶的意思,他踏出两步,上手就搂住后者那绵柔如脂的身子,填进了自己那宽厚的胸间。他仰天长叹了一声,揉了揉芝瑶的后脑勺。他明白自己并不能得到这天下第一美人的青睐,但他仍旧愿意充当黄泉的替身,在芝瑶无助痛苦时给与她支持与关怀。
两人相拥,便是二龙相绕、星萤闪耀。
这本是多么唯美、多么令人感念的画面呐?可在一个人的眼中,却像是地狱的深渊撕开了一道裂缝。而他,则一脚踩空跌了下去,只有两只手掌捉住悬崖……苦苦地支撑着自魔君而来的拉拽撕扯。
数百丈外,黄泉那乌亮的瞳孔内映着小如蚊虫的两人,相拥的两人。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心跳立时加重,紧捏的双拳也好似是炸开的竹节一般噼啪作响。可他绝不能发作,不能去质问,更不能像个喝满了醋的少年一样去与那北界海皇拼个你死我活。
因为他没有资格这么做,他不配。因为曾几何时,他也拥抱过除了芝瑶的其他女人,他也在对其他的女人有过怜悯与关怀。甚至,在紫金殿的二层宴客楼台,他还任由对自己情意绵绵的南宫燕亲吻自己……
他默默垂下了脑袋,长吁了口气淡淡道:“黄泉啊黄泉……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来的,你怪不了阿瑶对你……对你情变……”
感情,对于年轻的男子而言,是一道无从破解的难题。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追求的是何样的相处方式?也不清楚自己在这段感情之中应该要扮演怎样的角色?就算是黄泉这般才智卓越、胸怀正念的男子,也不可能在第一段感情之中就把任何困难处理得面面俱到。
解释。或许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有找个机会和芝瑶说个清楚。
可纵使他现在有心去解释,他也没有那个心情去面对岳芝瑶……和那搂她在怀里的男人。
黄泉,就和天底下所有经历过类似事情的善良男子一样,无力地转过了身,并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远走。走着走着,他的心脏就像是还没有死透的黄鳝那般,啪啪地打了几次挺。他又回头瞧了眼那两人……可是此时的泪幕,已让他瞧不清对方是还在拥抱呢?还是在接吻?
终于,他忍住不再回头,一边抹去了含在眼眶中的伤心与痛苦,一边埋头冲那‘热斗死牢’之所在行去。虽然在孤独的一路上他没有哭,也没有任何抽泣呜咽,但他的内心里却在无时不刻地滴血、无时不刻地纵声呐喊芝瑶那代表纯真爱情的动人芳名!
……
热斗死牢外,小白龙三人凝神望着那时而碎裂、时而又聚合的沙壳。
他们或是负在背后、或是攒在胸前的手掌,也都只余下了一根小拇指——这根小拇指,代表着“一”,代表着离黄泉所说的五趟‘时间回溯’……还有最后一次。
沈多心的眉头已皱得像是搓起来的麻绳,她回望了一眼黄泉远去的沙丘道:“这姓黄的究竟什么意思?说是去去就来……眼下这‘热斗死牢’都已经重塑过四回了,他怎生还不回来?!”
小白龙并未搭腔。因为他相信黄泉是个信守承诺的大丈夫,他明白对一个男人而言——说出的话,那就像是贴出的脸面和性命,是绝不容许亵渎和反悔的。
李儒念也没有说什么。他虽然并不像小白龙这么了解黄泉,但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完全不会亚于阿依达、铁传声和影罗刹之中的任意一人。他甚至觉得自己……说不定能够以一己之力战胜从‘热斗死牢’中走出来的任意一方。他缺的,只是这么一个机会。
很快,这机会就来了。
只听喀喇喀喇,谁都没料到:这第四次‘死牢重塑’与第五次之间……居然只仅仅相隔了半盏茶不到的时分。
正当李儒念都预备不顾黄泉是否赶到,就飞身扑入那随时都有可能闭合再造的沙壳裂缝中时……这热斗死牢,陡然便轰隆一声地整座坍塌,再也没有像堆沙堡似的重新垒砌起来。
细尘飞扬,重沙落地,朦胧之中是有两个人。不过,这两个人并非是铁传声与影罗刹,也不是铁传声与阿依达……而是铁传声与那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修罗界王!
修罗界王正用尖锐的利齿牢牢咬着灰暗如铜的‘三魂佛玺’,并用它那绛紫色的长舌把其上的三尊佛像给卷得都快扭曲畸形;而铁传声,则青筋暴起地紧捏着‘三魂佛玺’底座,整个人呈弓步站在了前者那硕大的胸肌、锁骨之上。他们在较劲、比力,谁都不肯放过这来源于上天帝的至高之宝。
若是单比气力,那这三头六臂的修罗界王本该大占优势的,可如今他却唯有用一条舌头和一张嘴来设法争夺这天帝之力的归属。因为他另外的两颗脑袋,一颗已经被利刃横削斩断、另外一颗……则像是没了颈骨的支撑正位,歪挂在其肩膀之上。而他的六条手臂……也早已自手腕、腋下淌满了亮紫色的血痕,想必也是被那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影罗刹’挑断了手筋。
相较其余三者的惨状,铁传声受的伤就轻了许多。他的罩袍与皮肤上,除了一些被滚烫热沙溅射所留下烧伤焦痕之外,也就数胸前膻中穴被仰天昏厥的‘阿依达’戳出了个又深又黑的洞。洞在流血,且一定极痛,绞入神经骨髓的痛。可铁传声的面孔,依旧沉得像一块重铁,他在不断地铆力夺玺、拼命地从胸前洞口屏出血来。
“唵(ōng)嘛(ma)呢(nī)叭(bēi)咪(mēi)吽(hōng)!”
说时迟,那时快若霹雳落地!一句“六字真言”已带着雷霆万钧的破坏之力喷向了这谁都不肯松懈的双方!
铁传声一见便知,这乃是全然不亚于自己《佛啸功》的灵言强诀!于是乎,他连忙运起内息灵气入丹田,再一并吐出同样的“六字真言”来迎击来招!
可就当他吐完倒数第二个“咪”字时,那秀才般儒雅的李儒念已闪身冲在“六字真言”之前,并在双掌中心凝成了一道佛光**:此功,乃是配合‘无相灭宗’三圣器之一——浮屠宝轮的上乘功法《浮屠轮转功》!
眼看此者掌心的**越转愈大、越大愈猛,铁传声只得撤出单手凝起体内的浩瀚灵气,击发出一招他暗藏多年的杀手锏:“佛啸无疆!”只见其高吼一声,便将能使空间拧曲浑然灵能轰向自己的咽喉!
嗡嗡……他的嗓子约莫沉吟了一念,旋即便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如海妖狂啸的尖锐灵言!这灵言之洪能,已远超他与沈多心之前所喊出的所有灵言总合,仿佛就像是破釜沉舟后的绝命一击!
破的,自然不是瓦釜,而是他铁传声的脖颈和喉咙!只见他喉结的位置已经开了铜板大小的一道破口,而他的声带……则已完全的裸露在外,并在不断地震动、向外迸发出连绵不绝的灵言狂浪!
第489章 天剑显威
沙原,宛如涟漪一般向四周绽开巨浪!
其所携带的盛势灵言之能,也立时将李儒念的‘浮屠转轮功’与沈多心的‘佛啸六真言’击碎如沙。
非但如此,他们二人与小白龙的护体灵压也在接触此法后的弹指之间破碎崩溃,只余下了他们横练的肉身来强行抵抗那狂躁的佛啸狂潮!
嘭嘭嘭!
只闻三记连炸,那离得铁传声最近的修灵界王霎时眼珠爆裂、牙齿崩坏,那根如巨蟒般的舌头抽搐了数下后,也嘭嗵一声坠落在其脚前的沙中……
铁传声见状,当即一把夺过三魂佛玺,瞪大了眼珠子是瞧得入迷:‘三魂佛玺?这就是天帝老爷赐下的九玺之一吗?呵呵……呵呵呵!我倘若能善用此物之力,想必定能为师尊剿灭净世教、力克崇明宫,让我宗从新成为东玄世界不二的至高霸主!’
妄想片刻,他就像是疯了一般,不知道脑中是否还想要睥睨天上界、踏平地下界,生出个三界齐统、唯其独尊的野望。刷刷!他那布满污浊和血丝的双眼,霎时就转向那被‘佛啸无疆’压得不能动弹的三人,并以灵识寻衅道:“李师叔、沈师叔,你们两个的骨头……居然还没有化成灰呐?”
李儒念乃三人中灵阶最高,因而也还有余灵回道:“呵呵!那两个姓白的孽徒还没被碎尸万段……我俩怎肯撒手人寰,走在他们前头?!”
铁传声负背大笑,旋即调侃道:“哎哟哟,师叔啊……师侄奉劝你们还是赶紧撤灵毙命罢?你们就连与我相斗都得搏命,还想拿我两位神通广大的师父怎么样呢?哈哈哈哈!”
沈多心闻得此笑,心中厌恶之情是如潮水般涌起。她啐得一声,鼓足了灵力出声骂道:“哼,你小子别太得意!你用此禁忌之法压制我等,已是砸了锅子卖了铁,没得药救嘞!”
“哦?沈师叔你,又有什么高论呢?”
“高论不敢当,但我知道……你如今破喉自残、使出这绝命一招,日后必定再也喊不出一记‘佛啸功’嘞!”
“呵呵,多谢师叔提点。不过这些,师侄早在修炼《佛啸功》之间,就已经了然于胸了。”
“哼!不止如此……你,你这招‘佛啸无疆’持续的时间……最多片刻!片刻之后,我等必还存蓄足以击杀你的灵气与体力!你,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这……就不必师叔劳心了。”铁传声缓缓翻起右掌,凝起了浑身灵皇境界的气息道,“即便我再也不能使出《佛啸功》,甚至不能再开口说话都并没所谓!因为,但凡只要明朝大事一成,我万相师尊便会祭请‘天魔之血’于我!哈哈哈!有了天魔之血……我在这东玄世界还有什么可忌惮呢?!”
李儒念、沈多心和小白龙的瞳孔,都像是滴落的水珠般越缩越小。他们着实没有料到:这铁传声如此不计后果的放手一搏,原来并非只是因为对万相王忠心不二——他,其实也是在赌他自己的灵路、赌他自己的未来!
“不过师叔你说得也是,我若不杀了你们三个……的确难以安然回去复命!”
铁传声忽将单掌捏成诀法,旋即徒手抠入自己喉头的那道伤口,道:“今日,我就破例叫你们这群孽徒见识一番,本传令由《佛啸功》而领悟出的变招——佛啸裂音!!”
灵识喝罢,只见他用力剌开了自己喉咙的伤口,裸露出了更清晰的喉结与声带。而那由此迸发出的灵言狂浪,也好似是群龙卷起了怒风海啸,带着毁天灭地之势头扑向李儒念、沈多心和小白龙。
李儒念的额头已然凝起了冰冷剔透的汗珠,他的心头也涌起了阵阵寒意。他并非是在担心自己能否接下这可怕的一击,他只是明确地清楚:自己的师妹和小白龙,那都绝没办法可以从铁传声的嘴下活命!
“天帝剑诀,乾坤一断!”
倏然,云端之中忽有一道涡旋徐徐转起,足底的砂砾也簌簌地流动了起来。
只见来声之处是有一堵混沌的剑气高墙拦腰劫来,如是长城堤坝一般将那泥石洪涛般的‘佛啸裂音’阻隔在外。
一边啸声如雷贯耳、爆竹炸脑,另一边却风平浪静地像是春夜里的世外桃源。虽然两边的境遇天差地别,但这两边的人……却都转向了同一个方向,看着同一个人。
这个人,已不再选择戴那黑龙面具,因为如今他已不需要再去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了。他萧索的面颊上,又多了好几条凹陷的褶皱纹路,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既是凶厉、又是沧桑。
可他的那对眼睛,还是执着得像是个天真的少年。即便他的眼目暂时已提不起精神、没有了夺人眼球的光泽,别人仍能从其中感受到——他那颗灌满热血的心脏之中,依旧燃着生命与正义的火焰!那是永远都不会熄灭的永世灵炎!
他左手套着天帝之手,天帝之手握着那柄通透如琉璃的天帝之剑;天帝之剑的内芯,则像叶脉一般分支着道道宝血经脉;而这些错综分叉的宝血经脉……又连接着黄泉的手掌、经络以及他左胸那颗烈火熊熊的炙热之心。
“你……你是墨龙渊?!不对,你是……”
铁传声认出了他。脑海中,日前在‘宗比大会’上大放异彩的龙脉新贵和昔日在‘通天剑崖’顶上的那个黄皮少年霎时合二为一,成了同一种记忆的符号:胆寒、畏惧、可怕!
黄泉踏沙徐步走来,平静地望着剑气之墙外侧的铁传声,淡淡言道:“铁传声,你没有记错。一来,我的确是杀了‘蛇尊曼陀铃’的那个太周族人——黄泉;二来……我也是潜入‘无相灭宗’,成为‘狂龙白无相’心腹的求魔子弟——墨龙渊。”
铁传声起先微一摇头,随之高喊道:“不可能……这断断不可能!本传令记得很清楚,你当时还只是个依靠增益法门才能击杀曼陀铃的低阶灵尊!怎会在这区区一年不到,就成长到如今这种程度?!”
黄泉并不想多费口舌,他只瞧了一眼对方道:“快交出三魂佛玺,我待会儿便为你收尸。”
铁传声虽自知恐难敌对方,但他仍旧憋着股傲劲道:“你这臭小子,莫要满口狂言咧!纵使你现在的实力在我之上,也未必当真就能十拿九稳地杀我了……”
“呵呵,我看你是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境遇吧?”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若是想要杀你夺玺,方才那一剑就该劈在你的脑门子上!可我……不必那么做。”
“哼哼!难不成……你还要学释尊那般——以佛法和慈悲感化我改正归俗?”
黄泉摇了摇头,冷笑道:“一个将死之人,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去杀他呢?呵呵,若是我没有估算错误,你现在……离死应该还不够一盏茶的时间了。”
铁传声心头虽咯噔一跳,但他始终不愿求教,只骂道:“你莫要在这装神弄鬼、胡言乱语了!凭本传令这两百多年的战事经历,自己会不会死怎可能还不清楚?!”
可他的话一说完,他便感到自己的脑袋一阵晕眩,眼前所盯着的黄泉也霎时成了三人在凌空打转。他眉头一皱,颔首一瞧:“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三魂佛玺之上,那三尊佛玺皆睁开着血红的眸子和嘴。
它们不住地吮吸从‘铁传声’膻中小洞里流淌出的鲜血……与灵魄!
铁传声不由地又惊呼了声,欲要丢开这吃血噬魂的魔玺,可他手足却像是灌了铅水一般,沉得一动不能动。他这才慌张地瞧了眼黄泉,而后转向那面朝下扑到在沙原上的波尔多王子——阿依达。
“哼哼……哈哈哈!”阿依达的身体,随着他的笑声不断地加剧颤抖,仿佛就像是在他体内生了成千上万只跳动的尸蟞。抖得良久,他方才撑起了自己,露出他那张俊俏而邪魅的脸庞。他转起墨绿色的眼珠,望向黄泉道:“黄泉,本王子真的错了。”
黄泉哼笑道:“哦?堂堂‘波尔多国’的王子,还会有错的时候?”
阿依达啧啧道:“那是啊……人就是人,人都会犯错的嘛?本王子错就错在——没在见你第一面时,就下狠手杀了你!”
黄泉点了点头,道:“呵呵,你当时看我的眼神之中,的确藏着深深的忌惮。可能你也明白,唯有我这同为‘九玺传人’之者,方才能处处与你作对却不落下风吧?”
阿依达摇着头,长叹了一声道:“如今亡羊补牢,恐怕也为时已晚……我相信你明白,你我若是相争必定两败俱伤!到时候,你剿灭魔宗的大计必将泡汤,而我——我父皇精心策划数十年的霸业也将付诸东流!所以,依我浅见……我们不如结为同盟合作,消灭了那姓白的两兄弟后,再各凭本事夺那‘明尊魔神’的灵体……你,意下如何?”
黄泉在犹豫,他从小就明白:于势力而言,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可正当他转头回望小白龙和李儒念、沈多心这对师兄妹时——铁传声,居然纵声狂笑了起来!
第490章 横来人魔
铁传声笑着。
笑得像是个将死的疯子,笑得像是田里被风吹得颤抖不止的稻草人。
他整个人虽不能动弹,但他依旧宛如一个胜利者般双眸耀着骄傲的光彩。
阿依达碧眼一敛,道:“大师兄,你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可笑的?”
铁传声冷哼了声,答:“这还不简单?我是因为高兴,所以才笑的呐……呵呵呵!”
“那你,究竟又是为了什么而高兴的呢?”
“一二、三四五……四匹男鬼给我抬轿子,一只女鬼给我跳舞解闷,我岂能不高兴?”
“哼哼,你的意思是——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给你当活祭陪葬吗?”
“不错,今日我必然活之不成,但你们……也休想竖着走回宗里去!”
阿依达闻之,不由得轻蔑地冷笑了数声。随之,他挽起右掌,在指尖凝出了一枚淡黄色、不住旋转的沙球道:“大师兄,你可晓得我先前置入你胸口的‘沙穴’之中,究竟暗藏着多少砂砾吗?”
铁传声淡淡一笑,全然没有将把对方的挑衅当一回事。他泰然道:“呵呵,无论里面是有千万斤、还是千万亩的砂砾……你能够辖制的,也就是我的躯干和四肢罢了。就算你能使其将我整个人都撑破、胀裂,那也防不了我这夺命的一手啊……哈哈哈!”
“莫要听他胡诌,先杀了他再说!”
李儒念凌空跃起,当即以指诀划出了一轮十丈高的金灿‘六字真言宝轮’轰向铁传声!
还没等黄泉和阿依达喊出声来阻止他,那铁传声便以气脉逆行,强行将体内沙穴所涌出的砂砾给喷出体外。
只听“嗤”的一声,他那淌满了鲜血的手指如铁锥一般径直戳入自己喉咙,戳破了他赖以成名的声带:“佛啸变招……万佛俱寂!”
万事万物,本就是变化中的轮回天生,一件事物到了极处……那便会来到新的起始之点。这无声,正是佛啸功的至高境界,也是令其扶摇上升到另外一门更高功法的踮脚砖石!
无声,正是无声。铁传声的四周,并没有出现何等惊天动地的变化,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可让在场所有人都眼目大瞪的是:原先那越转愈凶横,威力也如同是滑落的雪崩一般越聚愈强的‘六字真言宝轮’……居然像是跌在地上的裂纹水晶杯一般,咣啷啷地碎裂成了夜空中闪耀的金色光幕……
紧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嘭嗵一记埋头栽进了沙丘之中,溅起了数丈高的鲜红之花。他,正是果敢上前,欲以自身强横轮转功法了解铁传声性命的李儒念。
“念哥!!”
沈多心高喝一言,便欲纵身上前查探。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呼出的开路灵言,竟然当空被撕成了粉末、化为了绺绺朦胧的灵练!她怕了,她从没有想象到自己修炼了三百多年的《佛啸功》……竟然还有此等惊天泣鬼的变招!
黄泉与阿依达,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瞧了对方一眼,就好似是在互相发问:怎么会这样?可现下情况之危急,已容不得他们再去绞尽脑汁细想此招的原理!黄泉当先纵身而出,挡在那沈多心与小白龙的跟前,并唤出天帝血盾护住他俩;阿依达则聚起了厚实坚固的圆形黑砂堡垒,将自己整个藏身其中。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的防御已足够坚挺,已全然能够抵御这不明由来的‘万佛俱寂’。可他们都错了,且错得离谱、错得荒谬。不过,就算是这《佛啸功》的创始者——第一代万相尊者也绝不会想到:这铁传声所领悟的佛啸变招,竟是能够穿透世间任何实质的防御、浑厚的灵能,直击中修灵者的脏腑与灵脉!
“啊?!”
黄泉眼珠一瞪,总算明白了这‘万佛俱寂’施展的奥秘。
此招,原来并非是从外部的磅礴灵能来强行撕裂对手……而是利用感官无法辨识的奇异灵波,来与所有属灵的人或物体发生共振,以来由内部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无声,实则是这东玄时间最可怕的声音!这还让人如何去防?根本谁都束手无策、防不胜防!可是,就在黄泉极力思索着自己身上的法宝,还有何效用之际?他体内与其共振的灵脉、气海就已恢复了平静,仿佛一切当真无声了……
怎么回事?
呃呃嗷嗷……铁传声的嗓子,已然不能再开口讲出半个字。但他却依旧能够像是奄奄一息的野狗一般,发出令人同情的痛苦哀嚎。
只不过,这些痛苦……乃是他自己所造成的——是他自己的灵脉、气海、乃至充斥着灵气的筋骨皮肉,与他击发出的致命灵诀产生了往复共振、撕裂着他体内的每一寸每一厘。
众人皆带着疑惑的眼神,抬头望去!
只见有座漆黑、长方形的玄铁重盒,如同棺材一般罩着铁传声的周身。仿佛就像是‘大魔官’提前宣告了他的死亡,要将他的性命献给天子魔作供奉活祭。
所有人都不明白,方才那不可一世的绝杀之招是如何被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铁盒所克制的。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破解杀招的人,正是那蹲立在铁盒上盖、咯咯发笑的旷世奇才。
宝匣人魔笑着,笑得像是夜里咕咕怪叫的鹞鹰。他扫视着阿依达与黄泉一行,淡淡道:“没想到啊,最后能夺得‘三魂佛玺’的人……居然是这个铁传声!我还以为,只花费了我半日研制而成的‘重声之棺’是最不可能用到的咧!嘿嘿嘿嘿!”
阿依达冷哼了声,轻蔑地道:“怎么,你这区区低阶的灵王,还想以少胜多、将我们都一网打尽吗?即便你给咱们套上了一百口这样的铁棺材,也决然别想要控制住我们!”
宝匣人魔喀喀地伸出了一根手指,摇了摇道:“呵呵,王子殿下……你想多了。我这棺材呐,不必一百口这么多的,只消一口啊……就能把你们都吃酥了!哈哈哈!”
阿依达啐得一声,撩上指诀唤起‘流沙之手’就飞抓向宝匣人魔。但后者却一动未动,就连面孔上扭曲的笑容都没有减退分毫。他直等到那流沙如幕布般悬在其头顶时,方才翻开胸前的宝匣铁板!
呜呜……呼呼呼!漆黑无底的宝匣之中,缓缓有风向其中涌入。弹指后,这风势愈发增强,成了不亚于黄泉之天赐的巨硕风穴!飒飒!那流沙就像是掉入北海大漩涡的蚂蚁,任凭它主人如何凝力操纵,也脱离不了那没入无底深渊的宿命。
转眼之后,那原本足能吞噬百个‘宝匣人魔’的流沙狂涛,就已然被后者的机关吞噬殆尽。这无疑不让阿依达等人为之大惊,也同样让拥有相似天赐之能的黄泉大感疑惑。
“哈哈哈!怎样,我的戏法精不精彩?”
宝匣人魔嘭地一声,合上了胸前的翻板道:“这还得多谢谢墨龙渊……不,是黄大皇子的天赐给予了我启迪,方才令小人能有此灵感造出‘永动风穴’这个装置呐?嘿嘿……”
黄泉瞥了眼自己的掌心,呵呵一笑道:“宝匣人魔,看来你今夜来此之前,是吃了龙肝凤髓、熊心豹胆啊?非但想要一夺你觊觎已久的‘三魂佛玺’,还对我手中的‘血玉灵玺’虎视眈眈呀……”
“嘿,大皇子可真聪明呐!你怎生知道我还要夺你的‘血玉灵玺’呢?”
“哼哼,这还不简单?你已控制住了‘三魂佛玺’,却不使奇技淫巧遁走……自然是还有所图了。”
“嗯,太周族人之智慧……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你们再怎么聪明,也比不上我‘宝匣人魔’的一根小手指头。”
黄泉自知现在所有能使出的招数,都一定会被这宝匣人魔的‘永动风穴装置’吸得精光,并成为驱动‘机关人大军’的灵晶原料。因而,无论对方如何出言相激,他都沉住了气、压住了火,权当是小丑在脱裤子放臭屁。
宝匣人魔见黄泉不为所动,心头也觉得有些失算。他干笑了两声,旋即比诀将‘重声之棺’埋入沙地之中、送回了他体内那‘一千零二十四’道宝匣灵域之中……他又上前了数步,比出一根手指来回对准了黄泉和阿依达,道:“你们,谁想先尝尝我的厉害?试试我的戏法?”
阿依达足底的砂砾,霎时缓缓上浮——那是他在脚底凝起了强劲的‘风之灵气’,预备随时面对敌者百般的变化。虽然他脚底已有动作,但他的嘴依旧咧着笑道:“既然阁下明知道‘三魂佛玺’乃本王之物,还一意孤行欲要夺取……那本王子就得来好好会一会你,瞧你究竟留了什么天大的本事来对付我‘波尔多皇室’家传的绝学!”
飒飒!
他刚欲起步,却有一人化作了赤青双色的弧线,射向了宝匣人魔!
这人是谁?恐怕三岁的小娃娃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得到:他,正是憋了好几个月的恶气未发,眼下要好好和‘宝匣人魔’算一算总账的黄泉、黄幽海!
第491章 入体寻玺
“赤龙青炎破!”
只见赤青双色的弧线,凌空勾画出了一片翻涌青炎火海!
又听嗤喇一声,一匹血色的长龙自青炎内翻腾而起,咆哮着扑向宝匣人魔!
宝匣人魔虽是一怔,但转而便讥笑着又展开了胸前的‘永动风穴’装置,将那浑然的血色长龙与青炎火焰一并吸入体内千百灵域之中……
“呵呵,黄幽海……你就别白费心思了。”
宝匣人魔的眼珠来回张望着火烟缭绕的四方,并朗声道:“你的身法虽快而神乎,我的确难以找寻辨别……可无论你出的是夜火邪风?还是宝血禅力?你都没法伤我……”
狂言说到此,他喉咙处震动的‘言语机栝’仿佛霎时被抽去了传动的中轴,是令其转瞬便阒(qu)然无声、宛若哑巴。他那原本骄矜的假眼珠子,也如同滴上了一层明晃晃的热蜡油,只含着疑惑不解与一丝畏惧地望着脸挂蔑笑的阿依达。
阿依达叹得一声,边上前边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宝匣人魔呐,你中计了。”
宝匣人魔虽不愿承认,但他不得不问:“他,难道是想寻死吗?他不晓得明日便是……”
“他当然知道,他也非常清楚自己必须接应西漠正派群豪!”
“那他为何要趁机自寻死路,钻进我这百万变化的‘宝匣灵域’之中呢?!”
“呵呵,很简单啊?一来,他要夺那‘三魂佛玺’,就必须深入虎穴、探那虎子。其二嘛……他要么觉得自己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洞悉你那‘宝匣灵域’;要么……”
“不可能!我这一千零二十四道的‘宝匣灵域’非但是机关重重、千变万化,且还是依照我西漠不传奇典——《莫洛奇经》的迷阵要领加以改良而精心摆布的!他……纵使走上千年万年……也未必能活着走出来!”
话到此处,阿依达已缓缓地走到了宝匣人魔跟前不足五步的距离。他冷笑了数声,旋即摇头道:“既然你这么有自信,他一定找不回‘三魂佛玺’、走不出‘宝匣灵域’……那你何必如此紧张、如此害怕呢?”
宝匣人魔闻之一愣,他这才明白——自己对黄泉……早就产生了潜移默化的畏惧之感!无论是刚一同拜入魔宗龙脉时,两人为夺取《无相禅功》上卷斗智斗力;还是期间被鹰神波多摩选中,一同着了此者的计中之计、与正派高手浴血大战;亦或是近些日子,在‘宗比大会’上对方展现出的高强灵能……无一不让他反复提醒自己:黄泉,是他最可怕的敌人!
“呵呵!宝匣兄,你也是个聪明人……”
阿依达淡绿色的眼目微微一敛,道:“这黄泉,绝非是个鲁莽无脑的白丁鄙夫。他既然明知山有虎,还偏要向虎山而行……那他势必有金蝉脱壳、全身而退的独门本事。若是他有这一层‘本事’在,你……当真还觉得自己能靠机关假人们稳操胜券吗?”
宝匣人魔顿了顿,他试探着问道:“阿依达王子言下之意,应当是欲要助我一臂之力,来抗衡那难缠的黄皮佬吧?如此虽好,但在下又该如何取信与殿下您呢……”说罢,他俩一先一后地转头面向了小白龙与沈多心,这两个在实力和谋略上远逊己方的敌手。
而小白龙和沈多心的额头上,早已渗下了冷汗。他们齐刷地瞟了奄奄一息、已成血人的李儒念,各自凝起灵气灌入仙剑与喉头,预备与这两人背水一战……
……
嚯喇喇!嚯哧!
烈火,如满地奔跑的雄狮,咆哮着追赶灵域中所有的猎物。
可对于从风穴中追下的赤青弧线而言,它们才是即将被吞噬殆尽的猎物!
黄泉根本不必旋开风穴,来吸收这些火狮子。
他只照常地四下打探着此间烈焰缭绕的灵域,静候着这些火焰灵能来自投罗网。
噗噗……噗噗噗!当黄泉绕着这火洞般的圆形灵域一周过后,最后一匹最壮实的火狮子,也正巧被‘幽冥夜火’所吞食,并拽回了它新主人的丹田气海。
黄泉长舒了口气,唤出‘血玉灵玺’悬于掌心之上,随即注入自己的灵识来感知那‘三魂佛玺’之所在:东首、西首、北首……簌喇!忽见玺上‘血玉灵兽’的口中,陡然喷射出了一道赤色的光线,直钻入了南首方向的洞道之内!
南方?莫不是‘三魂佛玺’在南首?
黄泉方才向南首走出两步,他耳畔就有熟悉的女声道:“黄幽海!此乃幻境,一切皆有可能是‘宝匣人魔’所设立的障眼法、幻听术,你切莫要麻痹大意、以身试险呐!”
这说话之人,自然便是于猎王戒中休养生息的‘灭宗明妃’。她先前催动了大量灵能来令姝儿开天眼寻人,已是消耗殆尽,如今只得以微弱的灵言来提醒黄泉小心。
黄泉一颔首,道:“多谢前辈提醒,晚辈明白。”说罢,他便抽出斜系在背后的‘阿鼻地狱’,并比诀唤出了二三十头最低阶的‘青皮小鬼’。只闻吱吱嘎嘎的一阵喧闹声后,它们便分四处钻入了东、南、西、北四向的洞道……
东首的洞道之中,最先传来了一阵熊炎烈火的轰炸声,随即五六道青鬼灵魄便飞回了阿鼻地狱内;紧接着,西、北两方的洞道里也不分先后地吹来了寒冰雪风与酸水激流,再将十余头青皮小鬼送回了老家;而让黄泉最意料不到的是:那看似平安无恙的南首洞道……还当真颇为平安,往里头窜的青匹小鬼非但没有遭到任何致命打击,更是越跑愈快、疾若烈马。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难不成那‘宝匣人魔’是故意摆出此法,来让别人起疑心、走错路?黄泉斜眼一思,旋即摇了摇头、打消了自己过分的思量与小心,朝那南首的洞内行去……
这刚行出数十步,让他头脑发昏的事情便离奇而至:原本如旗杆一般笔直的血灵之线……居然在他面前打了一个迎面的转弯,直往他背后所来的方向射去——这血线调头,也就意味着‘三魂佛玺’所在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且是纵横反向的大变化!
三魂佛玺即便再如何奇妙,它也不可能长出四条腿跑东走西的。若是它的位置发生变化,那唯独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便是这古怪离奇的‘宝匣灵域’在不断地改变相连的位置;这第二……便是有什么活人或者机关人,正拿着此玺在转移躲开黄泉。
这两种,无论哪一种于黄泉而言,都是极为不利的。毕竟黄泉完全不了解这‘宝匣灵域’的内部构造与变化规律,因而不管是在面对灵域本身、还是熟识灵域的人或机栝时,都将处于被牵着鼻子走的境遇。
不过,黄泉已不再是昔日那个必须要谨小慎微的修灵新手了。他如今有一个绝妙绝佳的方法,可以完全以压倒的优势来抢夺三魂佛玺——快,那就是他神鬼莫测、快比雷电绝影的高超身法!
天下剑道,唯快者不破。很多事也是如此。
比方说吃大锅菜,慢了就只剩下汤汁儿和肉渣;再比方说做买卖,慢了恐怕连拉车的马儿都得卖了换些回乡钱。在这个世界,一旦看准了就得快些下手。
黄泉深知其中道理,且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决然不会出错,也相信自己的步子足够快!所以在不足吹一口气的时间内,他所化身的赤青弧线便随着‘血玉灵玺’所指,极掠过了东首洞道内的火幕,来到了冰雪纷纷的银白空间。
这里的雪,绵白而纯净,下得极缓。若是东玄世界的大诗人们来此,一定会三五成群地围炉烧酒,各自写下触景生情的咏雪诗歌。黄泉也懂诗词歌赋,也有极其旺盛的诗兴,可他眼下却全然没有功夫去观察这些飘零的雪儿——因为,那‘血玉灵玺’所指的方位,又在如蛇般弯曲!
他当即再度运气下沉,化作赤青光华穿过了沙漠灵域、浩海灵域、霹雳灵域……等大小三十二处灵气所构成的空间,来到了两尊灵玺共同闪耀着光芒的毒沼灵域。
他,终于看明白了——看明白这‘三魂佛玺’究竟是为何会东转西跑?
那是一条牛皮和铁轴制成的动能传输带,其上正横卧着‘铁传声’紧握佛玺的尸首。
咯咯咯咯!眼瞧尸首,很快就要钻进乌漆墨黑的洞道了……黄泉整个人如灵蛇般飞掠了出去!可是,正在他的‘骷髅太刀’即将斩断铁传声的手臂,夺下‘三魂佛玺’时……
嗖然一声,他背后忽射来了一串造型各异的暗器飞镖!它们有的像是一片柔软的薄纸,但锐利得能割开隆冬的烈风;有的如同一根筷子,但这根“筷子”却能在空中扭捏弯曲,避过所有遮挡对手障碍物;还有的……竟然像一颗铜制齿轮?
谁都不明白:齿轮这种钝器,哪可能远距离地对人造成杀伤呢?
第492章 毒箍双策
齿轮,当然对黄泉造不成任何杀伤。且它从一开始的瞄准目标,本就不是后者。
可巧就巧在,这颗“齿轮”却是藏在无数五花八门的夺命暗器之中,是叫人迷惑难辨。
因而,直到黄泉闪身避开其余所有暗器之后,他才恍然发现:这枚齿轮……竟然是打向动能传输带下,一根空转铜轴与一根静止铜轴之间的。
喀喀!
只听那两根铜轴卡顿了两声,随即便一同转动了起来。
咯嘣——紧接着,眼前原本平坦的青石地板霎时就向下翻落,露出了个黝黑的四方大窟窿。而此刻‘铁传声’的尸首,距离被传输带送到这窟窿里……也只有一丈之遥了。
黄泉根本顾不上背后那使得一手高妙暗器之人究竟是谁?他当即凌空翻身,夺向那尸首的身前。可是,还没等他落地,侧首又有一串如蛇般游动的诡异暗器拦空飞射而来!
簌簌簌簌!这游蛇般的暗器虽速度不快,但行径走势却令人摸不着头脑。它们时而上窜、时而下潜、时而又盘旋打圈、时而又如波浪般连绵起伏,当真就连黄泉这等身法高超之人,也难以在弹指之间全身而退!
可黄泉并没打算求全身而退!
他喝得一声,张开灵压向前猛的发力!整个人便如蛮牛般掠过了蛇形暗器之幕,一把捉住了已大半个身子悬空的铁传声!
黄泉的眼珠子,牢牢瞪着那暗黄色的‘三魂佛玺’。他捏着前者足后跟的手掌,也再度收紧发力,嗖喇一声便将‘铁传声’的尸首拽了上来。
佛玺,就握在铁传声的右手掌心里。它如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唐僧肉般,引诱着千万妖魔鬼怪前来为其拼命、厮杀尝鲜。谁会不想得到三魂佛玺呢?都灵巨人、波尔多人、金曼拉人……但凡只要是心有权欲之者,都想凭借此物独霸天下!
想到此处,黄泉便轻叹一声,躬身拾起了这‘三魂佛玺’道:“金钱、权力和女人……真的能给人带来无穷无尽的快乐吗?难道,这种‘快乐’就会是不空虚、不弥散的吗?宝匣人魔?”
阴暗之角,方才那干暗器所打来的方向是有冷笑传来:“哼哼哼,那是自然的。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金钱、权力和女人更实在、更长远的快乐吗?黄幽海,你自己也不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吗?”
“呵呵,你错了。我夺此佛玺,一来为了除魔,二来……是为了复国!”
“一样的,都一样的……这些事于你来说,也不是你内心深处的欲求不满吗?”
“你这么将此两者混为一谈,我倒也的确难以反驳你。不过只要此玺在我手中,我就一定会将其用于人间正道,为大多数的沧桑百姓造福!”
“嘿嘿嘿!所以说年轻人……还真的就是太年轻了。你怎能确定,自己所做的一切,就一定是为了旁人好呢?还有,你怎能晓得,握在自己掌心里的东西……就一定会属于你呢?”
黄泉淡淡一笑,举起了‘三魂佛玺’道:“听你的言下之意……你是觉得自己有本事胜过我,将这佛玺再重夺回去吗?呵呵,我奉劝你还是别痴心妄想了,凭现在的你……”话到此处,黄泉忽觉得眼前陡然涌起了一抹黑色?
宝匣人魔这才哈哈大笑起来,走出阴暗的角落道:“若论光明地单打独斗,凭如今的我……的确不会是你的对手。但若论足智多谋、手段多端,那黄幽海你可远远及不上我喇?哈哈哈!”
黄泉眼前的黑色,如滴入水中的乌墨一般,迅速在他的视野范围内晕染开来。以至就算是‘宝匣人魔’的本尊笔挺地站在他跟前,他也只能隐约瞧见这是个瘦不拉几、芦柴棒般的猥琐男人。
他模糊地瞧了眼发紫的手掌,不削地道:“涂抹毒液在别人的尸首之上,当真可算是臭不要脸了……呵呵,蟑螂老鼠,果然只配躲在暗处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呐?”
宝匣人魔却全然不以为意,甚至将对方的讽刺挖苦当做一种褒奖和表扬,他道:“嘿嘿,手段不论是上三门还是下三滥,只要能出其不意、克敌制胜……那都是了不得的高明手段呀?哈哈哈!”
黄泉甩了甩不住刺痛的手掌,啐得一声道:“哼,克敌制胜?难道你觉得这天下还有什么猛毒,能够压抑我……”他原本边说着,边就提起自己的灵气欲要将毒素逼出,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灵气就像是养料一般,被那毒素所吸为己用!
望着前者吃惊的表情,宝匣人魔不由得纵使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我这‘染夜毒’可不是什么催命的猛毒,不过呢?她可要比天下间所有的猛毒还要可怕百倍呐!嘿嘿嘿!但凡只要你运灵抵此毒,你的灵气就会被毒素所同化;要是你不抵御呢……那等它钻入你的丹田气海,你全身的灵气就将被清空殆尽!”
唧唧唧唧!
黄泉的眼前,只余下了一片黑暗混沌。他唯能听得见对方那小人得志的奸邪笑声。
可他并没有丝毫的畏惧,因为他有王牌!这就和坐在赌桌上的感觉一样,无论你输得分文不剩、还是底裤都充钱当了,只要你手里捏着一张王牌——你就会很笃定,自己迟早能连本带利赢回一切!
但是,庄家也并非是容易对付的角色。他们既然开了赌庄,那就一定想足了完全的手段,直让你连一层皮都输得剩不下来。尤其是像宝匣人魔这种庄家,既有毒计又通法门,那对付起熟悉的赌客来……简直就像是用三根手指捏田螺一般简单!
嗙嗙,嗙嗙嗙!只听一阵锁扣闭合之声,黄泉的身上已然箍满了金蛇造型的古怪暗器。它们就像是缠住老树的粗腾一般,深深嵌入了前者的皮肉之里,将黄泉最后的底手‘王牌’给尽数封印!
黄泉的底手王牌,自然就是正邪双修的《无相禅功》了。但如今,他企图连接自身意识之海、唤出无相禅力时……却发现这意识海的大门,仿佛是被数十根粗壮结实的金色锁链给纵横蜷绕住了,且其上还挂着大大小小二十余座石狮般的重锁,是牢上添牢。
宝匣人魔一看黄泉疑顿的表情,便知自己的手段已经奏效。这回他再也没有丝毫忌惮,踏上两步便纵声言道:“哈哈哈!我这‘金蛇箍’的滋味如何?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意识之海……宛如冰封成川,任凭你如何锤击敲打都砸不开那厚实的冰面?”
“这……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嘿呀,你真聪明!这还的确是‘鬼东西’咧!”
“难不成,此物之原料……乃是从‘地下界’而来?”
“正是。”宝匣人魔扬起脑袋,啧啧道,“这‘金蛇箍’之所以能够封锁意识海,那全都得归功于下界‘魔灵矿洞’中的‘封神石’。相传但凡只要有活物靠近此石三丈之内,便会意识模糊、永堕迷障……嘿嘿,不过机关人没有意识啊?因而这全天下也只有我‘宝匣人魔’有本事加工此物呐?哈哈哈!”
“原来如此……”黄泉虽灵意双海闭塞,但他依旧冷静得怕人。他淡淡又道:“想来你为了对付‘白无相’和‘白无命’,也挖空了心思、动足了脑筋呐?呵呵,真是有劳你了……”
宝匣人魔沉然良久,心中不禁又感念自己的奸计还是用得十分有必要的。
他原本以为谁都不会想到:自己当初研制‘染夜毒’和‘金蛇箍’的缘由,正是为得助人对付那白氏两兄弟。可他却真的没想到,自己一切都已被眼前这个男人所洞穿。
黄泉呵呵一笑,道:“你真的非常聪明,一步步的棋子也落得格外漂亮。只不过,人就是人,纵使你乃人中之魔……你也不可能不犯错误的。”
“你……少在那里装腔作势咧!我宝匣人魔还有什么错误可犯?!”
“第一,你太依赖、也太高估了自己的机关法宝;第二……你太小看我黄某人嘞!”
说罢,黄泉右臂的‘宝血图腾’便锃亮发光!旋即只听:砰砰,砰砰砰!他浑身的‘金蛇箍’便被能够千变万化的‘天帝之血’所斩断。
金蛇箍一落,黄泉的周身便绕起了三五圈嫉恶如仇的‘度化佛面’!祂们都直勾勾地瞪着宝匣人魔的面孔,那张扭曲变形、令人作呕的恶心面孔!
嗖然数声,这‘宝匣人魔’就宛如忍者一般向后翻腾了数圈,没入了阴影黑暗之中。因为他到底是聪明人,他明白但凡只要黄泉一脱困,自己便绝然不可能战胜得了后者!
“哼哼,我说过吧?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的。”
倏然,那西首阴影通道之中,又缓步走来了一人。
他碧眼如狼,浑身缠绕着簌簌的流沙,像是披风。此人,乃是波尔多王子——阿依达。
他低沉地笑道:“三魂佛玺还是我的,至于这血玉灵玺嘛……你要拿就拿去,怎么样?玉面阿三?”
第493章 圣光来照
当‘天帝之血’慢慢驱除了‘染夜毒’后……
黄泉的眼前,也逐渐浮现出了那张歪瓜裂枣的面孔——玉面阿三的面孔!
他根本不可能想到:宝匣人魔的正体,居然是幽月城黑酒馆的店老板、是萧烟客和鬼三郎在西漠最信任的心腹眼线!
“诶呀呀,还是王子殿下您有真知灼见呐!”
玉面阿三啧啧摇头,道:“这个男人呐……恐怕凑满我万人的机关大军都未必能胜他!看来,我俩的合作是大势所趋呀?哈哈哈!”
阿依达也咧开了嘴,阴森森地冲黄泉笑道:“黄幽海,我知道你现在的本事……恐怕不亚于‘无相魔宗’中的三位异面王。但你要清楚,我和‘玉面阿三’若是联手,你根本应付不过来的呀?”
黄泉自然清楚这个道理。这阿依达乃是高位灵皇,而玉面阿三又是个满肚子坏水的阴谋家,若是这一文一武两人联手……保不齐还真可以要了他自己的性命。
不过,他也自信并非绝无胜算。毕竟他现在的体内……可是有着正邪双修的九重《无相禅功》,以及能够跨越四层灵阶的‘天帝血契’!除此之外,那‘天帝之手’与‘天帝之剑’更是他最终的杀手之锏,也正是给予他有胆与白无相、白无命决战的精神支柱!
呼喇喇!
赤色的‘血之灵气’与金灿灿‘度化佛面’交织,缠绕在黄泉周身。
他右手一唤,骷髅太刀便如听令般钻入他的拳心;而后左手再一虚握,流通宝血的天帝之手便套在其手掌之上,并孕育出了长约三尺的天帝之剑!
眼看黄泉那赤红如火的躯体与双眸,玉面阿三不禁临危后撤了半步。他瞧了眼阿依达,见他倒是淡然自若,好似口中还呢喃着:不过如此之类云云。
阿依达哼哼一笑,道:“果然如此,你当真就是我的宿命之敌啊?”说罢,阿依达的周身霎时被流沙所包裹!一阵沙沙声罢,只见他浑身已披上了一层漆黑色、透着殷红气息的铠甲,而他的掌心……则握着一柄双头的龙首长枪。
这,正是阿依达的双重天赐——‘猩红天魔铠’与‘恶龙双头枪’!只不过,这两份的天赐并非是由‘上天帝’来的,而是从这世界万恶之源、极狱魔尊‘天子魔’来的!
黄泉抿了抿嘴唇,心中估量着:‘这阿依达的实力,恐怕不输给鹰神波多摩……我如今全力与其相斗,恐怕也只有五成胜算。’他又瞥了眼退入暗处的玉面阿三,心头更添了三分忌惮,‘这阴水鬼若是再从中插手,那我……’
咣——
就在那黑暗,即将保护住玉面阿三,遮住他那张丑陋嘴脸之际……
一束光芒,自东首甬道射来,揭开了黑暗、套住了这人中之魔的满盈罪恶!
“神王上主,我辈应将永世的荣耀与赞美恭献给您!”
这声音,浑厚而苍劲、正直而不屈。光听这道嗓音,就仿佛能得见神王之容面!
黄泉的眼睛里,本来还是没得托底的。可他一听见这道嗓音,整个人便如幕圣光、有意外平安。他喊道:“唐……唐教士?!”
这光,似是真听见了黄泉的呼叫,霎时又辉煌了三分。旋即,一位梳着大背头、身着貂皮氅子的传教士缓步行入此灵域之中。他,正是西寒四友之首、光之灵能的不二传人——唐古德。
只见其棱角分明的面颊上,又多了数道褶皱横纹。不用细思也知道,想必在这‘宝匣灵域’里的几个月中,他是饱尝着饥饿、困乏、以及精神上的折磨与摧残;他的胡须,更像是春季里的野草一般,长得绵密而茂盛。但尽管是在这生死不明之地,他依旧将胡须涂得油光锃亮,这于他而言……并非只是尊重他人,也更是一种固执的自尊!
玉面阿三惊呼了声,道:“你……你怎么可能从‘灭灵天牢’中逃出来?!那可是能够封禁‘地阶灵皇’以下所有修灵者的……”
他的话说到这里,就咽住了。因为唐古德那锐利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他,自己已不再是昔日的玄阶灵王——如今的他,已然是一位不折不扣、当世难觅的‘灵皇境’高手了。
唐古德手抚《神王福音》,闭眼祷告了片刻,旋即睁开了他那对比过去更沧桑、更老辣的双眸道:“我告求了神王,祂回应我……今日便是叫你们这帮魔徒奸邪覆灭之日!黄幽海的蓦然驾临,也佐证了这回应乃是真实可信的!”
阿依达魔铠一抖,浊气四飞。他撩起恶龙双头枪,将那吹毛断发的枪尖对准了唐古德的额心道:“你这神棍小厮,还企图联手他战胜我等?呵呵呵!可笑可笑,你只不过是个刚踏入‘灵皇境界’不足数日的……”
嗡嗡!!
就在对方之言愈加难听之前,唐古德的皮氅子霎时无风扑腾!
随即,一束束的神光在他背后凝集,悬空摆成了三十多号人的‘圣光诵诗班’!
只见唐古德翻开了《神王福音》,翻倒了最后的赞美诗歌道:“各位弟兄姊妹,请诵唱第一百六十八首赞美诗——《来近圣桌歌》!献给吾众之神王!”
那些光人似是真听得懂唐古德所言,先后翻到了第一百六十八首便诵唱了起来:“神王,我到主桌旁,恳将真实永生粮,分赐众心同分尝;诚心痛悔同屈膝,求使觉得主临格,看见大爱奇妙力……”
随着高低错落、澎湃有秩的男女高声,唐古德的额首陡然间凝聚了一枚金光闪烁的十字架。而他周身的白色光芒,也转瞬之间化作了耀眼夺目的璀璨金光!
这金光一现,他的灵气、灵压、灵识,乃至肉身、智慧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激增!他,已超越了自己的灵阶,成了足以与黄泉、阿依达相抗衡的修灵之皇!
阿依达的枪尖,原本直至那枚金光烁烁的十字架。
但也不知是因为自惭形秽,还是某种内心暗示……他的枪尖不禁偏移了半寸,对准了唐古德那浓密如兽鬃的一撇眉毛。
唐古德依旧肃然,脸上没有丝毫的高傲与自满。就好像……这些灵能灵力皆是神王所赏赐的,与他本人并没有太大的干系。他道:“邪魔奸佞,你也怕了神王圣威吧?哼!今朝我蒙神王选召来剿灭尔等,尔等……皆等大审判吧!”
阿依达咧嘴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你觉得你二人联手……就一定能如你‘神王’所言,战胜我等吗?呵呵,你的神王呐,只不过是神王殿里的一座座铜像、一块块五彩琉璃!祂,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虚空之物!也就是屁,知道吗?哈哈哈!”
听闻此言,唐古德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绝杀之意。他自己可以被羞辱、凌虐,但他心中所坚持的信仰却绝不能被奸恶之徒亵渎、侮辱!他大喝一声:“亵渎神王者,杀无赦!!”话音一落,他便化作了‘羽翅光人’直掠向了阿依达!
“圣灵诀,三灵光破!”
只见唐古德在胸前划出了一个十字……
他周身便涌起三股‘光之灵气’,合为金灿灿的三阶‘圣之灵气’,迸射向敌者!
“天魔诀,魔龙崩空爆!!”
眼看圣光来势奇盛,阿依达当即挥舞起了‘恶龙双头枪’!
嚯嚯两声,那头尾龙首便张开了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吐出了紫光幽幽的两条凶煞恶龙!
砰!!
金光与暗紫相互一撞,是激得石墙崩裂、机关散架,甚至就连整座灵域都晃荡难抑!
过得弹指,这金紫双色便像是太极一般相互旋转,而唐古德和阿依达……此时也正像是游动的阴阳鱼般,时而拉远击发灵诀、时而近身肉搏兵刃!一时间,是光暗四溅、烈如焰火!
黄泉自然不甘闲等,他嗖然一纵跃到了玉面阿三跟前,横剑阻路道:“你别想搞什么花花肠子了,玉面阿三!今日,既然你有胆子用肉身来到我面前……我就必叫你皮开肉绽、魂飞魄散!”
玉面阿三那对歪斜的眼珠子,霎时往不同的两个方向转了圈,道:“你,真的要先杀我吗?莫不如……你先和‘唐教士’联手杀了那‘阿依达’,再来寻我决战如何?”
黄泉冷笑了数声,不退反进道:“呵呵,人家说女人翻脸好比翻书,但我看来……你玉面阿三翻起脸来,那比翻眼皮还快上十倍不止!你啊,死到临头还不晓得与同盟战友并肩作战,真是无可救药、药无可医!”
玉面阿三咂了咂舌,抱起双臂摇摇头道:“诶呀,看来你是彻底明白了——我宝匣人魔,可是要比咱们头上转的天魔选子难对付得多。不过,你还是杀不了我的,知道吗?”
“哼!你这肉身如假包换,可再也不是铜皮铁骨的机关人了……我,怎生还杀不得你?”
“哈哈,那你不想想吗?我这样的聪明人,为何要以肉身来见你呢?”
“什么意思?”黄泉到底反应不慢,他霎时瞪眼喊道,“难道你是为了——?!”
第494章 幽月作坊
咯嘣一沉,两人的脚底心霎时向下落陷!
黄泉自认入了埋伏,连忙施展起身法上腾!
可还未等他腾起,那‘玉面阿三’便一跺脚,蹬开了足下暗藏机关的翻板!
他,落了下去。
而黄泉的眼珠子里,却映着深邃不见底的漆黑洞道。
追?还是留下来帮唐古德先对付阿依达?这问题约莫困扰了黄泉一念,但一念之后,他就已下定了决心——要去追!因为他深知道:险恶的人心,远比刚猛的外力可怕百倍!
可就当他翻身推出一股劲风,整个人如飞鹰般俯冲之际……那‘阿依达’陡然便释放出浑身灵压,震开了与其比拼斗力的唐古德,飞身向黄泉掠来!
“姓黄的,快把‘三魂佛玺’还给我!”
“哼,做梦!想要佛玺……你有本事追得上我再说!”
黄泉的身法之快,决然是在场四人之首。因而他只径直向洞道深处追去,头也没必要回。而原本企图也一并纵身随行的阿依达……却像是鱼儿一般,被唐古德的‘破魔银鞭’蜷住了一足。
唐古德朗声道:“邪魔王子,你的对手是我!”
阿依达啐骂道:“滚!本王子可没闲工夫陪你在这儿耗着!”他踢了踢脚,又张开灵压震得一震,发现这‘破魔银鞭’收缩之紧远超想象,根本没办法靠常力挣脱。于是乎,他凝灵入枪,戳向银鞭!
可还没等阿依达来得及使那无坚不摧的‘恶龙双头枪’破开禁锢,一股庞然巨力已将他向天顶之上抛去!只听嗙嘡一记巨响,灵域顶上的天花板便被其撞出了一个大窟窿!
烟雾迷蒙,碎石飒飒。唐古德又化作了一束光柱追入其中,一连给阿依达来了‘圣光洗礼’、‘圣光大宝剑’、‘圣光三重奏’的轮番轰击,是炸得对方霎时间毫无还手之力!
等得光散烟消,阿依达依旧站在原地。他身上的‘猩红天魔铠’没有一丝划痕,就连一颗微小的尘埃都没有沾染上,就仿佛如当年刚被‘天子魔’加持咒诅完一样,没有变化。
魔铠没有变化,但阿依达的模样却已与方才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头发变得雪白,两只眼睛宛如黑夜中的红灯笼般闪耀着煞人的凶光,周身更是逐渐蔓延上了一层混沌的暗黑之气。这股气息,只能让人联想到一种情形——那就是“死”。
唐古德信奉神王,相信后者乃是永生之神,且对其忠诚不二。因而“死”对他来讲,并不是一件令人畏惧的事,甚至他觉得:能为人间正道和自己的信仰所牺牲,那也是另一种生命的开端。
他道:“这,便是‘天魔之血’的正体吗?”
阿依达道:“呵呵,正是。且我体内流淌着的……乃是天子魔的宝血!”
唐古德冷哼道:“极狱魔尊的血,乃是这世间最肮脏、污秽之物,还能称之为宝血?”
阿依达凶眸一敛,不削道:“不管是宝血、歹血……只要能称霸东玄,那就是最至高无上之血!倒是你的神王……祂,能给你赐下什么法能呢?!”
唐古德呵呵一笑,毫不犹豫地指向了自己左胸道:“心,神王赐给我的……只有这颗嫉恶如仇、公平正义的心。我坚信,这可比珍珠玛瑙、龙肝凤髓还宝贵千万倍!”
一个贪求世间的金钱权力、荣华富贵,另一个则只为惩恶扬善、保守初心——两个价值观截然相反的人,是不可能再聊出一朵花儿来的。他们只有化作黑芒与白光,为了自身的坚持所战斗!
……
飒飒两声!
两道身影一先一后地窜出了隧道,奇快如雷。
在后的黄泉眼珠一瞪,他断断没有想到——这‘宝匣灵域’之中还藏有此等广袤天地!
那是一片褐红色的天际,上头挂满了浮动的流云,没有日月。
没有日月,却有光。这光,便是从地下沙漠荒原上的千百作坊内透射而出的。
这里的作坊,是有高的矮的、圆的方的、有凌空建造的塔楼、也有陷入地下的溶洞,但无一例外的——这些作坊皆在加班加点地制造‘机关人偶’的各部零件,并将其一车车地运往中央的大型组装机栝。
黄泉愣住了。他本料想过,这‘宝匣灵域’之内,定然是有这么一个大型的制作基地,方才能造出那成千上万的机关人大军。可他怎么也料不到:这个大作坊外围城门上高悬的……竟然是‘幽月城’这三个字!
“幽月城……无主之地?哼哼哼……”
玉面阿三挤出了扭曲歪斜的面容,凌空摊开双掌道:“你知道吗?这‘幽月城’的不二正主,正是我宝匣人魔——玉面阿三呐?哈哈哈哈!”
黄泉细细瞧了眼底下来往的劳苦工人,里头是有三种人:第一种,乃是其貌不扬的丑陋人;第二种,则是罩着天青色长袍,或是断手、或是瞎眼的残疾人;而第三种,便是通体生满鬼画符般溃烂天花的病恹人。想来,他们便是‘幽月城’所谓的三大势力:丑面帮、天青会和三毒分舵。
“你……你简直不是人!居然逼迫这些可怜人做你的苦役!”
“我不是人?呵!你们都叫我人魔了,我还能是人吗?再说,你怎知道他们不是自愿的?”
“哼!哪有人甘愿在这种荒原灵域之中,不分昼夜地加工加点?你分明就是在剥削他们!”
“剥削?你晓得嘛?我若不收留他们,让他们有饭吃、有汤喝……他们就得叫人活吃了!”
黄泉有些顿迷,他望着那一个个因劳累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苦工,好似从他们脸上瞧见了一丝丝作为人的价值与尊严。他们被需要,被‘玉面阿三’所需要。若是没有玉面阿三,他们的确必将受到世人的歧视、排挤,甚至是欺辱、迫害……
玉面阿三呵呵一笑,指着自己的面孔道:“你知道吗?长着我这种面孔的人,有哪家酒楼的老板愿意收留我,让我做小工呢?又有哪个姑娘肯完全不顾外貌,与我相爱厮守呢?嘿嘿嘿……像你这种出身显赫、样貌端正的人,是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的!”
对于此情此景,黄泉骂不出声。他想起自己在‘乌山岛’被‘蒙戈海盗’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那几年,不由得轻叹道:“你错了,我并非像你想象的那般过得顺利。人的一生之中,总会经历些艰难和曲折,可能这些艰难曲折会像一只手将你按在泥泞的地里,但你起身后也不应该任由自己满身是污秽和罪孽啊?”
玉面阿三的笑容渐渐转冷,冷得就像是浸泡在海底的沉船,通体已生满了斑驳与腐朽。他道:“那你认为,像波尔多王、金曼拉王这等掌权者……他们就不是满手鲜血、满身罪孽了吗?死在他们手里的忠臣良民,那可远比我杀死的朝野鹰犬要多几十、几百倍咧!还有各大家族、各支势力,他们这些人有哪个不是踩在旁人尸体上才站到这么高的位置?”
黄泉沉默了,直面摆在眼前的罪恶事实,他也没能有话可以来反驳‘玉面阿三’的质问。他只能听着后者的话,变得愈加离谱、越来越病态:“呵呵,说不出话了吧?不管你如何看待我,我都绝不会放弃我的理想——建立机关帝国!我要将所有西漠人……乃至东玄世界的人,都改造成合乎我意志的机关人。叫他们按照我内核设定的劳作、相处,不再会有歧视与迫害!那这个世界,就会变得良善、变得完美喇!咯咯咯咯!”
这笑声,回荡在幽月作坊的上空良久。
而那些劳累的苦工,却当真像是‘机关人偶’一般,全然不顾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黄泉看到此种情形,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感叹道:“你的出发点,的确没错。人与人之间,当然应该和睦相处、平起平坐,更不应该因为金钱地位而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你所设想的具体计划,却是泯灭人心之举!你倘若有本事,就当去翻转人心,令他们自省自愿地去爱人、去接纳所有的人。而不是强行地去改造他们……”
玉面阿三那对歪扭的眼珠子,陡然就染上了一层层的漆黑。他缓缓道:“你们‘太周之国’有一句话说得特别的精辟——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与我意见相左,又不肯乖乖交出两尊‘天帝九玺’、做一个活体机关人……那我也只有让你见识一下,我足以称霸整个西漠的战斗能力了……嘿嘿嘿嘿!”
话音一落,玉面阿三通体就黑了,黄泉也黑了。因为在黄泉的背后,有十几圈鬼火似的绿眼珠子正高高升起,并如遮天的山脉那般将天上地下的光亮皆继吞没。
黄泉并没有回头,可他心里依旧非常清楚,自己将面对如何可怕的一役:那是人类,与人类能制造出来的最高机关生命体——歌利亚巨像群的恶战!也是‘度化心灵’与‘抹灭心灵’最直观的比拼!
第495章 机关大阵
“怎么?这就乐呆了?”
玉面阿三咳嗽了数声,自傲地望向那‘歌利亚巨像’阵道:“要不,我再专门替你变个戏法,保准叫你高兴得躺在地上打滚,你看如何?”
慈悲。黄泉的眼睛里,再也没像之前那样对阿三抱有必杀之念,反而涌起了一丝丝的慈悲。他不知是否该对这可怜的丑八怪手下留情,也没想好要怎样开口劝解他放弃抵抗。
可在玉面阿三的眼里,沉默就代表着内心的软弱与畏惧。他哼道:“迟了,迟了。你既然已经晓得我‘幽月作坊’之存在,我就绝对不可能让你活着走出‘宝匣灵域’的!但是你死之前,我倒是可以再最后为你表演几手绝活……”
吧嗒一声,一记响指弹往四向。
清脆,在这空旷的褐红天地之间回荡不止,如同一记进军之鼓,唤醒了所有大兵大将。
荒原沙丘之底,忽然翻起了百余块精铁重板,露出了一道道深不见底的幽暗地洞。只听其中嗒嗒、嗒嗒……整齐脚步声由远及近、愈发响亮!最后,一阵阵列队整齐、军容威严的机关兵人先后跑出了兵营地洞!
不过罗预之间,这干没有思想、没有情感、只有听从命令的‘机关兵人’便将整个沙丘荒原填得满满当当、密不透风。它们有的手握长戟、有的手持重斧、有的背着大弓与箭筒、还有的赤手空拳地捏着灵诀……实在是各种门类的兵种一应俱全。
黄泉的眼睛里,除了佩服之外……还有一丝的羡慕,羡慕若是自己的兵马能照此行军打仗,那复国的机会必然将大大增添。这一刻,他似乎能够同理这‘玉面阿三’为何如此自信,必然能够靠着自己夺下这浩瀚无垠的西漠疆土了。
要知,军旅之中本就不需要个人英雄,只需要每一个小兵小将能够遵守纪律,将自己的这枚棋子妥妥地下好就成。其余的胜负与决断,皆是那帐中军师与带头上将之责了。而这些只懂得遵循的机关兵人,则恰巧最懂得遵守纪律、也更不会反抗军师和上将的命令!
这帐中军师,自然就是‘机关大军’之主、宝匣人魔——玉面阿三了。而上将……竟然都是些黄泉非常熟悉的面孔!金虎、赤眉、曼陀铃?银狮、炎凰、梅行之?!黄泉眨眼再看,的确还是他们!只不过他们已经不是人类肉身了,他们已经成了半人半机栝的再生机关人!
“这……你是自从哪里得到他们尸首的?!”
“呵呵,我能当别人的眼线,收集情报给他们。他们自然也得卖些好处给我吧?”
“哼,原来如此。你们将别人的尸首作为交易的筹码,还真是给你们祖宗长脸了!”
“啧啧,这你就不懂了。我们这叫物尽其用,不为东玄世界再添杀孽。当然,也叫良善。”
玉面阿三搓起了下巴,细细打量着黄泉又道:“放心,你的尸首……我是不舍得卖给‘地洞门’、‘藏尸阁’这种专门倒腾墓穴的下三滥门派的。我要留着你、改造你、再强化你,将你作为我‘幽月作坊’最无可匹敌的杀手之锏!”
黄泉长舒了口气,心中虽觉得阿三可悲,但也无法否认后者已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人魔”。他横起了‘阿鼻地狱’,遥指对方那张丑陋的面庞道:“要我的命,并非十恶不赦。但你执迷不悟想要剥夺所有人的精神和思想……那我,真就不能容你再活下去了!”
唰喇,一纵一收!
一道由‘天帝之剑’划出的剑弧带着撕裂空气之势,破空劈向其背后的一尊歌利亚巨像!
那‘歌利亚巨像’的动作虽然迟缓,但其体内‘机关苦工’的反应却迅捷过人。只过眨眼一念,那专门负责防御控制的机关苦工便掰下了操纵杆,替此巨像套上了三重厚如城墙的灵压结界。
砰砰!两声,两道灵压结界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便被击碎成光粉!而那第三重,也就是内侧最为坚固、最为厚实的那层结界,倒是如负隅顽抗的童子般支撑了弹指——可弹指之后,这一层灵压结界也喀喀碎裂,化成了漫天的水晶之雨。
没了灵压结界守护的‘歌利亚巨像’,就宛如没有外壳保护的牡蛎一般,软糯得像是能挤出水的嫩豆腐。只要被剑气一割,便被削去了半截黑耀铁质的大脑袋!
随着嘭嗵一记坠地巨响,三五十匹‘机关兵人’的散碎残骸被凌空高高抛起。残骸后头,那玉面阿三倒也并没有因此乱了方寸,反倒是颇为镇定地道:“呵呵……意料之中,意料之中!以天帝天赐所劈出的剑气,就应当有此大能呀?哈哈哈!”他笑得两声后,又道,“只不过,你这等战力的姿态……究竟又能坚持多久呢?”
“多久?自然是能坚持到把你废了,叫你不能再为祸东玄!”黄泉口中虽说得果敢,但自己很清楚:这‘天帝血契’外加‘双重天赐’的姿态绝不能久,久了就会成那不能动弹的肉饼子任人吃喝,因此必须速战速决!
只闻纵的尖声——黄泉凌空踏空一蹬,整个人便如飞鹰般略向玉面阿三!可让他没有料到的是,那玉面阿三向后疾飞了十丈,并从灵域四周唤出了如幕布般密密麻麻的铜翼机关人!黄泉皱眉啐得一声,也只得先以‘骷髅太刀’与‘天帝之剑’闯入此阵中大杀四方!
“哈哈哈!黄幽海,你果真笨得能吓死母猪啊?”
玉面阿三从怀中取出了一支镶嵌有灵晶的玉笔,指向那大片的道‘铜翼机关人’画了个圈道:“方才在上头也是,我到哪儿,你非要跟到哪儿?岂不知,我‘宝匣人魔’乃是步步有计、处处留手的吗?哼哼哼!”
黄泉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千百匹的‘铜翼机关人’就和发了疯一般,各自顶着两枚血红色的眼眸将前者里十层、外十层地拥挤在了其中。紧接着,玉面阿三便揿了那支玉笔之上——一枚绘有“金阳绽光”图案的按钮!
看上去像“金阳绽光”,实则却是“光聚金阳”,也就是众力集火的意思!且这集火黄泉的一众……可不是底下看似声势浩大的千万兵马,而是那一尊尊犹如上古魔神般的歌利亚巨像!
只见它们都张开了嘴,从中旋出一挺挺城门口径的‘灵波巨炮’,并十分迅捷得转动起了暗藏在背后的涡轮装置,替那不断聚集庞然灵气的‘灵波巨炮’散热降温。
这一挺‘灵波巨炮’,就足以摧毁渊海上最大、最繁华的一座岛屿,让其在渊海的地图上瞬间消失。而十几挺‘灵波巨炮’的合力一击……那恐怕就连太周之国的主城——‘大都(du)’也得被转眼摧毁掉整片下城区域。
黄泉又不是金刚砖石砌成的大都城墙,他也是肉做的人。他也会心里一记咯噔,霎时之间丢了冷静、得了惊愕。他的眼珠子里,能透过极细窄的缝隙看见:那如洪荒九日般耀亮的一串‘金色灵球’正在不断地膨胀、扩充——最后,向他集火迸射而来!
……
砰!!
整座宝匣灵域,都为得这一集火所震荡不止。
这,自然也包括有唐古德、阿依达激斗的那座灵域。
唐古德感此重震,心中忽有担忧之念冉起。
一有杂念分心,就势必会有破绽显露。对于高位的至强修灵者而言,头发丝儿般的破绽,那也是足以叫人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的。
阿依达就看到了这细如发丝的破绽!
他咧嘴一歪,顺势撩起‘恶龙双头枪’就直冲前者的脖颈戳去!
唐古德见此也赶忙收回了心思,凝集三阶的‘圣之灵气’作剑,抵住了那气势汹汹、呼啸而来的双头恶龙!
嗤嗤——两者的枪、剑在一时之间并无法决出高下,只得相互拉锯牵扯、溅起激烈的灵光火花。这,就和他俩心中的信念与执念如出一辙,是谁也不可能教改谁。
阿依达瞪着歹毒的赤眸,恶狠狠地道:“怎么,你这神棍还要缠着我吗?还不赶紧与我一道去瞧瞧那条小黄狗死了没有?”
唐古德脸色依旧沉寂,他淡淡说道:“不必了,如今‘黄幽海’的实力,已在你我之上。这‘西漠大陆’能够危及到他性命的人,恐怕也只有‘白无相’和‘白无命’这对魔头兄弟了。我相信他,定然能够除了这‘宝匣人魔’,还东玄世界一个太平!”
阿依达笑了,笑得从脸皮抖到了脖颈肩膀,乃至整个躯干。他撩起了自己冷银色的长发,道:“呵呵……你,难不成真觉得我会斗不过那黄皮的卑贱小狗?”
唐古德冷哼一声,目光平和而又坚毅地道:“正是,自古邪不胜正。你别说身为‘天帝选子’的黄幽海了,就算是我——西漠北部的一位小小传教士,你都未必能斗过!”
阿依达笑得更大声了,好似吃了三碗笑汤一般,不受自制。良久,他才边带着笑意摇头,边问:“你……你难道还以为自己凭什么神王圣心,和你《神王福音》里的三脚猫功法,就能胜过我的‘天魔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