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烟中仙客
钟乳洞内,奇光幻雾弥蒙,是大有一派世外仙踪之风骨。
其中两仙执卷,坐于寒玉座上论述天人之道,聊得啧啧有声。另有一小子于琳琅满目的藏书竹架前挑选了本高深莫测的仙诀,正比剑试炼。
而此福洞的更深之处……似有人在内盘坐修道,又好似有人在暗中偷窥这些神仙的起居。可是,后遭的一切都看不清楚了,因为一切——都已被飞天、遁地二鼠的鲜血所覆盖遮掩。
雾气散尽,原本要围杀墨龙渊的‘九柱灵尸’也只余下了三匹。
且他们一动不动,只单单瞩目前方,那柄架在吞天鼠脖颈上的‘琅嬛仙剑’。
墨龙渊也是一愣,就和那些五千年前就没了性命的木乃伊一样,呆得出神。因为这柄剑,明明就是‘小白龙’的佩剑,但小白龙他——依旧被白无相牢牢的扼住,是连半分的灵力都施展不出。可这柄仙剑,却被疾速御往了敌方将帅之所在,并顷刻之间斩杀了左右双士。
没人握着这柄剑,这柄剑是腾空悬着的。那就代表着,一定有人在暗中操纵着这剑!难道是离懒猫?墨龙渊四下转首一瞧,只见这懒猫蹲在一根断柱之顶,挠着耳朵舔着毛。好似很笃定,这柄剑会出人意外地帮助自己徒儿脱困。
虽然没见到御剑之人,但吞天鼠依旧不敢乱说乱动。毕竟,两枚鲜血淋漓的脑袋,正在他眼前滚来滚去,好似在反复地提醒着他:若是你胆敢造次,你的下场……会比这两人更惨上百倍!
“师……师尊!”
墨龙渊一疑,他转首瞧向开口的小白龙。
只见他望着那柄琅嬛仙剑,眼波颤动道:“您、您老人家……怎可离开‘琅嬛福地’呢?若……若是这白无相回转神志,我的计划不就……”
他的话,还没全然说罢。那‘琅嬛仙剑’的玉柄之端,就冒出了滚滚的浓烟。且这浓烟,还伴随着哈哈的朗笑之声:“徒儿放心,有这墨龙渊在,我等的计划就绝不会泡汤的。况且,为师若不出面,叫你们对付这‘古埃国’的最强十人……那还真是有点费劲呢?呵呵呵……”
随着话毕,那浓浓的烟雾之中……忽然就出现了一位花鬓青面的老烟客。他满脸的皱纹里夹着数道沟壑般的长疤,不握剑的手上总要捧着自己那杆子翠玉烟斗。寂寞起来,他就会像现在这样,嗍上两口这锅里的快活烟。他,正是嗜烟如命的仙宗烟客——萧谷,萧真人。
呼呜——萧烟客长吁了口烟,再享受地将吐出的白练再用鼻子重吸一遍。这一回,他的面颊上才晕开了少许病态的殷红,他的眼睛……也才微微睁开,扫视向墨龙渊、小白龙和那打着哈欠的离大懒猫。
他注视着那懒猫约莫片刻,方才移目吞天鼠道:“贼鼠,你可知道……你掌中的‘冥咒骨玺’乃是出自何者之物?而你,又是不是贫道的对手呢?”
吞天鼠没得天吞,只得吞了口唾沫道:“这……这‘冥咒骨玺’乃是上天帝赐予我‘古埃国’的至宝。我……小人当然也不是天穹仙宗副掌教——萧烟客您的对手!”还没等萧烟客点破提这两个问题的用意,那吞天鼠就举起了藏玺金盒,又道,“萧真人,这宝玺小人消受不起,还是给您老人家保管罢!”
“哦?这就送给贫道了,你舍得吗?”
“当然舍得!小人……小人的命可比这‘天帝九玺’值钱多咧!”
“呵呵……你怎么知道,贫道会留你这邪魔外道的狗命呢?”
“嘿……嘿嘿嘿!真人乃是慈悲为怀的得道金仙,怎会妄杀一位心存悔过的求道者呢?”
萧烟客忽就捋须大笑,放下了那还滴着鲜血的琅嬛仙剑,道:“求道者?你也配吗?”
吞天鼠不敢动。因为萧烟客但凡有胆子罢剑,那他也一定有十成的把握,在吞天鼠有反击的想法之先,就割下他的项上人头。
于是乎,这贼鼠赔笑了数声,转而双手捧盒道:“小人过去不配,但在方才性命危急之下,忽就茅塞顿开了!小人愿意自废浑身魔功,拜在萧真人门下,从此再也不离开您身边三丈。”说罢,他干脆撤去了操尸之术,将他那自傲的‘九柱伏魔圈’解了开来。
咚咚咚,眼看那古埃九柱神的木乃伊一个接一个地向前后倒下,唯独留了图蒙法老王和那身中诅咒的狂龙白无相立定原处。想来,他是当真放弃了抵抗,把自己生死的权利都交托在了萧烟客的手掌里。
萧烟客盯着这贼鼠良久,心里也万分佩服后者的随机应变之能。他本来,想的是问完后者几个密辛问题,就送他上路。可眼下后者的反应,却大出他的猜想意料。他陷入了沉思,脑中不住地以他两千多年的人生阅历来权衡利弊。
“师尊……万万不可啊!”
小白龙掰着那白无相的铁掌,卖命高喊道:“此者诡计多端,莫要让他祸害了本门呐!”
墨龙渊当即也上前附和道:“是啊前辈!此人欺师灭祖,实在是个不可教化的大奸贼啊!若是让此子拜入您的门下……那总有一天会反咬您老一口呀!”
这两人的话,听在萧烟客的耳朵里,却像他吸入的烟气一般又被他吐了出来。他似是一点儿也不担心这吞天鼠肚子藏着什么要命的毒计,只朗声又笑道:“呵呵,无妨。天道之门,本就向所有一心向道的天下苍生敞开,只要你诚心悔过、分别魔宗……那贫道,倒是可以网开一面,收你为徒。”
此言一出,不光是墨龙渊和小白龙的眼珠瞪得和石榴一般大,就连那在旁的睡得呼呼打鼾的离懒猫……也是抖了抖耳朵,像是有苍蝇蚊子想往里头钻。
可吞天鼠却摆着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他明白:萧烟客需要什么,也懂得自己于对方而言……还是有数之不尽的利用价值。人,知道自己有利用价值时,就不太用担心自己会被人遗弃了。
他低下了头,呈上藏玺金盒道:“师尊,弟子非但愿意将本邦的至宝——冥咒骨玺奉于仙宗,更愿意将弟子所知道的一切关于此玺的秘密用法,以及与之相配的《死灵巫书》都完整详细地记录下来,供师尊取阅。”
听得此话,萧烟客更是笃定地浅浅一笑,道:“还有呢?”
吞天鼠也好似是前者肚皮里的蛔虫,不带嗝顿地张口就道:“还有,弟子愿意作为‘天穹仙宗’的潜伏卧底,相助诸位西漠的正派同道铲除魔宗!且事成之后,弟子定当自废三百年的修为,重投仙宗门下修仙求道。”
听罢,萧烟客满意地端起翠玉烟杆,深深地吸了口烟锅里火红的快活烟,旋即徐徐吐出。烟气如同银绫一般,绕着那‘吞天鼠’的上下转了七八圈,最后才逐渐聚拢飘升。没等烟气散尽,那萧烟客便递出了烟杆子,道:“来,嗍一口。嗍上一口,你就算是我的徒儿了。”
但凡知道‘天穹仙宗’的,就一定会知道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副掌教——萧烟客,知道萧烟客的……那一定晓得他的快活烟,是有多么的让人不快活。可这吞天鼠还真就是自信,他毫不犹豫地接过翠玉烟杆,套上烟嘴就开始吞云吐雾了起来。
“好,很好。”
萧烟客这才伸手将藏玺金盒拿了过来,拍了拍吞天鼠那斜削的肩膀道:“你,从今往后就是我‘天穹仙宗’的门人了,你切莫要记住……千万别做给为师蒙羞的事。若是你做了……你该晓得会有什么后果吧?”
吞天鼠的眼睛,已经半耷拉了下来。弥蒙的眼神,仿佛是成天迷醉于福寿膏的老烟鬼。他微微颔了颔首,痴呆地傻笑了两声道:“呵呵,那是自然。弟子,谨遵师尊的教诲,永生永世都将效忠仙宗、绝不让师尊难堪。”
说罢,这吞天鼠便像个呆子似的一动不动,眼耳口鼻里还会时不时地溢出丝缕的烟雾。墨龙渊见之,忽眉头稍稍皱起。因为这种行尸走肉般的修灵者,他好似在哪里见过——南宫燕,那拜入了‘青衣教’的南宫燕,不就是像眼下的‘吞天鼠’一般,像是失了魂、落了魄吗?
这就是所谓的东玄正派?
为何他们都善于以某种秘法,来蛊惑弟子的心智?
就算是为了控制像‘吞天鼠’这样的败类……那也不该以这种禁锢精神自由的方法,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啊!
萧烟客瞥了眼金盒,转而与满怀质疑的墨龙渊四目相接。良久,他方叹道:“小友,贫道一路跟随你们出入,已知道你生性刚直不阿,乃是君子中的真君子。故而……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要提醒你。”
墨龙渊一顿,先瞧了瞧那仍被骨玺束缚的白无相,方才抱拳道:“真人请指教!”
萧烟客吹出的烟气,忽飘向了静静安睡的离懒猫,道:“邪魔外道的本事,宁可别练。”
第467章 三战落幕
“真人,您是指……指无相灭宗的镇派绝学《无相禅功》吗?”
“嗯,不错。此功剥人脸面、夺人造化,实则邪门至极。当然,其他的……你也别练。”
“呃……可是此功法,是有‘正练’与‘邪练’之分,若是按照正统来练,非但……”
“小友,你切莫要中了此中圈套。邪魔之毒,常以糖衣裹挟在外,使人荼毒而浑然不察。”
——萧烟客抽了口快活烟,眸中星光烁烁道:“尤其是《无相禅功》的下卷,你是看都不能去看一眼。昔日,本门就有两位才情卓越的弟子,愿以身试险、来此污魔之地巧取魔功。却未料到,他们在拜那前任万相王为师之后,竟忘了自己到底是何门何派、师出何者?一心只想着将那当世难逢敌手的魔功修炼得至臻入化……唉!古人云‘前车之鉴,乃后车之师也’,你,切莫要重蹈他俩的覆辙啊?”
两位才情卓越的弟子,为修炼《无相禅功》而失了初心?
墨龙渊细细念之,眼珠不自觉向背后一横:“萧真人,敢问这两位门人……可否是兄弟?”
萧烟客既然决定道出,自然也不想隐瞒:“不错,他们……的确是一对孪生的亲兄弟。”
“那,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是不是就站在您老人家的面前?”
“呵呵,对。他们其中的一个,便就是这如今的狂龙明王——白无相!”
闻得这个真相,墨龙渊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经脉与肌肉都为之一颤。即使他在心中早已推测出了萧烟客的话中真相,他还是难以想象——这‘白无相’和‘白无命’兄弟俩,竟然是出自仙道正派之门楣。
见得墨龙渊的眼睛里,已闪耀起了各色的疑奇光彩,萧烟客不禁又长叹了口气道:“这种魔功,就和贫道烟杆里的‘快活烟’一样,会麻痹人的神志、摧残人的躯体。一旦吸上了,那就有终生都摆脱不了的嗜好之瘾。年轻人……莫要到时候,才追悔莫及啊!”
墨龙渊的思绪,已像是月老牵的红线般,早就凌乱得交织无章。
一方面,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觉得这《无相禅功》并非是独恶不善的,这就好比是一柄天下间最锋利的快刀,若是用在心念不同的人手里,就会有截然相反的作用。
可令一方面,他也不得不思考萧烟客的耐心规劝。毕竟,后者乃是过来之人,且又是一派正宗之掌教巨擘,相信其好心所言……也绝不会是出于嫉妒自己得以修炼禅功。
嘶嘶——
油火渐微,摇曳的阴影抹暗了人与尸身。
一番思量罢,墨龙渊忽抱拳笑道:“多谢真人好意提醒,在下……还是愿意相信自己。”
萧烟客疼惜后辈良才,不免动容地劝解道:“小友,你若是想练绝世的功法,贫道大可引荐你拜入我掌教师兄之门下!他,乃是现世三位灵圣之首,相信再不出寥寥数年……他就当成为傲视东玄的灵帝了!你跟着他,想必也能在百年后得道成帝!”
墨龙渊微一摇首,淡淡道:“真人的一番良言美意,在下心领了。只不过,在下是有报仇复国、攘除奸凶的要务在身,恐怕无能立定心智去贵派求道修真。还请萧老前辈,多多见谅!”说到此,他从怀中取出了两卷经书道,“前辈,此乃《无相禅功》的上、中两卷,我已将其尽数默记下来,并标注了‘正练’与‘邪练’的纲要与利弊,还请前辈拿去细细研究、想出破解‘邪练禅功’的妙法。”
萧烟客摇得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好罢,这既然是你自己的决定,那贫道也得顺势而为、不可逆天行之。”只见烟锅红光一亮,一团烟雾就如橡胶手臂般嗖地拉长,取回了这两卷经书,“这两卷魔功,我定会在这一月中细细参详,设法找出其中破绽。至于余下的‘第三卷魔功’以及‘三魂佛玺’……还请小友你留心去寻。”
“好,那就有劳前辈费神了。”
“呵呵,匡扶东玄正道乃我辈天职,何足挂齿?只是你……”
“只是晚辈什么?真人大可直言不讳!”
萧烟客的双眸,刚落在那离懒猫身上时——轰隆隆!只觉这座‘金字墓塔’忽就剧烈震荡了起来,一块块碎裂的石灰岩砰然如雨急坠!前者大感情势有变,忽连忙化为烟雾人形钻入‘琅嬛仙剑’之内,并灵言传道:“小友,头顶是有四者在激斗,我等择日再细细详聊!”
贡嗵!
话毕,这金字塔顶便砰然塌落,射入了一束冰冷的七彩虹光。
又听激灵激灵,墓穴底部的砖地、棺椁、冥器、长明灯和木乃伊等皆被这虹光冰封一尺。
墨龙渊翻身后跃,护在重伤的小白龙与神志不清的白无相跟前,以体内‘幽冥夜火’之力抵挡着这肆虐的寒冰气流!
“什么?这冰……这冰怎么融不掉?!”
天下灵火,乃是可燃尽万物之奇炎,尤其是对木、树、冰等灵诀有天克之果效。
但让墨龙渊错愕的是——这散发着七色光辉的寒冰,居然无法以‘幽冥夜火’来融化!更可怕的是……反而他自己的灵火,却被这‘七色玄冰’给包裹封死了起来!
轰!!墨龙渊不得不将体内的十成‘幽冥夜火’五五对分,并将其合为二阶的‘幽冥夜炎’来抵抗这绮丽中暗藏着万般凶险的极寒玄冰。
“宗比第三轮,猴脉败,鹿脉胜!”
洞口处,铁传声正在朗言宣布着比斗的结果。
可整个修罗斗场的魔宗之徒们,没有一个是在大声喝彩、卖力鼓掌的。
因为所有人的心念,都集中在了这座金字塔的洞口里。他们想弄明白,这阴森漆黑的死人墓穴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里面又究竟发生了怎样激烈的决斗?还有……最终的胜负又是如何?
这一切,都令人觉得神秘。但唯有一人,已经参透了此墓塔中的所有神秘。他,正是周身飘旋着七色虹光雪花的鹿神明王——天人司空行。
他脚底一拧,碾碎了封锁住整座金字墓塔内外的薄冰,仰头感知道:“龙脉余三人,一人重伤、两人犹有七成战力;鼠脉……飞天遁地二鼠已身首异处,独留下吞天鼠一者神识不清。因而……当是龙脉获胜。”
言罢,这金字墓塔忽如散架的积木般夸夸塌落,露出了深越百丈的墓穴地洞。地洞内漆黑一片,是无光无影、难辨究竟。
嗒!只听铁传声打了一记清脆的响指,音波便如湖中涟漪那般来回反射于墓塔之内。竖耳片刻后,那铁传声方才抚胸向鹿神明王一拜,恭敬道:“鹿神师叔之所言,分毫不差!这第二场的比拼,乃是本宗龙脉……稍胜一筹!”
此言道出,在场的所有魔宗弟子们皆窸窣议论起来。他们纷纷推测着这墓塔内究竟藏着何种机关陷阱、秘密武器?也想象着那‘吞天鼠’到底使了什么阴谋诡计,居然能令本宗的第四把手——狂龙明王都如临大敌?
一切的秘密,当然都被尚且清醒的墨龙渊埋藏在心底。
他架着微微睁眼回神的狂龙和重伤呕血的小白龙,嗖地一声从金字塔顶的缺口跃出,并略显干涩地向鹿面明王等宗中前辈轻笑行礼。
鹿面明王并未回应半个字,但是他的眼珠子……却牢牢锁在了墨龙渊的身上。就好像是已经透过那张黑龙面具,看穿了这墨龙渊就是他苦苦通牒、想要杀之后快的黄泉。
墨龙渊的心脏,跳得就像是醉翁击罄,嗵嗵地愈加愈快。他的确非常担心——可担心的并不是对方会要了自己的性命,他所担心的……却是大计万一被识破,那谁人都再也不能阻止这群魔徒疯狂的计划了。
明尊邪神,那是何等可怕的存在呐?!吹一口燥气,便可使河川干涸、汪洋沸腾;跺一记重足,即能让群山崩裂、沙漠塌陷。纵使,是吸收天地灵气数千年的灵帝,都无法与这不知道活了多久的‘上古魔神’相抗衡!
想到此处,墨龙渊的喉头不由得紧缩了一下。
巧的是,那‘鹿面明王’的喉头也同时紧缩了一下,好似有话要问。
可还没等后者问出话来,那渐渐清醒的狂龙便咯咯笑道:“怎么?师兄你也怕了?”
鹿面明王冷笑得几声,反问道:“呵呵,我乃天界上人,在东玄人间……还有何可怕的?”
“你自己,的确已没什么可以让你害怕的了。可是,你却得替你的弟子们担惊受怕呀……”
“哦?师弟的话中之意……莫非是觉得我的那些弟子们,斗不过你这两位宝贝徒儿吗?”
“斗不斗得过,恐怕谁都没有底。就像本届的宗比大会,也不知道最后‘鹿’死谁手啊?”
“鹿……死谁手?”鹿面明王的眼珠里,忽就冒出了一层薄冰般的寒芒,“莫非,师弟你还觉得自己……有本事要了我的命吗?”
第468章 红颜夜访
沙漠燥热的空气,仿佛点一把火就能烧得紫天红夜。
可眼下,这在修罗斗场的方圆百里之内,却飘起了星星点点的绮丽雪籽——那是由‘七彩寒水’与‘夜魔妖风’共化而成的二阶天下灵冰,正布控着周遭戈壁沙域。
狂龙的睫毛、发梢、指甲盖,乃至衣襟褶皱里和金色龙面的纹路凹槽内,也都已积上了一条条雪籽白棱。可他眼睛里,却由始至终地闪烁着无畏的热光。
激灵灵!司空行妖冰一凝,下半身已披起了层轻薄的冰甲。他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好似是微微升起了某种忌惮之念。就好像真如对方所言——他自己,的确也有可能永远埋葬在这修罗斗场之上。
“两位师叔,还请以身作则,切莫要坏了本宗的门规啊?”
铁传声抚胸朗声一道,那幻彩的雪籽便被音波推送向了八面远方。
他瞧着转首傲视自己的两人,呵呵笑道:“眼下,首轮第一日的‘宗比大会’已然结束,两位师叔皆是力克顽敌的胜者,当要相互恭喜才是啊……怎可刀剑相向,坏了和气呢?”
闻之良久,才见司空行一甩手,斜过了眼道:“哼,那就恭喜师弟你……还能多活七日。七日之后,我便要指名与你龙脉决战!叫你瞧瞧究竟是我鹿死……还是你龙亡!”
狂龙浅浅一笑,瞟了眼上座的万相王白无命,旋即拜向其座后的明尊神像道:“你要与我决战,那也得听‘明尊大神’的意思。他若是不应允……那本门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可以改变左右啊?哈哈哈!”
这句话,当然是说给白无命听的。因为谁都明白:这‘明尊大神’眼下已被天帝封印于天魔崖的诸天之底,怎可能来转动眼下的那盏‘无量天灯’?转灯的人,始终只有一个,也便是这无相灭宗的至高权贵——万相王白无命。
可谁也都不明白,这狂龙说此番话……究竟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来与鹿神明王决一死战呢?还是要提醒万相王,帮自己避过这一劫,莫要把这难缠的敌人留给龙脉?谁都不清楚,谁都会胡思乱想。
有些时候,人说话就得模糊不清,留给旁人猜测想象的余地。千万不能够把话挑明,也不能说死,这是行世话术之中……最大的忌讳之一。
半晌,万相王并没有任何回应,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思考这件事。
他只一如既往地坐在金碧璀璨的万相宝座之上,似是身后明尊神像一般垂目众徒。
铁传声见得此状,便知道自己师尊并不想再多讲。于是乎,他轻身徐徐飘起,环视了在场所有明王、长老、执事与众门徒一圈后道:“诸位神宗昆仲,本门首轮第一日的‘宗比大会’现已结束,获胜的三方乃是虎脉、龙脉与鹿神一脉,而落败的三方……则是鹰脉、鼠脉与猴王一脉。胜负虽定,但慈悲常在,还请诸位切莫要为一时之输赢去交下恶因。”
话到此处,他再度一顿,回首向万相王瞄眼请示。这一回,万相王终于挪了挪身子,口中淡淡言道:“传声道得不错。眼下临近‘明尊大神’复活重生之祭,我等宗比当点到即止、输赢为次,更不能因为一时的恼羞冲冠而失了大局之方寸。”他忽灵压一震,灵波便顺着那深邃如寰宇的虚空脸面投射向在场众徒。
所有人,无论是外门弟子、入室弟子、首座长老,乃至站在十二石兽上的精英弟子与各脉明王——无不觉得丹田在极度收缩,如被人用一柄精铁巨钳牢牢夹住。仿佛只要有人胆敢不削地啐一口气……那他立马就会气海崩裂、浑身灵脉寸断而毙!
见无人再敢造次,万相王终于站起了身。他徐徐飘起,直悬在了明尊大神的眼目之前道:“好,本届的‘宗比大会’就此告一段落。明晚日落之夕……我等再相聚于此,展开宗比首轮的下半场角逐!”
他一说完,那铁传声便接过话头,朗声道:“宗众起立,恭诵《明尊大通经》末章!”
此话说罢,原本端坐在看台上的弟子们都齐刷刷地站起了身、整理好衣冠,随那铁传声的带领念道:“明尊降世,日月同辉;天魔莅临,万相更新。老我焚死,新躯再立;掌权苍生,更易众灵……愿吾辈之齐心信念,传至十万亿寰宇之极处,响彻阡陌纵横、贯通千古永世!!”
隆隆的洪亮齐声,不带一丝的怀疑与软弱,直震得墨龙渊的脑壳咂咂发麻。
这一麻,就折腾了他一整个晚上。他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心里不断自问:这些魔徒,为何会比寻常人还有执念?他们,究竟还有的救吗?
说到底,墨龙渊并不想将这些人都赶尽杀绝。他的心就像是太阳,无论在多么漆黑的环境之下,都会义无反顾地燃烧自己、拯救他人。可经历完累月的时光,他却犹豫了。他觉得:或许‘萧烟客’和‘小白龙’是对的,有种人……那是万万救不得的。
人一有心事,就会睡不着。睡不着呢……就会想出去散步。墨龙渊,就披着斗篷,独自一人散步到了昏黑的沙漠之中。可是,空旷无垠的沙原并没有给他的思绪降温,反而是像一桶子火龙油,浇在了他的心窝子里。
“唉,也不知道……阿瑶如今好是不好?”
他坐在了一块黑亮的石垛子上,眼神呆滞地坠入思绪漩涡。
任凭那簌簌的锐利风沙,拍打在他的面颊、脖颈以及浑身每一寸裸露的粗糙皮肤上。
风沙,也卷来了一个人。一个生在蝴蝶丛中、最美最标致的姑娘。梦蝶,跟了墨龙渊一路——她本就悄悄守在后者那偏僻的石窟之外,也同样把自己的心……折腾了一个晚上。
可是,墨龙渊并没有发现她。就像每个全心全意、一生只爱一个女人的男人那样,其余异性的仰慕于他们而言……那只是如空气一般,根本不会被悉心察觉。
梦蝶虽然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但她毕竟是女人。是女人,就一定心思要比大部分男人细腻得多。她的眼波,不由得潺潺泛动——因为她一眼就瞧出自己的心上人……在想他的心上人。
星夜下的墨龙渊,黑而枯瘦,就像是一株老树般顽强地生在石垛的裂缝里。
没有人能对他所承受的压力与痛苦感同身受,也没有人能真正明白他心中……也有脆弱。
一个人,背负着杀父之仇、亡国之恨,带着对爱人朋友的亏欠潜伏在魔宗的夜色中……那是怎样令人意志崩溃的遭遇啊!就算他内心再如何强大,那也需要片刻的宣泄与慰藉。
他独自仰望着漫天闪烁的星斗,眸中已有湿润的光彩在打转。他并不是活了成千上百年、已参透生死红尘的得道修士,他……和你我的曾经一样,只不过是个年方二十的毛头小伙子。
毛头小伙子,总会在某些难过的时刻仰望苍天,落寞而幽愤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些曲折?!我本就不想做什么一国之君,也不想成为受万人敬仰的修灵之帝!我……我只不过想和家人、朋友,还有我最爱的女人平淡地度过余生呐!老天……老天爷你为什么要和我开这般的玩笑呢……”
他的意志,已经濒临崩溃。就像是在走钢丝绳索,稍不注意,便会跌得粉身碎骨、荡然无存。虽说男儿当自强,但有些事……已经不是独自能够去面对的了。若是人可以完全面对一生中的所有经历与磨难,那这世上还要有“朋友”做什么呢?朋友,不就应该在自己朋友最无助、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出现并陪伴吗?
梦蝶明白,自己只能做墨龙渊的红颜知己、一生挚友。当然,她也愿意。
所以她唯有面对心中的羞涩与痛苦,并抹去泪花、攒紧拳头,蹒跚地走向后者。
墨龙渊,并没有丝毫的警惕。仿佛冥冥之中,他已经猜到来者是自己的朋友。
梦蝶顿了顿,唇齿抿得数回方才喊道:“喂!坏小子,你还好吧?”
墨龙渊定得像一根锥子,一根刺进自己骨髓的锥子。他应道:“嗯……一切安好。”
“你、你有点骨气好不好呀?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好转的啊!”
“我明白,我只是很累、很累了……且我还不知道要走到何时,才能够彻底卸下包袱。”
“哼,你真窝囊!我爹爹曾经说过——男人一生的每个阶段,都会有各种丢不掉的包袱。除非你人躺进棺材横着了,要不然是绝没松懈的机会可以给你!”
“呵呵,伯父说得一点不错,无论是年少轻狂、为人父母,或者执掌王权、街头行乞……都有各种不同的难处。而这些难处,还都会与日俱增、伴人入土。”
——说道此话,墨龙渊不禁苦笑了两声道:“只不过,我的难处与包袱未免也太大、太沉重了些。我,总感觉自己不知哪一天,就会被这重负给彻底压成了血浆肉沫儿。”
——不等墨龙渊闭嘴,那梦蝶便下意识地攒紧了鹅蛋大的柔嫩拳头,双眸闪烁着雪亮的光彩道:“有我帮你背呐!你担心什么呀?!就算再大再沉……我……我们大家都会帮你分担的啊!”
第469章 红颜之怜
梦蝶的眼底,当真像百花山谷中飞舞着千万入梦蝶,是善良而天真。
墨龙渊瞧着这片眼底,心中的郁结的愁闷,也似消减了许多。他轻笑道:“对不起。”
梦蝶一怔,眼中忽又晃过了当日受欺负时的光景。她嘟着嘴呢喃道:“你……你不必刻意道歉的喇。我都知道,那是因你修炼《无相禅功》集聚的邪念太多,方才会对我……”
“谢谢。你能谅解我,我也便能宽心了……只不过,我要道歉的还不止这一件事。”
“还不止这一件事?难不成,你、你趁着本小姐不注意的时候,又对人家做了……”
“呵呵,没有。我已学会用《清心普善咒》来克制内在的心魔了,因而你不必再忌惮我。”
墨龙渊撑着膝盖起身,仰望起头顶那片亿万年前就已发光发亮的星辰叹道:“人呐,就像是天上的星星,早在万古洪荒之先便已注定今夜会绽放出此等耀目的光芒。就算你闭上眼睛钻到被窝里,再用十床被褥蒙住自己,这些星星……要亮始终还是必须亮的。”
垂目一思,梦蝶似是听懂了些什么,但又没有完全理解。她道:“坏小子,你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觉得你的宿命难违,我们谁人都帮不了你?那你就错了啊!人都说‘一支箭羽容易折断,一捆箭羽便不容易折断’只要我等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就一定能助你攻克难关的呀!”
墨龙渊闭目长叹一声,抚胸良久。转而,他回首望向前者那红彤彤的脸颊道:“梦蝶啊,你所言虽有道理,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你要晓得,人并不是统一制式的箭羽——有的人高、有的人矮、有的人聪明、有的人天生就是呆子,而还有的人……就像是天煞的孤星、烧着的火矢,挂在天上会吞噬周遭的明星,放在箭筒之中……就会让火烧蔓延至其他箭羽。”
“你是觉得,你会连累我们吗?”
“呵呵,不止是连累,还会要你们的命。”
“其他人我不晓得,但本小姐……绝对不是怕死的!”
“你不怕死,我怕你们死!只要是我的朋友,我都不需要你们舍命帮我。”
墨龙渊转首又望天道:“我只需要你们……你们都过得安康喜乐,就是对我最大的慰藉。当然,若是你们能偶尔陪我说说话、喝喝酒,那我黄泉纵使粉身碎骨也死而……”
话还没有说罢,一双纤细而白皙的手肘已箍住了他的腰腹。随之,一股绵柔酥软、极聚情感的温暖,便从墨龙渊那僵硬坚实的后背隐隐传来。
那是梦蝶正从后头环抱住了他,并憋着啜泣道:“坏小子……我、我才不怕受到任何牵连咧!就算……就算别人害怕因你而受罪,可我却不这么想。你……你是一个良善的大好人,不该独自去面对这些困难和痛苦的啊!”
墨龙渊想过要来一记鳝鱼脱身,可他觉得亏欠这女人不少,自然也于心不忍再以冷漠相待。他只得摇了摇头,任由对方的爱慕与暖意传入自己的心间。
“起风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墨龙渊待得良久,方才温柔地道:“明日夜里还有任务要行,我们都得养足精神呐?”
梦蝶没听。非但没听,反而将双手挽得更紧、身体贴得更近,好似想将自己整个人都融到前者的身体里去。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爱上一个心里有其他姑娘的男人。但是,爱怎么可能有理由呢?
墨龙渊伫立了半晌,总觉得上天帝的安排十分可笑。有些人,明明朴质老实、善良敦厚,却很有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女人会对其倾心;可像自己这种刀口舔血、生死未卜的江湖浪客,倒是特别招惹女人的欢喜。但欢喜又能如何呢?自己,能给心上之人平稳安心的一辈子吗?
想到此处,他便不由得再度垂首摇头。良久,才等得梦蝶松开了双臂,呢喃地对他道:“坏小子,明夜的营救计划凶险万分,你又是负责其中最关键的一环……你、你有把握吗?身子还吃得消吗?”
轻声一笑,墨龙渊一向对于病痛和困难都付之轻笑。他道:“今天的战斗虽然凶险,但我所幸并未负伤。相信,只需修养调息半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至于把握嘛……单打独斗的话,我有五成机会可以赢他。”
五成?梦蝶眉头一聚,大小姐的臭脾气又冲上了聚拢的眉心。她撑起蛮腰骂道:“喂!这可是生死相拼,不是擂台比武啊!一旦输了,你就得死的!况且,你明天是要对付那负责囚禁‘妙岚神尼’的鬼虎,他可并非是池中之物呀!”
墨龙渊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早已将利弊考虑得透彻。他淡淡道:“我明白,可我们等不及了。若是让他定好计划,带足人马前去埋伏天诛灭寂二尼……那在一月后的决战之中,三宗……必败无疑!”
三宗若是一败,那之后的事情恐怕不用墨龙渊说明,就连穿开裆裤的小娃娃都该猜得出来:那是西漠沦陷,生灵涂炭;诸国俯首,无人能敌。再是明尊降世,东玄大乱;上伐天界,地灭鬼域……至此,人类眼目中所有能看见的光景,都将化为硫磺火海、枯骨腐林。
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也没有人能够与之抵挡抗衡。
风更高了,风沙更是浓密如稠酒。
墨龙渊掏出了自己的酒囊,咕嘟咕嘟地大口喝了起来。他喝的是寂寞、是空虚,也是自己的无可奈何。
人在无可奈何的时候,便会撒谎。他必须撒谎,来欺骗所有关心他的同盟朋友——自己,还有那么五成胜算。五成胜算……这是多么可笑的谎言啊?因为他自己最是清楚:此番若是必须与斩杀了鬼三郎的鬼虎决战,他……是连两成的胜算都未必拥有。
鬼三郎,恶鬼化后的鬼三郎犹如魔神,能与‘十八层老大’战得不分胜负。可他墨龙渊呢?连后者的一套无招‘破元刀’都接不下来。可想而知,他与鬼三郎之间的差距是有多么的高远莫测?与那还能杀死鬼三郎的鬼虎……又怎么能够相提并论、五五对分呢?
不过,他从不打算白白送死。所以这次若是真要生死相拼,他必然会使上天帝之手、天帝之剑,并以‘血玉灵玺’增益自身灵阶至玄阶灵皇,来与这能够屠佛弑鬼的敌人决死一战。当然,若是可以“暗度陈仓”或者“走为上计”……那他也绝不会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做赌注。
虽然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些落魄,可梦蝶却看得见他眸底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这种火焰,远比天下灵火还要炙热旺盛、悠远绵长,既可以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黑暗,也同样可以让所有向往光明的人为之聚拢。这,就是好男儿心中刚直不阿、自强不屈的高尚灵魂!
梦蝶自知多说无益,也便垂下了头低吟道:“你能避则避,千万莫要好胜逞强……”
墨龙渊微微点了点头,道:“我明白。若是计策奏效,我等应该能悄无声息地救走她。”
“嗯……那你待会儿也早点回去歇息,别让那些巡逻的魔徒们盯上你。”
“晓得了,我会多加提防的。你……大可不必为我担心。”
“那……那先我去了?”
“好,你一路多小心。”
说罢,梦蝶凝望了前者半刻,转而略带失望地踱向墨一般的黑雷山谷。
可她还没走出几步,她又转身回来道:“坏小子,依我看……你莫不如让‘萧烟客’代你对付那‘鬼虎’,这样你就不必害怕暴露身份了!”
墨龙渊又何尝没想过如此呢?他摇了摇头道:“不成的。小白龙告诉我——那‘琅嬛仙剑’每隔三七二十一日,方才能开启与‘琅嬛福洞’之间的连接。也便是说……不到与魔宗最终决战之日,这福洞就不能再启用。”
“这……还有你师父呢?那只肥嘟嘟的大懒猫?”
“他?他也有自己的要务去办,未必能时刻守在我身边。我,还是自己来面对一切吧!”
“啊?这懒猫也有要务?他除了吃喝、睡觉……还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吗?”
“呵呵,过去他的确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但现在,他可是一位‘大忙人’了。”
梦蝶一颦眉,不禁疑问:“大忙人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现在就不在你身边?”
墨龙渊又喝了口酒,沉沉道:“对。我能感知到,眼下他的灵体已不在血玉灵玺之中了。”
梦蝶又追问:“他不在灵玺之中……那他还能去到哪里啊?!”
墨龙渊遥望北首,舒了口嗳气道:“呵呵……天涯海角、市井荒野,又有谁知道呢?”
稠密的夜风中,北首的山峦旷野恍如鳄鱼的下齿般参差不齐。仿佛可以吞噬整片西漠大陆,乃至撕碎众生头顶那片璀璨的明朗星空。
第470章 夜会三老
在这千百颗层峦迭嶂的鳄齿之中,有一颗很特别。
它并不是群峰之中最高挑的、也绝不是最气势磅礴的——相反,它既矮又暗,十分隐蔽。
隐蔽得就算你在大白天里,还架着宝匣人魔特制的坐式瞭望筒找它,也未必能在两三个时辰内确定它的坐标。
这种隐蔽的深山迷岭里,最适合做什么呢?
答案是:除了埋藏山贼土匪掠夺来的财宝,那就数是亡命逃犯的栖身之所。
可是,适合并不一定要去做,即使做了……那也未必真的合适。所以,这儿并没有什么烧杀抢掠来的金银宝贝,有的……只是一具具鲜血还冒着热气儿的新鲜死尸。
这些死尸,约莫有二十来具。他们统一穿着紧身的狐裘与皮裤,胸前皆绣有三枚骷髅头夹着一株牡丹花的帮徽——若你是在西漠混江湖的,那就一定会听过他们‘骷髅花’的名号。但是,你绝对不可能亲眼看见……他们的帮徽上究竟有几颗骷髅头、中间的红花究竟是什么品种?
因为他们都是西漠最顶尖的刺客杀手,他们本就轻功了得、来无影去无踪。若是碰巧撞上他们,你唯一有可能活命的方法就是:赶紧闭上眼睛,像只鸵鸟一样颤栗着把头埋进沙坑里。当然,你活下来的机会只有百分之一。这百分之一,也就是他们戴黑巾面纱的时候。
他们都不爱戴面纱,因为优秀的刺客都有十足的自信!相信自己可以在敌人没有看清一切之前,就能挖出对方的两只眼珠子、割掉那条能四处传话的舌头、再一刀刺穿对方搏动的心脏,将‘骷髅花’的所有秘密永远锁在死人的嘴里。
至于逃走?呵,一定没有人能活着逃走。即使逃走,那也定然会在三天之内被离奇暗杀。
可讽刺的是,眼前的这些‘骷髅花众’却倒在了自己淌出的血泊里。
他们都蒙起了脸面,双眸高凸地瞪着同一个方向。好似那里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这种游走刀剑的人都会感到来自死亡的威胁与恐惧。
然则,那里并没藏着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坐着三个人。其中的一男一女,正靠拢在随风晃动的篝火旁;还有一人……正用一块中间绣有白炎的黑丝巾,擦拭着自己根根带血的萝卜手指。
那女人咯咯地笑了两声,妩媚地道:“圆长老,你这套出手……也未免太果断了些吧?他们几个,只不过好声好气地问了一句‘三位是谁,来此有何贵干?’你就把他们全都杀了呀?”
那净世三老之一的胖子——圆长老赔笑了两声,摇摇头道:“诶哟哟,这怎么能说是‘杀’呢?本长老是要‘净化’他们,让他们内心的恶念尽快祛除,成为一个从头到脚都是良善的义人呐!”
这女人,自然就是净世三老之首——魅长老了。火光下,她那修长细嫩的双腿,就好像是抹了蜂蜜一般晶亮诱人。但凡只要是男人看见这双腿,那就会像是头狗熊一般,猛扑上去舔那甘香蜜汁的。
她嘤嘤一咛,撩起这迷人的美腿慢慢贴近圆长老,语气轻浮而又挑逗地道:“如此说来,圆长老你是遵循着本教的教义来挽救这些杀手的灵魂咯?啧啧,那身为‘赏罚堂主’的我,还得好好地奖励你一番啊?”
“奖励我?免了免了,你除了和人睡觉……也没什么可以奖励给别人的了。”
“呵呵,对男人而言,和有经验的女人睡觉、还不用负责任……那不是最大的奖赏了吗?”
“哈,你何止是有经验?”圆长老就在对方那黄玉般的嫩足即将触碰到他大腿内侧时,整个人就像是触电一般向后弹出了半丈,“你啊……这净世教上下的男女弟子、老少长老,你都不知道碰过多少遍了。我天天洗得干干净净,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得了什么暗病!”
“哎哟,怎么会呢?”魅长老干脆就顶起了尖挺的胸脯来到圆长老的跟前,以双手环绕住了后者那很难找到的肥硕脖颈,并咬着他的耳朵喃喃道,“你呐,可不能只听教里其他人对本长老的非议啊?我的身子干不干净、舒不舒服……你得自己来细细品味、慢慢感受的呀……”
圆长老被这诱惑放浪的言语一勾,整个人就如同泡在了蜜缸里,甜得发腻。可没过一弹指,他就像是抹了油般逃出了那温柔的陷阱,道:“可怕可怕,呼……好在本长老和寻常的男人不一样,否则……还真就得着了你这骚娘们的道儿咧!”
“嘻嘻嘻,你的确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因为……你不带把儿嘛!”
“哼,就算不带把儿,那也够要命的了!你这娘们骚起来,一天能把一百个男人都吸干!”
“多谢夸奖呐!能让一位去过势头的男人如此肯定,小女子真是万般之荣幸呀?”
“呵,这天下间除了‘教主尊上’之外……恐怕就没有一个男人吃得消你这股骚劲儿了。”
“不哦……”魅长老的眼珠一转,忽映出了北首凛冽的飞雪,“本长老遇到的男人之中,还有一个人也定力十足。我都几度怀疑……他是不是和你们一样,早就已经没了‘那家伙’。”
“呵,我知道这人是谁!”圆长老挠了挠自己光洁的下巴颏,思索道,“不过他有胡子、有喉结,个性还傲得要命……怎么看,都是男人中的真男人、杀手中最冷血无情的那一个。欸,他当真还没有碰过你?”
这个问题一道出,那魅长老的表情就变得特别古怪。
她似乎横竖想不通,为何这‘男人中的真男人’会克制得住自己燥热的情欲?但又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最冷血无情的杀手’一定能坐怀不乱、缩屋称贞。
她有些不服气地答道:“是啊,我那日足足洗了两个时辰的澡,他都一动不动地守在屋外。只等我憋得都快闷死了,去开得个窗户……他才像是疯子一般闯了进来。”
圆长老一听,忙惊呼问:“闯进来了?!那他有没有看见铜缸里的……”
魅长老的那黑纱下的额首微微一摇,道:“没有,他连我都不想看,怎可能去看那铜缸?”
圆长老稍顿,方才长舒口气道:“如此便好啊……此人剑术无双、才智过人,乃是尼姑庵里最难对付的一个,你可定要对他多加防范啊?”
魅长老哼地轻笑一声,旋即轻抚起背后那蜘蛛般的伤疤道:“不必担心,这个男人虽然经得起肉体的诱惑,可他的心……却是很容易就动情的。不瞒你们说,他——早已经深深爱上我了……嘻嘻嘻嘻!”
响尾蛇般歹毒的狞笑声,回荡在这静谧的雪山半腰上。
这种笑声,是对自己魅力的信心。也是女人掌控男人之后,获得的强烈优越感。
无论是哪个男人,都不会喜欢听见这种笑声的。就连清、圆这两个不是男人的男人,也听得浑身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恨不得就拿三年没洗的抹台布堵死这骚娘们的嘴。
“魅儿啊,千万莫要小觑此人呐……”
忽然,寒风中送来了一道低沉而又熟识的声音。
三人当即相觑起身,谁也不再多说一句,直嘭嗵跪下、向那声源来处叩首:“属下,拜见教主!教主万福金安、灵通穹苍!”
半晌没人作答,只听见山下有踩踏断枝枯叶的响声,正逐渐向山腰移近。直到‘离肠’那冷酷的面庞浮现在火光之圈内时,他才淡淡开口道:“这‘北冥凛’身怀恶鬼之血,鬼化后的灵阶……已经能与你们分庭抗礼。若是你们与他单打独斗,那八成是会死在他的‘无招之剑’下。”
魅长老一顿,斜眼细思道:“教主,他……似乎不会什么‘无招之剑’呐?”
离肠冷面轻哼,道:“他过去的确不会,但他现在一定已经会了!且将愈发势不可挡!”
三老之中,没人敢质疑离肠的话。他们只得听着后者徐徐道来:“上一趟于雪国山麓的交战中,我就隐约察觉他的剑意有变。且变得越来愈扑朔迷离、变化多端,也越来愈像他的祖宗——那条‘北斗老狗’了。”
圆长老忽挠了挠头,问:“教主,你说……你说这‘北冥凛’是‘北斗老狗’的后人?”
离肠十分肯定地点了下头,道:“对。我打从第一日见到他起,就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历了。看到他,我就想起当年他老祖宗和猫三、狗四率领冻土各势力来夜袭本教的那一晚。若不是那惊心动魄的一晚……本教主的神功,恐怕早在三百年前就该成了!”
圆长老啐了一声,也感同身受地附和道:“是啊,若不是当年之变,教主您早就登上‘灵帝’之境界咧!哪还需要准备这一串的连环计,来入玺固体、引魔人间哪?”
离肠邪魅地一笑,伸手挠了挠前者那软咚咚的肉下巴道:“马屁虽好,但也不必多拍,拍多了马儿也会尥蹶子的啊……呵呵呵,咱们还是来谈谈正事吧?谈谈一个月之后,究竟该如何万无一失地做到‘黄雀在后’呢?”
第471章 梦兰之托
夜,又是夜。
只有夜里,人才能做一些白日里行不得的事。
墨龙渊已摘下了黑龙面具,对着铜镜瞩目良久。他已有三个多月没有好好瞧过自己的面孔,身为太周太子、幽海之主——黄泉的萧索本容。
他忽然觉得自己挺鼻子、内双皮儿的样貌,还不算很难看。至少,要比那些终日没得面目的魔徒,要俊俏上千倍万倍不止。可是,他还没看上片刻,便又为自己蒙上了一层厚实的黑纱。
只因,有一枚‘鹅毛寒蝶’激灵灵地飞入了卧房。
这,乃是梦蝶与这卧房内的四人商定的暗号,只要此蝶一到……那计划就可施行。
小白龙正卧在床榻之上,时不时地还重重地咳嗽了数声。只等嗓子没那么痒了,他才招聚起墨龙渊、黑天郎君和煞命断魂子道:“寒蝶已至……狂龙应当带着弟子们抵达了修罗斗场。而万相王与其他的堂主、楼主、长老,以及诸脉的明王和精英弟子们……也差不多都该到齐了。你们……最后再捋一遍‘营救计划’罢?”
墨龙渊当仁不让,面向黑、煞二人道:“首先,我等三人的目的,只为救出重伤的‘妙岚女尼’,将她置于我‘猎王戒’中医治伤势,等到正邪会战之际再将其交予白玉庵。因此,一路上的战斗能免则免,若是逼不得已……那一定得下手利落干脆!”
黑天郎君和煞命断魂子,那都是一等一的亡命杀手。这杀人快、准、狠于他们而言,那就和巧妇炒一个拿手小菜那样轻松而随意。但是这趟任务可不能随意对待,毕竟他们要对付的……那都是‘明王大咒塔’中的魔徒精英!
黑天郎君郑重道:“我明白。”
煞命断魂子也颔首点了头,但并没有言语回应。
墨龙渊嗯了一声,旋即再道:“这‘明王大咒塔’的总图,你们都牢记于心了吧?”
黑天郎君抚胸言道:“自打‘白龙前辈’给咱们此图那晚,我就早、中、晚每日默画一遍,相信……就算是黑灯瞎火,我都能来去自如。”
煞命断魂子则望着墨龙渊顿了片刻,方才道:“记得了。本相公也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去塔顶破坏驱使‘灵眼机栝’和‘咒塔机关’的大灵晶。你们,无需再多话问我。”
墨龙渊明白断魂子尚未走出阴影,只得颔首转道:“嗯。而黑天兄弟和我的任务,则是自密道潜入大咒塔的深处,救出关押在牢里的妙岚女尼。当然,若是有必要,那就得杀掉看守巡逻的精英弟子,甚至……与那‘鬼虎’和‘影罗刹’发生正面的冲突。”
说到这两位的名号,墨龙渊的手都不免捏了把冷汗。
这大咒塔主——影罗刹,虽是‘万相王’的亲传弟子、得力干将,但灵诀始终也就处于‘玄阶灵王’上下,如今可能并非是墨龙渊的敌手。
可那虎脉新主——鬼虎明王……那就是连墨龙渊唤出‘天帝之手’与‘天帝之剑’都没有把握能战平的存在。若是遇上这个家伙,他们只有且战且退,能单独将其引开就算是大大的成功了。
小白龙闭目半晌,才缓缓道:“这‘明王大咒塔’乃魔宗关押重犯之囚牢,其内守将悍勇、机关无数。照理说,小道熟知其中门路,本该当仁不让、作为开路先锋的……唉,可天意难违呐!如今,你等三人行事定要格外细心,更莫逞一时英雄与鬼虎相拼。此人,你们怕是对付不得啊……”
三人皆微微颔首,心里也清楚对方的实力不凡。
小白龙睁眼,从怀中掏出了三枚金丹递给了墨龙渊道:“这三枚,乃是本宗三位长老的‘内筑金丹’。他们,皆是在晋升‘地阶灵圣’之时渡劫失败,方才肉身焚灭、留余此丹的……”
墨龙渊边听,边瞧着这金丹。只见其中好似隐约透着三具嗷嗷待哺的灵胎,既神奇又让人觉得诡异。小白龙虚弱地抬起了手,指着三丹徐徐又道:“此丹,虽不能助你修灵晋升,但也能令你在短时间内激发出他们三位的道家灵力。希望,能在关键时候于你有所帮助。”
墨龙渊抱拳平头,恭敬道:“多谢前辈赐予此宝,晚辈……定当不辱使命!”
小白龙轻声一应,双眸忽又变得锐利:“记住!若是可以,千万莫要使用此物!毕竟,你该晓得……这一类的增益灵宝,总有很要命的副作用啊……”
墨龙渊当然晓得,他自从与天帝约定了第一道‘血契’之后,自己的身体就总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且每次以肉身承载‘天帝之血’来增益灵阶后,灵脉与脏腑就像是被水烫火燎一般。就算旁人不提醒,他自己也有切肤的体会——这增益法门,实乃是先自损、再伤敌。
三五句寒暄过后,墨龙渊、黑天郎君与煞命断魂子便拜别了小白龙。
正当他们合上门,欲要纵身与夜色融为一体时……忽然,背后有个女子喊道:“天哥!”
那女人,正是已双眸泪花打转的白夜娘子。她的表情惴惴不安,手指无处安放地不断拨弄着:“天哥,你……你千万要小心呐!你可晓得、晓得我……”
黑天郎君虽知此番行动凶险万分,但一个好男人怎能让心上的爱人提心吊胆呢?他皮肉一咧,抚着白夜娘子那细嫩的脸蛋儿道:“哟!小傻瓜,老大不小了还哭哭啼啼的,羞不羞?你放心,咱们‘九师兄’灵能非凡、智勇双全,一定能把我们仨连同那……那位一并安然带回来的,呵呵呵!”
白夜娘子的眉毛,依旧皱得像是两条毛毛虫。她那两瓣如花的玉唇,也是欲开未开,想要说什么……却又把话吞进了肚子里。而她的肚子,也仿佛是真装进了许多秘密似的,已微微隆起。
她本不愿再影响三人的出发行动,可她实在不愿意有半分失去自己爱人的可能。于是乎,她在片刻踌躇之后,便拽过了墨龙渊低声诉道:“黄幽海,请你……请你一定要把我天哥安然的带回来呐!我……我不想孩子一出世,就没有了爹爹啊!”
“什么?!”墨龙渊不禁喊出了声。
“嘘!”白夜娘子忙捂住了前者的嘴,瞟了眼整备兵刃的黑天郎君道,“他还不知道。”
“你,你为何不让他知道?难不成……你怕他会因此而分心,拖累我等?”
“我……我也没这么高尚。我只是怕他会担心我们母子,所以才……没告诉他。”
“几个月了?”
“三个多月吧……”
“那、那不是在潜入魔宗之前,你就有了?”
“嗯……当时我想——我们身背命案、惨遭海捕,只有如此方能保孩儿一世平安呐!”
这世上,唯有父母对孩子的爱,那才是最无私、最不计回报的。这不单单因为孩子乃是父母生命的延续、爱情的结晶,更重要的……他们体内也驻扎着双亲灵魂的影子。人可以没有生命、没有爱情,但绝对不能没了灵魂。
墨龙渊点了点头,肩上的担子又沉上了千百斤。他瞟了眼那黑天郎君,叹道:“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明白了,倘若遇上什么危急的情况,我必会竭力保他一命!”
白夜娘子闻之,眼波就不停地颤动。她为了不让自己的男人起疑,是以双指代膝、跪在另只手掌上来表示感激。墨龙渊也不便握别人娘子的手,只得颔首闭目、长息了口气。
“那就,劳烦‘黄幽海’您了!”
“无妨,你我已是朋友,不必客气。”
说罢,那白夜娘子眼眶里的泪珠,便不自觉地淌了下来。她连忙转过身,示意墨龙渊赶紧走。后者自也知道她的难处,只说了声“保重”就吆喝着另外两人赶紧出发,没入了夜色之中。
……
永夜如洞,白沙簌簌地向山谷之顶逆冲涌流。
不一会儿,便露出了掩埋在沙丘底下的残骨乱林、人头之冢,以及通往明王大咒塔的洞。
此洞,距离众魔徒所在的‘修罗斗场’是有十余里远。且两者之间,是需经过三四座百丈高的魔宗大殿,以及千余间大小宿屋、炼丹房、祭神坛、炼器池、藏经魔窟等……可谓隔之郁郁重重(chong)。
可纵使如此,墨龙渊三人也能听见遥处隆隆作响的灵诀对攻之声。甚至,还能听见那铁传声在朗言宣告:“第一轮对阵,马脉胜、牛脉负。有请‘万相宗主’斗转天灯,选出第二轮对阵双方——”
三人不由得默自感叹:这‘铁传声’的灵言功力之高强,恐怕当世也没有几人能与之并驾齐驱!可还没等他们听罢此洪涛般的话音所言,这埋藏在枯骨与流沙中的密洞里……忽就传来了狂兽吼叫的彻天响声!
墨龙渊三人当即架起兵器,随时预备等候着其内之变。可让他们没有料到的是:等来的却并非是什么镇狱的异兽,也不是全副武装的巡逻魔徒——他们所等到的……竟然是一串古怪的数字?
第472章 暗藏高人
“七百六十三、三百三十一、两千三百八十七!八百六十二……”
这喊数的是个女子,奇怪的女子。她的声音虽然干净通透,但嘴里总像是含着一颗卤蛋,是吞又吞不进、吐又吐不出,也好像是生怕满嘴的金沙会漏出来,故而不敢张大了嘴讲话。
当然,更奇怪的……还是这一串数字。这串数字表面上看颠三倒四、杂乱无序,但实际上一定隐含着某种必然的关联。因为这个女子,她会随着这些数字咯咯乱笑、拍手跺脚,又会随着这些数字唉声叹气、忧郁惆怅。总之,除非她是疯子,否则这些数字一定内有隐情。
黑天郎君警惕了起来,问:“黄幽海,这些数字是……”
墨龙渊摇了摇头,道:“不清楚,可能是某种接头的暗号吧?”
“那,她是发现了密洞开启,才要我们接对暗号吗?”
“不会,小白龙说过——这条密道,乃是他供职大咒塔时亲自挖的,别人绝不知道。”
“那这女人究竟在发什么疯?还是说……有其他人从正门进来了?”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我清楚另外一点。那就是,现在正是我们潜入的最佳时机!”
说罢,墨龙渊便向后招了招手,让煞命断魂子靠近他些。随即只听激灵灵一声,那如琉璃碎片般的镜之灵气,便将三人统统隐化。再听墨龙渊说得一个“走”字,三人便徐徐探入了洞中……
幽暗阴森的地道中,随风晃着一盏盏火光不算很炀的煤油灯。
最亮的那盏下头,是有十余位褪去黑袍的‘魔宗弟子’正在挥汗如雨地……翻跟头?!
打死墨龙渊三人都想不到——这女子正在喊的古怪数字,竟然只是在帮这些人计个数!有些时候,事情就是如此简单,只是脑子已经不简单的成年人才会把事情想得错综复杂。
“诶哟哟,我不行嘞!”
“肏,老……老子也顶不住了,兄弟们加把劲!”
“加……加你个大头鬼!再加……命都要没了嘞!”
一个个皮肤通红、披汗如衣的魔宗弟子瘫软了下来,他们浑身没有一寸的肌肤是干燥的,且没有一个人的心里是不服气的。他们都服气那一个连翻了三千记跟头,都没喘一口粗气的男人。
那个男人凌空一记侧翻,双手叉腰立定在地,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最关键的是,他连细气儿也只喘了三四口:“喂,还有谁想单独和小师妹去喂那‘老狗’的?不服气的,咱们再来比试单手倒立三个时辰!”
这话说罢,他那两枚雪亮的眼眸,配着他毛茸茸的半寸短发是显得精神烁烁。浑身的肌肉,也如同是山林里的猩猩头领般健硕发达、傲视群宵。那胸毛更是迎风招展,仿佛是飞扬的旌旗流苏甩在失败者们的脸上。
虽然众魔徒心存不甘,但也拿这位外门大师兄没得办法,他们有的摆手摇头、有的举起白衣、还有的……干脆就别过了脑袋,再看看那位长得青春水灵、只是天生有些残疾的小师妹。
小师妹就站在这一圈比试的弟子中间,看得乐开了花。其实她的外形并不是特别出众,略大的鼻子勉强算个半挺,深凹的眼睛虽然有神却并不勾人,白里发红的脸颊上也点了两簇雀斑……可是,这并不影响她成为巡逻弟子们心中的仙女。因为,大咒塔里的弟子中……只有她这一个女人。
唯一的女人,就算有点言语残疾,那就是大咒塔里的唯一的主宰。她要吃糖葫芦,就有人能托朋友从最近的带的城镇捎来;她要修炼高深些的功法,也有人能不顾性命地偷溜出大咒塔,去那藏经阁楼盗取经书;甚至有人怀疑,就算是她要放走大咒塔里的任何一名囚徒……恐怕都没人会说一个“不”字。
当然,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放,唯独那条“老狗”放不得。
小师妹登登上前,挽住了大师兄精肉横生的胳膊含混道:“大师兄,咱们赶紧喂那条老狗去。他的肚子都叫了七八回嘞,再不给他吃的……他非要把‘天佛锁灵铐’都给啃下去咯!”
这大师兄憨憨一笑,刚毅的阔脸居然都羞红了起来。又是挠头又是搔耳:“嘿嘿,好的咧!这老狗肚子饿起来,那还真比人家渡劫时的‘九重天雷霹雳’还要生猛呐?哈哈哈!”
说罢,那小师妹就咧嘴带笑,蹦蹦跳跳地跑去拎起了盛饭菜的提篮。走之前,两人还不忘记戴上了看守弟子专属的陶土面具,毕竟在这‘无相灭宗’之中……所有人都得应付‘无相无名’这个规矩。
瞧着这两人没入了深邃的地道尽头,那些负责戒备大咒塔的弟子们也只得慢慢散去,或是喝酒、或是打盹、或是三五成群发个牢骚。这也难怪,因为只要有这个本事最大的师兄在……那这小师妹永远就是他护在掌心的,谁也摸不到、谁也碰不着。就连多看几眼,那也是一种奢侈。
可眼下,却有三个人盯着这小师妹。
这三人,自然就是尾随着前者步步深入地道的墨龙渊三人。
地道,愈来愈开阔。走到一半的地方时,周围已不再是凹凸不整的岩石,而是正正方方地砌起了一块块青蓝色的砖石。周遭的烛光,也不再那么小家子气了,愣是每隔每隔七八步就挂上了左右两盏长明油灯。
变化的,还不止这条地道。前头那大师兄走起路来的模样,已不再雄赳赳、气昂昂,而是变得很舒缓风雅,感觉像是披上了件宽松的湖蓝长衫、戴起了一块儒士方巾;而后头的小师妹也敛起了蹦跶的脚步,变得不再天真无邪,走起路来……总是小心翼翼,好似随时在提防着别人要暗算她。
倏然,那小师妹回首望了眼!她的瞳孔急缩,眼珠里布满了血丝!
她的大师兄也忙顿下了脚步,转而淡问:“怎么?你觉得那群呆子会跟来?”
小师妹凝视着空无一物的甬道,摇头虚声道:“不,他们怕惹我生气,不敢来的……”
“那你……究竟还在担心什么?”
“我总觉得,那‘影罗刹’会派人监视我们,且是擅长潜行隐蔽的高手……”
“呵呵,师妹不必多虑。那些‘暗服弟子’早就被我一个个都灌醉了,喝得是四脚朝天、满地爬。他们的酒量,加起来也只够陪我漱漱口而已。”
“我知道,那些人都被你制得服服帖帖。可是,他们之中若是哪怕只有一条漏网之鱼……我们就一定会全盘皆输的啊?”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这大舌头的师妹忽就捋平了舌头!她的身子向后一仰,小腹微微隆起,似乎在聚集体内最强劲的灵气!
而那壮实师兄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旋即凝灵于指、指塞于耳,似是看见天雷豁豁闪耀之后,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不想再听那裂空霹雳的狂躁轰鸣……
咣!咣!……咣!咣!咣!
七道如同天劫狂雷般的灵言音波,自这师妹口中猛烈迸射而出!
其势力之强劲……直让咬牙接招的墨龙渊,想起了那远在‘修罗斗场’的魔宗传令——铁传声。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先前装得讲话残疾的姑娘,居然能轰出如此可怕的强能灵言!
好在,这模仿老狗肚子叫的灵言,持续的时间不能过长。因为长了,就会引起地道那头的看守弟子们的警觉,甚至他们会不顾赌约落败而结伴前来查探。如此情况,可不是这对师兄妹所希望看见的。
只见那健硕师兄的嘴巴动了动,好似说了一句“好了好了”便登步上前捂住了她师妹的樱桃小嘴。这一下,世界才安静了,才能听见前者劝道:“欸!没人的,这些暗服弟子再有本事,也吃不消你这正练的《佛啸功》七声吼的呀?”
那小师妹扶住了自己的额首,好似方才施展的灵诀过于激烈,已震得她自己的脑袋都嗡嗡作响。片刻后,她才缓过神来微微点头,又虚声答道:“应该……应该是我疑心病太重了吧?咱们快些继续赶路,老头子他……还在等咱们呢……”
这一折腾完,小师妹总算消停了。两人又加快了步子走,再也没有回头打量过。
墨龙渊虽然稳住了镜灵之罩,但自身的消耗已然不小。
他和黑天郎君、煞命断魂子一同瘫坐在地上,捯了好久的粗气。要知道,硬吃下这七记正练的‘佛啸功’,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这每一记,都能要命的。
一个明明这么俊雅儒气,非要装成憨愣的粗鄙莽汉;另一个……干脆就把自己扮成了话都说不清的残疾!这两个人,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还有,他们口中的老头子……究竟是谁?
墨龙渊虽怀疑他们的身份,但却相信他们的人品。因为同样的一部魔宗功法,这‘正练’比起‘邪练’来要困难上起码三五倍,但威力……或许差了一星半点儿。故而,凡是心根不正之人,那是绝不肯以正道之法修炼诸功的。
第473章 咒塔诡影
油灯的柔光,不断地拉长、按瘪前头两人疾行的影子。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分,他们终于出洞,来到了一座既宏伟……又古怪的偌大建筑物前。
这座建筑物……第一眼看见它的人,总不知道该称之为塔,还是其他的什么?因为通常的六角塔,应该是坐落于平坦之处,且底楼最阔、自二楼开始向上逐层削的;可眼前的这座塔……是真不知道哪里才算是一楼?哪里又算是顶楼?
因为,这一座九层的六角飞檩巨塔,居然颠倒着挂在延伸出的粗壮壁舌上。它的四周都有长龙般的乌玄铁索斜拉固定,看起来就像是蜘蛛布到一半的网子。而塔尖的部分,则正冲着底下不住冒泡、腾着热气的赤橙熔岩。
这师兄妹两人,不紧不慢地来到了壁舌之上。
他们白了一眼那群先前已被‘儒雅师兄’灌得烂醉如泥的看守,并赏了每人一根名曰“百日不醒”的蒙汗金针,旋即来到崖边自顾转动圆盘绞轮,牵上了四条碗口粗的铁索。
喀喀,喀喀——这四条铁索,如是从岩浆中捞起的赤练炎蛇一般,通体腾着青白色的烟雾。但它口含的,却并非是集聚赤练炎蛇热力的‘炎灵珠’,而是一筐黑铁打的吊篮。
只听嗖嗖两声,这对师兄妹便轻身跃上了这黑铁吊篮。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们的身法就足以令人难忘。那是一种……好像两只大雁自由地翱翔于暮色的天际,散发着雍容大雅的奇妙风采。
又听绞盘收势自转,这黑铁吊篮便被徐徐地向下送去。神奇的是,这圆盘绞轮就像是有得灵魂一般,是在塔尖儿往上数的第二层停了下来。它一停下来,那吊篮便自己吸附在了塔楼延伸出的飞檐楼舌之上。
也不知道是女人的第六感觉,还是这‘多心师妹’真的多心了,她居然又向头上那悬崖壁舌瞧得良久。她本再想要动唇一试,但碍于不想惊动酣醉的看守,也便只能闭口不言。
这儒雅师兄见之,便笑着拍了拍前者的肩膀道:“走罢,别再疑神疑鬼了。今天是老头子风光的大日子,咱们可不能饿着他了。要不然……他真得把墙皮地砖都给扒下来吃咧!”
那多心的师妹点了点头。虽然,她的眼珠里还满含着警惕、她的唇齿也随时预备蓄灵出言,可他还是服气自己师兄的——对这个男人,她是无条件的信任与依赖。
儒雅师兄浅浅一笑,熟练地以手脚在墙壁四处各敲击了二、三、四、五次。
只听喀喀一声!墙面忽有圆形的机关门向前凸出,随即向侧旁旋了开来,露出了一条幽暗潮湿、满夹腐败臭气的青砖甬道。
两人并没有觉得不适,连鼻子都没捂住就移步进去了。他们一进去,那圆形的门也转回了原处,并严丝合缝地镶嵌回了六角塔的墙壁之中。
同样也是圆形。那崖顶的圆盘绞轮之上,正悬着一枚手掌,一枚戴着雕有‘白银蝾螈’的猎王戒,用黑色麻布条缠绕着掌心风穴的手掌。
这枚手掌,虽然看起来还不够厚实、不够宽阔、不够有力量——但是只要你握过它,你就绝对忘不了它的温暖、忘不了它的可靠,更忘不了它主人那颗真挚而善良的心!
眼看墨龙渊这虚按在绞轮把柄上的手掌,黑天郎君的心都快绞起来了。可他灵言道出的话语,还是一如往常的冷静:“黄幽海,你方才是想要救他们?”
“是,但不全是。”
“不全是?什么意思?”
“一来,这绞轮锈得厉害,我生怕它失灵;二来,我也怕这密道其中有鬼。”
“呵呵,原来如此!你是想让这两个熟识大咒塔内外的人……来给我们引路啊?”
“不。”墨龙渊定睛望着黑天郎君,脑中满是白夜娘子的嘱托,“是给我,不是给我们。”
“给你?”黑天郎君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道,“难道,你是想一个人潜入这塔中去?!”
墨龙渊当然不会现在告诉他——他即将要成为一位责任重大的父亲。因为这势必会影响到后者的心态,从而滋生出许多不确定的因素。他只有避而不谈道:“你们两人,就潜伏在此监视这群醉汉就成。且那‘灵晶机栝’也不必去破坏了,我只消潜行跟着那对师兄妹,就一定能避过所有的机关暗哨了。”
“可是,倘若你碰上‘鬼虎’和‘影罗刹’……”还没等黑天郎君说完,那墨龙渊就撩指嗒嗒嗒嗒——在前者的胸口点了四处大穴,并道:“对不住了,我知道兄弟你绝不肯弃我不顾,是以唯有封你手足方能使我如愿。断魂子前辈,还请你照料好黑天兄弟,待半个时辰后这穴道自会散气解除的。”
煞命断魂子微微颔首,只淡淡回了一句明白了,便不再多言;而黑天郎君则很气,气得脖子都涨得又红又粗。他气的并非是墨龙渊的自负、也不会觉得对方小觑自己,他只恨学艺不精,无法和同生共死的兄弟一块儿去赴汤蹈火。
嘎吱嘎吱——飞溅的熔岩上,那铁索吊篮前后晃荡了良久。
黑天郎君的眼底,也难得地荡起了波光:“你,可要活着回来!否则,做哥哥的……就把你珍藏的佳酿统统给喝光,一滴都不会给你带到地府去的!”
墨龙渊的眼睛,也同样泛起了炙热的友情之光。因为他明白:对方这席话,乃是夹杂着比稠酒还浓的深情厚谊,半点儿也没掺水。他点得点头,最后瞧得黑天郎君真挚的眸子一眼,便握着铁索顺势溜下、依葫芦画瓢地敲开了石壁机关入门。
见他一走,黑天郎君便摇了摇头,叹道:“唉!黄贤弟,真是个情操高尚的义人呐!”
那许久沉然的断魂子闻之,竟冷冷笑道:“呵呵,你道他是义人?依我看,他是薄情寡义之人才是!你啊,切莫要被他的虚情假意给蒙蔽了……”
黑天郎君眉间一皱,毫不顾忌周遭还有昏睡的魔宗弟子,大骂道:“你,可别含血喷人!黄幽海之侠名威震渊海,难道千千万万的百姓都会被蒙蔽?!”
煞命断魂子边走向那树立在石崖中央的明王屠碑,边寻着那黄泉之名道:“哼哼,他的涵养功夫之高……那可比他的灵能还强上百倍!你们这些愚鲁之人,自然被他骗得晕头转向……”
“住口!你这雌婆雄明白些什么?!”
“呔!你这黑天瞎眼的又明白些什么呢?你可知道,杀我二娘子赤眉的……究竟是谁?!”
“你……此话何意?难不成,你觉得凶手会是黄幽海呃?”
“不,不是觉得。是所有的证据都告诉我,凶手……一定是他!”
黑天郎君虽然很想再为自己的好兄弟辩解。但他一来,不清楚对方所指的证据是何?二来,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其中隐情——因为,这煞命断魂子那满含怨毒恨意的双眸,已经牢牢定睛在了碑面“黄泉”二字之上。
她伸出了修长的手指,慢慢地移到这个名字上:“黄泉啊黄泉……本相公,今日就要你丧命赴黄泉!”说罢,她那猩红的指甲便扣碎了其名,并顺势向右挪移。
右边,乃是刻印着‘鹿神明王’四个灵光大字。黑天郎君虽不清楚这疯婆子究竟想要做什么?但他晓得,这事情一定对黄泉、对本次除魔行动是大大的不利!
于是乎,他浑身的青筋不断地高突搏起,眼珠内树杈般的血丝也根根爆裂、染红了双眸!
“雌婆雄……你,你他娘的快住手啊!!”
……
兄弟好朋友之间,兴许真会有心灵的感应。
行在幽暗甬道中的墨龙渊也自心惊一触,仿佛是因着黑天郎君的遭遇而气脉不顺。
可他并没有时间多考虑塔外所发生的一切,因为他停不下来——停不下来躲避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带毒伏箭、停不下来闪转腾挪开脚底头顶不断翻落下坠的连环翻板和铁索吊石。
这种近乎于疯狂的密集机关,约莫让墨龙渊苦了一盏茶的时分。好在听得咯嘣一声机栝复位后,所有的伏火伏毒、塞门刀车、水银流沙池都停滞了工作。
难道,是黑天郎君和煞命断魂子去破坏了驱动机关的大灵晶?
墨龙渊斜眼觉得不可能,要知道他的寸劲点穴功力……是非逆冲气脉不能破。且煞命断魂子,应该也不会抛下动弹不得的同伴,单独去行动。
那么,想必就是其他人解除了本层的机关。这两个“其他人”,眼下就站在甬道尽头的无相大尊雕像之前,他们——正是先墨龙渊一步进到明王大咒塔中的‘儒雅师兄’与‘多心师妹’。
墨龙渊憋住气息、吸墙而立,生怕那多心师妹再度多心。可让他意外的是:这两人居然如同魔怔一般,站在原地诵念了一串西漠古语。诵罢,他们又跳起了双人互合的秀雅舞蹈,最后才跪伏了下来,冲那无相大尊连连叩了九首。
第474章 鬼就是鬼
咚、咚、咚!
九记掷地有声的叩首落罢,他们还是没敢起身。
好似就在等着那无面无相的大尊之像开口允诺他们:平身。
石头哪能开口?
又不是每块石头,都是能蹦出孙猴子的。
可就是这座石头雕成的无相大尊……还当真开口了!
这座‘无相大尊’的眼珠居然冒起了蓝光,石嘴中缓缓淌出:“两位爱徒,快起来罢!”
此话一出,这‘儒雅师兄’和‘多心师妹’才又磕了三记响头,口称遵命地恭敬起声。
那儒雅师兄面着石像,毕恭毕敬道:“师尊,我等将您老要的灵药与丹丸统统带来了。还有一些您所需要的法器与灵宝,我俩也一并筹集完备、规整于内了……”
这大尊石像应了一声,徐徐言道:“如此甚好,为师这三百年来……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徒儿,迟则生变,快些进来吧!”
两人一同抚胸遵命,随即便毫不犹豫地进去了——进到这座‘无相大尊’的口里去了。
墨龙渊见之,便知他们的师父乃是被囚禁在了石嘴灵域之中。
他心想:‘听他们师父的意思……好似今天就会有什么大动作啊?唉!若知道他们究竟是何身份的话……说不定还能与他们结盟行动,到时候协同合力将魔宗灭尽咧!’
只可惜,墨龙渊不知道。且他还有营救要务在身,不能再多管闲事了——他不知道、不想管,可有人却偏偏想要他知道、想要他来管!
“你,好奇吗?”
倏然,墨龙渊的背后传来了一道幽鬼般的阴森嗓音:“想看,鄙人就带你去看看!”
还没等墨龙渊转过头,背后那人便欲一把拿住他的肩头。可他现下的身法已今非昔比,只见其向侧首一纵,整个人便如滑溜溜的带鱼般游到了甬道的另一旁。
映着壁灯的幽光,是有一颗绑在剑梢的人头在不住地晃荡——苍白的脸颊、过眼的刀疤、微微睁开的鬼目……那是死不瞑目的鬼三郎之首级。而那伸手之人……自然正是一袭黑衣劲装,肩扛黑曜铁剑,浑身黑雾缭绕的魔宗鬼虎明王!
墨龙渊霎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虽然在脑海中无数次地预演过与此人的交锋,可眼下当真遇到了……诚然还是会手足发软、心间发麻。毕竟这个弑鬼之人,乃是此番最危险、最可怕、最能要了墨龙渊性命的人!
“身法不错嘛……”
鬼虎啧啧一笑,旋即一抖肩膀!
一道无形的剑气,眨眼就掠向了墨龙渊的咽喉!
这道剑气虽快,但还远远比不上十八层老大的有招‘破元刀法’。墨龙渊灵压一迸,那剑气就像是在空中放缓了半拍,而这半拍……也足以让墨龙渊晃动猎王戒、激发血契之威,并唤出骷髅太刀反手削出一道血亮的剑弧!
嘭!两道剑气相撞,转眼便炸裂开来、溅得甬道内灵血斑驳!
鬼虎仰头又大笑了数声,不禁叹道:“没想到啊,你如今的刀剑之艺……”
噌!还未等鬼虎说完话,墨龙渊就已化作了一道赤黑之线,射向了鬼虎!
鬼虎原本那傲然的双眸霎时一怔,旋即也后撤一步,并落剑对招!呛呛啷啷——两者一时间你来我往,刀剑撞出足以耀亮整条甬道的灵光剑花!
墨龙渊深知自己恐是难逃,便打定了绝杀对手的主意。他趁着一趟重击、两者皆向后飞纵之际……以自身等同‘玄阶灵皇’的灵能,唤出了双重天赐——‘天帝之手’与‘天帝之剑’。
噗通、噗通!赤红色的天帝宝血,如是神经灵脉般延伸入了这柄虚雾中的天帝之剑,使其与本尊的心脏发生同步共振!看来,这下一招的剑击……势必将带有‘上界天帝’之宏光大能!
“破鬼十三剑……天鬼降伏!!”
只见墨龙渊右手所握的‘骷髅太刀’是青炎缭绕、恶灵回旋;而他左手的‘天帝之剑’则贯通着血之灵气,并通体闪耀着能洁净一切的红芒圣光!
倏然,刀剑一挥!那‘红芒圣光’霎时便凝成了一尊竖眉怒目、龇牙叱喝的钟馗神佛,力压着由‘青炎恶灵’形成的流窜恶鬼,自凌空飞扑向目光已转肃然的鬼虎明王!
鬼虎,已经不敢再怠慢眼前这个年轻人了。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手‘天鬼降服’……凭他现在这个姿态与状况,是万万抵挡不住了。可他也没打算要逃,他只面对着那‘怒目钟馗’与‘夜行百鬼’,暗自垂下了头……
嗡……嗡嗡嗡!
让人吃惊的是,这鬼虎的周身忽散发出了团团回旋的黯然气息!
且这黯然气息,居然能显著减缓‘墨龙渊’的那绝杀一招——天鬼降服!
鬼虎啧啧大笑着,他的皮肤开始变得银灰,剑梢上鬼三郎的脑袋也长出了一只冲天鬼角:“啊呀呀,鄙人还以为要等上个十来二十年,你小子才有可能逼我拿出真本事咧!没想到……”
话还未半,这招‘天鬼降服’就撕破了鬼虎的全力灵压,再度攻向后者!后者挑眉吐得口浊气,什么招架姿势也没摆出,只是等这手剑招来到了他的攻击范围之内,他方才闭着眼睛起势乱舞!
嗤嗤嗤嗤!只觉这鬼虎像是小屁孩般乱耍了一通后,这招‘天鬼降服’竟然就只剩下了缺胳膊少腿的残废钟馗、以及四散逃窜的惊魂小鬼。不过,就算是这招已然大大式微,但也足以劈得鬼虎遍体鳞伤,还断了一只手掌!
弹指后,人字拼接的青砖之上,那鬼虎的手掌已不再跳动。
而方才奋力击出杀招的墨龙渊,仍旧气喘吁吁、还未缓复过来。
尽管模样狼狈,但他脸上已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笑意和一丝不忍的担忧。他,已经知道这鬼虎究竟是谁了!
黑雾散去,鬼虎那颗戴着‘金虎面具’的脑袋就鼓溜溜地跌落了下来。而悬在剑梢上的那颗鬼三郎之首……则离奇地按在了这通体银亮、伤势渐愈的恶鬼身躯之上。
鬼三郎,这人便就是和天下第一刀客——十八层老大斗得七天七夜还难分难解的鬼三郎!他欣慰地一笑,拾起了自己指甲老尖的鬼手,接回了手腕道:“厉害厉害,现在就算鄙人半入‘无招境界’,都挡不下你小子的‘破鬼十三剑’咯!哈哈哈!”
墨龙渊撤下了面纱,忍不住就冲上去握住前者的手道:“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死不了的!”
鬼三郎哟哟地甩了甩那刚接上的断腕,揪起五官道:“疼……疼啊!你要握也换只手嘛!”
“哈哈,抱歉呐!鬼三先生,你怎会假扮成鬼虎混进来的呢?”
“嘿,这你还要问我吗?你……又怎会变成什么‘墨龙渊’拜入魔宗呢?”
“原来如此!”墨龙渊忽想起半年前,那金虎明王遗体失踪之事,“你是夺了金虎明王的尸身,又再去抓来鬼虎……将他们的本事都学得淋漓尽致后,方才杀掉后者、并借名混入这魔宗预备来个里应外合的罢?”
“嗯……这你就只说对了五成吧?”鬼三郎双手负背,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鄙人呢?并没有杀掉鬼虎。杀掉鬼虎的人,也就是我数月前故意落败、死在他手下的那个人……你该猜得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不知为何?墨龙渊转眼一思,就锁定凶手是那心有鬼胎、不敢道破鬼虎已死的鹰神明王——波多摩。可他还没有道出自己的推测……那甬道尽头的大尊石像之中,就猛然轰来了雷鸣般的洪声灵言!
呵吒——!!
鬼三郎哼笑一声,上前竖起两根手指对准那灵言一戳!
那充斥着威能的灵言,霎时就被其尖锐的鬼爪捅得在半空炸裂。其声势之响亮,宛如九天的惊雷直打进了人的耳窝子里!
一阵耳鸣目眩、头重脚轻。等墨龙渊再缓过来时,那恶鬼姿态的‘鬼三郎’已经抓着他一道掠向了那无相大尊的嘴里——那连接着‘囚牢灵域’的大嘴里。
这灵域之中,似乎不像是灵域。
因为这里不大,也没有奇幻的灵波泛动。
有的,只是一间不过十丈见方的青砖囚室,和六盏像是快要熄灭的油灯。
灯光微微,但也足以勾画出那面目淡然的儒雅师兄、警惕含言的多心师妹,以及护在他们身后的那位干瘦如柴的白发老者。
白发老者,就像是朽败的枯根一般长在囚室尽头的地角上。他的脖子腰际、手腕脚踝处共锁着六根碗口粗的灭灵钢链——他们正像是吸血的鬼头蛇那般,疯狂地吮吸着老者体内好不容易积蓄起的精元与灵气,不给其一丝积攒养分的机会。
可令人震惊的是:当这位老者抬起头,亮出那不过四十的容貌与眼神时……就好像原本已枯死的老树桩,又奇迹般地长出了两条鲜嫩的枝芽。他的眼睛里,依旧藏着充满希望与生机的春天。或许,也就是因他拥有这对灿烂的眼睛,他才能够经历数百年来的磨难,熬到今天。
老者咳嗽了两声,淡淡笑道:“鬼三郎,好久不见了啊……”
第475章 一夜孤行
不光是墨龙渊和那对师兄妹目瞪口呆,就连鬼三郎自己都吃了一惊。
他干笑得两声,挠了挠鼻尖道:“哟,没想到被誉为宗史第一的万相王——夜孤行……竟也会记得鄙人的草芥之名。鄙人,还真是受宠若惊呐!哈哈哈!”
夜孤行缓然地望着自己那病态、瘦弱的手足,不禁轻蔑地嘲笑自己道:“呵呵……居然还有人称老朽为‘宗史第一’的万相王?可笑,好不可笑啊!哈哈哈!如若老朽是第一,那篡夺我宗主之位的白家二兄弟……又算得第几呢?”
“哈,他们?”鬼三郎先故作惊讶状,随即抚胸道,“他们怎么能和您比呢?您当年……可是离灵帝唯有半步之遥了啊?非但如此,您正邪双修的‘无相禅功’也都已登峰造极、当世无敌!”
“哼哼,登峰造极能如何?当世无敌又如何?”夜孤行仰头望着四方的青砖天花板,眼珠潺潺道,“到如今,还不是一样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明王大咒塔’里,永生永世都成了那两个畜生嘴里的笑柄?”
“诶呀,老宗主啊……您就别防着鄙人一手了。”鬼三郎的眼珠,瞥向了夜孤行身旁的一篮子金丹玉药道,“您今日……不正是为得恢复灵圣之躯,好杀了他们两个畜生、大大地出一口恶气吗?”
“唉!看来时光会流逝、万物可更易,唯有一件事倒永不会变……”
“哈?请恕鄙人才智愚鲁、目光短浅,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永不会变’的?”
“呵呵,有。那就是——聪明人永远聪明,讨厌鬼……也一直会让人觉得恶心。”
“嘿,讨厌鬼虽然会让人讨厌啊?但是来救命的讨厌鬼……那就是活菩萨了啊?哈哈!”
夜孤行那生机盎然的眸子一敛,沉沉问道:“你的意思是,本座今日就算是破了这噬灵天地牢,再重得了灵圣之躯……那也绝对斗不过那姓白的两兄弟,对吗?”
鬼三郎摇了摇银白色的鬼首,啧啧叹道:“恐怕不是斗不过他们两兄弟,是你……连其中的一个都对付不了。因为,他们如今非但有灵圣之力,眼下……还与‘天子魔’立了约,喝了‘天魔之血’啊!”
天魔之血?竟然是天魔之血!
这四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无不为之大震。
要知道,这‘天魔之血’也便是天子魔的恶血。这恶血,正是世间所有罪孽的源头,也是唯一能与‘天帝之血’抗衡的可怕存在!
鬼三郎见众人的眼睛里都蒙上了一层灰暗,便也摆摆手道:“哎哟,你们也别这么灰心丧气嘛!虽然这‘天魔之血’是有增益两层灵阶之大能,但他们一辈子……也就能用三次。若是鄙人的线报没有错,他们两兄弟在反目之时都各用过了一次。因而,也只剩两次了嘛!”
可是谁都清楚:就这两次……便足以杀掉灵阶未复、身体尚且虚弱的夜孤行。并且还能在对阵三宗围剿之际,再度力挫青衣教主谢无极、终南谷主公孙不二、白玉庵掌门天诛神尼以及所有参加围剿的西漠帮会门派和诸国势力。
想到此处,所有人都不由得垂头一叹、感念对手之强盛,唯独那夜孤行却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得张狂而不疯癫、洪亮而不刺耳,就像是坐隐对弈之时已将最后几手都囊括于胸,锁定了胜局。
鬼三郎仰头一笑,道:“哈哈,老宗主您……看来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讨厌鬼啊?”
夜孤行明白对方在暗指自己聪明,便摇头道:“朽人老眼还未昏花,自当瞧之不难呐……”
鬼三郎轻笑两声,负背进了数步道:“既然你我都是讨厌鬼,那咱们就不必兜什么讨厌的圈子了。鄙人,正是来和你商量,届时该如何铲除这些妖孽、再为老宗主您复辟的!”
夜孤行微微一笑,带起了略有皱褶的嘴角。他望了眼自己的徒儿,又盯着墨龙渊瞧得良久,问:“帮朽人复辟?呵呵……那就劳烦阁下说说看,你们究竟有什么计策能对付我‘无相灭宗’的?”
鬼三郎啧啧道:“哎呀,什么计策?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计策。我们只不过人多势众,有西漠三宗的教主掌门外加‘天穹仙宗’的副宗主和鄙人罢了。”
夜孤行本来心平气缓,但一听前者之言就两眼冒火:“天穹仙宗的副宗主?哼!那‘老烟鬼’还有脸来帮我?当年若不是他们安插这两个姓白的畜生前来卧底偷经,本座又岂会落得现在这般田地?!”
鬼三郎摇了摇头,叹道:“诶呀呀,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又何必记到如今呢?毕竟……老宗主您正邪双修的《无相禅功》,可是能与他们阴阳双练的《混元玄经》平分秋色啊!他们,怎能不防你一手呢?哈哈哈!”
夜孤行嗤笑一声,忍不住就啐道:“呵呵,可笑!本座当时虽自视甚高、目空无人,但绝不会背离灭宗之佛法、慈悲之心念,去与东玄天下人为敌。他们防我,只不过害怕本宗总有一天会取代他们西方霸主的地位!”
鬼三郎挠了挠脸颊,赔笑道:“这……的确是他们掌门存心不善啊?而且这老乌龟看人还非常得不准,明明有大把道心坚毅的弟子不派,非要派这对家室不清的古怪兄弟来……鄙人,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呐!”
墨龙渊听在耳朵里,细想在心中:‘看来,当年这‘无相灭宗’充其量只不过是个邪乎的教派,并非十恶不赦;而那被誉为东玄名门正派之巨擘的‘天穹仙宗’,也并非一向是行的君子之事……想来,此番萧烟客如此周密计划,某种方面也是觉得心里对不住这夜孤行,方才想要帮他复辟宗门吧?’
“唉!无论如何,能帮老宗主您重夺宗主之位……总是好事一桩嘛!”
鬼三郎调咳嗽得几声,转了话头道:“眼下,只消您再等个二十来天,咱们就定能把那姓白的两兄弟、连同他们的党羽明王们一柄铲除,还你个昔日的无相灭宗!”
谁知那夜孤行居然又大笑了五六声,随即叹得口气道:“不必了!不必了……朽人在这囚笼中呆了成百上千年,所有的锐气早已被磨灭得干净。如今我挑得戒守松懈之日重归圣体,只不过想要走得方便些罢了……”
“哈?老宗主您……您不要寻那两个孽徒的债啊?”
“正是。所以有时候,讨厌鬼也会变得滑稽又可笑哟……呵呵呵!”
“啧啧,这就和鄙人的预料不同了嘛!您老过去,不是有仇必报的咯?”
“呵,就算杀了他们又能如何?重夺了无相灭宗,那也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鬼三郎陡然觉得这原本不可一世的夜孤行,如今又拔高了十丈,长成了一株高不见顶的参天苍木。感觉他在这牢笼里修得的灭宗佛法,比其在外风光无限、逍遥千年还宝贵得多。
世事不就是如此吗?有时候看似被夺去了一切、囊空如洗,但到头来所得着的岁月历练与精神财富兴许会比失去的更多、更美、更珍贵!
“朽人佛法尚浅,故而听闻那‘天穹仙宗’还有怒火……真是大大的不应该呀!”
夜孤行长叹得一声,低下头似是悔过自责。良久,他又抬首道:“若果没有其他事情,还请两位速去办自己的要事吧?免得到时候宗比结束,你们就不甚方便了。”
瞧得半晌后,鬼三郎自知多说无益,便转身拍了拍墨龙渊的肩膀示意离开。可谁知道后者竟三步跨上,抱拳礼道:“还请前辈,告知我等邪练《无相禅功》的罩门在哪?还有是否需要那‘三魂佛玺’方才能破解此功?”
夜孤行仰头注视起了这个黑头发、黄皮肤年轻人,双眸之中好似树芽含了蕾苞,是生意盎然。他笑道:“小友与朽人一样,身怀正邪双修之禅功,岂会还不明白此功的罩门呢?我问你,无相禅功的功力是以何为计量?”
“是以‘度化佛面’和‘入魔佛面’的数量分高低!”
“那就是了。只消削减这两者之量,便是破解本宗第一绝学的唯一方式!”
“削减……啊!我懂了!若是将纯修一路之人体内的佛面转化,便至多可将其功力减半!”
“不错,小友你很有慧根。所以修炼《无相禅功》的方法应当是先练正路、再修邪法,这样就能够保证不被邪念牵制、又不必担心双面转化而耗损大半功力了。”
呛呛啷啷,夜孤行缓缓地站起了身,艰难地一步一踉跄地走到墨龙渊跟前道:“而唯一能转化旁人‘正邪佛面’之物,就是那天帝九玺之一的三魂佛玺。只有它,方才能令那白家两兄弟的功力锐减一半!”
微光冉冉,四周的灯火好似炀了不少。
两人四目相对之际,眼底皆如日暮下金色的粼粼波光。
飒飒!可就在灯火忽暗的一刹那,夜孤行的双眼霎时瞪得比他的脑袋还大了三倍!
第476章 东乡邑人
墨龙渊眉间的一滴冷汗,正向四处反射着扎眼的光。
其中,那夜孤行的眼珠已扭曲得有三颗脑袋这么大,好似是两张血鲨的巨嘴要将所有活物都撕咬吞噬。
可墨龙渊却没有丝毫的退缩,他也凝视着昔日巅峰灵圣的双目,淡淡问道:“前辈,敢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嘱咐我的?”
夜孤行笑道:“呵呵,嘱咐倒没有,但是朽人想救你的命。”
墨龙渊疑问:“救我的命?不知在下究竟为何会死,还请前辈明示!”
夜孤行轻叹一声,捋起长须道:“小友啊,你可知道双修‘无相禅功’,最忌讳的是什么吗?是邪不胜正。你体内的入魔禅力已远远高于度化禅力,如此不久……你便会暴毙。”
墨龙渊转眼细思,淡淡答道:“这……晚辈倒也设想过。因此我一直以白玉庵的‘清心普善咒’来压制邪念,企图将其逐一度化、再为己用……”
夜孤行仰面轻笑得一声,摇摇头道:“不成的,不成的……你虽能以自己的意念与佛门咒法来压制它们,但你体内的魔婴之数实在太过庞大,还没等你将其逐一转化……它们便会令你气脉逆行、走火入魔。”
墨龙渊内识一开,只见自己意识海内的‘怪面魔婴’依旧如巍峨群峰般环绕着百余度化佛徒,而每一个佛徒的面孔上……已挂满了精疲力竭的虚弱。他皱眉道:“前辈,那这怪症……该如何去解呢?”
夜孤行长吁道:“若要解此症……其实也不难,只不过得冒些风险。”
墨龙渊问:“什么风险?难不成,前辈是叫我去夺那‘三魂佛玺’来转瞬度化魔婴?”
夜孤行称否道:“不,这个方法的不确定因素太多。老夫,另有他法。”
以墨龙渊之智,是早已洞察了端倪。他问也不问,只抱拳过顶道:“还请前辈施法相救!”
夜孤行哈哈大笑,转身向他两个弟子道:“你俩,若是有此子一半的聪明和机敏,那为师今日还真有机会要了那两个孽徒的命、再重夺回那灭宗宗主之位了……呵呵呵!”
那多心师妹闻之,眉头早就已皱得像是一道疤。她那对明晃晃的眸子里,好似有许多不悦的怨念在积蓄、流动;而另一位儒雅的师兄,却好像全然没有将这事摆在心里,一副只要师尊高兴便任其数落的高尚表情。
夜孤行握着拳头,蚯蚓般佝偻着咳嗽了数声。
旋即,只见他小腹微微隆起,那惨白如纸的薄肚皮内透出了隐隐金芒……
再一转念!他的眼耳口鼻之七窍霎然金芒大作,同时有七条度化佛面汇成的洪流奔腾向了墨龙渊的五官七窍!
墨龙渊早就猜准了——对方要替他破解魔婴过多的症状,唯有将其自身的度化佛徒传输于自己体内!因而,他早就疏通、扩张了体内的所有灵脉支流,并配合着抡圆五官,令那庞然的佛面禅力灌注于其中……
刷喇喇喇!肉眼可见的金芒自墨龙渊的奇经八脉向他意识海内灌注,只是弹指瞬间,他的脑袋就像是熊炎金阳一般将这至少也千年未照日光的囚室映得处处闪耀。再眨眼,这里已不止是闪耀了……仿佛这三丈方寸已化为太阳的核心,是亮堂得令人遮眼如开、热得能叫金属岩石蒸发融化!
鬼三郎已伸出了食指锐爪,在对抗着这股炙热而正义的金光佛法;那多心的师妹也早已吐出了尖啸的灵言,护住自身周全;而那气质儒雅的师兄,则推出了单掌灵压、使那禅能之流自他指间缝隙导向四处。
虽然这三者的对抗之法有异,但他们的目光——却是单单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此人,自然不是有灵圣之躯护体的夜孤行,而是那肉身该不甚刚强的墨龙渊!他们仨都在心里嘀咕:他,究竟受得了这恢弘至极的禅功之力吗?
一定受得了。
一来,这墨龙渊生性要强,绝不肯屈服!
二来,他体内又有血之灵气增益,故而已能等同‘玄阶灵皇’之威能。
三来,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夜孤行,本就没打算要这后生晚辈的命。对于成败之结果,他早是了然于腹、十拿九稳。
只见墨龙渊一动猎王戒,他周身便霎时裹起了血色的灵气。这灵气如同世上最宝贵的龙涎凤髓,渗透进了他的皮肤肌肉、血管灵脉,直至丹田气穴与意识之海。
不久,墨龙渊的皮肤便像是嵌上了金刚钻石般坚硬、他的肌肉线条也比方才粗壮明显得两倍、他的血管和灵脉就柔软地像是可以无限延展的流金水银,仿佛可以裹挟奔腾东去不复返的浩荡江河,亦可以承受住万丈的崇山峻岭碾压而不破。
“啊!!”
墨龙渊原本以为就这足够了。可接下来成倍增长的‘度化佛面’却如世间最高耸的堤坝泄洪一般,发了疯般塞入他那原本就不甚大的五官七窍,是冲得他整个人都颠倒转起、嘶嚎咆哮!
那夜孤行见之,并没有细水长流、循序渐进的打算,因为留给他安然脱身的时间……已然不剩下很多了。他大喝一声,以灵识喊道:“小友,你既有天帝九玺与血契之威,为何不将他们发挥到淋漓尽致?这两样……可是我太周师祖的开国震帮之宝呐!!”
方才这囚室太过昏暗,墨龙渊没有能看清。眼下,他才明白——这夜孤行为何刚才看到自己就如此高兴、如此忘形,甚至不惜在这性命攸关的紧要当头帮助自己调和体内的正邪之面,救自己一命!因为:他,这被誉为历代最强万相王——竟然也是一位太周子孙!
他的皮肤虽然惨白,但底子里还是透着高贵的黄色。他的头发虽然大多白了,但还有几根是黑褐色,且还泛着青幽幽的光泽。最令人瞩目大瞪的,还是他的那对眼珠子:黑色的眼珠子,象征着能包容一切的气度和不与百色相争的品格。墨龙渊看得见,这眼珠子里还留存着太周子孙的骄傲、还留存着对本国皇室的尊崇与敬畏!
所以,他才了解墨龙渊、相信墨龙渊一定可以!
也正因着这股来自血脉的温暖信任,墨龙渊能感到自己肋下的血契正炙热发烫!
这,乃是他半年前趁着姝儿昏睡之际所立下的约,也是他自图巴酋长、龙女芝瑶、灵狐银月之后,立下的第四条约!
鬼三郎,已无奈转用整只右掌抵御那金芒佛光,且他的手掌还在不住地摇晃颤抖,好似很快就要抬起第二只手了;而那对师兄妹也不得不合二为一,以连缀的强劲灵言和双掌灵压,来勉强稳住身形不动。
而墨龙渊——他的眼珠已经高高凸起,就像是随时会像弹珠一般飞迸出来;他浑身上下的肌肤也已陡然发亮,并透出了一片片鱼鳞状的火红斑纹;最后,就连他额头面颊、脖颈胸脯上渗出的汗滴,都随着那烧化的黑袍面纱一齐化为了蒸腾的烟气儿。
疼,钻心的疼,就算是伟大的母亲生儿育女……也不过如此的疼!他万万没想到:同样是传输禅力,这夜孤行所注入的‘度化佛面’是要比白无相的‘入魔佛面’厉害十倍不止!也要命十倍不止!
嘶——
当最后一丝禅力,化为度化佛面钻进墨龙渊口里后……他的人已经濒临瘫痪了。
咚的一记!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座双驴才能牵动的石墨子般,重重地砸在了还未退火的杏红色石砖之上,溅起了回散四飞的火舌火星与灵气碎屑!
不止他虚脱了,就连那传功的‘夜孤行’也像是个快翘辫子的孤寡老头一般,在原地直喘着大口恶粗气、抖落着剑锋般斜削的肩胛。他,好似也失算了,失算这墨龙渊的体内……竟可以装得如此之浩荡的正义之师、佛心之面。
所有人都沉默着,仿佛就在等这地面与墙壁上的赤红石砖,自外向内慢慢褪回深墨绿色。可有一个人耐性没有这么好,且这个人……是最不该、也最不方便开口的一个人!
那多心的师妹捂住了自己的樱桃小嘴,哇啦一喊道:“师父!您……您老人家怎可以把‘无相禅功’的三成功力都传给这小子了呢?!这样一来……这样一来您老人家今天可就破不了牢、逃不掉了呀!”
墨龙渊闻之,先是瞧了眼两臂烧伤却如若无事的儒雅师兄,又回首望了眼正在翻看自己冒烟手掌的鬼三郎,最后又定睛瞧着他这位表情僵硬的同胞前辈,眼波一颤道:“前辈,您……您为何要耽误自己的逃命之机,来保我性命、助我进阶呢?!”
夜孤行只有苦笑了几声,仰天叹道:“朽人……朽人总算知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邪面嘞!”
墨龙渊抱拳不落,言道:“前辈不是早该知道,这些‘魔面’乃是魔头传功于我的吗?”
“朽人是猜到了,但朽人却没猜到……他也不想传你这么多的魔面!”
“啊?什么叫——他也不想传我这么多?前辈,在下听不明白……”
“哎呦呦!你啊……你的身子里,是藏着大大的古怪呐!”
第477章 血缘情深
古怪?
墨龙渊这近二十年来经历的古怪,已然多不胜数。就算把一座城邑的人,一辈子遇到的怪事加在一起,也未必有他这二十年来得丰富。
可是这次的古怪,却大有不同。因为说出两个字的并不是一位孤陋寡闻的普通人,而是一位见识不凡、阅历丰腴的修灵之圣!这就好像是北冥凛自认剑法不如你、宝匣人魔觉得你造的机栝比他更精密神奇,就算你自己不这么认为……因着他们,你也会笑说一句:承让承让。
墨龙渊单单望着夜孤行,并未开口。
可他眼珠里流转的波纹,已然代他开口问道:前辈,不知古怪在哪?
夜孤行本来是有百分的把握,助墨龙渊调和正邪禅力后,再脱困遁走。可他万料不到,这墨龙渊……就是一口填不满的水缸、装不满的酒窖——他,简直就是枚无底的大黑洞!
夜孤行一叹,道:“你的意识之海里……仿佛暗藏着个巨大的漩涡。但凡只要是往内灌输些灵力禅能,就势必会被这大漩涡给牵制,从而无法收敛闭气。想来,那传功给你的魔头,也是深陷此法,最后强行自损收功的罢?”
墨龙渊回忆起了‘白无相’传功后虚脱的模样,不由得缓缓颔首道:“没错。他在传功于我之后,就闭关了好一阵子方才得以见人。想来,他一定是不想让弟子们知道——他的灵脉和意识海已然受得重创……”
“是啊……”
夜孤行应得一声,转而道:“这意识海,乃是修灵者的精神之力、内敛之功。小友你既有如此海量的天资,他朝定能踏入灵帝之领域、遨游寰宇三界之外……这样吧,既然你的《无相禅功》已通达至了第七重,老夫就送佛送到西、帮你把禅功顶到九重!”
此言一出,那多心的师妹就大喝了声:不成、不行、不可以!还请师尊三思而行!那原本还笃定淡然的儒雅师兄,眉梢也不由得向下微一倒挂,眼神中也透露出了不悦。
激动、不悦那是自然的,他们两人暗中侍奉了夜孤行这么久,都没有从后者身上捞到半分修为和助力。而这只不过见了一盏茶时分的无名小子,却能独享其为其精心竭力地传功……这换作是谁,心里都得啐爹骂娘的!
有人不愉快,嫉妒墨龙渊,也就一定有人会替他高兴得大笑鼓掌。啪、啪、啪!鬼三郎颇有节奏地拍了三记巴掌,旋即爽朗地笑道:“黄老弟,老宗主一番美意实属难得,你……为何还不赶紧答应呀?有了这九重的双修《无相禅功》,你小子就算是想要输给什么鹰神明王、鹿神明王……都是一件费劲的事咧!”
墨龙渊怎么可能不动心?
他现在的心,跳得比谁都快、比谁都渴望!
要知道,那白无相、白无命两兄弟虽有十重禅功护体,可他们练的始终只有邪路。就算是他们经过这数百年的夺面取舍,已在功力上后来居前,但只消有“三魂佛玺”削其一半功力……那他们至少在禅力上是绝对处于下风的。
当然,欲占上风的前提就是墨龙渊必须在与他们决战之先,找到流魄、夺得他随身携带的三魂佛玺。可流魄如今……究竟人在哪里呢?是不是被白无命给雪藏了起来?谁都不晓得。但就是因为不晓得、没有把握,墨龙渊才更渴望多一份保障,以便即使没有“三魂佛玺”他也能有底气与魔头死斗。
可是,谁能料到——墨龙渊闭目凝神了片刻后,居然道:“罢了,在下并没有一定能铲除‘灭宗败类’的把握,自然也不能保证前辈一定能在月后离开此囚牢。因而……”话到此,他拱手作揖、与眉齐平道,“前辈还是多服用些丹丸,趁早离开这污浊之处吧?或者,晚辈可以将您的禅功再回传……”
夜孤行忽以大笑打断了前者,随之手捋白髯道:“呵呵呵,我太周之国的皇子……当真是仁心慈念呐?可惜这禅力一送出,就被你的意识海牢牢吸附体内了。就算现在你想要重为朽人做嫁衣……那也是为时已晚,不可逆之也。”
“这……”
“不必摆出这幅表情,你并不欠朽人什么。”
“可是晚辈我……我无功不受禄,得之有愧呐!”
“唉!”
夜孤行摇了摇头,转身望向牢顶那破损的青砖一角道:“朽人当年不能精忠报国、戍守边疆,已是大遗憾!如今,遇到故国君主子嗣,我纵使敲碎了这身老骨头也必要助你啊……”他忽转身恭拜,闪动的眼神似是年轻了二十岁,“再者,若是‘殿下’您诚心想要助朽人脱困,那也只有再接受我三成禅力,去击败那两个大魔头这一条路!所以,草民恳请‘殿下’莫再犹豫了!”
空气,似乎被夜孤行的愤慨言辞烘热了,那几盏油灯里的光也似被其热心所助燃、烧得极旺盛。墨龙渊的心和眼睛,自然也被带得暖洋洋、热乎乎的。他连忙上前,托起那干瘦却苍劲的黄皮手臂道:“好,我以‘太周之国’嫡传太子的身份答应你——我,定会好生使用这些禅力,不辜负您老人家的一片赤胆忠心!”
两人的四目相对,越看越动情。
一老一少的手掌,也像是蜷曲的双蛇那般,愈握愈紧。
他们不需要相识,更不需要相知。他们只要看着那双深棕色的瞳孔——就能掏心挖肺,把全部的信任都给对方。这就是血脉相连的感情、这就是同种文化的传承、这就是手足同胞该有的相遇场景!
……
幽暗的甬道内,黑得能把令白墙都不见。
可忽然间,有一束光如金龙出海般耀亮了甬道,并带出了四个人。
这当先的,自然是又换了颗脑袋按在脖子上的鬼虎。只见他神兜兜地甩了甩手,示意后边的人赶紧跟上;次之的两人,便是那儒雅的师兄和多心的师妹。这两人好似都闷闷不乐的,感觉像是蹲在茅厕里吃了一餐饭。
而请他们吃这一餐饭的人,那当然就是已容光焕发、神清气爽的墨龙渊了。墨龙渊的体内,已凝聚了正邪双休的九重‘无相禅功’,灵阶也猛然提升至了‘天阶灵王’——如今的他,纵然是正面对抗三大异面王……那也决然不会处于下风。
前三人,都缓缓地沿着甬道行去了,唯独墨龙渊还在原地侧望着大咒塔的深处。虽然鬼三郎先前在灵域中,已保证了那白玉庵的卧底女尼——妙岚的生命安全,以及绝不会让那天诛、灭寂两位师太上当落圈套,但于墨龙渊而言:就算如此,他依旧还是舍不得那妙岚受那些痛苦的活罪。
也没人会劝他。因为前三个人中,那对师兄妹是还没有把他当做自己人,甚至……心里还时不时地咒骂后者得了大便宜,小心迟早会有其他报应;而鬼三郎呢?他,恰恰与这对师兄妹相反,他就是把墨龙渊当做了自己的徒儿、甚至是孩儿,所以他完全相信后者听得懂自己先前的保证,也相信后者能同样完全相信他!
鬼三郎是对的。
像他这种在世上流浪了三五百年,还能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好、这么体面的鬼,一定在很多时候都是对的。至少,在看人这一方面,他还是很准足的。
墨龙渊的足尖轻轻点地,他就如同拉长的糖人儿一般向前射出!当这扭曲的身形再度合一之际,他就已经走在了鬼三郎身侧,与这“恶鬼”肩并着肩。
墨龙渊灵识问:“鬼先生,晚辈还有些事情要请教您……”
鬼三郎哼哼一笑,道:“呵呵……是关于‘奉刀者’呢?还是关于你最要好的朋友呢?”
“都有。敢问先生您……为何要选我作为奉刀者,继承‘阿鼻地狱’呢?”
“诶呀,为什么要选你做奉刀者啊?很简答啊,因为你是连‘那个人’都珍视的朋友啊?”
“那个人?你指的……应当就是‘北冥阁主’吧?”
“不错,那人我还是很了解的。以他这种性子都能看得中你……那你人品一定没话说的!”
鬼三郎自信地扬起了脑袋,眼中满是自豪道:“况且,鄙人早就知道你乃‘太周皇室’的嫡系太子,有着过人的修灵天赋与掌握‘血玉灵玺’的必要血脉。因而,这‘奉刀者’若是不选你……我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脑袋瓜子啊?哈哈!”
墨龙渊闻之,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牵强附会,但细想对方所言……却也都是有着自己独特的逻辑与思考。即使这些逻辑很奇怪、思考很别致,但事实上他的确是赌得没错。赌,墨龙渊这才想通当时于渊海之巅的‘换剑赌约’,并不只是换剑这么简单——鬼三郎真正要赌的,却是墨龙渊的未来!
咯喇喇——
圆盘石门一转,四人便又蹬上了那铁索吊篮。
不知为何,墨龙渊的心里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紧张。不过他还是抓紧先问:“那北冥阁主呢?是先生你让他成为了‘地下恶鬼’的吧?”
第478章 无心罪人
“是啊!他不做鬼,就会真的变成了鬼咧!”
鬼三郎倚在了吊篮的扶手之上,淡淡说道:“那日,他被委派与皇甫琼一同押送‘西门世家’的孽徒们前往冻土,鄙人就觉得他十有八九会被谋害。因而,我一路就雇船跟着他们。
啊!没想到还真让我料准了,这皇甫琼居然把他骗进了灭灵牢内,丢入了冰冷的寒海北洋里!辛亏呐,鄙人下海把他的尸体捞上来了,并以我的‘鬼之血’令其复生,要不然这天下就会少一位绝世无双的杀人剑客咧!”
“果然如此,他才得了恶鬼之躯啊……”墨龙渊想到这番画面,不忍就捏起拳头重重砸了记扶柄——嗦啦啦、嗦啦啦,直震得铁索吊篮像是沙蛇般簌簌甩动。他咬牙道:“这皇甫琼,还真是忘恩负义得紧!亏我北冥大哥还把渊海至高的权利让给了他们家……唉!幸好有鬼先生您未卜先知、仗义相救,不然……不然北冥大哥他……”
“嘿,这没什么喇。鄙人好不容易找到金苗子,怎可能让他被瘟牛踩瘪了呢?”
“金苗子?想必鬼先生您只得是……他剑术天资非凡吧?”
“嗯,在鄙人浪迹于‘东玄世界’的这几百年来,也就是他——才有机会战胜‘秘密’!”
“战胜秘密?!”墨龙渊闻之一怔,因为他知道秘密是什么人物?知道他是有多么得可怕!没有一个绝顶剑客,胆敢说自己不畏惧那‘秘密’的。因为所有与他交手过的人,没有一个人再出现于东玄的江湖里。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成了‘秘密’心中的秘密。
墨龙渊本想逮住机会问个明白。
这鬼三郎是怎么将北冥凛便成恶鬼的?也想知道,他为何要让北冥凛战胜秘密?
当然,如果有时间、有机会,他还能想出更多费解的问题,想要问这位善良可爱的鬼先生。可是……人在江湖,总会偏偏就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去做一些想做的快乐事。
咯嘣一声,铁索吊篮升到了崖顶,并吸附在了壁舌边沿。所有的‘暗服弟子’与‘看守弟子’依旧醉得像是一块块烂麻布,随意地瘫软在灵石箱内、岗哨的围栏上……以及一滩形似大蜘蛛般的血泊之中——然而这血,并不是他们的!
这蜘蛛血泊的正中,躺着一个男人,一个堂堂正正的好男儿!他身上的肌肤,都因为强冲灵脉而寸寸崩裂、溢出鲜血,他的嘴里还不断地吐着血泡,而他的那双如黑夜般深邃的眼珠里……此时却泛着光。那是友情之光、大义之光!
“黑天?!”
墨龙渊大吼一声,发了疯似地扑到他的身边为他止血,“是谁!是谁伤你的啊?!”
黑天郎君剑墨龙渊赶到,居然咧开嘴笑道:“来……来不及了……兄弟,别浪费……”
“闭嘴!你绝对不能死!你可知道,你娘子腹中已经有你的骨肉了嘛?!”
“呵呵……我,我怎会不知道呢?她……就算是少了一根头发丝儿,我都记心里的……”
“那究竟发了什么?你怎会……你怎会强冲自己的灵脉呢?!”
“唉!她,她要害你……我、我要救你……所以我不得不逆冲灵脉……”
墨龙渊心头一晃,他忽然想拿一柄铁榔头将自己的脑瓜子捶裂,想看一看里头填满的究竟是不是浆糊?他痴痴地望着脸色转白的黑天郎君,不禁暗骂自己太傻、太蠢,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呆子!怎会想不到那‘煞命断魂子’一定早就猜出了:杀死赤眉的人,最有可能是他。
“啊?!鬼先生!”
他猛然调转过头,望向鬼三郎道:“您的鬼之血,能否……”
鬼三郎摇了摇脑袋,长叹一声道:“北冥凛的天资筋骨极高,还也只有三成机会能成为我鬼族之子。而他……恐怕连半成机会都没有。”
墨龙渊从不会为了自己的生死向人下跪,可他愿意为了自己的朋友放下尊严!尤其,这朋友还是间接被自己害死的!他挪着双膝拖到了鬼三郎的跟前,拽着他的裤管子求道:“鬼三先生,就算是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请您试一试好吗?!他……他的娘子腹中,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儿呐!”
鬼三郎单单望着墨龙渊,嘴皮子像是缝上了线,不和他说一句话。可他那颗已经千百年都没有跳动的过的心脏,却已然感受到了从对方双眸中传来的友情炙炎。他叹息得一声,便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淌出黑混的‘鬼族之血’滴到黑天郎君苍白的双唇之间。
墨龙渊忙转过身,紧紧握住黑天郎君那冰冷的手掌道:“兄弟,你还有温柔娴淑的娘子、尚未通世的孩儿,你……你的冤屈也还没有得以伸张!你不能就这样撒手人寰呐!”
这黑天郎君似是听见了墨龙渊的呼喊声,眼角淌下了比铁水还滚烫的热泪。他眼睛内的浑浊斑点逐渐聚拢,皮肤上寸裂的伤痕也开始逐渐愈合,他的手……也似是冰炉子般由内温热了起来。
可他……并将不是那口冰炉子——北冥凛。
就在墨龙渊脸上露出喜色,以为他能熬过这一遭时……黑天郎君皮肤下的血管,霎时间就砰砰爆裂!污浊的黑血,只将他晕成了通体乌暗的黑郎君。而他体内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也霎时绞乱成泥,疼得他们的主人抽搐不止!
黑天郎君的嘴皮在颤抖,不过他还是说出了自己最后的遗愿:“兄弟……谢谢你!劳烦你……照顾好我娘子……还有我未出世的……”
墨龙渊满含热泪地握着黑天郎君的手掌,赶忙道:“我明白……我明白的!我一定会将嫂子当做自己的亲姐姐一般照顾!你们的孩子……我也一定会看顾他的一生,就当亲生孩儿那样!”
“多谢!那无论孩子……是男是女,就请你作其义父……好吗?”
“那是一定的!我黄泉敢对着天帝老爷发誓,日后我必收其为义儿!”
“好……那就拜托了……”黑天郎君那对深蓝色的双眸,慢慢变得浑浊。他的眼皮,也像是迟暮的珍珠母贝般缓缓地一开一合。可他始终努力地睁着眼睛,因为对这个世界……他还有诸多的牵绊、诸多的不甘,以及满溢的深爱!
直到他走了,他的眼睛依旧没有合上,依旧透着对朋友的信任、对妻子的惭愧。
虽然墨龙渊清楚这黑天郎君的性子,知道他是毅然选择逆冲经脉来阻止煞命断魂子,且绝对不会责怪自己间接害死了他。但于前者而言:大错,已然铸成!
他沉寂了好一会儿,方才为暴毙而亡的‘黑天郎君’整理好衣物仪容,将其摆入了猎王戒中的灵域。鬼三郎也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节哀顺变。
此时,那在旁的儒雅师兄冷眼一横,寒意森森道:“赶紧走罢,别再磨蹭了。免得待会儿招人瞧见了,我等谁都得不了好果子吃!”
墨龙渊转眼瞪得前者一眼,眼中满是血丝与凶光。这一瞪,仿佛下一念便会催出他体内浑然的正邪禅力、将这冷血的家伙给撕成碎片!可他忍住了,而对方也不再催促,选择和其师妹一并先行下崖。
鬼三郎套上金虎面具,叹得一声道:“鄙人,就先行一步了。”
墨龙渊点了点头称好,那鬼三郎便化作了一团黑雾飘散于此洞……
……
来时三人,回时……只剩下墨龙渊一人孤行。
他走在沙地上,忽觉得每一步都像是刀子戳在了自己的头皮上,沙麻难忍。
他也没有刻意走那最安全、最隐蔽的路线。因为他想过了:若是被魔宗之徒怀疑识破……那无论对方是外门弟子、内门弟子,甚至是十二明王、万相尊者——他都打算杀了对方,来泄心头一口难泄的恶气!
年轻人,始终还是有不理智的地方。可像墨龙渊这样的年轻人,那是很快就能收敛起自己的不理智,从而选择正确的方式来抒发心中未了的郁结:喝酒,只有喝酒这一种方法,才能让他的情绪稍有缓解。故此,墨龙渊没有先回黑雷龙窟,而是来到了魔宗的至高之处对月独酌。
风潇潇兮,沙蒙蒙。
月光轻洒在万相宝殿的穹顶之上,拉长了塔锥向南的斜影。
墨龙渊迎着这素白色的光,坐靠塔锥、喝得闷酒。他起先也没想甚么,只是想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让自己的思绪可以别再受情绪的禁锢。
但是,思绪若容易够控制,那世人皆是得道高士了。
赤眉、黑天郎君……他不禁又念及为了铲除无相魔宗,已经有两个本来不该死的人间接因他而死,他心里便犹如烟熏火燎般痛苦难言。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问责煞命断魂子?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身怀六甲的白夜娘子?
就在他短叹长吁之际,他的眼珠忽然瞟见了东北首的星空之底……好似有异象!
第479章 夜虫送棺
哱鲁鲁!
东北的沙原之上,忽就扬起了一潮数丈高的激流沙浪!
黄泉连忙坐起,定神细看。只见这浪头之中,满是鬼脸蜘蛛、吸血螯蟞、万足蜈蚣、黄金毒蝎等见过却叫不出名字的毒虫——原来,这激流沙浪竟然是一股大虫潮!
无相灭宗的巡逻弟子们见之,并未像渊海人见到海潮般惊恐万状。
他们好似是习以为常地瞧了眼,随之拿出草纸和鹅毛笔记录了一番,就继续按着预定的巡查路线行去。
黄泉却仍旧盯着这股虫潮,心头细想:‘这‘无相魔宗’的弟子为何会如此淡定?难不成,他们吃准了这股虫潮绝对不可能袭击到魔宗总坛?还是说,沙原上早就布置好了兵力来防控?’想罢,他便戴上了黑龙面具,决定化身成‘墨龙渊’前去探查一番。
身影嗖嗖,不久他便来到了魔宗总坛的边陲。
他愣住了,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无相魔宗竟然会有边陲!往左往右,皆是凌空悬架在西漠大陆之上,且足足三百丈有余!
簌簌!蜿蜒的流沙瀑布正不断地向下冲刷着,直撞得沙原上溅起了连绵百里的砂砾黄花。黄花之中,正不断漂浮起了沙漠毒虫的尸首,它们有的缺胳膊断臂、有的翻起了白肚皮、还有更多的则被那万钧之力撕成了浆液与残骸。
还未等墨龙渊搞清楚:这‘无相魔宗’的总坛,究竟是如何悬架半空的?他的脑海,已经被另一个大疑惑所占据——因为在那虫潮之中,出现了五名形迹可疑的怪人。他们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蒙着脸面,其中四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分四角抬着一口墨玉棺材。
这五个怪人是什么来历?这口墨玉棺材里……究竟又藏的是人、还是尸首?还有,他们趁着‘宗比大会’的松懈和‘沙漠虫潮’的混乱前来运送此棺,其目的……又是什么呢?
墨龙渊决定去一探究竟。因为他如今有这个能力,孤身来往而不惧谁人来挡。
无论是精英弟子或是普面明王,他们就和墨龙渊眼前的这幕流沙瀑布一般,轻而易举地就能被其冲破,不带一丝一毫地僵持斡旋。
沙瀑之内,漆黑一片。墨龙渊将幽冥夜火控制到了最小的程度,于自己的瞳孔内燃烧起来,只让他能看清楚周遭、周遭却只能看见有一双快要油尽灯枯的萤火光虫。
这是一座偌大的石窟,高约十来丈、深则不见底。面前如犬牙般交错的钟乳石后,似乎掩着一条曲折向下的石道。而就在墨龙渊思考着要不要进去一探究竟时……这石道之中,忽好巧不巧地传来了细微的声音:“请问,阁下是——”
“哼哼,本座是谁?你们魅长老没隆重介绍过吗?”
“我等奉长老之命前来交托墨棺,只道送至此处,其他并无赘述。”
“啧啧啧!看来本座前些日子,还没有将她给彻底调教服气啊?看来日后,得用带铁钩的鞭子、带尖刺的镣铐加把油了。”
“呵呵,阁下既然如此清楚我魅长老的特殊嗜好,想必我等也找对人交差了。”说罢,这送棺的净世教徒首便拱手一拜,道,“君知此地不宜久留,请恕我们五人需在虫潮结束前撤离!告辞!”
“且慢!”那收棺之人,正是鹰神明王波多摩。他喊住了对方后,便顺着这半透明的墨棺绕了一圈,道:“我还没开棺验货,你们怎能说走就走呢?要是你们半路把里头的‘宝贝’掉包了,我去找谁要呢?”
那五人相互一望,甚是为难。
他们虽没有被告知这棺中究竟藏着何物?但他们心中却早有猜测。
为首的净世教徒再是一拜,道:“可以,那请您老人家亲自开棺验货吧?”
鹰神波多摩咂咂摇头,淡淡道:“不成不成,我怎么晓得你们会不会在掉包‘宝贝’之后,又装了什么机关毒针在其中,暗算本座呢?”
此言一出,那抬棺的四名壮汉之中,最壮的那个就大骂道:“喂,你可别胡说八道啊!咱们顺着大虫潮赶了七天七夜的路,连眼皮子都没有合上过!怎可能来得及做什么掉包、装暗器机关的事啊?!”
鹰神波多摩并未和他置气,他背后的随从弟子——宝匣人魔却冷哼一声道:“哼哼,要是你们心里没有鬼,为什么不肯把这棺材开个底朝天呢?开个棺材,对于你们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狡诈的毛子而言,不应该是弹指之间的功夫吗?”
“你说谁是四肢发达、头脑狡诈的毛子?!”
“这还不简单?谁身上的毛长,我就说谁的!唧唧唧!”
“你……你他娘的别得寸进尺,小心老子的净世洁炎……”
“够了!”那为首的净世教徒喊住了他,长叹一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咱们既然领命前来,也就不差这送佛到西的最后一步。来,我们让他们瞧瞧,咱们毛子人究竟是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狡诈的!”
在为首净世教徒的催促之下,五人一同掰开了墨棺边沿的九道锁扣,并一齐出力推动那重达数万斤的雕花棺盖。喀喀——随着棺盖的向上推移,先是露出了一对穿着金丝天蚕宝靴的双足,随后是八角通天裤与彩花白炎下摆,再往上则是一件黑底火纹的净天净世宝衣……
这五个人的心脏,都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因为棺中正主的这身装束,他们至今一共见过一百零九次,是再也熟悉不过了。
净世教的外门弟子,平素都在各自的堂楼、塔楼内研习修灵,一年之中也就能在初一与除夕夜见到他们的教主。这五人本是堂兄弟,因为劫富济贫、杀人越货被雪城城主海捕,故而无奈拜入净世邪教。那一年,正好是五十四年前,所以他们无论是活的教主、还是教主的金身,一共见过一百零八次。
当然,算上今天的这一趟,一共见得了一百零九次。
可是,他们万没料到:一百零九这个数字,竟是他们生命的终焉!
四个人,四朵血莲花绽开于他们的背心。他们兴许倒在地上抽搐时还不知道,自己的死……那是早在魅长老决定委派他们送棺材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好的了。
而第五个人,也就是带头的那个净世教徒,他浑身的肌肉上都暴起了跳动的青筋,布满血丝的眼珠正死死地瞪向前方。他瞪的并不是鹰神波多摩和宝匣人魔,而是出手杀了他四个弟弟的断翅火凤——独孤鸿。
可他并不能张开嘴冲上去,咬断独孤鸿的脖颈。因为他的脖颈,已经被独孤鸿那铁钳般的手掌给牢牢扼住。纵使其如何释放灵能、灵气,都无法去掰动对方的一掌,甚至是一根食指。
宝匣人魔瞧得波多摩一眼,旋即咯咯一笑道:“哈哈,看来在下得收回刚才说毛子人‘四肢发达,头脑狡诈’的这番话了,因为你们……没有头脑,哪可能狡诈咧?嘻嘻嘻!”
那净世教徒的面孔已气得皮肉抽搐、潮热通红,可他最多的反击……也只有憋足一口气,冲对方这三人吐一口痰。啐!这口浓痰,自然没本事吐到任何人的身上。但他发泄过了,好似也就死而无憾了。于是乎他闭上眼睛,扬起了脑袋,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姿。
“鸿儿呐,这个活口还是留着吧!”
鹰神波多摩绕到了那口墨棺之顶,瞧着那棺材内的净世教主金身道:“既然该得的东西得到了,咱们也不需要赶尽杀绝嘛?况且……此人留着,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妙用呢?”
独孤鸿一颔首,只称遵命。随即连点了那净世教徒的胸前七处大穴,使其宛如僵尸一般挺立原地。收功后,他才垂视着墨玉棺内道:“师尊,这‘姜往生’的肉身,当真得以金刚不败、万世不朽吗?”
“呵呵……鸿儿呐,你怕是不知道这姜往生的来历吧?”
“不,徒儿知道。这姜往生乃是万里无一的天纵奇才,是当今灵圣之魁首!”
“嗯,不错。那你可知道他所修炼的独门绝学——‘六道轮回功’有多厉害吗?”
“这,徒儿就无从得知了……还请师尊不吝赐教!”
鹰神波多摩浅笑了数声,定睛言道:“据为师所知,他们净世教的不二绝学‘六道轮回功’乃是超脱于寰宇六道之外的无上绝学,就是连上天界人的功法……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一道固本命、二道生天命、三道逆苍命……呵呵,他只需修炼出三道,他的肉身便早已踏出轮回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了。”
踏出轮回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此等功法之高绝,是能将人体的能力领往极限,与那‘上天帝’和‘天子魔’同寿!
这种本事,有谁不肯学?有谁不愿削尖了脑袋去学?可惜,这种本事……却不是人人都能学的——鹰神波多摩道:“为师再告诉你们一个关于‘姜往生’的秘密吧?他这个人……”
第480章 北海君临
话到此处,鹰神波多摩的喉咙就噎住了。
是那口痰——那口五兄弟中大哥吐出的浓痰,让波多摩噎住的!
因为这口痰里头,不仅仅只有对方宣泄而出的愤怒,还有油水……和白色的火苗!哗哗——这火苗因着油水,霎时就成了五条白亮火蛇窜向五名净世弟子掌心的朱砂痣。
“焚天净世咒?!你俩快来我身后!”
鹰神波多摩眉间一聚,忙让他的左膀右臂躲在其背后。他曾见识过一名净世教徒自燃自爆摧毁过半座城池,是以深知此咒之厉害。
只见那五名净世弟子的血管不断地变红变亮,整个人也像是纸扎的灯笼一般从内芯出透出了光!再转眼,只听砰砰砰地连炸了五声,整个洞窟就被炙热的净世洁炎所笼罩,并伴随着隆隆的震荡巨浪。
可这股炙炎与震浪,却只在这个纵横三丈的洞窟内肆虐,洞外……竟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因为鹰神波多摩的身上少了一件东西,一件足以裹挟住这五重‘焚天净世咒’的魔宗至高法宝——明尊转世襁褓袈裟!
这张襁褓袈裟,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离开了鹰神波多摩的肩头,包裹住了这密洞的四面八方,阻隔了炙炎与震浪的外泄。并在转眼之后,就慢慢收缩变小,最后将其盖在了那口墨玉棺椁之上。
再过得片刻,那‘明尊转世襁褓袈裟’上的暗红梵文亮了数下,便像是一股清风般飘回了鹰神波多摩的背后、又系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独孤鸿和宝匣人魔的眼珠,都瞪得老大了。
眼睛瞪得老大,那只有两种可能:不是因为死不瞑目,就是因为吃惊。
他们,自然是因为吃惊。不过,他们并非是为得‘明尊转世襁褓袈裟’展现了异能而吃惊。让他们吃惊的,却是那口墨玉棺材和棺材里的正主儿。
呲呲喇喇——周遭的钟乳岩石都已经被炙热的净世洁炎所烤得融化,仿佛就像是层层下坠的浓稠蜂蜜一般。可这尊‘墨玉棺材’却完好无损,就连蜡烛油般的一滴汗都没有流下,其上雕琢的缠枝花纹也条干清晰、丝路无缺。
当然,这墨玉棺材并不具备什么灵能,能保全它不受‘天下灵火’所侵袭的……自然就是这棺材里躺着的那位净世教的教主——姜往生!
眼望姜往生仍旧冰冷透白的金身,见多识广的鹰神波多摩都敛起了双眸,大感震惊。他正色道:“真是了不得啊,真是了不得!这‘姜往生’就算没有灵体灵海,居然也能拒如此奇炎于一丈之外……”
宝匣人魔眼珠一转,凑上前问:“师尊,这有何了不得的?您老人家靠着‘明尊襁褓袈裟’不一样也能做得到?”
鹰神波多摩摇了摇头,道:“不,为师做不到啊……”
宝匣人魔干笑得两声,追道:“呵呵,这就是师尊过谦了,您老人家……”
话到一半,他那机关木手忽就冒起了焦黑的烟气儿。转首定眼,他才发现是自己的手臂无意间靠在了那‘明尊襁褓袈裟’的侧旁!
嘶嘶——
纵使还有两寸有余的距离,他的手臂依旧快燃烧了起来。
他这才明白:原来鹰神波多摩所说的做不到,指的却是体温冷暖如常。
现在,宝匣人魔再回转瞧向那‘净世教主’的金身时,他的眼底已多了万般的佩服与崇敬之情。他也在心里感念,这‘姜往生’不愧为是当世天下第一的修灵之翘楚!
鹰神波多摩呵呵一笑,道:“你明白了吧?他的肉身,那可不是一般的神奇。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咱们东玄人间的凡夫俗子,他……乃是世居上天界的‘天猫族人’!”
宝匣人魔和在旁的独孤鸿一对视,两人都像是吞了一只又硬又冷的白面馒头般,喉咙噎得讲不出话。良久,这宝匣人魔才像是喝了三缸子水,把这馒头咽了下去道:“师尊,他……他是天上界下凡的人?”
鹰神波多摩轻哼得两声,道:“哼哼,还不止如此。他和普通的天人族、天魔族大有不同,他们‘天猫族’世代乃是侍奉上天帝的‘御灵军卫’,其中族内首领之大能……更是堪比血面罗刹、青角鬼皇以及咱们灭宗之主——明尊大神!”
能和上古魔神分庭抗礼之者,那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呐?那是百年灵帝……甚至千年灵帝都无法与其正面交锋的存在!而眼前这位‘净世教主,姜往生’的体内,正是凝固着凌驾百年灵帝、千年灵帝的血液,蕴藏着制衡上古魔神的潜在力量。
至此,鹰神波多摩也不必再多赘述了。
他的左膀和右臂,已如获至宝般地上前合牢棺盖,分一前一后地小心拎起这万斤棺椁。
鹰神波多摩令得一声“走罢”便转身先行。可他每走个三四步,便会不自觉地回首张望这两个弟子有没有别出什么花样?他,本不是这样放不下心的人,他一向对自己用人做事非常有自信,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算错过一步棋。
可是,如今这净世教主的金身对于他来说……那就是帐中将帅、国之元首,实在太过重要了。以至于走出十来步后,他干脆就翻身一跃,跳到了两人之后催促他们缓步先行。毕竟,只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就算这双左膀右臂都反扼住自己的脖颈,他也能在第一时间将其齐肩劈断。
三人,渐行渐远,没入了漆黑的溶洞深处。
可他们却都没察觉到:有个人从始至终,就已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探听着所有的一切。
激灵灵——墨龙渊解开了‘镜之灵诀’,露出了自己那对微微皱起的眉宇。他靠在钟乳石上,不禁陷入深思:‘这‘鹰神波多摩’究竟想搞什么鬼花样?他先处心积虑地设计落败给虎脉,而后又趁着今日大会与虫潮接来净世教主的尸身……难不成,他也想将找个‘容器’来控制住‘明尊邪神’的灵体?!’
想到此处,墨龙渊便低垂下了脑袋,他的眉头也皱得就像是皴裂开的大地。因为他明白:若是再加上鹰神波多摩横插一足的话,那届时‘正邪大战’的结局势必将变得更为扑朔迷离。
他的眼睛——那双澄明的眼眸之中,隐约又透起了一缕缕的担忧之色。
……
就在这双澄明眼眸看不见的北漠边陲,天空忽游来了一束极光,五彩的极光。
这光就像是一条巨硕无比的海中狂龙,卷着天空中的流云星月、披着蓝紫色的夜幕而来。
光散之时,便是这光落地之际。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映着这五彩余晖缓步行来。
男的面若白玉、眉平目和,丝毫瞧不出一丁点的表情,好像他整个人就是戴着一张没表情的铁打面具;而另外一个人……她的眼睛里散落着星辰的碎片、她的肌肤就像是蝉翼般吹弹可破、她的容貌更能让那华美的五彩极光都黯然失色。看见她容貌的人,都不免会怀疑:是不是这五彩的极光见了她,方才掩面遁走的。
只不过,她的容貌虽无可挑剔,但精神面貌却差得离了谱。她现在的这种精神面貌,或许只能在先夫灵堂内的寡妇脸上见到,且这位寡妇还必须是身怀六甲、不吃不喝了十天半个月。她,正是黄泉魂牵梦绕的爱人岳芝瑶;而那个伴她前来的男人,则是北界的海皇!
“你,终于来了。”
那雪峰山坳上,穿着如雪般洁白长衫的男子淡淡望着这两人。
他,正是黄泉的至交好友、北冥剑阁的阁主、如今白玉庵的供奉长老——北冥凛。
芝瑶微微颔首,挂了白霜般的唇齿无力地拨合着,好像说了:嗯,芝瑶见过北冥阁主……
可北冥凛那冰剑般的双眸……却并没瞧她,而是刺向了她身旁的北界海皇:“这个男人是谁?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陪你来?”
三个问题,一向沉默寡然、言辞不多的北冥凛,居然一口气连问了三个问题。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这‘北冥凛’和‘岳芝瑶’之间,乃是情侣爱人的关系,前者因为喝醋方才动气追问。可在场的妙琳、猫老三却都明白,这北冥长老却是因着黄泉而置气发问!
芝瑶的脸,羞红了起来:“他……他是、他是北界海皇,我的……我的未婚夫……”
北冥凛一听,眉毛就飞竖了起来:“你说什么?这个男人是你的未婚之夫?那……黄贤弟他算什么?!”
“黄大哥他……他是我最爱的男人!”
“哼,你既然爱他,为何还要和旁人设立婚约?”
“我……我以为黄大哥他不要我了,我才……我才答应北皇……”
“住口!你,赶紧和这家伙断了关系,要不然……就休怪我‘北冥凛’辣手无情!”
芝瑶一皱眉,刚想抬头解释,那北界海皇的衣袍便飒飒迎风飞舞,而他周身的雪籽也围绕他那五彩斑斓的灵气螺旋上升。他淡然道:“你,是想杀掉本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