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炼狱试刀
嗤的一声响!
青烛摇曳的石窟中央,忽凌空刺出了一束猩红的锐利刀锋。
又听咂的一记,这刀锋如同剪裁麻布般地拉出了一条时空裂缝。
呜呜啼啼!
那满溢黑雾的裂缝之中,传来了无数厉鬼冤魂的哭喊与嚎叫。
就像是在恭迎着黄泉之主——墨龙渊,回归他所掌权的十八层地狱。
墨龙渊并未犹豫,他唤出天帝之手拴上了三丈外的石门,随即大步迈入那混沌黑暗之中。
轰声一响,黑暗中便亮起了青光,勾勒出了手提灯笼的墨龙渊。
他走过狭窄的悬空过道,来到一座弥漫着浓雾、盘旋着鬼魂的圆形平台,默立良久。
“你来了?”
“嗯,我说来便来。”
“后事,都已安排妥当了吗?”
“呵呵,所有该交代的事都已完备,但唯独‘后事’没有。”
“那我再给你半个时辰,在此写一封血字遗书,毕竟你是以肉身本体来到这阿鼻……”
“不必了!”墨龙渊扬起了脑袋,露出星光碎片般闪耀的双眸道,“我,并没有打算死在你手里,更没打算辜负我的子民……和我的宿命!”
“好!我就喜欢自视甚高的年轻人……”沉声一落,远端的时空裂口便即缝合,“若是你能熬过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必将让你脱胎换骨,成为刀剑之道中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
话毕,只见半空中游荡的冤魂忽而环绕聚拢,并像漩涡那般向上卷腾、绽放,如是一株月下盛开的昙花。而方才那道沉声的主人——十八层老大,正于花蕊处徐徐升起。
十八层老大的装束,已与墨龙渊上回见他时大有不同。他这次上身赤裸,露出了山峦峻峰般的胸腹筋肉,以及其上腾龙行虎般的纵横伤疤。手中的‘骷髅太刀’,也早已褪去了银装、染上了鲜红的血光。
他长发随那周身缠绕的冤魂而舞动,仿佛炼狱火湖中的冥界典狱长,既煞气鄙人,又威风凛凛。最令百鬼胆寒的,必然是他那对盘旋着大量‘极上杀意’的眼眸,若是寻常剑客瞧得这对眼睛……只怕还未中刀,就已自行横剑切腹。
可墨龙渊并不是寻常的剑客,他乃是天帝选召之子——是‘东玄世界’的未来!他直勾勾地盯着这对深渊中瞪来的眼眸,淡淡道:“十八层前辈,敢请您切莫手下留情,将所有最绝命的本事都传授与我!”
“陈莫。”
“嗯?何来沉默?”
“我生前的名字,姓陈名莫。”
“呵呵……前辈还在怕我死得不明不白吗?”
“对,的确如此。不过……我并不希望你死。”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死。”墨龙渊将灯笼插于腰封,抽出了背后‘阿鼻地狱’耍了两记刀花道,“因为我死了,奉刀者就又成了那位虚无缥缈的鬼三郎前辈。你,想要再找到他身在何处……恐怕就像是要在大海里找回一根头发丝儿。”
“头发丝儿?不,只怕他不是头发丝儿,而是入水即融的盐巴。只要他想消失……那无论你翻遍整片西漠大陆的每一颗砂砾、东玄大陆的每一寸沃土,都寻不到他的星点踪迹。”十八层老大手腕一转,翻起骷髅血刀端详道,“毕竟,他也明白自己绝对无法履行‘奉刀者’的职责,方才把这烂摊子丢给了你……”
话毕,两人对望着刀刃上自己的投影,良久沉吟不语。
只任由那冤魂与煞气,如深海中的水母蜇鱼一般,来去漂浮于两者之间。
墨龙渊忽浅浅一笑,道:“鬼三前辈自有他的苦衷,我能够理解他的做法。反正无论如何,我已经成为了一名‘奉刀者’——俗话说‘所成之势,不可逆也’。晚辈,也只能接下这烂摊子,尽量将其营运得像模像样了……”
十八层老大低沉地“嗯”了一声,道:“既然你已清楚了一名‘奉刀者’的宿命,那我也由衷希望你能杀了那个人,破除‘阿鼻地狱’的万世咒诅……”话到此处,他周身嘭地散发出白芒凌凌——那是至纯至极的精粹杀意!
他凌空长啸,两眼忽迸发出耀眼的白光道:“黄幽海,你是奉刀者,我是刀中首臣!相助你成为当世顶尖的刀客,乃是我的使命,也是我如今唯一能够帮你的事了!你,准备好接臣下的‘东玄第一刀’了吗?”
墨龙渊周身也散发出了黑灰相间的杀气漩涡,横刀露眼道:“来罢!晚辈此番绝不会动用任何‘灵诀法宝’与‘增益法门’,只单纯以自己的灵王眼耳来断你刀路、接你来招!”
“好!请顾命!”
谷</span>
命字的尾音,还飘在半空之中……十八层老大的身子就已经不见!
当他再度现身,站在对面的鬼首石墩上时——他的刀,已经在滴血!
那是墨龙渊的血。墨龙渊的肩膀已被削去了一块肉,眼下正淅淅沥沥地落着红雨。
任谁的小拇指被砍断一截,那都会疼得面红耳赤、满地打滚,更何况是一块拇指大的肉?可墨龙渊却恍然上了麻沸散一般,全然没将这疼痛放在心上。
他甚至还踢开了自己那块还在抽动的肉,兴奋地举刀道:“再来一刀!”
十八层老大下手从不带情。因为带情的下手……总要不了高手的命;要不了高手的命,势必不会是高招;既然不是高招,怎会能帮到墨龙渊,让他扶摇提高呢?
可两人心里都清楚,方才十八层老大的下手……绝对是一手高招!甚至要比猫三‘追魂十三剑’的前六手,还要快上三分。且他下手的位置,是于墨龙渊左胸的心窝,是只要刺中——就能顷刻毙命的杀手之招!
十八层老大心中又是佩服,又有一丝不甘:‘这小子,迄今为止也就是区区地阶灵王,怎可能看穿我的刀路,还避让了五寸?’想到此,他冲着墨龙渊的眼耳双脚来回打量,随之皱起了眉头,‘不可能!他的目力、听觉和身法,还都只停留在灵王的程度啊……’
墨龙渊双眸一亮。
他似是看穿了对方心中所想,催促道:“前辈,请快出刀!”
十八层老大到底是当世无双的刀客,他心中的好胜心大起,抹去血迹便横刀一挺!
簌——只有极快的掠空之声,划过圆形石台。除此之外,并未有中刀的任何声响。
十八层老大翻过身,用看着怪物的眼神望着墨龙渊。见他双脚并未挪移半寸,不禁喊道:“你,你怎么可能不催身法,就能躲过我的致命一刀?难不成……你能看清我的刀路?!”
墨龙渊摇了摇头,道:“不,我的目力、听觉虽有增益,但还没到能看清前辈身形刀路的程度。晚辈能看清的,也只有线——前辈血刀刃口划出的一条线。”
十八层老大剑眉一挺,失声又问:“一条线?难道你仅凭这一条线,就能推断出我即将攻你何处要害?”
墨龙渊点得点头,道:“正是如此。前辈刀刃虽快,变化也多端,但人的要害一共也就那几处。我只需看这线的走势,就能八九不离十地猜到——前辈将攻向哪方?”
十八层老大稍顿,低声问道:“这手破招之法,凭你现在的刀剑境界,绝对领悟不到。你告诉我……是哪路当世无双的剑神、刀圣告诉你的?”
“哼哼,北冥凛。”
“北冥凛?此人哪门哪派,师承何者?”
“他是我朋友,无门无派,学的剑路也是自家嫡传。”
“嫡传?那为何我生前从未听闻有个显赫的‘北冥世家’啊?”
墨龙渊道:“这晚辈也不甚清楚,我只知道他们是百年前从冻土逃难至渊海的。且主仆家眷最多的时候,也不超过五人。”
十八层老大眉宇一颤,似是对冻土逃难、人丁稀薄等关键词有所触动。他又追问:“那,这位北冥剑圣他……是如何告诉你,从刀剑之意来预判招数的?”
墨龙渊浅浅一笑,摇了摇头道:“他并未真的开口告诉我。我只是在前些时候,见他辨别过猫老三的‘追魂十三剑’,这才明白一个道理——看剑,并不需要把出剑者的身法、剑路都真的看清。有时候,只需要看其走势,就能判别剑路大致的后手走向。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当绝顶的刀剑之客相遇,若是看清对手的来招再反击,那就太迟了。”
“呵呵,为什么呢?”
“因为绝顶高手过招,除了那秘密之外……其余人的身法、出手之快慢,是间不容发。”墨龙渊说到此处,语气愈发激昂,“假使敌手出招已半,就算你比他还快上一分,也是来不及躲他的剑、更来没法子回他的招。那时候,你只得眼巴巴地格挡,或看着明晃晃的快剑刺入自己的咽喉!”
“哈哈哈——”
十八层老大迟疑了片刻,旋即渐渐纵声朗笑。
笑得百鬼都为之惊魂乱舞,笑得整座十八层地狱都为之颠覆颤动。
待震荡稍止,他架起阿鼻地狱,摆出了个诡异的姿势道:“看来,是我太小瞧你了。你的天赋异禀、资质惊世,有资格来尝尝我——真正的‘天下第一刀’了……”
第437章 无招境界
十八层老大挺直着背,单脚呈仙鹤之姿独立。
他那布满青筋的右手虚握住刀把儿,如是得道真人捻着拂尘。
而刀,则静静躺在了他高高弓起的左臂之上,仿佛是祭了五脏庙的洪荒巨虎,已找了一座阴凉的山头呼哧打盹儿。
静。
静得可怕,静得让人忘记了呼吸。
这一刻,似是整个‘阿鼻地狱’中的万千厉鬼,也都随十八层老大的吐纳静心去恶(wu),立地成了佛。
可墨龙渊的心,却反而急躁了起来。他催促道:“前辈,您不是说……要让我尝尝‘天下第一刀’吗?我已经准备好,要接你的杀手绝招了!’
十八层老大并未理他。他依旧如同一根钢锥那般,牢牢地钉在了石兽的脑门心上,瞩目着墨龙渊的架刀角度和腰足动向。
“前辈若是再不出招,那晚辈就……”
——就在墨龙渊沉不住气,刀尖微微一颤之刻。
——他眼中的十八层老大,忽然就化作了一条猩红的细线,掠向了他!
墨龙渊当即按照先前之法,观察那细线的走势。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线,竟然上蹿下跳、七弯八绕,完全没有任何章法可寻!
不动,便是死。他下意识地凝起了灵王之气灌入足底,向侧旁发力偏移!可他还未挪动半寸之间,他的左肩就已被赤红的骷髅太刀所贯穿,鲜血四溢!
十八层老大低垂着眼眸,自上盯着前者挂满冷汗的脸庞,沉声道:“这一刀,我本可要了你命,你可知道?”
“我……我知道。”墨龙渊咽了口唾沫,道,“若是前辈……前辈预判半寸,我的心脏就会透个窟窿……”
“不错。”十八层老大抽出了骷髅血刀,任那飞溅的血花沾满他的脸颊与躯干,“那你明白,自己刚才究竟哪里出了岔子吗?”
“嗯……”墨龙渊忙聚气于指,封住了自己肩颈的四处大穴,方才喘得两口粗气道,“我,我不该在前辈未动之前,就贸然想要进攻。”
“对,在与比自己强盛的刀剑之客决战时——你,只有被动防御,静候对方失手的空档反击,绝不可放下架招、露出一丝破绽。有时候,这一丝破绽……就意味着万劫不复啊!”十八层老大抹去了刀刃上的血渍,又道,“当然,你方才犯的错,还不止这一点。”
“还有?”
“当然有,而且还有两点。”
“还有两点?!敢请前辈不吝赐教!”
“哼哼……第二点,你不该激怒一位比你强的对手。”
十八层老大长吁口气,似是在排解心中怒意道:“你刚才的言辞神态,已不自觉地挑衅了我。挑衅任何强者,那都是愚昧自大、不知死活的行径。因为倘若你不这么做,我还有可能会轻视你、甚至露出破绽让你得手。但我一被激怒、认真起来……凭现在的你,铁定毫无胜算!”
心理,时常决定着生死攸关的胜负大局。
若是一个人被旁人轻视,那他就有了优势,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反之,让敌人重视、且全力以赴……那是‘北冥凛’那种狷介的至强者所为,并不适合所有人。
墨龙渊微微颔首,他这才意识到:刀剑之术,乃至灵能对抗都是一个道理——在彼此都有杀手锏的情况之下,就该故作糊涂、披毛装羊。不到能一招致胜的机会来临,绝不要露出獠牙利爪,免得打草惊虎。
他长舒了口气,拱手礼道:“这,的确是晚辈所犯的第二个错误,也是最致命的错误。晚辈,在此向前辈赔不是了……”
十八层老大脸色已经铁得发亮,道:“不,这两点错误,并不是最致命的。若是你方才贸然出手时,能果断坚决……说不定还能与我拼上十来招;当然,就算你彻底把我激怒,你也能凭着这股盲目的自信,将我蒙蔽催眠、令我出手变形。这些,都是还有机会让你调整的错误。唯有第三点错误,是能让你必死无疑的。”
“前辈,第三点……究竟是什么错误?”
“第三点,你先前不是已经看到了吗?你所谓的线……到底能不能洞穿我的刀路呢?”
“不能。前辈此番刀路的变化,已与之前全然不同,是绝没有半点规律可循啊……”
谷</span>
“哼哼……这就是你所犯最致命的错误——在与绝顶高手过招之时,你但凡想要找寻规律,就注定会死得冤枉、死得不明不白。”
讲到绝顶的刀剑之艺,十八层老大的脸上终于透露出了兴奋的红晕,道:“你方才所说的猫三也好、北冥凛也罢,他们始终都停留在招数的框架之内。即使他们能随心所欲、潇洒自如地出剑,出的也是框架内的剑招。只要是招,就一定有破绽和套路;有破绽和套路,就也必然会被高手看穿破解。
而我辈‘无招者’却不一样。无招,即是处处生招、万化皆是招。刀剑所至之处,任由心意感觉随性变化,每一次的出手,就像是手执毛笔蘸墨写字。相同的字,虽表达同样的意思,但你这辈子里休想写出两个一模一样相同的字,无招也是如此。既然招招不一样、式式有变化,那也就不存在看穿与破解了,所以你之前的洞察……就等于是在徒劳等死。”
这道理,墨龙渊自然听得懂。
无招,便是无为——何为无为?那便是‘不刻意为,不刻意去追求’。
譬如像是真正的大家作画,他们追求的已不是框架、结构和技法的体现,而是一种随性随意的‘无为状态’。只要境界和状态到了,就算他肆意挥洒着笔墨,看似毫无章法、有悖常道,他的作品却能充分地体现美感与灵气。
又像是隐士高人抚琴,他们在进入‘无为’的状态之后,便会忘乎所以、全情投入。他们会忘记自己所弹的是什么曲子,下一个音是宫、商,还是角、徵、羽?他们兴许会弹错,弹得和原本的琴谱大有不同,可你无法否认这是人间最悦耳、最美妙的音符。
墨龙渊思得片刻,不禁问道:“前辈,敢问若是面对无招……我又该从何应对呢?”
十八层老大叹息了一声,眼眸中似是闪过了一层屈辱的迷雾,道:“面对无招,唯有自己也是无招方可对敌。到那时候,你与对方比的就不是刀剑的快慢与招数了,而是进入‘无招境界’的快慢与持续时间了。”
“啊?这‘无招境界’既然练成……还需要临场调试准备?”
“那是自然。且越是绝顶的剑神刀圣,进入‘无招境界’所需的时间也就越少。”
“原来如此……那前辈要进入这境界和状态,应该只需三招吧?”
“嗯,你反应很快。我这百年来日夜与刀对语、领悟极意,终只需方才那三招就成。”
墨龙渊听之点得点头,本想脱口而出问一句话,可转念又与唾沫一并被咽回了肚子里。因为他明白——揭人伤疤,并非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十八层老大呵呵一笑,道:“他,一出手……便是无招。”
墨龙渊大愣,良久他才赔笑两声,下意识问:“前,前辈您在说谁?”
“自然是你想问的那个人。”
“我想问的?难道……前辈指的也是‘秘密’吗?”
“不是他,还能是谁?当世能入‘无招境界’的,也就那么寥寥三四。”
“寥寥三四?前辈您算一个,秘密算一个,天下第二剑‘北斗剑圣’想必也行……”
十八层老大干咳了两声,接过话茬道:“就我们三个行,其余……最多加一个时灵时不灵的鬼三郎。别人,都无法进入‘无招境界’。”
墨龙渊有些吃惊,就算隐没于东玄三界的‘灵帝’也应该有那么十来个。这能领悟‘无招境界’的人,居然还不足五人?他问:“此话当真?那天下第三剑猫老三、潇湘夜剑段一平都不行吗?”
十八层老大一顿,摇了摇头道:“猫老三若是还在钻研他的‘追魂十三剑’,那他势必就进入不了‘无招境界’。至于排在他之后的那些绝顶剑客……那更是没得戏唱。”
听罢,墨龙渊先是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眼望掌中的阿鼻地狱,忽开怀地朗声大笑起来。
十八层老大心中起疑,脸上却面不改色问:“你,有何可笑的?”
墨龙渊摇了摇头,坦然地道:“看来,我在对阵无招高手的时候,只得以灵器法宝、多端手段来投机取胜了。要我领悟无招,与其正面争锋相对……恐怕我也没戏了。”
十八层老大听罢,良久默然不语。这倒并不是因为他已失望,反而是他在佩服鬼三郎的眼光之毒辣。他早已明白:人,最难能可贵的,就是客观地评价自己。眼前这年轻人,显然对自己的天赋有充分的认知与正确的判断,实在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瑰宝美玉。
墨龙渊见对方无言,便毕恭毕敬地抱拳道:“前辈,您……能继续指教我吗?”
十八层老大终回过了神,道:“自然可以。我的使命,本就是助你杀了‘地下界’的那个家伙,完成‘奉刀者’的使命。你……该不会忘了吧?”
第438章 鬼刀宿命
“自然不会忘怀。”
墨龙渊正色道:“一切乃天命所归,我既然得了此刀、成为了奉刀之者,定会履行好我的宿命。更何况……那‘百鬼上将’对人间虎视眈眈,我身为东玄子孙,怎可坐视不理?”
十八层老大凝视着他,忽而看出了神,良久才冷笑试道:“你可知道,那‘百鬼上将’究竟是何等人物?他可是万恶之源——天子魔的昔日帐中大将,曾以一人之力击败了东玄的三位‘灵圣’!
如今,他还掌控着地下冥界的生杀大权,坐拥灵皇、灵王部众无数……你,还有这份自信,去到‘地下冥界’杀了这百鬼之王,将其魂押解在‘阿鼻地狱’的无极深处吗?”
好男儿本就胆大,墨龙渊更是男儿中的男儿,腹中藏着的乃是英雄无双胆。他哈哈一笑,道:“这有何惧?待我除得魔宗、复辟江山,便会号召天下群雄进军下界。他们,只需斡旋牵制住敌方大将,而我……便会趁机与那‘百鬼上将’一决生死、分个高下!”
十八层老大阅鬼无数,他早已瞧出墨龙渊并非是在装狠称大,便问:“黄大太子,只怕你现在是有这份决心,但等你他朝当真复辟成功、登上皇位后……就不会愿意轻易放弃那酒池肉林、脚翘天保的奢靡生活了。”
“那也未必,前辈此言差矣。”
“未必?人就是人,人总会贪图安逸享乐的。”
“是啊,但晚辈若是永不安逸困顿,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永不安逸、永不困顿?你的意思难道是——”
“对,前辈应该猜中了。晚辈……并不觊觎皇位!”
十八层老大的眼睛,从没有像此时此刻睁得这么圆、这么大过。他那又圆又大的眼珠子里,忽透出了一股股难以理解的浓稠迷雾。
他道:“你说,你如此执念辛苦地收拢人心,处心积虑地筹谋反攻……难道不是为了坐稳‘太周之国’的皇位?成为‘东玄世界’最有权力的寥寥数人之一?”
墨龙渊毫不犹豫地点得点头,因为关于复国的大小巨细——他早已想得透彻、且烂熟于胸。他长吁口气,道:“皇位归谁并不重要,只要太周子民们能安居乐业、阖家幸福,那才是皇家的头等要事。只要那人有资格、有权威、有责任心,其实谁当皇帝又有何分别呢?”
“哦?看不出……你还有这等觉悟?”
“觉悟谈不上,这都是先皇交予我的信念。”
“那在你的心目中,可有谁能担起‘太周之帝’的重任?你行吗?”
“晚辈,当然算是一个!可晚辈,却不是最佳的人选……”
——墨龙渊浅浅一笑,遥望地狱雾山又道:“若是比治国理政、天子风度……我皇叔‘平安王’定然远胜于晚辈。他一生戎马沙场、浴血奋战,是为国为民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四年前我国惜败,他本可降服投敌、永葆荣华富贵……
可他没有这么做!他以我先皇之名号举兵顽抗胡虏,收复了我太周西海岸的三城二十四寨、连退了‘摩来国’精锐的十万大军与三千天魔兵,可谓是厥功至伟、民心所向。若是由他老人家来掌权‘太周之国’,我……绝无二话!”
这朗朗之言气势如虹。
每一个字,都如同是钢锥般戳入了地底极处,也戳进了十八层老大的心窝子里。
十八层老大顿默了良久,原本浑浊的双眸,忽闪烁出了泛动的眼波。他长叹一声,道:“你,果然还是太年轻了。这世界上的人和事,绝没有表现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呐……”
墨龙渊眉宇一蹙,不由得发问:“十八层前辈,敢问您此话何解啊?”
眼望前者那坚定不移的目光,十八层老大刚唇齿欲动,却又把话吞了下去。他只道:“这些话,日后再和你详说罢!眼下……”他噌啷一声,舞起骷髅血刀道,“眼下只剩两个月了,我可不希望你到时候送命在无相灭宗的总坛!”
墨龙渊登时翻身后跃,并横刀摆出了完全防御的架势道:“前辈,您老的无招境界……我是对付不得了。只请您老多使些狠辣之招,来磨练晚辈的眼功与耳法!”
“哼哼,算你还识相!”
“那是当然。毕竟前辈……可是天下第一刀!”
“少拍马屁,多睁眼竖耳!”
话音一落,那十八层老大就再度化作了一绺变化多端的红线,刺向了墨龙渊!
墨龙渊的眼珠一瞪,瞳孔极缩,已洞穿了来招的套路!
……
白线。
白色的线,穿过漫天飞雪,向一位披着斗篷的矮瘦男子急掠而去。
那男子右掌打着绷带,并用麻绳圈拢挂在了他长满绒毛的脖颈之上。而他的左掌,则握着一柄剑——一柄看似像孩童的玩具,实则却沾满当世千百好手鲜血的‘将军木剑’。
这柄专杀高手的剑未动,猫老三的人却偏移了半寸,正巧避过了来势极凶险的白线——那白线一过,倏然就像是被割断的二胡琴弓般松散开来,并重新白描勾画出一位青年男子潇洒不羁的形象。
他一身白衣如羽,面若冰霜。
好似是桀骜不驯冰川孤鹰,正孤高地垂视着雪中猎物。
他,正是黄泉最要好的朋友、白玉庵的供奉长老——北冥阁主,北冥凛。
北冥凛转过了头,冷冷瞧着猫老三的胸膛,默然不语……忽然,只听嗤喇一声!猫老三胸前的斗篷猛地豁裂,一撮橘黄色的绒毛深处,是隐约透出了殷红的鲜血!
猫老三嗯地狐疑一声,旋即将木剑插入雪地,抹得一手鲜血闻道:“我的天,你这小子居然偷学我剑中精髓?这手瞒天过海的‘藏剑式’……我可没记得在你面前露过招啊?”
北冥凛冷哼一声,淡淡道:“哼,你没展露过,不代表我使不出。这种程度的剑招,就算是我一天创出来十来手,又有何值得稀奇的呢?”
猫老三有些生气地吹了吹胡须,回呛道:“嘿,你这小子年纪不大,口气倒是大得能把白玉庵的尼姑都吹上天。若不是老三我在你面前耍了出‘十六剑半’的绝艺……你能想得出来吗?”
北冥凛并未答他。因为就和绘画音乐一样,剑术也需要借鉴旁人之招式,方才能创立出属于自己的剑招。一个从没拿起过画笔的人,即使他再有天赋,也不可能在十尺长卷上挥洒自如;一个连琴弦都没摸过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宫、商、角、徵、羽五音在何处,又怎能弹出美妙动人的音符呢?
北冥凛,的确借鉴了猫老三的某些剑招。虽然他心里明白、也愿意承认,但用冰块雕琢而成的唇齿,又怎会开口服软呢?他沉凝了片刻,寒意森森道:“那好,待会儿你我生死决战之时,我就不用这些由‘追魂十三剑’所延伸出的剑招。我光凭我自己的剑,来要你命!”
“咳咳,那从‘北斗剑圣’那里偷学来的呢?”
“哼,我本就不打算用!我就凭家传‘北冥剑诀’的剑招与变招,与你分个高下!”
“嘿嘿……不不,你可以用‘北斗剑圣’的剑招,也可以用由其变化的所有招式。”
“不需要。不是我自家的剑招,我绝不拿来与剑客决战。我所用的,只会是嫡传剑法!”
听罢,猫老三忽而哈哈大笑。
笑得他的几根长长的毛胡子,都簌簌发颤。
他笑得很久,才瞩目北冥凛道:“北冥凛啊,北冥凛……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北冥凛斜眼瞧着他,良久才道:“可以,你问吧。”
猫老三捧着脸,又噗嗤一笑。好似脸上憋出的红晕,都能透过他那厚实的花斑绒毛:“嘿嘿,我问你啊?你们家如果是一户……一户大地主,你爹百年之后,那些良田屋舍、牲畜奴仆,是不是由你继承的?”
“为何不是?子承父业,乃天经地义。”
“是啊,那你爷爷百年时,这些家财……也应该由你爹爹继承咯?”
“哼,你的废话好多,我不想回答你第二遍。”
“啧啧。你这个怪脾气啊,是得好好改改咯?要不然,你就会和你祖宗一样……斗不过那天下第一剑——秘密的。”
此言一出,北冥凛的脸依旧冷若寒冰,眼底也没有一丝变化。好似他早就料到了些什么,只是眼下通过‘猫老三’做个确定。
漫天雪花飞舞,打在北冥凛那高贵而傲气的脸上。
似是要故意洗净他那饱经风霜的面孔,让他酷似剑圣的脸庞能被猫老三看清楚。
猫老三看得出神,眼波里已有对故友的追思与无尽怀念。他长叹一声,问:“你,该不会早就料到了吧?你是——”
“我知道,你不必明言。”
“为什么?你觉得天下第二剑的后嗣……很丢脸吗?”
“不,当然不会,且我反以为荣。”
“那你怎么不肯让我说出来?你可是我挚友的重孙呐!”
北冥凛木然地望着他,很久都没透过一口气,更没有开口回答。因为从雪山峰下,已悄然走来了一道倩影,与一颗诚挚的少女真心。
第439章 鬼出无招
山脊呜咽的风声,宛如少女的叹息。
她虽有一颗少女的心,但岁月已早在她脸上刻画出了斑驳的痕迹。
轧过绵白的雪坡,天诛神尼缓步上峰,瞧着那北冥凛驻足良久。
她道:“猫老三,他绝不是因为太公屈居天下第二才不想面对这事实。相反,他就是太过于崇敬自己的祖辈,方才更要争强好胜,不愿以登峰造极的剑法与你决斗。”
猫老三有些费解,他瞧瞧天诛、又望望北冥凛,口中言道:“啊?这算是哪门子歪理呢?祖辈的剑招造极,为何子孙不可承接继用?若是不承接继用……那剑道又该如何向上推崇?”
天诛轻叹一声,摇摇头道:“看来,你还没我这个‘外人’了解你的朋友。若是‘北斗大哥’他还尚在人间,他一定也不希望见到自己的重孙再精研他的剑法,永远屈居天下第二。”
“什么意思?天下第二……又不会憋死人咯?”
“会,北斗大哥他——不就是被‘天下第二’的名头逼死的吗?”
“这……这么说也对。不过,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有何不可?这小子天资如高,为何不吃透了‘北冥剑诀’,再从其中改进加强呢?”
“唉!难怪老三你……一直无法像‘北斗大哥’那般,领悟出无招的入化境界。你,就是太依赖自己高强的剑法,以至永远跳不出‘追魂十三剑’的禁锢。”
这些话,听在猫老三耳朵里并不怎么刺耳。因为他最要好的朋友——北斗剑圣,就曾经这么提醒过他:‘老三,你若是不忘记自己的剑招,就绝无可能领悟‘无招境界’的。记住,要无招,先忘招。’
他当时虽然也照着前者的提点修炼,可每当‘将军木剑’一握在他掌中,他就会顺势劈出早已烂熟于胸的‘一十六剑半’。仿佛要他做改变……那是要比让他不练剑还难上百倍。
天诛又叹息了一声,道:“北冥长老他,一定也是明白了这一点。无论他对‘北斗剑诀’做任何的变化,这天下第二的剑法……终究还是天下第二,有可能还会成为天下第三、第四、第五。与其尝试改变,不如另辟蹊径,以全新的剑法来冲击天下第一的秘密。”
击败秘密,天下第一。
北冥凛的眼窝子,忽透出了一丝粼粼波光。
他没想到这与自己仅仅相识数月的老尼,竟会这么了解自己。了解他的毕生志愿——便是击败那纵世无敌的绝顶剑客、手刃夺了自己祖宗的性命万古剑神!
他沉吟了片刻,似是在默认。旋即,他换得左手持剑,指向猫老三道:“放心,我绝不会占你半分便宜。你惯用的乃是右手剑,我平素用的也是一样。如今你右手刚续、经脉未通,我们就来比比左手剑,看谁的假手能更胜一筹!”
猫老三捏了捏刚被‘万花神尼’接上的右手,只觉得骨肉如木,仿佛不断被电流过得酥麻。他哼哧一笑,挠了挠自己那毛茸茸的耳窝子道:“诶呀,我总算明白了。你想击败的人,原来根本就不是老三我。你的那双眼睛啊……就和你的太公公一模一样,只盯着剑艺巅峰的那个秘密。”
北冥凛没有回答,因为他不必回答。他掌心‘胧月宝剑’散发出的杀意与寒光,似是早已替他作了回答——快出剑,莫要再磨蹭了。我的剑锋,已经饿得发昏、渴得难耐了!
猫老三瞧着这熟悉的雾中剑锋,不禁又轻笑了两声,仰天望向那北斗七星道:“北斗啊,北斗……今朝我若命赴九泉,你可得好生准备百坛竹叶青和莲花白,来感谢我成全你的后嗣啊?哈哈哈!当然……”言道此处,他拔起面前的将军木剑,周身耀起了极上之杀意又道,“我若是不小心失手,杀了你剑圣的唯一血脉……你,也不可以怪我辣手无情!”
说时迟,那时双锋已迎面刺出!
两人脚下速度之快,若是放在寻常灵王的眼睛里——那就是两条细线。
可在久练眼功的天诛神尼眼中——却是高妙精绝的身法,与招招都致命的剑路!
噼噼啪啪!只弹指之响,两剑就相撞了八十七次,其中有三十六剑势均力敌、二十七剑各占上风、一十六剑被身法避开……还剩下八剑,连天诛神尼都没有看清楚!
“看不出来,你以灵王之躯居然能敌我之速啊?”
“哼,你的剑路,我已看穿九成。就算闭眼,也能随心招架!”
“嚯!你这傲慢的态度,真让我觉得……是在和你太公比剑斗艺啊?”
“不必这么觉得。我就是我,我就是北冥凛,和所有人都不同的北冥凛!”
言罢,北冥凛的眼珠忽漫起了血丝与红光,口中也不住地吐息着浑浊的气息。他的身躯倏然变得银亮,额旁也冒出了一根斜冲的独角。他,已成了一头不折不扣的恶鬼!
但这一次,北冥鬼并未成为真的鬼。他已步入了灵王境界,并研习了天诛神尼授予他的清心普善之妙法,已能较稳定地控制‘恶鬼状态’下的嗜血之心。
稳定的心,方才能使出流畅的剑。可北冥鬼的剑,并非只是流畅而已。他的剑愈来愈重、愈加迅捷,甚至十招后的好几手,都险些刺中猫老三的咽喉与心脏。
猫老三,毕竟是天下第三。
他虽惊讶——这北冥鬼的姿态之诡异,实力也远非寻常灵王可比。但他始终就能让北冥鬼的剑,偏移自己的要害半寸有余。
且纵使他上蹿下跳,来去格挡规避汹涌剑潮,口中依然能气息平缓地道:“厉害厉害!你年方二八,就已有这番惊人的实力……看来不出个十年八年,你呀!就能和我打个平手咧!”
北冥鬼闻之,那对血眸忽就闪出夺目的凶光,他掌中的剑也随之被血雾所包裹。他边随心使用自创的剑招,边呼哧道:“猫老三,你话别说得太满。今朝,我就能叫你陪我太公喝酒去!”
猫老三人如其名,狸猫般轻灵地避过两剑后,抽空笑道:“嘿嘿,依我看哪……该是你去陪你太公喝酒!免得我酒量太好,把他那老骨头灌得七荤八素,有失剑圣之尊荣呐!”
北冥鬼不愿与其再作口舌之争。
他只冷哼得一声,便全情投入了对剑之中。
簌簌飒飒,一时刃光如飞溅的火星流雨那般,自两人剑锷飞出!其力之强,非但切割开了天际的云雪和远端的群峰,就连灵皇境界的‘天诛神尼’也被逼得横剑格挡,生怕被误伤。
对剑约莫百来招,两人仍旧未有谁占得上风。猫老三原本是可以抢夺先机、占得上风的,可他想在试一试‘北冥凛’的极限究竟在哪?便压制着自己剑招衔接速度,控制着自己的出招力道。
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现在他即使想要发力压制,也似乎来太不急了。因为这一刻的北冥鬼,就像是真的被‘北斗剑圣’的英灵所附体,所使出的剑招已不再是招、手中的剑也如是成了他意念的一部分,是随心所欲、欲则必达。
当当当当!
连续的快剑,就像是无所不在、又无处都在的风。
出其不意的剑流,又宛若少女的心意,是在眨眼翻书之间就会改变。
没有人能防住风,猫老三当然也狼狈得够呛;没有人能猜透少女的心意,北冥凛也一样——他永远不会了解女人,也正如同他永远不会了解自己的剑尖……究竟是会劈砍?还是刺削?亦或许是使出从古至今,未曾有过的绝世一剑!
陡然,天地间的风雪为之倒流,头顶的月光也渐渐被西升的日头所遮掩、淡化。一切都是倒转的,唯独北冥凛掌中的‘胧月宝剑’是笔笔直地刺向了猫老三的死穴要害!
这一剑,常人看似普通,就好像是初学剑道的五岁娃娃,没有气力所刺出的剑。可在猫老三这等绝顶剑客的眼睛里……却是可怕得让他浑身千万根绒毛膨起!
因为这一剑,正看是直、斜看是歪、侧看……则好似又直又歪!它既可以刺中猫老三胸前的天突、璇玑、华盖、紫宫、玉堂等大穴,又可以刺向腰腹上脘、中脘、建里、下脘、水分等八处要穴。还似乎……可以刺到更多、更要命的位置!
它,就像是集聚北冥鬼所有剑招于一身的杀手锏,又像是……根本就没有目标的出手,根本就没有招!
“无招?!”
猫老三惊呼一身,周身的灵气与极上杀意霎时剧烈膨胀,将他整个人烘托成巨像!
他的眼中,已没有了先前的傲慢与藐视,从而换来的——是对死亡的厌恶与恐惧,还有面对强中之强的兴奋与激昂!
他,已经有近百年再也没遇过如此可怕的一剑了。因为能驾驭‘无招’的那三个人——秘密、北斗剑圣和十八层老大,都已经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仿佛上界天帝也嫉妒无招,故意让他们全都变得不见。
嗤喇!
就在猫老三也刺出他绝命的一剑,来抵挡北冥鬼的无招之时……
第440章 百生无招
第三柄剑,耀出了辉煌炫目的白光!
就像是长虹一般,掠过了雪山巅峰,隔开了左右两剑!
而这握剑之人,也如同身沐七色彩光一般,璀璨得像是由珍珠雕琢打磨而成。她,正是‘白玉庵’的掌门人——已成少女模样的天诛神尼。
北冥鬼转剑倒跃,避开了这韬光养晦的锋芒。
猫老三则轻灵地腾空上了天梯,再顺势一记后空翻,蹲立于山石之端。
待剑光式微,眼前的山峰已陡然间成了双峰——那不必细想,也知是拜‘天诛剑’所赐。
天诛神尼水灵的眼珠左右瞧着两人,而口中则传出了苍凉的老声:“两位剑艺之高,已远超贫尼、冠绝东玄天下,何必再为争一步之遥而赌命一剑呢?”
鬼、猫两者相视一眼,似是全然听不见天诛神尼的相劝。他们的手掌仍旧和铁钳一般,牢牢攒着剑把。提剑的位置,也能转瞬再挥出自己拿手的攻防剑招。
天诛长叹一声,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眼下东玄事急,西有‘无相灭宗’密谋灭世,北有‘净世教’连同‘摩来国’企图吞并东土、染指各海,可谓乃众生存亡攸关之际。两位皆是正道同仁之中,最为重要的单兵战力,岂能不顾全局而妄定生死呢?”
猫老三原本高竖的耳朵,忽耷拉了下来。他原本就是个心系天下的人,此番若不是北境战事稍缓,他也不会随天诛一行回到‘白玉庵’,接他那只为破招而劈断的手掌。
而北冥鬼本就是盏外冷内热的冰炉子,他那由内而发的幽光,始终照耀着身边每一寸黑暗的角落。即使他口中不会承认、态度也不会很热情,但谁都不能否认——无论是在寒冰北洋,还是在永冻之土,他都会惩恶扬善、为民除害。
天诛见两人的剑都已放下,便上步淡淡又道:“光是‘龙尊’和‘鹰神’两个魔头,就足矣抗衡我正派联盟,并全身避退。可想而知,若是我等与魔宗一十二位明王、万余妖众对阵……那输赢必是显之易见的。”
——言到此处,天诛浑身的肌肤又开始松弛叠拢,面颊上也像是蔫花一般透出了老斑,眼中……更是再度浑浊无光,“何况,你们也瞧见那魔宗的后起之秀,知道那‘墨龙渊’和‘宝匣人魔’有何等厉害了吧?他们随便哪一个,都足以击败我三宗之中任何一位晚辈弟子。就连那自命甚高的‘柳三素柳师侄’……都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北冥鬼的银色皮肤,忽渐渐褪去。
头上的锐角,也像是回鞘的宝剑一般,缩回了脑门额首里。
可他的那颗冰冷沉寂的心,却仿佛又被热血所灌注,敲起了无声的大鼓。
他默然道:“那‘宝匣人魔’的确手段卑鄙、龌龊下作,远非你们正派的晚辈弟子能够比拟;至于‘墨龙渊’他……他却不一样。他虽人在魔宗,心却未必入了魔道。”
猫老三撇眉一皱,纳闷道:“他们有何不一样呢?一个催动‘歌利亚巨像’自爆,企图轰杀我所有正派人士!幸好有天诛、灭寂两位神尼布开‘观音结界’守护,我等方才免除一难。至于那墨龙渊嘛……”
北冥凛陡然间变了脸色,喝道:“他,绝不是你想象那样的人!”
猫老三被喝住了,天诛神尼也木讷地杵在原地愣神。他俩从未料想到——生性狷介、孤傲的北冥凛,会多方维护一个魔宗的弟子。
猫老三苦笑了两声,道:“怎么?北冥长老你……还认识这个魔宗中人?”
北冥凛深吸了口气,顿得一顿道:“是,我非但认识他,而且还熟悉得很。”
“哈?那你们……”
“我不是魔宗妖孽,他也不是。”
“你不是我相信,可他不一样。他当时使出的那招青炎龙魂……分明是要杀光我们呐!”
“那,也一定是他有难言之隐。或者,他没有熟练掌握这道高强的灵诀。”
“呵呵,北冥长老啊?你怎会这么相信他?”
“这你就不必多问了。你若是相信我,就可以完全相信他。”
北冥凛说罢,便甩剑回鞘,转身往风雪山下行去。可他没踏出几步,便顿下了足——因为天诛神尼喊出了一个名字,一个女人的芳名。
若是说,这东玄三界还有哪个名字能让北冥凛心肝一颤?
那除了‘黄泉’这二字之外,也就那‘纳兰秋霜’四字有这资格。
最上心的朋友、最爱的女人,这永远都是一个无情剑客最宝贵的财富。
北冥凛听着,听那天诛神尼说道:“纳兰女施主她——回来了。说是带了不少稀释的物件要送给你,叫你练剑闲暇下来时过去取一取。”
北冥凛闭眼听着,足下却没有要动的意思。只等雪花染白了他的青丝,他方才露出冷傲如常的面容,往山下走去。
遥看越走越远、愈变愈小的北冥凛,天诛神尼忽高喊了一声:“长老,你虽为我派供奉,但你始终是俗家弟子!你……你千万莫要辜负纳兰女施主的一番真情意呐!”
北冥凛并没有再回头,脚步也没有再停下。他很快就淹没在了茫茫飞雪之中,消失在了令人目眩神移的天地之间……
飞雪绵绵,如是由万千情雨冰冻而成。
她们拍打在天诛那日渐消瘦、落形的背脊上,似是在同情怜悯这可怜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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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老三瞧着天诛,不禁叹道:“唉,师太啊,你方才那句话就多余了。”
天诛神尼木然良久,缓缓答道:“为何多余?贫尼可不愿再让一对有情人失了缘。”
猫老三摇了摇头,苦笑道:“看来,师太你虽然很了解北冥长老的剑心,但你却不怎么了解他的脾气。”
“我不了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呵,意思是这小子很重情义,即便你不说……他也会去看那姑娘的。”
“重情义?北斗大哥也很重情义,可他却从不曾想过……来见我一面……”
“没来见你,并不代表不想来见你。想来却不来见你的理由……你难道还想不通吗?”
天诛神尼面对这个问题,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岂能不知道:北斗剑圣是也是爱她的,只是由于天诛的身份与地位,前者不得不放弃这场荒唐的爱恋,将悲苦埋藏于心中?
雪,下得更狂了,风声也呼啸得更猛烈了。
她们无疑遮掩住了天诛神尼的心念,也掩盖住了雪中两人许久的追忆……
……
静思阁,乃是‘白玉庵’西厢的一座宿屋。
它虽名字称为阁,却只有一层黄墙黑瓦的大平房,简雅而朴素。
朴素的圆窗上,交叉着横竖的方格窗棂。窗棂之上,则糊有一层厚实的素白窗纸。窗纸透着光——微微的烛光,白描出了一名婀娜女子的身姿。
她温雅、轻柔,腰肢像是春风中浮动的柳条,胸臀如是深秋时节饱满的丰润稻穗。即便只是瞧着这层诱惑的剪影,就足以让吃斋念佛的和尚们都凡心震荡。女人,有哪个正常的男人不会对这种女人动心?
——站在窗外的北冥凛,自然也不例外。
——他的心虽不能再跳,呼吸也早已无法急促,可他却十分清楚……自己爱上了这层影子的主人。他,第一次对女人动心。
静候半晌,已渐渐入夜。
星月朦胧地躲在风雪之上,风雪下则是一身寒白的北冥凛。
他依旧像是一株傲立山脊的雾凇那般,即便浑身挂满了冰雪寒霜,也不偏不移。
只等窗门轻启,一股股温热的水蒸气连绵扑出,那屋内才传出一道惊呼:“啊?北……北冥大哥?!”
北冥凛瞧着满脸湿润、脸颊泛红的纳兰秋霜,良久才淡淡道:“我来了。”
“你,你请稍等片刻,小女子先擦身更衣。”
“不必了。眼下天色已晚,孤男寡女诸多不便。我瞧完你便走。”
“啊?!北冥大……”
还没等纳兰秋霜劝罢,北冥凛就像是一绺青烟般飘进了内屋。
屋内很热,香雾迷烟腾飞——因为偏房的屏风后摆着一座铜缸澡盆,里面的洗澡水洒满了冬草香料与玫瑰花瓣,而铜缸的下头则烧着噼啪的柴火,正源源不断地熬着香味儿。
此香之浓郁,简直能将人熏晕过去。
可北冥凛却不会,因为他已是恶鬼,已不需呼吸换气。
北冥凛瞥了眼铜缸澡盆,便立马移目靠在屋角的大小梳妆柜,道:“你,把浴巾脱了。”
纳兰秋霜一听,下意识地捂住了白皙如玉的胸膛,垂首羞面问:“为……为什么要我……这里可是佛门清净之地啊?”
“叫你脱,你脱了便是……何须多问?”
“可……可小女子还未嫁人,而且……我还是……”
“嫁不出去,我自有办法帮你找到如意郎君,你照做就成。”
纳兰秋霜拗不过北冥凛,她只得听话地将浴巾缓缓解开,抛在地上。
眼下,那是何等让人痴迷、让人血脉偾张的场景啊?只要是心有邪念的男人,那定然会像疯狗一样扑向这莲藕般肌肤雪白的女人——北冥凛,也顿然足下起劲,飞扑向了纳兰秋霜!
第441章 铜缸之谜
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谁都没看清楚那柔媚无限的胴体。
因为北冥凛已绕到了纳兰秋霜的背后,瞥着她那蜘蛛般烫伤的疤痕,眼珠一晃不晃。
纳兰秋霜羞红着脸,抵着脑袋喃喃道:“北……北冥大侠,你……”
北冥凛微微一叹,抢道:“你的伤……还真不轻。”
纳兰秋霜摇了摇头,笑道:“这点皮外伤不算什么的,北冥大侠切莫挂怀呐……”
“不挂怀,我还能算是男人吗?”说罢,北冥凛从衣襟里取出一瓶碧绿的药膏,抛到那被烟雾遮蔽的铜缸浴盆之内,道,“这乃是我向‘万花神尼’求来的祛疤灵药,每日早晚和(huo)温水擦拭伤口两次,三月后便能恢复七成左右了。”
“啊?多谢北冥大侠的关心……”纳兰秋霜的瞳孔一缩,似是万没料到北冥凛竟会如此在意她舍身相救之恩,“小女子定当悉心呵护伤口,不负‘北冥大侠’与‘万花神尼’的一番美意。”
北冥凛瞧着迷人的背影良久,眼神之中耀起了前所未有的动容光彩。
可这光彩很快就被他冰冷的眼皮刷去,道:“我走了,你记得按时上药。”
就在北冥凛推开房门,脚要跨出门槛之际……那门,咯咯一声就关拢了起来——一只纤细、柔嫩,仿佛是剥壳荔枝般晶莹的玉手,稍稍牵上了门。
一团柔糯、温润的胴体,如水蛇一般依附在了北冥凛的背脊后,亲密无间。那是纳兰秋霜正从身后环抱着他,并嘤嘤呢喃道:“今晚……留下来陪我吧?”
北冥凛冰冷的身躯,忽莫名地燃起了难以抑制的情欲火焰,仿佛他就坐身于那暖热的铜缸之中,被缸底的柴火烧得汗大如斗。可他毕竟是冰。他长舒口气后,便冷静地道:“不了,孤男寡女夜处一室,只怕有损于你的清白名节。”
纳兰秋霜摇摇头,吐出靡靡之音:“不会,我愿意陪你的……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北冥凛沉吟半晌,稍一侧首言道:“今夜,我绝不会留下来。倘若你我真有缘分……那他朝一定会有共享良宵之际,何必急在一时?”
纳兰秋霜闻之,双手圈得更紧了。她似是握住了海上的北风,松手便会逝去。她道:“别走,我求求你……今晚,就留在这儿陪我一宿吧?”
听罢,北冥凛并未再开口。
他只曲指微微一弹,那纳兰秋霜的双掌,便像是软豆腐般松塌了下来。
嘎吱带门,脚步渐渐行远。纳兰秋霜的眼睛,也泛动起了绺绺恍惚的波纹。
她沉了口气,走到屏风之旁,拽下了蚕丝睡袍披在肩上,并慢悠悠地踱到了铜缸边。弯腰,撩起那瓶随水波上下浮动的药膏,紧紧攒在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铜缸底下的柴火已经烧完,热汤上的蒸汽也像是被日光照耀后的冷雾,转眼便消失不见。纳兰秋霜的眼睛,正凝神望着铜缸水底……
——倏然,她的眼波一定,映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她自己,而是另外的一个男人。一个藏身于铜缸之中的男人!
……
铜盆水波泛动,映在其中的脸庞也随之颤抖不止。
正如这青涩脸庞的主人——妙琳女尼的心,始终被凡尘所牵绊。
她绞完热毛巾,擦完了脸。可没在床沿上坐得多久,又起身去擦了一把脸。
推开窗,风雪依旧,月儿仍如银钩那般镶在紫夜之央。她实在安奈不住心中念想,披上斗篷、带起斗笠,便绕过大半个白玉庵,来到了北冥长老的宿屋之前。
她还未敲门,北冥凛便正巧从风雪之中缓步行来。他看上去有一丝疲倦,似乎连日来的紧凑剑道修行已将坚冰般的他折腾得够呛。不过,他的眼睛依旧闪烁着夺目的锐气,他腰际挂着的胧月剑……还残存着极上的、白雾般的杀气。
北冥凛驻足,问:“你,找我?”
妙琳双掌合十,躬身行礼道:“参见长老,弟子的确寻您有事。”
北冥凛道:“有什么事,大可明朝再来问我,何必急在这几个时辰?”
妙琳垂下了脑袋,不敢再逼问。只等前者推开门,一只脚都跨进去时……她才陡然喊道:“北冥长老!敢问您是否告知了那位‘芝瑶宫主’,让她来劝黄大哥回头?”
北冥凛一顿,转首露出刀锋般的侧颜道:“南宫燕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想必不出两个月,她便会来到西漠见那小子的。你,放心去休息罢!”
妙琳悬着的那颗心,略微沉下了一些……可未过片刻又被吊了起来。她逮着问:“北冥长老,那咱们究竟何时才能再见到‘黄大哥’啊?他自从一个月前与魔头西行之后,便已消声灭迹,我们……我们该从哪里寻他呀?”
北冥凛瞧着妙琳那愁苦的面容,语气也似冰融了几分:“不必担心,据你师姐‘妙岚’来报,一个月后便是他们魔宗的‘宗比大会’。届时,他们将确定何日何处复苏‘天子魔’的帐下大将——明尊邪神。到那一朝……即是我西漠正派与魔宗决战之日,亦是规劝黄泉重归正道之时。”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当然,他也有可能是藏身魔宗的卧底,根本不必我等煞费苦心地去劝解。”
听闻此言,妙琳直良久呆立。
北冥凛则扭头步入屋中,捎上了门。他已说尽了自己十天的话,是无话可以再讲。
妙琳遥望天际飞雪,心中念佛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求您让我们西漠正派的除魔之路,走得顺畅些。最好是能不杀一个人、不折一件兵刃地规劝所有魔宗子弟……还有,希望您也成全‘黄大哥’与‘芝瑶宫主’这一对有情人,让他们一辈子幸福安康……’
上苍是否能听到这虔诚尼姑的祈愿?谁都不知道。何况人的命数,那早已是万事万代之前,就已被不可逆地树立完毕。一切,本都又因又有果。一切,本就皆是轮回与宿命……
※※※
混沌紫雾,如山泉分流般迷漫着整座刀锋地狱。
一百零八口骷髅血刀,紧握在一百零八人的手中。刀尖,皆冲向墨龙渊,并耀着凶芒。
这一百零八人,每个都长得一模一样,就连上半身的疤痕形状都如出一辙。因为他们,并不是些活人、死鬼,而都是十八层老大的杀意分身。
十八层老大的真身,则负手悬立在石台中央。
他那淡若清水的眼眸之中,早已混入了无穷的敬意与感叹,并泛出了墨龙渊的身影。
墨龙渊披头散发,不人不鬼。他的躯干布满了反复伤愈的交错刀伤,刀伤还流淌着新鲜的血。他的衣袍,也早就四分五裂,只余下了遮羞的下身薄裤。不过,他的眼睛仍旧在放光,就像是永夜中的北极之星。
倏然,十八层老大喝问:“黄幽海,这是最后的的试炼!你准备好了没有?”
墨龙渊轻吐出了口浊气,并缓缓拉开马步,架起防御反击的太刀招式道:“来罢!”
十八层老大点得点头,眸中忽有明光闪过道:“破元二十九式,八荒六合千光破!”
话音一落,他周遭的一百零八道分身皆注灵入刀,并催动自身‘天赐之力’挥砍出足矣斩裂时空的《破元刀法》!
噼噼啪啪!
一百零八根刀剑,从一百零八个神鬼莫测的角度掠向墨龙渊!
且每一刀都秉承了‘十八层老大’那天下第一的精湛刀功,与丰富万变的实战技巧。
可以说,这每一剑都足以要了任何一位当世灵王的命!甚至有些灵皇都招架不下十剑!
墨龙渊并不是灵皇,且他踏入‘灵王境界’也只不过区区两月不到。可他却有连‘灵帝’都未必拥有的眼耳感知功夫。
他左瞟一眼,便判定自己的闪避无误;右瞧一记,当即撩起骷髅太刀,当当削开了二十余道要命的快刀;就算他被背后的三十六刀锁定,已是避无可避——他也能后发先至,闪电般地抛出掌中太刀,刺穿十八层老大的心窝!
十八层老大的黑血,如墨汁般滴答流下。他的远近分身也都随之化为团团黑烟,流入了阿鼻地狱的谷底……他哈哈大笑,拔出‘骷髅太刀’抛给了墨龙渊,道:“你,已经够资格去挑战所有‘灵皇境界’的高手了。就算是遇到猫三、狗四这种档次的剑客,也可以搏命与他们一战了!”
猫三狗四,那都是何等厉害的绝顶剑客啊?
猫老三排行第三,狗老四就排在紧随其后的位置。
要说他们的硬实力……那远比同等阶位的灵皇还强上一截!想来,若不是那波多摩有‘明尊转世襁褓袈裟’增持,他必也难敌猫老三肉垫夹着的‘将军木剑’。
墨龙渊撩起长发一蜷,望着十八层老大那自豪的目光,心中感激无限。他明白后者是真心实意欣赏自己,并为自己能坚持下这两月来的地狱折磨而感到万分佩服。
第442章 孽镜解谜
墨龙渊拱手拜谢道:“多谢前辈两月来的劳神提点,晚辈感激不尽!”
十八层老大的面容似又恢复了平常的淡然,他缓缓落地道:“不必谢我。这是你的天资与宿命的功劳,与我……并无太多的干系。”
“呵呵,话虽如此,但若我不曾遇到前辈……想必也没有此等福缘深造啊?”
“福缘,乃是天定。你我相遇……也是上天帝在冥冥之中的注定,何须纪念于我?”
“这……好罢,既然前辈施恩不求报,在下也只得将其铭记于心、没齿难忘了。”
“不,我并不要你纪念我,但我却要你回报我——你,该知道如何回报我的吧?”
墨龙渊点了点头,转望向掌心的骷髅太刀道:“晚辈,定当谨记‘奉刀者’的使命,他朝铲除了那‘百鬼上将’,以回报前辈的倾囊相授!”
十八层老大应得一声,道:“你记得便好。”说罢,他也不再旧事多提,挥出一手‘破元刀’切裂了时空,打通了‘刀锋地狱’与‘龙窟陋室’之间的通路,“走吧,年轻人。希望你有朝一日,能领悟无招之意、超越我的天下第一刀!”
墨龙渊抿了抿嘴,沉吟着颔首应声。
随即,他便收刀还鞘,转身像那青光幽幽的陋室行去……
——可当他踏出时刻裂缝的那一刹那,他又连忙抽出了太刀,杀意滔天!
——因为,他走入的并非是自己于龙窟的居所……而是竖立着千万镜面的孽镜地狱!
颜如玉,那个头戴方巾、身穿浅绿长衫、手卷一本蓝皮书的‘孽镜判官’正悠然地矗立于镜阵中央。他挺胸读着书,时不时地握拳打着哈欠,只等墨龙渊要开口前……他方才咳嗽了两声,向后者拱手作揖道:“黄幽海,许久不见,您可安康无恙啊?”
墨龙渊周身的杀意不减,眸中更是射出了凶厉的光。他道:“颜如玉,你这狗贼将我引到此处……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不耐烦了?还是皮痒欠收拾,想要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
颜如玉轻声一笑,眼珠如毒蛇般收缩了一记道:“诶呀,黄幽海呐!您可千万别误会啊!上次见面,下官虽设计得罪了您,但这一次……我可绝对没按什么坏心眼啊?相反,我可是要来禀告您……一些您想知道,却一定没法知道的事哈!”
墨龙渊哼得一声,本想转身离去,可颜如玉又接着道:“您难道不想瞧瞧,那些魔宗的‘十二明王’究竟生得什么一副德行,各自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吗?还有他们的座下弟子之中,有哪些是能威胁到你的存在?”
墨龙渊一顿,转身斜眼瞧着颜如玉。
打量得良久后,他才道:“你若是敢骗我一个字,我就请十八层老大将你的判官之职革除,叫你永生永世都流亡于三界之外、灭灵于五行之中……”
颜如玉呵呵一笑,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下官保证这次告诉您的信息——一字一句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若是我有任何欺瞒……嘿嘿,不用大人您劳神,下官便自断灵脉、消魂于东玄三界!”
“哼哼,那废话少说些,赶紧给我瞧瞧。”
“遵命,我的黄幽海大人……”
说罢颜如玉袖管一甩,他掌中的蓝皮书便腾出一股灵息,钻入一面孽镜之中。
那灵气如是执笔白描一般,勾勒出了一道头戴鼠首面罩,身披通天金鼠斗篷的男人。并笑道:“这位,想必阁下一定见过了。他,乃是百年前被西漠正派围剿、重伤跌落渊海的‘鼠面明王’——通天鼠。他所修炼的,便是灭宗内家的《小明王真经》与他独门的《尸经》。所擅长的,便是操纵修灵者的尸首,与敌手进行远距离的斡旋与消耗。”
墨龙渊望着孽镜中乌发飘扬,双手操纵尸群的‘鼠面明王’,不禁想起了旧年与‘西门世家’的一番渊源……他忽转过了头,冷道:“既然你知道我见过他,也晓得他已经死了多年,你何必再要浪费时间提他呢?”
通天鼠咯咯一笑,摇了摇掌中的蓝皮书卷道:“黄幽海,您这就有所不知了。此人虽然已经死了多年,尸首也被您的心腹——银月大人掌控在手,但你绝对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左膀右臂的入室弟子,名叫‘吞天鼠’。”
“吞天鼠?”
“嗯,就是吞食天地的吞。”
“此人怎样?难不成如今已有‘鼠面明王’的七成功力了?”
“非也非也……百年以前,他就有通天鼠的七成功力咧!如今,恐怕他早就青出于蓝咯!”
墨龙渊点得点头,盯着那头发逐渐变短、身材也变得矮小佝偻的‘鼠面明王’道:“这,就是‘吞天鼠’现在的模样?”
颜如玉呵呵一笑,似是而非地道:“这,应该是他过去的样貌吧?至于现在他究竟什么模样……下官可当真不晓得咧!毕竟,下官这只不过是‘孽罪之镜’而已,可不是天帝老爷开的天眼哟!呵呵呵!”
墨龙渊瞧着这‘吞天鼠’施展的操尸秘法,默记良久。
随之便道:“接着说罢。”颜如玉口称遵命,便抖开蓝皮书卷,勾出第二道灵气。
喀喇喇!那第二面孽镜忽像是冰裂般,崩开了千百条雷电霹雳般的豁口!墨龙渊连忙提刀聚气,并于足下绽开了漩涡般的漆黑肃杀之意,好似随时恭候着那镜中妖物窜出!
可顿得良久,这孽镜中也没有跑出什么不得了的妖魔。只是有个魁梧粗壮、满身筋肉的莽汉,顶着一头牛首面罩,疯狂地用尖角冲撞着镜面。不用细思,谁都知道他必是‘牛面明王’。
颜如玉介绍道:“这个,便是‘牛面明王’——阿里斯塔。这个家伙原本就是西漠‘蛮牛族’的最强战士,修炼的乃是《大明王真经》与其脉至宝‘铜牛炎天柱’。至于擅长的本事嘛……黄幽海您也瞧见了,他的外功拳脚破坏力无穷,腿下的践踏功夫更是能引起山崩海啸。甚至,他只需一脚,便可以将‘灵王境界’的高手震得脏腑寸裂而死。”
墨龙渊瞧着挥舞铜柱的巨力蛮牛,心中也映下了其大于莫的招路。
颜如玉道:“下一个,便是虎面明王……”
墨龙渊打断道:“这也不必你介绍了。他叫金虎,修炼的也是《大明王真经》一路的高强外功。且他的弟子之中,并未有出类拔萃的存在,你大可跳过此人。”
颜如玉哼哼一笑,道:“黄幽海啊,您该不是以为这‘虎面明王’已经死了,所以就可以高枕无忧地略过他了呢?想必一定是的……呵呵,看来你还不知道,眼下‘无相灭宗’的‘虎面明王’……早已另有其人了。”
“另有其人?”
“对啊,下官的孽镜可不会骗人。”
“那人姓甚名谁,究竟有何本领?”
“名字……应该是叫作‘鬼虎’,好像是金虎的师弟。至于他的本事嘛……”
墨龙渊抢问:“他灵阶何位?练的是魔宗的哪路功法?”
颜如玉缓缓转眼,淡淡答道:“不知道。此人神秘地很,幽海您大可自行判断。”说罢,他又施法在第三面孽镜中幻化出了‘鬼虎’的一组画面。
猛烈的沙暴呼啸如龙,是将天地万丈皆化为混沌的脏黄色。孤鬼独行——鬼虎头戴金虎面具,身披破烂的黑虎斗篷,背后……似乎驮着一尊包裹严实的异物,就像是千缠万绕的木乃伊,令人看得就触目惊心。
墨龙渊细细端详着这道画面,见他步履轻盈、气息全无,好似是使刀用剑的一把好手。可就在此人面对着一波来袭的沙漠恶狼,欲要拔出腰间兵器对敌时……孽镜就像是蒙上了沸腾的蒸汽一般,变得模糊不清。再等得弹指,二三十匹的沙漠恶狼……早已化为了一坨坨鲜血淋漓的肉糜。
待画面归零,墨龙渊便皱眉发问:“奇怪,刚才的画面怎会突然模糊了?难道……是你故意为之,不想给我看吗?”
颜如玉矢口否认,道:“当然不是喇,下官既然要给黄幽海您表忠心,那自然不会有所保留的。至于方才,孽镜为何无法显现他的出招……请恕下官也无从得知啊?”
墨龙渊不置可否地白了颜如玉一眼,边看着回放镜像,边思索道:‘难不成,这个‘鬼虎’故意散开灵压,屏蔽了‘颜如玉’的孽镜?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还有,他故意将魔兽切割得四分五裂,稀烂如肉酱……是否也是在故意混淆视听,藏起自己的刀艺剑术呢?’
激灵灵!
墨龙渊还在思索,那颜如玉已唤起了第四面孽镜。
鼠牛虎鹿,这第四个:便是姝儿的兄长、一心想要黄泉性命的异面王——鹿神明王。
鹿角金灿,衣袍五光七彩流转。鹿神明王便是与前三者截然拉开了层次的差距,就和他的实力一样,是远高于他三位手下——鬼虎、吞天鼠和阿里斯塔。他,是万中无一的修灵之皇。
第443章 鹿神何来
墨龙渊的心,立马就被这‘鹿神’勾了过去。
这不单单因为后者乃是三位异面王之一,是当世难逢敌手的灵皇。
最让墨龙渊好奇的——却是他的身份与来历,以及他究竟和姝儿都发生过什么?
颜如玉盯着墨龙渊扑朔的眼眸,淡淡笑道:“这位,乃是与鹰神、象神齐名的魔宗异面王——鹿神明王,想必黄幽海你也认得他了吧?”
墨龙渊微一点头,应道:“嗯,我在镜月湖之底与他的虚影交过手,此人实力惊人、妖法多端!若不是诸多机缘巧合聚会……恐怕我早已被冰封湖底、长眠渊海北洋了。”
颜如玉撩起下摆,边绕往第五座孽镜边道:“原来如此……那黄幽海也必然知道,他修炼的乃是《小明王真经》、《五蕴转轮功》以及《鹿头明王宝印》上功夫吧?也明白‘小明王经’乃是灭宗内家练气法门、那‘五蕴转轮’和‘鹿王宝印’则是不同的霸道外功咯?好,咱们这就看‘狂龙明王’……”
“且慢。”
“嗯?幽海大人有何指教?”
“在介绍狂龙之前,你再我讲讲这鹿神。”
“讲鹿神?不知幽海大人想听什么?”
“比方他姓甚名谁,是哪国哪里的人士?”
颜如玉的五官,忽就低垂了下来。好似就像是没有收够贿赂的衙役,就是不肯给人行个方便。他啧啧道:“唉,黄幽海呐……下官也很想告知你所有秘密的,可是——”
墨龙渊见过有人用这种表情对他说话。他知道,每当人露出难办却不肯办、想说却欲言又止时……那都是在开出某一种条件。这种条件,无非就是酒色、钱财,或者非常单纯地……要利用你替他做事——做他做不了的事情。
墨龙渊道:“你说吧,有什么条件尽管亮出来听听。”
颜如玉奸贼地笑道:“嘿嘿嘿……幽海您还真是个雅俗共容的明白人呐……在下别的不求,只求您将‘张老三’相赠的《秋赏流民图》借我翻阅几日,不知可否?”
墨龙渊稍愣,心中疑问:‘奇怪,这贼人不要我的金银灵药,也不求我替他杀人办事……难不成——他是良心发现,要从《秋赏流民图》中修习‘破空圣僧’的慈悲之念?不,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家伙恐怕是另有所图吧?’
颜如玉啧啧摇头,也不去催促墨龙渊。
只等后者微微扬起嘴角,道:“可以。但我只借你翻阅三日,且你不得翻印拓本,否则……”
颜如玉卷术拍了拍胸脯,响亮地道:“否则我就自己跪到‘十八层老大’的刀锋祭坛去,请他老人家将我千刀万剐、剁成肉泥,再把我的官位撤去、灵魄击散,叫我永世灭除于三界五行之内!”
墨龙渊很想笑啊?很想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着笑。因为他压根就不相信这颜如玉的保证,会有多么的真心诚意。再者,就算颜如玉真的信守承诺——不去翻印拓本,你也不能阻止其将画象统统牢记在脑海里吧?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定要将这出自东玄第一圣僧的《秋赏流民图》借出三日。因为他不仅仅想要知道‘鹿神明王’的过往轶事,他也一样想弄明白那‘破山圣僧’究竟藏了什么惊人的秘密在此卷之中。
“好,就这么说定了!”
墨龙渊灵识化手,钻入‘猎王戒’中取出了那卷《秋赏流民图》捏在掌心。
一见此图,那颜如玉的眼睛,就像是长了口饿狼的嘴般,快要淌下三丈长的哈喇子了。可他的手还是很听话,依旧作揖行礼、缓缓地上前去接。
墨龙渊忽得冷哼,一股灵风自他背心猛袭而来,将颜如玉生生压在原地难以动弹。他道:“别急,你先告诉我关于所有我想知道的秘密后,我才会把这图交付与你。否则,谈也不要谈。”
弹指之间,颜如玉已双手麻木、嘴唇发紫,就连两块膝盖骨都被灵威压得嗦嗦乱颤。他明白自己绝不可力敌对方,便忙赔笑道:“鹿……鹿面明王他——”
“他怎么样?”墨龙渊听闻前几个字,就止住了灵压问道。
“他,原本不该流落魔宗的。他的妹妹……更应该在天上,而不是凡间。”
“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来自于——”
“黄幽海果真反应迅敏,他们……本就是‘天上界人’,并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啊?”
一听‘天上界人’四字,墨龙渊当即哑然。因为,他只在‘太周之国’的史书中,读到过有关天上界人的零星三两:‘天上有界,其垠无边、其貌无穷。是有稀疏天上之人久居云端,不落凡间。’亦有‘天上人间,其乐无穷。百姓修灵之能同乎东玄之翘楚,可达十日入灵、百日成士、千日通达灵王之境界。’
“黄幽海呐……”
颜如玉瞧着墨龙渊匪夷所思的面目表情,不禁又道:“你可否发觉,这上界下凡的女子与常人有异?她们,是不是有些与众不同的能力呢?”
墨龙渊霎时联想到了‘姝儿’身为‘魔宗明妃’的封魂器皿,却丝毫不受魂力灵气侵害的异象;以及她明明未入灵阶,但总会莫名其妙地迸发出强横无比的灵能之力;还有,她似乎拥有预知将来、一语成谶的通天异能。
颜如玉已经从前者的表情之中读懂了答案,他微微一笑道:“黄幽海,你无须觉得奇怪。这些上天界的男女,是拥有异乎常人的灵能感知力——也就是‘灵感力’。通常,灵感力的强弱都是由先天血统所决定的……比如弱的,可以预知你下一念会眨眼、下一招的剑刺向何处?”
这种能力,已经不是眼功耳力可以比拟的了。就算他黄泉长了三对耳朵、八只眼珠子,也不可能料敌机先到这种程度。他,始终是凡人,始终是双足站在地上的太周子孙。但他从不妄自菲薄,他挺直了腰杆、扬起了面颊问:“那,灵感力高强的呢?是否能通晓万事万物的变化,从而感知未来的走势呢?”
“对,不错。”
“且这能力越强,越不容易控制?”
“是啊,您有见过容易驯服的汗血天马吗?”
“那……能预知半年之内东玄变化的,这灵感力要高到什么程度?”
“半年之内啊?”颜如玉的颜面故作深思,“那可是非常恐怖的存在喇……毕竟上天帝的大神官,也最多只能感知来年的天下运势呀?”
“大神官?”墨龙渊一皱眉,托着自己的腮帮子道,“也就是我‘太周族‘的祭司差不多吧?平素起居修灵于神殿,每到除夕新年便会开台祭祀、听感上天帝之告诫,再而传达其意?”
“不,不不……这可是有本质的区别。”颜如玉嬉笑着摇书当扇,道,“我等东玄人间的祭司,最高深的……也就只能依靠观星之变、龟钱相术来推演来年运势。可你知道吗?主宰这些满天星斗的究竟是谁吗?”
墨龙渊心头一紧,虽然他早就猜出了答案,但仍旧皱眉问道:“是谁?”
颜如玉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孽镜地狱的洞腔之顶——那洞顶霎时便五彩汇聚、七色变幻,很快就显现出了云端上那白玉砌成恢弘宫殿。宫殿的玉柱天井之央,正有一位不见其容的‘白髯老者’在摆弄座下的星空大盘。
“能主宰星空变化的,自然只有上天帝。可是……”
颜如玉仰面一同望向那白髯老者,道:“奉命操纵星斗移位的,却是这位‘大神官’。”
墨龙渊静静望着此者,忽察觉到整个人都为之激灵打颤。仿佛冥冥之中,他就与这些漫空游荡的星斗有联系、与这大神官来回拨弄黑水星盘的干枯双手有联系,当然……最有密切联系的,自然还是那主宰世界万物的无上尊主——上天帝!
谁都不愿勘破自己的命数,也害怕被命运的锁链牵制着脖颈行路。当然,墨龙渊与颜如玉也没有那个灵感与本事来洞察其中奥妙。他们只是寥寥几瞥,便挥散了这座宏伟的‘白玉神宫’与那垂首弄星的‘白髯大神官’之画象。
墨龙渊闭目问道:“你知道,我所认识的那位天界姑娘……与这‘大神官’之间有着什么样关系呢?”
颜如玉斜过眸子一转,道:“可能是父女、可能是师徒,也可能是……共同侍奉天帝的同僚?呵呵,毕竟‘上天界人’若是活了千万年失忆了……你也看不出他们脸上有丝毫岁月的痕迹啊……”
墨龙渊先嗯得一声,旋即又疑惑到:“那为什么他的兄长——鹿神明王,却只有灵皇的境界?若是按照‘上界天人’的修灵资质与寿命年岁来衡量,他至少应该也踏入了灵帝的境界,成为冲击无上寰宇的一簇啊?”
颜如玉唉得一声,啧啧摇头道:“是啊,以他的修灵之资,早该在三五百年前就该踏出天地轮回,成为至高无上的灵帝了。可是,我等头上的那片星空不允许啊?上天帝不让他成为灵帝,他又能怎么着呢?”
第444章 菜农果夫
紫云飘摇似鹅毛,清风流动如秋水。
一座悬于天界的大浮岛之上,有对身着夜行衣的兄妹正穿梭于三丈高的灌木草丛中。
他们就像是不要命的蝗虫,勇往直前——时而攀过山峦般起伏的虬枝、时而凌空点过大海般汹涌的湖塘、时而又斩杀了和洪荒巨兽一般硕大的蛇虫狼獾,来到一株好似擎天大柱的远古巨树底下。
两人抬首望着那叶隙后闪烁的璀璨星空,默然良久。
那妹妹忽咽得两口唾沫,低声问道:“哥,我们……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她的兄长微微颔首,眸中满是星光般的色泽:“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妹妹有些害怕,蒙面巾上的雪眸在闪躲、蛾眉在蜷曲。她颤巍巍地道:“可,可这事情若是让‘大神官’知道了,再禀告‘上天帝’的话——我们非但不能救……”
兄长猛一摆手,甩出了呼喇喇的飓风,打断前者道:“没有可是,也没有如若。我已经在‘大神官’每晚服用的天丹中,加了一味烈性迷药。他,即便到明朝早晨,都是决然醒转不过来的。”
妹妹握紧着拳头,按在胸间。她非常想劝阻自己的哥哥,但始终有些不置可否?
他的兄长却是一副满不在意、势在必得的表情,他忽遥指树梢上唯一独果道:“亿年成树,万年开花……这‘涅槃长生树’要每隔千年,才能结出这么一颗‘长生不老果’。只要有了它,只要吃了它……”
嗖!
这兄长的双眸,忽像是迸射出了绿光!
整个人也像是夜湖中倒映的流星一般,直向上飞掠而起!
还没等他妹妹踏上皴裂的树皮与交织的藤蔓,他已站到了那颗小得离奇的‘长生不老果’边上,静静地瞩目凝视此物。
单独来看,这颗‘长生不老果’其实并不小,去掉枝头的繁叶与枯败的花蕊,它也得有一位成年男子的脑袋这么大。可按照比例来算,就算是它大上千倍、万倍……在这株通天的‘涅槃长生树’上,依旧像是大海里的一根透明的针,是无论你怎得都瞧之不见。
可这兄长偏偏瞧得见,也必须要偷得此物方才罢休。
只见夜行衣迎着疾风飒飒鼓囊,就像是桑元人树在府门口的鲤鱼旗。他伫立了片刻,旋即缓步走近了这颗‘长生不老果’,并伸手将其摘落、藏进了布袋之中……
就在他得逞之后,露出了亢奋的笑意之时——忽然,他的背后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吓得捂住双嘴,被人拦腰抱住的妹妹;还有一个……便是单手擒住前者,另一只手掂着颗大西瓜的菜农果夫。
那菜农果夫并没有厉声呵斥、质问他们。
他只笑眯眯地道:“嘿,这旮旯还有第二个小毛贼咧!有趣有趣哟……”
黑衣兄长转过身,盯着那皮肤黝黑、方脸缺牙的菜农果夫许久,问道:“你,便是这‘天圃别苑’的看守吗?”
那菜农果夫摇了摇头,笑道:“不是不是,俺可不是这片果园的看守呐……”
黑衣兄长眉头一皱,指着他喝道:“那你还不赶紧放开我妹妹,该哪凉快哪里去!”
菜农果夫有些犹豫。他挠着鸟窝般的斑驳花发,支吾道:“这……恐怕不妥吧?毕竟,俺也是在这‘天圃别苑’种瓜果的呀,也算……也算是这儿的一份子!若是让看守大人知道,俺没有尽力阻止你们……”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兄长周身灵气一涨,嘭得就弹到了前者跟前!他扼住了对方那皱巴巴的脖颈道:“哼!阻止我们?你,就不怕我剥了你皮、挑了你的筋,叫你只能烂死在这‘天圃别苑’里,作养花种菜的肥料吗?!”
大西瓜咚地一声,掉在树干上,又鼓溜溜地滚落了下去。
嘭嘡一记闷响,这西瓜并没有爆开,似是铁砣般砸出了一个坑。
那菜农果夫的脸上,已满是惊惧苦恼之色:“哎呦!俺这身糙老骨头,果然斗不年轻人。你们……你们可以走了,赶紧捧着‘长生不老果’去救你们病危的爹爹吧!”
黑衣兄长的手不禁松开了,他没想到这乡里乡气的‘菜农果夫’居然知道他们冒死来此的目的——便是为了偷那‘长生不老果’,来救自己重伤垂死的亲爹。他惊愕道:“你,你怎会知道?!”
菜农果夫那铜棒般的手臂,也跟着轻轻将姝儿放到树干上。他长叹了一口气,仰天观星道:“天上的星星告诉俺家——你爹爹乃是对抗魔族的先锋大将,在半年前的大战中被那‘天子魔’的得力手下‘血面罗刹’打成了重伤,如今病势垂危、命在旦夕……唉!此等英雄豪杰,岂可断命于今?你们赶紧走罢,俺家今夜没见过活人,也不会告诉‘大神官’你们来过此苑!”
黑衣兄长只皱眉望着果夫,他的妹妹姝儿则早已向后者抚胸躬身:“多谢前辈法外容情!我爹爹虽为天国之臣,但效忠的却也是上天帝爷爷。如今因他老人家伤势过重、药石难医,我们兄妹二人才会出此下策,冒险来此天帝宝境‘盗果’……失礼之处,请前辈再多包涵!”
菜农果夫并未再多说什么,只转过身挥了挥手,示意让两兄妹赶紧走。
黑衣兄长与姝儿妹妹相觑一眼,当即便互通眼色、转身遁走……
贡隆隆——
可就在他们掠出十丈远时,忽闻头顶上方有刺耳轰鸣传来!
良久,这巨声才转为洪涛般的低吟:“张菜园,你好肥的胆子。居然敢悖逆‘上天帝’的命令,私自将‘长生不老果’送给天界凡人?”
那叫‘张菜园’的菜农果夫嘿嘿憨笑了两声,挠着后脑勺道:“看守大人,您方才也不是瞧见了吗?俺家并不是这两位年轻娃娃的敌手,是他们自己将果子夺去的,又不是俺……”
“放肆!你堂堂灵帝之尊,会连一个‘灵皇’和一个‘灵尊’都斗不过吗?!”
“哎呀,看守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小人虽是灵帝,可已有万年未曾舞刀弄剑了……”
“这不是理由!你,赶紧去把那‘长生不老果’给我夺回来,再把这两个贼徒捉起来!”
“这……”张菜园低垂下了脑袋,长舒了口气道,“小人恐怕恕难从命啊?”
此话一出,只见张菜园的面前,那漫天星斗倏然螺旋打转了起来。且在这星漩的中央,似有黑色的空洞张开,里面站着一团不见其容的威猛身影。
呼喇喇——
那黑影一现身,便有极劲的烈风呼啸刮来!
直将无数山峦般的碎石、帆船般的枯叶吹得飘荡不止,就连这株通天的‘涅槃长生树’都被吹得像是一位翩翩起舞的艺伎伶人。
良久,狂风方止。黑影忽张开了三枚碧绿的天眼,沉声言道:“张菜园,我看你是种田种得脑袋都开了花,胆敢违抗天帝老爷的旨意了……你若再执意包庇这两个贼徒,就别怪我辣手不容情!”
张菜园的脸上,笑意已全然消逝。他面颊上的道道黝黑横纹也向下挂落,如是山川的条条倒棱:“容情?大人您真知道什么叫‘容情’吗?他们的爹爹,为了对抗‘天子魔’的麾下大师,已被击成重伤!咱们此时若不救他一命……那谁还敢为天帝老爷——而不顾性命地抗战呢?!”
此话一毕,张菜园反手一吸!
那颗原本坠地入土的‘大西瓜’忽就砰然飞升,嵌在了他那皮肉粗糙的掌心里。
他道:“看守大人,唯独眼睁睁看着老将军赴死这件事……俺可不能昧着良心答应你。”
那看守碧绿的三眼一敛,沉声质问道:“昧着良心?你触犯天条,违背了保守‘天圃别苑’的命令,你就有良心对得起‘天帝老爷’的信任了吗?!”
张菜园别过了头,似是无言以对。那看守扬起了手指,呵斥道:“你,过去只是‘东玄人间’的一个普通农夫,整日都在乡间野地里种瓜养猪、喝酒打猎。若不是天帝老爷瞧你秉性淳朴、灵资又高,将你提拔至天上界供职……你,早已在五千年前就该化为黄土嘞!”
张菜园长吁了口气,良久才淡淡道:“是啊,大人您讲的不错。俺虽无师自通、莫名其妙地修炼成了灵帝,但俺始终是凡人的血肉之躯,终有消亡的那一日。后来,承蒙天帝爷赏识,赐小人‘不败金身’得以永世长存,小人……小人本该对天帝爷惟命是从的……”
“你既然明白道理,为何还不去抓贼归案?”
“不,小人就是因为明白人间的道理,所以才不能这么做……”
“哼,人间的道理?人间还有什么道理可循?你活了五千多年,可别再这么天真了!”
“呵呵……大人您无妻无子、天生天养,怎会明白俺家夫妻分离、父子隔世的痛苦呢?!”
说道此处,张菜园忽就激愤了起来。他那相濡数十年的爱妻、孝顺乖巧的儿女、慈悲善良的老母亲……就像是复生一般,忽在他脑海里鲜活了起来。
他掂起那颗‘大西瓜’,瞟了眼背后不忍离去的黑衣兄妹道:“若是大人您执意要阻止他们救父……那俺也只有斗胆拿出我‘五千年灵帝’的道行,来以下犯上、不忠不孝嘞!”
第445章 师徒之疑
呼呼——
那名看守深吸了口气,徐徐吐出。风就如千万口洒过烈酒的薄刀一般,割断了形似巨蟒的藤蔓与枝条,也割在了张菜园的心坎里。
心在动,张菜园这位‘千年灵帝’的心在不住地跳动。他也害怕:害怕面前这位‘万世灵帝’会在顷刻之间,迸发出足以毁天灭地的灵压与杀气,叫他还未出招就被撵成灰烬。
可让人意外的是——天圃看守并未出手责难。
他的手,背在了腰后,语重心长道:“张菜园,你想怎么样?用你手里那颗吸收天地五千年灵气的‘千年太玄果’将我一击毙命?”
张菜园摇了摇头,字字铿锵道:“当然不是!只要看守大人您放这两个小娃娃过门,小人立马放下此果,自己去戴上‘天帝之枷’、铐起‘天帝之锁’,去大神官那儿领受天罚之刑!”
“呵呵,难道你……打算用你的命,来换他们老爹的命?”
“不错!俺只是种田的莽夫,生死无足轻重。他们的爹……可不一样呐!”
“哼,不一样?的确不一样,他是即将暗淡的老星,你是永世永远的黑洞,岂能相等?”
“他虽即将消亡,但就算是一丝光亮,也能照亮迷失的路人。而俺家,却永远无华……”
“够了!”天圃看守已不愿再听,他哇啦一声吼,“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我也只有履行看守的职责,将你和这两个贼娃娃一并拿下嘞!”
说罢,那天圃看守手掌一摊,便唤出一柄与他三眼同色的碧绿亮枪,指向那远在百丈之外的兄妹二人;张菜园见状,直咬牙铁了心,举起那颗翡翠般亮丽的‘千年太玄果’,纵地一记投掷向前者!
嗙嘡嘡——一时间,星空与天圃扭曲变形,仿佛就像是老星与黑洞剧烈碰撞,绽放出了撼动三界、席卷八荒的磅礴灵能巨葩!
白色、黑色,眼前只有这两种最夺目的光在闪烁。其余,都已不见……
……
孽镜之中,也独余下了白色与黑色,再也未动。
黄泉瞧着镜面良久,方才闭眼长叹道:“恶人,果真都是变坏的啊……”
颜如玉点得点头,笑道:“是啊,天道本就是变化。人本不善不恶,只是情势与经历造就了他们的品性、左右了他们的行为与选择。一切,皆有因又有果呐?呵呵……”
“那接下来呢?鹿神和姝儿,想必没有成功救活他们的爹吧?”
“这……我并不敢打包票。因为余后发生一切,皆非下官的孽镜可以观察。”
“嗯,但从他们流离人间、堕入魔宗的遭遇来看……想必是未能逃脱那看守的追捕。”
“是啊,万世灵帝——那可是有万年的灵帝道行,就算他再无能……”说到此处,颜如玉啧啧咂嘴,“要杀光东玄世界的所有生灵,那也只是一个时间长短的问题吧?哈哈哈!”
黄泉知道这颜如玉并未言之有过,甚至……说得还有一些保守。
毕竟灵帝——那也只是一道门槛,就相当于凡人踏入灵阶,需要通过‘行者’这道坎一样。但凡只要踏过‘灵帝’,那就再也不会受到上苍的牵制,从而成为无穷修灵的迷之存在。
对于迷一般的高手,谁又能不说得保守一些呢?
颜如玉忽眼神一晃,整个人像是被风吹得抖动的旗杆一般,颤栗了数下。他扶着脑袋,缓得片刻道:“黄……黄幽海,现在……您可以把《秋赏流民图》借给在下三日了吧?”
黄泉言而有信,纵使立誓的对象是位奸邪小人,他都会一视同仁、绝无二相:“拿去吧,三日之后我会自行来取。你,千万别给我耍什么鬼花样,这图中所有的细节我早已默记在心,就算你改一片皴法、一点颜色,我都能辨别出来。”
颜如玉忙接过《秋赏流民图》,病恹恹地笑道:“多……多谢幽海大人!小人自然会如守家珍、完璧归赵,绝不会修改损伤画面的一丝一毫。”说罢,他便将此图收入了怀中,并颤抖着指尖比诀道,“小人、小人这就再开孽镜,将……将余下的一十二位明王都逐一……”
黄泉转过了身,负背言道:“不必了。你……催法耗神太多,还是好好歇息,三日后再说罢!”颜如玉也很接翎子,展开了一面通往现实的孽镜,便躬身道谢、谦辞不送。
待黄泉戴上黑龙面具,走入孽镜……
颜如玉立马就挺直了腰杆子,冷笑了数声。
像是在耻笑黄泉的天真幼稚,又像是行骗得手的贼子在暗自窃喜。
他不紧不慢地取出《秋赏流民图》,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孔时而沉闷、时而舒展,时而又重锁得像是深邃的冷宫、时而又如同大开大赏的繁华城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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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眉头一紧,并将这卷《秋赏流民图》给倒转了过来。看得片刻,他忽然怅然地大笑了数声,指着那颠倒的、好似苦笑的陈光万道:“就是这里,果真就是在这里!哈哈哈!”
笑声,直回荡在‘阿鼻地狱’的一十八层之内,久久难散。
……
这笑声,似乎也传到了墨龙渊的耳朵里。
他轻笑了两声,呷了一口黑天郎君给他捎来的竹叶青。
又笃地一声竖齐筷子,夹了两片卤牛肉塞入嘴里慢慢嚼碎,似是胸有成竹。
有吃有喝,怎少得了离肠呢?
他嗖地一声,从‘血玉灵玺’中化身懒猫,抓起了三片最厚的牛肉囫囵吞下。
墨龙渊呵呵一笑,摇摇头道:“离大师,你的猫爪子还真是长眼睛的,居然看都不看就能挑中最肥美、最入味的三片肉啊?”
离懒猫瘫坐在石台上,肥肥的肚腩顶着一壶美酒,边嗍边道:“嘿嘿……本大师的爪子当然长眼睛,你的心……貌似也开了天眼吧?”
“天眼?呵呵,大师何出此言呢?”
“你明知道那颜如玉不是什么好东西,却都顺着他的意思办……你,一定早有防备吧?”
“哦?我早有防备吗?大师,您难道都瞧出来我——是怎么防备的了?”
“啧啧……并没有。你这小子越来越鬼灵了,连为师……都摸不透你了啊!”
墨龙渊举起了酒杯,凝视着酒道:“不是我鬼灵,而是你变了……你知道吗?”
离懒猫一愣,原本套着壶口的猫嘴都松了下来。它干笑了两声,有些变味地道:“小子,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要拐弯抹角,也不要企图试探我。本大师,可不是你这区区灵王可以拿捏试探的……”
墨龙渊浅笑了一声,将酒杯送近面具下的双唇,仰头咕嘟喝净。嘭地一震酒座,他长吁嗳气道:“大师,我知道你灵能之高强绝非我所能敌,因而我根本就没有试探你的意思。所有一切的变化,都像是这桌子上朝天的酒菜一般,早已明明白白的。”
“怎么个明白法?你倒是给我把菜……翻个底朝天啊?”
“呵呵……若是过去的大师,一定知道我根本就没有防备颜如玉。”
“没有防备?你没有防备,怎会乖乖地照他的话来做?你又不是呆子!”
“我是!若是过去,你一定会骂我呆子,把我想得和孩子一样单纯而天真!可是……”
情到此处,墨龙渊不由得站起了身道:“可是现在,你却把我想成了一个心思缜密、诡计多端的老狐狸!你说说看……你、你是不是变了?!”
离懒猫顿然,它的尾巴左摇右晃,眼线如同旋扭的弓毛一般愈收愈紧。它似是在念:‘这小子,是在给我装疯卖傻呢?还是另有其他图谋?他……该不会知道我悄悄溜走,去吩咐三老办事的秘密吧?’
“你,是不是已经能脱离‘血玉灵玺’了?”
墨龙渊低沉着脑袋,默自念叨:“自从那灵玺合璧,你双魂合一之后……你,就能来去自如了吧?呵呵,你为什么不去寻回自己的肉身,堂堂正正地做一个人呢?”
离懒猫眼看自己的诡计就像是纸糊的窗户打湿了雨,就要被洞穿。它只套着壶嘴一顿猛嗍,随之脑中迅速地在试想一个疏而不漏的完美解释——它,知道自己不能杀眼前这个人,也明白只要自己的善念尚在……就没法痛下杀手。
墨龙渊喘着粗气,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离懒猫。他从渊海大战之后,就总觉得后者的行为模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且就算是伪装,也无法将其日益扭曲的性子完全遮蔽。他,早就想这么质问了,甚至就算是会被杀死——他也想弄明白,自己崇敬的师父为何会变得这么古怪?
离懒猫的性子会变。
世间万事的走向,也是无时不刻都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正如离懒猫已编好了一长串感天动地的肺腑之言,但它却没有机会再声情并茂地表现。
因为此时,整座‘黑雷龙窟’忽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这种变化,就如同是被张菜园掌心、那吸收天地五千年灵气的‘千年太玄果’迎面砸中!
第446章 神移灭宗
酒壶、酒杯、菜碟和碗筷,都如同长脚一般,在石桌上跳动。
近千斤的石桌,也仿佛成了热锅上的虫蚁,团团地在石窟地面上打转。
未过片刻,墨龙渊所在的偏远石室,便随着龙窟核心处传来的震荡一齐摇晃不止。
咣啷啷啷!
墨龙渊两个月来,都在‘刀锋地狱’中磨练刀艺,是寸步未出。
纵使黑天郎君、白夜娘子等来送酒菜,也未能遇见他的人、和他说上话,只以为他躲在龙窟的哪个角落闭关修炼。
见墨龙渊神色紧迫,离懒猫当即安抚道:“小子,莫要慌张。此异动虽奇力无穷,但并非是能杀人伤人的高强灵诀,更像是……某种巨型的‘灵魄机关’在深处运转。”
面对危险,墨龙渊下意识仍旧信任离懒猫,他扶住石桌、稳住身形道:“巨型的灵魄机关?难不成……是和‘歌利亚巨像’相似的某种自爆装置?”
“自爆应该不可能,因为炸平这座龙窟没必要用如此强劲的灵能。”
“那,便只剩一种可能了——唯一得花大量灵能的可能!”
两人心照不宣,早已猜出这大动静的来历与去处。这一切,也在罗预之后,整座‘黑雷山谷’重归平静之时得到证明。
当离懒猫跳上墨龙渊的肩头,两者推门走出石窟时……
他们的眼珠子,不由得便散射出了星辰般的光华。这的确是吃惊所造成的,但却又不全然是由于吃惊。因为他们头上山谷缝隙,是投入了耀眼的漫天星辰、璀璨夺目。
方才明明是白昼啊?怎会忽然之间就斗转星移、成了夤夜星幕之天?
就连离大懒猫这般见多识广的主儿,都不禁绕起了修长的胡须,心中不断估摸:‘方才,那一定是巨型的‘传送装置’将整座黑雷山谷搬到了此地。而此地……想必就是‘无相灭宗’的总坛所在。可是……’
还未等离懒猫想罢,那墨龙渊就淡淡道出了前者所想:“此处能看见漫天星光……那一定是在西漠大陆的沙丘表面吧?可若是这样,那一定会被正派三宗的眼线所察知啊?”
离大懒猫微微一颔首,应道:“不错啊,且不光是正派三宗、武林同道要挖他们的老底儿,就连那东玄其余的两大魔教——‘净世教’和‘崇明宫’都非常想知道这‘无相魔宗’的总坛究竟在何方?”
“哦?为什么呢?”
“因为三魔教虽明为同盟,但暗地里却各自互有提防。”
“呵呵!魔教,果真就是魔教。连同仇敌忾的同盟……都无法放下防备。”
“唉,世上哪有永远牢固的同盟势力?就算是西漠三正宗,也不是尔虞我诈吗?”
墨龙渊一顿,眼神从星空移向了离懒猫,道:“尔虞我诈并不可耻,只要不损人利己、踏着别人的尸体成就自己……那都并非不可取。”
离大懒猫啧啧咂舌,摇了摇头道:“啧啧,年轻人果然年轻,你根本不懂世间人心险恶、善恶难分的道理。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背地里究竟做过什么偷鸡摸狗、丧尽天良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墨龙渊当即语塞,脑海中不禁想起了宛如活死人般失去灵气的‘南宫燕’,以及那被薄情师弟残害致死的‘炎凰’——她们,正是被西漠正宗活生生逼得人鬼不像。
他长吁了口气,仰天叹道:“我的确不清楚,他们所谓的正宗究竟做过些什么勾当?但即使如此,他们至少也行在世间正道之上,并未像魔教那般暴虐出格。这就和人一样,没有一个是清白如莲、毫无罪孽的,人都有罪。但只要还行在公理与正义之上,那都是可以被理解与原谅的。”
离懒猫冷笑了两声,问:“呵呵,公理与正义?这和公平一样,都是拿来骗娃娃的童话。小子,你虽年纪不大,但经历的风雨波折还算不少……你怎会还天真的以为——这世界上还存在可笑的公理与正义呢?”
墨龙渊含着苦笑,似是对前者颇为失望:“你错了。相信公理正义……并不是什么天真的事,只是大师你眼高于顶、无法观辨罢了。公理正义,并不是很虚无缥缈的存在,它是良善人每天都会经历的抉择。”
离懒猫一时竟对天上的异变没了兴趣,只专心致志地盯着那年轻的正义灵魂道:“哦?你小小年纪,就有此番领悟?本大师倒要来长长见识,听听你的高论……”
墨龙渊一摆手,淡淡道:“呵呵,高论不敢当,只是些浅见。所谓公理正义,实则是天下所有人心中的一杆秤,而你所做的善恶抉择那就相当于被称量之物,而砝码……则是衡量你抉择是善是恶的标准。
当这‘称量之事’轻于砝码,那这件事就是可行的,不会被天下人所嗤鼻唾弃;反之,那这件事就是能令大多数人都觉得不妥的,且愈重就愈偏离人间正道。大师……你说对是不对?”
有人,一辈子都不会去思考何为公理?何为正义?
也有些人,只一味地诋毁世间所有积极阳光的方面,而不选择深思熟虑再下定论。
离懒猫,似乎就是这种猫。它敛着凶芒煞煞的眼眸,被墨龙渊问得哑口无言、无法再辩。可它也并不打算输了这趟嘴仗,它快速地转动着自己的脑筋,欲要想出什么来驳倒墨龙渊的观点……
就于问题卡在当口之际,师徒二者的耳畔忽传来了‘铁传声’那洪亮如滔天巨浪的朗朗之言:“万相天生,明尊无量!恭迎我宗一十二座分坛归位,有请一十二脉分坛明王与同门师兄弟前往‘万相宝殿’,觐见万相宗主!”
这“万相宗主”四字,就像是雷雨季节里不断轰隆的闷声霹雳,直响得三个罗预的功夫,都还余声震震。当墨龙渊再能听见声音时,那石窟长廊的尽头就多了一批人:有小白龙、黑天与白夜、煞命断魂氏三人和那撇着脑袋不愿看过来的梦蝶。
小白龙冲墨龙渊使了个眼色,并未说话。
可后者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理了理行装,走到众人身旁。
小白龙转过身,走在最前。众人便紧随其后,听他说道:“待会儿出‘龙潭魔窟’之后,你们便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这魔宗总坛之中满是‘万相王’的眼耳口目,就算是茅厕隅角也绝不可掉以轻心。”
黑天郎君一顿,问道:“眼耳口目……你指的是会施展匿行法门的魔宗弟子吗?难道凭我七人的灵识感知合力,还搜罗不出那些魔徒毛贼们的踪迹?”
小白龙步子平稳轻盈,气息匀称流畅。可他的话,却说得严重无比:“不错,你们之中有‘墨龙渊’和你‘黑天郎君’,当然足以寻出所有身怀镜灵、影灵之能的暗服弟子……可你们绝不可能逃过万相王的百万双眼睛、百万只耳朵,绝对不可能!”
黑天郎君微微起疑,不禁催步上前问:“万相王的百万双眼、百万只耳?他不是身在‘万相宝殿’恭候其余一十二脉吗?怎会还观察得到咱们?”
小白龙冷冷一笑,道:“呵呵……他的人,的确是在万相宝殿的‘万相明尊真身座’上,可他的眼目……却遍布整个无相魔宗!从内到外、由远及近,这里除了各分坛的内部之外,没有一处是他看不到、听不着的。”
墨龙渊边听着两人的对谈,边心中奇想。
想那天上漫布的星斗,岂非也是有百万颗之多?难道——
果不出其然,当八人走出龙窟洞口,在黑雷山谷前与轰天龙、一丈青、没顶尊者、娇娥娘娘等一批龙脉弟子汇合时……他们才留意到天上耀着各异光弧的星星,似乎就像是一根根带刺的尖锥,牢牢锁定着头顶天幕的所有魔徒。
但凡只要这些魔徒们稍有异动,这些尖锥便会迸射出足以将‘灵王’轰成粉末烟灰的灵波,并以肉眼不见的速度飞掠落下,刺穿那人搏动的心脏与生命。
至此,墨龙渊就明白了:这些星星……其实全都是万相王《无相禅功》所化形的眼珠!他们所在的无相灭宗总坛,绝非是在西漠大陆的日光可照之处。
呼喇,呼喇……
龙窟深处忽扑来一阵阵灵气之风,吹得山谷如鬼叫般嘶嚎、如怨女般抽泣。
踏着喀喇崩裂的碎石,狂龙明王负背缓缓踱出。他扫视了一圈众弟子,最后将双眸锁定在了墨龙渊的身上,沉声道:“既然宗主大人有命,我等得赶紧出发,莫要叫他候得太久。”
众弟子以‘小白龙’马首是瞻,等他抚胸一拜,那其余的所有人方才仿效行礼,同声称:弟子遵命。可让人意外的是,他们还未讲完最后一个“命”字时——他们中有些人就跪伏在地,七窍流血地没了命!
再过得一弹指,又有一批新晋的弟子双膝一软,噗通地倒在地上抽搐而死。
这情形,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又如同令人恐惧失魂的灾厄!
第447章 马象蹄急
咚咚……微微震感,自足底传入众人心魄。
断肠人精如猴子般跳得三尺,左瞧右看道:“这,这是什么情况?!”
周一剑也纳了闷,他与方舵头相觑一眼,便将目光都转向了娇娥娘娘那双莲藕般的肥腿。
面对众师兄弟质疑的目光,娇娥娘娘那潽出面具的肥肉一抖,连忙摇头摆手道:“不是人家,人家的小脚动都没动过嘛!”
“不是她,她还没本事用出‘无声重蹄’的功夫。”
狂龙张开了布满怪脸的无相结界,守护住众弟子道:“这是你们的异面王师伯——象神明王的独门功夫,能悄无声息地震死远在百里之外的低阶修灵者!”
嗒嗒,嗒嗒——就在狂龙道完此句,所有龙脉弟子都处于惊恐之际,远方又传来了一道急促的蹄声。此声清脆、嘹亮,如是两块重铁互相锤击,且每一步都会引得山石崩塌、地壳开裂!
好在狂龙早有防备,因而他的弟子们方才稍动真力,便可抑制住此番摇晃、稳住身形。可那两道蹄身愈催愈急、越发刚猛,转眼之际便震得黑雷山谷的前山成了一片松散坍塌的废墟。
“哈哈哈,好久不见呐!师兄别来无恙!”
那清脆的蹄声渐渐隐没,随即便有一匹快马如霓虹光般掠入山谷之门。
等其嘚嘚正步、站定不动,众人才看清:这家伙并不完全是一匹马,而是人马——他的上半身乃是头戴‘马首金面’、披着‘明王飞马袍’、手持‘炼狱百截鞭’的人形;下半身,则是覆着乌黑战甲、壮骨精肉的千里快马。
而紧随其后赶来的‘马脉弟子’也个个皆是漠北寒带的‘人马族’异邦。他们清一色都披覆银光晃晃的钢制轻甲,手拿铜枪飞矛、重锤锁镰等长柄远刃,且个个身法快如闪电、反应迅捷如貂。
狂龙冲着马面明王微微敛目,冷笑道:“阿瑟,师兄有失远迎,真是惭愧至极。不知你和象神两人急着来见我,究竟有何要事?”
魔马阿瑟哼哼一笑,直道:“师弟……并非是要找您。只不过‘象神大人’想和师兄你叙叙旧,我就替他老人家做开道先锋来了。”说罢,他猛一抬手,他背后的人马弟子皆向左右退开,让出了一条通路,并竖齐兵器、抚胸颔首。
“白无命,这段日子……你可过得安生呐?”
听得那从山谷外传来的洪声,魔马阿瑟就像是屁股上被人狠狠抽了一鞭。他嗖地一声,也便退到了旁边,恭迎这魔宗异面王之一的‘象神明王’驾临。
伴着咚咚的重蹄之声,一匹匹头盖金丝红毯、背驮轿亭的金牙巨象在赤膊壮汉的牵引下缓缓步入了黑雷山谷。为首的‘金牙巨象’高约三丈,身上的象轿宛如金碧辉煌的佛龛一般,卯榫结构复杂,且通体满是彩绘与浮雕。
象轿的四面,都飘着鹅黄色的蚕丝薄纱,无风亦飘摇。众龙脉弟子扬首一瞧,只叹:象神明王,人如其名。因为在这象轿之中盘坐的那位,是个身高八尺、坦胸露乳的肥硕大汉,且他头戴长鼻象面,手脚皆如象蹄子般敦实滚圆,活像是一尊象鼻天佛。
“师姐来望望你,顺带便儿问你几个问题,可好?”可是开口发出沉声的……却不是这个象面大汉,而是他怀中抱着的一个——小女孩?墨龙渊不能确定她是个小女孩,所有没见过‘象神明王’的人都绝不会确定。
因为她长得一头银色的白发,糙得像草;人干瘦如柴,仿佛一碰她就会摧枯拉朽;最令人迷糊的……就是她的眼睛!这对眼珠子,早已没了孩童的稚气与天真,取而代之的却是深不见底的城府与内敛。
她,究竟是个小女孩?还是老妖怪呢?
望着这双眼睛,墨龙渊不出弹指便觉得背脊像是有冰水淌过。
他深深地感叹:自己所遇到的所有明王,那皆是怪得离奇、邪得透腔之人。且每一个都不必细细接触,就能知道是城府颇深的老甲鱼、老狐狸。
只见狂龙明王徐徐飘起,朗声笑道:“承蒙师姐之洪福,师弟我过得还算顺当。对了,师姐在宗主大人号召之先前来寻我……想必是有什么天大的急事,要问我罢?”
象神明王咯咯一笑,摇摇头道:“不,并非是什么急事。”
狂龙道:“那师姐就请忍耐半天,等稍晚些时候再来询问此事吧?”
象神道:“这,恐怕可不行哦?这件事虽然不急,但我必须现在就问清楚。”
狂龙早已断定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可他依旧装腔问:“敢问,师姐想知道什么?”
象神忽站起了身,拨弄着自己面前的那根长鼻道:“呵呵,师姐只是想问问你,我派来那三个人……都是你杀死的吗?”
狂龙的瞳孔一缩,随即又渐渐放大。他不明所以问:“师姐……您说的是宝象、龙象和法象吗?这三个人,我都没有下过杀手。我只取了他们三个的右臂,来替我爱徒出口恶气。”
“只取了手臂吗?”
象神明王那娇小的身子忽凌空飘起,并耀出了金灿的光华。
她的白发,已被金光染亮、腾飘不止,似是下一秒就会迸发灵威、大杀四方!
狂龙则依旧淡然如冬湖,他冷哼两声道:“师姐,我虽不算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绝非是敢做不敢为的宵小之辈。我既然告诉你我一个都没杀,那他们一定都能活着走出我黑雷山谷。”
象神明王忽如翠鸟般地咯咯笑了起来,许久她才平声静气道:“你说,你一个都没杀死吗?那我倒要让你解释一番——这三具尸体,是由何而来的?!”
一声响指,接着是嘭、嘭、嘭的三记闷响。
那已腐烂发臭、满是蚊蝇的尸体,被丢在了‘狂龙明王’的跟前。这三个人,的确都是被砍断了右臂的象脉精英弟子——宝象、龙象和法象。
狂龙有些迟疑,因为那宝象和法象若是被人杀死,那还情有可原。但那‘龙象’……却是他让‘半面怪龙’关进锁龙井内,并严加看管的呀?这个家伙,怎会无缘无故死在外头呢?
象神明王啧啧咬舌,眸光尖锐地像是粗磨细荡后的钢锥,已锃亮地冒着镜面般的凶光。她道:“这西漠大陆之上,能一并送我这三位心腹弟子上西天的……恐怕不出十人。而有本事使出《无相禅功》秘法的,也就剩下你与万相宗主了。师弟,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呢?”
望着三具尸首上狰狞蠕动的无相面,狂龙眉角一搐。
他冷冷道:“这诀法,的确是我注入的。可我在放他们离开之前,就已经为他们解开了‘千面咒’,且绝无可能留下一丝一毫的伤损。”
象神明王冷笑一声,哼道:“白无命,你以为师姐看起来年轻貌美,内心就真也简单得像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娃吗?你以为你们臭男人满口的谎话,还能骗过我吗?”
“呵呵,当然不行。你活了一千三百二十七年,当然经验老到。”
“哼,你休要提起我的年岁!我今日是来向你讨债的,并不是和你来叙旧的!”
“我知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可师弟我当真没有杀他们,真也无能……”
“住嘴!”象神明王眉头一聚,只将冒火的眼珠瞪向了墨龙渊、小白龙和轮椅上的轰天龙,“你杀我三尊灵王弟子,让我宗比得受大挫。我……今日就叫你尝尝同样的滋味,叫你后悔莫及!”
话音一落,这象神明王便像是流星般窜出!
那狂龙当即也纵身护在众弟子跟前,双手一摊,就像是护崽的龙母。
象神明王口中诀法一念,足底便环绕起了金灿灿的梵文咒圈:“龙象三式,象蹄踏山破!”
狂龙虽功力未复,但他毕竟是灵圣白无相。他团起无相禅力向前一送,直见一张怒目的金刚恶面迎击而上!砰嘡一声,两者相触便炸开了十余道灵能波浪,直把周遭的龙脉、马脉、象脉弟子皆震得七荤八素、东倒西跌。
嘎喇喇,黑雷山谷霎时像是沙雕一般,片片坍塌剥落,扬起了足以遮盖眼目的漫天黄黑之色。就在两位灵皇僵持比劲之际,只听嗙嗙巨响连缀逼近,沙尘之中——那头首座的五丈巨象,正径直向龙脉弟子践踏而来!
而坐在象桥内的那名高壮猛汉也已挺起了身、握紧了戴有护腕金圈的重拳,随之迸发出了窜天的惊人灵能!这灵能之强,压得小白龙、轰天龙、没顶尊者、娇娥娘娘皆难以动弹——这种灵威……也唯有天阶的灵王以上,才有可能催出!
眼看象蹄踏着排山倒海的灵能,聚在了众人头顶。
唯有超越‘天阶灵王’的那一道红色身影撕裂那猛汉的恐怖灵压,纵身窜上!他,就像是黑夜中永亮的那颗璀璨红星,始终燃烧着生命的熊熊火焰,给人带来希望和光明!
只见那浑身冒着血色的红影并未急着出招,而是距离那象蹄方有一寸之际才抽出阿鼻地狱,以刀鞘狠狠捶向那足底泛着梵文金芒的巨象之蹄!
第448章 血之灵皇
喀喇喇!
那巨象数万斤重的腿骨,霎时就像是一串鞭炮般连响不止。
待炸响毕,这巨象忽噗噗地长鸣一声,甩起象鼻卷起了墨龙渊。可墨龙渊被卷住的,却只是留下的灵气残影,他的真身已与那身高十尺的象面大汉缠斗在一起。
呼隆!
那象面大汉嚎叫一声,挥出重拳打向墨龙渊。
其势力之强,是可催山劈海、击杀任何一位低阶灵王!
可墨龙渊如今,已有天帝宝血通游全身,是有‘地阶灵皇’的强盛之力。他提脚一踹,轻而易举地就将大汉的拳威斗转、灵波折向头顶那数不尽的怪面星云之中……
象面大汉又不禁疯吼得一记,刷刷地连续打出‘龙象摩尼功’中上乘的杀招!是有金象踢天、象鼻撩虎、百象齐鸣破……等等。可它们在墨龙渊的面前,仿佛就像是盲人在捕萤火虫般,永远是跌头冲脑地扑空。
墨龙渊的眼功、耳力和身法,已绝非两个月前可以比拟。他闪转腾移之间,仿佛如是北冥凛般潇洒写意,但也同时多了一分属于自己的变化与特点。现在,纵使对方有八条手臂、十双眼睛,都无法伤及他一根毫毛。
染满宝血的手掌一探,如天枷般死死锁住了象面壮汉的咽喉。
这只手掌,更像是吸力无穷的黑洞一般,将对方的灵能全部吸干、叫他无能再起杀念。
在后的众‘象脉弟子’无不对眼错愕、心底发凉,他们并不是不想上前救人,只是他们都清楚地认识到——这浑身冒着血光的墨龙渊,是有‘灵皇境界’的实力。就连他们的二师兄‘白象灵王’都不是其之对手,何况他们这干喽啰?
象神明王正与狂龙比劲、难以抽身,她只得以尖锐的嗓音猛喝道:“阿瑟!你还愣着等作甚?!赶紧救我徒儿,要不然……待会儿我就把你的马皮子剥了做衣裳!”
魔马阿瑟的蹄子一动,可刚刚抬起又在原地踢踏了数记。因为——他也只不过是个‘地阶灵皇’,就算他有与‘墨龙渊’一战之力,也不愿在‘宗比大会’之前就遭遇劲敌、落下伤病。
象神明王恶气难咽下,毒气充心地骂道:“你这四条腿的畜生,胆敢违背本座的旨意?!小心等宗比过后,我就专程去一趟漠北,血洗你们人马全族!小的羔马皮就制成手套、头巾;老的糙皮料就拼接成地毯、旌旗;母的嫩皮就割掉**当隔断、屏风;公的坚皮……那就制成皮甲,给我所有的弟子穿戴在身!”
魔马阿瑟浑身紧绷的肌肉在颤抖。
他内心的顾虑始终敌不过象神明王的重言威逼,砰然踩裂了足底坚土,并呛啷一声、甩鞭成抢突向墨龙渊!
眼看那五彩流光的人马如天马般踏云袭来,墨龙渊并未畏缩。他扼住‘象面大汉’的手掌不松,另一只手抽出骷髅太刀、释放出肉眼可见的白色极上杀意!
“天马落凡尘,万马踏疆!”
“破鬼十三剑,天下无鬼!”
魔马阿瑟扬起的灵气忽翻卷上腾,化为千万匹五光十色的骨马,特特地冲锋向墨龙渊;而墨龙渊甩出的剑气,也凝成了千万位降魔伏鬼的天将,横眉龇牙地杀入马阵!
噼噼嗙嗙!有的降魔天将剑锋一挑,便将骨马那吐着魔息浊气的脑袋一击斩落;还有的干脆骑上了骨马,自其项背顶端刺剑而落,贯穿那灵气集中的心脏位置;当然,那些骨马也绝非容易拿捏的软柿子,它们有的低头猛冲,直撞穿降魔天将的腹下;有的也会凝起体内所有的灵能,如炸药般与对方两三位天将同归于尽……
一阵锋芒刀光过后,隆隆沙尘也逐渐重返地面。
墨龙渊仍旧捏着‘象面大汉’的脖颈不松,另手则提刀对指魔马阿瑟的鞭枪之头。
在场众人,无论是龙脉的轰天龙、小白龙、没顶尊者、娇娥娘娘,还是象脉、马脉的一干精英弟子,无不是错愕地瞠目结舌、难以自已。
谁都不可能料到:这区区一位龙脉的新晋弟子,竟然能和修灵数百年的‘马面明王’战成平手。而且,拳怕少壮,两者还未必孰胜孰负!
魔马阿瑟那掩面的马首之下,已是莫名地冒出了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冷汗。他心想:‘这小子明明只有‘地阶灵王’的阶位啊,但为何能催出不亚于我的灵能与灵威?!这,这着实是让人匪夷所思……看来,要将他击败,恐怕还真得使那一招了!’
呼——
魔马阿瑟长舒了口气,周身的衣袍内忽透出了浓郁的黑色雾气。
“啊?!首领打算用那一招了,咱们赶紧退出去!”、“你们还在愣什么呢?!赶紧些转身啊!再迟些……再迟些咱们都得没命喇!”……
那些‘人马族’的魔宗弟子们争先恐后地往谷口退去,仿佛就是背后有炼狱的魔鬼从地底伸出了魔爪,要抓他们回永世燃烧着硫磺火湖的地下受痛苦折磨;旁边熟知‘魔马阿瑟’的象脉弟子,也不禁牵起了碗口粗的麻条缰绳,催着魔宗巨象重步遁逃。
可就在他们如沙漏般,直拥在狭小的谷口处时……他们却都停下了,且每个人的眼珠子里,都映出了青色的畏缩之光——那是头戴蛇首头罩、身披青绿明王长袍的女子,正率领着一众‘蛇脉弟子’徐徐赶到。
“哟,这不是象脉、马脉的诸位师兄弟吗?”
那当先开口的人,正是那满眼奸恶相的猴儿蛇。
他向青袍女子躬身一拜,旋即上前摆手道:“都赶紧些退开,莫要挡了我家师尊的康庄大道!要是惹得咱们师尊火气一大,立马就把你们的舌头都割了,再送你们每个人肚子上开朵花!”
马脉的弟子直堵在原地,不敢造次,毕竟他们也不明白这新任的‘蛇尊明王’究竟是什么来路;可那些本就作威作福惯了的象脉弟子可就不买账了,他们中有三队象士操着巨象嘭嗵地越过了谷口,径直向新任的‘蛇尊明王’飞奔而去,不带一丝缓速之意。
那猴儿蛇眼角一敛,大喝道:“快停下!你们这些狗胆包天的孽畜,可知道我等的师尊是谁吗?!”那‘蛇尊明王’忽抬起了擦着鲜红甲油的玉掌,示意猴儿蛇不必激奋。旋即响指一打,嘭嘭嘭三声炸响,那三匹高壮的巨象立马就肚皮开花、肥肠流得满地,最后嗙嗵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象轿上的十来人当即轻身而落,为首的指向蛇尊就骂:“曼陀铃,你他娘的敢挡我们的路?!老子今天就要……”话说到此,他就说不下去了。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敢说——而是他嘴里的舌头,眼下就像是长蛇一般吐出了嘴巴。
呲喇一声,鲜血飞溅沙原。
那根鲜血淋漓的舌头,也游到了那新任‘蛇尊明王’的掌中。
她,褪下面具,露出那娇媚动容的容貌。没嚼一会儿,那抽搐的舌头便钻进了她的肚子。
现在,无论是谁都不敢再对她大吼大叫了。因为她,并不是无心恋战的‘曼陀铃’,而是那万相王的亲传弟子、魔宗戒律堂的赏罚首座——舌菩提。
舌菩提的舌头一卷,便将嘴角挂着的鲜血全部舔得干净。她嘤嘤地笑了两声,走到那跪在地上战抖的象脉弟子跟前,哈得口血气道:“你,怎么不说下去了?是男人,就该把话说完,再兑现自己的一番豪言呐?”
那没了舌头的象脉弟子,怎可能说得完话?他只连连拱手求饶,口里支吾不断。
舌菩提银铃般地掩面纵笑,旋即起身走向那黑雷山谷之中……
谁敢不服她?谁敢多讲一句话?
若是有人不服她、还乱讲话……那就得被嚼烂了舌头,一辈子都别想讲话。
舌菩提所到之处,任他是高壮膘厚的人马族弟子,还是巍峨如小丘陵的魔宗巨象,全都一律左右散开、让出了一条宽广的平坦通路。就连路上磕磕绊绊的小石子,也被地道的魔徒们一并踢走。
这条笔直的通路,直通向已罢手的‘墨龙渊’与‘魔马阿瑟’,他们本就不愿在此时就大打出手、拼个生死高下。他们也知道,当这位新任的‘蛇尊明王’出现之际,就是背后的狂龙与象神休战之时。
舌菩提扫了一眼魔马阿瑟,又在墨龙渊血芒洒洒的身上瞩目了片刻,随之抚胸向狂龙、象神道:“两位明王,我家大师兄通报之言,不知你们有否耳闻?家师万相王他——正在‘万相宝殿’中候着诸位呢……”
狂龙与象神四目一对,只得同时撤手、稍损内脏。
象神捂着她短小的腰腹,不带好气地道:“你这小妮子,来得可真不是时候!若是再等片刻,本座一定就要这杀我弟子的狗贼……血溅他的虫窟!”
狂龙并无意与前者打什么嘴仗,他倒是非常感谢自己曾经的弟子能及时前来止战。毕竟,他的希望……可并不是在‘宗比大会’上大放异彩这么简单。他抚胸还礼道:“多谢蛇尊前来救我,要不然……待片刻之后,狂龙我当真就要死在她的手里嘞!”
第449章 万相宝殿
一个人,若是能掌舵众人,那此人定有常人所不及。
这舌菩提能掌管戒律堂,自然也有她为魔处世的独到之法。
她浅笑了两声,道:“两位前辈明王,你们方才分明斗得难解难分,生死笔还都握在阎罗王的掌心里,未曾书画。又岂知道,谁能在片刻之后获胜呢?”
说话,也是一门学问、也是让人永远参不透的艺术。
她这话并未明确指出谁能获胜,也不说自己究竟会偏袒谁。但话中之意,却是压低了‘象神明王’的气焰,揭示了‘狂龙明王’内敛的高傲之心。
当然,她也明白:谁都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再反驳自己。因为她一来,就代表着‘无相灭宗’最至高无上的权势与力量已经驾临——那‘万相王’的魔爪,已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头。
象神明王虽自视甚高,但始终还是对万相王心存敬畏。她别过了脑袋,轻啐声道:“哼,走吧!咱们可别叫宗主大人久等咧!”狂龙本就无心恋战,他淡淡一笑也点头同意。
这两人达成了共识,那惟命是从的‘魔马阿瑟’自然也应和称是。其余的所有象脉、马脉、蛇脉和龙脉的弟子们,也都紧闭上了嘴巴,乖乖地跟着四位明王移步至黑雷谷外,向无相魔宗的总坛进发。
……
廊桥,悬空于幽暗深邃的无底洞上,蜿蜒而曲折。
一路上,桥体左右皆悬浮有铜腔鎏金的十二明王立像,栩栩若生。
它们有的曲指于胸,捏着一道金光璀璨的佛门诀法;有的姿态刚猛,掌心挺着一根降妖除魔的金刚长杵;还有的双掌微展,抬头仰望上苍,好似慈悲的得道高僧在向释尊祈愿宽恕。
墨龙渊瞧着‘鎏金立像’褶皱上的黝黑包浆,心中愈发觉得自己的推断并未有误。
他已灵识贯通小白龙,问道:“前辈,这十二尊明王之像,想必是许多年前铸造的吧?”
小白龙已经负背走在他跟前,头也不回。但他灵识却答:“不错,这些乃是‘无相魔宗’初代的十二明王。它们伫立在此……恐怕得有五千来年的历史了。”
“果真如此……”
“果真?你发觉什么了?”
“晚辈发觉,这无相魔宗……也未必需要赶尽除绝。”
“什么?你这话说得很古怪,魔宗十恶不赦,我等岂能任其留存魔根?”
“这……”墨龙渊一顿,咽了口唾沫道,“虽然魔宗眼下无恶不作,但你瞧瞧这些初代的明王,他们个个是心存善念、慈悲为怀的得道高士啊?想来这‘无相灭宗’当初,也是匡扶正道、救苦救难的正派巨擘呐!晚辈相信,只要咱们将魔头铲除,再立一位德高望重的灭宗高僧为其宗主,想必日后……”
“糊涂!”小白龙微微颦眉,厉声打断道,“你看到画中的玄天山,就一定和现世的玄天山相同吗?你在天帝庙里敬拜的上天帝……就一定是个长髯过膝、老态龙钟的白发翁长吗?你所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的!只有他们做的事、行的道,才能最真切地反映出他们是善是恶、是否能留存在这东玄世间!”
路在行,行得静悄无声。
可这两位于灵识的唇枪舌战,却斗得愈发激烈、愈加白热化。
墨龙渊沉默了片刻,方才问道:“行恶之人,当真罪不可赦吗?”
小白龙也长吁了口气,灵识答:“没错,且非但罪不可赦,还必要严惩不贷!”
墨龙渊苦笑一声,道:“那,阁下有没有犯过罪?譬如你……撒过谎吗?杀过人吗?”
小白龙驻足稍愣,旋即哼道:“仗剑江湖,就算是正派弟子也不免得为了正义而说谎话、杀罪人。这与他们所犯的十恶不赦之罪……是有云泥之间的区别!”
墨龙渊不禁摇了摇头,道:“不,你错了。无论是我东土的佛家、道家,还是西漠的神王教、正统灭宗,它们都主张只要是犯了罪,那无论大小都是罪孽。而罪的刑法,便是死。”
小白龙不忍别过了脑袋,厉声喝道:“哼哼,你这话什么意思?照你这样说……这东玄世界就没有一个人能无罪、不必受死!我得死……你,一样也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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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龙渊压低了语气,恭敬地道:“晚辈的意思,并非如此。一个罪人要不要被处死,完全取决于他是否认罪、能否悔改。只要一个人真心诚意愿意改,接受教化……那他,也是有机会成为一个新造的良善人,不是吗?”
小白龙的脸已经不白了,甚至有些病恹的紫红之色聚于两颊,透出了白玉面具:“不是!你怎晓得那些人是否为了苟且偷生而假意认罪?你又怎么能确定,他们当下受了教化之后,他日还会不会重蹈覆辙、再行恶事?”
墨龙渊刚想开口说:他有办法,并且用‘无相灭宗’的禅功就成。
可他话还未说出口,那周遭混沌中的奇光怪影便如蚕丝般顺序交织,化作了一枚金光灿烂的巨大龙首,杵在通路不远处的尽头。
狂龙、象神、魔马和舌菩提走在最先。他们似乎毫不在意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步履迅捷地走向那龙首。那龙首也好像是长眼睛的活物,见到他们一靠近,便喀喀地张开了巨颚、露出一条狭长的甬道。
一干魔徒随着自己的师尊,接二连三地步入了此条甬道。片刻的黑暗之后,一片广袤无垠的白色沙域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这里,没有石、没有树,更没有飞鸟、走兽等一切活物。有的,只是如白骨碾成的碎沙,与无穷尽的漆黑无相暗夜。
没有足印,所有的人都没有走路,但他们却在徐徐地向前挪移——那是他们足底下的白骨沙流将他们带往了这片‘白骨沙域’的空旷中央。这里同样寸草不生、生灵灭寂,唯独有座圆顶大宝殿,寂寥地生在了沙面之上。
这惨白的圆顶大宝殿,正是无相灭宗议事之所、也是唯一以‘万相王’之尊命名的殿宇:万相宝殿。
万相宝殿并没有门。
没有门,自然有独特的出入之法——传灵。
传灵,顾名思义,便是将修灵者的灵识传入他方。这与将人体整个转送有本质区别,换句话说:修灵者被传灵,他的肉身将被留在原处,只是灵识会随着引导前往目的之地。
这狂龙、象神、魔马和舌菩提已当先灵识出窍,如幽灵飞蛇般透入了这万相宝殿的白色大穹顶内。随后的‘四脉弟子’与其骑乘的魔兽、巨象也分别化为虚影,跟入此间。
如夜蝠展翅,翱翔于漆黑不见底的溶洞之中。众人漫无目的地穿梭了半晌过后,那四位明王便簌簌分散,飞向了四个不同的方向,并如恒星一般领走了跟随其后的众魔徒群星。
嗒嗒嗒嗒,四位明王站定落位。他们的足下,分别压着一座盘坐呲牙的怒目巨龙、一条蜷曲吐信的青石毒蛇、一匹撩足嘶鸣的红眸魔马和一尊牙尖破天的图腾怪象。此情此景,仿佛就像是这四明王的内心写照:一狂、一毒、一惊、一怪。
飒飒飒飒!
四脉的弟子,分别落在了龙身蛇腹、马背象脊之上。
他们之中虽有资历老道者,如小白龙、轰天龙、青眼白蛇等;亦有年少狷狂者,如墨龙渊、周一剑、黑天郎君等——但他们无一敢发出半点声音、催动半丝灵识交谈,因为……
因为周围的层层黑雾之底,是透着不计其数的无相眼珠!它们暴着岔岔鲜红的血丝,上下左右地打量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看是有谁胆敢乱说乱动、神智无知。
“唧唧唧,好熟悉的脸面呐?!”
有人的骨子里,偏就流着叛逆的血液。
只听一道尖细如猿的叽喳声自耳畔传来:“迦尼萨、白无命、阿瑟……咦?这位是——”
象神迦尼萨负着背,同样阴阳怪气地笑道:“臭猢狲,你不是自诩头脑天下第一吗?何不来猜上一猜,这位新晋的‘蛇尊明王’究竟是谁啊?”
那古怪的声音啧啧打舌,道:“是谁?会是谁呢?让我‘猴精明王’来瞧上一瞧罢!”话毕,那图腾怪象另侧的暗雾霎时旋开,露出了一座单脚独立、手舞足蹈的笑面通臂猿猴。
那猿猴的石毛之间,如针如麻地藏着无数覆着猴脸面具的猴脉弟子。而这些“小猴子”的猴王,正坐在那通臂猿猴高高托起的手掌大鱼际上,前后勾踢着他细得如柴的双腿。他挠了挠金猴面罩,唧唧咯咯地怪叫了两声道:“嗯……看这诱人的身段很像,可若是她……那皮肤也未免太黑太粗糙了些,感觉年纪相差太大。”
舌菩提不像是个女人。
因为她听着这话,压根就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就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要知道但凡是个女人,只要听到有人议论她的年纪与皮肤,心里总不会好受。就算她们没有对你立刻翻脸,那也会把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烙印在记忆的最深处,改日莫名地回敬与你。
第450章 明王齐首
“六猢狲,不许对本宗戒律首座无礼。”
正于此时,忽有一道熟悉的嗓音自‘通臂猿猴像’的另侧传来。
这命令虽说得深沉、平缓,但却像是一座断头铡刀,正明晃晃地悬在猴面六猢狲的脑门之上。只要后者但凡一动——那绝对就是一道‘活杀猴脑’的佐酒小菜。
人活得够久了,总有些自知之明。
这六猢狲明白此者惹不起,便只得抚胸向身侧谜一般的缥缈黑雾恭敬拜服,道:“属下知错,还望大人您不计小人的不知之罪。”
那侧混沌的黑雾一退,只见身披‘明尊转世襁褓袈裟’的鹰神波多摩正凌风而飘。他的足下,乃是展翅高翔的万里金鹏。他冲着六猢狲瞧得片刻,又转向舌菩提道:“那你……还不向咱们的蛇尊明王、戒律堂首座赔个不是?”
六猢狲的眼角一颤,很不情愿。可他别无选择,只得在魔宗众弟子的面前,转向舌菩提道:“首座,六猢狲我……”话还未说罢,只听呼呼两声长啸,鹰神波多摩的侧旁又显现出了两座巨像,一座是凌空飞扑的‘地狱疯狗’,另一座是大腹便便、瘫倒在地的‘贪食肥猪’。
猪面明王挺着个大肚腩,躺在‘贪食肥猪’的巨大白花肚之上。他一句话不说,只吭哧吭哧地把面前的鸭腿蹄髈、美酒糕点一并往猪首面具里塞。
那狗面明王却大有不同,他人如其名,还真长着四条极细的狗腿、生了一张满口狗屁的狗嘴,他声情并茂道:“波多摩大人,求您收回成命!这‘六猢狲’不能向‘舌菩提’赔不是呀!”
波多摩故作怒容,道:“三目狗郎,你敢反我?”
三目狗郎二话不说,当即嘭嗵跪倒道:“大人,属下岂敢?!”
波多摩冷哼了两记,假装降了火道:“那,你为何要阻止六猢狲?”
三目狗郎叹道:“唉!因为大人您千金之躯、万王之尊,绝不可向‘万相王’低头呐!”
这“万相王”三字一出,所有人眼珠子都是一瞪!
每个魔徒的那紧缩的瞳孔之内,皆映出了惊骇、错愕与恐惧之色!
可那黑暗之中的千万双‘无相之眼’却目色如常,它们仿佛早就预料到有人将公然反抗它们的主人,也早就看透了在场一十二位明王的心中所念与所想。
三目狗郎紧攒着狗蹄,正色道:“大人,这‘舌菩提’乃是万相王的入室弟子,而‘六猢狲’呢?他又是您的得力属下。若是咱们六猢狲向她这小娘赔不是……这岂不是等于大人您在向万相王低头呢?!”
鹰神波多摩沉默了半晌,呵呵一笑道:“啊呀,三目狗郎呐!你就不能学学‘猪师弟’那样,多吃少说话吗?我们四个即使有能耐力压其余八路支脉明王,也必然斗不过咱们的宗主——万相尊者!他,是天下灵圣,是西漠至高无上的权柄之主啊!”
“不!包括我在内的其余十一路明王的确不行,但您却决然斗得过他!”
“哦?本座可以吗?本座只不过是一介‘天阶灵皇’而已,岂能与之抗衡?”
“不,您当然能!你虽是‘天阶灵皇’,但早已站在半步巅峰,只差一脚就能成为灵圣!”
“呵,人‘万相宗主’可在百年之前就已是灵圣之尊,如今……恐怕早已踏入更高之位。”
三目狗郎忙摇头道:“就算他是玄阶、甚至苍阶的灵圣又如何?眼下我神宗的三圣器之中,已有两件被您炼化收用。就凭它们……您也够资格和‘万相宗主’分庭抗礼、平起平坐!”
所有行走江湖的人,都不是呆子。
他们心中都明白,这段话绝非是劝解,而是一种宣告。
宣告他‘鹰神波多摩’的勃勃野心,宣告他将趁着这次‘宗比大会’的时机,来一统无相灭宗,成为西漠最至高、至强的权柄拥有者。
猪、猴没得意见,让鹰神上位,他们只有享不尽的万般好处;龙、蛇、马、象即使有心反驳,但也不会在眼下的当口就树敌波多摩。他们在等——狂龙垂目竖耳、象神冷笑默然,那舌菩提更是转往向‘怒目巨龙’另侧的黑雾,微微浅笑。
等的那人,终于发了声:“波多摩,你就别在我们面前装了。你是什么一副嘴脸德行……相信在座的每一位明王都心知肚明,就算你化成灰烬……哼哼,你都是一个自负的奸邪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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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那边的谜团黑雾便随之烟消云散,现出了一尊双眸血红、口吐浊气,欲要以锐角冲顶旁人的‘赤瞳凶鹿’之像。凶鹿的首上,正站着一位身姿挺拔、头戴鹿面的高瘦男子,他——正是姝儿的兄长、天上大将的长子、誓要取黄泉性命的鹿面明王。
鹰神波多摩干笑了两声,道:“哦?我道是谁对我成见如此之深,原来啊……是上趟‘宗比决战’输给我的鹿神明王——司空行呐?呵呵呵,你被我废了的右臂,握筷子还抖吗?”
鹿神司空行冷哼一声,道:“士别三日,的确当刮目相待。你比以前更让人讨厌,更让人觉得恶心反胃了……对于你这种奸佞的贼子鼠辈,我实在不愿和你再废话半句!”
这话一出,猪面明王面前的酒杯、菜盘子都叮咚跳起了舞,仿佛是在为‘司空行’的言语摇旗助威。酒杯和菜盘子当然是不会自己动的,动的却是‘贪食肥猪’旁的浓郁黑雾!
黑雾冲散而来,露出了一位蹲在‘偷油贼鼠’门牙尖儿上的黑袍男子。他,正是上代‘鼠面明王’的亲传弟子——吞天鼠。
他正了正鼠首铜面,啧啧道:“司空大人,您这话就说错了呀!我吞天鼠才是贼子鼠辈,他波多摩呀……就是连饿狗都不要闻的一坨臭尿烂屎!”话到此处,他转向另侧道,“你说对不对呀?阿里斯塔?”
他的话,好似夹杂着飞沙疾风。
霎时就将十二明王巨像的最后两尊,给吹得显形。
金角冲天,气势澎湃。牛首上的阿里斯塔咚咚地踩得两记足下巨像,是引得整座‘万相宝殿’都颤动嗡响。他哼哧了声,道:“不错不错!那‘波多摩’就是雨天茅厕里的烂屎,他边上的那个腿子……便是吃屎喝粪长大的野种串花狗!”
吞天鼠捧着肚子唧唧乱笑,又转向了身在‘金角蛮牛’与‘赤瞳凶鹿’之间的一尊‘黑心煞虎’,瞧着那在雾气中影影绰绰的黑袍身影道:“鬼虎,你觉得咱家说得有理吗?”
那鬼虎并未开口回答,他只在原地瞩目着所有的明王,好似从来没有见过这群妖形怪状的奇葩。只等吞天鼠变着花样问了第二次,他方才回神浅笑,微微颔首称是。
波多摩躯干已气得发抖,可他心里却淡如秋水。
他也知道即便自己不光火,也有人会火冒三丈不止。
三丈的确不止,三目狗郎的头冠之上,已燃起了直扑魔眼穹顶的碧绿火舌!
他遥指那‘吞天鼠’与‘阿里斯塔’,呵斥道:“你们,辱没我吃屎喝尿都可以……但是,你们绝不可在我的面前,侮辱咱家大人!要不然,老子叫你们连皮带肉都烤香了,再来下酒!”
那吞天鼠哈哈大笑数声,手未动,已有成百上千的男女灵尸爬上了鼠首:“嘿嘿,我呀,只听过‘打狗要看主人’,从来也没见识过这‘打狗还要看另外一条狗’的……有趣,有趣呐!”
三目狗郎吠得两声,暴喝道:“好!今天,我就要挖了你的鼠胆,瞧瞧它到底长得有多肥!”说罢,他噌地闪身掠腾,拉出了一条碧碧绿的火焰长弧,直纵向吞天鼠!
那吞天鼠本就不善于近战格斗,自然远退数丈、排尸布阵,只等强敌中计后方才准备还手。可他有耐心等,那蛮牛明王——阿里斯塔却不是有耐心的主儿。后者呼哧一吐气,抄起热焰滚烫的‘铜牛炎天柱’飞跃而出,与那三目狗郎双炎相撞!
咣嘡嘡——
两团热火,一赤一碧。
就如同一条青龙与赤龙,在渊海最深处的黑暗中撕咬缠斗!
火光照亮了整座宝殿,映出那金晃晃的灭宗彩绘穹顶,与那一张张依附在彩绘上的诡异怪面。这些怪面惊恐万状地盯着那两条缠绕的火焰巨龙,仿佛是在期待浴火重生的涅槃凤凰,又如同瞧着地狱的魔王,踏过硫磺火湖的界门,降临到人间。
两条火龙,很快就像是蜡炬即将成灰,热力愈发羸弱。火光逐渐暗淡下来之时,众人的眼目前多了一道黑影。黑影,是个男人。这个男人的轮廓随着火焰来去扭曲闪动,过得良久才稳固下来……
他的右手,以指尖抵住了阿里斯塔抡下的‘铜牛炎天柱’。
他的右掌,握住了三目狗郎那碧炎燃燃的拳头,呲呲冒着青烟。
此刻,魔宗内所有的明王首座、舵主长老、精英弟子都将目光聚焦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似是他天生就带着一种令人无可抗拒的魔力,吸引着所有人全权仰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