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身份难辨
盏灯如豆,幽幽摇曳。
十八层老大单单望着黄泉,良久默然不语。
黄泉也满是不解地盯着他,仿佛他浑身的怨念之灵,都已化作了缕缕浓稠的疑云。
十八层老大陡然眼珠一瞥,瞧向密不透风的舱门道:“有人来了,择日再聊!”
话毕,他手指向上一勾,那时空裂缝就像是被绣娘的针线所缝合,是巧夺天工、看不出丝毫痕迹,整个又消失在了这三丈见方的昏暗船舱之内。
黄泉当先戴上了黑龙面具,旋即扶正茶壶,摊掌吸去茶汁。
两口茶的功夫过后,那楠木重门上便响起了笃笃的轻叩之声。
这声音,轻柔、舒缓,并不急躁。好似门外的这个人,可以等上三天三夜也不会转去。
“哪位?”
“黄师弟,我乃鹰脉门下弟子——蓝孔雀是也。”
“啊?这入更天,不知蓝师姐寻我何事?”
“师姐我……我有些悄悄话,要和你当面说,不知师弟可否愿意听。”
“呵呵,你我分属同门,有什么话都可以在白天光明正大地谈,又何必急于一时?”
“这事,必当急于一时!也只能在夜里与你‘悄悄地’商谈。”
墨龙渊有些莫名,总觉得事有蹊跷,便问:“敢问,师姐与我谈的是私事还是公事?”
门外顿得半晌,方才又传来绵柔的嗓音:“这事,既是公事,又是涉及到你墨龙的私事。”
“哦?我有什么私事?”
“你和你师尊、师弟的性命,是不是你的私事?”
“那自然是的……那你找我又有什么公事?”
“我与你们师徒三人,合力杀了鹰神老贼,算不算公事?”
墨龙渊一听此言,眼珠都快弹落留下来。他不禁心中百感交集:‘这女人,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透露反叛之意?哼……骗子,她十有八九是‘鹰神老贼’派来的细作!’
想罢,他便厉声呵斥道:“蓝师姐,你好大的胆子啊?我与师尊、师弟三人从未想过要背叛师门,更绝无加害师伯之意!天色已晚夜已深,你速速请回吧!”
门外又是一阵沉默。许久,她都没有回答墨龙渊的责问,只默自念叨:“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摩诃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墨龙渊一听,此乃是妙琳曾诵念过《观音咒》。
难道,这门外的蓝孔雀和自己一样,并不是真正的魔宗妖孽,而是悉心潜入魔宗的细作?
墨龙渊的手,已经扶在了门闩之上,只消轻轻一抬就可面见此女。可他还是在犹豫,因为自己所遇过、所施展过的‘计中计’和‘连环计’已多不胜数——这世界,本就都是套路与计谋,若不小心翼翼、处处提防,那要跌得粉身碎骨也并非是件难事。
蓝孔雀诚心诚意地念得不停,好似浑然不惧被旁人弟子们发现。她好像是真心诚意地想要救墨龙渊的性命,并为得苍生黎明杀死那魔宗的第二大魔头——鹰神明王!
就在墨龙渊犹豫不决之际,悠长的船廊转角,忽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男弟子道:“师妹,你说这趟‘宗比大会’,师尊能不能以下克上,战胜那万相王?”
女弟子道:“能啊!师尊的‘明尊转世襁褓袈裟’已练得人宝合一,可自如地唤起‘明尊大神’之力,岂能不胜?”
男弟子啧啧道:“不,我看未必。犹记得上一届‘宗比大会’,师尊轻取了狂龙这滑不溜秋的老泥鳅后,竟是被‘万相王’的《无相禅功》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唉,那时万相王的禅功,也就只练到第七层……眼下,他可是练到了第九层啊!”
女弟子静默不语,她的思想好似也被这番言辞所撼动。男弟子见状,更是越说越大声:“这趟,别说是‘万相王’了,很可能连‘狂龙明王’都能战胜我们师尊!毕竟,那‘明尊转世襁褓袈裟’一日只能呼唤明尊的灵魄盏茶,而《无相禅功》可是实实在在能斗上十天十夜的盖世神功呐!你说……”
“师兄!别说了!”
“怎么,师尊和青天师兄他们都已离舰,前去……”
“喂,你停下啊!”
那女弟子似是捂住了男弟子的大嘴巴,附耳道:“大嘴师兄,你真是大嘴巴!你不瞧瞧这船尾……还住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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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嘴师兄好似依旧没把师妹的话当回事,他拽下女弟子的细腕,更大声地道:“怎么,区区一介‘玄阶灵尊’,能耐我们何?就算他们想要杀了我们,也得问问船上的一千多号鹰脉弟兄答不答应!”
“别这么大声啊……师尊说过,叫我们别打草惊蛇……”
“小旦师妹,你应该叫做小胆师妹才是,这有什么好畏首畏尾的!”
“欸!师兄,我不是怕呀……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什么多一事,什么少一事?今天老子就要惹是生非,去闯他门道不可!”
言罢,这大嘴师兄便像是酒闷子喝了十大坛竹叶青似的,全然不顾小旦师妹的劝阻,砰砰地大踏步向船尾迈来,要寻衅造孽。
大嘴巴并没有喝竹叶青,竹叶青都浇在了墨龙渊的心头上。
墨龙渊的心,早就急得像是干柴烈火在熊熊燃烧,现已酿成了窜天的雄浑炙焰!
他忙低声道:“蓝师姐,这大嘴巴绝不是省油的灯,你现在转去还来得及!”
蓝孔雀默自诵念着:“纳摩,阿利呀阿哇楼个依带,西哇拉阿呀。包提萨的哇呀,玛哈阿,萨的哇呀,玛哈阿噶阿卢尼,噶阿呀……”
墨龙渊唉得一声,再又劝道:“你们师尊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是那大嘴巴将你是细作的秘密抖落出去……你一定是必死无疑,绝没有活路可以走的!”
蓝孔雀似乎沉入了《观音咒》的诵念之中,无能自拔。感觉她的呼吸已静止、血液在凝固,心脏也不再跳动——她的人,就像是魂归西天,去往那没有痛苦的极乐世界了。
耳听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墨龙渊的心脏也咚咚打鼓。
他心想:‘若这蓝孔雀是想以反间计来探我身份,那我也只需保持墨龙渊的姿态就成。但倘若她真是‘白玉庵’派遣来魔宗的卧底……我届时再表明身份便是!’
墨龙渊下定决心,便不再犹豫。他移开门闩,先吃得一惊——因为这面戴孔雀首的蓝孔雀,居然跪坐在地上诵念咒文。好像眼下所在之处并非是魔宗的金鹏天舟上,而是在白玉庵的观音大士跟前。
他由不得吃惊,连忙一把夺住蓝孔雀的手腕,不分三七二一地将她先拽进了船舱内。当那‘大嘴师兄’和‘小旦师妹’你劝我赶地来到此处时,舱门早已合得密不透风,连门缝都塞不进一片薄纸。
嗙、嗙、嗙!
那大嘴师兄甩开小旦的手掌,猛地敲门道:“喂喂!孬虫的弟子,赶紧开门!”
墨龙渊侧脸瞧得一眼蓝孔雀,竖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道:“呵呵。这位师兄,眼下天色已晚,若没有要紧的急事,不如……”
“不如你个屁!”那大嘴一张,便臭不可闻,“老子今天就是来找你麻烦的!”
“哼,请你自重。”墨龙渊的火气已压在胸口,“不管怎么说,我俩都是同门师兄弟,你不该对我如此无礼,还出言不逊的。”
“呵呵,同门师兄弟?呸!”这张大嘴啐得一口浓痰,继续胡乱喷得臭气道,“你也配和老子称兄道弟?你们那个窝囊废师父,给咱们师尊提鞋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你了!你啊,只配替我师妹洗个内衣裤和月事布!”
小旦的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墨龙渊黑龙面具下的脸孔,也红得快烧起火来。可墨龙渊还沉得住气,他放低了嗓音,肃然道:“在世为人,最可怕的其实就是自己的嘴。有很多人说话不经脑子,胡乱动嘴,最后连怎么死的、死在哪里都搞不清楚。”
大嘴气得发笑,道:“嘿呦?你他娘的真是灵力不大,口气不小啊!”
墨龙渊冷哼一声,道:“哼!粗鄙莽夫,我与你话不投机,快滚罢!莫要待我出手……”
大嘴忽然哇啦大吼,打断道:“怎么?你以为你小小的‘玄阶灵尊’,就能拿我怎么……”
他的厥词只放到一半,便也被打断了——打断他的是一股渗人的可怕灵气,且这股灵气足是有‘玄阶灵王’的高深境界!
“师弟,师尊派我来此商议要事,你就赶紧闭上你的大臭嘴,早点回去歇息吧?”说话的人,自然不是那墨龙渊,而是先前在门外虔诚念佛的蓝孔雀。
此时的她,已经不再像是刚才那般羸弱。她周身散发的暗紫色灵气,就如同厉鬼的铁掌般,扼住了门外那张大臭嘴,仿佛只需转眼之际,就能将其撕成千百块碎片。
“师……师姐。”
“小旦,拜见师姐!”
大嘴巴的人,通常怕是没吃过什么苦头。
人一旦吃过了苦头,就懂得收敛、懂得敬畏,嘴巴也会闭紧。
从那都快吓歪的大嘴巴来看,这个家伙……一定是吃过蓝孔雀的不少苦头!
第407章 真伪小人
大嘴和小旦转身离去,步子轻巧而迅捷。
就像是两只被大猫瞪着的小老鼠,溜得贼快。
静,火光摇曳在墨龙渊的眼珠里,静静地映着蓝孔雀。
不久,这火焰便将她周身如乌云般的黑煞灵气驱散,现出如立地玉佛般的娇俏胴体。
墨龙渊未动,蓝孔雀却当先摘下了面具,露出了自己如羊脂般白嫩的肌肤与蓝珀般忧郁的双眸。她蓝眸一晃,道:“檀越,你可知道那‘鹰神明王’派我来此,是出于什么原由?”
墨龙渊依旧小心提防着对方的套话,故而装傻充愣道:“那是‘鹰神师伯’的心思,我这做师侄的怎可妄自去揣测呢?”
蓝孔雀摇了三四记头,口中不住念叨:“不,你知道的……看你那双清透见底的眼睛就该知道的。他,是让我来刺探你身份的,且若是有必要……杀了你也可以!”
墨龙渊当然知道,他早在八个月前决定混入‘无相灭宗’之时,就已经料到——总有心思缜密的魔宗妖人,能瞧出他所极力隐藏的秘密、瞧出他自己都没法查觉到的破绽,从而对自己生起杀念。
蓝孔雀见墨龙渊愣神不语,心中更是笃定。她双掌合十,语重心长道:“檀越,我晓得你混入无相魔宗的目的(di),你也不必与我言明。因为,你我本就是同道中人!”说到此处,她碧蓝的眼波一晃,直盯着墨龙渊那回避的眼神,“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倘若我们不抓紧这次机遇,恐怕日后再要杀那‘鹰神明王’……就难如登天了啊!”
墨龙渊明白蓝孔雀的意思:要凭‘三大正宗’现有的人才击杀‘鹰神明王’,那就得付出惨痛绝伦的巨大代价。可若是让‘狂龙明王’与其自相残杀……那岂不是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哼,原来你……真的是白玉庵派来的卧底!”
“没错!贫尼正是‘天诛神尼’坐下的亲传徒孙——妙岚!”
“好啊,好得很!明日我就去禀告鹰神师伯,让他来清理门户!”
“你,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我当然会!”
蓝孔雀上前一步,眼神直深深钉在墨龙渊的瞳孔中:“你绝非邪魔外道,所以你不会。而且,你所练的《无相禅功》……与万相王、狂龙明王和宝匣人魔的不属同路!他们因当是急于求成的噬面邪途,而你……却是度化人心的正道!”
墨龙渊愣得半晌,似是被这女人细微的观察能力所折服。他长吁一声,也知自己早就像是脱光了一般,裸露地站在对方面前。于是他便不想再装,覆住黑龙面具欲要褪去……
“九师兄,安否?”
就在这一刹那,门外忽传来了宝匣人魔的声音。
墨龙渊与蓝孔雀对了一眼,旋即答道:“还没,不知师弟唤我有何要事?”
宝匣人魔意味深长地笑得两声,道:“我怎有胆子夜里来唤师兄你呢?是师尊他老人家,叫我们立马去一趟。”
“师尊他……有说为得何事吗?”
“有,说是安排一下三日后会见‘净世三老’时的细节。”
“细节?所有的细节……不是在前两天就已商量妥当了吗?”
“呵呵,师尊也是人啊?他当时也未考虑完全,眼下……又想到了一些事需要嘱咐。”
墨龙渊虽心里起疑,可嘴上仍应道:“好,我这就更衣换装,立马就来。”
话毕,他便用唇语告诉蓝孔雀:“稍等些走,明日再来。”随之,他披上挂在椅背的暗枣斗篷、拿起架在桌角的阿鼻地狱,就轻轻挪开木闩,推门而出。
悄悄带上门,两人便顺着颠簸的舟廊走向甲板上舱。
可来到凝满冰霜的甲板后,宝匣人魔却向昏暗的船弦侧翼踱去,头也不回。
墨龙渊更觉得奇怪,他喊了两句,前者仍是充耳不闻。他也只好跟过去瞧瞧。
寒风,如激浪一般,卷得两人的衣袍如绳。可他们都全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一个带路、一个跟随,直来到了‘金鹏天舟’侧翼的末梢方才止住。
墨龙渊眼色一敛,淡淡道:“多谢你帮了我一把。”
宝匣人魔咯咯笑道:“谢什么谢,你若是被她套出话来,我们岂不都要没命?”
墨龙渊轻嗯一声,道:“是啊……那女人潜行盯梢了我们七日,心中必有鬼胎。我险些就中了她的奸计,被她那出神入化的演技所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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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匣人魔忽然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翻。许久,他那干涩的笑声方才渐弱,道:“你,当真会被她所欺瞒吗?你都知道她以‘镜灵诀’藏匿行踪,监视了我们七日,你会真的相信她吗?”
不会,墨龙渊早已脱去稚嫩的外衣,城府颇深。
他怎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蓝孔雀’,自称是‘白玉庵’的卧底弟子?
这番话,不需要墨龙渊开口,也不必宝匣人魔道破,两人早已心照不宣、无需明言。
宝匣人魔啧啧道:“你刚才想摘下面罩,恐怕才不是要给她看什么真容吧?”
墨龙渊眉梢一搐,冷哼道:“哦?那你知道,我摘下面具……究竟是要做什么?”
宝匣人魔负背上前三步,侧过脑袋凑近前者的耳根道:“你是——想反过来利用她!”
朗笑声,这回从墨龙渊的喉咙里传了出来,他摇摇头道:“师弟,你太高估我了。我哪有向你这般步步有计?我只是当真被她的言语所打动,因而……”
宝匣人魔大叹一声,呼断了墨龙渊的说辞道:“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反正我知道,你只要脱下你的黑龙面具……那‘蓝孔雀’就一定会反中你的计谋!这,也一定是你上到‘金鹏天舟’之前,就已在脑海中预演过的情形之一!”
“哼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有计无计,都已被你捣乱破坏。”
“哦,不不!师兄啊……你这就错怪师弟我了。我方才,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啊?”
“大好事?我宁愿相信蛇会长脚走路、猪会拿笔写字……我也不相信人魔会做好事。”
“唉,九师兄呐,您可不能以旧眼光来看我呀?我们师徒三人……好歹也是一根稻草上的蚂蚱唉!如今,若是咱们都互相不信任,那我们怎么能同仇敌忾呢?”
墨龙渊不想与这人再多废话,便问:“那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讲完我还得回去歇息,三天后只怕有一场硬仗要斗……”
宝匣人魔瞧着墨龙渊那沉重的眼色,不由得咯咯大笑,道:“三天?九师兄啊……你难道没发觉,这连日来‘金鹏天舟’上发生的变化吗?”还没等对方开口,他又自问自答,“哦,对了!九师兄你从一周前就把自己闷在船舱里修炼,完全没有留心周遭的变化。”
墨龙渊眉头一聚,追问:“什么变化?”
宝匣人魔道:“你没发现,监视咱们的人……越来越少了吗?”
被宝匣人魔这么一问,他的确回忆起一周前还有数十人轮流盯梢他们,可今天……却只有蓝孔雀、大嘴和小旦出现在他身边。
宝匣人魔接着道:“九师兄,你才智过人,能不能告诉师弟我——他们这般是为何?”
墨龙渊眼珠一转,瞳孔陡然紧缩!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原因。
敌人,只有在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时,才会逃跑。
敌人,也只会在确认自己的敌人必死无疑时,才会放心离去。
必死无疑——唯有在这‘金鹏天舟’上的所有人都必死无疑时,鹰神明王才会率众弟子弃舟而远遁。
宝匣人魔已瞧出墨龙渊的心思,他道:“没错没错,你猜得一点儿不错,我们都中了那‘鹰神狗贼’的圈套。他说是三日后才与‘净世三老’会面,其实他根本就不想等到那个时候干掉我们……他,今天就会下手!”
墨龙渊的确未曾料到,对方会如此出其不意地落手。他现在心中还有一丝念想,期望这些只是‘宝匣人魔’的臆想推测,可他着实找不出任何别的理由,来解释这些变化的发生。
宝匣人魔的笑意已经散尽——他只有在面对生死威胁时,才不会笑。他低吟一声,道:“我和师尊,也是在今日才意识到情况不妙的……因为那‘鹰神狗贼’一直留在天舟之上坐镇,让我们麻痹大意,难以发觉他的核心弟子们早就先他一步离开了!
直等到今日傍晚,他弃舟而去……我们才恍然大悟,这‘鹰神明王’绝非是什么心气高傲的真小人!他,绝对是个满肚子奸猾毒计,又故意装得浑身破绽的伪小人!”
墨龙渊听到此处,心里像是被身旁的北风吹得透寒。
那伪君子固然让人难防,但这伪小人更是技高一筹。因为既然都是小人了,谁又会去区分他展现出来的恶行,是真是假呢?
就在墨龙渊思索着那‘伪小人’到底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他们三个时……
——咣!只见浓厚乌黑的雪云之下,忽有耀眼的白芒贯天掠来!
第408章 雪域狙击
密布的乌色云海之下,银白的雪山起伏如春笋。
唯有一处平整的山麓,突兀地掩藏于周遭林立的山川之中。
它就像是被极上的剑气切割掉了山峰,光滑如镜,映得云中天舟与一个人。
一个站在这光滑镜面上的男人。
呼啸如狼嚎的暴雪之中,他身披貂裘黑衣、腰挂破魔银鞭,格外引人注目。
反背的油头之上,正流转着亮白色的光芒——这光,正是他指尖不住凝聚的‘光之灵气’!
意念一动,他手捧的《神王福音》便翻到了第六章的第九节——那是神王教的主祷文之所在。
其实,他并不需要真的去看经文,因为这本《神王福音》他八岁时就能通篇背诵、领会全意。可他仍旧带着崇敬的思绪,垂目诵念着绵长而又有力的主祷文:
“天空的主宰,万物之主。愿人都尊称您的名为圣,愿您的国度降临世间,愿您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在天间。我辈日用的饮食,全是您无私的恩赐;免去我辈的罪孽,如同我辈免了别人的罪;不叫我辈遇见恶魔的试探,救我辈脱离凶恶。因为,万邦国度、万化权柄和无上荣耀皆是您的,直到永远……”
这一字一句,乃至每一道呼吸、停顿都是由心而发,并深入灵魂与骨髓。放眼整片‘西方荒漠’,绝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么虔诚的传教士。
他,正是神王教的传教士、西寒四友的大哥、拥有猎王戒的修灵之王——唐古德。
“阿门。”
诵念一止,他便汇聚起丹田气海内大量的‘光之灵气’注入食指。
嗡嗡——霎时,他指尖的光芒陡然暴涨,原本如蚕豆般的光团,已变得硕大如斗。
“邪魔外道,愿你们肮脏的灵魂得到宽恕……”
他的裘袍随烈风狂舞,体内的每一道灵脉与血管皆在翻腾!
待那‘金鹏天舟’航进百丈,他便高举右手、指向天舟腹下的灵晶舱室,朗声大喝道:“光灵奥义,死光天灵破!”
咣!!一束刺眼的白光,就像是窜天巨龙般逆扑而上,直卷开了乱舞的飞雪与浓厚的黑云数百丈,射向那高悬在空的‘金鹏天舟’!
嗙嘡嘡,一阵炸响贯彻天际!
星月也霎时骤变,日夜在这一弹指间乱了转序。
此刻,天上是片片白光荡漾、绺绺黑芒闪烁,宛如天堂与地狱交融连接,永生永克。
待天色转回平常,那翘着铆钉的船舷断木和破椅残凳,以及硕大的灵晶驱动装置的残骸便零散如雨地跌落山谷。原本翱翔如千丈金鹏的天舟,也因被摧毁了动能系统而逐渐倾斜,并向雪中山麓徐徐坠来。
唐古德长吁了口气,仰面眺望着这艘如同上神般庞大的天舟,心里默自念叨:‘除魔卫道,就看今朝。若是能顺利将这魔宗第二把手——‘鹰神明王’除灭,那必能重重一挫‘万相王’的锐气!到时候……’
“唐教士,危险!”
侧首远端,那雪山松林中忽传来娇柔之声:“天舟已破,咱们等其坠落后再上前围剿呐!”
唐古德静观天舟,淡然道:“不能等。这干妖邪能飞善翔,若是再等……指不定他们大多都掠空遁逃了!”
松林中的娇声顿得片刻,但很快又在十丈之内响起:“唐教士,且听贫尼一言。这‘金鹏天舟’乃是魔宗三大分舵之一,其镇守者便是那实力仅次于‘万相王’的‘鹰神明王’,他乃是‘灵皇境’的修灵……”
“妙琳小师父,请稍安勿躁。”唐古德已不愿再听,他抚胸致歉道,“我知道小师父你是一番好意,但我朝思暮想数十年,就等得是这一朝!失礼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言罢,他的背后忽凝起了两枚不断扭动的光之灵团。只闻得嗤嗤两声,这好似藏有活物的灵团陡然爆裂,生出两根耀眼夺目的光之羽翼。
“我先行一步,诸位师父请等天舟落地之后,再行登船杀敌!”羽翼唰喇一拍,唐古德便腾空而起,飞向那‘金鹏天舟’的腹下破洞。
松林中比诀行来的女尼们,只得望其项背,无能与其同行。
妙琳刚露头,就见南首是有一列如飞雁般的“人”字剑阵,飞掠向金鹏天舟的舰首——那是柳三素和马有言等人,正率领着百余终南谷的内门弟子,踏剑破空而去。
紧随其后,那西首又有数百位青衣教的男女弟子,随着莫生明、骨茹一同张开青衣长袍,如蝙蝠那般自高峰翱翔至金鹏天舟的尾端。
在旁的妙清眼珠转得半圈,问:“师姐,我们要想办法上去吗?”
妙琳顿得片刻,摇了摇头道:“掌门之命不可违,我们绝对不可自作主张。”
妙清的嘴,隐晦地一笑,又问:“那‘小师叔’执意要上行,我等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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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琳一疑,她望了眼掌中的青钢长剑,道:“小师叔?小师叔他连月都在‘谷底禁地’内闭关修炼,怎会……啊!”她转向妙清,“难道你,趁给他送饭的时候告诉了他?”
妙清微微摇头,装出了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道:“这……这不是我故意告诉他的……是他,是他拿‘胧月剑’抵着我的脖子,逼我告诉他的……”
妙琳急得都快双脚乱跳,道:“你,你怎么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小师叔呢?!你不知道他还在修炼控制‘恶鬼之血’的佛法吗?若是他一发狂入魔,残杀正派同道……那我们可就要造大罪孽了啊!”
说罢,她连忙往背后戴斗笠、穿披风的弟子中搜寻‘小师叔’的踪迹,欲劝其不要擅自出手,待得掌门‘天诛神尼’赶到,再作打算。
妙清忙上前,道:“师姐,小师叔说我们……”
妙琳紧锁着柳叶细眉,边寻边问:“师叔他说什么了?”
“他说,咱们尼姑太麻烦,脚程又慢人又啰嗦,所以……”
“所以怎么了?”
“所以他……他在七日之前,就独自一人启程了。”
“什么?他在这狂风暴雪里,一个人过了七日?”
……
七日的暴雪摧残,绝对能冻死世上所有的人。
可它决然无法磨灭一个真男人眼里的光,反而会让这光更耀眼、更辉煌、更无所畏惧!
这男人正亮着这种极致的眼光,站在‘金鹏天舟’倾斜的主桅杆尖端。他的净白衣袍,就像是用这漫天的冰霜飞雪编制而成;他那冷傲深邃的五官,仿佛令周遭的雪山峻峰失去威严、心生胆怯。
他的剑……却始终收在‘胧月宝鞘’之中,连一丝凶煞之气都未有透露——就像是初生的婴孩、首度出航的水手,一切都是崭新的、都是还未开窍的。
白袍男子的眼睛还闭着,仿佛他出手之间,已不再需用到眼睛;或许,这眼睛、这鼻子、乃至所有五官和躯干已都成为他的累赘,他只需要一枚手掌和一柄快剑就雷霆万钧、所向披靡;亦或许,他连手掌和剑都不再需要……
刷!
眼皮一颤,人却似是未动。
但他左右,是有十余如惊鸟般乱飞的‘鹰脉弟子’皆被削去首级,跌落回甲板。
一弧弧的鲜血,被凌空打转的飞雪点蘸,卷向白袍男子那挺拔如剑锋的鼻尖。他的鼻尖微微一抖,左右的脸颊便猛然布起肉眼可观的银白横鬼纹。
他忙别过脑袋啐得一声,将口鼻中稍有鲜血气味的唾液吐出,方才止住鬼纹的蔓延。
“师弟们,这个臭瞎子挡我们生路,赶紧宰了他!”
“遵命!”、“大家伙儿一块儿上,就不信这瞎子还有三头六臂!”
言辞之间,是有二三十个鹰脉外门弟子旋绕着飞捕围来。他们有的挺着七尺长的‘鹰钩长戟’,直戳向前者的喉咙;有的舞着千层钢纹的‘飞天鹰爪’,从背后悄然摸近其腰间命门;有的甩起流星锤凌空打转,并注灵投掷向其颅顶百会;还有的凝起鹰脉的独门灵诀,轰向那男人的膻中死穴。
他们本以为:前有剑气纵横的柳三素,后有门人众多的莫生明,下有神魔难挡的唐古德,唯有上端的这个“瞎子”最容易对付。可是,他们错了,且大错特错!不过当他们意识到自己错得如此离谱之时……他们生命最后的时光,已然转瞬逝去。
人肉,也能被切得像是御厨砧板上的猪肉丁一般,四四方方、整齐划一;武器,也可以被切割得像是镜面一样,映照出绚烂的雪景;痛苦,这些鹰脉的‘外门弟子’倒没有任何痛苦,他们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已魂落地狱。
“血……”
白袍男子已经非常注意手法,不让鲜血飞溅。
他就像是切豆腐一般,把这干子魔宗妖人给分成块状,让其自由跌落。
可浓稠的血雾依旧还是弥漫了起来,让他无论是左晃右闪,都避不开这诱人的香气……
他只得纵身下跃,轻身点在歪斜的甲板之上调息片刻,来抑制住体内那洪荒猛兽般的‘恶鬼之血’。
可让他不能预料的是……
——就算他的眼皮已合得比玄铁重门还牢,他依旧能“看清”两个人的鲜血脉络。
——这两个人,一个五灵充沛、内观康健,似有强横的佛法护体;另一个人的体内,却藏着令人汗毛倒竖的可怕物事……
第409章 七星变剑
漫天飞雪,转眼就在倾斜的甲板上盖了一床银被褥。
站于舰翼尖端的墨龙渊和宝匣人魔,皆凝视着远端主桅之下的白袍男子,缄默不语。
墨龙渊的心脏在加速跳动,他的血液像是火龙油般在燃烧,他的眼睛——却在颤抖,因为他万料不到,出现在他眼前的白袍男子……竟然就是“死”了整整一年三个月零八天的北冥凛!
北冥凛闭目之间,已全然不识这墨龙渊究竟是谁。
他只知道:在这船上的魔宗妖徒,都欲要追杀他最重要的朋友!
他所认定的朋友,岂能被旁人杀害?他宁可所有的杀戮与海捕,都冲他而来!
他啐得一声:“魔宗妖孽,受死吧!”旋即便抽出腰间那柄雾气森森的胧月剑,闪电般地疾刺而来!
墨龙渊呆滞未动,那宝匣人魔则噌地从双手掌心弹出两根钨钢锥刺,上前迎击!噼噼啪啪,两者只对了三五余招,这原本乌亮反光的‘钨钢锥刺’便已像是被疯狗啃食过的骨头,伤痕累累。
宝匣人魔翻身后跃,稳住重心道:“你的剑路,并非出自我‘西方荒漠’;看面相,也不像是‘永冻之土’来的毛子……你究竟是谁?为何要与我‘无相神宗’为敌?”
北冥凛足尖轻点在舷杆之上,转剑侧提道:“你不需要知道——我究竟是谁?我的剑路由何而来?因为,人在死了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为青烟,飘散于天地之间。”
宝匣人魔轻啐一声,道:“哼,你以为……你真能杀了我吗?”
北冥凛薄如冰片的双唇闭得良久,才道:“我知道,你的本尊并不在此……可我也知道,若是将你大卸八块,你的本尊也一定必死无疑。”
宝匣人魔吃了一惊,他忌讳地瞥了墨龙渊一眼,心想:‘他明明是瞎子,为何能看穿我体内的秘密?不成……若是让这‘黄小贼’知道了我是谁,那就大事不妙了!’
言罢,他举起双手、旋开双掌,伸出两根已黑曜精铁加固过的‘灵波炮管’道:“今宵,要立招魂幡、引黄泉路的怨鬼……一定是你,绝对不会是我!”
北冥凛听闻“黄泉”二字,眼皮一颤。不过很快,他就“哦?”地疑了一声,随即调转剑尖挺向炮口,道:“那就让我来试试,你到底有几斤几两,敢对我‘北冥凛’大放厥词!”
北冥凛三字一出,墨龙渊的脑袋和五脏六腑都像是过了霹雳,嗡嗡炸响。
他心中五味杂陈,不断地念叨:‘真的……真的是北冥兄吗?他真的没有死吗?!倘若真的是他……他的眼睛怎么回事?还有他身上为何尽是一股死人般的气息,毫无生机?他……他这一年三个月零八天,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困苦、人生磨练呢?’
墨龙渊越想,掌中的阿鼻地狱捏得就越紧。他多么想现在就拔刀宰了这阴险狡诈的宝匣人魔,与‘北冥凛’朋友相认,再痛快地把这天舟上所有的魔宗妖人给斩尽杀绝!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绝对不能!
若是他现在贪图一时情绪的释放,那他心中剿灭魔宗的大计就必将搁浅,所以他只能忍。
人就该如此,尤其是男人。若是一个男人不懂得忍、不能忍,那他在这是世界上便是不会有太大作为的。唯有坚忍难烦,能克制自己各种情欲的男人,才会有出息。
“双重……灵波大爆!”
炮口星点聚光,旋即砰然迸发出两道比象腰还粗三圈的强劲灵波!
飒喇喇——这两道灵波气势如虹,且威力惊人!所掠之处是飞雪雾化、浓烟腾盛!
以北冥凛那来去如风的身法,要躲开这记‘双重灵波大爆’并非难事——可他并不想躲,也无需去躲!
他右手稍稍一提,将胧月剑横于胸前,几乎像是没用上什么劲道,便抵挡住了灵波的当头一炮!
呲呲喇喇!
两股极强灵力相互摩擦生热,窜出了十余枚滚地龙般剧烈的火花。
北冥凛哼的冷笑一声,那头冰蚕墨丝般的长发便腾然而起,包裹掌中‘胧月剑’的迷雾也顺势回旋如龙卷。
朦胧之间,只见缝隙里的剑锷正在忽明忽暗地亮着淡蓝幽光,就像是一匹熟睡了上千年的洪荒巨龙渐渐苏醒,正在不住地睁合湖蓝色的傲眸。
北冥凛冷冷道:“就这点本事,你就敢在我面前夸下海口?”
宝匣人魔啐道:“哼,你接得下我这第三发‘灵波大爆’,再废话不迟!”
说罢,宝匣人魔胸口的暗匣也自翻开,伸出了一支比‘掌中炮’粗上三倍的炮管。这,乃是他经过精心设计、反复试验后,才改良而成的‘三倍灵波炮’!
墨龙渊心头一紧,他见识过三重灵波炮的可怕威力。
那,就算是‘小白龙’这等的低阶灵王,都不敢小觑的杀招!
他已做好思想准备,若是北冥凛接不住这杀手锏……他便转瞬出手,从后方结果了宝匣人魔,再行施展风灵远遁。
可北冥凛却沉默得像一座冰雕,冷静得出奇。好像他闭起了眼睛,就当真看不见那比手腕还粗的大炮管。他的左手微微蜷曲比诀,收于右侧胸下,脸上也闪动起自信与高傲的光彩。
“三倍……灵波大爆!”
话音反复回荡于半空,引得狂雪乱舞如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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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迟少时,那‘三倍灵波炮’便轰出了一道比天舟主桅还粗壮的灵柱!
“北斗剑诀,天罡七星壁!”
北冥凛右掌凝气,那回旋的迷雾便听话地四散漫开。
霎时,魅幻如星云的迷雾空间内,胧月剑忽裂成了七段残片。它们像是七只经过训练的蜂鸟般,悬停在主人跟前摆成了北斗七星的形态,并由内焕发出星宿般的耀眼蓝光。
嗙嘡!!
那‘三倍灵波大爆’在刹那间就吞噬了先发的两道‘灵波大爆’,并融合成一股麻绳般的灵气巨旋,直轰击在‘天罡七星壁’之上!
两者强攻坚守,一时不分伯仲。宝匣人魔木牙一咬,疯狂地催动着体内的‘灵能晶魄’输出过载的灵气,持续灌入灵波;北冥凛的神色却依然潇洒,他的左手也终于动了——向上划出了一道古雅的弧线。
“斗转……七星变!”
那‘天罡七星壁’上的七段残剑一见北冥凛的手势,便打乱次序、从新排列。
转瞬功夫,它们便更易了星宿间的连接,组合成了酷似‘腊月血梅’的星图形象。
墨龙渊的眼珠一瞪,瞳孔猛地一收缩。他是惊讶在脸上,佩服于心底。因为他也粗浅地接触过《北斗剑诀》,知道练习此剑诀的难度不亚于徒手登天。
而‘北冥凛’眼下所使出的‘斗转七星变’,更是基于《北斗剑诀》的剑意精髓,所衍生出的招式变化。换句话说,这个套路……乃是北冥凛他自己创立的剑式。
“一变,雪梅星落闻天变!”
话毕,宝匣人魔只遥见北冥凛身形虚幻,如是冬雪般飘零于半空之间。
随之,那七星所汇聚成的‘腊月血梅’如是被注入了生命的源泉,竟活了起来。
它的花萼慢慢展开,露出了娇艳欲滴的鲜红色花瓣,花瓣再一绽放,内芯浅黄色的花蕊便透出了阵阵洁净高贵的幽香。
宝匣人魔虽已将自己全然制作成了机关人,但他仍旧改不掉作为人的习惯,他毕竟还是一个人。因而,他的鼻尖像是当真闻到了这种香气般,开始下意识地不停轻嗅。
但没闻几趟,他就停下来了。因为他现下才明白,这让人舒缓预约的感官气味……竟然是‘北冥凛’的嗜血杀气与凌厉快剑!
刷刷刷刷!
一轮腊梅花雪飘零,宝匣人魔正轰击着灵波的双手,已被齐肘砍断。
若不是他抽离得快,眼下在他浑身留下的一百零三道深邃剑痕,就必将让他碎体万段。
北冥凛飘悬雪中,宛如傲寒上仙立于梅梢。
他随风舞动的乌黑绸发之下,冷漠的双眼依旧紧合。
嗙、嗙……嗙嗙嗙!胧月剑的七段残片,如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所牵引,纷然飞回了剑格之上,重新组成两尺四寸的剑锷。周遭如星云般的迷雾也霎时回缩,再度绕着那时明时暗的胧月剑不住地旋绕。
宝匣人魔斜目白得墨龙渊一眼,终于忍不住求道:“九师兄,你先拖延住这厮片刻!我换取下备用零件,就来助你!”
墨龙渊望着北冥凛良久,灵魂都好似出了窍。他,怎可能为了保全这人魔,去和自己最重要的朋友大动干戈?他摇了摇头,粗声道:“不,你俩以一敌一,这才公平。”
“你,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不削以多胜少。”
“事到如今,你还顾什么狗屁面子?!你……”
“不必枉费口舌了,我绝不会帮你!”
“好!好……好得很啊你!”
宝匣人魔气得假眼乱转,喝到:“你不帮我,我自有办法!”
喝罢,他跺脚一踩,脚底便凝出了一口花梨木圆盘。
那圆板登时向下翻开,他又如变戏法般落入了深不见底的洞中……
簌簌!
就在此时,一条银色的长蛇钻洞而入!
硬生生地将这‘宝匣人魔’给拽上风雪激昂的天空!
第410章 朋友难见
北国的圆月,大又极亮。
那银蛇也亮得像是皓月下的波纹,鳞节流动反光。
光在流动,因为这条银蛇也在收缩。它死死缠绕住了满身剑伤交错的宝匣人魔,拽上了雪夜当空,画出了一道优雅流畅的曲线。
北冥凛微微睁眼,露出刀口般寒意森森的眸子,与墨龙渊同时斜望向夜空。
只见猎猎风雪之中,是有一位浑身散发着耀眼光明的修灵之王,正操此银蛇捆敌。
北冥凛虽未接触过此者,但他早在七日前就听陆续前来的正派弟子们谈论过他;而墨龙渊……则对他非常熟悉,他们两人曾在八个月前一同出生入死,解了那‘盐岩怪病’、搅黄了‘金虎明王’染指血漠的奸险毒计——他,正是传教士唐古德。
灵光如萤火虫般飘而散去,露出唐古德那缄默肃然的面庞。他垂目瞟得一眼在奋力挣脱的宝匣人魔,便转向北冥凛抚胸道:“阁下剑艺傲视西漠,唐某由衷钦佩敬仰!”
北冥凛的眼波,依旧平静地像是四下的永冻冰川,巍峨而深沉,仿佛世间所有的阳光集中射向这对眼睛里,也无法将其融开。他淡然道:“你也不差,方才那一记‘死光天灵破’的威力,着实能撼天动地。”
唐古德再躬身行礼,随即转向宝匣人魔道:“良人,我本不该拾你牙慧,将此人魔捉走……可这妖孽屠杀过西域荒漠的塔达村、波多村和万石城,其中有我‘神王教徒’一百三十七人!这笔血海深仇,我是绝不会忘、也绝不能让其逍遥法外的。还请阁下高抬贵手,让我带他去面见我‘神王教’的‘教皇’,当庭认罪伏诛!”
北冥凛闭目良久,并未回答,任由那飞旋的狂雪拍打面庞。
他的这一番动作行为,若是在旁人眼里,那可能会以为:他因贪图功赏而在由于踌躇。
可在墨龙渊的眼里,就大大的不同。他明白北冥凛已经答应了,早在唐古德卷起‘宝匣人魔’的那一刻,就已决定将这到嘴边的流油肥肉,转赠于更需要这块肉充饥的人。
唐古德到底也乃得道高士,他很快就意识到:有种人,无论何时何地、出于何种情况目的亲近他,他总会像一块被封在百尺冰湖下的寒石般,永远对你冷漠寡然。这种人并不讨厌,且真诚地让人想不断接触他的冰冷,和他交朋友。毕竟,谁不想拥有一个真诚的朋友呢?
他明白了北冥凛为人处世的方式后,便再又抚胸一拜,道:“多谢阁下谦忍。我这就先将此祸害锁于九重前辈的‘灭灵天牢’之中,再来帮衬诸位正派同仁!”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冷傲决绝的北冥凛,居然颇给面子地点头了点头,俨然道:“嗯,你可以帮帮正派同道,尤其是包围在山麓四面的老少尼姑,她们没什么太大的本事……至于我,就不需要教士操心了。”
冰炉子,始终还是炉子。他的内心,依旧像是温暖的火光一般,总能透过冰壳映亮人心。他的心中,早已把自己完全当作了‘白玉庵’的一份子,也当作了那妙琳、妙清等一众小尼姑们的‘小师叔’。
唐古德应得一声,稍瞥了眼墨龙渊,眼波微颤。旋即张开光之羽翼,牵着那‘宝匣人魔’向山麓西北的松林洞窟内飞去。
吱咯吱咯,倾斜的舷翼已像是船棹入水。
它划开了遮挡视线的浓云骤雪,让一对挚友得以清晰相见。
墨龙渊垂放双臂,浑身的肌肉也似松弛了下来。他的身体已在告诉他:自己绝不愿与眼前这冷若玄冰的男子为敌,更不想与其生死相拼。
北冥凛却紧闭双目,全然没有发现对方的真实身份。他一如往常地斜提长剑,道:“你,倒是个真男人,不愿以多胜少来占我的便宜。可是,你也别以为自己能从我的剑下逃命。”
逃?为何会逃?
面对这座冰炉子,墨龙渊当然不会逃!
失去的物事再而复得,远比初次拥有它们时要来得快乐更多,友情也是一样。天知道他现在有多么激动、多么愉快,这种感觉就好比曾失去的至亲蓦然复生在眼前。他好几回忍不住就想揭下面具,冲上前去北冥凛兄弟相认!
可是不行,他绝不能前功尽弃、放弃计划。所以,他必须昧着自己的念想,去拼命伪装:“我自然不会逃,也不必逃。我先前不帮宝匣师弟,为得……”他抽出了包裹着层层黑纱的骷髅太刀,刃口对准了北冥凛的咽喉,“就是要和你一分高下!”
“好!”
北冥凛大喊一声,也挺剑指向前者道:“既然如此,便无需多言……出招吧!”
墨龙渊紧咬牙关,掐着自己的肌肉让其充血。待稍有力道后,便挥刀向北冥凛当头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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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刀光如同一条乌黑发亮的缎带般,疾掠向北冥凛的正脸!可缎带始终就是缎带,绵柔又毫无杀意的缎带,岂能伤得了警戒中的北冥凛半分?
北冥凛微一皱眉,反转收剑。随之,他侧过身,以左手二指凝气一弹,将墨龙渊连人带刀震飞数丈之远。他冷哼一声,道:“你,尽然敢瞧不起我?你的身法轻盈、刀势迅猛,为何刀路会从正门劈来?”
断裂的副桅之下,墨龙渊只觉虎口至胸膛都隐隐作痛,仿佛被人用铁榔头夯了三五十记。他扶住内伤之处,咬住唇齿道:“阁下剑艺绝伦……再吃我一刀!”
还未等北冥凛作答,墨龙渊又再度提刀冲上。
唰喇!又是轻薄如蝉翼,迅捷如流光般的一刀!
可这一刀,依旧是毫无杀意,就像是出自满怀慈悲心的得道高僧之手。
刀剑,本就是用来杀人的。若是自卫,何不只练轻功身法?或用长棍铁盾?既然要杀人,就必要有杀心。若没有杀心催刃,那这些刀剑……又和指甲剪刀、刮胡剃刀有什么分别?
北冥凛的眉头愈发紧蹙,他从未遇到过一个与他刀剑相向,却丝毫不想杀他的人。他冷声一喝,哼道:“你这种毫无斗志的刀法,即使再对我砍上千百趟,也休想让我出剑!”
一刀还未劈落,北冥凛的双指就夹住了骷髅太刀。他感受着墨龙渊体内的血液流动,咽得口唾沫又道:“你会使刀,也会使剑,且实力决然在那‘宝匣人魔’之上。你,为何不起了杀心,与我放肆一战?”
墨龙渊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北冥凛那冰片般的眼缝与挂着霜的修长睫毛,他的嘴唇与喉头几乎都要颤抖发声,可他还是强忍住了。
因为‘狂龙明王’还在这天舟之上,四周还有来去飞纵缠斗的‘鹰脉弟子’与‘正派人士’。他们之中,但凡有魔宗中人幸免于难,或者有被安插在‘西漠三大正宗’中的细作活命……那自己一切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万相王的‘无相禅功’,也将继续所向披靡、天下无双!
墨龙渊狠下心,腰一发力,便踹向北冥凛的腹下。
如风,北冥凛飘身稍让,避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脚;而墨龙渊则趁机抽出骷髅太刀,退开了五步之远。两人,又陷入了不愿动真格的僵持之刻……
雪转大,恶战中的两方弟子已斗得如火如荼,是灵诀五光乱射、血影染透半天。那些‘鹰脉弟子’虽大多为外门或新晋,可他们就像是被逼到角落的野狗,就算是死也得咬下人的一大块肉。
因而,在必死决心的催化之下,他们愣是与两百余位‘正派弟子’斗得不分伯仲。纵使如柳三素、莫生明之列的青年英才,也双拳难敌多手,一时间未能占得上风。
北冥凛提剑向前,长吁了口气道:“若今日不是会战之期,我愿等你提起杀意与我一决雌雄。可是,我绝不能再多花费时间,来对付你一个人。所以……”他的长发与白袍被风雪卷高,嗜杀的阴暗气息也陡然滚滚涌出,“我要三剑之内,取你首级!”
墨龙渊虽知对方想杀的并非是‘黄泉’,而是身为魔宗妖孽的‘墨龙渊’,但他胸中仍有一股抑制不住的酸楚漫上心头。毕竟,被自己最重要的朋友下了索命通牒,那种滋味……绝对不是甜的。
北冥凛一起杀心,神鬼都难以抑制。
他挥起‘胧月剑’,反手就是一招成名绝技——踏雪寻梅,梅三弄!
三株殷红的含苞血梅,先后在两人之间一路绽放。随之,又是一阵奇异的暗香钻入墨龙渊的鼻腔与脑海。
墨龙渊早已熟知北冥凛的剑路,并也结合过《鬼剑七绝》中的精粹,想出了破解此招的妙法。他也明白,自己若是不用出钻研半年之久的破解之法,那这一剑……绝对会是他见到的最后一剑。
“你真要杀我?!”
“当然,正邪不两立!”
墨龙渊大吼一声,周身散开毫不亚于北冥凛的杀气漩涡!
他翻转刀刃,呈内收状。旋即,就在那血梅就要开至他喉头半寸之际……
他猛然凝气抽刀,向上斜挑,甩出了轻而极巧的一招:“雪女三折梅!!”
第411章 生死之约
簌喇喇!
如凌霄花雨般的回雪之中,似有素裙银发的雪女睁眼苏醒。
此女轻柔的袖袂一甩,便散去了那三株梅花的冰寒傲气。随即,她抬起纤细的玉手,喀喀两声折下二枝梅,再于半空回舞得一周……
恍见月光雪萤之下,轻薄如秋雾般的裙袖连绵流动,那第三枝梅花也应声折断。招数一破,剑气与杀意便转而四散,直裸露出周身仍有嚯嚯余招飞掠的北冥凛。
纵横的剑招,光彩熠熠。
但北冥凛冷傲的眸子更是耀眼夺目!
他睁眼了。因为他必须睁开眼睛仔细瞧瞧,这个能破他自创剑招——梅三弄的人,究竟是哪位熟知他剑路的人?
这‘踏雪寻梅,梅三弄’与‘寒海吞鲸’、‘残冬吹雪折红梅’一样,本就是北冥凛领悟《北冥剑诀》中的家门剑意后,再自创出的高强新招。这些招数剑路,只有遇到同样强盛的‘刀剑灵诀’方才会玉石俱焚,从未被人以轻巧的招式破解过。
北冥凛当也傲骨自信,他认定——能破解他剑招的人,那至少也见过他使出此招不下三次。且这人决然也研习过他祖传的整套《北冥剑诀》,方才有破解一二之可能。
可北冥凛当真看见那破剑之人时,却是其此生从未有过的大惊失容!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乌亮的黑龙面具,与那柄早已削破黑纱的骷髅太刀,呆立半晌不言。
他的杀气在消散、锐气被挫平;他原本寒如三丈玄冰的眼睛,霎时春暖冰裂,流淌起了微微潺动的眼波;他浑身肌肉中充斥的冰冷血液,也从零度不断上升,直至沸腾燃烧。
北冥凛垂下了两尺八寸、七斤六两的‘胧月宝剑’,望向墨龙渊道:“你……你是?!”
墨龙渊则仍旧架着五尺整的骷髅太刀,故作殊死斗容道:“我乃狂龙明王座下九弟子——墨龙渊是也!”
“胡说!你绝不是魔宗的妖孽,你姓黄!”
“不,我行不更名坐不易姓,阁下怕是认错人了……”
“哼,别人我或许会认错……可你和你掌中的‘骷髅太刀’我绝不会认错!”
这句话含义之深、话意之温暖,墨龙渊听得是心中激荡难止。他明白,北冥凛的意思便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与他随身的佩刀,我岂会白目认错?’
嘭嗵嗵——
天舟宛如雄峰一般,契回雪山山麓之上,是激得沉雪再舞、漫天银霜。
剧烈的震荡之感,如天翻地覆般传入舟上舟下,乃至在半空中缠斗的众人体内。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胸腔内的心脏一咯噔,其中当然也包括那成了恶鬼的北冥凛。
北冥凛的心脏,已有近一年时间没有跳动过一次。纵然是与‘净世教徒’的激烈恶斗,或是与‘雪族少女’的兄妹情深,还是和那‘纳兰秋霜’的缠绵悱恻,都无能让他有这等激动的感受!
他捂住了心口,那只颤动过一回、又再度停歇下来的心脏,沉然道:“你,为何要加入无相灭宗?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与我明说?”
既然是难言之隐,墨龙渊怎能说明?他依旧装作一副听不懂话的模样,道:“我不明白阁下在说些什么,若是想要再与我决一死战,我墨某奉陪到底!”
北冥凛缓缓摇头,转剑入鞘道:“我不希望与你兵戎相见,更不希望你死在我的剑下。”
墨龙渊长吁了口气,也斜手提刀道:“那便是最好。阁下若是不与我判生死,我自然不会纠缠于你。我,只求能全身而退,也就……”
“和我走。”
“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退不了的,你师父‘狂龙明王’也插翅难逃。”
“为什么?”
“因为这雪山之麓里里外外,已包围了上千名西漠与冻土的正派修灵高手!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我。”
北冥凛的眼目,再次闭上。等那如刀的寒风刮过脸颊,卷起飞舞的长发后,他又再开口:“你若是想离开这包围圈……除非你能刺穿我的心脏,割下我的项上人头。不然,我绝不会让你一错再错,回那龙潭魔窟的!”
这话说得字字铿锵,句句夯实。
显然,北冥凛是宁死也不愿看着自己的至交好友,深入泥潭不可自拔的。
朋友,就应该是如此。若是有人因为某种诱惑,而出卖了自己的灵魂……那作为他的好朋友、真朋友,就应该竭尽所有地拽住他最后的一根头发丝儿,绝不松手。
因为若是松手,那就和亲自将他推入万丈深渊并无二样。到时候,你所失去的就不只是一位朋友这么简单……你将失去的,是自己作为人的真情。真情一去,逐渐会有一种冷漠和寒意侵蚀你的精神与魂魄,让你活得越来愈不像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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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龙渊当然明白北冥凛的良苦用心,若是两人换得一个立场,他墨龙渊也决然会说出同样的话,来挽救自己“失足”的至交好友。
可只要周围还有鹰脉弟子、天舟里还镇守的狂龙,他墨龙渊就绝不能冒险与北冥凛相认。他再度横刀,侧望向于天际御剑、来去杀敌的柳三素,道:“好,那你就杀你的人去,我也寻我的仇去。我答应你,在我临走之前……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北冥凛的心,霎时涌起了一股寒意。他从幼年至成年,再自成年到如今,从未因为任何一个亲人或爱人而尝到过心寒的滋味。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懂情,而是因为他总能把控住自己的真情,将其封锁在冰炉子的外壳里。
可无法抑制的是:眼前这个比他小上一轮的真朋友,却能撼动他已如枯树的心,让其再度生根发芽,感知到自己仍旧是一个充满热情的活人。
“好,我相信你不会骗我。”
北冥凛折过身子,遥看东首被逼入绝境的青衣弟子道:“你寻你的仇,我杀我的人。到你要走的时候……我一定会来找你,让你先要了我的命,再走!”
说这句话的时候,北冥凛的嘴唇都微微颤抖。他与墨龙渊一样,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脱口而出,说得这番话。也许这辈子,只有眼前这个戴着黑龙面具的男人,和藏身在松林里的那个女人才会让他如此动情。
眼看北冥凛如天仙般驾雪腾飞,掠入杀阵,墨龙渊终垂下了骷髅太刀,仰天默自念叨:“北冥兄……对不住,我对不住你……待灭除‘无相魔宗’的大事成后,我一定请你喝七天七夜的酒,好好与你说声抱歉……”
咻咻咻!
就在墨龙渊呆立之刻,他脑后忽飞来三记灵气剑弧!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此乃出自东玄第十一刃——‘琉璃分魂剑’与其主‘柳三素’之手。
墨龙渊当先转身,举刀左右连挡!只听当当当三声脆响,刀锷已将这三记剑弧统统击飞。
“魔宗妖孽,纳命来!”
还未等墨龙渊收招,那柳三素便御剑乘风而来。
落地、收剑、凝招,转息之间,他已挺着凌厉的剑锋刺向墨龙渊的咽喉。
墨龙渊横刀一挑,打偏了剑势,道:“你来了?”
柳三素的眼底似有二色流转,饱含深意。他颔首道:“没错,我来取你狗命!”
喝罢,柳三素反手刺出他赖以成名的杀招‘夺魂分魄式’。其剑势之快,角度之刁钻,就像是夺魂索命的黑白无常般,出没迅捷又变幻莫测。
但这一手,他始终留了情,就像是黑白无常并未带上‘招魂幡’与‘阎罗判官令’——他,并非真的想取墨龙渊的性命。而后者也瞧出其剑路中细微的破绽,反被动为主导,一时连劈占得上风。
叮嘡叮嘡!
刀光剑影来去之间,柳三素低声问:“你的命呢?”
墨龙渊眸色一敛,边耍着刀花边道:“命在心口,有本事来拿!”
柳三素转瞬就明白了前者的话中之意,便也不再多问,只不断劈出看似威风凛凛,实则却总有细微破绽的高妙剑招。
刀剑之声自船舷甲板传至雪山山麓,两人踏雪比拼,留下了一串串飘逸飞扬的浅薄足印。终于,在五六十招的比斗过后,他们来到了稍稍远离战圈、远离金鹏天舟与狂龙明王的偏僻角落。
柳三素瞥了眼酣斗战圈,低声道:“查得如何?”
墨龙渊更是小心翼翼地又回了三四手后,方才答道:“龙脉基本摸清,命在心口。”
柳三素应得一声,旋即横剑扫向前者下三路道:“那《无相禅功》呢?到手了没有?”
墨龙渊便催动身法避让,便颔首道:“上卷已然到手,还剩中、下两卷需要多些时间。”
“那此功……你带在身上没有?”
“没有,都牢记在我心中,不敢忘记。”
“哦?那你……想必已经练过这魔功了?”
“没错,而且我发现,这并非是一部魔功!”
柳三素眉头一锁,有些吃惊问:“什么意思?你该不会也误入魔途了吧?”
墨龙渊摇了摇头,轻笑得声道:“我若误入魔途,还会把命……藏在左胸吗?”
说罢此句,两人的刀剑在动,唇齿也在动。
只不过耳畔所有的声音,都已经听不见了——它们,皆被一道轰天巨响所吞噬!
第412章 雾中怪影
残败的金鹏天舟,头破翅断,金芒弥散。
它宛如迟暮垂死的洪荒九头鸟,已力尽气竭、奄奄一息。
天际飘零的绵绵飞雪像是埋葬它的青白泥土,为其挽上了银容逝妆、盖上了最后一层浅薄的封土,静候它的灵魂永久地腐朽、衰败、被世人遗忘……
可正如回光返照一般,这金鹏天舟内忽传出“嗡嗡”的长啸怪声!
片刻,这舟船左心处的舷板倏然发红发亮,然后发烫。旋即砰然一记轰天彻地的爆裂,将整艘天舟拦腰炸成两截!
咣荡荡!!磅礴的冲击之力,直震得舟体四周豁开蛛网形的皲裂纹,并向两侧蔓延出数十丈之远;山麓四周的松林也被其波及,成片地簌簌晃动、齐腰折断;更有受不住震荡巨能的山岩与积雪,皆坍塌、翻滚、合流成岔岔雪崩,瀑布般地飞流直下、一泻万丈。
朦胧的雪雾之中,是有一团扭曲的怪影变幻蠕动。未过转眼,这怪影便投射出成百上千条巨蟒般的人面长蛇,缠绕住了周遭来去酣斗的青衣教、终南谷、白玉庵,以及西漠、冻土等大小三十二派的弟子……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一些无相灭宗鹰脉的弟子。
咔嚓咔嚓,一阵阵脆响之声灌入耳畔。那些被缠牢的正邪弟子,只有边承受着脖颈、脊骨折断的剧痛,边在等候死亡的恐惧中,被一张张或喜悦、或惊恐、或哭丧、或愁苦的人脸怪面啃噬面孔……
墨龙渊别过头,不忍再看。他也知道,此招必然是出自狂龙明王之手。
柳三素捏了捏剑柄,哼得声道:“这,就是值得你为其辩解的……《无相禅功》吗?”
墨龙渊长叹得一声,微微点头道:“对,这的确就是《无相禅功》,可这神功的确并非……”
柳三素根本不愿多听,他夺过话权喊道:“黄幽海!你莫要被邪功之力,蒙蔽了心目啊?这世上,有许多邪门的功法虽看似威力无穷、百利无害……可它们就像是罂粟花,看似奇艳秀丽,但其荼毒之深……绝非是你可以想象的!”
墨龙渊当然听得懂前者的逆耳良言,他也知道若不是亲自练过《无相禅功》,但凡是人都不敢相信——同一种功法,还有两路修炼的走向。他轻叹一声,本想解释,但见到柳三素那决绝的目光后,便又欲言又止道:“明白了,我找出这禅功的弱点之后,就不会再继续修炼下去……”
柳三素瞧着他良久,直至看到那份诚挚的眼神后,才勉强满意地道:“嗯,你要记住,这‘无相魔宗’里,根本就没有人。他们……都是一些披着人皮的炼狱魔鬼!你若对其同情、同理,那你就会潜移默化地着了这些畜生的道儿!”
墨龙渊闻之,不禁自问:‘难道这无相灭宗门下的弟子,全都是些十恶不赦、无可救药的畜生?’事到如今,他已不太敢确定。因为他想起了自己意识海内的那些苦命人,他们若不是被正派人士、王权贵族逼得走投无路,又岂会走上“魔途”这一条不归路?
还有周一剑、断肠人精、黑天白夜、煞命断魂子等……这些身藏故事的人,有哪一个不是误入歧途的羔羊?他们,本都有美好的前景、有光明与坦荡的未来,只是不公的命运摆布了他们,让他们不由自愿。
“师妹们,布阵!”
随妙清的高喝,二十余名白玉庵的比丘尼从松林里跃出,踏上山麓。
她们每个人的手腕上都缠有天诛、地灭两位神尼加持过的白玉念珠,看似每人都身怀白玉庵的看家绝学!
“妙清师妹,万万不可啊!”
妙琳先稳住了背后近百名听令的师妹,再上前拦住妙清道:“掌门师祖说过,在她未与帮手接头、赶来对敌之前……我等只可与对方弟子斡旋纠缠,绝不能和‘灵皇境界’的明王们妄动干戈啊!”
妙清皱起了细长如薄刀的眉毛,瞪了眼前者,朗声道:“师姐,你瞧瞧这场面,我们还能坐视不理吗?别说‘青衣教’和‘终南谷’这两派西漠大宗了,就连金沙帮、铁洞门、西沙剑府、三十六峰连环坞,还有冻土的红雪城、天霜派、昆仑无极宗等大小三十六路人马全都誓死上阵杀敌了!”
——瞧得周遭有一干众群豪转头望来,她便越说愈起劲、越讲愈动情:“师姐呐!我们若是再继续当缩头乌龟的话……怎配得起本门历代的掌门和前辈,用‘鲜血’与‘生命’树立下来的千年威名呢?!他日,你我圆寂归西、去到极乐世界……怎么去面对我派的列祖列宗?!”
妙琳心地善良——心地善良的人,大多口拙舌钝。她,自然说不过妙清。
她也想方设法欲要强加干预,可遭来却是妙清的奚落与众群豪的白眼。看着他们怨毒的眼神,和嘴里絮絮叨叨的谩骂,似乎每一个人都打心底认为:这妙琳就是个‘只愿他人赴死,不愿自己搏命’的卑鄙小人。
“师姐,请让一让!”
妙清言语恭敬谦卑,但暗地里却用胳膊肘顶了妙琳腰腹软肋一记!
这一毒肘下去,愣是疼得后者直摔倒在地,脸面发青。缓得良久,还连喘着粗气。
周遭众群豪见状,无不暗自称快;有些更不明状况的瞎眼之徒,更是连声喝彩,冲着妙琳滑倒的方向啐唾沫;唯有小部分了解这‘妙琳’、‘妙清’秉性的人,方才瞧在眼里,疼在心中……
有许多时候,人就是如此:明明不清楚事情内在的真相,就以自己主观的见闻来判断一切。这决然是一种欠妥的行为,也是一种对自己的骄傲与纵容。这非但会中伤了那蒙受不白之冤的当事人,也同样会让那处心积虑制造舆论的小人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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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得逞的小人,心里必定快活似神仙。
妙清就憋着心中爽快,率领那一干以她为首比丘尼围成里外三层的大圈。
她绕下右臂上的白玉念珠,注入‘玉之灵气’道:“师妹们,用‘白玉天雪破’对付那雾中妖孽!”
“遵命!”
“是,师姐!”
那阵中的二十多位比丘尼,皆先后绕下白玉念珠,并注灵念诀。
待得罗预之后,便将通体耀起《观音咒》的那颗扯下,摊于掌心,瞄准那雪雾中的怪影。
众尼衣袍簌簌,飞舞如风中旌旗。每个人的掌心,都像是悬着一块星星的碎片,看来闪烁又夺目。
妙清嘴角一崴,心想:‘妙琳啊妙琳……今夜,无论我是否建立奇功,你都必定要被我压上一头。反正若是成了,那就属我随机应变、当机立断;若是黄了……那也是你这个师姐指挥不当,不能服众!哼哼哼……’
想罢,她便娇喝一声道:“玉灵奥义,白玉浑天破!”
那干白玉庵的女弟子们,也接二连三地喊出诀名,与其一同击出道道流星般的白芒灵诀。
纵纵纵!
霎时间,二十余道‘白玉浑天破’先后掠过茫茫飞雪。
宛如是二十多条跃海而起的白鳞长龙,张牙舞爪地飞扑向雾中怪影。嗵嗵嗵,闷声不断,显然这些白玉念珠皆正中了怪影的本尊。
那怪影,则像是一只被钢叉戳中的八爪鱼,疼得连打激灵。未出片刻,自其延伸而出的‘怪面巨蟒’皆簌簌地松开了口,把那些个没了面孔的群豪尸首都逐一抛落。
妙清起先不动声色,沐浴着‘周遭群豪’的赞叹目光。待得那怪影良久未动,她才挺了挺腰背,露出理所应当的骄傲神采。可就在她欲要转身,再度奚落妙琳之际……
——呼喇喇!
——那团笼罩在半空的雪雾登时回旋四散,露出了一张渗人的大怪脸!
这张大脸足有五人高、三人宽,通体被黑雾所缠绕,五官不清。除了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瞪得老大之外,就数那藏于黑雾中的巨嘴格外醒目——只不过,这巨嘴是抿着的,腮帮子也是高高鼓起的……就好像是,含着许多的夜月明珠在嘴里,左右倒腾,欲吐未吐。
夜月明珠乃是稀世珍宝,自然难得一见。可这二十多枚的‘白玉念珠’,却是转眼又出现在了众群豪的面前。不过,眼下这些‘白玉念珠’已通体裹上了一层黑雾,变得像是泥潭里的黑珍珠。
暗芒如死星,混沌似冗夜,这一回……那‘黑玉念珠’易边而发,接连从那张怪脸的巨嘴里爆射出来!
嗙嗙……嗙嗙嗙!
那二十多颗‘白玉念珠’经过这张怪嘴,就像是山椒泡了烈酒、硫磺碰了热火。
它们比先前更快、更沉、更大力,且四散而射,根本不分敌我强弱。好似它们本来就是活的,就是有生命的,早就知道以自己的强劲灵威,足够击溃这雪山山麓上的任何一位修灵高手,根本不必“以己之长,攻敌之弱”。
它们的判断是对的,二十余枚加持过的‘黑玉浑天破’是所向披靡、攻无不克!只见山麓之上,一时间四处绽开百丈雪花,留下一枚枚深约数丈的爆裂巨坑。
妙清呆了。这一次,她沐浴在了众尸首那怨毒的眼神之中。她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错,兴许是自己这个小小弟子所无力承担的。
就在她分神片刻,欲要再想个扭转乾坤的毒计之时……
——一颗破空螺旋射来的‘黑玉浑天破’,已压迫至她的眼前!
第413章 再遇故友
她怕,怕得丢了魂。
她的半边脸颊和手臂已经发麻,就像是上过了桉树毒液一般。
两条腿也丧失了行动能力,就像是被掏空了肌肉与骨骼,再灌入了滚烫的铁水重铸——她已动弹不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身后忽掠来一道身影——娇柔的身影!
那是妙琳带着“师妹”的长啸之声,冲上前来护在了她身前,并张开灵压作为肉盾。
远近搀伤扶残的众群豪们,大多合上了眼睛。因为他们明白,这妙琳的行为……是与送死没什么两样。
只见两者的年轻富有弹性的脸皮,已被澎湃的气浪冲得飒飒抖动,宛如激荡的粼粼水波;她们的双唇也被强风吹得翻起,露出了珍珠般白皙的贝齿;而她们的眼睛里,却暗得像是望着被死荫遮蔽的幽谷,全然看不到一点儿生的希望。
的确如此,倘若这枚‘黑玉念珠’正中她俩……那画面一定像是用流星锤砸向两颗西瓜,霎时脑壳崩裂、血浆四溅!
可是,这种残酷的戏码并没有上演。
因为斜刺里陡然间闪出了一道衣袖飘然、宛如天仙的白影。
只听噌的一声,那‘黑玉念珠’便被劈成了两般,转向飞掠至远端巍峨的山峦。
嗙嗙两记巨响,雪崩卷起碎石自山间簌簌倾落,并在东西撞击之处留下了两口城门高的巨坑。
飞舞的雪花之中,那白影犹如傲立寒冬的腊梅——孤傲、狷介,但又燃烧着人性的光辉与不屈的心焰,温暖着身旁每一个害怕冬夜的孩子。
两个孩子双掌合十,跪下喊道:“小师叔!”
北冥凛折过身子,只露出那冰雕般的侧面轮廓道:“大敌当前,不必拘礼……起来吧。”
妙清边称是,边挽起了妙琳的胳膊,扶起她道:“师姐,对不起……都是师妹我的错……”
妙琳摇了摇头,莞尔笑道:“没关系的,你我是同门师姐妹,还分什么谁对谁错呢?”
望着妙琳那纯粹的笑容与清澈见底的眼睛,北冥凛不禁瞥了妙清一眼,似有深意道:“人,若是上一次当,那是心地善良;若是两次,那就是粗心马虎;如果一直上当……哼,那就是无药可医的绝症!”
妙清闻得此话,心中早已明白这小师叔是在指桑骂槐,提醒妙琳提防自己。可她转眼瞧得妙琳,见其依旧像是个未通世事的孩童,眼中只对北冥凛抱有纯粹的仰慕之情。
她,一时迷茫了:这大师姐,究竟是真的天真无邪,还是装傻充愣的一流高手呢?若是前者,那这妙琳必定会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但若是第二种情况,那就太可怕了……
“呵,尼姑庵里竟然有男人?”
青衣教阵中,那骨茹边杀边咂舌:“看来‘天诛神尼’为求良才,已是饥不择食了啊?”
妙清一皱眉,举剑高喝:“骨茹,你别没大没小的!这位‘北冥大侠’乃是本门供奉长老,论辈分……可算是你我的师叔!”
骨茹甩得一记独门的‘骨灵飞枪’,戳穿了一名鹰脉弟子的胸膛后道:“哼哼,那也是因为你们这一辈的弟子,实在没什么中用的,所以才非得请这号人物来压阵!”
“胡言乱语!论灵力,我师姐妙琳远比你出彩!”
“是啊,这我承认。不过,她太过慈悲、毫无杀念,绝不会是我师兄的对手。”
“哼,你们‘青衣教’的这一辈人里,也就莫生明莫师兄能堪大任,其余人的……”
“其余人的怎么?”
“也就和我们这些慈悲的尼姑……并无二样。”
“哈哈哈!”骨茹狂笑两声,旋即拨开积满雪籽的秀发道,“你错了,本教现在可非八月之前可以比拟,我们小师姐……”
“骨茹,休要与旁人多言!”另侧战圈,莫生明边与三名‘鹰脉弟子’缠斗,边打量着那高悬空中的大怪脸,道,“这怪东西吃了二十多记‘白玉浑天破’,眼下正在蓄力喘息……赶紧布阵,为‘小师姐’破敌创造良机!”
听闻莫生明之言,骨茹二话不说,应声遵命。
她似乎也明白,眼下‘青衣教’的荣辱兴衰,全已汇聚在了那位‘小师姐’的身上。
北冥凛和妙琳、妙清面面相觑,心中皆大感疑惑。妙清暗自嘀咕道:‘师姐就是师姐,师妹便是师妹,何来什么小师姐?再有,就连这第三代首席弟子——莫生明都得喊她‘小师姐’,那这女弟子在‘青衣教’中的地位……岂不是凌驾在了所有三代弟子之上?’
答案,那是肯定的。所有的青衣教三代弟子听闻‘小师姐’三字,便都像是打满了鸡血一般,尽力挥刀舞剑、脱离战圈,在山麓偏西处布了一个正反三角相合的大阵。
三角大阵之中,有人盘坐闭目凝诀、有人于外圈退敌干扰;待莫生明与骨茹入得阵眼后,这大阵便由外至内地亮起了九层淡紫色的光圈;再等光圈之芒均匀平稳后,好似有一轮若隐若现的‘绛紫圆月’于阵心处腾起,徐徐飘升。
“‘青天拜月阵’已成,请小师姐破敌!”莫生明边捏诀法,边高声呼喊着。
只见在那西首松林之中,是有一位裹住青袍、头戴帽兜的年轻女子,莲步踏雪走来。
她似乎有些腼腆害羞,一路上背脊是弓着的、两肩是缩拢的,头也低得就快与地面平行,活像一只烤熟了的青皮燕尾虾。
来到阵前,她稍一抬头,望了眼那丑恶的大怪脸与天上还未开化的厚重雪,便转首向莫生明摇了摇头,淡淡说了两个字:“不行。”
无需多说,莫生明就已明白她的意思,转道:“各位师弟师妹们,休要出工不出力!天上的雪云厚得很,小师姐的‘月禅之力’还难以完全发挥!我等……我等须得再加把劲,驱云还月!”
可纵使莫生明喊得再如何大声、阵中的弟子再怎样卖力,那天上的雪云依旧像是画在绢布上一般,一动未动。
“生明,我们四人来助你!”
只听遥声一喝,又有四位身披青袍的高手纵出松林。
他们两男两女,正是天青、苍青、玄青和地青四位使者。
四使分左中右三路迈入阵中,在某些滥竽弟子的背后注入了自己强劲的灵能。
就如同是一根断裂的铁索,无论气力再大的人来甩动,都无法将能量传递到另外一头。也像是在打通任督二脉的过程之中,但凡有一处穴位阻塞,那所有的灵气内劲终将逆流伤身。
待四道灵能注入少时,这‘青天拜月阵’顿然就像是画龙点睛一般,活了、有了灵气。底层的九重光圈先是左右旋扭,而又层叠抬升,最后嗡嗡地射出淡紫色的光线,抛入浓厚的雪云之中。
只见紫光与雪云交融揉合,并如同被一根无形的擎天大柱顺势搅拌、向外推拨。不过转眼,雪停云雾开,悬挂在星空中的那轮玉盘般的圆月,也映下了银光灿灿的光辉。
小师姐挽起了双掌,捧起一泓如水银般闪烁的月光,瞧得一瞧。
随即她长舒一口气,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褪去帽兜,露出自己那素白如母贝的脸庞。
她的眉目看似平缓,眼波却带着不安的光;她的嘴抿得很紧,没有多说一个字,可她的嘴唇却像是说了千万句话般,惨白而毫无血色……总之,这一张脸,时刻都在透露着一股无奈之下的成熟。
而当她额头上渐渐亮起了淡紫色的‘圆月徽记’之时,不远处的墨龙渊才眼色陡变,将她认出:怎会是她?!燕儿怎么……怎么变得如此模样了?!
同样的人、同样的年纪,活在‘皇宫朝堂’之中一年,与活在‘天牢监狱’之底一年,那呈现出来的精神状态、秉性心气都会截然不同,甚至样貌长相也将有云泥之变。
墨龙渊看在眼里,耳畔满是自己的惊愕连叹。在他心中的南宫燕——快乐、勇敢、坚强、不屈不挠,就算是被‘海妖王’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表情这么无奈、这么痛苦。
他忍不住就要冲到阵前,轻问南宫燕这一年来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再喝问这帮子毁人的‘青衣教徒’,到底对自己最疼惜的‘燕儿妹妹’施了什么勾魂夺魄的妖法?
南宫燕的神态,此时已平静得出奇。
她先前脸上细微的变化,也大多消失不见。就像是被人在脸上扎满了看不见的银针,已暂时丧失了表达喜、怒、哀、乐的能力。
“月禅奥秘,紫光天月坠……”
她的语气平淡而又无力,但天象却变化无穷!
只见天上的那轮圆月也和她额头的徽记一样,变得淡紫,随后越来愈深!
到了极点时,那圆月就像是一颗通体由紫水晶雕琢而成的宝球,凄美而又神秘……
咔嚓咔嚓!蓦地里,那紫色宝球似是受不住那‘月禅之力’的灌注,崩裂爆破!一束深紫色的强劲灵光撕开了星空夜幕,劈头盖脸地轰射在了大怪脸之顶!
第414章 月禅之威
晃嘡嘡!!
紫色的月光,如从天界裂缝中逃逸的圣光般,轰射于魔物之顶。
那大怪脸眼珠暴突、巨嘴撕裂,周遭的黑雾如沸腾滚水般升起浓烟。它痛苦地抽搐、挣扎,发出了咿咿嘤嘤的古怪悲鸣,就如同是被人活活扒开了皮肉,在削割神经骨髓。
“小师姐!”
莫生明的嘴角稍稍上扬,高声呼喊道:“这魔脸快要支撑不住了,赶紧再加催功!”
南宫燕很听话,听话得像一具扯线傀儡。她应声捏紧掌心的诀法,催动体内的所有‘月之灵气’灌注于额头……
未过片刻,只闻嗡嗡震响,她额上的‘紫月徽记’陡然紫芒大盛。同时,那从散碎紫月内轰击而落的灵光也增强了三倍不止,直像是捉住了大怪脸的头发,往天舟的废墟里按。
大怪脸无能抵挡这份‘月禅之力’,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的机会。它唯有哭啼起来,好似在哀求着南宫燕莫要杀它,又好似……在求自己的主人,赶紧现身来救它。
兴许是它哀求的声音太低沉、难听——就像是被勒住脖子后,乱声叫唤的大白鹅一般。无论是‘南宫燕’还是‘它的主人’,都丝毫没有同情怜悯它的意思,是一个不罢手,另一个不施救。
有人不罢手,有人不想施救。
也有人心急如焚,恨不得冲入拜月阵中赏每个‘青衣教徒’十七八记耳光。
眼看南宫燕脸色病恹惨白,从肩胛到手掌都不住地颤抖——墨龙渊的脸也气得刷白,心也随之颤动!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西漠三大正宗之一的‘青衣教’能把好端端的一个人,折磨成这幅模样?难道他们当年来渊海寻找‘南宫燕’时……本就是想将她训练成杀人的兵器?
他越想愈气,气息也愈急,浑身的血管中流淌着的,仿佛已不再是鲜血……而是火龙油!一触即发的火龙烈油!只要,再有一点火星……他整个人就能立马燃烧、爆炸!
红色的不是火星,而是从南宫燕嘴角淌下的鲜血。她到底只是个‘天阶灵士’,身体怎能吃得消连续施展如此强横、足以击杀‘灵王境’高手的奥秘灵诀?
“简直……简直禽兽不如!”
墨龙渊孰不可忍,啐得一声就要纵身跃去。
却不料一柄晶莹剔透的快剑,横在了他的去路之上。
墨龙渊瞪向柳三素,凶厉地喝道:“你,莫要多管闲事,快让开!”
柳三素瞥了眼南宫燕,摇头道:“不成,你现在若是入阵,就是在与西漠、冻土的群豪为敌……我不想到时候还要用心细辨,你是不是一个两面间谍。”
墨龙渊挺起了骷髅太刀,指向前者道:“我,不需要取信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捣毁魔宗之念,本就不是为了讨好你们!”话到此处,他眼波潺潺地转向南宫燕,又动容道,“她是我的好朋友、好妹妹……我,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到这种非人的虐待!”
柳三素并没再劝他,只是原地甩了一个剑花,化出左右两道‘虚影分神’剑指对者,好似在道:‘有本事,你就破了我的三素剑阵,再过去帮她罢!’
……
少时,那被按倒在天舟废墟中的怪脸越缩愈小。
就像是一只放了气的皮球,干瘪、皱皮,再也没了活力。
可就在它即将被紫色的月光完全吞噬之前——忽听四面有浪潮般的重声拍来:“看来,谢无极的‘月禅秘术’总算找到衣钵传人了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哈哈哈!”
这句话,声音越来愈清晰、越来愈集中,最后汇聚在了一个点——那个点,正是‘青天拜月阵’的阵眼。
众青衣教徒,连同在场所有打斗中的魔徒、群豪皆放眼瞧来:只见此人的‘登龙化云靴’之底白雾腾然,仿佛天上金仙那般踏云来去;一袭九天混龙袍随风飘荡,其上的九条金龙好似活生生地在苍穹中游动;最耀眼的当属他面上覆着的龙首面具,那龙眼仿佛是沉睡千年后苏醒的洪荒天龙,两眼已然汇聚了千百年的锐气,是神魔难挡!
群豪之中,几乎人人都是西漠与冻土上一等一的修灵高手,因而他们全都晓得:此人绝对不是什么金仙,而是地下界来的炼狱明王;他身上的龙纹也绝对不是什么金龙,当是一条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极恶毒龙;至于他的眼睛,那更是万龙之尊——‘黑烛骨龙王’那从地狱凝视而来的凶眸,光是对上一眼,就足够叫人气绝身亡。
他,正是无相灭宗之中,实力排行第四的‘狂龙明王’。
莫生明和骨茹的脸皮,已经僵硬。
他们从来都未有感受过如此深邃的恐惧,好像是负隅顽抗的兔子,面对着一头玄元天虎。
狂龙只轻声一笑,并未急着破阵。因为他的灵压足矣抵消此阵之中所有‘青衣教徒’的灵力,让这‘青天拜月阵’于阵眼开始失效,并反制成为他们自己的牢笼枷锁。
莫生明的全身仿佛石化,不能撤诀,唯有那张嘴皮子还能翻动:“哼……你便是……无相魔宗的……狂龙明王吧?”
狂龙点了点头,道:“正是。”
莫生明艰难地咧起了嘴,笑道:“你,为何还不杀我们?”
狂龙轻蔑地笑得两声,道:“呵呵,你可曾见过,狮子老虎会特意去踩死地上的蝼蚁吗?”
莫生明的额头,已憋得青筋暴起,道:“你……你休得猖狂!但凡……”
狂龙决然打断道:“没有但凡之说。无论你再修炼上千年万载,也绝不是本座的敌手!”
莫生明决不允许自己在众群豪面前低头服软,他啐道:“哼……一派……一派胡言!今夜……我莫某人定要……定要替天行道,宰了你这大魔头!”
“宰了我?哼哼,好!那本座就和你打一个赌。”
“赌?赌什么?赌注又是什么?”
“赌注是——倘若本座输了,便自己割落首级奉上。至于赌法……”
“你说说看!即使我莫生明粉身碎骨,也要叫你人头落地!”
狂龙冷笑了声,指向与柳三素对峙中的墨龙渊道:“我打赌,就算你和那‘终南谷首徒’联手,再加那‘白玉庵’的小尼姑远处掩护,也斗不过我这名弟子。”
原本没人会留意在西北角落的墨龙渊,因为他与柳三素的比拼虽很激烈,但一时半会儿绝不会分出生死高下。但经由狂龙这么一指……有谁还敢不上下仔细打量这个男人?!
莫生明的眼睛发了光,就像是三天没吃饭的乞丐看到了一碗香喷喷的冰糖红烧肉。
他哼笑了声,道:“狂龙,你未免也太小看我‘莫生明’和他们两位正派翘楚了吧?你的弟子再怎么强……始终也就是‘玄阶灵尊’巅峰的程度,怎可能以一敌三,还能战胜我等?!”
狂龙自信地挺起了胸膛,阴森森地笑道:“哼哼哼,当年我宗宗主——万相王,不正是以一敌三,战胜了天诛掌门、公孙谷主,还有你的师祖谢无极、谢大教主吗?”
莫生明一愣。他虽想替师祖辩护,可毕竟败了便是败了,已无回旋狡辩的余地。
反倒是狂龙敲开了天窗,说得亮话:“即便当年‘公孙谷主’身体并无抱恙,你们那些所谓正派的三位巨擘也没有绝对战胜我宗主的把握,对吗?”
莫生明垂下了脑袋,因为他无数次地听闻自己的‘教主师祖’在私下感叹:‘当年,那万相王的实力之恐怖,只怕纵览千古都难觅敌手……三十招,若是以一敌一,不出三十招禅功,师祖我就得一命呜呼也!’
想着,莫生明瞧了眼墨龙渊,倏然眼珠一瞪:“难道,难道他也身怀……”
狂龙哼哼一笑,道:“不错,本座的这位徒儿……已练就了一身‘无相禅功’的绝艺!”
此言一出,莫生明与北首妙琳的眼睛,都为之一颤。就连那早已知道墨龙渊练过禅功的柳三素,也不禁攒了攒‘琉璃分魂剑’的剑把,生怕陪了他近百年的佩剑跌落。
“哼,哈哈哈!”
莫生明也不知是笑谁?竟癫狂地大笑起来。
他恶狠狠地瞪向墨龙渊,如同恶鬼般龇牙咧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三人若是当真杀了你这贼徒弟,你……”
不待莫生明说罢,狂龙便沉声道:“本座绝不追究,也绝不会食言。但凡你们胜了……甚至杀了我这徒儿,我必当自断经脉、提剑自刎!”
莫生明高喊一声“好!”,旋即转问柳三素与妙琳道:“二位,意下如何?”
柳三素不知是真起了杀心,还是逢场演戏,他的本尊连同左右两道分魂皆散出了肉眼可观的浓重杀意;而妙琳却迟疑踌躇良久,她虽还未认出那墨龙渊正是她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的男人,可冥冥之中,她却又不愿和这个男人为敌。
“去吧。以三敌一,你们当有些胜算。”
侧旁的北冥凛,忽而动起了冰石般的唇齿:“不过,你们不许杀他。若是他死了……我就叫你们三个下去给他为奴作婢……”
第415章 以一敌三
妙琳不置可否地点得点头,她也不愿伤了这个男人。
仿佛她的心脏有根同生共死链,牵着那墨龙渊的心脏。若是后者一死,那她也无能独活。
北冥凛寒剑般的双眸转向妙琳,冷冷道:“那你去吧,去试试以三敌一,能否击败他。”
妙琳双掌合一,躬身应道:“遵命,小师叔。”话毕,她愣得片刻,便云步奔向那墨龙渊。
狂龙笃定地一笑,似是这场赌局还未开始,他就已经锁定胜局。
呼喇喇!他撩起一掌挥向莫生明,强劲的灵风霎时间将其吹起、抛除百丈余,最后滚落在了墨龙渊的左首斜方。
待他起身,拔剑。西漠正派的三大首席弟子,已呈犄角之势包围了墨龙渊。
柳三素已与两道分神一同,架起了三路不同的本门剑招,其剑尖无一例外地直指对手咽喉;莫生明则瞪目龇牙、横剑凝诀,转瞬,便有一束束肉眼可见的‘青色灵光’不断地汇聚向他的掌中长剑;妙琳,虽犹豫了半晌,可最后还是取下了两枚‘白玉念珠’平置于掌心,口中诵念起了独门咒语。
墨龙渊眉宇一锁,眼神中已汇聚了紧迫的光。他明白:现在的情势之下,他必须拿出浑身解数来对付这三个人,才能保证自己的身份不被识破、计谋不至东流。
且,尤其不能让柳三素让招,也不能让妙琳从招式中看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这两条,谈何容易?
要对敌全力以赴的柳三素,墨龙渊势必要祭出太刀、青炎和血之灵气。
但若是一连用出这么多妙琳见过的招数,岂不是在自己脸上写明了“吾是黄泉”这四个大字?
墨龙渊悄然凝起深黑色的杀气,将骷髅太刀牢牢裹住。他的双眼直来回在三人之间搜扫视,以求有何破敌、但又不会被众人洞悉身份的万全之策。
“吼嗷!”、“吼嗷嗷啊!!”
忽然,他丹田气海内忽传来了群龙吟唤之声,如雷彻天。
内观才知,原来是被他吸收的百余道‘天龙之魂’已拍翅腾飞,跃跃欲试。
墨龙渊本就想过,要好生利用这些得来不易的龙魂,以创出自己独有的杀手锏。只是近日事多且杂,未有什么闲暇的空档来尝试练习新的招式。
“喂,魔宗妖孽!”
莫生明比起手诀,直至墨龙渊道:“你准备好受死了吗?!”
墨龙渊长吁了口气,暗自念叨:‘眼下,也只有靠‘无相禅功’和‘龙魂之威’,来出其不意地战胜他们了……’想罢,他便故作傲气逼人,冷道:“哼,死的……一定是你们三个!”
话音未落,柳三素与其两道分魂便当先冲杀而上——嗤、刷刷、飒飒!
这三种剑法有快有慢、有刚有柔,已是富含三种巧妙的变化;两者不同组合,又延伸出三种奇妙的变化;而这六种变化再一叠加组合……整整十八般的变化,着实让刀术精湛的墨龙渊都一时以招架。
“三素兄,我来助你!”
一绺青芒刺来,莫生明横剑扫向敌手的下盘三路。
墨龙渊眼前的剑光,已如漫天花雨般密集,他还哪有功夫招架青剑?
他忙催动意识海内的‘禅功之力’,唤出三张‘度化佛面’挡开了青剑!
可莫生明毕竟是成名已久的剑术高手,在实战中随机应变的能力已炉火纯青。
只见他顺势在半空画出了一条青芒弧线,旋即从三道‘度化佛面’的缝隙间刺向墨龙渊的肋部软当。
剑,并未染成红色。
因为那青光熠熠的长剑,只划破了墨龙渊的衣袍,并未刺中他。
这并不是莫生明手下留情,也不是这一剑刺得劲力不足——而是那三张度化佛面,转瞬即融合为一,化为了一张半人高的巨硕佛面。
莫生明的握剑手,整个就镶嵌在了那张佛口里。宛如是被牢牢浇筑在风干的水泥石墙里,挺也挺不进,拔也拔不出。
他毒辣辣地瞪了墨龙渊一眼,转而望向远端的妙琳道:“妙琳师妹,赶紧发招啊!这厮的魔功邪乎得紧,唯有你的‘白玉浑天破’方才能助我脱困!”
白玉念珠,早已静卧在了妙琳的左手掌心,并汇聚了她体内大量的‘玉之灵气’。可她蜷曲的右手食指却迟迟不愿凝力弹发此珠,道:“三素师兄……”
“怎么了,师妹?”
“我觉得……这禅功,并不‘邪乎’啊……”
“你说什么?此功乃妖人所使,怎可能不邪乎?”
“不是呀……这尊面孔慈眉善目、如怜众生,像极了我派供奉的菩萨佛祖啊!”
“别胡思乱想了,师妹!”莫生明咽下了骂人的粗话,边尝试拔手,边道,“你莫要被魔宗的障眼法给蒙蔽了,这个妖人就是想以此法来牵制住你啊!”
“不……不是的,师兄!”妙琳望着那与柳三素斗得剑光飞舞、火花四溅的墨龙渊,忽然呆了片刻,心念道,‘这身形,怎会如此像他?这五尺的长刀,也和‘骷髅太刀’相差无几,难道这个墨龙渊是——’
纵——
妙琳还在犹豫,她侧首就飞掠过了一枚白玉念珠。
那是轻身赶来的妙清,二话不说地使出了‘白玉庵’的看门绝艺。
嗙的一记炸响!那‘白玉浑天破’直中了‘度化佛面’的侧脸!
可让莫生明和妙琳、妙清吃惊的是:那灌满《观音咒》念力的灵珠,居然被佛面瞬间吸去了能量,并像是四周松树上早已熟透了的松果般,清脆地落在了雪地冰面上。
妙清瞪着眼睛,喊了一声:“怎么可能?”旋即又再扯下一颗‘白玉念珠’,诵念咒语之后击向佛脸!
可佛毕竟是佛,祂的金体岂是小小佛门女尼可以洞穿的?
又是嘈切一串响。那白玉念珠再一次地被佛面吞去法力,反复弹落在地。
妙琳双掌合十,向那佛首虔诚一拜道:“师妹,你莫要再试了。我等的佛门灵诀、法力,恐怕都对这尊佛面无效,更伤不了这位……这位身入魔宗,但又不忘修禅的得道居士!”
妙清一皱眉,盯着墨龙渊那腾挪转移的身影,哼道:“得道居士?师姐啊,你清醒一些好吗?我们眼下面对的人,个个都是魔宗的妖孽!即便他曾经是个良人,做过许多善事,那在魔宗这种藏污纳垢的泥潭里泡过……怎可能不染得满身戾毒之气?”
“这……世事无绝对,总有人能出淤泥而不染。”
“出淤泥不染?呵呵,师姐啊……你怎会清楚此人秉性?难不成你认得这妖人?”
“我……”妙琳不敢确定。她转首望向北冥凛,试图从后者的神情中得到肯定。
可北冥凛的两只眼睛,就如同是封上了一层城墙厚的蜡油,完全看不清他眼底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妙琳犹豫再三,只得摇了摇头道:“我……我当然不会认识‘无相魔宗’的弟子……”说完这话,她又在心里淡淡补了一句‘黄大哥他坚毅刚直,是绝不会加入这魔宗的……’这好似是在给自己的答案佐证,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两人交谈之际。
墨龙渊已逐渐摸透了柳三素剑法中的十一路变化。
他虽不能随心所欲地抵挡来招,但也不至于像起初那么狼狈,每一剑都只巧巧避过。
柳三素收剑退得两步,站定道:“妖人,你的近身刀法当真不赖!”
墨龙渊哼得一声,耍了个刀花道:“呵呵,你也不赖。只是比起我来……还差得远。”
柳三素的眉梢一搐,似是真的不悦道:“哦?你区区玄阶灵尊,就敢如此之狂?!”
“狂与不狂,无关紧要。只有谁的诀法高超,才是王道!”
“你,什么意思?你难道认为,自己的灵诀造诣……在我之上?”
“不。我的灵诀造诣并非在你之上……而是‘远’在你之上!”
“远在我之上?哈哈哈!”柳三素朗笑不止,良久才哼道,“既然你如此小瞧我……那我也就不再客气了!”
话毕,他的四周忽嗡嗡发震,地面的冰块与积雪皆道道皴裂。
肉眼可见的灵气,像是迸发的蒸汽一般,自他的浑身上下喷涌而出。
他动了真格——他在以‘玄阶灵王’的灵压与灵力,催动高强灵诀!
墨龙渊长吁口气,心头已惴惴不安。
他虽知惹怒一位灵阶比自己整整高出四个段位的修灵之王……并不是什么理智的行为。
可他必须这么做,否则以狂龙明王之眼力,怎会瞧不出‘柳三素’方才在刻意让他?
就在墨龙渊聚集起体内的‘幽冥夜火’,灌注入那一道道龙魂之中时……西南首松林深处,是有一阵受惊的‘冰冠冬鸟’拍着一丈许的翅膀,逃往更深邃的雪夜中。
柳三素与墨龙渊体内的灵气,好似也随之远遁,飘向了那茫茫雪夜——他们,似乎已感受到了某种极为不寻常的气息,正从那片松林之中蔓延四散……
“咯咯咯咯……”
熟悉的怪笑声,如同锥子般凿入了众人之耳。
那是宝匣人魔为庆祝打开胸前的‘地狱之匣’,而奏起的无间欢歌。
第416章 歌利亚像
“唐古德,九重铁……”
宝匣人魔的阴森怪笑,阵阵透骨而来:“还有各位西漠、冻土看官老爷,诸位都斗乏了罢?”
雪山山麓上的正邪两派之中,的确大多都体力透支、热汗不止,可他们没一个人会去回应那不正常的问话。他们只觉得:这个家伙不是脑子给冰天雪地冻傻了,就是根本没有脑子。
他,的确没有脑子。瞧见过他脑袋构造的人,全都明白这一点。
“唧唧嘻嘻!”
只得听宝匣人魔啪啪地拍着巴掌,继续道:“嗯,嗯!大家的确都累了,累得都讲不出话来了……这样吧?我表演个拿手的大戏法,来给大家伙儿助助兴!可好?”
唐古德烈声一喝,道:“你这魔徒狗贼,死到临头就别在嘴上逞能了!这‘灭灵天罗牢’乃是九重铁前辈精心炼铸而成,内置八重八道的重锁卡死,任你再怎么精通机关构造都没法脱逃的!”
“啧啧,的确啊……我现在双手双脚都被你们锁住,是插翅也难逃。”
“你知道便好!若是你乖乖就范,我和九重前辈便可保你活到半月之后!”
“活半个月啊?半个月我将如何?”
“哼!自然是抵达我‘神王天庙’,接受教皇大人的制裁与审判!”
宝匣人魔又连笑了数声,连音色都开始颤抖分叉:“咯咯哈哈!我为何觉得,在半个月之后……我会提着你和九重老贼的脑袋,安到我为你们量身定制的机关躯壳上呢?”
唐古德冷哼得一声,道:“我们这里有两位灵王、十二位灵尊、三十七位灵士和各路修灵好手,凭你一人的话……就算你挣脱这座牢笼,我们也能将你制服!”
“区区五十一人,就想制服我?”
“呵呵,难不成你那方寸的宝匣里……还能藏着千万人?”
“啧啧,过去倒是有万把个机关人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宝匣人魔浅笑道:“只不过,这万把个机关人——早在对付‘金曼拉大军’的围追堵截时,就已成了埋藏在荒漠下的机械残肢,里面的机栝与零件……恐怕也早已生锈失灵了。”
唐古德虽自信灵力强盛,以一对一定能胜得人魔。可让他率领五十位‘修灵高手’对阵万匹‘机关人偶’……他也觉得必定没有赢面。眼下听得宝匣人魔并无压箱底的救命之绳,他才松得口气。
飒喇喇——
他的气一呼出,那西北松林之中,忽也腾升起了遮天蔽月的黑煞瘴气。
那气,是从人魔胸口的‘机关秘匣’里滚滚涌出的古怪气息。虽无毒,但让人背脊发寒。
宝匣人魔咯咯笑道:“唐古德啊,唐古德……好说你也是久历阵仗的‘修灵之王’,岂不知出来‘混江湖的’都会未雨绸缪,留个杀手锏吗?虽说我的‘机关大军’已减员九成,但我只需一尊‘机关人偶’,就能保我周全。”
唐古德低声警告道:“你想要干什么?赶紧停下!否则……我就刺穿你的脑袋,叫你当即就毙命!”话毕,他便凝起‘光之灵气’聚于食指——预备情况一不妙,就出手结果这宝匣人魔。
那宝匣人魔似是全然不将唐古德的警告放在心上,他自顾自地闭上眼睛,默念:“注入天海水银,抬升螺旋龙门架……完成;拆卸束缚重甲,解除第一阶段封印……完成;置入狂暴核心机栝,武装战斗型两用兵器……”
黑雾滚滚之中,唐古德与侧首的九重铁相视一眼,刹那统一了意见。
旋即前者的指尖灵光大作,刺入‘灭灵天罗牢’中,将那宝匣人魔的脑袋戳穿!
滋溜溜——不是血,也不是粘稠的脑浆。一岔岔乌黑色的机油,自唐古德的指尖淌落,滴滴答答地晕开在绵白色的积雪之上。
唐古德的眉头,微微隆起。他平素淡然的目光,当下也与周遭捂住口鼻的看守们一样,满含惊骇与疑窦。而那宝匣人魔却像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方形的木嘴开合如前:“置入超巨型灵晶山于躯干,解除最后一重封印……完成!启动,歌利亚巨像!”
喀喀,咔咔咔!
宝匣人魔的前胸,倏然豁开了道道裂缝!
激荡的浑黑浓雾呼喇喇地喷涌而出,直顶飞了那‘机关暗匣’的仓门。
转眼后,这松林方圆一里之内,皆被这古怪的气息所笼罩。如是‘地狱谷口’那挥散不去的阴霾,在人间汇集、沉淀。仿佛预示着死亡与灾祸,即将踏临这片纯白的洁净之山。
……
原本打算演到落幕的墨、柳二人,都因这大变动而罢手。
他们本就不愿像笼中的老虎、街边卖艺的猴子般,被众人盯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如今,这‘宝匣人魔’的黑雾幕布倒也给了他俩台阶可下,但他们都绝料不到——在这幕布之后,即将要替他们登场演出的‘歌利亚巨像’,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嗙!嗙!
两记踏足巨响,宛如天柱崩塌,坠落凡间。
呼猎猎——蒸汽卷起腾然黑雾,如怒海浪涛般涌向四面八方!只把某些灵能低微各路好手卷上半空,像是鹞子般腾挪打转,再重重地摔下山麓。
待众人稳住脚后远望,只能见到一环火红色的灯笼,摇曳在三十丈的高空当中。它们,正是这‘歌利亚巨像’的视觉接收机栝,也就是他的“眼睛”。
人的眼睛,只有两枚。这两枚眼睛就足以分辨上千种色彩,感知万事万物的长短与纵深。宝匣人魔乃是东玄屈指可数的机械匠师,他必然知晓两枚眼睛就已够用,可他为要浪费灵晶中蕴含的灵能,来画蛇添足呢?
宝匣人魔,绝不会画蛇添足。但凡能用一招杀死的人,他是绝不会浪费自己灵域中所储备的灵晶,来催动第二招的。因而,答案只有一个——这些眼睛,不止是‘视觉接收机栝’这么简单……它们,更是毁天灭地的凶器!
嗡嗡嗡……嗡嗡——
数十枚火红的眼珠子,像是在鼓风的炉火般,愈烧愈旺!
只听宝匣人魔高喝道:“这第一个戏法,精不精彩?嘿嘿嘿……诸位看官,你们有没有见过地狱的硫磺火湖啊?哼哼,你们当然没有见识过,不过现在……我就把它变出来,给你们长长眼!”
话音一落,那火红的眸子蓦地就燃烧了起来,并像训练有素的弓弩兵般齐射出九轮烈火巨球,霎时斑驳地点亮了雪夜下的昏暗松林。
这还不算火湖,充其量只能说是一片片的火坑。宝匣人魔咯咯一笑,口中大喊:“上地狱炼龙油,再将保险栓拧下,把‘炎浪之瞳’的喷射效率提至最高!”
那‘歌利亚巨像’之中,是有成千上万个‘机关苦力’在同时劳作。他们听闻主人的号令,有的忙窜上跳下地将巨型油桶装载于传动弹匣;有的逐一扳下数十枚眼珠底的机关把手;有的则负责把冷却用的液体,灌注于冷却箱内,并催动体内的冰之灵气提速降温。
而浑身裂痕、几乎散架的‘宝匣人魔’正稳坐于升降宝座之端,顺势抚摸着控制面板上的每一个铁质按钮与操纵把手……他的食指,忽然停在了一块麻将大小的翻板之上,他道:“倒数计算,三、二……一!!”
数到最后的一个字时,宝匣人魔已掀开了这块抛面光洁的翻板,摁下了里面那赤红如火的宝石按钮!
咯嘣,咯嘣!那原本缓慢的传动弹匣忽就猛然提速,将一桶桶经过七七四十九次浓缩提炼的火龙油——地狱炼龙油如酒杯一般,倒入了每颗‘炎浪之瞳’底下的增益皮囊中……
哗喇喇——!!
机身头壳之外,只见那一环‘炎浪之瞳’登时喷涌出数十道炙热的炎流,倾吞四下。
那些松木本就不太容易烧着(zhao),眼下又挂着绵厚的积雪和满枝的雾凇,可说是抗火绝燃之物。不过,它们却在这奇热炎浪的炙烤下转瞬冒起了青烟,并化身成为一株株艳丽的雪海火树。
很快,整片松林便被摇曳的火海所吞没,在其内的野兽飞鸟皆上天遁地,往四面八方逃窜。可这火海的浪潮的目标,绝不仅仅是松林与其中的囚牢看守——它所瞄准的……是雪山山麓上所有西漠、冻土的正派群豪!
晃荡荡——十人高的火龙炎浪高高腾起,猛然扑向山麓西南的正派群豪!
他们拔腿就要逃。可未跑出几步,脚底就被融化的冰雪之水带倒;当他们踉跄地爬起身,再要向前逃时,他们脚底的冰雪早已蒸发、后背的衣物也都冒烟着火;身上着火,自然反应便是脱下衣物。可他们一脱下衣物,自己的皮肤就瞬间干裂升烟、焦黄发臭。
此刻,就算他们凝起了‘水之灵团’来护体……也早为时已晚。这就仿佛是在流金铄石的沙漠之中,滴上一小粒水珠,不过弹指之间就会被蒸发殆尽。
火海巨浪,夹杂着惊恐万状的人流向墨龙渊众人袭来。
他们并未转身逃跑,而是睁大着眼珠子,抬头望向那尊火湖中央的‘歌利亚巨像’。
第417章 三剑北来
火湖之中,巨像佝偻着身子,宛如藐视众生的地狱火神。
它面如恶鬼,龇牙咧嘴,两根长矛般的獠牙斜窜而下,形同剑齿猛虎;宽阔如山的后背,背(bei)着一口棺椁般四四方方的缠枝宝匣,宝匣的细缝间正不断地涌流出浑黑的瘴气。
可最显眼的,莫过于它那身耀黑的钨钢躯壳。其上通体翻着箭头般的锐利倒钩,且几乎瞧不见任何拼接的缝隙,就像是一块偌大的抛光黑镜,映照着烛天的烈火与众人惊惧的面庞。
咣啷一声,钨钢躯壳倏然一亮!
那是唐古德甩起了‘光之鞭’猛抽而来!
噼噼啪啪,他转瞬间便乱舞了三四十招。那半空中的光华残影,宛如火湖中盛放的白莲花,凄美而纯洁无暇。
可对于‘歌利亚巨像’而言,这‘白莲花’当着只是好看、好闻罢了。它那厚如城墙的钨钢甲壳,仿佛是刚从铸炼池中吊起来的一样,是连一丝一毫的磨损划痕都未有留下。
“唐教士,老夫来助你!”
正当唐古德凝招间隙,那九重铁已手提‘神山残剑’刺向巨像的膝盖。
神山残剑,曾位列东玄第一刃。而他的主人,正是现今的天下第二剑客——北斗剑圣。此剑之威,可开山断海、毁天灭地。钨钢再坚硬,自然也不挡其锋之威。
可以‘宝匣人魔’之智,怎会不未雨绸缪、做好对付当世十刃的准备?他依旧端坐于升降宝座之上,从防御型机栝的序列中摁下了一枚鹅黄色、绘制有闪电雷纹的按钮,道:“来电!”
他说来电,天际当真霹雳滚滚。那白光豁线如蛛网般聚集向‘歌利亚巨像’的两枚顶角,并顺由其导电的钨钢甲壳通往膝盖……啪!!肉眼可见的漆黑霹雳,直击向神山残剑,愣是将九重铁连人带剑击散,各飞出数十丈不止。
“叽叽叽,九龄前辈……”
宝匣人魔手握阔声导管,淡淡道:“我敬你为同行尊长,就再多表演个戏法给你瞧瞧吧?”
说罢,他哼哼一笑,又按下了‘雷电按钮’侧旁的一枚‘双色按钮’——这枚按钮分左右双色,一红一蓝,其上还雕刻着一块马蹄形的古怪图案……
滋溜溜,滋溜!那电流继续在‘歌利亚巨像’的体内流转,且越转愈快。转眼,那原本插在烈火焦土中的‘神山残剑’便吱咯作响,仿佛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挪移拽拉。
九重铁吃力地从火坑中坐起,捂住自己那被轰穿了洞的加持罩衣道:“小贼,你、你……你快住手!若是你敢……你敢碰神山残剑,老夫……老夫一定让你……”
宝匣人魔抢道:“哈哈,让我怎样?吃不了兜着走?还是人头落地?”
九重铁咳嗽了两声,道:“老夫……老夫一定把你‘藏身灵域’揪出来,叫你丑面现世!”
宝匣人魔稍得一顿,随即像是疯了般嗒嗒连按双色按钮,道:“来啊……来啊来啊!你有本事就从我千百个藏身灵域里,把我的真身找出来啊?我今天,就要定了这柄破剑!”
嗡嗡一声,那‘神山残剑’便被强劲的磁力吸引,飞掠向‘歌利亚巨像’的牙缝之中。
与此同时,唐古德也凝起了耀眼的‘光之灵球’,轰向了巨像之首。
……
咣嘡嘡!!
闪耀的光球猛然炸裂,登时刺痛了山麓上所有幸存者的双眼。
待他们再度揉眼睁开,唐古德已化身为一道光弧,来去于‘歌利亚巨像’的上下前后,不断地与其纠缠比拼!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西南半空之际。
有一双毒龙般的恶眸,将歹念移向了月阵侧旁——那人如死灰的南宫燕身上。
狂龙见她眼神空洞,额头上的‘紫月徽记’若隐若现,心中暗想:‘这小妮子还只发挥了‘月禅之威’的三成功力,就能一击破了我那‘无相怪面’……若是任由其通达此功,恐怕对我宗极为不利啊?’
想着,他负在背后的右手掌心便悄然凝起了浑厚的灵气,欲要将这灵婴给扼杀在摇篮之中。可就当他的眸子里投出恶毒的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狩猎龙吟时……有道纵喊声,却盖过了四面的狂风烈火、直钻入了所有人的心内。
“白无命,百年不见,你还是一副偷鸡摸狗的小人心肠啊?!”
狂龙一转凶眸,朝着东北昏暗的风雪里望去。只见狂风骤雪之中,是有三者踏剑凌空飞来——当先的,乃是换了一身素白袈裟的天诛神尼,她双眸如炬、嫉恶如仇,左手拨着‘白玉念珠’,右手单掌合十,操纵着脚底莹莹发亮的‘天诛神剑’。
飞在她身后的,乃是一位眉目慈蔼的垮面老尼。她身披墨法袍,头戴乌丝毗卢帽,看起来比要比天诛大上三十岁,可实际上……她却是比天诛神尼还小上一百来岁的师妹——灭寂神尼。而她那柄赖以成名的‘灭寂剑’,也正被她随心所欲地踏于足底。
这两个人,狂龙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见过她们,虽说不上滚瓜熟透,但也知道她们剑法与灵诀的套路。可这第三个戴着帽兜,裹着绒毛披风的瘦长男子,却是他从未见过、也是最摸不着头脑的一个。
这男子瘦,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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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黄泉在‘蒙戈海盗’手底下做奴隶时,还瘦上三分有一。
这男子其实并不高,甚至比两位几百岁的神尼还矮上一个脑袋。
但他就是看起来很高、很长。就像是棉花本来并不重,但体积却比同等分量的铁块要大上十多倍。
这种身材比例,已经能让人觉得非常古怪了……可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的剑。这柄剑,看起来就不是一柄能杀人的剑。这柄剑,更像是村里的孩童在玩‘将军游戏’时,握在手里的假木剑。
若是这种拿烂木料刨一刨,再刷上黄漆的剑能杀人……那杀的也一定是个病入膏肓,快要一命呜呼的活死人。要是用这柄剑对付绝顶高手,那决然是一种最大的羞辱与藐视。
可是,这人落地之后,也并未拔出第二把剑。
他就是握着这柄‘将军木剑’,收于背脊之后,随着两位神尼来到狂龙跟前。
天知道,这天诛与灭寂两位师太来得这么晚,就是为得等这个奇怪的矮子剑客。
八目相交,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唯独这矮子剑客突发怪声——他的声音,决然是听一遍就能记得一辈子的那一种,高亢而尖锐,不像是人类的声音……更像是躺在房瓦上的猫儿,在嗷嗷叫魂。
“天诛师太,就是他吗?”
“不是他。不过他也是无相灭宗的大魔头之一。”
“那他在魔宗里……实力排行第几咧?”
“贫尼若是没记错,比他强的……应当有万相王和三位异面王。”
“哦?那就是说——这个白无命,是排在魔宗的第五位咯?”
“正是。”
这矮子剑客闻之,便长唉了一声,丢下了掌心的‘将军木剑’。
众人都以为他要拿出真正的随身佩剑,来对付眼前这位灵皇强敌。可谁知道他居然一屁股坐在了重新结冰的山麓雪地上,像个孩子般赌着气道:“不杀他了,他太弱了。”
这个东玄世界里,还有敢说‘灵皇’太弱的人?
纵使是白无相、姜往生、移星子之辈,也不会说出这番大话来。
狂龙冷笑了两声,瞥着这稀奇古怪的矮子剑客道:“阁下,究竟是冻土的哪路高手?可否告知于本座,也好……日后为你立碑作墓、撰写铭文啊?”
矮子剑客别过了脑袋,哼哧一啐道:“不告诉你,你没资格知道我究竟是谁。”
狂龙压住了火气,冲着周围的青衣弟子们瞪了数眼,又问:“怎么?你连玄阶灵皇……都不放在眼里吗?你未免也……太骄纵自大了吧?”
矮子剑客啧啧一笑,转面盯着狂龙上下打量了好久,哼道:“哼哼,就你?就凭你也配让我正眼瞧你吗?你只不过是魔宗的虾兵蟹将,替人提鞋送死的看门狗而已,本大爷……”
狂龙孰不可忍!
他还未听完这矮子剑客的奚落,便嗡地张开强劲的灵压!
那犹如万丈深海般的压迫之力,直将整座山麓上的岩石崩裂、冰雪吹飞!
有些个灵力稍弱的正派弟子,都已受不住这等强劲的灵压而奔走逃命,滚落雪山;稍强一些,如妙琳、莫生明、马有言之辈,也被这股奇力震慑得耳鸣出血,伏地难起;就连强如天诛、灭寂两位神尼,也被这恐怖的力量压得胸口闷痛。
那矮子剑客方才还生龙活虎,如今却已倒在雪地之中,捂住耳朵来去翻滚。好像当真是个年方十来岁,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狂龙转望片地重伤的正派群豪,冷哼得一声。
他缓步走到那矮子剑客面前,问道:“现在,本座够不够资格?”
谁知那矮子剑客纵声大笑起来,翻起身道:“你还是一样,没有资格!哈哈哈!”
狂龙愣是没料到,这家伙居然能毫发无损,他又不禁问:“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矮子剑客嘿嘿一笑,只放低声音说了两个字:“秘密。”
第418章 猫三木剑
秘密?!
难道这个貌不惊人的矮子,便是那天下第一的剑客?
那个三招之内击败天下第一刀客‘十八层老大’,又将剑艺绝伦的‘北斗剑圣’轻松挑落马下的秘密?
墨龙渊与北冥凛,以及所有听闻过其名号的人皆出神望着他。
他们不能相信:这传闻中天下无敌的剑客,居然有朝一日,会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这种感觉,就像是《八十七神仙图》上的‘东华帝君’,从画卷的中央阵列里显灵飘出,落在凡人之间。
西北战事激荡、火光窜天,隆隆的轰鸣声直能传至天地之极。可这些声色却全然进不了众人的耳畔、入不得群豪的眼帘——因为所有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那‘矮子剑客’,打量着他掌心那柄毫不起眼的将军木剑;所有人的耳朵,也都竖得比自己脑瓜子还高,生怕少听一句这位高人所言。
就连一向行事不羁的‘狂龙明王’也都敛起了眼眸,不敢再有一丝小觑。在他心中,这位‘矮子剑客’已瞬间拔高了三丈不止,就连他掌心的那柄‘将军木剑’,也已成了天下无敌、纵横睥睨的神兵天刃!
狂龙缓得片刻,方才问:“你,便是秘密?那天下第一剑客——秘密?”
这句话,问出了在场众人心中所疑。每个人都恨不得将耳朵塞进那矮子剑客的嘴里,听他称是。
可这矮子剑客却啧啧摇头,双臂环抱道:“这个嘛……有点可惜,我并不是那个天下第一的剑客。可是我的剑,也不比秘密的慢上多少。我出一剑,他约莫……也只能出三四剑吧?嘻嘻嘻!”
狂龙细细一思,道:“你在胡说。”
矮子剑客有点不乐意,他道:“本大爷说的话句句属实,绝没有骗人!”
狂龙冷笑道:“呵呵,没有骗人?传闻只要是与‘秘密’决斗过的剑客,就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你既然见过秘密的剑,又怎能活到今日呢?”
矮子剑客上下打量着狂龙,忍不住就捂住了自己的黑纱面巾,噗嗤笑道:“原来……原来你以为我和他决战过?不,不不,我即使再怎么剑术通神,我也要命啊?在这东玄世界……只要是还有理智的剑客,就绝对不会妄自与‘秘密’决战!”
这矮子剑客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是最为痛击心灵。无论是墨龙渊、北冥凛、柳三素,还是天诛神尼与灭寂神尼,但凡是用剑使刀的人都明白——秘密的剑,就是死。
谁敢与他为敌,那就和举起自己掌心的佩剑自刎并无二样。
狂龙垂视这个仰面的矮子,见他眼珠明晃如蓝珀,不像是在开玩笑。
又抬首见得天诛与灭寂没有丝毫打断他的意思,心中对此人更是忌惮有加。
狂龙又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秘密’的出剑……只比你快上三四倍的呢?”
矮子剑客挠了挠面纱下的腮帮子,道:“嗯……这个很好想通啊?因为,我是他的朋友。”
狂龙一皱眉,问:“朋友?你是‘秘密’的朋友?”
矮子剑客点了点头,骄气道:“对啊,我就是天下第一剑客——唯一的朋友!”
人不能没有朋友。即使再孤高、再狷介、再目空一切的人,都渴望有真挚的朋友相待。若是一个人说自己不需要朋友,那一定是他交不到真心的朋友,而且并非是他本愿所欲。
墨龙渊与北冥凛就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不由得相视了一眼,意味深长。纵使两人如今不能挽住双臂相认,不能如同亲兄弟那般拥抱亲热,但他们的心始终无时不刻地挂念着对方。
“白无命,聊得怎么久……你可做好下地狱的觉悟了吗?”
风吹寒夜,狂雪再起。天诛神尼放下了合十的手掌,执起‘天诛剑’指道:“今日,无论你‘无相禅功’是练到了第几层,贫尼‘三人三剑’定会将你这世间的大祸害给清理掉!”
那侧旁慈眉善目的灭寂神尼也露出了肃杀的眼神,绕起玉佛珠道:“师姐所言正是,我等请得高人相助,就是为了除灭你魔宗的二把手——鹰神异面王。如今,虽来得是你……我三人三剑也必会信守誓言,攘除邪魔外道!”言道此处,她转向那矮个剑客道,“相信‘猫三前辈’也必是如此执念的吧?”
“猫三……难道就是东玄剑客之中,排行老三的猫老三?!”
“一定是的,也只有像‘猫三前辈’那样的高人,方才有资格做‘秘密’的朋友!”
谷</span>
“哈哈,倘若如此,我等还有何可惧怕的?非但有两位神尼撑腰,就连猫三前辈都来仗义出剑!狂龙明王,你死到临头……赶紧咬破手指,替自己写一尊墓志铭吧!”
一些来自冻土各门各派的弟子,以及熟知东玄历史的老前辈们纷纷壮起了胆子,百无禁忌地起哄吆喝。仿佛这场四位灵皇的旷世决战还未开始,狂龙的脑袋就已被猫老三的‘将军木剑’给整颗削去。
那被称作‘猫三前辈’的矮子剑客好似有些羞涩。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又砸吧了两下嘴,道:“我猫老三一生纵横江湖,无论对方来头是强是弱,从来都只对阵敌方前三位的强者,绝不例外……”
话到此处,他唤回了那柄将军木剑,瞥了眼背后的‘天诛神尼’叹道:“唉!可是,今日情况有所不同啊?我那亡故先友之妻央央来求,我这做铁哥们、好朋友的……岂能坐视不理呢?”
飒喇喇——
言罢,猫老三的足下忽然绕起了一卷雪白的古怪气旋!
这种气旋,全然凌驾于黑煞的杀气漩涡之上,是既纯洁而又纯粹。就像一柄只为了杀人铸造的银剑,它本身并不带有任何的爱恨情仇,只是为了“杀”字而生!
全场人中,唯独北冥凛口中淡淡吐道:“这……这是‘极上杀意’?!”
极上杀意,乃是杀气之精粹、剑道之极致高深者。只有摒弃七情六欲、爱恨情仇的杀气,再经过催动凝练,方才能汇聚而成。
这就好比是酿制浓醇美酒一般。发酵后的浊酒先过滤掉粮食残渣,再将留下的清酒反复蒸馏,其口感才会愈发浓稠、纯正。
只有越浓醇的美酒,才酒劲最烈,杀气亦是如此。
猫老三本以为在场没一个懂剑的,自然也没一个瞧得出‘极上杀意’的门道。可他万没料到竟会有个年纪三十左右的“小娃娃”会说出这个词眼来。
他转过头,瞧了北冥凛一眼。这不瞧也罢,一瞧……他的瞳孔陡然急缩,脱口就要喊出:“北……北斗……”可他又上下打量了后者一番,才摇了摇头,叹自己思友成疾。
“喂,你们三个既然都要送死……那就别磨蹭了。”
狂龙明王垂下了双手,漠然望着三人道:“是要车轮消耗战?还是三人联手围攻?随你们高兴。只要别浪费本座的宝贵时间,一切都可以依你们。”
灭寂神尼瞧了眼脸颊微红的天诛,深知自家掌门被‘猫老三’的一句‘亡故先友之妻’害得心念不定,便朗声道:“今夜,乃是斩妖除魔之期,本可不必与你这魔头讲什么仁义道德、江湖规矩,我等只需以三敌一……定能顷刻将你击杀!可是……”她顿得一顿,又道,“敝派终究是东玄正宗,在‘西漠大陆’与‘永冻之土’都颇有盛名,若是传言出去……”
狂龙哈哈大笑了声,喝断了灭寂的套词。他道:“神尼,你也不必拐弯抹角了。你们能请这位东玄第三剑客来相助杀我,就根本没有想过要讲什么仁义道德、江湖规矩。我,说得不错吧?”还没等灭寂出言反驳,狂龙就抖开了披风追道,“车轮战,你们先上哪一个?”
灭寂神尼当先跨上两步,舞起那柄余烬般隐隐发亮的灭寂剑,道:“自然是贫尼当身作则……”
“且慢!”
就在灭寂神尼预备先消耗这狂龙一番时。
猫老三横手挡在了她的跟前,笑道:“你们,暂时都不必出手了。本大爷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帮贵派平妖除乱,就想一对一地来让他心服口服,甘愿自裁!所以,也便不必劳烦神尼献计相助了。”
这话虽然狂傲,但众人心里明白:相比‘以己之盛,对敌之衰’,他更想和十成功力的狂龙明王一分高下。要知道,剑客就是剑客,他们与修灵者的区别……也就在于‘公平’与‘坦荡’四字。
猫老三笨拙地甩了两记‘将军木剑’,打了一个喇叭花似的难看剑花,随即指向狂龙明王道:“来,本大爷今日破例让你尝尝,我这天下第三的剑艺……究竟……”
这段话,并没有说完。
——不是有人打断了他,也不是狂龙明王已经出招。
——是他自己的手……已经开始发抖,抖得就像是快要受热爆开的锅盖。
所有人的眼睛里,都不禁流露出了疑惑的神采。即使墨龙渊也无法想象,这种剑都拿不稳的手,能够使出如何高深、精妙的剑法?
第419章 追魂暗剑
除了猫老三,唯有北冥凛真的懂剑。
也只有北冥凛那千锤百炼的眼睛里,透出了一十六道煞凉的寒光。
那是剑的寒光——是从那柄‘将军木剑’来去神速的剑尖上,挥出的豁豁剑芒!
“哈哈!”
柳三素自认懂剑,也自认瞧出了快剑的端倪。
他傲气地瞥了眼墨龙渊,问道:“你,瞧出几剑?”
墨龙渊当下才反应过来,闭眼回想道:“一十二……不,一十三剑!”
柳三素哈哈一笑,负背道:“错了,是一十四剑,你漏看了最致命、最关键的一剑!”
墨龙渊自知眼功不济,也只颔首点了点头,甘认下风。
不知远端的天诛神尼,同样是被这精妙绝伦的剑术引回了神,她淡淡道:“三素师侄,恐怕你同样漏看了最致命、最关键的一剑。猫三前辈的这手‘追魂十三剑’虽看似只有一十三式,可实际上却有第十四、第十五种变化!”
猫老三细微地轻笑了一声,转往那脸面发青的柳三素。瞧他双眼呆滞的模样,一定没有瞧出自己的这第十五种致命追魂的变化。
“呵呵!神尼,你老了。”
狂龙明王微一摇头,笑道:“你的眼睛,还是抵不过岁月的风化,变得老花了。”
天珠神尼的双眸明明还很年轻,她不解问:“妖人,你这般冷嘲热讽,是以何解?”
狂龙明王望向那柄粗糙的‘将军木剑’,瞳孔如针,道:“因为,最致命的一剑……是第十六剑,而并非是你看到的最后一剑——第十五剑。”
天诛修炼剑法百余年,自信眼耳双功已当世翘楚,就连当年那‘纵横东玄,唯有一败’的‘北斗剑圣’都夸赞过她颇具剑道天赋。她当然不会相信,自己会漏看一剑!
她转向面目不明的猫老三,眼眸中泛动的波光似是在询问真否?而后者并没有开口作答,只是轻哼一笑。这一笑,就足以告诉天诛:她,的确漏看了第十六剑。
狂龙扬起了金灿的龙首面罩,垂视着猫老三道:“阁下的剑术之高、剑招之快,乃是本座平生从未遇见过的……可是,就凭这区区‘一十七剑’,哼哼,还杀不了我。”
一十七剑?
当猫老三听闻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心脏都不由得收缩。
可听完这句话后,他就知道自己——一定能取了这魔宗妖首的命。
此刻,在场所有人还都不明白:为何狂龙先说是‘一十六剑’,后又改口为‘一十七剑’?难道是他本就看到了第一十七剑,却故弄玄虚、迟些再说?
猫老三长吁了声,摇得摇头道:“哎呀!我想我这第一十七种变化,已藏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却不料……你居然能看见那最精粹、最奥妙的一剑!可惜,可惜啊……”
狂龙明王也不托大,他哼笑道:“呵呵,你错了。我并没有看到你那最精粹、最奥妙的第十七剑,我只是从你先前的一十六手剑法中,推测出你必有一手藏在最后!”言道此处,他稍稍一顿,接着叹道,“虽然这‘第十七剑’绝没有‘第十六剑’来得追魂夺命……但也足够将‘灵皇境’的高手刺成重伤!”
能重创‘灵皇境’高手的第十七剑,究竟是何等的变幻无穷呢?
众人的眼里皆是迷茫一片,因为在普通的修灵者眼里……猫老三的剑,当真只抖了几抖,别说剑法了,就连剑的影子都没有晃动。
唯独北冥凛的眼眸,清澈透明。但在这透明见底的眼神之中,又流露出了一丝敬畏与野望。他敬畏这当世第三剑豪的绝顶剑术,也渴望用自己掌中之剑,割下这‘猫老三’的首级。
剑客,本就是无情的。若不是心怀必杀之念的剑客,那就无法双脚站立在剑境这个修罗战场,是迟早得死于其他冷血剑客的无情快剑之下。
无情的北冥凛,只淡淡轻启了无情的唇齿,道:“哼哼,你接得下第十六剑是死,你接得下第十七剑……也是死。”
话音虽然很轻,西南方的‘人像大战’也正斗入酣时、嘭嗙炸天,可这句话听在‘狂龙明王’的耳朵里,就像是拿一根钢锥子用力凿进了他的脑壳里。
他转过身,细细打量起一身白衣素净的北冥凛与他掌心握着的胧月宝剑,道:“小友,你方才……是在对本座说话吗?”
“不是你,难道是鬼?”
“呵呵,你为何说……本座接得下十七剑,也是死?”
“因为你根本就接不下这‘追魂十三剑’的前三招!那又何来第十六、十七剑?”
狂龙一听,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小子,你虽眼力过人,瞧得出他前三招之凶险。可是,你也未免太高看猫老三,太小瞧我狂龙明王了吧?”
北冥凛依旧面挂冰霜,冷冷道:“是你太高估自己的剑道造诣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方才究竟出了几招剑法。”
狂龙不由得“哦”得一声,嗤笑道:“本座,倒要听听你的高见?”
北冥凛上前两步,望向猫老三道:“前辈他,共出了一十七剑……又半招。”
一十七剑又半招?
猫老三闻之,不禁一愣。
他本自信天下能瞧出那“半招”之人,绝不会超过五个——那五个,自然是连同他自己在内,排在东玄十大剑客前五位的绝顶高手。
眼下,是打破他的脑壳,他也想不穿:这个只练剑二十多年的小娃娃,竟能看破他所有的剑招来去?
他哼哧一笑,转问北冥凛道:“阁下,尊姓大名?”
北冥凛仰面傲然道:“不急,待他日我取你首级之时,自会告诉你。”
猫老三听得此话,并未动气。反而恍然了半晌,转身面向天诛道:“难怪你要留他,难怪你要留他啊!哈哈哈!”
天诛不动声,北冥凛却好奇这点。他这连月以来就不断自问:为何这‘天诛神尼’会想尽一切的可用手段,来让自己留在‘白玉庵’当供奉长老?难道真的就是因为自己剑艺超群吗?
于是他便问:“猫三前辈,你此话何解?”
猫老三连声啧啧,摇着脑袋道:“像,真是太像了。”
“像,我像谁?”
“像我和她的同一位朋友。”
“朋友?是谁,哪里像了?”
“你,一定已经见过他了。”
猫老三朝向那胧月剑瞧得一眼,道:“他,就在这柄剑中!”
北冥凛自然晓得他指的便是那‘北斗剑圣’,可他却并没作出回应。
就在他刚想追问——那‘天诛神尼’与‘北斗剑圣’之间的陈年旧事时……
“猫老三,你有完没完?”
狂龙明王待不住寂寞,道:“等你们今夜一同下得阴间,再去叙旧也不迟。赶紧动手罢!”
猫老三隔着帽兜挠了挠后脑,语气奇异地问:“什么动手?不是早就比完了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输了。”
“哼,你只是原地舞了一十七剑半罢了,还未真正……”
狂龙话到此处,他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北冥凛也未完全看清猫老三的剑招!
因为此时,他浑身上下已豁裂开了一十七道狭长的血口,将他的躯干肢解得七零八落。而那最神秘、最隐晦的半招剑法,也都落在了他眉间的正中央,将其额头与后脑贯穿成洞。
狂龙已成了一滩烂泥般的碎尸,他万万没有料到:猫老三的出手虽迅捷无比,更有看不见的奇招暗藏于剑法之中,但更快、更烈、更悄无声息的……却是他那神鬼莫测的身法!
猫老三,早在使出‘追魂十三剑’的第一剑之前,就已催动肉眼不见的身法腾挪至狂龙面前。且在每使完一剑后,就闪身回到原先站立之处,再催动身法使出第二、第三……第十七剑半。
而这所有复杂多变的一切,都只发生在他颤抖了几下臂膀的弹指之间。
看此情形,北冥凛不禁眼波流动,心中好似寒海惊涛般拍击着千丈焦岩。
他想过——东玄第三的剑客,一定非比寻常;可他却未曾想过——此人剑术之高绝,竟丝毫不亚于‘北斗剑圣’。
而更让他觉得心潮澎湃的是:既然‘猫老三’和‘北斗剑圣’都如此神鬼难挡,那凌驾于他俩之上的东玄第一剑——秘密……又该是怎样惊为天人的存在呢?
北冥凛为剑而痴,站定原地良久难动;其余的西漠、冻土群豪,也在漫天的飞雪与闪光之下,凝结成了一具具冰冷的雕塑。他们,仿佛都在无限地缩小、无穷地变矮,成了只能仰望猫老三的拇指小人。
猫老三甩了甩剑,插回腰间,吓得在场所有人皆一身冷汗。他轻笑得记,转向天诛与灭寂道:“两位师太,虽然这趟没有杀成那鹰神明王,有点可惜……但我把这魔头给除了,也算是替我故友尽了一番心意……”他忽抱起双拳,接着道,“眼下东北火线战事激烈,我若多离开一日,那就多给了‘净世教’与‘摩来国’一分机会!故而,我就不便久留……”
话到此处,他忽然咽住了气。
因为他看见了自己抱拳右掌的虎口之上……隐约有一张怪脸在笑?
第420章 患难见情
这张脸,在怪笑。
边笑着,边似是想从皮肉下挤出一般,猛往上挣扎。
“不好!这是魔面上身!”
天诛猛地一喊,上前夺住了猫老三的手腕。
啪啪啪啪,连珠般地在那怪面四周封入了八股真力,道:“没想到,这妖人已经练到了《无相魔功》的中卷,已能用‘千面咒’上旁人的身了!”
猫老三眉宇微蹙,凝神望着那被囚禁着的怪脸,道:“啧啧,这‘无相魔功’果真诡异非常,相比‘净世教’的霸道外门功力更要让人防不胜防啊?”
言罢,他忽抽出插在腰间的‘将军木剑’,欲要削去这张让人恶心的怪脸……
当!
谁知天诛师太便转剑一提,抵住了前者的剑势,并道:“檀越,这万万不可!若是你不碰此面也罢,若是将其削去……它就会像蝗虫一般,在你体内蔓延开来!到时候,任你剑艺再是高超绝伦,也顶不住由内而发的魔变!”
猫老三瞧着天诛那闪动的双眸,似是看见她眼底有不少关于此毒法的痛苦回忆。想必,因为这‘千面咒’上身,而痛苦惨死的‘白玉庵门人’当不在少数。他撤下木剑,待天诛稍平复后问:“神尼,敢问此法……如何能解开?”
天诛的剑,却并未沉下。她眸中似是还带着七分犀利,道:“纵观西漠、冻土,唯有两种办法,可以解开这歹毒的咒法……”
“哪两种?”
“第一种,可能慢些,就是回我‘白玉庵’找我师妹万花神尼。”
“大约多久能治愈?”
“短则一个月,多则半年。依檀越这身‘苍阶灵皇’的修为……大约两个月罢?”
“太迟了,第二种方法呢?是不是更快一些?”
“第二种方法,可快可慢。或许今日便能治愈,亦或者永世都无法治愈。”
猫老三虽一辈子精研剑道,无心修炼灵诀与医道,但就算是反应再迟钝的‘灵皇’也该听懂天诛此言之意。他的脊骨一激灵,咽了口唾沫问:“神尼,你的意思是——他还没死?”
天诛神尼点得点头,望向那堆支离破碎的二十七块残肢,横眉道:“他人若死了,击出的魔咒也会化作邪力沉入‘地下之界’。眼下,他魔功尚存,这也就意味着……”
“哼哼哼……”
一阵阴森如鸮啼鬼泣般的冷笑声,回荡于夜雪山麓之间。
所有的‘正派人士’都被这透骨的笑声惹得汗毛倒竖、冷汗涔涔,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笑声,当然是从那张龙首面罩之下传出来的。而这张面罩,连同狂龙明王的脑袋,也自缓缓地悬上半空:“好快的剑,好俊的身法!若是单比刀剑、论轻功,你远比我厉害不少,甚至……比我宗宗主万相王都强上一筹!”
无论是多么强盛的修灵高手,能被一位‘玄阶灵皇’如此夸赞,总是一件令他愉快的事。可猫老三却怎么也愉快不起来,因为他晓得:自己是剑皇,对方是修灵之皇。倘若专攻一项的剑皇无法斩杀对方,那等待着他的……只有变幻无穷的灵诀与无极至尊的功法!
“无相禅意,涅槃转生相!”
听狂龙喝罢,只见地上那些散碎的肉块竟跳动了起来,就像是热锅里爆开的玉米。
它们原本淌着鲜血的平整切面上,愣是长出了成百上千张或是媚笑、或是恼怒、或是哀怨、或是欢愉的怪脸,就像是海底随暗流涌动的集群海葵一般,看起来让人头皮乱麻。
可让人头皮更麻、更乱的戏码,却一幕幕地上演——这些不停生长的怪脸,竟慢慢地集合相接起来,就像是把断了线的木偶给重新连接成串。
随之,它们慢慢地收紧、聚拢,把七零八散的残肢肉块给牵引至狂龙脑袋的正下方。
灭寂见状,不禁高喊:“师姐,不能让这妖孽重塑魔躯!我俩……”
她还未说罢,就只见一道素白色的光华掠过了飞雪之间,直劈向狂龙的假面——那是‘天诛神尼’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
而在另方,一弧血红的烈火之线也及时划来,宛如是在夜空下勾出了一座燃烧的火桥。
当!
妙琳、北冥凛、柳三素的眸子,皆是大睁。
就连那形同活死人般的‘南宫燕’,也收缩了瞳孔,露出了难得的惊骇神情。
这快刀、这夜火、这浑身蛮横的血之灵气……不是那人,又会是谁?又有谁胆大包天,敢横刀挡在两位‘修灵之皇’的中间,来左右这惊天战局呢?
天诛神尼盯着墨龙渊的眼睛,道:“小妖孽,你胆子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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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龙渊轻哼得声,回呛道:“哼,臭尼姑,你若要杀我师尊……我非叫你早登极乐不可!”
天诛瞧了眼狂龙逐渐再生的躯干,心知不可在与眼前这小子斗嘴。可她刚欲发力,背后就有一柄漆黑的热炎快剑呼啸而来——她不必回首,也知那是灭寂剑觉醒后的威武之姿!
“师姐,我来除这小贼,你赶紧杀了那魔头!”
“好,交给你了,师妹!”
天诛闪身一晃,便掠过了墨龙渊。
后者若要抢上,那背后必定要被炙热的‘灭寂剑’烧穿一个大洞!
谁都以为,墨龙渊会转过身子,来应对‘灭寂神尼’那足以燃天的凶烈剑法——可谁都想错了,他根本就没有理会自己的生死,而是猛地拽住了天诛的足跟。
他似乎真成了一个忠心耿耿的魔宗妖徒,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狂龙明王受难。
嚯喇喇!
眼看注满佛经咒力的灭寂炎剑,直刺向墨龙渊背心的‘神道穴’,妙琳是心急如焚。
她的双指已夹住了一颗白玉念珠,口中也在以最快的速度注入咒法。她已不顾自己何门何派了,只要能救下目前这个男人,即使自己被处以‘白玉庵’最高的极刑……也在所不惜!
同时,南宫燕也抬头望了望天。只见那漫天的雪云又再度将圆月遮蔽,唯能隐约轻撒下丝丝点点的银白光斑——显然,眼下她没法催动自己拿手的‘月禅之力’,来救心爱的男人。
——可她哪会放弃?她哪肯见死不救?!
——她催动起浑身所有的‘风之灵气’注入足底,一跃而起!
时间虽短,但她已想得十分透彻:就算是自己烧成了一具焦黑的木炭,甚至化为乌有、飘散在天地之间……她都要替这个男人,挡下那炙热绝伦的灭寂炎剑!
间不容发,就在南宫燕纵身半空之际。
她的眼角忽然一黑,晃过了一道鬼魅般的身影!
呛啷一震,灭寂神尼掌中的炎剑当空旋转了两记,再轰地插入了冰雪山麓,绽开了莲蓬般的炙热炎花!
炎幕之中,那人一袭白袍已映成了橘红的火色,可他的眼耳口鼻依旧是冷得像一块寒玉。他横起雾气森森的‘胧月宝剑’,指向灭寂的鼻尖道:“灭寂神尼,你若敢杀得此人,就别怪我不念同门之情,取你性命。”
灭寂顿然一愣,朝着北冥凛呆望了良久,才问:“你,为何要帮这魔宗妖孽?难不成……你本就是‘无相魔宗’派来的卧底?!”
北冥凛的眼底,忽晃过了一丝寒芒,道:“不是,我向来痛恨魔宗。帮这个人,只不过不想他死在你们的手里,若是要杀……也只能由我来杀他。”
墨龙渊的手,依旧牢牢捏着天诛的脚踝,可他的心波早已颤动不止。
他明白:北冥凛的这番话虽听似决绝,但实则饱含对自己这个朋友的关怀。有些人,他永远不会对你说一句好话、给你一个好脸色看,但他总会在你最危难、最无助的时候,帮上你一把。
即使他在帮你之后,还会说一些令人反感的冷言冷语,但你始终不能否认:他帮了你。在这世上,能不为金钱利益、酒色美女就帮朋友大忙的人,并不是太多。
所以,人若是有了这种可爱的朋友,就该多包容他们,对他们更体谅、更真挚一些。
可墨龙渊现在,却不得不对朋友冷血无情。
他瞧了眼底下逐渐收口的残肢,忍住了心中百般亏欠,抢到天诛跟前朗道:“要杀我师尊的,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好,既然你一心寻死,贫尼就成全你!”
天诛啐得一声,提剑就向墨龙渊的咽喉要害刺去!
哪知北冥凛竟再度腾挪而来,以胧月剑压制住了天诛的剑锷,不肯放松。
北冥凛淡淡望着天诛,口里的话,也不打算再说第二遍。但他那冷锋般的眼神,已发出了警告——警告这位‘灵皇境界’的修灵高手,不许妄动杀念。
天诛莫名地望向北冥凛,厉声喝道:“北冥凛啊,北冥凛!你乃是本门供奉掌门,岂可助纣为虐、协同魔宗妖人为非作歹呢?你可知,本门的门规第七条,是什么吗?!”
北冥凛点了点头,却不答。
天诛唇齿未颤,替他作了答:“勾结魔教,手足相残者……处以天罚极刑!”
北冥凛冷哼一声,百无禁忌道:“可以,我的确是‘白玉庵’中人,理当遵循本门门规。待今日一战过后……我自当负荆请罪,回白玉峰受那‘天罚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