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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太宵     灵灯txt下载     灵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91章 胜负难辨

    墨龙渊三人见他,登时都觉得一脸晦气。

    就像是刚出府门,便有一辆疾驰的泔水车倒翻在眼前。

    如斯状况,无论他们是如何退避,都必要沾染上那污秽之物。

    既然避无可避,墨龙渊也只好拱手回礼道:“师弟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宝匣人魔咯咯一笑,道:“不不,九师兄灵能脱俗、才资卓越,师弟我岂敢妄自指教?”

    墨龙渊轻哼了声,旋即道:“那你来寻我,总得有目的吧?难不成……你也和他俩一样,是来请我一块儿去参加宗门试炼的?”

    宝匣人魔那机关手喀喀乱摇,脸上露出了僵硬死板的笑容道:“没啦没啦。我只是不认得那‘煌炎龙唇’之所在,就想与三位一同前去。”

    “煌炎龙唇……那是什么地方?”

    “哈,师兄不知道吗?那是今日的试炼之所。”

    “哼哼,原来如此……可惜我这半月都在修炼禅功,因得也不甚清楚。”

    “哦?师兄也在闭关修炼那《无相禅功》的上卷啊?”

    宝匣人魔眼珠一转,凑上前问:“不知师兄的《无相禅功》练到了第几层,有否洞悉‘无相禅意’呢?”

    墨龙渊冷笑了一声,故作姿态道:“我练得几层,有否洞悉禅意……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谁也没想到,就连宝匣人魔也预料不到!

    墨龙渊竟然主动唤起体内金灿的‘无相禅意’凝于掌心,直拍向人魔胸廓!

    宝匣人魔也不妨多让,他转瞬激起意识海内的暗紫色禅意,便反掌迎击!

    嗙嘡一记炸响!

    两人皆被对方强劲的‘禅功之威’震开了数丈,方才稳住脚步。

    宝匣人魔瞧着自己那豁裂的机关手掌,道:“师兄,你可当真天赋异禀,竟在短短半个月内就能突破到《无相禅功》的第二层……”

    墨龙渊则负起了自己颤抖的右手,强作镇定道:“你也不差,竟然能赶得上我的修炼步伐,顺利领悟出‘无相禅意’的存在。”

    宝匣人魔边拨弄着裂口内的齿轮,边笑道:“嘿嘿,师弟我所领悟到的……可不单单是‘无相禅意’这么简单哦?”

    墨龙渊也悄悄甩了甩手腕,捏了捏拳头道:“如此说来,想必你也掌握了不少‘无相禅意’所延展出的招式绝学吧?”

    半晌,两人都默然不语。

    他们只牢牢盯着对方的面具,站得像两座墓碑——两座为对方树立的墓碑。

    宝匣人魔不禁打破沉寂,哼笑道:“师兄,既然你也悟得了妙招……要不我俩来试试?”

    墨龙渊转望谷缝天色,应道:“好。眼下离试炼还有些时候,我这做师兄的……就陪你玩玩!”

    话毕,墨龙渊便双掌合十,凝聚璀璨佛力。他的衣袍在飞甩,周遭的骷髅与碎骨也随禅力跳动不已。霎时间,长廊呜声四起,好似惨死在此的魔宗恶鬼们,也畏惧这股刚正纯直的佛门法力。

    宝匣人魔则截然相反,他倒合双掌,汇集暗紫邪力。那哀怨的哭嚎与邪念,似是被卷进了暗黑漩涡一般,向他的双掌不断涌来。他见禅力已足,便双掌上顶,托起了一团磅礴的暗紫禅意!

    “无相禅诀,大通化佛!”

    两人异口同声,声如雷暴彻天!

    喝罢,墨龙佛掌一推,气吞山河;人魔邪气一抛,天地崩裂。

    那两股禅力一经离手,则都化成了一张铜门大小的佛面,凌空相掠。正者佛光万丈,似是佛陀大尊转世,铁面无私地力压群魔;邪者凶芒毕露,好似佛陀入魔,并带着诡异的笑容翻覆人间。

    嗙嘡嘡!

    两者相撞之刻,即迸发出了难以名状的浩瀚巨力。

    是转瞬便引得地动山摇、疾风簌簌,就连山谷外的流云都为之划开两界。

    巨震渐渐平歇,两股禅意也几乎是在同时泯灭。

    不过,禅意所余留下来的灵气如是那永恒斗争的正邪一般,缠绵不休。

    它们时而交融推搡、时而剥离拉扯,直至飘出谷缝、升入云霄,还未分高下。

    宝匣人魔啧啧道:“九师兄,你这招使得太过慈悲了。”

    墨龙渊不削地反问:“哦?你怎么不说,是你的招式太过狠辣了呢?”

    宝匣人魔嗤笑道:“哼哼,我宗本就以凶煞见长,是只杀不生。下手,岂能不狠辣些?”

    墨龙渊不想与他再作争辩,于是道:“对,是我还不够狠辣,是我输了。眼下午时已到,我们得赶紧去那‘煌炎龙唇’,与众师兄弟们一同参加试炼了。”

    宝匣人魔颔首笑道:“呀!多亏九师兄提醒,要不然师弟我还真就忘了。不过……”就在说完这段话后,他的手掌陡然就耀起暗紫光芒,“你还得吃我这一招!”

    “百面浮屠诀!”

    话音刚落,他便双掌蓄气一推!

    飒飒飒飒——只见百余张或惊惧、或愤怒的幽紫面庞,如纷飞的开笼之鸟那般,奇袭向墨龙渊。

    这些脸,墨龙三人都认得,里头大多数是与他们同期加入‘魔宗龙脉’的外门弟子。且三人都能看得出,这些脸上无疑不残留着对宝匣人魔的憎恶之情,以及对加入无相魔宗的后悔之意。

    墨龙渊早料到这宝匣人魔必会战得不休,所以事先也有所防备。他单掌提气,凝起‘意识海’内十位‘度化弟子’的面庞,凌空一并拍出!

    这十名‘度化弟子’的表情,皆如先前那释尊佛陀一般,双眼微睁、面带慈悲。他们之心智,已然不愿与人争斗高下,但若是在面对世间的邪魔恶鬼之时,他们也必不会心慈手软!

    正邪互克,此乃千古不变之规律。

    这‘度化佛面’威力之强,是以一当十,连破入魔佛面;可那‘入魔佛面’亦是量多势众,也能围剿度化佛面,将其击溃化烟。

    可天道变化,总有一时占得上风之者。只见‘入魔佛面’登时暗紫转亮,似是被灌入了更为邪恶凶险的禅力,随之竟能以五破一、势不可挡!

    嗙嗙嗙嗙!眨眼之间,一连串的‘入魔佛面’如幽灵般直击在墨龙渊的灵压屏障上,登时便将其震碎击散。接而,紧随其后的魔面又连炸于后者的胸前,只逼得他滑出数丈之远。

    眼望墨龙渊气喘吁吁、手捂心口,宝匣人魔不知有多愉快。他哈哈大笑道:“九师兄,照你这种方法修炼《无相禅功》的话,只怕一辈子……不,下辈子都无法与我匹敌的啊?哈哈哈!”

    墨龙渊并未意气反驳,他只垂首缄默、心甘不如;连同在旁的黑天郎君见之,也不得不一并摇头叹气,感念对方的《无相禅功》着实技高一筹。

    宝匣人魔见之,连他原本僵硬的机关脸都笑得像个表情丰富的小丑。他啧声不断,心满意足地戴上了自制的金刚木面,道:“嘻嘻,我忽然想起了‘煌炎龙唇’该怎么走,就不劳烦三位带路了。师兄你……就留在此处好好养伤,待会儿再慢悠悠地爬过去吧?嘿嘿嘿嘿!”

    诡异的笑声,渐渐飘向石廊尽头。

    不久,便没入了通向山谷深处的幽洞中。

    见‘宝匣人魔’一走,黑天郎君才淡淡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墨龙兄弟,你切莫因一时之短长而丧了气魄。要知道身为男子汉,当以……”

    话还没说干净,白夜娘子就上前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黑天郎君道:“娘子,你为何这般?”

    白夜娘子道:“墨龙师兄他并未落败,相反……是他胜了。”

    黑天郎君转向单膝跪地的墨龙,见他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便问:“此话怎讲?”

    白夜娘子口中并未回答,但她的眼神已经落在了‘墨龙渊’负在背后的那只手上。

    唐古德一族的洞察能力之高,源自于他们体内独特的‘光之灵能’。这种灵能一旦灌注于眼中,那无论是在何等浓稠的迷障、昏暗的洞穴之中,都恍如身处白日光下,一目了然。

    是禅力——幽幽的禅力。

    几乎没有任何光华,只有五张慈悲的面孔,悬浮在五根手指之前。

    黑天郎君到底也是修灵至尊,他一看便懂:这是‘墨龙渊’留的杀手锏。

    方才时机,墨龙渊共有三种应对办法——其一,便是在那些‘入魔佛面’飞袭来的瞬间,击出这五枚‘度化佛面’来与之抗衡,那定又不分胜负;其二,万一那‘宝匣人魔’不顾同盟之约,欲要上前施加毒手,那墨龙渊也必能出其不意、反杀人魔。

    而第三种,则是他现在用的一种:忍让。

    他能忍住落败的不甘、人魔的嘲笑和邪禅的痛击,他懂得韬光养晦,不逞一时之英雄。

    成大事者,必要学会忍让。在不足以决定大势的节骨眼上,败就败了,那又何妨?人生本就如策马万里,谁又能保证从始至终都风调雨顺、一路领先呢?

    两人眼望墨龙渊散招起身,默自掸去衣袖上的石屑与沙尘,心中不禁感念:‘这,真的是一位方才十九岁的少年吗?他这年纪……不应该是血气方刚、感情用事的岁月吗?’

    他们不了解眼前的这个少年。

    他们更不了解——这个少年为何要败给宝匣人魔。

    墨龙渊只微微一笑,如老辣谋士般道:“他,果真中计了。”

第392章 娇娥娘娘

    墨龙渊虽未明说:宝匣人魔是中得什么计?

    可黑天白夜二人却早有推测。不过,他们二人也都选择心照不宣,静待计发。

    三人稍一寒暄,便迈着宝匣人魔走过的路,步入那幽邃的黑雷山深处……

    绕过十里昏黑的洞道和七八个隐蔽的岔口,再经过横跨万丈深渊的‘铁索龙桥’和贯穿整座龙坛的‘古龙骨首’,三人来到了洞口刻有‘煌炎龙唇’的偌大石窟。

    三人到时,正巧午时已至。那些与他们同期入宗的弟子,皆熙熙攘攘、交头接耳,或是谈论着这几日修炼魔功的心得;或是偷望着墨龙渊、周一剑、宝匣人魔、黑天郎君等评头论足;可最多的,还是围在此窟尽头的化石岩壁之前,细细端详那道‘龙唇裂缝’。

    这道‘龙唇裂缝’约莫有十丈之高,纵贯石窟上下。其形就如‘闪电雷岔’一般,静嵌在那布满‘上古龙兽化石’的岩壁中央。而令人奇怪的是:这‘龙唇裂缝’竟会时不时地冒出棉白的烟雾和呜噜呜噜的低吟,就好像……这道裂缝是活的‘煌炎龙’一般,随时会张口吐息焚天灭地的炙热火焰。

    就在墨龙渊三人的视线,都被这‘龙唇裂缝’给吸引过去之时。

    一阵白雾飘摇而来,并传声朗道:“各位新晋的师弟师妹们,时辰已到,请稍安勿躁。”众人闻声便不敢再言,因为这声音的主人正是他们‘灭宗龙脉’的二师兄——小白龙。

    而这一阵白雾之中,却不止有小白龙一位师兄:其中,有个半面半相的阴阳脸儿,便是那东墙一倒攀西墙的‘半面怪龙’;在他身旁的,则是那位一身劲装短打、腰缠青龙长鞭的‘一丈青’。

    还有一位光头刀疤大汉,正不断地甩着转经筒、口念六字真言,看似是虔诚的灭宗信徒。不过,他的‘丑脸面具’却长得豆眼歪鼻、裂嘴招耳,是奇丑绝伦,让人不忍直视。他正是狂龙的三弟子——没顶尊者,没(mo)顶龙。

    这五人中唯一的女子,却是块头最大的一个。甚至要比‘没顶龙’还要高出半个头,大上三四圈。她肥,她浑身的肥肉若是拿来炒菜的话,那足够龙脉内外弟子们吃上整整一年的。当然,绝对没人看到这活像一大串素鸡的肥婆子,会有任何胃口的。

    不过,她的外号却叫作‘娇娥娘娘’。

    五位师兄之中,最先动的正是这位‘娇娥娘娘’。

    她抡起莲藕般又白又肥的双手,将脸颊下垂的肥肉统统塞进了尖脸俏鼻的‘美人面具’里。随后,她重步嘡嘡上前,在被震得簌簌倾落的石屑雨中道:“诸位师弟师妹们,五师姐这厢有礼了。”

    这声音绵柔、妖媚……

    完全就不像是这尊大象般的身躯可以发出来的!

    众弟子吓得够呛。就连‘墨龙渊’和‘宝匣人魔’都一个按住腹胃,一个脸僵如鬼。

    不过,这还不算可怕——最可怕的是,她居然还扭转过肥肉晃荡的身躯,向众弟子抛了个媚眼、行了个蹲安之礼。

    恶心与呕吐这两个词眼,涌上了所有人的心头。就算‘小白龙’和‘半面怪龙’都不免被这矫揉造作的背影勾得连倒胃口,恐怕今天的夜饭都不必吃了。

    娇娥娘娘却不以为然。她故意掀开了些胸前衣襟,露出那弥勒佛般的一片白花胸膛,作嗲道:“自打你们进我龙脉,也有半个多月了。眼下,正是得验收修炼成果的时日了,各位师弟妹们,你们预备好了吗?”

    难道她试炼规则都不告知,就要开拔?

    众人之中,虽有原本心直口快之人,可如今他们的眼睛都紧紧盯着小白龙,不敢吱声。

    因为他们都清晰地记得,那在‘拜师大会’的第三场试炼之中,于浓烟里来去杀人的凶残身影……就连那自称天地不怕的方舵头,都吓得瑟瑟发抖,只躲在死对头‘周一剑’的背后,偷偷冒起个头。

    宝匣人魔虽无心无胆,可他却敢当先抱拳问道:“敢问五师姐,本次试炼的规则是什么?”

    娇娥娘娘艰难地低下了肥硕的脑袋,垂目望向了前者,道:“本次的规则嘛……就是没有规则。”

    没有规则?难道又是要众弟子们自相残杀?

    墨龙渊等人皆心中起疑,各自盯向了己方要好的同伴,并颔首知会对方合作意图。

    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娇娥娘娘接下来竟又补了一句:“你们呐,只要站在原地不动,就能顺利通过试炼嘞……嘻嘻!”

    即使如‘宝匣人魔’这般聪明,也参不透那‘狂龙明王’究竟要如何考验众人?可话已至此,他也不需要再问。因为,不管他问与不问,该来的命运还是会来,该死的人也总得去送死。

    在这个尸骨如山、杀伐遍野的动荡世界。

    死人,那是再寻常、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简单到只需‘娇娥娘娘’抬起大象般的蹄子,凝气向下一跺即可。

    嗙嘡一记!那强横如海浪般的冲击灵压,恢弘地席卷向众新晋弟子!

    霎时灵能激昂,地动山移。站在前排的弟子们,根本就迈不开腿逃命。他们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灵王境界的冲击浪潮,撞破他们的护体灵压、碾碎他们的血肉之躯。

    那些站得靠后的弟子们,也并没有能逃出多远。即使有人能侥幸跑到‘煌炎龙窟’的最深处,借着‘龙骨化石’攀上石壁的高处,也躲不开那‘娇娥娘娘’第二次、第三次的连续踩踏。他们要不是脱手摔死,就是被震得心肝具裂、七窍流血。

    世界本就如同黑暗森林,只有智者与强者方才能苟全活命——黑天郎君与白夜娘子等精通风灵诀的高手,早已悬浮在半空,毫毛微伤地躲开了三次冲击;而像断魂子、周一剑、断肠人精等也对自己的护体妙法颇具信心,是直面三次猛撞也并无大碍;当然,也有像墨龙渊和宝匣人魔这两位,有着‘风穴’、‘宝匣’之类的独门功夫去化解来招的智勇双全之者。

    余震隆隆,在‘娇娥娘娘’的大力三脚之下,活人不超过一半。

    可纵使如此,这娇娥娘娘好似还是很不满意,她望了眼墨龙渊,又瞧了瞧宝匣人魔。嘭地又一跺脚——只不过,这次她并未积蓄任何灵力,而是女孩子家赌气撒娇的跺脚。

    “讨厌,真是讨厌极了!呜呜!”

    她居然哭啼了起来,转身扭着肥硕的臀部,嗙嗙地跑向小白龙……

    小白龙知道她要做什么,便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后者旋即改道,跑向没顶龙。

    没顶龙虽然闭着眼睛,可他心里的眼睛却很亮厂。他嗖然身法一动,瞬移至了五丈开外。

    一丈青只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因为他早已知道,自己这几位师兄是绝不会安慰老四的。他张开了双臂,只觉得胸口就像是被攻城车猛撞了记,随即听闻嗲声道:“呜呜,这趟收的师弟师妹们怎么都这么厉害呢?人家……人家本来想把他们都杀得精光的……呜呜呜!”

    一丈青勉强挤出了笑容,安慰道:“四师姐,这对我脉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嘛!哈哈……要知道两个半月后,就是我等‘宗门大会’举行的日期了。到时候,有这些师弟妹们助力,想必咱们定可力压其余一十一脉,成为除了‘万相尊者’那脉之外,最有……”

    “不嘛不嘛!人家就想杀了他们,就想杀了他们嘛!”

    娇娥娘娘居然像水蛇一样扭起了身子,并用石墩子般的大拳头连捶一丈青的胸口。

    眼下,就算一丈青用灵压来抵挡,还是会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千百斤的炸药在轰炸。

    他心里苦,苦得没了边。若是斩断一根手臂,能够躲过娇娥娘娘的熊抱,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血洒满地。可他也晓得,这个大肥婆子……是绝不会放他过门的。

    活下来的弟子们,无不看得生不如死。

    他们都难以想象,胸膛前有这么一个大妖怪在埋头作嗲。

    墨龙渊早已别过了头,长叹得一声……无意之中,他瞧见了悬在蝶群中的梦蝶。

    若是在往常,梦蝶一定会躲在墨龙渊的背后,让他的‘风穴’来保护自己。可先前的那一阵恐怖的经历,着实已吓坏了她。她直离得墨龙渊远远的,再也不敢靠近到三丈之内。

    墨龙渊心生亏欠,感觉自己的脸孔已然绯红赤热。可当他为得回避尴尬、再度掉转过头时,又看见那断魂子一家三口正窝在龙窟角落。他们显然还没忘记帮赤眉复仇这桩大事,他们个个眼如虎豹地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唯独没有向墨龙渊这边看。

    墨龙渊,已无地自容。若是现在地上有一口洞,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把自己先活埋了再说。可地上却没有这么一个洞,而他们这干新晋弟子的背后……却愣然出现了一口大洞!

    只听喀喀喀喀——那道形如闪电的纵贯裂缝,居然缓缓开启了……

第393章 亚种灵火

    众弟子原本沉下的心,又重新被吊了起来。

    他们这才明白:娇娥娘娘的那三脚,根本就不是要杀伤他们。

    这三脚的真正意图——竟是震开这道‘煌炎龙唇’!

    呼喇喇!

    炙热的烟气,如风暴般扑腾涌出。

    顷刻之间,便将所接触到的人或岩石统统烤焦,化为无形。

    墨龙渊凝视着热浪滚滚的暗红洞穴,他体内的‘幽冥夜火’似是感应到了其中热力,在不断翻滚、发烫。就像是一位当世剑神,见到了自己宿命的敌手,是早已提起杀气、剑欲出鞘。

    宝匣人魔就在不远,他瞥了眼下腹忽青忽红的墨龙渊道:“哼哼,九师兄……师弟我劝你一句,莫要以为你体内有‘天下灵火’傍身,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可知道,这洞中的‘六道煌炎龙’有多可怕吗?”

    “六道煌炎龙……那是‘上古祖龙’吗?”

    “哼哼,你错了。这六道煌炎龙,并不是一条龙。”

    “嗯?不是一条龙,难不成是六条龙?”

    “唉哟!所以师兄你的《无相禅功》练不好呐……”

    宝匣人魔眼露傲色,口中却大叹可惜道:“师弟我的意思是,它根本就不是龙!”

    以墨龙渊之才智,心中自有推测。可他仍旧顺话道:“这……它不是龙,还能是什么?”

    宝匣人魔倘若还是肉做成的话,那他现在一定已笑得嘴角破皮流血了。他摇了摇头,啧啧道:“它呀,实则是……”

    “啊!”

    就在两人私语之际,那暗红洞中忽喷出了一股游龙般的青色奇焰!

    它就像是喝醉酒的色鬼一般,跌跌撞撞地追着四下最美的女人——梦蝶不放。

    墨龙渊全然来不及考虑,他猛地一窜起,挡在了梦蝶的跟前。旋即张开手掌,激起风穴将那青炎吞尽!

    梦蝶眼波一动、朱唇未颤,可始终还是没说出半个“谢”字。她只连忙远退数丈,与墨龙渊隔开了五六个人。她,依然非常害怕墨龙渊。

    墨龙渊并未奢望可以得到梦蝶的原谅,他只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可以抵消心中的亏欠。但此时,他心中的亏欠似乎也已被热力压过——被那外来的青炎所压制!

    这道青炎,虽然不如‘幽冥夜火’那般纯正炙热,但也有得其七、八分的热力。除此之外,它还远比被墨龙渊驯服的‘幽冥夜火’来得狂躁,就像是一匹性子急烈的塞外野马,于受者的经络灵脉内奔走践踏。

    自从墨龙渊炼化了一成‘幽冥夜火’起,他便再也没有被任何火灵伤到过。

    可如今,他却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脏腑在被炙炎灼烧、灵脉在被热流摧残,连同自己皮肉和筋骨都泛起了红斑和焦疮。

    他不禁弓下了腰,双手捂住自己的胸腹,就像一只即将被烧熟的竹节虾那般,蜷成了一团。他也试图提起‘幽冥夜火’来吞噬这不纯正的青炎,可但凡夜火一出,他浑身的灼痛感便会剧增数倍。

    梦蝶见墨龙渊因自己而痛苦,心中善念不由得再度冉起。她失声喊道:“大坏蛋,你在想什么呐!赶紧用‘水之灵气’去抵消热力啊!”

    宝匣人魔嘿嘿一笑,幸灾乐祸地道:“不成,不成。若是他现在以体内大量的‘水之灵气’去强压这‘亚种灵火’,恐怕不出弹指三响他就得被蒸熟了。”

    梦蝶攒起了柔嫩的拳头,反驳道:“你在胡说八道,我哥在炼化‘八极神风’时,就是远渡重洋到南疆密林之中,并以磅礴的‘木之灵气’来抵御灵风之能的!”

    宝匣人魔摇着头,长叹了声道:“哼哼,大小姐啊……在这世上绝不存在两件相同的事,就算再怎么类似,也都有着微妙的不同点。所以,你万万不可套用教条经验,来以偏概全啊?

    牙公子他身怀纯正的灵王之气,再者又有诸位护法相持相助,自然能循序渐进地炼化‘八极神风’;可咱们的九师兄不同啊?他和我一样,都是区区孤身灵尊而已。再者,他又是囫囵一记,将整团的‘亚种灵火’给吸收了进去,当然没法循序渐进、将其炼化咯?”

    咻咻咻咻!

    话讲到半,除开被墨龙渊吞入风穴的亚种‘幽冥夜火’之外……

    ——又有五道磅礴的炙热奇炎如巨龙般呼啸而出,炸得石窟火光如流、飞石似雨,并将十余名身法不佳的弟子卷入腹中、吞噬殆尽!

    宝匣人魔身法如影,转眼移位到了墨龙渊身边。他半蹲下腰,附耳道:“九师兄啊,你尚且还不知道何为‘亚种灵火’吧?放心,你我乃是半日的同道之盟,我这就告诉你……

    这‘亚种灵火’啊,都是些未能维持住灵火形态的世间奇炎。或许话说,它们曾经都是灵火,只不过因为年久缺能、热力散尽,便再也无法释放出至强的奇热。可是,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它们依旧拥有着原本热能的六至七成!所以……师兄你也不可小觑它们呀?哈哈哈!”

    墨龙渊见得前者扭曲的笑脸,是气不打一处来。念及此人半月之前,还信誓旦旦要和自己联盟,共取上、中、下三卷《无相禅功》,可一到事成之后便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他愈想愈气,越气就越是急火攻心、全身颤栗不止。

    梦蝶瞧着墨龙渊浑身发抖,她的心也随之颤动。她上前两步,拽住已退回来的宝匣人魔道:“喂!你赶紧想想办法,去帮帮咱们九师兄呀!难不成……你就想眼睁睁看着他被烧死吗?!”

    宝匣人魔啧啧摇头,指向那赤、绿、蓝、黑、白五色变幻的密洞道:“诶呀,真是抱歉呐……里头的其余五道‘亚种灵火’似乎就要大喷发了,我可没工夫盘下坐来替九师兄他消解热力啊?”

    梦蝶那饱满的指甲,已深深地抠入了她嫩白的掌心。她皱起了眉,心中虽还怨恨着墨龙渊,但她也已将后者当作了重要的朋友——朋友有难,岂能不救?见死不救的,那就不能称之为朋友!

    “大坏蛋,你忍着点!”

    奇炎将至,众弟子皆向后退避,唯独梦蝶舍命上前。

    她盘坐在墨龙渊背后,凝起体内的‘寒蝶之力’替后者降温。

    墨龙渊心中虽十分感激梦蝶此举,可他明白:自己若是强顶来火,还尚有一线生机。

    可这小妮子却不同,她只是一个灵士。若是她也与自己一同正中其余五道‘亚种灵火’,那一定将灰飞烟灭,连渣滓都不剩下半粒。

    墨龙渊憋得一口气,低声道:“梦蝶,听话!赶紧躲到黑天、白夜身边去,你只有在他们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梦蝶晓得墨龙渊是为自己好、不愿殃及自己,但这更是激得她任性上脑:“不,你这大坏蛋!你今天欺负了我,就想……就想拍拍屁股,死得痛快吗?!本小姐……本小姐要你对我负责!”

    墨龙渊急得发毛,喊道:“你……你怎会这么不知好歹?!这‘亚种灵火’的威力虽不如纯种的灵火,可若是它们五道凝成一股至强炎诀的话……我都可能会被顷刻化为灰烬的呀!”

    梦蝶不理,她只闭上了湿润的双眸,兀自替墨龙渊祛除热毒。

    墨龙渊唉地叹息一声,眼看密洞内的颜色变幻愈加迅捷,就如是用手搓着花灯那般,他就知道那奇大的炎力即将轰来。

    他扭头大喊:“黑天,赶紧把这小丫头……”

    叫黑天,黑天到。来的还有白夜和煞命断魂氏三者。他们才是墨龙渊真正牢固不化的同盟朋友,他们才是人。

    黑天郎君率先盘身落坐,以双掌抵住墨龙渊的左肩道:“莫要多说了。你若一死,我们还怎能替龙脉争光,于‘宗门大会’上大放异彩呢?”

    随即,煞命断魂子也后来居上,吸收起右肩的热力道:“没错,相公我已经失了一位至亲……所以,不想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门师兄’命丧于此!”

    这两人口中虽说的是效忠魔宗的言辞,可听在墨龙渊的耳中……却是这东玄世界上最为温暖,也最让人感动的话——他知道,他们已全然将自己当作了可靠的伙伴,当作了自己人。

    把墨龙渊当作自己人的,远不止这六人。

    远在洞口堵门的小白龙也已手足发痒,可他绝不能上前,败露身份。

    他左右一看,见到那缩在人群中方舵头,不由得心生一计。

    他不怒自威道:“姓方的,难道你不想去帮帮自己的九师兄吗?”

    一向沉默寡言的二师兄开口,就连那没顶龙都睁开了眼睛,停下了手中的转经筒,更别提那半面怪龙、娇娥娘娘等资历更浅的龙宗弟子了。他们,已全然将视线抛向了小白龙与方舵头,等待后者的乖乖从命。

    方舵头见过小白龙的本事。若不是他命硬,恐怕他早就惨死在后者那快如掠影浮光的灵剑之下了。他不敢反抗,也知道公然反抗二师兄的下场只有死。别无选择,他只有咬了咬牙,踏着那已涌至壁边的炎潮,去相助墨龙渊散热。

    小白龙轻哼了一声,旋即转望‘周一剑’与‘断肠人精’二人,低声问:“你们呢?”

第394章 劫后再劫

    整座炎煌龙窟,似也被那逐渐腾盛的热浪烤得面红耳赤、头昏眼花。

    无论是四面的岩壁、钟乳、化石,还是盘坐在墨龙渊背后的三十二名新晋弟子,皆已浑身通红,热汗滚滚。

    墨龙渊体内的热力,已有大半被众人吸去。如今,他已能缓缓地提起腹中的‘水之灵气’,来炼化那异常狂躁、不受控制的亚种‘幽冥夜火’。

    哄哄哄!

    可劫劫相扣的是——从‘炎煌龙唇’内吹出来的热风,陡然就急剧加速!紧着着,那赤、绿、蓝、黑、白五种光华的热炎,竟如虹弧一般喷涌而出!

    光是一道亚种的幽冥夜火,就已够身为‘火灵至尊’的墨龙渊喝一壶了。眼下,这五道‘亚种灵火’齐头并进,那谁还能吃得消?谁还能毫发无损?

    墨龙渊背后的所有人,都毫发无损。只因前者猛地起身,震开了背后三十二人的“品”字坐阵,并上前三步、唤起体内的九成‘幽冥夜火’与炎虹相抗!

    呼咙咙!!

    霎时间,扭曲变形的‘炎煌龙窟’内是六色争辉。一会儿青炎大盛,照得此洞如是小鬼提灯引路,死人列队随之的幽冥地府;一会儿又炫彩霓虹,仿佛在逛那花灯浮光流转,处处张灯结彩的龙头夜庙会。

    可纵使勇将再猛,也绝斗不过他麾下的五名副将联手。在近半盏茶的僵持之下,墨龙渊推出的青炎逐渐变弱,就像是一位脚程极好的传令,终也会跑得筋疲力尽、快要断气。

    墨龙渊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想要甩得一甩、唤醒血契。可他又不愿在这么多魔宗的弟子面前,施展出自己的压箱本事。眼看那五道奇炎,如五条飞天神龙般猛扑而落,墨龙渊忽听金色意识海内有声传来——

    “墨龙上人,我等来助你!”

    那是被自己度化的座下第一弟子,戴丽娜!

    她借由禅力化形,带头从墨龙渊的腹中探出脑袋,并张口迸射佛光!

    紧接着,那其余一十四位弟子也接二连三地从墨龙渊的肩胛、胸膛、腿脚等各处化形,共射璀璨的破空佛光!

    咣堂堂!那奇炎漩涡与璀璨佛光一经相触,便引得洞窟乱颤、岩壁开裂。经过片刻的斡旋拉锯,这两者竟然达成了出奇的平衡——是谁都无法进得半寸,谁也不敢退得半寸。

    谁能想到?

    墨龙渊自己都万料不到:他短短修炼半个月的《无相禅功》,竟已有与五道亚种灵气激斗抗衡之力——那是他苦心修炼一年多的九成‘幽冥夜火’,也没有的恐怖威力啊!

    机会,就如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墨龙渊深知:现下并非是感念《无相禅功》至尊神奇的时候。他歇了歇力,随后再度凝起体内的浑厚夜火炙气,向前一推!

    苍青的‘幽冥夜火’与纯金的‘破空佛光’霎时融为一体,宛如神魔齐心诵念的洪荒史诗,无可抵挡地将所有阻碍在前的一切,统统击退!

    哗啦啦!此招之强,远超众人的想象。

    这磅礴的‘青炎佛光’奇力之盛,居然直冲进那‘煌炎龙唇’之内,良久未休。

    所有人的眼睛,都冒出了光——吃惊的光,就连那‘没顶龙’和‘娇娥娘娘’等身怀绝艺的前辈弟子,也都暗自赞叹不已。

    而那也学了《无相禅功》的半面怪龙更是阴阳怪气,妒意连连:‘这小子,练的究竟是哪门功法?难不成……老东西已经教了他《无相禅功》的中卷?’

    众人之中,唯独那‘宝匣人魔’的那两颗假眼珠子,依旧不削一顾地混黑。他还沉寂在墨龙渊给他设下的圈套之中,无法自拔。他还是以为,自己那邪煞的‘入魔禅力’定比墨龙渊的‘度化禅力’要强大得多。

    墨龙渊当然不会点破,他就是要宝匣人魔这么以为。

    他深藏喜怒,长吁了口气,随即转身拜向小白龙道:“敢问二师兄,我等众新晋弟子的考核,算是结束了吧?”

    小白龙很欣慰,但谁也参不透他的欣慰。他本就是一个极为内敛,做事滴水不漏的男人。若他不是这么一个男人,那他即使有千万条命,都不够狂龙明王要的。

    他淡如止水般道:“嗯,这一阶段的考核试炼,算是结束了。你们活下来的人,赶紧继续午后的修炼吧!”话到此处,他瞟了眼周遭或是焦黑、或是露骨的死人,“这些同门师兄弟的尸首,你们也顺带便丢去‘佛丹殿’的龙骨瓮里,熬成骨丹。别让这些死人脏了这处圣所……”

    众弟子皆是抚胸听令,没有人敢发出半点不同的声音——可匪夷所思的是,此时还真有个不同的声音,传入了小白龙和众人的耳中。

    嗡嗡……这声音极沉闷、极悠远,又近在咫尺,就好像是一条有两张嘴的怪虫在远近同时开口。小白龙到底资历最深,他转瞬间便大喊一声不妙!人就化作了烟雾飞身飘出,向墨龙渊的方向掠去!

    可每当有人喊出“不妙”这两个字的时候,早就为时已晚。只见那逐渐闭合的‘煌炎龙唇’里,陡然伸出了一根巨大的舌头——灵气汇聚而成的舌头!它有两条铁钩般的蛇信,快如闪电地勾住了最近的一男一女:墨龙渊和梦蝶。

    闪电之快,那原是烟雾无法比拟的。所以当小白龙落位来救时,墨龙渊和梦蝶的半只身子已经被拽入了‘煌炎龙唇’之内……

    喀喀!

    那石唇自左右闭合过来,如是躺卧的恶鬼在咀嚼、撕咬人肉。

    可墨龙渊偏不信鬼,他左右双掌撑开,死命地掰住了两瓣石唇。他又凝灵入腿,伸到梦蝶的前胸道:“抱住我的腿,赶紧!”

    梦蝶本还忌惮前者故意调戏,可她那双细得和牙签一样的手臂,实在是没得半点气力。未果过久,便酥麻酸痛如过电,脱手抱住了前者的救命腿脚。

    多加一重力,墨龙渊手上的青筋就多暴起了一岔。他方才本就消耗太多,以至腹中灵气、杀意、禅力皆处于空虚期间,眼下只得以自己‘地阶灵尊’的蛮力,去与之抗衡。

    他的肌肉在颤抖,他面具下的眼角在抽搐。若是再没有人来帮他一把,他和梦蝶就必落下去不可——他,不能落下去!

    “九师弟!”

    “九师兄!”

    小白龙和黑天郎君先后高喊一声,登步抢上。

    可谁能料到?此时竟是轰隆三声,有三道冲击波连番扩去!

    其威力之盛,远比‘娇娥娘娘’的猪蹄跺地还要强大。霎时便震得墨龙渊手臂酥麻,跌落炎煌龙洞。

    嗙嘡一声,炎煌龙唇又严丝合缝地闭了起来。它就像是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嘴,再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将其撬开。

    黑灵乍现,快刀噼啪——那黑天郎君从来不信邪,他死命地想要击开这唇缝。可无论他想了多少种办法,用了多么强劲的灵诀……一切,仍旧是徒劳。

    当他想转过身,问那小白龙该“如何开洞”时——他却发现,小白龙早就已经远在百丈之外,在那比所有男人都要高出一个头的‘娇娥娘娘’面前了。

    小白龙下体化烟,上身飘到半空。

    随即响亮地甩了那头母猪十七八个耳光。

    半晌,只有耳光回荡在洞窟内的声音,没有任何人开口劝阻。

    娇娥娘娘那象蹄大的绣花鞋上,绽开了泪花。可她不敢哭出声音,因为她那双绣花鞋底,正有三道裂口豁向龙窟深处的唇缝——刚才那要了墨龙渊性命的三脚,就是拜她所赐。

    小白龙喘息着,问:“你,身为我脉排行老四的弟子,该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吧?”

    娇娥娘娘捂着脸上近百条火辣辣的红杠子,呜呜咽咽地点了点头,转而又摇起了头。因为她很清楚:若是在魔宗龙脉不守规矩,那不管你是内门还是外门的弟子,那下场永远只有一个——生不如死。

    现在,小白龙要是脱了面具,那么他那张白皙的面孔上一定布满了高凸的青筋和跳动的肌肉。他长吁了三口气,才勉强松开了紧握的双拳道:“你,可知道杀害同门的下场……是什么吗?”他慢慢凑近娇娥娘娘,咬牙切齿地低声又道,“扣眼挖鼻、削耳割舌,再剥了你这层肥皮,封成蜡人吊在谷口!”

    “二师兄,我错了!”扑通,娇娥娘娘膝盖一哆嗦,就像座石雕大佛般跪倒在地。她拽着小白龙的衣袍哀求道,“求二师兄您……您念在我俩同门百多年的情分上,饶过妹子一回罢?”

    小白龙啐得一声,指向那‘炎煌龙缝’喝道:“那墨龙渊和梦蝶呢?又有谁能饶过他们呢?!”

    一丈青也不知是怜香惜玉,还就是喜欢大肥猪。他居然斗起了胆,上前劝道:“二师兄啊,娇娥老四她好歹也是信得过的本脉中人,你何必为了那两个来历不明的新晋弟子而大动肝火呢?再者,他们落入‘炎煌龙洞’也未必会……”

    这最后一个“死”字还没说出口,一丈青就封住了自己的嘴。只因小白龙的眼珠,已经转向了他。他知道,每当小白龙的眼中露出这种可怕的神色时,就一定会杀人!

    小白龙哼笑一声,冷冷问:“那,我也把你丢到这‘炎煌龙洞’里去,好吗?”

第395章 上古龙窟

    一丈青的眼珠里,霎时了掠过了青光一丈。

    随即,又转出赤红、橘黄、蓝紫等各种奇异光华。

    他怕,怕得眼睛都已经发了花。他的双膝直打起了哆嗦,跪下来道:“二师兄!一丈青口不择言冒犯了您,还请师兄大人不记小人之过,饶了我一命罢!”

    小白龙忍住了冒到喉咙口的怒火,正如同他百年来在魔宗的坚忍一般,心平气淡道:“哦?你不是说,九师弟他们就算落入‘煌炎龙洞’之中……也不会死的吗?那我将你也丢进去,你也不会死啊?”

    一丈青不敢直视小白龙,只斜斜望着那脸已红肿发紫的娇娥娘娘,心里打颤。他忽然举起双掌、眸色一烈!啪啪啪啪,一连二三十记声声入脑的耳巴子,赏在了自己那削如铁斗般的面颊上。

    霎时间,他是只觉得眼冒金星、胸闷耳鸣,额头的冷汗如雨点一般挥洒下来。他瞧了瞧小白龙那平静的眼波,心里更是没底——任谁见到这种平静又富有杀意的眼神时,都会觉得命门像被人顶了一柄明晃晃的弯刀那般。

    “嗯?”

    小白龙眼睛一眯,慢步上前道:“你,想下去吗?”

    一丈青活似一具不倒翁玩偶,连连叩首道:“不,师弟不敢!”

    小白龙道:“哦?为什么不敢?”

    一丈青道:“因为……因为这洞底有……”

    小白龙追问:“有什么呢?有什么能让你怕得要命呢?”

    一丈青撑在地上的双臂,都已战抖地像风中的竹竿。他咽了口唾沫,盯着滴在自己影子上汗珠,喃喃道:“这洞里面有……有师尊都忌惮三分的上古霸主!”

    小白龙蹲下了身子,伸出手替一丈青整理起了衣襟。这感觉,就像是在给即将上刑场的死囚作最后的梳整。他呵呵一笑,道:“放心,这‘煌炎龙洞’每三个月才会开启一次,所以你今天也没办法跳下去送死了。再说回来,二师兄怎会不念同门之情,真要你去死呢?”

    一丈青听得这话,本来脸上都洋溢起了春天的华彩。可再听得小白龙下一段话后,他的脸色又退回到了旧年的风雪冬夜,是灰蒙蒙的苍天如盖、冰凉凉的寒流锥心——小白龙轻声浅笑着,道:“三个月后,我只要你和娇娥一块儿,去替九师弟他俩收尸就成了。”

    收尸?

    谁都听得明白,此收尸绝不是收尸,而是去躺尸的。

    只要他们两个人掉进了这口上古龙洞,那就再也没有任何竖着出来的机会。

    两人默然,他们没有丝毫反驳的机会,只有一脸土灰地再等上三个月的光阴……然后就去送死。

    眼看着两人死灰的脸色,黑天郎君就知道他们的心已死。他们心死,也就意味着墨龙渊和梦蝶是必死无疑,绝不可能逃出生天的。他不禁上前恭敬问:“二师兄,不知这‘煌炎龙洞’之内的‘上古霸主’……究竟是何物?我等,有没有机会将九师兄他们救出来?”

    小白龙斜眼看着他,良久才直起身子,负背言道:“我们没有任何半点机会啊……那‘上古霸主’,便是万龙之龙、万主之主——九荒天龙皇是也。就算是贵为灵皇的师尊亲自出马,也未必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啊……何况是我们这些灵王、灵尊和灵士呢?”

    “这……”

    黑天郎君一愣,旋即心想:‘会不会有办法,小白龙他却不方便讲?’

    小白龙似乎能读懂黑天郎君那左摇右晃的眼珠,他追道:“九荒天龙皇,乃是上天界‘古龙族’之首领,原为‘天子魔’部足大将——明尊神王的三匹胯下坐骑之一。

    论武力,它精研五行、媲美灵皇;论智慧,它博古通今、熟识兵策;论阅历,它更是活得上万年岁,通达人性万物之理。”

    黑天郎君虽不知道‘天子魔’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他却知道‘明尊邪神’那鼎鼎大名。明尊邪神,正是这‘无相魔宗’众人的信仰与力量,是所有魔徒邪恶灵能的源泉!

    这狂龙明王的大能,或许都是他们这干弟子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那更别提他的孪生哥哥——万相王白无相,以及连他们两兄弟都为之信奉尊崇的‘明尊邪神’了……

    黑天郎君摇了摇头,因为他晓得:这些,都不是他们这些脚踏黄土的凡夫俗子,该去想象的。反正无论是万相王也好、明尊邪神也罢,他们的坐骑……也是能毁天灭地、移星易宿的恐怖存在!

    小白龙暗自长吁了口气,接着又道:“若不是当年‘上天帝’设下毒计,封印了我‘明尊神王’,还将‘九荒天龙皇’打入了东玄凡间……想来它必定早已炼成龙神、列位天班了罢?”

    这句话,在别人耳中虽是唾弃上天帝的言辞,可听在‘黑天白夜’与‘煞命断魂氏’的耳朵里,却是在劝说——劝说他们放弃墨龙渊罢,没人可以救得了他。

    ……

    可是,有人救得了梦蝶。

    时而暗紫橙红,时而碧绿蓝青的邃洞中,两人如铁砧般疾速下落。

    墨龙渊一把揽住梦蝶那水蛇般软滑的酥腰,另手推出一股浑黑的暗影风降速。

    只见周遭洞壁上升地越来愈慢,映照在其上的光华也转换地越来愈缓和。可不久,墨龙渊的努力便白费了——因为,只听足底啸声震耳、奇响动山,是有一股强劲无比的吸力加速着两人下坠。

    呼喇喇!

    耳畔的裂风,如快刀般削过两人的全身。

    很快,他们就只能听见自己那金属般的耳鸣声,以及通通收缩的心跳声。

    周围一片漆黑,两人紧紧抱着对方,好似生怕一失手就会让对方跌入无底深渊,万劫不复。

    深渊再深,也终有底端。

    墨龙渊两人没有松手,也并没有万劫不复,甚至连一丁点轻微的擦伤都没有受住。只因前者触地的一刹那,他体内的‘金色禅力’化成了一十五道佛面,如弹簧棉花一般托住了两人。

    嗦喇喇!禅力散尽,回诸体内。此时周遭寂静无声,暗得就像是历史上千年的死人墓穴。无论是谁,在这种幽密的空间之内,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即便他是墨龙渊,即便他是黄泉。

    哄哄哄哄!

    一时之间,四下有冥火连番燃起。其密集之程度,如同合炎爆燃。

    那青幽的火光,似是石匠的锤凿一般,雕刻出了一具具如城楼般高壮的巨龙。它们并非是和‘渊海龙族’一样,蛇形鹰爪的东玄长龙,而是蹲身如熊、背展翅翼的天上龙族——洪荒古龙族。

    只不过,它们已经没了往昔的神气,也没了那傲视群雄的锐利目光。甚至,它们连珠子都不见了,只余下了两枚深不见底的大窟窿。而这大窟窿里头,正燃烧着幽冥之魂。

    它们,好似已经死去。徒留下了山峦般起伏的森白龙骨,堆积在偌大的山谷地窟之中。可是,它们又好像并没有彻底死去。它们的指爪还是锋利如刀、体格还是巨硕英武、气魄还是威震山河,它们的灵魂……还是高傲冷峻、目空无它!

    女人的心,大多远比男人细腻。

    她们的眼睛,自然也比男人们看得更远、更细致。

    梦蝶的瞳孔一缩,不由连拍着墨龙渊的胸襟道:“喂!大坏蛋,你看!”

    墨龙渊顺由着前者所指,向斜上远端的角落眺望。这一看,他的瞳孔也跟着急剧收缩,就如同是被一根尖锐的银针,给戳中了眼睛。

    那斜上远端的石窟之中,竟是赫然蹲立着一具有五炎环绕的洪荒龙骨。这五炎,分别是赤、绿、蓝、黑、白,恰巧与方才窜出‘煌炎龙唇’的五道亚种灵火如出一辙。

    以墨龙渊之绝顶聪明,一念间便猜出来龙去脉。他登时皱起了眉,绷紧了神经道:“小心……我们刚才对付的,只不过就是这芸芸众龙的其中一条。若是它们全都灵魂复苏,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梦蝶也是一位聪明过人的姑娘,她早就明白了这“一条路”是什么路——逃命的路!

    要知,这女人除了涉世未深、经验不足和生活自理能力较弱之外,一切都堪称百凤之首。那是寻常的市井小娘、大家闺秀,甚至高大威武的男人们都远远不可比拟的。

    梦蝶缩起了身子,道:“可是大坏蛋,四下已无退路,我们……”

    墨龙渊则边打量四周的龙骨大阵,边道:“不急,这天下绝没有一定断头的路。”

    “你,你就别这么乐天了……”

    “这不是我乐天主义,而是客观注定的。”

    “客观注定?你这话什么意思呢?”

    墨龙渊并未急着回答她,而是静静地等后者明白,等她自己去发现。

    梦蝶,也没有让对方失望。她很快就哦得一声,恍然大悟:“这些大家伙能进来龙窟,就绝对有一个至少能容下它们胸径的大洞口!”

    墨龙渊这才点了点头,竖起一根手指,燃起青炎道:“就算这座龙窟是只进不出的貔貅,那也得有那么一个口子,让它们进来啊?”

    说罢,他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凝起水之灵气。

    两根手指互相一靠,便呲呲地冒起了一缕青白色的缥缈烟雾。

    跟随着这缕烟雾,两人逐步走进了‘上古龙窟’最核心的地带。

第396章 龙魂入体

    青烟如线,牵动两人徐步前行。

    盏茶,他们就来到了一片透着莹莹蓝光的苔地。

    两人停下了脚步,因为这青烟飘到此处之时……就向上斜送,没入了昏暗之中。

    头上漆黑一片,不见有光影。

    梦蝶眼望周遭如山峦般的龙骨,不禁低声问:“大坏蛋,我们……要上去吗?”

    墨龙渊点得点头,沉声言道:“嗯,烟能从上头飘出去,我们一定也可以。”

    说罢,他刚搂起梦蝶,向下推出一股强劲的邪风……却不料,两人的脚始终不得离地。

    很奇怪,这情形很奇怪,墨龙渊和梦蝶的表情也很奇怪。他们抬起了双脚,左右挪移了数次,并没有发现任何钳制他们行动的物事。

    墨龙渊心想:有可能是自己方才对抗六道‘亚种灵火’之际,短时间内消耗的灵力过多,导致吹出的‘暗影邪风’劲力不足?他从‘猎王戒’内取出一颗聚灵丹,干口服下,随即再度提起风之灵气,翻掌向下一压!

    呼喇喇!

    这一回吹出的邪风之力,是引得两人衣袍簌簌,长发飞舞。

    可让他们意外的是:他们的双脚,依旧像是被烙上了红铁那般,牢牢地粘合在这片苔地之上。

    两人不由得相视一望,眼珠里都露出了百思不解的神情。就在梦蝶翻起罗裙长袖,欲要唤出成千上万的‘鹅毛蝶’,托起二人之际……

    ——嗡嗡嗡,他们足下那长满湖蓝苔藓的地面上,登时明暗交替、速度愈快!

    ——就像是一颗巨大的蔚蓝心脏,解开了千万年的长久冰冻,再度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不妙,散!”

    墨龙渊下意识双掌一推,将梦蝶与自己同时推远十丈有余。

    缓住身后,只见中央那片偌大的苔地如繁星夜空那般,纷然闪烁起了幽冥蓝光。紧接着,那蓝光就如冥火一般,化为一匹匹羽翼破败、浑身血痕累累的飞龙,呈漩涡状腾卷上扬。

    近百头的飞龙鬼魂,当空回旋。这每一团灵气,至少也相当于一位强悍的天阶灵尊。其中,甚至有特别硕大威猛的二十余匹,皆是有灵王境界的压迫之力。

    墨龙渊眉角的肌肉,已经开始抽搐。他明确意识到:现在他和梦蝶两人,正身处前所未有的险要之所。眼前这百条‘飞龙鬼魂’,绝非是他们两人就可以应付得了的。甚至,放眼整个东玄世界,也只有屈指可数的灵圣、灵帝能无伤将其降服。

    “唉,真是叫人不省心!”

    好在,墨龙渊一伙儿并不只有两个人——而是四个人。

    那剃干净胡子的离肠和藏在戒中领域、许久未出来透气的姝儿是化形左右。

    墨龙渊望了眼发蒙的梦蝶,又瞧了瞧离肠与姝儿,心叹这回是骗无可骗、瞒不可瞒了。他只道:“离大师,劳烦您协助我俩退出此窟,晚辈日后定有重谢!”

    离肠搓着自己光洁的下巴,盯着头上那些盘旋的‘飞龙鬼魂’良久……忽嗯得一声道:“好,老规矩……十斤酱牛肉、八斤冻羊糕、三锅龙凤佛跳墙和二十坛陈年的竹叶青。”

    “好,包在我身上。”

    “成交,你们放心去吧!”

    “啊?我们去哪?”

    “当然是飞上去对付那些龙魂呐?”

    墨龙渊侧过了耳朵,好似没有听清。他问:“难道大师你……不随我们上行?”

    离肠淡漠的双眸之中带着几分轻蔑的神色,啧啧道:“我啊?我没法随你们上去。”

    墨龙渊有些纳闷,他追问:“大师,你这话是何解?”

    离肠转了转脚踝,长吁口气道:“呵呵,何解……我若上行破魂,谁来为你们殿后啊?”

    还不等墨龙渊三人有所反应,离肠的足跟便猛一发力,那宛如漫天星斗的苔地便喀喇喀喇地裂开!霎时间,豁痕就像是渔家撒出的天罗地网,布满得周遭十方。

    墨龙渊似已明白离肠此举何意。他正对高喊:“梦蝶,可以上行嘞!”声音还在半空中回荡之时,他就拽起姝儿想往灵戒里塞。

    可谁知道,那姝儿却退避了两步,哼哧一笑道:“人家现在,可不需要你保护咯?”

    墨龙渊一纳闷,刚想劝她别闹……谁知后者竟摇身一变,竟成了魔宗的明妃!只不过,这一回明妃的眼眸不再那么淡漠,她的长相也似和蔼温润了几分。

    还没听这‘姝妃’发声,她便长袖一舞,与雪白鹅毛中的梦蝶一并飞向上空。

    “打不过,就迂回。”

    离肠的脚还在用力,那底下的厚盖,也不断在皲裂破开。

    他似在以自身天下无双的灵能,压制着脚底下的神魔鬼怪:“这底下的正主,本大师替你们看住。你们只要逃出去,我便会顷刻追上来的。”

    墨龙渊瞧了眼愈发亮堂的裂口,以及从其中不住翻涌而出的灵魂之雾,心里不由得担心起了离肠。他道:“大师,你要小心呐。这龙窟底下的正主……看似相当了不得!”

    离肠用脚尖碾了碾苔地,那裂口中的磅礴奥力便向下退缩了数丈。他扬起脑袋,傲气逼人地道:“本大师的功力虽只恢复了六、七成,大不比全盛时期。但要对付这死了还不安生的‘九荒天龙皇’……还是绰绰有余的。”

    墨龙渊一向信任离肠,就算他已不再邋遢,不再把每件事情都清楚交代——他,还是自己最敬重的师尊。应得一声,墨龙渊便再度施展开‘暗影邪风’之力,如疾箭一般追上梦蝶与姝妃……

    “呼,这小子脑袋真简单呐……”

    离肠的脸色,忽然变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他的眼睛也不再迷离、不再醉醺醺,那瞳孔透出的幽光,似是能洞破一切:“九荒天龙皇……吞了你的魂魄之后,本座的‘六道轮回功’也就差那么两道,便可大功告成了……哈哈哈!”

    话毕,他的身侧忽腾起浓厚的酒意……呼喇一吹,整座偌大的龙窟已全被浓重的酒雾所遮掩。隐约之中,只见离肠已负背徐徐飘起,他脚底的碎石也喀喀地应声崩裂坍塌。

    一片混沌的洞窟之底,是有六枚如血般鲜红的魔眸,登时隐隐亮起……

    突破酒云,墨龙渊宛如真的化身为一条长龙,扑入灵团。

    那些原本平稳环绕的飞龙之魂,霎时就像是嗅到活人气味的饿虎,向他冲去。

    他翻掌唤出阿鼻地狱,嗤嗤三刀,便将当先而来的低阶龙魂给斩破!

    ‘这些龙魂,好歹也有灵尊境界的实力,为何如此不堪一击?’墨龙渊还来不及去细想这个问题,迎面又有三条‘灵王境’的飞龙之魂俯冲而来!

    他左掌一凝,十五道‘度化佛面’便环绕于他指间。飒飒飒,在那三条龙魂皆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长矛般的尖锐利齿咬来之前,他猛力一推,击出一招“无相万化破”!

    那十五道‘度化佛面’犹如金龙游海那般,四散翱翔于灵体之中,转瞬便将那三条刚猛的飞龙打散成气,飘回顶上的龙魂之团。

    可是,对方的龙阵之密,远非是墨龙渊三人可以突破的。无论他如何刀劈功破、姝妃如何纵灵轰诀,都不能消减那‘龙阵飞魂’的十分之一。

    三人合于酒雾弥漫的半空,背背相靠。

    梦蝶先道:“这些龙魂,好似怎么都杀不干净呐!”

    姝妃应道:“是啊……不过,它们好像都比看起来要弱不少哦?”

    墨龙渊颔首道:“嗯,想必都是‘离大师’散出的这层酒雾,削弱了它们的魂力!”

    梦蝶一皱眉,忽想到:“欸,大坏蛋!你不是有风穴吗?为什么不试着吸了它们?”

    墨龙渊翻掌瞧了瞧,心想:‘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它们既然已被大师压低了灵阶,想必吸收起来也并非难事。’

    想定,墨龙渊便不再拖沓。

    他翻起一掌,举向头顶龙魂漩涡,拧开风穴就是一吸!

    那稍近两匹‘灵尊境’的龙魂,形体先开始了抖动。等墨龙渊一催力,它们便像被卷入大漩涡的渔船一般,打着螺旋钻入风穴。

    “喝啊!”墨龙渊体内提气一压,这两道飞龙之魂便如被驯服了的猛虎,乖乖地随灵流回归其穴。经过这一试,他信心大涨,收还阿鼻地狱后又张开另掌,增强吸力!

    簌喇喇!那一匹匹俯冲而来的飞龙,无一例外地被强劲的风穴掌控,并送入墨龙渊下腹——由丹田气海铸成的“锁龙之牢”。在里头,它们就像是喝醉了的狼狗,晕头转向,根本没有往昔叱咤苍穹的凌厉威风。

    墨龙渊也很是吃惊,他全然没有料到:那离肠的‘酒之灵气’竟有如此强横的削弱之能。当然,他也绝对不知道离肠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他过去的灵阶……究竟高到什么程度?!

    不过半晌,顶上的那群大小龙魂已被吸收得七八成。而在墨龙渊的浩荡气海内,这些龙魂们也好似挺喜欢这个新窝,开始在内盘旋筑巢、争夺领土。

    内安,方求外观。

    墨龙渊这才打量起足底那片浑浊的酒雾。

    他迫切地想知道:离肠是如何牵制住那‘九荒天龙皇’的?

    于是乎,他腾出一只手掌,向下发劲大吸!

第397章 天舟已到

    酒雾如鼓皮,包裹着三人的疑惑与离肠的秘密。

    而墨龙渊的风穴,就如同一根尖锐的锥刺,将那鼓皮当即戳穿!

    呼喇喇——酒气渐渐淡弱,其下蓦然显出一头混沌的庞然大物。

    它足比头顶所有‘飞龙之魂’的总和还要巨硕三倍!它就像是一座山,一座怪石嶙峋、幽寒凄冷的月下玄山。

    可这座山,在呜咽。

    好似是满山的孤魂野鬼,飘在坟前哭吊往昔的日子。

    让它们哭的,并不是人。而是在这怎么也吸不干净的酒雾之中,同样壮硕的四道巨影。

    墨龙渊虽看不清楚它们究竟长得是何模样?但他明白,这一定是离肠的本事。他也恍然记起在乌山岛时,离大懒猫就唤出过其中一道黑影,来破那千年玄龟。

    越是有些线索,墨龙渊越是想弄明白。他一手继续上举,吸收龙魂;另手则加强吸力,想尽快看清那离肠的秘密。

    普通人的秘密,总是比较容易挖掘的,就像是三尺墓穴,只消筑锄夯土就得以寻到;而至强高者的秘密,那就难挖得多了,这好比是君王的大陵墓,既隐蔽又凶险万分。

    离肠自然不是什么小角色,他要藏的秘密……就算是白无相来挖掘,那也只得徒手而归、满脸秽土,何谈小小的‘玄阶灵尊’——墨龙渊呢?

    只听咿呀两声,那山一般的龙影便消失无踪。

    随后,那四道壮硕的巨影,也随其消失与深邃的龙窟之中。

    再眨眼,只见一坨灰色的大懒猫跃出了酒雾,四脚朝天地扑到了墨龙渊的肩膀上。

    三人都一脸惊色,而大懒猫却眯起了眼睛,舔了舔毛茸茸的脚踝擦脸。

    离大懒猫道:“嗯?小子,赶紧全力吸魂入体啊?”

    墨龙渊知道它不想透露任何细节,便也应得一声,双掌移上、风穴全开。

    在那酒雾压抑灵阶的作用下,那些龙魂根本毫无反抗之力,顷刻间便像是风卷残叶一般,被押送进了墨龙渊下腹那“锁龙天牢”之中。

    一看天顶有星点的微光,周遭的酒雾也直升不止。

    墨龙渊三人面面相觑,微一颔首,胸中就已心照不宣。

    三人全力施展风灵诀法,逆冲而上。只觉眼前的星点光芒,愈发膨胀、愈发显著,就像是生命和希望的光明,正离他们越来越近……

    飒!

    片刻后,墨龙渊当先飞出龙窟。

    在确认四下只有蜿蜒山谷与滚滚黄沙后,方才招手让两人上来。

    遥望周遭一望无际的沙尘,墨龙渊摘下了面具,冗长地叹了口气。一个人,若是向来刚直不阿、一身正气,要他伪装一天的邪魔恶徒已是难上加难。眼下,他已足足隐藏了本我半个多月,已是觉得浑身疲倦不堪。

    姝妃灵气一散,恢复成了姝儿。

    让黄泉觉得吃惊的是:她好似不再惧怕‘无相灭宗’,不再像过去那般杯弓蛇影。或许,是离大懒猫治好了她;亦或许,是强横的灵力觉醒,让她有了充足的信心。

    信心,本就是最强的护体神功。一个人若是有了信心,那无论是实在的刀枪棍棒,还是深不可测的险恶用心,都绝对伤不了这人的分毫。

    黄泉还未开口问询,那姝儿便嘻嘻一笑,拍了拍前者的肩膀道:“怎么样?我是不是比以前厉害多了?”

    看她自信的笑容,就如同三月阳春的桃花那般娇艳灿烂,黄泉也不由得绽开了笑意道:“那是,与我当日在渊海遇见你之时……简直判若两人。你,现在已不需要我的保护了。”

    这后半句话,黄泉当真是出于赞美方才言之。可有些话,听在女人的耳朵里……那就像是糖醋排骨里头搁了半缸子盐巴,完全变了口味。她插起腰肢,嘟着粉色的双唇道:“哼,你就想抛下人家,就想自己一个人逍遥快活!你,你完全不在乎我这当妹妹的感受!”

    黄泉有些莫名。他苦笑了两声,捋了捋被热汗熏瘪的长发道:“呵呵,我与你有血契在身,怎能弃你于不顾呢?再说了,我在无相灭宗明明苦得要命,你怎有又能说我逍遥快活呢?”

    姝儿瞟了那梦蝶一眼,嘁得声道:“你和这么漂亮的姐姐整天眉来眼去、你侬我侬,还能说自己不逍遥快活吗?我看你啊……就快忘记芝瑶姐姐的好,要移情别恋咯!”

    黄泉刚唉呀一叹,想要否认。

    那梦蝶的大小姐脾气就冲上脑心,她上前道:“喂,小丫头,不许胡说八道!”

    姝儿可不吃她这一套,她摇头晃脑道:“人家可没胡说哟?你俩的要好程度啊……就连瞎了七八十年的老头子都能看得见喇!”

    梦蝶气得一跺脚,指着姝儿那瞧鼻道:“你,你若是在无中生有,我……我就!”

    姝儿连忙绕到了黄泉这座靠山的背后,拉下眼皮,吐着舌头道:“谁理你哟?你想从我‘芝瑶姐姐’手里,抢过我黄大哥啊……没门!她可比你美上一千倍,比你温柔上一万倍!”

    梦蝶的脸绿了。绿得都能透过她那张白玉面具,戳进姝儿的眼睛里。她气,气得并不是姝儿不把尊贵的她当回事儿。她真正气的是:黄泉的心里,原来还有其他的女人!

    她瞪着黄泉,眼波就像是大浪前的微鳞,已潺动了起来。她压着气问:“墨龙渊,你的心里……究竟是不是还爱着那个叫‘芝瑶’的女人?”

    黄泉向来不喜欢骗人,也绝对不会说昧着良心的话来讨好不爱的女人。他闭上了年轻却沧桑双眸,点了点头:“是的,我深爱着她。”

    梦蝶的心,不禁咯噔了一记,呼吸也霎时顿蹙难续。她缓得良久,才又徐徐问道:“那你,究竟喜不喜欢我呢?”

    “不喜欢。”黄泉答得斩钉截铁,“若是男女之情,一定是不喜欢!”

    “你,你……”梦蝶只感觉心已碎了,“难道,连一丁点儿也没有吗?”

    “嗯,没有。”黄泉的表情坚毅如铁,可他又怕太伤人,“但论朋友,我还挺喜欢……”

    “住嘴!”梦蝶不停地摇头,眼泪早就像珍珠一般涌流而下,“那你、那你早上……呜呜!”

    滴滴答。

    晶莹的泪花,绽放在黑雷峰顶。

    随即慢慢地向下蔓延,没入了混黑的龙窟山谷之中。

    梦蝶,走了。她也对这个男人是无话可说,再不想见他一面。

    墨龙渊眼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怅然良久。他有多么希望不要伤害梦蝶的心,甚至愿意砍下自己的一条胳膊作为对朋友的赔罪。

    可是,他也明白:在男女情爱之中,唯有当机立断、快刀斩麻才是于对方最有利的恩赐。这就像是揭下一张贴了多日的狗皮膏药,只有咬牙即撕才最不伤人、最不痛。

    就在他遥望天际落日的云色之际……

    他忽然瞳孔急缩!就像是有一根浸过毒液的银针,直刺进了的眼珠子里!

    姝儿和离懒猫也顺势向天边一瞧,他们的眼睛也和前者一样,被那金芒所刺!

    火烧的云海,如漫天的血海般翻滚腾涌。其上,有一艘船——一艘足有都城规模的巨舰,正掀云分霞、破空驶来。这种气魄之强盛,连那博古通今、见多识广的离懒猫都不免眼珠弹落。

    姝儿紧紧拽着黄泉的衣袖,缩得就像一枚受了惊的田螺。她原本恍如春季的眼眸,也再度被隆冬的冗夜给遮掩。说这双眼睛不知道此掠空飞船的秘密……恐怕连穿开裆裤的娃娃都不相信。

    黄泉自然猜出端倪,他问:“这艘翱空的天舟……想必也隶属‘无相魔宗’吧?”

    呼哧呼哧,姝儿急促喘息出的热气打在前者的背阔肌处,直沁湿了斗篷和棉衣。良久,她才缓过来气,微微点得点头。

    黄泉再度遥望转了角度的‘翱空天舟’,发现这个大家伙长得也和寻常的楼船不同——它通体皆被金箔覆盖,因而无论在任何时间、从任何角度瞧它,它都金碧辉煌、闪如艳阳;此外,它两侧船舷的弧度十分大,就像是凭空替船身拉出了一对平展的翅膀,让其能随性畅游在千万丈的高空之端……

    但最独具特色的,还是它的舰首像。那是一尊百八十丈、长着倒钩弯喙的纯金鹰头!这不仅仅是一种财力物能的象征,这更是一种赤露露的高傲与不羁,更是一种对西漠重门的挑衅。因为,但凡是活生生的西漠人,都该知道这艘船的主子是谁?

    黄泉并不是西漠人,可他却已猜对一切。他确认问:“这艘,是‘鹰神明王’的天舟吧?”

    姝儿嗯了一声,低声轻气道:“嗯……我还记得这艘叫……叫作‘金鹏天舟’……”

    “金鹏天舟?”

    “对,而且……这便是他的分舵所在……”

    说罢,姝儿渐渐浑身颤栗,好似是赤身站在寒海的浮冰之上。

    黄泉知道她还有些害怕,于是便轻抚起她的手背,安慰道:“姝儿,你不必害怕……就算是那万相王亲临拿你,我也不会临阵脱逃、弃你不顾的。”

第398章 鹰神来见

    夜。

    沙漠,凉得透骨寒心。

    深紫色的夜空之中,挂着一轮圆月和漫天繁星,还有那艘‘金鹏天舟’。

    天舟已卸去了金缕光袍,换上了银白的月光盔甲,与寂寂夜色融为了一体,仿佛这头星空本就是它光灿的衍生。

    夜,更深沉了。

    天舟,也沉下了七八十个人。

    他们就像是迟暮而归的雁阵一般,飒喇喇地拍翅俯冲,钻入一片黑雾笼罩的山谷之间。

    狂龙明王,端坐在丈许高的龙骨王座之上,眼色肃然。龙脊九阶之下,左右分别站着五人,坐着一人——那五人正是小白龙、没顶龙、娇娥娘娘、半面怪龙和一丈青。

    而坐着的那个人,位置最靠前,他戴着三尖两刃的刀锋面具,看是威霸逼人。可他的眼睛却失了威霸与锐气,他垂目低凝、望着自己的龙骨战袍以及那双折断的腿脚,口中唉声连连——此人,正是狂龙座下大弟子‘轰天龙’。

    狂龙一动未动,嘴里却道:“轰天,在人前千万莫叹气,要抬头挺胸。”

    轰天龙抚胸一弓,淡淡称是,可从他体内散发出的衰弱之气……依旧还是无法掩盖。

    狂龙虽杀人练功,且杀的还是门下弟子。可他对内门的几位心腹弟子,还是颇为疼爱怜惜的。他道:“为师,已经替你讨回了公道,替你废了那宝象、法象和龙象的三条左臂。以三换二,你当释怀知足了。”

    轰天龙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这两条残废的腿,他在乎的——其实是一脉首席弟子的威名。这连日来,他明显感受到‘半面怪龙’对他的态度发生转变,所有原本对他毕恭毕敬的师弟妹们,也都面礼如常、私交逐渐疏远。

    一个修灵的男人,还有比尊严和面子更重要的东西吗?若是可以选择,他宁可再赔上一双胳膊、两只眼珠来换取对阵三象的胜利。甚至,让他去势成得阉人,他也在所不惜!

    “恭迎鹰神圣驾光临!”

    “鹰神明王,佛法通天;上荡九霄,下震群魔;号令东玄,谁敢不从?”

    人物总是如此:人还未到,排场就已经先他一步到来。那龙窟谷口左右,是有两排共八十八人的列队,如长龙风筝一般徐徐飘落。他们个个身披飞凰金袍,头戴猛禽面具,背后更是练出了一对能在沙暴中来去自如的金鹰飞翅。

    先落地的是号子手,他嘡嘡敲起铜锣、高喊口号道:“鹰神明王,举世无双;接掌神宗,万心所向!”言罢,他又连捶了两记铜锣,发出那刺耳的噪声,“鹰神所到,邪魔遁逃;无相者生,万相者亡!”

    喊到此处,那后到的一批戏班子也踩着点、吹拉弹唱了起来。叽里呱啦,怪声不断,活像是一队送亲的和一队送丧的,正巧碰在了独木桥前谁都不让。这感觉,简直能要人恨不得熏聋自己的耳朵。

    前头唱得起劲,而后跟进的旗幡手、护驾弟子与随行女侍从们也是大摇大摆,目空一切地踱上龙脊长阶,藐视着周遭所有龙脉的‘外门弟子’与‘新晋弟子’。

    龙窟会堂之上,这杆子招摇的鹰神弟子兀自随着乐曲高喊颂词。

    就算一丈青与半面怪龙上前喝止,他们仍旧我行我素、充耳不闻。

    那号子手哼哧地一笑,白了两人一眼,随即朗声道:“恭迎鹰神圣驾!”

    话毕,那所有的‘鹰脉弟子’皆左右退开,让出了一条笔直的通路,并同声齐颂:“弟子,恭迎师尊驭法圣驾——”

    八十八位修灵高手的嘹亮洪声,宛如涛涛巨浪般拍打着龙窟会堂,直将吊在顶上的油灯都掂得忽明忽暗、叮当作响。

    谷口,仍是只有风声,没有人。众‘鹰脉弟子’好似早已习惯了此番场面,他们头也不抬,别无二话地再度躬身吟颂道:“宵小弟子,斗胆恭迎师尊驭法圣驾、主我心骨——”

    这第二段话非但字数要比前一段多上些许,就连声音里所蕴含有的灵力也翻得三翻。只听夸夸喇喇,那会堂天花上的钟乳石柱霎时被震得崩裂掉落,溅起了千百朵大小不一的石屑碎花。

    事不过三,排场却一定得成三。谷口虽已有阴霾降落,但还是未见那‘鹰神明王’的只身片影。鹰脉弟子们的背弓得更高了,差不多已与地面平行。

    待了片刻,他们才第三趟同声成震:“宵小弟子,无能之极!斗胆恭迎师尊驭法圣驾,主我心骨、定我乾坤、灭我异命、生我天相!”话到此处,那些弟子们竟一个个地甩了甩袖管,像熟虾般佝偻跪下,“弟子三求天驾亲临,求师尊显灵!求师尊显灵!!求师尊显灵——”

    这一连磕头,就像是八十八根攻城铜柱齐刷地夯在了会堂的坚硬地面上,登时便引得地动山移、崖壁豁裂!此种灾难般的可怖灵能,若不是狂龙暗中催动磅礴内劲予以压制,只怕不出弹指之间……这整座‘会堂龙窟’便会四分五裂、坍为乌有。

    大人物,早就想现身了。

    只不过,有些大人物就喜欢把排场做完,才姗姗来迟。鹰神明王便是如此。

    谷口阴霾之中,忽透出了金碧辉煌的光芒。转眼,那光芒内核开始转动,而周围的云雾也随其旋转打圈、不断外扩。

    很快,那左右共有八对金鹏翅翼的‘鹰神明王’便徐徐飘落。他头戴九头鸟金佛面罩,其上错鎏‘缠枝过顶金花纹’与‘八方万佛朝宗卷’,是栩栩如生、熠熠生辉。光就这一顶面罩之辉煌华丽……便远比‘狂龙明王’、‘蛇尊明王’和‘金虎明王’三者全身之总和还要璀璨百倍!

    可在他的身上,还远不止这一顶面罩的灿烂宏光!他身穿浮云天纹广袖袍,其上绣有《十二无相生肖图》。图分三层,勾画细腻——那金鹏飞鹰在最上,第二层是猴、狗、猪正以它马首是瞻,最下层则是鼠牛虎鹿、龙蛇马象其余八道相位。

    除此之外,他的万法权霸手套、流苏串珠百相裤、万相托底穿云靴,以及背后披着的魔宗三大至宝之一——‘明尊转世襁褓袈裟’无不象征着他的熊熊野心和必胜把握!

    鹰神明王徐徐飘入会堂。

    他高傲的头颅始终高抬,仿佛是要用鼻孔看人。

    狂龙人如其名,狂狞不羁。他也分毫不给‘鹰神明王’面子,只端坐不动。

    鹰神见他高高在上,心中早生不适,于是八对翅翼向下一拍,便飘到比狂龙还高出一个身位的位置。

    狂龙的城府,远比前者深。他不动声色,浅浅道:“师兄,你来了?”

    鹰神明王负背而悬,垂视着狂龙道:“狂龙,多年未见……师兄想煞你了。”

    狂龙轻笑一声,道:“呵呵,再有两个半月,便是‘宗门大会’的举行之期,到时候你我自会相见呐?何必劳师动众,千里迢迢来我‘黑雷龙窟’呢?”

    鹰神明王唉得否认,道:“非也,师弟此言差矣。一来,自上届‘宗门大会’你被我打成重伤后,我是食不能安、夜不能寐,每天都想着要亲自登门拜访,向你赔礼道歉;二来,我也受得你兄长、咱们的宗主——万相王所托,要去北国雪城办些要事。因而此番……只是碰巧路过,并非有意为之啊?哈哈哈!”

    他笑得轻蔑,目空一切。仿佛他就是想要用这种笑声,来激怒狂龙明王。可狂龙已不再年轻,他已过得能被轻易激起的年岁。他淡漠道:“师兄,恐怕你此番路过是真,来赔礼道歉是假吧?你……只是想来打探我的《无相禅功》修炼得如何了吧?”

    话,只要被说破,也便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

    鹰神明王边咛咛陪笑,边上下打量着狂龙……倏然,他张开摧山掀海的灵识,直扑狂龙。

    狂龙则不为所动,似是自己的周身早就垒起了固若金汤的无形天墙,绝非上界天人下凡,不可破!

    无形的天墙难寻,有形的天墙却当真浮现眼前——那是一张张贪婪、痴癫的‘入魔佛面’所垒砌成的结界屏障。

    呲呲!两股劲力当空相击,一时间便迸发出无数湛蓝色的诡秘火花!

    比拼得半晌,这两股力量仍旧旗鼓相当,就像是一架永远平衡的天秤,不偏不倚。

    鹰神明王的眼睛一辣,他决不允许自己在众弟子面前出丑。他背后两对羽翼一挥,便有七彩的神风卷入自己的灵识,并化为了一头四首的天鹏飞掠向狂龙;狂龙也不甘当年落败所受得屈辱,他单手一抬,凝起浑厚的‘入魔禅力’加固魔相结界。

    嗙!

    两强相撞,又是平分秋色。

    七色的‘灵气羽翼’与暗紫的‘入魔佛面’皆化为碎片,如夜空星辰般飘零于龙窟会堂。

    两人四目相撞,眸中皆是充满着非生即死的肃杀意念。他们,是谁也不肯认输服软,谁也不肯低下自己高昂的骄傲。

    鹰神明王长吁了口气,他好似下定了某种可怕的决心。飒飒,他背后披着的那块‘明尊转世襁褓袈裟’忽然飘扬起来,其上那褐黑色的血迹也隐约透出淡淡金光……

第399章 借人一用

    若是能透过金丝滚龙袍,看见狂龙的心脏。

    那一定会发现他的心跳在不断地加速,血液在不住地翻滚。

    因为,正是这张‘明尊转世襁褓袈裟’,在三十年前将他击得一败涂地。

    人,总是会忌惮曾经重伤过自己的事物,并有意识规避它们——这,便是成熟的标致。

    狂龙已经熟成了烂在地里的桃子,他明白自己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与鹰神分出高下。

    他凝气内攻,噗的一声吐得口鲜血,旋即笑道:“师兄《八翼天魔功》功力之深,已远超我那《无相禅功》的第三层……师弟,万分佩服!”

    鹰神明王闻之,那捏住袈裟的手霎时一顿。他咯咯地笑了两声,再度昂起脑袋道:“唉,哪里的话?师弟若是拿出真本事与我生死相拼,那师兄我也未必有无伤杀你的把握啊?哈哈哈!”

    狂龙的火气,就压在了他的面罩之下。他捏了捏拳头,淡淡道:“呵呵,我若此番与你生死搏命,那愚兄委派给你的任务……岂不都要落在了我的脑袋上?再说了,论八面玲珑、内设外交,我狂龙的确甘拜下风!”

    这段话,无疑拨动了鹰神的心弦。可他并没有因为狂龙不愿服输而心中恼怒,而是惊异对方怎会知道自己此番北上……是为得外交?鹰神明王缓缓飘到狂龙座前,低声问:“你,都知道了?”

    狂龙站起了身,对视着那尖嘴突目的九凤面具,道:“那是自然。我龙脉虽人单力薄,可眼线却也是遍布西漠的,因而但凡北国那边稍有异动,师弟我都能收到确切的秘报。”

    鹰神明王更压低了嗓音,道:“你知道,我此番是去哪?”

    狂龙点了点头,道:“知道。”

    鹰神明王落地,踏上两步又问:“你知道我是去见什么人吗?”

    狂龙兀自不动,负背挺胸道:“我也知道。”

    鹰神明王细细打量着狂龙的眼珠,不由得从其中看到了骄傲自信与北国怒嚎的暴风雪。他知道——狂龙并不是在故弄玄虚,而是他也明白此去之危险、此去之密要、此去之不可推卸。

    “呵呵呵……”

    鹰神明王干笑了两声,又上前了三步。

    他面罩前端的错金凤喙,几乎就要戳进了狂龙的眼珠里,问:“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狂龙明王也不禁陪笑数声,道:“师弟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很多。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能告诉你的也就一件事。”

    “什么事情?”

    “我知道,师兄来此目的是何?”

    “哦?我肚皮里的秘密,你都晓得吗?”

    狂龙明王扬起脖颈,声音却压得极低:“那是当然,师兄肚皮里的祸水……我自然是一清二楚。”

    鹰神明王的眸子一敛,冷笑得声问:“哼哼,你倒是说说看,我肚皮里究竟藏着什么颜色的祸水?”

    “红色,血一样红的祸水。”

    “你,未免也太过聪明了吧?”

    “不,我只是太了解你,和你此番北上的密要任务。”

    “呵呵……既然如此,师兄我就不必和你打马虎眼儿了。”

    ——鹰神明王陡然转身,面向那个个眼如死灰的龙脉弟子道:“我,正是来借人的!”

    借人?

    他哪是来借人?他分明就是来抢人的!

    抢完人,随他北上完成任务,顺带便去送死垫刀头!

    明知如此,可谁也没有料到,狂龙明王竟朗声道:“不是问题,要谁你都能挑走。”

    狂龙此言一出,阶下的所有龙脉弟子无不心头一紧,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师尊居然没有丝毫犹豫,就爽快地答应了鹰神的无礼要求。

    心底收缩地最紧的,莫过于以轰天龙、小白龙为首的老弟子。他们每个人双脚虽未动,人却像是退后了三步,以求躲过赢鹰神明王的拣选。

    可谁也没有想到,鹰神明王是看也不看那些分列两旁的老弟子。甚至在飘过双腿齐断的‘轰天龙’面前时,他还用力地冷哼了一声,仿佛是在羞辱后者道:‘连宝象、法象、龙象三人都斗不过的软脚虾,连去送死的资格都没有。’

    轰天龙的眼珠更灰暗了,他早已丧失了龙脉大弟子的尊严,痛不欲生。眼下,他是就连“生”这个字,都忘记几笔几划了。

    有人心死,有人却不甘愿去送死。因为他还有很多未达成的心愿、未履行的使命、未兑现于情人的承诺。他,就是黄泉——他,就是墨龙渊!

    墨龙渊的眼前,悬浮着一个人。

    他就像是索命的死神,正脱下缠身的锁链,一圈圈地绕在前者身上。

    他,就是那心高气傲、天下唯其独尊的‘鹰神明王’。

    鹰神明王浅笑一声,就像是在菜场买活猪的厨子般,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只。”

    狂龙的瞳孔一缩,他心中虽早就猜到:以‘墨龙渊’浑身散发出的高昂才能,势必会被第一个选中。可他还是难抑胸中不舍,直掐着负在背后的手腕。

    而第二个被选中,也不出狂龙之所料。宝匣人魔——莫论是谁,只要看见他那古怪的外表一眼,就一定知道此人非池中之物,且根本无须打量、无须考察。

    鹰神明王呵呵一笑,连头也不转地向狂龙道:“师弟,你这趟收的徒儿,也就这两个能看得入眼嘛?哈哈哈!”

    狂龙虽狂,但他从来是一个心思缜密的男人。而他对此番任务与鹰神明王的判断,到此也一步未错。他似是胸有成竹,道:“可以,这两个人的话……都可以借给师兄去办事。”

    “不,不不。”

    “嗯?怎么?”

    “我要三个人。”

    “三个人?还有一个是谁?”

    鹰神明王笑了,笑得三分凄惨、七分愉快,好像他知道这‘第三个人’一定会去。

    良久,这回荡于龙窟的可怖笑声方才静止。他徐徐转向狂龙明王,遥指他道:“你!”

    狂龙也笑了。

    他笑的并不是对方的蛮横失礼,而是自己的愚蠢。

    既然他‘鹰神明王’去北国,会堪性命之忧。那他‘狂龙明王’去,也必难以全身而退。

    一样要死,为何只让墨龙渊、宝匣人魔这等龙脉新星去死?不让狂龙这个练得《无相禅功》多年的眼中钉、肉中刺去死呢?

    鹰神明王以一对一,丝毫不惧狂龙。且不算守在‘金鹏天舟’上的千余号人,眼下他那八十八号仪仗弟子,就足以掀翻黑雷龙窟的里外上下。

    这,也已不是在抢人了,而是让人不得不跪下磕头,哭爹喊娘地求他饶命。最可恨的是:就算你真的屈膝降尊,如丧考妣地哭求,这只‘九头鸟’也绝对不会大发慈悲。

    狂龙明王仰天长叹得一声,似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道:“好,我就随你去‘北国雪城’走一遭,去会会那些个百年未见的旧时老友罢!”

    鹰神明王哈哈狂笑不止,好似他的手掌已经紧紧抓牢了‘狂龙明王’的心脏。只要他起了夺命杀心,就可以在转瞬之间让后者魂归九霄天外。

    ……

    天外并无魂,却有星、有月、有天舟于云海上航行。

    宛如紫缎般的长夜光滑、轻柔,绵风吹在脸颊上,让人有说不出的自在。

    墨龙渊却不自在。他独自立于金鹏舰首像上,瞭望北首一望无际的荒漠与连绵不绝的山脉,胸中烦闷无限。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他应该加紧修炼《无相禅功》中的秘法,从而拯救更多的失足男女,也能为自己摧毁魔宗打下坚实的地基。可现下如今,他却不得不中断禅功的修炼,去涉险北国。

    人一失落,就容易往天空远眺。

    那天上的星星,也似是读得懂凡人的心念。她们晃动的眼波,总是带着淡淡哀伤,时而冒出闪烁的泪珠,时而轮转起怜悯的五色光华……

    恍惚之间,墨龙渊自己的眼睛也看花了。那点点的星芒陡然拉长了光影,又晕成了片状的绚烂颜料,最后在人的脑海里绘作出了一位绝代佳人的倩影——芝瑶的倩影。

    这八个月多来,墨龙渊没有一天会不想芝瑶,没有一天会疏忽自己对她的爱。他很痛苦,钻心的苦。他恨不得就从这离地万丈的天舟上一跃而下,直飞到爱人的身边,将其揽入怀中、深吻整夜。

    可是现在,他连自己此去是生是死、是福是祸都无从得知。甚至,他连究竟要去哪座城邦、哪个山头?在那里到底要干些什么事?面对些什么人?他……全都一无所知!

    他想过逃,可他却逃不了。

    纵使他的风灵造诣,已可将他安然带往渊海,那又怎样?

    就算他能逃到天涯海角,他也绝对逃不过自己的内心——言而必信、行而必果的内心。他这种蠢人,就算是死,也绝不肯背弃诺言。他,就是这种绝世的大呆子!

    呆子在发呆,有个“聪明人”悄然走了上来。聪明人的步伐老练、静谧,没有一丁点的声音。他仿佛已与这寂寥的夜色融为一体、与那拂面而过疾风一同化为无形。

    无形的人,却又一只有形的手。这只手,正慢慢地伸向墨龙渊后颈的死穴!

第400章 谁入圈套

    墨龙渊的丹田气海已在收缩。

    他随时都可以凝起浑身所有的力量,翻转一刀,先发制人。

    可他并没有那么做,因为他早已洞悉此人的意图。而那人,似乎也预料到了墨龙渊的心思,他手型一变,搭在了后者的肩头。

    那是一只吱咯作响的手,也是这个男人接近他一来,第一次发出声音。

    宝匣人魔晃动着脖颈,咯咯笑道:“九师兄,你是在担心自己的命,还是自己的女人?”

    墨龙渊一耸肩,抖开了那种沾满污秽与罪恶的机关手,道:“呵呵,你猜啊?”

    宝匣人魔摇了摇头,啧啧道:“我猜啊……两者皆有。你既怕自己女人独守龙窟,会寂寞、会孤单、会移情别恋,也怕自己没有命再回去见这女人。”

    墨龙渊心头轻笑了声,笑眼前这机关人果然不是个人——他根本就不懂爱、不懂友情,不懂自己与梦蝶之间仅仅只是要好的朋友。像他这样的人中之魔……或许从小到大,都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又哪会明白“朋友”二字的真谛?

    见对方笑而不语,宝匣人魔便追问:“我,猜得不错吧?”

    墨龙渊将计就计,故意道:“不是,你猜错了。错得离谱,错得谬之万里。”

    “哦?真是如此吗?”

    “嗯,我不爱梦蝶,我和她……只是朋友。”

    “啧啧,师兄啊,你就别再装傻充愣了。昨日你不顾性命去救她,不就因为舍不得她吗?”

    “宝匣人魔,难道你觉得重要的朋友……不值得自己牺牲性命去拯救吗?”

    宝匣人魔噗嗤地笑了,吐出了一口变质的机油味儿,道:“你,你是在有意逗我发笑吗?朋友……不就是拿来利用,拿来出卖的吗?这世上除了金钱、权利和女人……还有什么值得男人去追寻的呢?”

    墨龙渊冲他望得良久,忽觉得这人实在可怜,可怜得已经浑身缠绕着罪恶的枷锁与扭曲的荆棘。他心中默叹一声,忽坦然道:“我没骗你,也没必要骗你。我爱梦蝶,就和爱我所有的至交好友一样,没有丝毫男女之情。当然,若是你觉得我再撒谎……那就算我撒谎吧。”

    宝匣人魔先是愣得半晌,两只鼓溜打转的眼珠子直盯着墨龙渊。良久,他忽然哈哈大笑,笑声传上了‘金鹏天舟’的主桅杆,抖落了瞭望弟子掌中的单筒镜。他道:“无妨,无妨。九师兄你硬要矢口否认,做一个红旗猎猎、彩旗飘飘的多情伪君子……那我也不会来拆穿你,更不会去告诉那个被你玩弄感情的大小姐。”

    墨龙渊听他此言,不怒反喜,因为他已知对方中套。

    他方才瞬由话意反驳,就是要让宝匣人魔以为自己是不服,方才出言狡辩。如此一来,这机关人一定认为自己猜中秘密,而得意洋洋、不再深究。

    深究,墨龙渊就怕他动用各种歪斜的脑筋,来深究出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芝瑶。那‘流魄’已然知道了芝瑶的存在,势必会有更多与流魄有关的人都会知道。这对于芝瑶是一种可怕的无形威胁,而对墨龙渊而言,则是一种无时不刻的煎熬与惩罚。

    宝匣人魔咯咯一笑,瞥得眼廊灯下四位站得笔挺的鹰脉弟子道:“我来找师兄你呢,也别无他意。只不过是师尊他老人家唤你我去见他,说是有些私事想和你我聊聊。”

    墨龙渊心中早就料到有此一会,所以他才深更半夜还未就寝入梦。他深吸口气,转身背风朗道:“走罢,莫要再让师尊久等了。难得他老人家亲自传功,我正巧有许多修炼上的不解之处,需要向他细细求教。”

    求教之说,自然是说给那四个监视他俩一举一动的鹰脉弟子听的。

    但墨龙渊心里也清楚,这些人都不是笨蛋,他们是绝对不会相信:此番密会,狂龙明王是为得传功解惑。

    可他又不得不让对方晓得自己在说谎,自己在提防着鹰脉上下的每一名弟子。因为人世就是如此:有时候你不得不装糊涂,你不装糊涂就有人会心生手段来对付你;而有些时候也必须让人知道你不糊涂——不然那些豺狼虎豹为何专挑瘦弱生病的羚羊下口?那些外强中干的人模鬼怪,为何要专挑意志不坚定的软柿子来捏?

    宝匣人魔之聪慧,当然也瞬间领悟的墨龙渊的用意。他哈哈大笑,又挺着腰杆子大声道:“是啊,我俩的《无相禅功》都已练得驾轻就熟,师尊他一定是想要验收咱们这半个月来的修炼成果。”

    谷</span>

    无相禅功,那是‘无相灭宗’的镇派功法,亦是整个东玄世界之中屈指可数的至高法门之一。面对三位身具‘无相禅力’的修灵高手,那无论是谁都不敢轻视的。可这四位‘鹰脉弟子’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他们只是身形一晃,稍有迟疑,转眼便恢复如常。他们的心里,似是全然不在意《无相禅功》的存在。

    难道说,这鹰神明王已经练就了比‘无相禅功’更为高明的功法?不像,若是他早有压倒性的实力,他就不可能在狂龙面前留得一手,更说不定早就与万相王决裂,与其一争雌雄。再者,他若是对‘无相禅功’无所畏惧,他又怎需出手试探自己的手下败将——狂龙明王,白无命呢?

    要不然,只有另一种可能:一种远比至高功法还要可怕千万倍的可能——毒计!

    ……

    “他,一定是想得要我三人性命的毒计。”

    三进门的大船舱内,灯火十分昏暗。以至,那狂龙、墨龙渊和宝匣人魔的身影,也有大半被埋藏在那谜团般漆黑之中。

    狂龙明王盘坐于紫檀床榻之上,浅浅说道:“看情形,这条毒计,铁定不是由他亲自落手。而是让我们师徒三人,不得不举起鹤顶毒樽,灌下那鸩酒毙命。”

    墨龙渊只听着,站在床榻的左侧,心里也同意狂龙的推理判断;另一侧的宝匣人魔,也颔首点头、连声称是……他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假眼珠子锃锃发亮,凶辣道:“师尊,我们为何不将计就计,把这趾高气昂、目空无人的‘鹰神明王’给……”说罢,他又加了一记手刀割喉作势。

    狂龙早已用灵压,将这三进门的船舱给封锁,无论是声音、光线与灵识,都休想进出通过。他沉吟了半晌,摇了摇头道:“为师,又何曾不想除了这人呢?可眼下,我虽知道他要我的命,却不知道他会如何要我的命……因而,根本无从对策。”

    “无从对策……那就别要对策了!”宝匣人魔眸子一烈,瞧了眼墨龙渊后,凑上前道,“要不然,咱们师徒三人快刀劈乱麻,今夜就潜入‘鹰神明王’的卧舱,将他的脑袋给剁下来!”

    狂龙和墨龙渊的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他们仿佛已猜准了宝匣人魔会开这个玩笑。以这家伙的心计与智谋,怎会想不到:那‘鹰神明王’既然有心要他们死,岂会不多加防备,派弟子日夜轮班监守自己的卧舱?

    狂龙转过头,望向那唧咯发笑的宝匣人魔,随即盯着他胸口的宝匣暗舱问:“你那‘宝匣领域’之中,藏着多少机关人?有这‘金鹏天舟’上下千余号弟子多吗?”话到此处,狂龙抬首冷冷追问,“还有,你的机关人灵阶都有多高?足以应付百余个灵尊境界的修灵高手吗?”

    墨龙渊已经听懂,他知道狂龙的这番话已省去了最重要的一环。

    这一环,或许正是宝匣人魔的心中所念:他们三人,若是去暗杀鹰神,那势必会有所牺牲。牺牲的很可能是与其实力相当的狂龙明王,也可能是区区‘玄阶灵尊’的墨龙渊,亦或者……他们两个都会死。

    反正,无论是怎么个死法,他宝匣人魔必不会死。而且,他有自信可以对付剩下的所有‘鹰脉弟子’!不管对方有千余个人,不管对方实力高到什么程度……他的‘宝匣灵域’之中,总有能掩护他全身而退的‘机关人偶’和‘诡术戏法’。

    以上这些,狂龙自然都已猜到,而且他之所以没动手除了这个随时可能会反戈一刀的祸害……就也是知道自己未必能杀了他。未必能杀,不如不杀,要不然只会打草惊毒蛇,让其金蝉脱壳。

    宝匣人魔呵呵浅笑,虽然笑声有些僵硬、有些失真,可他依旧笑了出来。他道:“师尊若是觉得不成,那我们也唯有从长计议,瞧瞧有没有办法可以先发制人!只不过……”

    狂龙明王眸色一沉,问:“只不过什么?”

    宝匣人魔啧啧道:“只不过我和‘九师兄’还不知道此番究竟是去做什么,因此也无法定计啊……”

    墨龙渊为了信用、为了使命、更为了自己活命,他也必须了解此去北国雪城的大小细巨。于是乎,他也上前道:“师尊,正如宝匣所言‘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您老人家可能将所知所闻告之弟子,弟子方才能出谋献策啊?”

    狂龙笑了,笑得很大声、很笃定。

    他道:“你们,权当本座是来送死的吗?”

    墨、宝二人一愣,他们陡然顿悟:自己或许……全然低估了眼前这男人的城府与诡毒!

    狂龙起身,负背笑道:“本座,早已让那秃鸟狗贼入了大圈套!哈哈哈——”

第401章 真假诡诈

    翌日,金阳万丈,云海如灿烂的琥珀酒般腾挪流动。

    金橙色的光,透过船楼第九层的盘龙窗棱,打在级级向上的红漆台阶上,阴影勾绘出扭曲变形的龙像。

    龙像虽歪扭如虫,可龙首却未有失真——好似是有人刻意不让其变形的。它,正怒目圆睁、龇牙吐雾,端映于金鹰宝座的前束腰上,瞪视阶下众人。

    狂龙明王虽坐于左首上座,可他的眼色却很难看。

    因为这怒目龙首的两侧,有一双脚正分别踏于左右。这双脚所穿的,正是万相穿云靴。

    这双脚的主人,自然就是那野心昭然的鹰神明王。他正稳坐于金光璀璨的宝座之上,裆下胯着龙首之影,眼中是有说不出得痛快与爽气。

    他有资格毫无顾忌地痛快、爽气。他本就坐着‘无相灭宗’之中的第二把交椅,是三位异面王中的佼佼者,也是唯一能够威胁万相王‘宗主宝座’的至强存在。

    当然,他也有资格享受众弟子已朗朗上口的阿谀奉承:“鹰神即出,天光开化;荣我无相,生我造化;万相无用,唯鹰神尊!万相无用,唯鹰神昌!万相无用,唯鹰神东玄无双!”

    听完第一段不要脸的马屁,坐在狂龙下座的墨龙渊就直恶心地想吐,他的胃在翻滚、肠在蜷曲,他恨不得把去年的隔年饭给一并吐出来。

    人就是有趣的,也是绝对找不出同样的。

    鹰神明王就与墨龙渊截然相反,他很吃这一套。

    有些人心中虽然很亮厂,知道有些话说出口本就是不情愿的,亦或许并不是说话人的真实想法。可纵使如此,他们也很爱听这种阿谀马屁。因为,这至少能够证明,说这些话的人对他们心存畏惧、不敢不说。

    三段马屁臭气熏天后,鹰神明王便哈哈朗笑,像个土皇帝般抬手让窗下跪满甲板的鹰脉弟子、服从侍女、苦力伙夫们平身谢恩。带弟子们散去后,他才命人关起窗门,挑下金丝竹帘,敛起了笑意道:“师弟,昨日睡得可好?”

    狂龙淡淡应道:“睡得很沉,多谢师兄悉心的招待。”

    鹰神诡秘地笑得一声,又转问墨龙渊和宝匣人魔:“两位师侄呢?你们可否睡得安稳?”

    墨龙渊不愿搭理他,宝匣人魔则瞥了前者一眼,抱拳笑道:“咯咯,我俩都睡得非常安生,连梦都没有做半场。”

    鹰神哼得一笑,似有深意道:“梦,还是不做得好啊?闭上眼睛就睡觉,无梦无念,岂不是能睡得更香、更深沉些吗?哈哈哈!”

    宝匣人魔不置可否地赔笑称是。

    在旁的墨龙渊,则仍是冷得像一块沉在冰洋海床上的石头。

    至于那狂龙明王——他眼下正远眺东首云海,良久才沉然道:“师兄。睡觉固然可以调养身体,使人延年益寿,可若是睡不醒了……那可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啊?”

    鹰神明王并未接话,他只带着浅浅笑声望着狂龙;而狂龙那包含深邃之意的眼珠,也紧紧盯着前者。这两人,当是早就落座棋局,执子攻守对垒。

    “言归正传。”

    鹰神明王向左前倾,低声问:“师弟,此次会面‘净世三老’的差事,你想必已了然于胸了吧?对于我等‘合力铲除白玉庵’的计策,你有何需要补充的?”

    狂龙明王目色定然,他先端起侧手的茶杯咽得一口,方才徐徐说道:“有,且有两点。第一,自从净世教主‘姜往生’于十五年前无故失踪,这净世教上下是乱作粗麻一团。上到副教主、左右护法,下到功高盖师的得力弟子……每一个人都对这教主之位虎视眈眈。师兄不知可否想过,他们‘净世教’为何会忽然之间乱麻成绳,来与我等协商共破贼尼之策?”

    鹰神明王当然早有预见,他坦然道:“这点我已有所考虑。他们之所以能平息十五年来的教内纷争,齐心对外……那一定是那穿绳导线的‘钩针’已经回归!而这钩针——正是他们净世无双的教主姜往生。”

    狂龙明王微微颔首,补充道:“以师弟愚见,姜往生有可能已经回归,但也有可能还没有……可即使没有,他也必定传达了某些重要的命令与消息。也就是说,这次邀请我宗共伤破敌大策的幕后主使……极有可能就是那三宗盟主——姜往生!”

    话到此处,他唇齿微微一顿,凝视向阶上的鹰神又道:“所以这次我俩面见的,很有可能不止是‘净世三老’,还会多一个他!而此人生性狡诈、诡计丛生,师兄也不得不担心此人倒戈,设计让你送命……因此,你才想要拖我狂龙蹚这趟浑水,是也不是?”

    谷</span>

    墨龙渊与宝匣人魔闻之,不禁相视一望,心生忌惮之情。

    两人虽都是灵路上的一把好手,可他们也知道自己与姜往生、白无相这等修灵至圣差之千里。当然,就算是眼前的这两位高强灵皇,也足以将他们捣成肉泥、拆得粉碎。

    可这两位灵皇似乎并没有关注他们两个娃娃的细微变化,他们仍醉心于彼此的博弈之中。神鹰明王朗笑三声后,旋即开口问:“那第二点呢?师弟想到的第二点……可否言明?”

    狂龙淡淡一笑,转往天舟航向的北首道:“第二点,那必然就是来自‘白玉庵’的威胁了。那天诛神尼的灵能,绝不在你我之下,甚至比起我俩……还略胜一筹!若是她得知我等会盟,而来的只有‘净世三老’与你我二人……她指不定会纠集青衣教、终南谷以及冻土各路的大小门派、诸国势力来围剿我们两方。”

    话到此处,他又稍顿片刻道:“这两点,无论是哪一点印证发生,你都十死无生、绝没有什么生路可走。我说的不错吧?波多摩师兄?”

    鹰神波多摩并未有异色上目,他也早料到了——以狂龙之智,定能在一夜之内参透其中进退两难的弊端。此外,他还料到了更多的事情:“呵呵,师弟,你所言极是。只不过你我身为同门、情比手足,这故意欺藏隐瞒……可不是什么增进感情的好习惯啊?”

    “哦?此话怎样,我如何欺瞒师兄你了?”

    “你明明猜出了第三点,为何不老实说出来呢?”

    “呵呵,师兄。我已说得两点,又何必说那伤感情的第三点呢?”

    狂龙明王忽站起身来,边负背踱向门廊,边道:“况且,师兄你心中早已决意让我替你去死,即使我说得唇裂舌烂,你还是不会改变初衷的。”话到此处,他侧首又道,“还有,我师徒三人是不会临阵脱逃,让你们看笑话的。所以,你也不必日夜让精通‘镜灵诀’与‘无声潜行术’的四名男弟子和两名女弟子来监视我们。”

    说罢,他便向已站起身来的‘墨龙渊’与‘宝匣人魔’一挥手,示意他们随其离开。

    “师伯,告辞了。”

    宝匣人魔似有深意地一笑,旋即转身跟上头也不回的狂龙与墨龙渊,跨出门槛。

    待这三人走远,沉寂半晌的鹰神明王方才吐出了口浊气,道:“走远了,现身吧。”

    忽然,座上座下激灵灵地一阵碎响,这原本空荡的密会大堂之内,竟是凭空多出了二十六个‘鹰脉弟子’。而其中,正是有四男两女围在狂龙方才所坐的圈椅前后。

    其中一位头戴湖蓝色‘孔雀面具’的女弟子抱拳参上:“师尊万福金安,我等‘暗服弟子’愿为师尊蹈火赴汤,万死……”

    话还未毕,鹰神明王便抬首示意她住嘴,道:“暗服弟子无需多礼。别人尚不知道本座的喜恶,我的心腹怎可不晓得我最讨厌听的……就是这些阿谀奉承的鬼话?”

    蓝孔雀忽然呆了,她竟忘记自己现下正披着一身鸹毛长袍,是一位专门替‘鹰神明王’下黑手的‘暗服弟子’!她忙垂首平地,连声认罪不止:“弟子该死,求师尊让弟子死得痛快些!”

    鹰神明王敛起高傲的目色,远眺天中火光般的云海良久。

    他似乎全然没把蓝孔雀的话放在心上,敢情完全不在乎弟子的轻慢得罪。

    他,并不是个浮夸做作的人。他的浮夸和目中无人,全是伪装出来的——为了让‘万相王’和所有势均力敌之人放松警惕,而刻意营造出来的弱点。

    没有弱点,那便是最大的弱点。一个人倘若没有弱点,那势必就会被身边的所有人提防。无论你做什么事情,总会有无数对忌惮的眼珠子紧紧盯着你,生怕你扼住他们的咽喉,让他们无从还手。

    所以,没有弱点的人必须显露出些不可能被识破的弱点,方能自保。这骄纵自大、狂妄不羁就是最上佳的掩护,因为它不同于外家罩门、内家死穴,骄纵本就是人性最大的弱点。要知在这世上,本就没有人不曾骄傲。骄傲是最为真实的存在,而谦虚……往往是虚伪的。

    可是,总有人能抑制骄傲,让自己始终像泡在冰水里那般冷静。

    鹰神明王便是这类可怕的人。他忽略了蓝孔雀的请罪,只遥望愈走愈远的墨龙渊,淡淡道:“你,替我去办一件事。”

第402章 慈心鉴画

    血色的溶洞弯曲如肠,积满粘稠血液。

    远处,是有一盏青寥的孤灯缓缓飘行,并无人提。

    倏然,这灯左摇右晃,灯芯内的青色火光也忽明忽暗!

    只听刷喇一声!霎时青光如线,转眼便曲折地掠出了血色溶洞之口!

    夸嚓夸嚓……

    四道血色的足印,碾在枯萎的稻穗上,发出干裂的脆响。

    响得八声,迈出八步,那青廖孤灯后便有星光般的碎屑激灵闪动,显出二人。

    一人,正是那脱了‘黑龙面具’的修灵高手——黄泉,黄幽海;还有一人,是位女子,但并不是与前者立下‘血契’的姝儿。这位衣着暴露、身材风骚的女子,却是血池地狱之主——血池判官,血姬伶儿。

    黄泉已有九成九的把握,能独自击败‘血池地狱’之前所有的地狱判官,所以他连提都未曾向姝儿提过:要她随行助力。就连这‘血姬伶儿’也是自告奋勇要为黄泉引路,而后者在盛情难却的情况下,方才默许其陪同。

    “恩公,这里就是‘舂臼地狱’和‘石压地狱’的交界处了。”

    血姬伶儿指向右首大片的枯稻荒野道:“这活人呐,只要在生前浪费粮食、席间唇齿粗鄙,都会被带入咱们阿鼻地狱的第十二层,饱受舂臼碾身之苦啊……”

    黄泉遥望那一座座被小鬼们拉转的大小舂臼,颔首称对:“粮食和食材,本就是上天帝的恩赐,也是让人活命下去的本钱。浪费粮食,无疑是对上天帝的大不敬,也是断了他人活命的机会。只不过……”听得哭嚎惨叫、挫骨断筋之声连连,他于心不忍道,“只不过,这种刑罚未免也太过血腥、残忍了……”

    “不然不然,少侠此言差矣!”

    忽听有道苍凉的老声自右首传来,一位粗麻布衣、卷裤挽袖的庄稼老汉正拨开荒稻走来。

    他面黄肌瘦、脸削如锥,黝黑的皮肤上晒斑与皱纹层叠如山峦。他肩上扛着的一柄锄头,沾满脏污的干土块,背后的竹筐里也满是干瘪的稻穗与枯黄的杂草。看此人的模样,不用血姬伶儿介绍,墨龙渊也知道他定是‘舂臼地狱’之主——舂臼判官,张老三。

    张老三踱到五步开外,方才站定。

    他吃力地抹去额上豆大的汗滴,艰难地弓背一拜血姬,再拜黄泉道:“下官张老三,参见两位大人。”

    黄泉喜欢懂礼数的人,尤其是懂他‘太周之国’礼数的人。他抱拳回礼,恭敬问道:“张判官,敢问晚辈方才所言,有何不妥之处?还望前辈指点迷津,多多教诲!”

    张老三也很是诧异,遥想那个‘鬼三郎’闯他舂臼地狱之时,是半个字都没搭理他。只听手中‘骷髅太刀’来去一招,就已削落了他的脑袋瓜子,扬长而去。而眼下这位少年,却知书达礼,并非是只懂流血杀人的蛮荒剑客。

    人活得久了,总对尊重自己的年轻人会有好感。张老三就像是看亲孙子般望着黄泉,语重心长道:“唉呀,说什么指点迷津、给人教诲……老夫是万万不敢的啊?但老夫却敢打包票,少侠你未曾见过饥荒连城、饿殍满地的可怕场面……”

    以黄泉这双少年沧桑的眼睛,怎会没见过此等场面?

    四年前,故国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他一路西行逃难,车窗外的古道皆是饿得拔树皮、挖树根的饥民;还有很许多躲在街头巷尾里吃观音土充饥,最后被活活胀死的太周同胞;甚至,还有一些实在饿得活不下去的狠心人……竟易子而食,以求苟全性命。

    每每念及此情此景,黄泉便心脏剧烈收缩,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埋藏于胸。可随年岁的增长、时间的推移,他如今已可面不改色地一笑,来似是而非地回应张老三的问题。

    张老三想:这年轻人不答,便是默认。于是乎,他从背后竹篓子里掏出了一柄长卷,左右一抖落,便悬空展开在黄泉眼前——右侧卷首上,标有款识(zhi)《秋赏流民图》,落款则是东玄圣僧‘破山玄明’。

    长卷一展,便似有阴霾之气层叠腾升,宛如夜月下的乱葬山岗,冷雾与幽鬼游荡不歇。待得定神,拨开阴气,只见图中是有百余面色蜡黄、骨瘦如柴的饥民徒步逃难:有老妇抱着自己饿死的孙儿,埋头痛哭;有男人饿得昏倒在地上,两眼绝望地眺向天际,似是谵妄;当然也有些恶民不顾人伦,如衣冠禽兽般茹毛饮血、食尸吃生……

    而在画卷的最左侧,是一角铺满黄杏叶儿的山麓。山麓间有一条郁苍小道,小道旁正有一列胡马车队在烤火休憩:护卫的餐食丰盛、有酒有肉,每个人的肚子都吃得又圆又滚;就连他们的马匹都养得身高膘厚,在草地上慵懒地打滚、睡觉、翻肚皮。

    更可恨的是,他们四周竟丢满了咬得三两口的烤野兔、只啃掉了香脆酥皮的大鸡架子,以及吃到一半的烤番薯与甜瓜苹果等许多果蔬食物。这些,想必都是他们所浪费丢弃的。

    但其实最该恨的,当是他们的主子——一位专做黑心买卖的私盐富商。画中,他正环抱着三名衣着华贵而暴露的风**子,女子们又是递鸡腿、又是送葡萄,还时不时地自己偷吃一口。画中,他们的嘴旁是吃得油光如膏;画内,他们的心里是熏得黑如无光深渊。

    至于那些吃剩下来的骨棒子,都黏着一丝丝的肉条。他们即使便宜了随行的猎狗,也不愿下山去接济那些可怜的百姓——他们,只会在这本该丰收的金秋十月,欣赏那给予自己变态优越感的苦难流民。

    观罢,三人皆颜色凝重、半晌不语。

    张老三见黄泉看得入神,便等了片刻才道:“这幅画作,乃是圣僧‘破山玄明’在五百年前,他下山游历的期间,照自己亲眼得见的情形所绘制。而这卷中见死不救、铺张浪费的奸商狗贼,就是当年的东土第一大富豪——陈光万。”

    黄泉浅浅颔首,略道:“陈光万?我听闻过此人。说是他靠倒卖私盐发的家,而后又贿赂各国黑白两道,在东土大陆混得风生水起……当然,像他这么有钱的人,也是做尽了人间各种不法的勾当和生意。”

    张老三应得一声,道:“岂止是做尽了不法勾当?你瞧这卷末跋书,写的是何?”

    黄泉走向长卷末端,见上有行草写到:“光万富埒千秋岁,诸国空囊相形绌。平生不散一铜枚,借问童子香糕食。慈母悬命难寻人,入殓七日轻别离。心杯贪满财堆墓,梦归北窗寒如雪。蚕到尽时方恨丝,东玄谁人不啖君?”

    读罢,张老三长叹一声道:“此辈之臭不要脸,活该被天下人唾弃千年!自己富埒诸侯,但见路旁叫卖的香糕也要问小娃娃讨来吃;还有相传他家乡的老母亲重病,他迟疑推辞不肯归,就连后事也全权由他务农的兄长一手操办……你道这种畜生,还是有血、有肉、有良知的‘人’吗?!”说到此处,张老三怒不可遏,咚地一声将锄柄堕入荒地三尺,引得山震石落。

    黄泉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心中还在思索着这些看似普通,却又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的跋书诗句。

    张老三那肋骨外凸的胸廓,在不断欺负。他难掩心头恶气,又奋力一捶锄头,愣是将其整根没入土里。翁隆隆的强震连缀不休,良久他才又长叹口气道:“难怪一向侠名远播、慈悲为怀的‘天愿寺’住持大师——破山方丈都对其厌恶至极,要画这幅《秋赏流民图》来挖苦于他!”

    静。

    极静,半晌无人言语。

    黄泉前后观摩了这卷《秋赏流民图》十余遍,才淡淡开口道:“你错了。”

    张老三有些纳闷,他皱眉汹汹问:“哪里错了?难道这些因灾荒逃难的流民不可怜?还是这人面禽兽的陈光万贪财浪费、作恶多端有理?”

    黄泉摇了摇头,托住了下巴边思边道:“都不是。这些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百姓固然可怜,那第一富商陈光万也有许多禽兽不如的地方……可这些都绝不是‘破山方丈’作画的本意。”

    “老夫知道,破山方丈是为的警醒世人,莫要效仿那‘陈光万’!”

    “不,老前辈之所见虽然无错……但绝不是‘破山方丈’最大的动机。”

    “那,敢情少侠明言。让老夫死后,也可以开开眼界,多涨些见闻!”

    黄泉见那张老三有些情绪,便躬身作揖,先行晚辈礼数。旋即,他才转向长卷道:“慈悲。破山方丈在这画中所想表达的最大意念,就是慈悲和怜悯。”

    张老三纳了闷,他生前一辈子都在田野里辛勤劳作,流过的血和泪都倾撒在自己种出的每一颗蔬菜,和每一粒大米之中……他,实在不明白黄泉的意思。

    不光他不明白,就连曾经饱读诗书的青楼头牌——血姬伶儿,都对黄泉所言知之甚少。她带着不解的眼色,单单望着那些孤苦的流民道:“恩公所言,是指‘破山大师’对这些流民的怜悯之意吧?而对那‘陈光万’是……”

    她忽瞳孔一收缩,黄泉的瞳孔也跟着一收缩!

第403章 孙家二娘

    “也是慈悲。”

    黄泉微微一笑,走向卷末那贪婪无度的陈光万道:“破山大师贵为当世三灵圣之一,又是东玄第一宝刹——天愿寺的方丈住持,他岂会看不破红尘,还对世人抱有怨念呢?”

    张老三和血姬伶儿闻之,眼睛就如六月的繁星般眨个不停。他们未曾学佛,自然不懂于高僧心中,那人间的万事万物都是值得怜悯同情的。黄泉忽又伸出手指,指向张老三道:“非但如此,破山大师也同样怜悯着身处地狱的你们……和我。”

    嘶嘶一吞口水,张老三更是面如未通世事的幼童,直挠着自己的下巴问:“少侠,你是怎么从这幅长卷之中,得知那‘破山大师’是在怜悯我等呢?”

    黄泉摇了摇头,解释道:“这就不是看画就能看懂的了。画虽然是事物的还原、艺术的精粹,但更重要的……她还是灵魂的升华。这就与诗经典籍如出一辙,其表面上是史诗的记录和文字的修饰,可有心人总能发现作者深层次想表达的哲学与思想,从而叩开他们的门扉,与他们的灵魂对话。”

    人世间的道理,本就大同小异,尤其在艺术。

    琴棋书画,皆为艺术。每一件之间,都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譬如音律是有节奏变化、高低起伏,而书法、绘画与棋艺也是如此。艺术本就是人的情绪波动、精神灵魂,艺术就是人。

    张老三边听着,边低头看看长卷,再看看也同样瞧得入神的血姬伶儿。他似懂非懂问:“血姬大人,敢问您是否明白了?”

    血姬伶儿起先压根像是聋了,根本没听见前者问她。直到她的眼波微微一颤,淌下了一滴鲜血所凝成的泪珠,她才似是而非地颔首道:“我已懂了……破山大师他的确是在怜悯我等,他也的确是位慈悲为怀、心系万化的得道高僧!”

    张老三虽有些一知半解,但他对画旁的这位年轻人已有了几分由衷的敬佩。他知道黄泉绝不是在故弄玄虚,他也明白自己的思想深度远无法触及高僧‘破山玄明’。他恭敬地向黄泉一拜,道:“感念黄少侠之教诲,老夫收益良多。以少侠之智,他日定能出类拔萃,傲立与东玄修灵之峰的顶端!”

    黄泉虽知对方是真心实意的肺腑之言,但他着实不觉得自己有何资本可以受此谬赞。他只躬身回礼,谦逊道:“张判官言重了,晚辈只是年少时学得点佛经皮毛,近日又练得一门佛功,方才能瞧出‘破山大师’高深佛心的冰山一角。”旋即,他又转望那卷末跋书道,“况且,晚辈对这几行诗句还存有诸多不解,想必大师他定在其中暗藏了更深奥的佛理,待我辈去参详……”

    张老三虽是庄稼农夫,但绝非是草莽之徒,他生前除得种树摘菜,最大的爱好便是观画。他虽爱画如命,但在他心中——比命更值钱、更有意义的事,也并不少。其中一件,便是交情投意合的好朋友。

    对待好朋友,就该毫无保留地拿出真心奉献。他忽双掌一合,那长卷便像是装了弹簧机括般转动收拢,最后飘移悬浮在了黄泉的面前。

    “送你。”张老三道。

    “送我?”黄泉疑问,“送我什么?”

    “当然就是送这幅《秋赏流民图》给你。”

    “不,这怎么敢当?常言‘无功不受禄’,晚辈……”

    “欸,少侠不必过谦。你心怀广世慈悲,已是最上乘的功德了。”

    张老三一摆手,顺势托起长卷道:“这《秋赏流民图》虽是上佳之作,可落在老夫的手里……呵呵,总有些大材小用之意。莫不如宝剑赠英雄、胭脂馈红颜,让少侠您好好参透其中玄奥,再来指教老夫。”

    黄泉明白,自己若是再三推辞,便是对这庄稼老汉的最大不敬。他拱手一接,心细如发地将其置于‘猎王戒’中,旋即谢道:“多谢前辈!此等赠宝之情,我黄泉定然铭记于心。他日我若明白了此作中的深意,必当前来再与君相会,煮酒细细详聊。”

    “好,那老夫就在此静候佳音!”

    “客气客气!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请罢!”

    “怎么?”

    黄泉的眼中有些吃惊。

    张老三却让开了一条荒草道儿:“少侠的德才兼备,已远超老夫。若是再与你比试斗武,那我也当真是自寻死路、自取其辱啊?哈哈哈!”

    黄泉也不愿与其兵戎相见,只感念地狱判官之中也是人品优劣之分。他再一抱拳,谢过张老三后,便与‘血姬伶儿’扬长而去。

    “张老三,你真是一个不守承诺的伪君子、真小人!”

    黄泉二人刚迈出三五步,就听左首枯骨泥沼里,忽响起了尖刺的女声。

    血姬伶儿眉首一低,拦住黄泉道:“恩公,这是‘石压地狱’的判官——孙二娘!”

    黄泉还未回应,那泥沼便如火山的岩浆般涌起拳头大小的气泡。很快,这‘石压判官’孙二娘便从污秽中徐徐升腾。

    孙二娘,并不是一位娘子。他居然是一个浑身赤裸、筋肉横生的粗糙大汉,不过他的性子却和娘子一模一样,就连骂起街来的茶壶状都临摹得惟妙惟肖。

    谷</span>

    他胸毛一展,配着尖锐的嗓音道:“张老三,咱们俩不是说好的吗?但凡这小子敢来闯你我的关,无论如何都要联手将他宰了。怎的……被他三言两语地胡说一通,你就预备背信弃义嘞?”

    张老三有些难做鬼,他这这那那支吾了好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唉,二娘兄啊!这位黄少侠与过去来闯关的剑客、杀手不同……他非但灵能高强,能顺利降服‘血姬大人’,更是深明大义、才学过人,领会了当世三圣之一——破山大师的心念啊!你说,我们还有必要与他为难吗……”

    “有!当然有!”孙二娘嗖地一记翻身纵跃,人就轻飘飘地站在了腐臭的泥浆之上。他完全不像是一位身高九尺的壮汉,更像是一片随风四飞的柳树叶儿:“张老三,亏你接掌‘舂臼地狱’已三百六十七年。你难道忘了,咱们被宣召为地狱判官时,十八层老大的命令了吗?”

    十八层老大。

    这简单的五个字一出,张老三和血姬伶儿皆是脸色转白,眼里泛出惊骇之色。

    孙二娘铁臂对抱,虬龙般的浓眉一高一低,淡淡道:“若是十八层老大天怒降下,你我三人还有当鬼的机会吗?”

    当然没有!这两人都亲眼见识过‘十八层老大’的神威,纵使强如剑客鬼三郎,都只能和其大战七天七夜未分胜负。最后,两人握手言和,成了朋友。

    女人,总是感性而敏锐的。血姬伶儿想起那裂满血丝,足以吓(he)破鬼神胆的双眸,以及那宛如开天辟地刃的骷髅血刀,她整个人就开始瑟瑟发抖,宛如脱光了衣服身处冰窟。

    黄泉从未见过伶儿如此畏惧,就算当时被倾注了‘天帝之血’时,也没有如此失态。他不禁低声问:“你们十八层地狱的老大,究竟是何来历?能让你们这些修灵之王都如此胆寒?”

    血姬伶儿并未回答黄泉。她并不是不想回答,只是自己的舌头已经抽筋、牙关早就锁死,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她怕,怕得要死,怕自己死。

    孙二娘见状,昂起那迎风招展的胸肌与胸毛,垂目黄泉细声道:“咱们十八层地狱的老大,乃是旧年天下第一刀客!曾独自面对净世教、崇明宫和无相灭宗的三位灵皇、二十六位灵王以及一百零八位灵尊的围剿,都能全身而退!”

    说道此处,孙二娘的言辞愈发慷慨激昂,表情也更为矫揉造作起来:“大哥他一生独孤求败,死在他刀下的绝世剑客有一千八百六十七人、绝世刀客有三千六百八十八人,加上其余那些自己找上门来送死的人……他的骷髅血刀,足是沾满了万名刀剑好手的满腔热血与不甘怨念!所以,他也有个响亮的外号,叫‘血海刀中魔’!他,真乃是当世第一大至尊刀侠,其威名简直能直震九霄,撼动天上天帝!”

    半晌,四人都没有任何声音。

    唯独迟来的冷雾,缥缈地罩起了荒田与骨沼。

    黄泉莞尔一笑,道:“难怪阁下的嗓音会如此尖锐怪异,我算是找到病根了。”

    孙二娘豹眼大瞪,嗓音如钝刀割铁般道:“小子,你话里有话啊?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黄泉伸出根食指戳入耳洞,转了转道:“呵呵,没什么意思。一个人,能靠拍马屁把自己的嗓子都磨尖了,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多么坚韧不拔的毅力啊?晚辈,佩服佩服!只不过……”

    “臭小子,你!”

    “欸,我还没说完呢?只不过……你也没把话说完。”

    “我……我是还没说完!他老人家血刀一挥,那是移山动海、星月更易,若是……”

    “慢!孙二娘,你省略的……恐怕不是这些话吧?”

    孙二娘惊呼一声,大喊:“没有!就是这些话!”

    黄泉哼哼一笑,道:“没有吗?原来你这张嘴,不止会放马屁,还会撒谎!”

    “胡……胡说!我撒什么谎了?!”

    “呵呵,他既然是天下第一刀客,又岂会死呢?”

    “人,总要生老病死!这有什么可以稀奇的?”

    “又是谎话!你只喊他作大哥,并非是前辈——他,岂能是寿终正寝的?”

    “我……我我……”

    孙二娘,已经被黄泉问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有道宛如炼狱中妖风的阴郁男声,却替他答来:“我,的确是死在了‘秘密’的剑下。”

第404章 秘密的剑

    四者转身,忽见冤魂怨风之中有一乌发男子。

    他面呈烟灰色,就像是由花岗岩雕刻而成,冷酷毫无温度。两枚弯刀般的眼睛架在尖挺的鼻梁上,无时不刻地散发着致命的幽光,似是下一秒就能勾人魂魄。

    他的身上,则裹着一件破旧的黑袍。待怨风簌簌一动,这黑袍便如冥河般缠绕着他,并从袖管与衣襟的缝隙之中,带出一团团不住嚎叫的灵体。

    但听呜呜查查!这些灵体似是带着不可磨灭的极深怨念,死命地纠缠着这名寒意森森的男子,与其背后插着的那柄沾满漆黑老血的骷髅太刀。它们,仿佛均已在这男人身上生根发芽,无能自拔。

    此人一现身,黄泉四者就只余一人而已。

    因为三位‘地狱判官’早已蜷缩着跪倒在地,都快没入了土里。

    黄泉虽然看惯了极强的修灵高手,但他始终无法抑制住胸口愈速的心跳。他的双唇变得又干又白,肩颈、手臂乃至大腿小腿的肌肉都像满弓的长弦般,绷得极紧。他已说不出话,因为但凡是活人,都不该有胆子先他一步说话。

    那乌发男子却淡然得出奇,淡然得像一具僵直的干尸。他并没有急着自报家门,只是默默瞩目着黄泉的眼底良久。时光仿佛越走愈慢、逐渐凝滞,他的人也似灵魂出窍,钻进了后者的意识海内……

    风微颤,时光续流。

    男子眼波一晃,才呼得口气叹道:“三郎这小鬼头,眼珠子倒也鬼灵得紧。居然能找到像你这般有天资的‘奉刀者’。不容易,当真不容易!”

    黄泉有些发愣,直打量得半晌才抱拳应道:“前辈谬赞,黄某愧不可当。对了,敢问前辈就是这‘阿鼻地狱’的主子——十八层地狱的老大吗?”

    男子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不,我虽是第十八层‘刀锯地狱’的主判官,但我并不是主子。我们,都是‘阿鼻地狱’的奴隶罢了。”

    黄泉闻之,只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使刀弄剑的江湖浪客,那尽是些孤高狷介之人。无论是鬼三郎、北冥凛、柳三素,还是本事差他们一大截的方舵头和周一剑,那皆是绝不甘愿为奴的硬骨头。可这天下第一刀客——十八层老大,为何如此平静地承认自己只是奴隶?

    十八层老大冷笑一声,浅浅道:“你也别觉得稀奇。不光是我们判官,就连你和鬼三郎……也都是阿鼻地狱的奴仆。换句话说……”话到此处,十八层老大指向了黄泉背后的骷髅太刀,“只要你握住了阿鼻地狱,成为了此刃的‘奉刀者’……你就注定戴上了阿鼻地狱的枷锁,永世不得翻身。”

    “奉刀者?”黄泉回首一瞧,问,“什么是奉刀者?”

    “你是奉刀者,鬼三郎是奉刀者……”十八层老大又指回自己,道,“我,也是。”

    黄泉瞧得他背后,那与自己如出同模的骷髅太刀,心中似有些明了:“十八前辈,您曾经也和我一样,得过这‘阿鼻地狱’和‘骷髅太刀’的天大好处?”

    十八层老大微微点头,却又猛地摇了摇头,道:“我得过的好处的(di)确不少……可因它遭过的灾祸,却远比好处多得太多!你,日后就会明白我这番话的。”

    ——奉刀者,究竟意味着什么?

    ——其能带来的灾祸,又具体是何?

    黄泉知其不会细讲,便也不再去多问。

    他调转话头,引向另一个费解的疑团道:“前辈,那‘秘密’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杀了你这天下第一刀客?”

    十八层老大的脸色,更灰暗了。他似也想起了数百年前的那段灰暗经历,道:“能抹‘天下第一刀客’脖子的,自然只有那柄‘天下第一剑’。”

    “天下第一剑?”黄泉忆起当日于通天剑坛之巅,那九重铁唤剑时所言,便问,“就是那在‘东玄十刃’中曾排名第一的‘神山剑’吗?”

    “不。当年这柄剑,顶多只能算天下第三。”

    “天下第三?”

    “对,那‘神山剑’虽排在东玄十刃第一,可你要知道——刀剑是死,人是活的!即使再好的刀剑,若是落在村妇童子的手里……那就连头母猪都宰不死。”

    “嗯,也是……晚辈明白了,这天下第二,就是十八层老大你的刀;而那天下第一,自然是‘秘密’的剑!”

    十八层老大颔首称对,又道:“你可知道‘秘密’吗?”

    黄泉当然不知道秘密,因为这‘秘密’人如其名,就是一个秘密。

    十八层老大仰面念起此人,眸中的幽光也似暗淡了下来,如是蒙上了十八层的厚纱。

    “他的剑,天下第一。”

    十八层老大连声自叹不如,道:“他的剑,你根本别想摸清套路,因为他根本没有套路、没有招数!”

    黄泉早已入得剑道,也深知剑道的最高造诣,便是无招胜有招。他耐不住好奇心,脱口问道:“没有套路,没有招数……那该是什么样的剑法?什么样的极上剑意啊?!”

    十八层老大的双眸中,不由得幽光翻涌,似是身处夜雾之中。他摇了摇头道:“秘密的剑,无招之中……又伴随有许多意想不到的‘诸般变招’和神鬼莫测的‘自然剑意’!无论是谁,都无法接下他挥出的剑!”

    “那他,究竟用的是‘东玄十刃’中的那一柄?!”

    “他的剑,根本就不在‘东玄十刃’之列……因为,他根本就不必用剑!”

    “前辈,您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与您决战比试之时,也……”

    “也是空手而来,空手将我置于死地的!”

    黄泉呆了,孙二娘、张老三和血姬伶儿都不停眨巴眼皮,就像是火工在扇旺红泥锅炉。他们都从未听过十八层老大提起自己的具体死因,也更未见他如此称赞、畏惧同一个人。

    十八层老大眼光忽明忽暗,就像是刀光剑影在他眼前闪动。他道:“他的手指是剑、腿脚是剑、肩肘是剑,就连那对虚幻的眼珠子……也是足以杀人的绝世利器!他的人,就是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刃!”

    这“神兵利刃”四字,好似是入脑的魔咒一般久久回荡于混沌的阿鼻空间。天上的灰暗云,也好似被那‘秘密’的威名震慑得光色异变,时而姹紫,时又嫣红,直照得荒田上的五人都活像是见着了那‘秘密’的恐怖双眸般,脸色阵紫阵红。

    “光论刀剑造诣……”

    十八层老大长吁了口气,眼底逐渐又亮起幽光。

    他转向黄泉竖起了三根手指,道:“三招,凭现在的你……绝接不下我的三招。”

    黄泉完全没有反驳的资本,因为他见识过鬼三郎的本事,也知道鬼三郎曾独自对抗‘魔宗虎脉’,并斩杀了那练得一身外家神功——《大明王真经》的金虎明王。

    而‘鬼三郎’和‘十八层老大’却上天遁地、斗得七天七夜也未分胜负,想来这两人实力之差别……恐怕就在一根头发丝的宽度之内。也就是说:对手十八层老大,那就与对手鬼三郎并未差别。

    这半年来,他黄泉的剑术虽精进不少,但与‘北冥凛’和‘鬼三郎’相比……还差之一大截。他并不是一个不懂审视自己的人,也不是一个不敢于低头认输的人,所以他拱手道:“晚辈相信,以旧年‘天下第一刀’的阁下,一定能于三招之内割下我的首级!”

    十八层老大的神色分毫不动,仿佛黄泉说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他顿了顿,又道:“那是自然,你还年轻,日后勤加苦练的话……指不定能在五十岁之前,接下我三十招。不过,这并不是我想表述的重点……”

    “那,前辈的重点是——”

    “重点是……我,接不下‘秘密’的三招!”

    “什么?!前辈你都……”

    黄泉一度语塞,咬到了舌尖。那旁边跪得脚麻的三位判官,也不禁眼大如斗、心中难信。

    十八层老大知道他们不信,因为他们连自己的一招刀法都接不下来。他道:“无论你们如何去想,都绝对想不到那‘秘密’的剑法有多么至上神奥……不过,唯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们稍稍了解他的厉害。”

    “什么办法?!”

    黄泉猛地一问——他不得不问。

    因为他是剑客。如同北冥凛那样,宁可光荣死在‘第一剑’下的剑客。

    看着黄泉发光的眼睛,十八层老大笑了——这是他几百年来第一次露出浅浅的笑容,这或许也是他年少成名之后,唯一最珍贵的笑容。

    他高兴,他每次见到与自己一样的刀剑死士,都由衷地高兴。他上前两步,盯着黄泉浅笑道:“你试我三招刀法,当然就能对比出那‘秘密的剑’究竟处于头顶云巅的什么位置了。只看你……敢?还是不敢?”

    虽然黄泉还有复国重任、除魔重责在身,可他实在按奈不住悸动的心。

    就像是心爱的女人在洞房花烛夜,喊你相公……这,怎能按捺?

第405章 破元之刀

    “敢!”

    话音未落,黄泉化作一道银亮刀光掠向对手。

    这一刀,快过迅雷、快过眨眼。这一刀,若是看见后再催动身法,必躲不过。

    可偏偏十八层老大就单单望着这弧刀光,仿佛在他的眼里,这刀慢得就像是蜗牛爬在爬在冰天雪地里,是和静默不动并未有差。

    刷喇一声!刀已破地,溅起四散的土块与枯稻。

    可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连十八层老大的人,都已远在五丈开外。

    黄泉一惊,远退观斗的三位判官也瞳孔紧缩。谁也没看清——刚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十八层老大究竟是变了什么戏法,把自己送到五丈外的。

    难道,他也有停滞时间的能力?亦或许,他的身法已经快过霹雳光电?

    黄泉还未想罢,十八层老大的掌心已经凝起了一柄三尺长的暗紫‘灵气之刀’。噌的一声,黄泉连忙后跃一大步,欲要横刀格挡!却料不到……他的背后竟闪来了刀光!

    这一刀,虽未施加强横的灵力,却以足够斩杀世间任何一位‘玄阶灵尊’!但凡黄泉躲避不及,那等待他的……只有提早离开这‘阿鼻地狱’,并再感受一次死亡的痛苦。

    黄泉虽知道自己死不了,但他不喜欢痛苦。这世上,又有谁人真的喜欢痛苦呢?

    若是有人真的喜欢痛苦,那这人的脸上应该是一直笑容灿烂、容光焕发的,又何必时常愁眉苦脸地逞强呢?

    簌簌!只听猎王戒一动,血色灵气及时覆盖住了黄泉的后心!那刀刃也嘡的一声,重重击在‘血气屏障’的之上!

    就在黄泉松得口气时……只听咔嚓一声!那‘血气屏障’竟然豁然开裂,如被攻城车撞碎的城墙那般,崩坏坍塌!

    嗤!!

    一条深入白骨的刀伤,嵌在了黄泉的整个后背。

    浓稠的鲜血,宛如红漆一般沁透了黄泉的斗篷衣袍,流满了他的下半身。

    十八层老大默然地望着他,眸中满是恨铁不钢的神色。他好似在道:‘你,就只有这芝麻点大的本事吗?赶紧站直了,接我的第二刀!’

    黄泉也像是读懂了对方的眼神。他先运起‘苗之灵气’止住鲜血,旋即啐得一口血痰,再度挺直腰杆、架起了阿鼻地狱道:“前辈的刀法……果真神出鬼没、变幻莫测!晚辈,已准备好再接第二刀了!”

    十八层老大的眼睛,忽闪出肯定的光。

    随即右手灵刀上挑,一道暗紫色的刃气又陡然从黄泉的跟前斜下掠来!

    “盾!”黄泉忙唤出左臂‘天帝之血’,化为血盾抵挡来招!

    这第二刀虽来很慢,但其就像是巨象、鲸鱼一般,势大无穷!仅仅相持了不足弹指之间,那‘天帝血盾’便咣嘡一记,被刀刃挤散,化作血雨倾撒而落。

    血泊,如殷红的莲花般,缓缓绽开。

    晃动的倒映中,黄泉依旧不屈地咬牙站着。他右手支着骷髅太刀,他的左手则紧紧捏起拳头,筋骨奇突。

    只不过,这捏牢拳头的左手……已经再也不能挥舞了。它断了,自手肘处拦腰折断。眼下,它正躺在淅淅沥沥的血雨中,浸泡在主人的血泊里,跳动抽搐。

    嚯的一声,青炎封口。黄泉虽疼得全身经脉如被虫噬,可他仍不愿作罢,他一定要接下‘十八层老大’的第三刀,一定要尽可能地同理到那秘密的无上剑技。因为他是剑客,他心中是剑!更好奇天下第一剑的实力!

    黄泉像条断脊之犬般呼呼地喘着粗气,两只眼睛却如同虎豹般瞪视十八层老大。瞧着他掌中的灵刀竟沾染着鲜血,不由得再生疑问:‘这血……当是我的。可我自他退开起始,就再也未见他双足挪过半寸……他,究竟是怎么伤我的呢?’

    十八层老大战历丰富,见过的刀尖江湖客数不胜数。像黄泉现下的迷茫眼神,早已是见怪不怪。他冷冷道:“若是连对手的出招都看不见、听不着,那就意为着你的眼力、耳功实在太差。不过……就算你看见、听着、弄明白的了我的刀路,你依旧是躲不开的。”

    黄泉有些不甘心,他愤愤问:“为什么?”

    十八层老大指了指自己的双脚,道:“就是因为它。”

    “脚?前辈指的是——我的身法?”

    “不错,你的身法……实在太慢!”

    十八层老大话毕,整个人就像是移形换影般,在黄泉前后左右各三丈处停留了片刻,留下了四对足印。他眨眼归位道:“刀与剑,如出一辙。只有愈快的刀剑,才能更快地使出杀招,戳穿对手的心脏要害。而使出快剑疾刀的基础条件,便是比风更快、比雷电更迅敏的上乘身法!”

    黄泉嘴上虽未作答,可心里却连连称是。想来这几年,除了修炼了铁狮相赠的《兽灵瞬步》以外,他真没有太专心投入身法的训练。而基础的眼耳功夫,更是从未特意修炼过——他向来只以灵气灌目充耳,够用就成。

    高手过招,够用怎么成?

    若没有过人的耳目,没过硬的身法,那就使不出快人一瞬的剑!

    一瞬间,可以做很多事,很多决定。譬如爱上一个人,恨得同一个人。一瞬间,也足以让对手的剑戳穿自己的胸膛,让自己送了性命——若是碰上北冥凛、鬼三郎,或许一瞬间都不需要……

    呼噜噜——

    十八层老大掌心的灵气之刀,忽而散去。

    他转而双指一勾,唤出了那柄凝结着暗红色血痂的骷髅太刀。

    这柄刀,外观与黄泉手中的骷髅太刀颇为相近。无论是鲛肌柄卷、鬼云刀镡、弯锋长镐皆如同一口,就连刀身上那地狱鬼怪般的刃纹也像是翻面拓印出来的。

    唯一的不同点,就是十八层老大手里的那柄‘血骷髅刀’,会源源不绝地流淌出足以令空气颤栗、令时间失魂的可怕杀意!

    “你,还敢接我的第三刀吗?”

    “敢!男子汉生死无惧,有何不敢?”

    “我这一刀,可能真会要了你的命……”

    “真了要我的命?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八层老大虽在张嘴,但并未再讲话。他的唇齿间,只不断吐出了暗紫色的幽鬼灵体。他掌心的暗血色太刀,也由殷红转为鲜红,并滴滴答答地淌下了浓稠的血液。

    黄泉已知第三手的杀招将近,但他却还未参透十八层老大的话中之意。他心中急思:‘我身处于‘阿鼻地狱’之中,化作的也只是灵体而已。只要我的本体……’想到此处,黄泉登时眼珠一弹,他忙横握‘骷髅太刀’抹向自己的咽喉!

    ……

    天舟船尾的偏舱内,有血滴的声音。

    可这并不是黄泉的血,却是那鲜红的‘血骷髅刀’上滴下的血。

    黄泉双掌挺刀,凝集着丹田所有的灵气来阻挡那凌空劈来的第三刀。

    这第三刀,竟然割裂了空间,就像是划开了一层被单那般,只露出不过一尺的刀锋。不过,就凭这仅有的一尺刀锋,便足以压得黄泉喘不过气,浑身战抖不已。

    罗预的比力过后,这小段剑锋似也透支了灵能。

    只闻噌啷一声,黄泉铆足了气力向上一顶,直弹飞了那段剑锋!

    那剑锋也像是瞎了眼的老鼠,四处乱窜许久,才缩回那暗黑的裂缝之中……

    黄泉的脸,已憋得面红耳赤,豆大的汗珠如仲夏夜的雨露般倾倒而下。他直喘息了半盏茶的时间,脸色方才恢复如常。

    他起身拎起茶壶,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噗通一声又坐在了椅子上发呆,他想:‘这‘十八层老大’的刀,竟然能够从‘阿鼻地狱’里直接砍向现世中的我……这,这究竟是何等可怕的剑技?还是什么特殊的灵能血统……’

    ——想到此处,他倏然念起了一个朋友,一个男性的好朋友:‘好似在北洋‘水晶冰宫’里,初遇‘鹿面明王’时……完颜阿留山就曾隔着万里,劈断了那魔头的鹿面啊!难道这‘十八层老大’和‘完颜兄弟’之间,有着什么密不可分的联系?’

    嗙嘡!

    陡然间,黄泉猛地起身翻倒了桌上的茶壶,茶香四溢。

    因为那柄血色的‘骷髅太刀’又再度划开了时空,透出了一道裂缝。

    这裂缝就像是眼睛般刷地一张开,透出其内混沌黑暗的阿鼻地狱。阿鼻地狱里,是有四鬼:是那孙二娘、张老三、血姬伶儿和十八层老大。

    十八层老大见黄泉的眼神如临大敌,便摆手道:“放心,我不是来追杀你的。你已接了我三记不同时空角度的‘破元刀’,已算是当世难得的刀术高手了。我,怎忍心杀你?你可是救赎我等的唯一希望了……”

    黄泉眉间一聚,他回忆起八个月前在都灵地宫之中,那‘鬼三郎’也好像说过类似的话……什么‘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帮我自己?’

    虽然记得并不清晰,可再细细一回想:当年鬼三郎确实是莫名其妙地与他赌了剑,并莫名其妙地把自己随身的‘十刃佩刀’,与后者的那柄‘黑曜铁剑’作了交换。

    这么多的‘莫名其妙’之中,究竟有何隐情呢?

    是否与‘奉刀者’的秘密……有所关联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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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272/ 第一时间欣赏灵灯最新章节! 作者:太宵所写的《灵灯》为转载作品,灵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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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灯介绍:
黄泉
是幽冥之川、是神隐甘泉,
也可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更可以……是个有爱人、有很多朋友、也有正知正念的「太周之国」落难太子。而我们的故事,却是从他受尽屈辱时开始的……灵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灵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灵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