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灵灯TXT下载灵灯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灵灯全文阅读

作者:太宵     灵灯txt下载     灵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76章 面觑魔功

    两人商量了下对策,便走上了那‘龙瓮宝阁’的顶层。

    这一层大得出奇,足比第六层都开阔三倍。可此间却没有一根承重的立柱,仿佛所有的分量都吃在正中大莲台上——那卷悬浮半空的竹简秘籍之顶。

    那竹简秘籍并不厚重,至多也就是男子小臂的长短与维度,想必其中记载的功法套路也不会浩繁冗长。可是,这竹简之上以西漠梵文书写的“无相禅功”四字,就已注定了它将力压千万法门,傲视于西漠至高之巅峰。

    墨龙渊与宝匣人魔,都紧紧盯着这金芒燎燎的秘籍,可谁都不敢轻易上前去取。

    因为,那轮廓清晰、半实半虚的狂龙明王,已赫然矗立在莲台之上。他负背道:“你们,终究还是选择联手取经了?”

    宝匣人魔抚胸道:“师尊法力无边、灵能无崖,我等宵小之徒若不联手……纵使有千万条性命,也绝没胆子迈上这龙瓮阁的第七层呐!”

    狂龙虚像哼笑了数声,道:“呵呵,你也不必谦虚。你脑袋里的那东西,的确可以出奇制胜,将本座的‘四分虚像’给摄魂一弹指间。”他又扭头转向墨龙渊,“还有你,对本座下起手来真是毫不留情。那一剑招……当真可以说斩龙断蛟、劈山开浪啊?哈哈!”

    墨龙渊作揖过肩,赔罪道:“师尊!若弟子当时不痛下狠手,那在一弹指之后,我俩都必将被您老人家的‘四分虚像’所斩杀。故而,弟子才别无选择!”

    “哼哼,你明知道本座即使会杀了宝匣,也不会杀你啊?”狂龙的虚像时隐时现,恍如下一念,他的本尊就会瞬移至此,“倘若日后,那‘万相宗主’要你动手杀我,你也会这么决绝狠辣吗?”

    若是回答叛师,那他必活不过今日。

    若是反之,他亦在狂龙心中留下了忤逆的个性,恐难成为心腹。

    所以墨龙渊并没回答,只因他知道——这时候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

    良久,那狂龙的长发与衣袖,才逐渐飘落下来。他叹息一声,徐徐道:“本座晓得,你俩只是觊觎这《无相禅功》的上卷,方才下手毫不留情的……对吧?”

    墨龙渊和宝匣人魔的眼珠,虽都看不出任何的起伏,但他俩的心中正汹涌澎湃。他们,都有必须夺取此卷的理由!

    狂龙哼然一笑,踮脚飘下莲台道:“你们觉得,自己是否有把握胜过为师呢?”

    两人稍愣,心中即使觉得有五成把握,嘴上也皆矢口否认:“我俩,并无任何把握。”

    狂龙摇了摇头,随即闪电般地探出双手,搭在两者肩头——而两者,竟然都反应不过来,愣得如枯树。他又道:“在为师面前无须撒谎。你们定是觉得有五成把握,方才会前来试闯这第七层的,对吧?”

    宝匣人魔胸腔的机芯一卡,想到:‘这老贼的出手,远比方才快上两倍啊?难不成他在之前与我交手时……根本就没有使尽全力?!’他随即道:“怎……怎会有五成把握之多?我们心中所想,也就……”

    陡然!

    狂龙眸光转烈,掌上猛一发劲!

    还没等宝匣人魔编完谎话,他的人就已经哐嘡跪地。

    那如整座‘龙瓮宝阁’般的重量,登时揿在了他的肩头。压得他的肩胛咔嚓开裂,露出其内转动的轴心与齿轮。

    反观,那狂龙明王甚至没有动用丝毫灵气,只不过以‘灵皇’的五成蛮力,就已制服人魔。他哼道:“本座说过,千万别在我面前撒谎。你若是再不老实,就休怪本座辣手无情!”

    宝匣人魔这才切身领会到:这七道‘狂龙虚像’的实力,虽只占其全部功力的数成……但他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认真对付过‘新晋弟子’。就像是在和孩子比腕力的成年男子,哪会认真较劲呢?

    他想到此处,不禁摇头叹息:“呵呵……呵呵呵!别说我们两人了,就算是所有新晋弟子集合起来,也未必可以得到这《无相禅功》的上卷啊!唉!”

    “那也未必。”

    ——宝匣人魔以为是墨龙开口,可转眼一看不是。

    ——难道是又有‘新晋弟子’上到七层,前来协力取经?扭头望向楼梯,那也空无一人。

    他再回过头时,狂龙的双手就从两人的肩膀上抬起,负于背后道:“你说了句老实话,本座可以不计前嫌,饶你一次。”

    宝匣人魔艰难地将双腿从楼板中拔出,又喀吱喀吱地站起了身子,抚胸道:“感念师尊不杀之恩!弟子日后……虽不能保证一定不撒谎,但一定尽量少说谎话,多做实事!”

    “哼哼,这倒也是句大实话。”狂龙明王哼笑了两声。

    “敢问师尊,您方才为何说‘那也未必’?”墨龙渊忙调转话头,问起正事,“难不成,还有不击败您的虚像,就能获此神功的办法?”

    “有。”狂龙明王扫视着两人,缓缓道,“正如你们所想,即使全部‘新晋弟子’集合起来,要战胜本座的虚像也绝不可能。但你们两个……若是要想得到《无相禅功》的上卷,那倒也有个办法。”

    墨龙渊与宝匣人魔相觑一眼,异口同声问:“什么办法?”

    嗡隆隆——

    狂龙虚像霎时冉起灵波涟漪,他背后的大莲座亦随之共鸣发亮。

    旋即,那莲盘上忽就长出了三十多颗包心的莲子。莲子之内,好似有活人。

    墨龙渊看到此景,胃就开始抽搐,想吐。因为他不得不联想起:自己杀了那五个人,通过了‘狂龙明王’试炼的经历。

    不过这一回,从这些包心莲子中钻出的人,却都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他们每一个都是手上沾染着鲜血和人命的杀人狂——他们,就是方才不敢参加第三番试炼的新晋弟子。

    看着他们被五花大绑,并像蛆虫一般不断地蠕动求生,墨龙渊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意。因为他能想象:过去,一定有许多无辜的百姓,也像蛆虫那样求过他们饶命。而这些畜类,是绝不会大发慈悲之心的。

    墨龙渊的拳骨已捏得噼啪,拳上的青炎也如漩涡般绽开。他问道:“师尊,您老人家……可是要我们杀光这些贪生怕死的新晋弟子吗?那简单得很。”

    宝匣人魔边伸手探入胸口暗仓,调试肩胛处卡顿的动力枢轴,边也附和道:“墨龙说得不错,纵使这些短命小子没被束手束脚……我的一个机关人,也足矣割下他们所有人的脑袋。”

    狂龙明王呵呵一笑,道:“你们恐怕误会了。他们乃是我门下弟子,我又怎舍得取他们性命?”他望着墨龙渊和宝匣人魔的假眼,似乎洞穿到了他们的心眼,道,“为师,只要你们在半个时辰内,完成一件事。”

    墨龙渊不由得起疑,当先问道:“师尊,敢问是什么事情?”

    狂龙明王转过了身,淡淡笑道:“来,随我上那大莲台。”

    ……

    龙瓮宝阁,第五层楼。

    此时已万籁俱寂,再也没了飞簪流窜之声。

    只因那六枚鎏金飞簪,皆已深深刺入了‘断肠人精’的肩胛、肋骨和下腹。

    “幻……幻痛奥义……炮烙天刑!!”

    浑身布满交错血棱的煞命断魂子,喘息着大喝。

    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宛如血人的断肠人精,恨得嚼穿了牙龈。

    可无论是活烹、凌迟、车裂或炮烙之痛,似乎都无法通传至人精的大脑。他,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那样,百无禁忌。

    他嗙地一脚,踢开已失血昏迷的银箫;又咚地一声,踹开两眼已然发灰的青弦;随之,如修罗鬼神般边走边笑道:“你们三人啊……还太嫩了,都不够我喝上一壶半瓢的。真没意思,真没劲!”

    煞命断魂子连续地拧动指诀,催唤那六道飞簪发功。可对方仍旧平步如风,没有受到丝毫的干扰。

    断肠人精咯咯笑道:“别枉费功夫了。无论你有多么毒辣的手段,都绝不可能违背人体的结构,让我感到丁点痛楚的……啊,还有件事情忘记告诉你了。”

    煞命断魂子已无力再与他对话,只能听其嚣张地道:“我啊,并没有杀那个‘赤眉’。我说我杀了他呢,就是为了逗你们玩儿!”

    “你……你说什么?!”

    断魂子眉梢一颤,她盯着断肠人精的瞳孔瞧得很久,竟看不出一丝变动。

    她愕然良久,这才发现自家三人所留的血都是白费。因为,这人精的确不像是在撒谎,且事已至此,他也无需再撒谎。

    钢爪轻划过断魂子的脸颊,淌下一弯血痕。断肠人精笑道:“哈哈哈,不必谢我。现在我玩够了,自然就告诉你真相咯?”

    煞命断魂子并不在乎她所受的伤苦,但对于自己的家人……她是万般怜爱。她眼望那两个奄奄一息的“娘子”,心中又再度燃起了无名怒火,道:“你实在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断肠人精朗声大笑,笑得整层的经卷也纷然抖落。他眸子霎时转烈,啐了两口唾沫在银箫和青弦的脸颊之上,跋扈地道:“欺你如何?欺你全家老小,你又能奈我如何?!”

第377章 阎罗涎香

    “呵呵……哈哈哈!”

    煞命断魂子先轻笑了几声,随即放声狂笑了起来。

    笑罢,她眦睚切齿,眼波不住地流转泛动道:“辱我者,有可活;辱我家眷者……必不可活!”

    断肠人精纠起眉头,上下打量着断魂子道:“就凭你?哼哼……你现在灵气丧尽、失血过多,恐怕站着脚都是软的。你,怎么让我‘必不可活’啊?嘿嘿……”

    他怪笑的嘴,就像是被人一层层地蒙上了鼓皮,声音愈加地轻。直到最后,只有他的脸孔还绷着笑意,他的心却早已灰暗如银。

    断肠人精的心脏,的确已经成了银色。

    他的面孔发黑、牙龈渗血,嘴里时不时渗出一股股金属气味。

    若是常人于此奇症,早已胸痛咳嗽、休克昏厥了。可断肠人精硬是以体内‘灵尊境’的灵力,强行将毒素压制、封存。

    煞命断魂子哼哧一笑,问:“怎么样,相公我的汞毒……能不能要你的命?”

    断肠人精骨头虽轻,但也算有骨气。他啐得一声道:“就……就这种程度的毒素……还想取我的……”

    话还未毕,他只觉双眼一花,单膝就砸在了楼板之上。

    “相公我藏在金簪里的汞毒,可不是池中之物。”

    煞命断魂子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断续道:“此乃西漠‘千岁崖’底所产的稀有汞水,名唤‘阎罗涎唾’……中毒者,只需盏茶时分,便可面见阎罗、过桥喝汤去咧!你能坚持这么久……可算是道行精深啊?哈哈!”

    断肠人精呼哧地连声喘息,手掌捂在自己的左胸上,感受着心脏艰难的跳动。他明白:对方并没有在开玩笑,只要等到自己灵能耗尽、成了常人,便会顷刻归西。

    可他并不怕死。自打他闯进‘松丹国’皇宫,杀了皇室七十三口宗亲之后,他就从没想过要活。甚至在流亡的头几年,他除了答应过妻子和孩子绝不自杀外,想尽了一切的办法想要与家人团聚。

    断肠人精,也曾经是一个可怜的人。

    但如今的他,却是一个凶戾如魔的嗜血狂徒!

    他咬紧了牙关,任那口中的鲜血如浓稠的蜜浆一般流淌而落。

    “你要我死……我就要拉你们三个陪葬!!”

    断肠人精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量,举起右手的钢爪,缓缓地戳向断魂子的咽喉。

    “哼哼哼……你现在已是残烛沉底、命在旦夕……最多,也只能杀了我而已!”

    煞命断魂子也似是无力动身,只得左右望着自己宝贝的孩子,听天由命。

    究竟是‘阎罗涎唾’先吞噬断肠人精的心脏呢?

    还是那‘三叉钢爪’先插进煞命断魂子的咽喉呢?

    谁都不知道,只有东玄世界的主宰——上界天帝知道。而‘上界天帝’祂给出的答案,却是不同于这两者的第三种!

    噌噌数声,两方四道身影踏秒掠来。北首为周一剑,他以指诀向‘断肠人精’体内注入了六道如虹的灵气,协助其逼退‘阎罗涎唾’之毒;南首则是连破四层虚像的黑天郎君三人,他们上前一把夺过煞命断魂子,并忙为她止血疗伤。

    见这当事两人皆眼露浑色,显然已昏厥转去,黑天郎君道:“你俩,下手可挺狠啊?”

    周一剑也不反驳、也不解释,只道:“生死搏命,若不下手凶狠……岂能成活?”

    白夜娘子上前扶住了郎君的手臂,对他摇了摇头,并指向断魂氏三者周身的钢爪伤痕。

    黑天郎君这才眼珠一瞪,转向断肠人精道:“哼,原来如此……以一敌三还能占得上风,这猴子精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

    周一剑瞄了眼煞命断魂子,淡淡道:“她也不差。若不是猴子精有秘法相克,任谁都吃不消这‘煞命断魂簪’的幻术之痛……”

    两方相继替伤员医治,缄默无言。

    梦蝶遥望向那守在护梯口的狂龙虚像,不禁问:“那臭小子呢?他人去哪儿了?”

    周一剑愣没想到这‘臭小子’究竟指的是谁,缓得缓问:“你说的‘臭小子’……该不会是墨龙渊、墨师兄吧?”

    梦蝶嗯得一声,颔首道:“对啊,就是他。”

    “你们是恋人吗?”

    “啊?不……当然不是!我们两日前才认识的。”

    “那你对他如此无礼,不怕他杀了你?”

    “他啊?哼,他不敢的。”

    周一剑狐疑道:“哦?有‘灵王境’实力的修灵至尊,凭什么不敢?”

    梦蝶嘟起了嘴,双手环抱道:“当然……当然是凭本小姐的高强虫术咯?!”

    周一剑不由得冷笑了几声,望着前者连连摇头。

    梦蝶华眉微颦,叉腰问:“你,你笑什么笑啊?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觉得我的虫术……不够厉害吗?”

    周一剑居然垂下了头,向梦蝶致歉道:“兄嫂误会了,您的‘高强虫术’的确远胜师弟我。还望日后您在神宗之中,多多指教在下。”

    “什……你说什么啊?!”

    梦蝶的脸本就有些晕红,眼下更似是烙铁火烧,辣得出奇。

    她忙跺脚道:“姓周的,你可别胡说八道!谁是你的兄弟和兄嫂啊?!”

    周一剑呵呵笑道:“自然是墨龙渊墨师兄,和梦蝶师姐你啊?”

    梦蝶的心,不知为何嗵嗵乱跳。她急忙否认道:“我……我和那臭小子是冤家!哪可能……哪可能成为……”

    见姑娘面如血色,周一剑便自觉无错,低声道:“难不成师姐您不知道,我大师兄墨龙渊……喜欢你吗?”

    “啊?”梦蝶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那臭小子巴不得本小姐离他远一些咧!最好啊,我别来参加拜师大会,他才开心!”

    “呵呵!”周一剑再度以纯正的‘终南谷’内功,逼退了人精两路汞毒后,接着道,“那姑娘你……真是太不了解男人了。一个男人,在替心爱的女人着想时,通常是会不择手段的。如果好言相劝都不奏效,男人们甚至愿意装狠作坏,来使个欲擒故纵之计!”

    梦蝶已支支吾吾,口中这那不断,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就在周一剑轻笑了声,欲要再行讨好梦蝶时……

    ——嗙然一炸,头顶上方的楼板喀喀崩裂,散碎的木屑如铁雨般纷然刺落!

    ——众人连忙压低重心、稳住身形,并布开灵力屏障,护住己方所有人。

    啪啪啪啪!一阵疾刺呼啸落罢,那楼顶竟顷刻炸裂开来,如打完花刀的白豆腐般分崩离析。

    又是一阵噼啪乱砸,烟雾腾绕。整个第五层的‘龙瓮宝阁’俨然成了战后的废墟、震罢的危楼,满地都是强能灵威荡漾后的残余物。

    伴随这一道道干咳之声,周一剑与黑天郎君三人皆推开横梁木板,抱头晃脑。显然,方才的冲击之中,是暗藏着能势极为隐蔽的灵能波动,以至他们眼下都天旋地转、头重脚轻。

    良久,周一剑和黑天郎君才率先换过神来,关心身旁同伴。

    “娘子,娘子你无碍吧?!”

    “郎君……我……我并无大碍。”

    见白夜眼神逐渐清晰,黑天郎君也便放下了心。

    可正当他要去关心那墨龙渊的“小情人”——梦蝶之时……白夜娘子却拽住了他。

    他本以为,是自己娘子还对这梦蝶心存忌惮。可直到后者的眼底映出一道诡异的影像后,他才领会这一拽的含义。

    黑天郎君猛一抬头,只见那‘龙瓮宝阁’的六层天花也爆开了一口大洞。洞上是有一座金灿灿的莲花不住地悬空转动,其上似有三道身影……

    周一剑问:“应该是墨师兄、宝匣师兄……和师尊吧?”

    黑天郎君点了点头,道:“我辈之中,也只有他们能上到这第七层。”

    周一剑转往五层虚像,又道:“我们若是从这洞中跃上,可不算犯规吧?”

    黑天郎君不置可否地道:“第三场试炼之中,似乎也未提及‘不可破层上行’。况且,这楼板也并非是我等所破,应当……算我们运气上佳。”

    周一剑哈哈大笑,道:“那我们还不赶紧上去,以免辜负了两位师兄的一番好意?”

    黑天郎君白了周一剑一眼,随即转身道:“这断肠人精已无大碍,你自然可以上行。我却还要帮我这几位盟友疗伤治病,你先去吧!”

    周一剑哼得声,心中只疑:‘怎么这些嗜血如命的杀人魔,都如此重情重义呢?若像墨龙渊那样是为了女人,那还情有可原。但若是为了盟友……这未免也太不寻常了吧?’

    “怎么,你还不走?”黑天郎君边拨动着碎屑寻人,边瞟了他一眼问,“难不成你想趁我给他们疗伤之际,偷袭于我?”

    “呵呵,怎么会呢?”周一剑干笑了两声,旋即抱拳道,“各位师弟师妹,师兄我就先行一步,上去六楼寻经嘞!”

    说罢,他便飞身纵上六层。而那五层的狂龙虚像却纹丝未动,似也无心阻止。

    狂龙的心,早已全在七层。

    面对着龙脉之中,两颗即将孕育而生的闪耀新星。

第378章 禅功初成

    “不错,你俩的确资质非凡。”

    眼望佛莲之端,那漂浮盘坐着的墨、宝两人,狂龙颔首道:“面已去成,接下来就是修炼《无相禅功》第一层心法精要,你等生耳听了。”

    他话音一闭,便以灵识注于两子之耳——有心无相,相随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生其容、灭其性、长其心、断其根,归有相于无形,转无相于有形。

    灵识一断,狂龙便缄默不作解释。

    宝匣人魔从无学佛之念,但凭其聪明才智也已料到:此心法,乃是要夺人脸面。

    而练魔功所需的脸面,眼下正长在那些被五花大绑的‘外门弟子’脑袋上。

    他咯咯一笑,向仍在闭目求索的墨龙渊瞧了一眼,心想:‘看来这家伙的资质远不及我,连如此简单的经句都不能瞬间理解……’想罢,他猛然调转俯冲,捉住一名糙汉弟子便以功法吸面。

    那糙汉子扭曲的面孔,如是散碎的星云一般被强行拖拽吸走。他的面皮之底,没有留下一颗牙齿、一枚鼻孔,只有模糊的血肉和跳动的神经。

    闷声惨呼之中,这名糙汉便窒息而死。宝匣人魔的脑髓之外,似也凸起了一枚绿豆大小的肿块——若以内识细细一探,当会发现这枚肿块有鼻子有脸、有眼睛有嘴,它正是那糙汉满带怨念的苦脸。

    宝匣人魔耸了耸肩膀,回望向越发迷思的墨龙渊……

    他原本想傲气十足地奚落后者几句,可隐约觉得有些奇怪:‘这小子,难不成发现了此心法中的什么奥秘?要不然,他再怎么不如我,也该依样画葫芦地学我夺面了啊?’

    “你俩快些,为师去去就回!”

    看人夺面练功,狂龙的双手已经发痒,如生红疮毒癣。

    他转身化为无形,消失于龙瓮宝阁第七层。想必,他是需收回一部分灵体灵力,已求大范围地夺人面庞。

    宝匣人魔见其反应,心中也更是笃定——自己的修炼方式并无错误。于是乎,他也不再去深究墨龙渊为何不动?只将其当成一个蠢货呆子。

    而他的眼睛,则早已瞄向了下一条“可怜虫”。

    殊不知,夏虫不可以语冰,井蛙不可以语海。

    心中本无慈悲佛念之者,怎能体会墨龙渊当下之深思?

    他困顿:既然都要像他们那般‘断其性,灭其根’了,为何又要在两句之间,特意加上‘生其容,长其心’呢?这岂非是多此一举?

    还有,句末说‘归有相于无形,转无相于有形’,难道真的就是指其面庞与灵能吗?会不会,是这帮魔宗的子弟曲解经卷之意了呢?

    墨龙渊仍在苦思冥想,而宝匣人魔正吸得不亦乐乎。

    他只觉体内灵晶仿佛得到了增益加持,如是初生的魔胎正在吮吸夜母那罪恶的**。

    他想:‘这无相禅功,果然是东玄排得上前三位的旷世奇功!难怪那些神叨叨的家伙们也欲获得此妙门心法……想来,他们也必是要偷练其中精髓,来补益自身不足吧?哈哈!’

    想罢,他也再无所顾虑,左右双掌抓住两名外门弟子的脑顶,吸面练功。

    反观墨龙渊,则依旧是不动。

    他微微睁眼,瞄向一位被塞住嘴巴的女弟子。

    见其气喘连声、眼波澜澜,似是有无穷的恐惧与悔恨。墨龙便想:‘无相灭宗本出佛门,佛祖之本源又为慈悲与普渡……难不成,这《无相禅功》之本意乃为生,不为杀?’

    想罢,他呆望了片刻。在确定这位女弟子的眼中还存有善念后,他才起身飘落莲座,徐徐迈向那女弟子。

    这女子乌发碧眼、玉鼻高挺,一叶赤霞丰唇更是妩媚撩人。寻常想来,无论是任何女子有这等的容颜,那是决然不舍得缺个鼻子、少只眼睛的。可是她,为什么甘愿加入魔宗的外门,成为一个不伦不类的丑八怪呢?

    眼望其颤抖的眼波,墨龙渊知道她十分害怕。她不住地向后挪移,连连摇头叩首,嘴里呜呜咽咽如是在道:‘求求您,求求您放我一马!我……我还想死呐!’

    墨龙渊步子不停,反而更快。可他脑中却传出灵言,安抚其道:“这位师妹,你不必惧怕我,我并非是要取你的性命。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定要加入无相灭宗,成为其弟子。”

    女弟子稍稍一愣,又赶忙苦恼地磕头哀求。要知她亲眼见到了‘宝匣人魔’吮吸人面的恐怖景象,自然不相信这与其实力相当的墨龙渊能够轻饶她。

    墨龙渊自知多劝也无果,于是登步上前,手掌如铁钳一般牢牢掐住了那女弟子的天灵盖。就在这一刹那,那女人的眼泪也自眼角滑落。她的脑海之中,似是逐渐浮现出了令人哀婉的过往岁月……

    隆冬雪夜,白羽飘扬。

    巍峨的雪玉山麓如是披上银装,包裹住了陈年的秘密。

    一位乌发碧眼的美人正跪在‘白玉庵’解剑岩前,浑身抖索。她很饿、很冷,仿佛血液与眼波都被快那白皑皑的寒雪所冰固。

    但她明明可以不必这么饿,不需这么冷的——她的足前,平整地摆放着一片松木托盘,托盘上有一叠豆松、三颗白面馒头和两碗热腾腾的素肉蔬菜汤。

    可她就是不吃不喝,要作践自己。因为只有作践自己,她背后的那个人才有一线生机。

    那人,是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他长得琼眉玉鼻、白面如霜,似是画中之俊俏郎君。只不过,他的眼睛早已无神,就像是快要烧尽的木炭灰渣;他口中不住地喷吐着乌黑的鲜血,如是墨浆。

    显然——他的生命,很快就要走到了终焉。

    “戴丽娜……”

    他歪着脑袋,斜躺在迎客松上碎碎念道:“罢了,罢了……你,莫要再为我吃苦了……”

    那女子怎忍心罢休?她只颤巍巍地摆了摆头,道:“快……快了,那……那‘万花神尼’就快回山了……”

    俊俏男子苦笑一声,长叹道:“唉!就算她回来,也不会救我的……我们,可是血漠鼎鼎有名的黑道杀手……她们出家之人,怎肯救我?让我再去多造杀孽呢?”

    “会的!”戴丽娜鼓足了气力,喊了一声,“白玉庵……白玉庵乃西漠三大正宗之一,在整个‘东玄世界’都慈名显赫!各位神尼,皆是宅心仁厚、慈悲为怀的典范,怎会……怎会见死不救,弃你于不顾呢?”

    “唉啊……”俊俏男不由摇首哀息,默自念叨,“正邪,岂能两立?千百年来,又有谁能出淤泥而褪染,洗尽铅华再成人呢?一入黑潭,便永无复明之日啊!呵呵!”

    女人与男人不同,她们大多十分理想化,太过感性。

    戴丽娜不由得淌下热泪,反驳道:“不!只要我们改邪归正,佛祖就会收留我们的!相信‘万花神尼’也会被我们七天七夜的苦熬所感动,替你治好那‘腐尸万蛊毒’的!”

    男人则要理性得多,且理性得可怕、理性得无情,甚至对自己生存的盼望,也都理性到无情。

    俊俏男子望着戴丽娜,只心叹她年岁尚幼,不通人世。他暗咳了两口血,虚弱地道:“我辈既然已踏足黑道,就如乍破银瓶不可复,又怎谈完璧归赵呢?你日后孤身行走西漠,千万莫要再这么天真好骗了……”

    “不!”戴丽娜泪珠如织,心痛似绞,“我……我绝不会让你弃我而去的!就算要死,我们都要死在一块儿!”

    俊俏男子望着戴丽娜那对决然的眼眸,只有缄默垂泪。

    呼猎猎,狂风极寒,仿佛能将世间的万物冻化。

    可它偏偏冻不住戴丽娜的滚滚热泪——她爱这个男人。

    爱可以融化世上所有的永冻玄冰,爱可以温暖每一道落拓的灵魂。

    爱也可以感动每一颗同样珍惜生命的良人——那良人,已走近了。

    一身素衣斗笠、轻剑芒鞋,有位背驮药筐的女尼正踏雪上山,脚步如燕。

    她眼目低垂,呈倒三角状,可她的眼神却充满温暖与慈悲。她眼看有两个年轻人跪倒雪中呜咽,心头不禁阵阵激灵。于是,她纵身上前问道:“两位小檀越,为何在我‘白玉庵’的山门前流泪啊?”

    戴丽娜眼见她的扮相,眼珠便发了绿。因为此前就有好心的小师父提到过:‘万花师叔她总喜欢云游四方,采集天下最难得的神草。所以,她老人家总喜欢背着个箩筐,轻装出行。’

    “神尼……万花神尼!”

    戴丽娜赶忙想要转身,却不料自己的双膝已被冻得坏死,使不出半点气力。

    她只得扭过了酥腰,向那万花神尼连连叩首,叩得地上的血印都被冰雪所凝结。

    神尼哪能忍心看一位姑娘如此痛苦?她忙放下药筐,扶住戴丽娜道:“小檀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如此糟践自己呢?”

    戴丽娜含着满眼的泪花,字字铿锵道:“晚辈七日不吃、七日不喝,跪在宝刹山门前……就是为了等师太您啊!”

    神尼当然已猜出始末,她转向那俊俏男子,眉头微蹙。

第379章 旧国之恨

    万花神尼,为何会蹙眉?

    难不成,以她之绝顶医术,也治不好腐尸万蛊毒?

    戴丽娜忙紧紧拽住神尼的袖管,求道:“请神尼定要救我师哥啊!”

    腐尸万蛊毒,乃南疆三大奇毒之一。

    乃是以千年腐尸为盅,将万余毒虫置于其内,包裹九九八十一日后得之。

    其毒性刚柔并济、促绵皆劲,是能按照施蛊者的意愿转瞬释放毒素,令人暴毙;亦可不管不顾,任此蛊在体内啃食蛀咬七七四十九日,折磨得人生不如死。

    且此蛊流窜之快,恍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若是寻常医师来开膛取蛊,那根本就找不着其踪迹。即使有修灵之王在旁搜寻督阵,在捉蛊之时它也会排出大量毒素,使中蛊者魂归西天。

    因此,如要解蛊祛毒,除了那熟知蛊性的施术者外,没有人能做到。

    可万花师太乃是神尼,医术可称半人半神。

    她眼望戴丽娜冻得发紫的双膝,便在弹指间想到了绝妙的取蛊之策。

    不过,她的眉宫还是深锁。显然,她并不是因为取蛊之难,而倍感踌躇。

    俊俏男子早已洞穿她的心意,道:“想必师太您……认得我吧?”

    万花神尼垂然颔首,缓缓道:“不错,贫尼认得你。你是万上灵阁的通缉要犯——割喉一刀,凤三仙。”

    俊俏男子干咳了数声,笑道:“所以,您身为佛门弟子……是一定不会救我的吧?”

    万花神尼瞧了眼戴丽娜,应声道:“嗯,贫尼的确不能救你。”

    “神尼!”

    戴丽娜霎时泪如泉涌,哭诉道:“我俩杀人……也是逼不得已,有自己的苦衷呐!”

    万花神尼瞧着她那双仍如稚童般的瞳孔,于心不忍问:“你们,究竟有何苦衷呢?”

    戴丽娜转望向虚弱的凤三仙,淡淡问道:“神尼,您老可记得……血漠有座北傲城?”

    万花神尼眉梢一颤,似是忆起了些许念想,道:“贫尼有印象。那是二十年前,被……被‘波尔多国’吞并的边陲小城。”

    戴丽娜摇了摇头,道:“不,那并不是一座边陲小城,而是一个边陲小国。”

    “小国?可波尔多人称那里是无主之地啊?”

    “不是,他们只是为了出师有名,所以才这么说的。”

    “那……那你们都是那个北傲国的子民吗?”

    “嗯,我父亲乃是‘北傲国’的三军统领,而仙哥则是……”

    戴丽娜默然顿得片刻,才接继道:“是我‘北傲国’的皇太子。”

    万花神尼也是一愣。她上下打量起凤三仙,倒是瞧出了几分天子之容。

    戴丽娜徐徐道:“我‘北傲国’西通诸邦、北临贵庵,南面又有丹霞群川阻隔,实乃战略之重镇。他‘波尔多国’为得扩张领土、染指西域,早已对我国虎视眈眈、垂涎三尺。

    二十年前,正值西漠各国乱战之际,那‘波尔多王’便趁机昭告天下——说我等莫须包庇‘无相灭宗’的残党、窝藏那狂龙明王,必得起兵将我国灭之……”

    万花神尼听得一愣愣,因为她此前听掌门师姐提过此役,说的就是——波尔多国为民请命,剿除魔宗残党,收复无主荒城。如今,她不置可否问:“那后来呢?你们遭遇了怎样的苦难?”

    戴丽娜边抽泣着,边道:“我爹爹……我爹爹宁死不屈,便被他们泼了火龙油,活活烧成了……烧成了黑炭!而仙哥的父皇……更是被那**贼活烹剁尸,喂了狼狗……呜呜……”

    万花神尼听得心惊肉跳,她虽也身经百战、阅历丰富,但从未想过人能如此凶残恶毒;而那凤三仙回忆起当年,更是急气攻心,捂起脸重咳了好几声。

    凤三仙咽了两口唾沫,缓道:“我……我并无大碍。”

    戴丽娜瞧着自己的心上人受苦,不禁眼波冉冉。她含泪接着道:“后来,我们两人本会被捉去充军妓……可天帝似是睁了眼,师父她老人家在危难之际救了我们……”

    万花神尼低眉一思,问:“你们的师父,可是那‘夜荒古坟’的老母?”

    戴丽娜颔首应道:“不错,老母正是我俩的师尊。当年,她被委派了‘刺杀波尔多王’的任务,所以趁夜潜入行军营帐,欲要刺杀熟睡中的波尔多王。可谁晓得,那禽兽不如的‘波尔多王’居然是有沙功护体,躲过了老母的割喉一刀……”言至此处,她暗叹了一声可惜,“但也正是她刺杀失败、被千百兵卒围剿,方才会逃进‘俘虏营’中,趁乱救走了我们两个……”

    万花神尼双掌合十,连连口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她睁眼又问,“那你们也便随她回了‘夜荒古坟’,被迫成了两名黑道上的杀手,对吧?”

    没想到的是,戴丽娜竟然否认道:“不!老母并没有逼迫我们,她是个好人!她……她还让我们成年后赶紧离开,莫要一辈子留在坟里不见天日。可我们不舍得她,不愿意离开她,因而只有继承她的衣钵,成为两名冷血杀手。”

    万花神尼一疑,又问:“那你们杀人,也是自愿的吗?”

    戴丽娜不想撒谎,她道:“有一部分生意是不得已为之,但有一些人……本就是我们要杀的人!”

    万花神尼似是在犹豫,她追问:“哪些人,是你们想杀的?”

    戴丽娜答:“波尔多国的将领高官,他们都是些猪狗不如的畜生!达拉曼,战后当着众将士的面,奸淫了城中的七名妇女;奥斯托,将无辜的孩子们全都绑成了串儿,慢慢溺死在城门外的护城河里;还有迪奥、古斯通,他们……”

    咳咳咳!凤三仙想起那些人面兽心的狗东西,猛地又是怒火上涌,连咳了三四声。

    这一回儿,他没在能来得及咽下血痰,只让那些黑浆从指缝间淌落而下。

    “仙哥,你没事吧?!”

    “小檀越,你切莫动他!”

    万花神尼抢在戴丽娜之前,俯到凤三仙的身旁。

    她忽而指尖一亮,凝得团‘冰之灵气’灌入后者的膻中穴。

    没一会儿,凤三仙就不咳嗽了。只不过,他的脸颊和全身都冻得发紫,积起了散碎的冰粒。

    凤三仙冷得瑟瑟狂抖,戴丽娜便催得心急火燎:“师太!您……您是要冻死他吗?他身子已经十分虚弱了,怎还能在冰天雪地里吃上一记冰灵诀呢?”

    万花神尼握起了戴丽娜那冰冷的手掌,将心中的慈悲与温热皆传于后者,刹那就安抚了她的急躁。师太淡淡道:“要缓解此症、根除毒蛊,就必须将那毒虫的行进路线全都切断。因而,贫尼唯有以温和的‘渐冰诀’将他的周身血管与灵脉封死,方才能开膛取蛊。”

    戴丽娜闻之稍顿,良久才倏然笑问:“师太,您……您愿意救他了?”

    万花神尼点得头,可面色却肃然道:“但是,你们得答应师太三个要求。”

    戴丽娜的花容有些失色,她不敢相信——万花神尼当真愿意救黑道的杀手。

    “师太……您说!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万死不辞!”

    “呵呵,不必万死不辞。其实这三件事情,容易得很。”

    万花神尼浅浅一笑,转向被冰冻过半的凤三仙道:“其一,你们日后不可以再从事杀手这个职业。若不是别人欲取你们的性命,你们也切莫不可先起杀心,与别人动手。成吗?”

    戴丽娜本就厌恶杀人,她当即答应;凤三仙当然也想活命,便随之颔首称好。

    万花神尼似是很满意,她又伸出两根手指,道:“其二,你们必须在我‘白玉庵’门下诵经礼佛、超度亡灵七七四十九年,以求那些冤死在‘割喉刀’下的鬼魂能度化怨念、转世投胎。你们,可否愿意?”

    对于那些‘不得已而杀之’的商旅、镖客,两人本就杀得后悔、杀得痛心。他们自然也愿意为自己所造下的罪孽,付出长久年岁的代价。

    两人皆表示愿意后,万花神尼便再度以二指凝气,于‘凤三仙’的两肩注入冰灵诀。

    就在她收气入体,刚欲说出第三个条件时……

    ——陡然之间,天色乾坤易变。原本黑紫的夜空,霎时变得白亮光明。

    ——一道疾影从‘白鹅雪巅’直扑而落,阻隔在‘万花神尼’与‘凤三仙’之间。

    光,太过辉煌、灿亮。以至三人都看不清楚,那人究竟是何容貌?

    可‘万花神尼’早已心中有眼,双掌合十行礼道:“师妹,拜见掌门师姐!”

    听闻此言,戴丽娜左胸咯噔一记,如是有道鬼手逮住了她的心脏,向下一拽。

    她不由自问:‘这位……这位就是在一百四十多年前,曾经联手‘青衣教主,谢无极’和‘终南谷主,公孙不二’,险些击败万相王的白玉庵掌门——天诛神尼吗?’

    滋滋一声,白光逐渐式微。

    那西漠三大灵皇之一的‘天诛神尼’,究竟何等的尊荣呢?

    戴丽娜的瞳孔愈发缩紧。直到最后,如那滚珠汆得热油,晃动不已。

第380章 绝情天诛

    岁月,交织着爱恨情仇映于面颊,便为沧桑。

    沧桑,又是常人的一生之中,必所经历的重要洗礼。

    可眼前这位女子的脸上,却找不到一丝沧桑的沟壑,有的只是温婉如玉的鱼白肌肤。

    她华眉挺立,如展翅鸿鹄;她翘鼻玲珑,似核舟之刻;那吹弹可破的薄唇,更像是两片透了光的丝绢,映出桃红的靡丽之色。

    若是不瞧她那双饱历春秋的淡漠双眸,谁能想到——一位足有三百六十多岁的老太婆,能有此番娇俏之容?

    可当那白光散尽,一切又都如泡影消散。

    她的皮肤开始松弛下垂,眼角和嘴角也流淌出了条条横纹。手背、脖颈之上,如是蘸点了陈年的酱油,无论如何洗涤搓揩,都无法除去。

    她毕竟有三百六十二岁,她毕竟是一位凡尘的过客。

    只有她的眼睛,还如先前那样淡漠含光。她瞧了一眼迎客松下的凤三仙,随即转望北首飞雪中的群川道:“师妹,你万万不能慈悲之心泛滥,妄救此杀人恶徒。”

    戴丽娜一听,欲要立马开口催问。可在一旁的‘万花神尼’却冲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安静。后者也知长幼卑贱有别,便垂首竖耳、静候其变。

    万花神尼踏雪凑上两步,低声问:“掌门,这两位小檀越皆是身世悲苦之人,且杀人夺财也并非出于他们的本愿。依师妹浅见,莫不如我等仿效佛祖割肉喂鹰之念,渡其过那弱水三千,也好成全了这一对苦命的鸳鸯?”

    天诛神尼面无表情,可在听闻“苦命鸳鸯”四字过后,她的眼波也不由得为之一颤。不过,她的心早已凝结成冰,就和她的语气一样冷酷:“佛祖虽割肉喂鹰,但也只是为得救那鸽儿。况且这鹰事后仍旧心存歹念、吃肉杀生,直至终老也无法领会释尊的大慈大悲。你说,还有必要救那凶鹰,来为祸西漠百禽吗?”

    万花神尼眉宇紧皱。她本想顺服掌门、不再辩解,可回首瞧见戴丽娜滚落的热泪与寒抖的身子,她又转而谏言道:“可是掌门,这两位小檀越已经答应了我,定会改过自新、再世为人呐!且他俩都愿意在本庵中诵经礼佛、超度亡灵四十九年,想必……”

    “不必多言了,是鹰就已无救药。”天诛神尼侧过了身,面向白玉庵山门道,“我等佛门清净之所,岂能容他们两个满身戾气的杀手存留?让他们自生自灭,已是我辈最大的仁慈了。”

    “可,可是……”

    “莫要再说了,我以掌门之名令你回山!”

    此令一下,万花神尼便再无据理力争之可能,唯有叹气。

    毕竟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尊卑。而尊与卑,绝不可妄加逾越。

    “神尼,两位神尼请留步!”

    眼看那万花随着天诛渐行渐远,戴丽娜忍不住还是喊出了心声:“天诛掌门,您已在十年前信得谗言,不肯相援我‘北傲国’除奸退敌……如今,怎又能一错再错,忍心见死不救呢?!”

    万花神尼脚步虽未停,但她的眼波已在流转。她望着步履如常的天诛掌门,唇齿欲张未张,只唉声叹息。

    戴丽娜抚着浑身冰冷的凤三仙,心中已满是绝望之情。她壮起了胆子,注灵高喊:“天诛老尼,你有愧于西漠正派巨擘的名号!你非但懦弱怕事,不敢为邻邦主持公道,还铁石心肠,堵人活命之路!你……你简直比灭宗的魔头还冷血无情!”

    此言一激,天诛神尼的双足便应声顿住,万花师太也紧张地连忙上前劝解。可天诛似是全然没有听进半句好话,只冷冷道:“小丫头,你好大的胆子呐?居然敢如此诋毁、诬蔑贫尼?”

    眼见凤三仙命已垂危,戴丽娜癫狂地厉声笑道:“呵呵!晚辈并没有任何诋毁你、诬蔑你的言辞,我只是实事求是、道明真相!像你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一代宗师……简直就是有辱佛门、愧对苍生!你,你还有何脸面立于天地之间?!”

    “好……骂得痛快罢?”

    天诛神尼深吸了口,强忍着心中怒火道:“骂完,你便带着那男人走吧?别再让贫尼见到你们……”

    万花师太也转身向戴丽娜连使眼色,口中如是有悄悄话想说,却欲言又止。

    可那戴丽娜早就想死——想陪着凤三仙一块儿死。她下定决心,又嗤笑道:“你,你这个一辈子没男人疼爱的老尼姑,怎会明白我俩的深情厚谊?!”

    天诛神尼闻得此言,一阵阵没来由的急火直冲上脑——这,似是她的死穴!

    戴丽娜哼得两声,又道:“今日在此……我定是要与仙哥同生共死!就算命赴黄泉,也要血洒你‘白玉庵’的山门,叫你一辈子都记住……是你,亲手杀死了我们!”

    即便天诛的内心再如何强大,也躲不过旁人戳其死穴。她孰不可忍,周身再度耀起辉煌灿烂的白光,道:“贫尼一生所杀过的魔宗妖孽、外道奸邪不计其数,纵然今日多送你们两个小贼上路……”

    “不可,万万不可啊!”万花师太实在难忍心中慈悲,忙欲上前制止。

    “师妹,赶紧躲开!”天诛神尼的掌心,已凝起了浑厚无比的亮白气团。

    “师姐,我……我不能让您铸成大错啊!”

    “快让开……你若是不让,我就连你也……”

    扑通一声,万花师太的双膝已没入冰冷的雪中。

    她道:“师姐,您若是要杀她们……就连师妹我一并杀了罢!”

    天诛神尼怒火冲冲地瞪着前者,掌心的光团如是沸水中的肉丸,躁动四窜。

    她的脑海之中,瞬间掠过了两人自幼拜入‘白玉庵’门下,相互研习功法、深讨佛典的一幕幕场景。

    最后,还似有一个男人——一个满身刀疤、长髯过膝的硬朗男子,低声劝道:“成全旁人所爱,岂不美哉?世间哪有这么多是非曲直、善恶之分?可怜之人,虽有可恨之处;但可恨之人,也当有可怜之处啊……”

    话音飘远,天诛心中的泪也随之跌落。

    可她的双眸,仍旧干如枯竭的河床,再也流不下泪。

    她晃了晃脑袋,将那画像统统摇散于意识海,只留下眼前跪倒在雪中的万花神尼。

    “罢了,罢了……”

    天诛周身的光彩,连同掌心的灵团一起又再度暗淡了下来。

    她心里的怒焰,也随那悬在天边的话音而飘远。她道:“骂就骂罢,恨就恨罢。总之,人是不会救的,你们若是想死在这里……会有好心的弟子替你们收尸。”

    说完,她再也不听戴丽娜口中的任何言语,只顺着蜿蜒陡峭的石阶上步雪峰;那万花神尼也连连哀叹摇首,满怀怜悯地望了眼这对苦命鸳鸯后,便随其师姐的步履没入白茫一片。

    不久,凤三仙便走了。

    一句遗言都没有留给戴丽娜,两袖清风地走了。

    他的瞳孔中,并没有丝毫的痛苦与狰狞。唯有一缕不舍之情,牵绊于心爱女子的身上。

    可他的心念,戴丽娜怎会知晓?就算是朝夕相处的枕边人,也绝不能懂对方的全部心意。

    戴丽娜的泪眼之底,既悲凉、又茫然,是和漫天的飞雪一般扑朔迷离。良久,才有浓浓的怨念和恨意丛生。

    她颤抖着身子,伴着夜雪立下毒誓:“我戴丽娜此生……定要为凤三哥报仇雪恨!我……我要杀了那‘南疆蛊祖’和‘波尔多王’,还有这欺世盗名的天诛贼尼!我……我……”

    说到此处,她的眼睛已不再像先前那般纯洁,而是陡然间变得老辣狠毒。无穷的憎恨与愤怒,早将她的胸膺填满、脑海灌足,她从这一刹那开始……就成了一名真正十恶不赦的杀人女魔头。

    可就在这一刹那。

    她背后忽有一张厚实的暗枣披风,悄然披落。

    就像是她的凤三哥死而复生,再给予了她温柔的怀抱。

    她谵妄地带笑回望,笑道:“仙哥,你来带我走了吗?人家……”

    当她看清楚那人的面目时,她才恍然回神——眼前这一幕,已是十载前的陈年旧梦了。

    那人戴着乌亮的黑龙面具,龙眼青芒闪烁。他,正是魔宗弟子‘墨龙渊’。

    戴丽娜边往后挪,边惊呼道:“你,你别过来!”

    墨龙渊倒也听话,他只站在原地半晌,才道:“原来你……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呐。”

    戴丽娜两枚眼珠子直瞪瞪地盯着黄泉的腰胯,道:“我……我大仇未报,求你先饶我一命!”

    “唉!”

    墨龙渊微一摇头,又再度长叹了一声。

    “你……你一定非要杀我不可吗?”戴丽娜挽住了自己发紫的双膝,抽泣道,“也好……没了仙哥,我本就不想活了……但求你念在同门之情,日后帮我报了这深仇大恨!”

    “不,我绝不会帮你杀人复仇的。”墨龙渊望着戴丽娜无助的灰暗双眸,转道,“你也不必慌张惊恐,因为我同样不会取你的性命。反而,我要帮你化解这段怨念,渡你的心。”

第381章 墨公解怨

    戴丽娜依旧畏缩蜷曲,像一颗大螺蛳。

    她不敢相信,无相灭宗中还有人能心存慈悲之念,饶她一命。

    墨龙渊并未急于开口说理。

    他只走向那被冰固的凤三仙,瞧着那释然的面庞淡淡道:“你瞧他,走得多么安详、快乐?哪像你一样,心里还有这么多放不下的仇怨?”

    戴丽娜抬起了头,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凤三仙的尸首旁,出神地望着他的双眼——的确,正如墨龙渊所言,他除了眼眸中还有一丝牵绊外,再无任何情愫。

    轰!墨龙渊蓦地蹲下身子,翻掌燃起青燎的夜火拍向这具冰尸。

    “你,你做什么?!”

    “放心,我不会伤他分毫的。”

    只见夜火如数百条竹叶青般,游散于冰尸全身,温和地炙烤寒霜。

    不久,这尸首外的冰壳便崩裂融化,升起一绺绺的白雾。乌黑发臭的毒血,也自凤三仙的七窍中流出——想必他体内灵脉与血管,也已无伤解冻。

    戴丽娜惊异地看着墨龙渊,玉唇难合。这不单单是因为他操控夜火的能力,已炉火纯青。还有,他对待亡故先人的敬重程度,也令其心头大颤。

    “你看看他的眼睛,他一定有话对你说。”

    墨龙渊说罢,便转身遥望那目穷无尽的飞雪深空。

    戴丽娜凑上前去,谨小慎微地替自己的心上人拭去了黝黑的毒血,随即呆滞地盯着那双逐渐恢复澄明的眼眸,怅然良久。

    她忽然觉得,那怜爱的眼神如是在道:‘日后,你切莫想要替我报仇,也千万别再企图把‘北傲城’收复回来。我,只希望你能愉快、平安地度过余生,成为一个寻常的良家人妇……’

    这些话,虽然并不是凤三仙亲口所言,但却实在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戴丽娜也幡然悟到——原来她自己,早就明白凤三仙的心中所念。只是她一直忽略了爱人的意愿,而选择跟随自己的仇恨与怨念。

    至此,墨龙渊才恰如其分地甩过风雪,潇洒转身。

    他道:“想必,你也明白了凤三兄的一番良苦用心。真正爱一个人,怎会舍得让她替自己赴汤蹈火,去涉险复仇呢?他,只希望你平凡、快乐。”

    冥冥之中,那凤三仙的眼波便不住颤动,如是在肯定前者所言。

    终于,戴丽娜的内心防线开始瓦解。她的明眸再度涌起了泪花,抽泣道:“可……可是那‘南疆蛊祖’足足折磨得他七七四十九日,才要了他的命呐!这种痛苦……岂是人能忍受的?”

    惨死——墨龙渊回忆起他父皇惨死的那一夜,心中感怀万千。他长叹一声,才道:“人,自出生启始,有哪一天不是在经历痛苦?再者,草木风雪、鸟兽虫蛇,以及那些惨死在你们割喉刀下的人,他们又何尝不是在承受着难言的痛苦呢?”

    戴丽娜的脑海中,浑然一片。忽有一个个被勒住脖颈、划开喉咙、瘫软倒下的背影,反复连缀地回映眼前。他们僵直痉挛着,痛苦地捧住自己血流如灌的喉咙,眸底满是对死亡的恐惧。

    她,其实非常厌恶杀人。

    甚至每隔数周,便会被冤魂索命的噩梦所惊醒。

    但身为一名刺客,只要割了第一位受害者的喉咙,就会有第二、第三……成十上百位前赴后继。

    世上有许多的恶事,就怕踏出第一步。它们就像是离弦之箭、甩手飞镖,已不是光凭人的意志与能力,就可以拨乱反正、破壁重圆的。

    “你们取他人性命之时,自然也早该预料到有今朝一天。”

    墨龙渊俯下身子,平视戴丽娜道:“再者,无论是‘天诛神尼’见死不救,还是波尔多王’发动战争……那皆为天道国运,是无法避免的,也便是命数。你,知道‘命中注定’为何意吗?”

    戴丽娜摇了摇头,称否。她活了三十多年,当真还未考虑过此中道理。其实在这世上,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去追求这些万物之理,他们或因生活所迫、或因财色蛊惑,都只活在目力所及的现世当下。

    “举个通俗的例子。”

    墨龙渊盘腿而坐,指着她道:“你,能遇到凤三仙,便是缘分吧?”

    戴丽娜转望向死透了的心上人,朱唇微抿,悲凄地轻嗯了一声。

    “那这茫茫人海,你为何会与凤三仙相遇呢?”

    “这……可能因为我们都出生在北傲城,且父母颇有渊源吧?”

    “嗯,归而言之……也就是因为你们的父母双亲,对吧?”

    “对,可以这么讲。”

    “那你们的父母呢?你们的祖父母、外祖父母呢?他们又为何会相遇?”

    “你的意思是……他们的相遇,也都是与上一辈有关?”

    墨龙渊浅笑一声,遥望夜空中混沌的寰宇道:“对,这就是天道,是命数。所有你经历过的快乐与痛苦,岂非也如此道理呢?它们都是早在你遇到之前,就已被埋成了伏笔,只等你去挖掘。”

    戴丽娜低垂着双眸,陷入沉思。良久,她又问道:“若是如你所言,我北傲国被奸贼侵略、凤三哥被南疆蛊祖杀害,还有这天诛老尼见死不救……也都是命中注定的吗?”

    其实,当她问出这一句话的同时,墨龙渊已不必再回答她了。因为天下道理实则相近,她能明白墨龙渊所举的例子,就一定会相同‘命中注定’这四字的含义。

    “人,总要学会去接受命运,顺势而为。”

    墨龙渊遥想四年前的太周国难,心中不胜唏嘘。

    他道:“过去既是注定,唯有你的将来是能改变的。只要你摒除心中恶念,回归那时纯良的自我……你就可以摘下这张丑恶的面具,成为有心无相的良人。”

    戴丽娜又缄默了片刻,沾满了鲜血的粉白手掌,也被她掐得紫红。她泣下道:“我……我又何尝没有想过退隐江湖,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呢?只是……只是一来,我放不下心中仇怨;二来,我也无处可去,只能身不由己地漂泊在江湖之中……”

    望着戴丽娜那苦恼的眉目,墨龙渊不禁也感同身受。毕竟,他明白那种丧国之痛与亲离之殇,以及放下仇怨、再寻落脚的登天之难。

    大道极简,行之则难——纵使他明白了各种道理,做不到又有何用呢?

    他在心中默想:‘如何才能让一个人,彻底放下怨恨呢?有什么方法,可以披沙沥金,只留下人性中的山闪光点呢?’他忽地摸到了右手食指上的猎王戒,眼珠一瞪:‘有了!’

    他凝起灵识钻入‘猎王戒’中,去寻那破解妙法……

    戴丽娜守在墨龙渊身旁,静静瞧着他。

    良久,她眉梢一沉,心中不免疑问:‘他,为何如此古道热肠?全然不像是流亡西漠的奸邪恶徒啊!像他这种侠士……不应该投身‘三大正宗’来对抗‘无相灭宗’的吗?’

    戴丽娜并不笨,她很快就想到了墨龙渊拜入‘魔宗龙脉’的真正用意——不入魔潭,焉除魔子?她的眼波开始颤抖,心里有股炙热的崇敬油然而生。因为她已见识过魔宗的冷酷与无情,知道这个地方的恐怖……绝不是普通修灵者能够承受的!

    所以,当墨龙渊寻到妙计、回神出窍之时,戴丽娜已经冲他跪了下来。

    墨龙渊当即一愣,忙扶起她道:“你……你这是做什么?我还没帮到你咧!”

    戴丽娜诚然地仰望着他,道:“我,我知道你来‘魔宗龙脉’的真正目的(di)了……”

    墨龙渊并不诧异,因为自己的行为实在太过良善,着实瞎眼可见。他哼哼一笑,干脆也以诚挚来回应——他揭下了黑龙面具,露出自己那张萧索的真容……

    “你……”

    眼波流转,心头大颤。

    戴丽娜万万没有料到,方才那位通晓大道的哲人,年岁竟然比她还小。且小上不少。

    这就是‘太周王族’的天赋,也是让他们能够登上修灵之巅的重要阶梯——思考,永远是万事万物的基石,若没了这一行为,那人类的世界将停滞不前、终将覆灭。

    黄泉锐利如剑的双眸,远比黑龙面具上的青光还要夺目百倍。他朗声一笑,自嘲道:“呵呵,被一位乳臭未干的毛小子教化了一通,感觉稍稍有失体面吧?”

    戴丽娜怎会觉得失体面?她摇头如甩鼓,感叹道:“年纪轻轻,思想就已如此深邃老成……丽娜我,真是自愧远远不如呐!可是,少侠你为何一定要蹚入魔潭,来捉那魔鳖呢?”

    黄泉也无数次问过自己,也想了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承诺、责任、天道?

    不,这一次他却回答了另外的四个字——爱管闲事。只要是天下不公,有违人道之事,他黄泉就想撸起袖子,来管一管。

    “……所以,这除魔卫道怎能少了我?”

    黄泉哈哈一笑,还真撩起了袖管,拍了拍发达的小臂肌肉。

    他道:“不过眼下,我得先度化你的心中邪念,让你改邪归正、重新为人!”

    戴丽娜微一颔首,动容道:“墨公,任您有何高妙之法,尽管用罢!”

    黄泉肃然应得,旋即两枚眼珠如夜下灯笼那般,赤如烧火!

第382章 禅功初成

    他的眼底,忽映出一丝红缎。

    那是封存在他左臂刺青内的‘天帝宝血’。

    嗡嗡——他胸口的血契亦开始翻腾,那绺宝血也随之愈加发亮。

    黄泉凝视着戴丽娜,坚毅道:“你放心,我绝不会伤你分毫的。”

    戴丽娜已被其高尚的人格所折服,只动容道:“小女子,任凭墨公处置!”

    黄泉微微颔首,比出指诀一勾。那‘宝血’便如被细线牵引抬升,缓缓向后者的眼耳口鼻里钻去……

    后者虽紧张得直掐大腿、口中支支吾吾,但她依旧稳坐如钟,就连呼吸都压得非常轻幽。因为:她相信黄泉、相信墨龙渊,相信世上还有良善与正义。

    滋溜滋溜。

    过得不久,戴丽娜便能明显感受到——那温热的‘天帝宝血’灌入了她的脑中,如是洗髓除垢一般,将一缕缕黑浑的思绪剥离出来,混入宝血之内。

    随之,那宝血又如‘蛇线穿窍’的戏法那般,自戴丽娜的口鼻眼耳中钻出,游回黄泉的右臂,再度化为平常缄默的图腾刺青。

    可是,这一回刺青却并未缄默,更还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话!

    “嗯,如此一来,就已摒除她心中所生的怨恨了。”

    “多谢离大师拨冗相助,若没有你……我是绝然帮不了她的。”

    “哼哼,你明白就好。”离肠嗦咯一声,钻回猎王戒里道,“小子,两百只烧鸡已经独剩下鸡架了,三百多坛的葡萄酒也都快见底了。你……赶紧想办法再弄些猪肚鸭肠、牛肉羊肉来,我和那小丫头想要打火烧锅吃。”

    “什……什么?你们把‘两百只烧鸡’和‘三百坛酒’都扫荡完了?才过了三天欸!”黄泉惊得都快背过了气儿,捂住心窝连连感叹:‘这两个家伙……这两个家伙真是‘天吃星’下凡呐!就算给他们龙翅象肉,恐怕也不够塞他们牙缝的!养不起……真养不起啊!’

    “嗯?吃你点、喝你点又怎么咯?”离懒猫摇头晃脑,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道,“你现在可是身价十几万聚灵丹的大富豪啊!就算每天是山珍海味、虎心熊掌,都能吃它一百零八盘!再说了,没有我们俩陪你来此……你大事能成吗?哈哈!”

    黄泉本不是吝啬之人,供师父和朋友吃喝,也是使他愉快的。可这两人……实在太是能吃了,简直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只得认命道:“呵呵,无妨……筹集‘复国军饷’之事,就暂时先搁置吧……”

    “嘿嘿!小姝儿,我成功嘞!”

    “哇,离大师您好棒哟!只是……”

    “只是什么?你想吃什么尽管开口吧!”

    “不是喇。人家只是觉得打火锅……没香油佐料怎么成?”

    就在离懒猫和姝儿聊得起劲之时——黄泉忽觉得腹下‘有股灵气’陡然间不听使唤,直往头顶心冲。就像是要将他的天灵盖给迸破,飚向万丈高空似的。

    他连忙盘坐雪地,提起灵力,企图压抑住那股不由自主的‘失控灵气’。可那失控的灵气,就如是雷过金缕、势如破竹,全然不是他所能压制住的。

    哄嘡嘡!

    就在此刻,他忽觉自己的天灵盖有一股宏大的奇力,自上压落。

    转瞬便将那些不受制约的灵气,统统赶回了他那泛滥的丹田气海之中。

    “莫要走火入魔,快按为师教你的心法修炼!”

    “是,师尊!”

    黄泉知道是那‘狂龙’已返,便开始潜心按照《无相禅功》的第一层修炼。

    可奇怪的是——同一本《无相禅功》的上卷,他的修炼走向却与‘狂龙’和‘宝匣人魔’大相径庭。他们两者,皆是杀人去面后,将其灵根强行移栽入自己的意识海内;而黄泉的意识海中,却有一道自由的金芒灵体来去漂浮,它是如此灿烂、夺目、不受丝毫拘束!

    黄泉心中默想:‘有心无相,相随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生其容、灭其性、长其心、断其根,归有相于无形,转无相于有形……难道,这就是‘有心无相’之相?而他们所练的,则是‘有相无心’之相?’

    ……

    “喝啊!!”

    七层宝阁,万花莲座之中央。

    墨龙渊周身恍如金佛开光一般,冉起耀眼的层层灵波,震荡灵域。

    狂龙明王搭着墨龙渊的脑袋,心中大感意外。他想:‘这小子……究竟悟到了什么?为何他体内的‘灵气流动’会如此剧烈?这功法的构成,感觉与《无相禅功》颇为相似,却好像又……更胜一筹?!’

    就在他细思晃神之际,一股神圣的灵压登时自墨龙渊体内迸发!

    一瞬之间,地覆天翻——后者竟是险些将‘狂龙明王’的虚像给冲散;并把‘宝匣人魔’和一众‘外门弟子’弹飞出了数十丈远;还崩得整座‘龙瓮宝阁’裂开了千百竖纹,仿佛再推上一把,便会墙坍楼倒。

    墨龙渊高高悬空而起,如是佛陀的转世灵胎一般,睁眼起身。他遥望裂口外的天光,合十一拜,默念:‘阿弥陀佛。想来千百年前,这‘无相灭宗’绝非是邪门魔教……只是当时有些执迷不悟的弟子,为求速成《无相禅功》而险走捷径,因此曲解了这高深的心法。真是可悲,可叹呐……’

    他虽心如明鉴,已知晓禅功之秘。可嘴上仍需赞扬道:“感谢‘明尊大神’保佑,并渡弟子突破难关,练得我宗至高无上的禅功!”他又转身向狂龙一拜,“也多谢师尊,在我即将走火入魔之际,协助弟子收敛心性、凝神静气!”

    狂龙稳住了虚像之形,并探知到‘墨龙渊’的灵阶也得到了晋升,成了‘玄阶灵尊’。他的心中,百味杂陈——有对墨龙渊修炼门路的疑惑与不解、有作为高徒之师的光彩与自豪、亦有在宗门大会上折取双桂的野望与信心……而最多的,却是一种源于修灵者本能的嫉妒。

    嫉妒,是因为他也看得透彻。

    他知道‘墨龙渊’与众不同,且迟早能够超越他。

    他心中不住思索:‘这小子……刚才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良久,狂龙只单单望着独坐莲台的戴丽娜,面罩下的嘴角一崴……

    ※※※

    冷雾稠密,月影稀疏。

    雪玉山麓眼下已寂寥无人,只余下了飞雪与寒夜。

    寒夜又似墨,在漫天的柳絮飞雪之下,勾勒出了一道倩媚窈窕的曲影。

    那曲影欲走欲停。

    犹豫半晌,最后还是踱出了冷雾,来到热汤温泉边。

    她,胴体的皮肤白洁如霜。仿佛一被男人触碰,就会融化。

    她,难掩的双峰与后臀,温婉似玉。若是哈得一口暖气,便会震荡起颤颤瑜音。

    她,宛若鱼肚般的美足,轻点着热雾滚滚的汤水,颤动着水底的星月飞雪一世界。

    汤中所映,这女子正是那冻土‘纳兰氏府’的二小姐——纳兰秋霜。

    “呼……”

    纳兰秋霜轻声一叹,泡入了那热腾腾的汤水。

    那一股股的暖流,似是从她足底的刺青钻入,顺着灵脉涌上头顶心。

    连月的奔波,总算告一段落。她能将家仆安全地送至‘白玉庵’,也自觉不容易。

    她捧起了一泓温泉,映照着自己俏丽却疲倦的脸庞良久,才将其缓缓泼到自己那深凹的锁骨与丰润的胸膛上。

    就在她想闭上眼睛,舒服地小睡一觉时……

    ——对过,竟然也有一阵阵涟漪传来!

    ——随即,对面的热雾之中,有道冷漠的嗓音响起:“别睡。”

    “啊?!”

    “冷静,我不会瞧你。”

    “你……你说得轻巧!是男人,怎会不瞧?”

    “哼。天底下,不是每个男人都色如狼狗的,快起身罢!”

    纳兰秋霜眼珠一横,捂着脚底的刺青道:“北冥凛,你自己为什么不走?”

    雾中的北冥凛沉吟片刻,喝了酒道:“是我先来的,你后到的。自然,是你该避我。”

    纳兰秋霜轻啐了声,辩道:“那你身为男人,不该礼让我这个弱质女流吗?”

    北冥凛不削地哼了一记,冷道:“你,是弱质女流?你远比十个、百个精壮的大汉都要可怕得多!”他一顿,又喝了口酒道,“你,根本不需我来谦让……”

    “哼,哼哼!”纳兰秋霜笑得一串,半晌歇不下来。

    “你这女人,有何可笑的?”北冥凛眼目一动不动,只眺望西南夜漠。

    “我只笑啊……堂堂北冥大侠你,为何会这么小心眼、这么记仇?”

    “我,并没有小心眼,也不记仇。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你这个人。”

    任何一个人,无论是男是女,都不希望自己被人厌恶。就算有人信誓旦旦说:自己喜欢被人讨厌,喜欢孤独——那全是骗人的谎话,渴望关怀的真话。

    那人若当真喜欢被讨厌、喜欢孤独寂寞,他又何必与你废这么多唇舌呢?

    纳兰秋霜,从未听过这么决绝的言辞,也从未想过会有男人对她这么冷漠。

    被人讨厌的感受,又咸又涩,就像眼泪的滋味。

    纳兰秋霜的嘴里,已经又咸又涩,还有些发苦。因为,她已落泪。

第383章 月下孤鬼

    东风如掌,撩起帘幔般的叠嶂白雾,透出夜光。

    绛紫色的夜幕嵌满了水晶与珍珠的碎屑,时时荧明流转。

    玉盘般硕大的寒月之前,一位皮肤如冰、五官冷峻的郎君,正目不转睛地侧望西南血漠。

    他,轻一招手,那浮盘便荡漾而来。

    他握起壶耳,拉出一条闪烁银光的琼浆玉液,灌入琉璃酒杯。

    随即垂目微闻,稍望杯中夜景,便将这上好的原浆竹叶青溜入喉中。

    并无凡夫的酣爽之声,他只顿默了片刻,冷悄地问:“你,哭什么?”

    纳兰秋霜忙拭去了泪痕,捂住丰腴白嫩的胸膛道:“我,我没有哭。你别自作多情了!”

    “你说谎。我能听见你的眼泪,划过脸颊的声音。”

    “哼……你既然讨厌我,不应该很乐于见到我哭吗?还关心我作甚?”

    “谁说,我这是在关心你?我只不过……不想让你坏了我的酒性。”

    “呵呵!好,你是个真男人!”纳兰秋霜气得鼻尖都似在打颤,“那小女子,就先告辞了!”

    “不送。”北冥凛只淡淡地送了这两个字给她,便继续斟酒自饮。

    可就在纳兰秋霜挽起遮羞巾,欲要起身之时……

    她忽眉宫一簇,如玉雕那般静默了下来,侧耳细听风雪中传来的簌簌怪声。

    北冥凛也托住酒杯,只瞧杯中泛动的波纹,而不饮。他早已听清了——那埋藏在呼啸声下的踏雪疾行之步。

    纳兰秋霜抿住朱唇,白了一眼北冥凛。她欲要张口,却又哼得一声不愿开口。

    北冥凛虽不喜欢这个女人,但也绝不削去刻意刁难、弄耸她。北冥凛淡然地道:“你别动,也别讲话……往我这边靠些来。”

    不知为何?北冥凛的话,总能让人听得进去。

    即使纳兰秋霜上一念还讨厌得他要死,可转念又乖乖地半潜半游到了他身边。

    北冥凛总算扭过了头,露出了他那寒玉石雕般的英气五官。他冷眼望向急促脚步所来之处,低声道:“三个人,轻功极佳。一个玄阶灵尊,两个地阶灵尊。”

    纳兰秋霜脸如挂蜡,满眼诧异——因为她只能听见些许稀碎的脚步,连对方究竟是几个人都分辨不出,更别提辨认他们的灵阶巨细了。

    她斜望北冥凛,眸中既有一丝怨恨,又长了一分崇敬佩服。

    良久,风雪中才遁出三道身影。

    这三人皆面蒙金丝细纱、身披纯白净袍、颈套流苏金镂坠,胸前绣着一团‘圣光洁焰纹’如在燃烧炙烤着大千万物。

    纳兰秋霜一见,不由倒抽了口凉气,道:“他,他们是……”

    北冥凛心中早有推测,可他还是轻声发问:“他们是谁?”

    纳兰秋霜的眼神,霎时就透出了惊恐的异色。她颤巍巍地道:“他们是,净世教徒!”

    这答案,与北冥凛心中所猜如出一辙。他在‘永冻之土’流浪的这八个月中,林林总总地接触到了不少有关‘净世教’的线索,也在心中慢慢勾勒出了这帮以“净天净世”为口号的妖人之容。

    那三人中,是两男一女。

    女人一见北冥凛与纳兰秋霜赤身浸水,连忙横手拦停。

    北冥凛边斟酒,边道:“净世妖人,你们怎有胆子来此佛门圣地?”

    净世女徒哼哧一声,竖起错金法杖道:“你又是何人?要命的,就莫要多管闲事!”

    北冥凛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放纵魔教为祸东玄可并不是闲事。他执起酒杯,细细端详杯中粼粼酒纹与纳兰秋霜的倩影,道:“你们,是来捉这位‘纳兰小姐’的吗?”

    那净世女徒一听,先愣了片刻。旋即道:“哼,既然你知道了,就赶紧穿上衣服滚罢!莫要待会儿死在这冰天雪地里,还浑身一丝不挂。”

    “死?”北冥凛冷哼了一声,喝了酒道,“对我说过这话的人,身上都已经长绿毛了。且我并不介意,再顺手多杀三条杂鱼……拿去喂野狗。”

    “你说什么?!”

    “你已听懂,何必再问?”

    “好啊,你这小贼嘴还真臭!”

    净世女徒瞄了眼纳兰秋霜,随即愤恨道:“那就让你尝尝看,我教‘净世洁焰’的滋味!”

    话毕,那三人或是徒手双掌、或是剑锷法杖,均冉起了纯白色的火焰!其热力之强,居然将周遭的飞雪烤得雾化飘升,将空间都烧得变形扭曲!

    “小心!”

    纳兰秋霜不忍提醒道:“此招乃‘净世教’的三绝之一!”

    北冥凛嘴上未答,可他心中早已思量:‘就热力来看,这绝不是寻常的炎灵诀。感觉,更像是黄贤弟的‘幽冥夜火’……’

    净世女徒昂首一哼,傲气纵横道:“狂小子,受死罢!”

    话毕,只闻轰然两记爆燃——那两名‘净世男徒’舞拳甩剑,登步踏波而上!

    北冥凛指尖一挑,以灵气卷起热汤扑向两者。

    呲呲——哪知这热汤还未触碰到敌者,就如浇在了烙铁之上,蒸发化雾。

    浓浓水雾中,两者稍顿。其中使剑的男徒大笑道:“哈哈!我好心奉劝你,千万别妄想以此灵诀来伤我们分毫。在我‘净世洁焰’的面前,任何水系、木系的灵诀都如硫磺硝石,一触即燃!”

    “谁告诉你,我会用诀法杀你?”

    两徒皆是一怵,因为那北冥凛的声音……已经转到了他们背后!

    北冥凛杀意一蓬,霎时将白茫雾气吹散。眼下,他是披上了白袍、凝起了灵剑,欲要大开杀戒!

    两徒还未来不及转身,那灵剑就已从‘使剑男徒’的心窝中贯穿。他根本还未使出一招半式的剑法,就跌入热汤之中,染红得一大片。

    谁也没想到,就连北冥凛自己都没料到——如今的他,无需变成那般恶鬼的模样,就可以瞬杀‘灵尊境’的修灵高手。仿佛他体内的恶鬼之血,是已日趋完满地与他融合,从而使其灵、技、体等各方各面得到提升。

    “吃我一拳!”

    那‘使拳教徒’趁着北冥凛拔剑之机,燃起爆炎轰上。

    嗙嘡!北冥凛并未躲闪,也没有格挡——他是故意不动的。因为他想要试试,自己的这副新皮囊,究竟还能做到些什么!

    他的胸口皮肉已焦,肋骨也被捶地断了三根,甚至他的心脏都受到了冲压、瓣膜破裂。可是,他好像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他全身的神经都已被割断,徒留了一尊木如死人的躯壳。

    北冥凛还纹丝不动,那‘使拳教徒’的手就已开始颤抖。他的眼睛里:北冥凛的肋骨已复位接合,肌肉也如藕丝般黏连复原,就连散着焦臭味的皮肤也冒烟脱痂。

    “你……你是什么怪物?!”

    使拳教徒嗓音已经渐弱,他连吞着唾沫道:“你,怎么可能不施展灵诀,就转瞬自愈呢?!”

    北冥凛又没作答。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因为他心居高巍,只是他自己的确也不知道——他究竟变成了一个什么怪物!

    “师弟,闪开!”

    就在北冥凛沉凝之际,那净世女徒高喊了声。

    旋即那‘使拳教徒’便应声侧跃,飞上温泉石唇。

    北冥凛茫然抬首,只见眼前一道‘白炎猛虎’正向他扑压而来!

    他又没动。不过这一次,是因为他不需要在动……

    ——雪山之间,一束白光先行射来!

    ——随后,有道柔声往复回荡:“白玉浑天破!”

    温泉虽在山麓崖边,又有大小岩骨阻挡。可这枚‘白玉念珠’就是能从最出其不意的角度射来,并找准‘白炎猛虎’的灵波弱点攻其不备。

    嗙嘡一声!

    珠穿虎心,打入热汤,并溅起了三丈高的迷雾水花。

    而那‘白炎猛虎’也似是被猎手的长矛贯穿了一般,蹒跚数步后孤独“死去”……

    北冥凛向念珠来处一望,只见有七八‘灰袍小尼’自山腰提剑疾行而来。想必,她们是‘白玉庵’夜间巡山的弟子。

    那方才射出‘白玉念珠’的比丘尼长得细眉杏目,颇为面善。谁都难以想象,她能使出破坏力如此惊人的致命灵诀。

    可她眼下却挤出了一幅嫉恶如仇的表情,强压着柔声道:“来者速速报上名来!”

    净世女徒眼看前有北冥凛、纳兰秋霜,后有七八白玉庵女弟子包围而来,于是向其师弟使了个眼色,便一左一右跃下山崖。

    北冥凛并未能去追,因为那群守夜的比丘尼也不认得两人是客,已将其团团包围。

    呛啷一声,龙吟环海!为首的比丘尼挺起了一柄雾中神剑,指向北冥凛道:“你们是谁?为何擅闯我白玉庵山门?!”

    北冥凛瞧着那柄剑,似是看得出神……好像冥冥之中注定,他与此剑有缘。

    那比丘尼催道:“莫要再装傻充愣,快回答我!”

    北冥凛自然不答,那纳兰秋霜便裹起湿哒哒的胴体,与对方好生解释……

    “啊?原来你们是师叔的贵客?!”

    那比丘尼剑梢一晃,转下抱拳道:“贫尼实在鲁莽,还望两位檀越恕罪!”

    北冥凛望着她,淡淡道:“你不会使剑,为何用此等神兵?”

    那比丘尼一愣,良久才道:“贫……贫尼会使的!”

    北冥凛目中生惜,冷道:“你握剑的姿势,就是错的。”

    那比丘尼回忆起‘黄泉’握刀的姿势,比划了数下后,道:“不会啊,这手使起来……”

    话还未毕,北冥凛就猛地如夺住了她的手腕,眼波如流问:“是谁,教你这么使剑的?!”

第384章 傲骨坚情

    人的一生中,若能有一位知心朋友,那便是上天莫大的恩赐。

    许多人腰缠万贯、富埒王侯,但倾其所有也买不来一个真诚相待的朋友。

    因为真正的朋友,绝不是用钱财能够买来的。是要用自己的真心,去等价付出的。

    北冥凛盯着这女尼羞涩的雪眸许久,才松开得手。

    他道:“小师父,敢问你的法号辈分?还有,这手使剑的功夫是谁教你的?”

    女尼低垂着眼目,不敢正视敞开胸襟的北冥凛。她喃喃说道:“贫尼法号‘妙琳’,乃是白玉庵门下第三十七代弟子。至于这几式剑招……贫尼都是模仿一位朋友的手势,依葫芦画瓢的。”

    北冥凛的眸色一敛,追问道:“那位朋友姓甚名谁?师从何门?”

    妙琳合十道:“他,姓黄名泉。师从……好似他并没有提过。”

    闻得此名,北冥凛的脑海中顿然恍过了一年前的点滴光阴:力除冰灾、共赴峰会。期间,两人赤心相对、肝胆相照,不是同胞手足,却胜似血肉至亲。

    纳兰秋霜见他眼色迷离,便好奇问:“北冥大侠,你认得黄泉?”

    北冥凛恍忽回神,怅然良久道:“当然。黄泉……是我唯一的朋友!”

    纳兰秋霜自打认识北冥凛起,就觉得他像是一块极地黑冰,永世不化。可万没料到,这黑冰炉子里,竟也包藏着一枚热火朝天的赤子之心。

    北冥?

    黄大哥的朋友?

    妙琳一听,不由得抬起了头,悄悄望他。

    见他英姿勃勃、器宇轩昂,活脱就像‘胧月剑境’中的北斗剑圣。

    妙琳咽得口香涎,鼓起勇气问:“阁下,可否就是渊海第一剑客——北冥凛,北冥大侠?!”

    北冥凛的腰背,挺得比松树还直。他点头道:“不错。我行不更名,坐不易姓,正是渊海‘北冥剑阁’的阁主——北冥凛。”

    妙琳忽然就觉得这个男人很友善、很亲近。她似是无惧北冥凛是人是鬼,凑上前道:“原来……原来您就是北冥大侠啊!久仰公之大名,请恕贫尼先前有眼无珠!”

    北冥凛见她热诚之至,也无丝毫的恭维语气,便疑问道:“怎么,你认得我?”

    妙琳应声称是,道:“北冥大侠有所不知,黄大哥他每每与我谈心,就会念起与你相处的过往。不过……他说你英年早逝,已惨死于奸人之手……”说到此处,她才心中寒意森森。

    “哼,这小子还算有良心……”北冥凛回望渊海银波,叹息一声道,“我,的确死过一次。而且,我现在当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是活、是人还是鬼?”

    这话一出,妙琳是大感疑惑。她身后的那六七位巡夜弟子更是向后稍退,手提的纸糊灯笼都微微颤动。毕竟,出家人是相信有鬼存在的,且大多数的鬼都是吃人噬魂的。

    “你是人,而且还是个好人!”

    妙琳泛动着眼波,动容地道:“黄大哥说你是一座大冰炉子,外冷内热……是他所有朋友之中,最正直、最果敢、也最重要的朋友!”

    有些话,从旁人嘴里传来,远比当事人亲口讲述要来得动人。北冥凛的脸,依旧沉得像是一块寒铁,可他的心里早已暖得和春日的艳阳一般。他道:“这小子,过得还好吗?”

    妙琳的眼窝霎时冉起晶莹,她不置可否地道:“很辛苦……他总是把‘剿灭魔宗’、‘匡扶故国’等大事背在肩上,一刻也没有闲下来的时间。这趟我下山见到他,他看上去又沧桑了许多,眼睛里……全是疲倦之色。”

    北冥凛忍得片刻,还是憋不住长舒了口气,啐道:“他这个人,总是那么爱管闲事。明知道自己不是铁打的,还非要逞强好胜、学人救世!”话到此处,他转身凌冽地盯着妙琳,肃然问,“他得罪过谁?在西漠有没有仇家?”

    妙琳点了点头,呢喃道:“有……很多。”

    北冥凛攒了攒负背之拳,道:“有些谁,说来听听。”

    妙琳回忆道:“黄大哥他……本就被那‘流魄’和‘鹿神明王’追杀,眼下他又联手柳三素杀了‘蛇尊明王’,与那‘无相魔宗’结下了深仇大恨……”

    北冥凛心中喝得一声彩,想到:‘这小子想来也成长了不少,竟得杀了‘无相魔宗’的一位明王。不愧是‘太周之国’的太子殿下,当真有一套!’随即又道:“还有谁?他如此风光无限,想必也有很多要背地里暗算他的正派伪君子吧?”

    妙琳眉头稍蹙,又转而松懈。她唯唯诺诺地道:“有……应该是有些许的。贫尼一路北上回山时,但凡歇脚于茶楼饭馆、驿站客店,都有风闻‘商旅浪客’和‘江湖中人’攀谈黄幽海的轶事。还有人……传言……”

    “传言什么?但说无妨!”

    “他们说,几位三大宗的高徒,都对他心存芥蒂。”

    “哼哼,那是一定的。他们自知与我朋友相差甚远。”

    北冥凛倏然一顿,问:“你们宗内,有人看他不顺眼吗?”

    妙琳转眼左顾右盼,摇了摇头道:“贫尼是绝对不会的,至于其他弟子……相信她们也不会吧……”

    呼喇喇!

    风雪将住,忽又陡然大作!

    正如北冥凛周身散发的恐怖杀气,腾然高旋。

    妙琳及一干巡夜弟子皆被这股杀意压制地喘不过气,就像是被人用铁链勒住了脖颈;纳兰秋霜更是骤然心跳愈速,有数次都像是踩空了楼梯了一样,心律不整。

    “流魄、鹿面明王、三大宗高徒……”

    北冥凛哼笑一声,冷冷道:“无论是歪门邪道,还是玄门正宗,但凡只要是想杀我朋友的人……不管他是谁,有什么身份?我都一定会取他的狗命!”

    风雪之中,唯有北冥凛那冷傲的言语回荡在山谷之间,久久不散;纳兰秋霜的脑袋也似不再灵光,对于这等嗜杀之意,她独有缄默避让;至于那一众巡夜女尼,她们更是只敢偷偷瞄着那月下寒剑般的影子,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不过,那妙琳女尼却心生安慰——她为黄泉能有如此仗义的朋友,而感到不胜喜悦。

    她仰望雪中天际,双手合十,向夜空中最赤红的那颗星星祈祷,愿黄泉安康。

    ……

    翌日,雪已止。

    一夜风雪后的‘白玉庵’似与冬色融为一体,洁净如其名。

    佛堂上的青瓦,仿佛糊上了千层厚厚的素纸,待来客飞毫纵墨书写崭新的篇章;塔楼上的积雪融化到半,又在飞檐下挂上了一道道晶莹剔透的冰帘,如是为有缘之人献上了哈达白纱。

    满眼纯白之色中,唯有一条红线蜿蜒着伸向佛堂正殿——血,那是一条血滴点成的红线。

    这血,已经黑浑。

    就和它主人的眼珠一样,暗淡而无光,就像深渊。

    有这样一副双眼的人,通常都是死人。即使他活着,也等同于死了。

    佛堂之上,天诛神尼、万花神尼连同一众白玉庵女尼皆细细打量着这具尸首——这具净世教徒的尸首。

    天诛盯着那极薄极窄的穿心剑痕,目不改色道:“北冥大侠的剑法之高,果真当世了得。难怪我那精通剑艺的师侄苦虚,都会败在你的剑下。”

    北冥凛独坐末席,遥望门外雪色,并不言语。他从一进门开始,便就只坐在那里看雪,连正眼都没瞧天诛一眼。他的心中,只关注那远在风雪圈外的朋友,其余的恭维杂事他是无心去理。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就连那八面玲珑的纳兰秋霜都轻咳了两声,示意北冥凛该有所应答。可这‘冰炉子’若是懂什么叫寒暄,那他就不是剑中狷客——北冥凛了。

    “北冥大侠,我家师祖喊你,你没听见吗?”

    那妙清仗着人多势众,昂首厉声喝问:“难道你们渊海来的人,都这么无礼吗?”

    又是寂寥半晌,北冥凛终于开口:“哼哼,若没有诸位神尼坐镇,你敢与我如此无礼吗?”

    妙清一愣,她的确不敢。放眼东玄世界,也未必几人有这胆量。

    北冥凛舒尔站起身来,面向天诛神尼道:“神尼无需寒暄见外,贵刹剑术之高绝未必输我。且我虽在剑术上胜了苦虚师太,但论灵诀造诣,她却远胜于我。”

    天诛神尼轻笑一声,缓缓抬头望向这孤傲不羁的年轻人,她想要看清楚这座冰山的真容。可当她瞩目北冥凛时……她的眼神却凝滞发懵,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位长髯英气的故人。

    北冥凛觉得有些不适,可他不愿再冒犯失礼,坏了渊海的名声。他转向那具冰凉的尸首,道:“神尼,这些冻土的妖人曾经进犯过你们‘白玉庵’吗?”

    这一问,天诛神尼的眼波才如融化的冰河,恢复流动。她道:“嗯,曾经是有。不过自从那‘姜往生’离奇失踪之后,他们也算消停了十多年……”

    北冥凛一向不是个好奇的人,可他这次却不由自主地开口问:“姜往生,是谁?”

    仿佛他在冥冥之中就预感到,此人与自己的朋友颇有渊源。

第385章 魔教之主

    姜往生的名讳一出,在场所有的女尼皆倒抽了口凉气。

    那身居‘永冻之土’的纳兰秋霜及其家仆,更是脊骨发寒、冷汗透体。

    他们全都熟悉这个名字、害怕这个名字——即使这个名字的主人,已失踪了十五年。

    “此人……”

    天诛神尼不由得居高危坐,道:“乃是‘净世魔教’的教主。”

    北冥凛目色如常,问:“他的实力,与那‘万相王’来比,孰高孰下?”

    天诛神尼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忌惮,叹道:“难分高下。相传两百年前,东玄三大魔教曾齐聚‘光冥天顶’结盟,商议瓜分东玄四陆之奸计。期间,为争夺‘三教盟主’之位,这‘姜往生’曾与‘万相王’和‘崇明宫主’鏖战过七天七夜,但终究未果。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最后,还是他得了‘三教盟主’之位。”

    “哦?凭什么他得以夺位?”

    “就凭他奸险毒辣、手段多端!”

    北冥凛顺由思下,道:“魔教妖人各个老奸巨猾、杜隙防微,他竟也能暗下毒手?”

    天诛神尼微微摇首,道:“不,他没这么笨。若是暗中加害那两个魔头,死的就必是他。”

    北冥凛心想也是,疑问:“那他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来获胜的呢?”

    天诛神尼长舒了口气,起身只说得两个字:“心计。”

    人心,永远比至高的灵能更是可怕。

    就算是一位寻常的樵夫,在对阵一位万念俱灰的灵帝之时,亦能杀之如屠狗。

    一个人,若是铁了心要求死,又有谁能胜不了他呢?

    无须再过问详情,北冥凛已大体勾画出这‘姜往生’的嘴脸——此人,定是一个巧舌如簧、城府极深的内敛之人,无论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国手下棋那般,步步为营。

    天诛神尼眺望着门外白茫茫的群山,不免叹道:“也不知道,这些魔教妖孽此番来我山头,究竟意欲何为?是不是那大魔头‘姜往生’已然归来,又要在东玄世界掀起一片血雨腥风了呢……”

    呼喇,呼喇喇!

    飞雪又如柳絮一般,回旋纷纷。

    片刻,便再次给清晰可见的群川山廓,蒙上了一层薄纱与神秘。

    而神秘,永远是等待被人揭开的——只听灵剑刷刷,那教徒的净袍便完整地飘向尸匣,只留下了底裤和光溜的尸体。

    北冥凛收起了灵剑,绕尸检查;纳兰秋霜虽然脸泛微红,但她也主动帮前者把关,看是否有线索藏于尸首暗处;至于那些从未见过男人身子的小尼姑,她们大多掩面转首,羞于再看。

    稍几口茶,纳兰秋霜忽疑得一声,凑近了尸首的右掌道:“北冥大侠,你快来瞧瞧!”

    应声,北冥凛连同妙琳、妙清和万花神尼一道,围上前看——只见这‘净世教徒’的右手掌心之中,似有一颗朱红色的小痣?

    他们都不确定。因为尸体的手掌蜷缩,光线都被指节挡住了,看不清究竟。

    “我来。”

    北冥凛知道佛门避讳尸首,他当先挽起那绵软无力的手腕,拨开手掌。

    他眉头一皱——因为这还不是一枚普通的血痣!这枚痣的中心,有一个绣花针那般细的小孔!

    这么小的孔眼,难道塞得进金缕密函?还是藏着‘净世教’的其他秘密法器?北冥凛边思索着,边伸出一根手指去抠那小孔……

    ——谁知道,那小孔居然活了!

    ——它猛地一口吸住了北冥凛的手指!

    北冥凛眉眼一横,握住其手腕,欲要将自己的手指拔出来。

    可谁知道,这小孔的吸力之大,竟远比龟鳖咬饵还要牢固。仿佛他整个人就是从这小孔里长出来的,离不开母体。

    “你们看呐,他的尸体……怎么在动啊!”

    “难不成……这、这妖人是被恶鬼缠身了吗?!”

    众女尼的脸上皆露出惊恐之色,因为那具‘净世教徒’的尸首在不断地抽搐!

    且其躯干与四肢之上,皆有缠枝状的‘圣火荆棘纹’隐隐发红。就像是异邦邪门的祭司,在用活人的鲜血反复涂抹,口中巩固下咒。

    所有人都呆默不动,唯有纳兰秋霜喊道:“各位师太,你们赶紧些离开!这是魔教长老施下的‘焚天净世咒’,不过片刻就会迸发出足以摧毁一座小城的净世炎爆!”

    众人还未逃,北冥凛却先闪身出门了——不过,他是带着那具即将要焚天净世的尸体,一块儿出门的!

    他拎着那具尸首,纵身飞檐,转眼就来到了‘白玉庵’后山的断崖之前。

    眼望那皮肤都寸寸裂开火纹的尸首,北冥凛先是反复拉拽,欲要抽手。

    试得几回,那吸口依旧牢不可动,且已将他的指尖烤焦。他不愿再等,凝起灵剑,便要砍断那尸首之腕……

    ——谁知,紧随追来的纳兰秋霜却高喊道:“且慢,我有办法解咒!”

    ——北冥凛哪会听讨厌的人好言相劝?讨厌的人越是劝他,他越是要反道而行之。

    他眸子一烈,刷地就劈下了那尸首的腕部。那手腕一断,那尸首就像是过了电的活人一般,啪塔啪塔地在雪地上打挺,且间隔越来越短,幅度愈加愈重。

    弹指之际,这尸首就由灰白转为橙亮,再一眨眼,就砰然地炸出螺旋冲天的红白烈焰!

    轰隆隆!

    山峦如鬼魅般开始呼啸,积雪如惊涛山洪一般崩塌!

    就连天上的浓厚雪云,都被这烈焰烧穿了一口城池大的破洞!

    北冥凛沐浴火湖之中,仰面望天,纹丝未动。他,似是要藉由这灼烧全身的焚天烈焰,来除灭体内那不明来路的恶鬼之血。他,憎恨恶鬼,憎恨自己那般嗜血如命的姿态!

    他,想做一个剑客,一个有心跳的人。

    “北冥……北冥大侠!”

    谁知,就在他全身焦黑发臭之际。

    一道柔媚的身影,竟也凝起‘流灵庇护’蹚进了火湖之中!

    北冥凛眼珠一瞪,不禁心窝发颤。因为,他讨厌的那个女人,竟来舍命救他了。

    他猛一挥手,厉声喝道:“你进来做什么?还不赶紧滚出去!!”

    纳兰秋霜似是被堵住了耳朵,只一心稳步前行,没有丝毫的停滞。

    火光熊熊,恍惚间北冥凛眼前的女人,成了男人——成了自己唯一的至交好友,太周之国的嫡传太子。

    想来,若是‘黄泉’见到他如此自残试病,应当也会奋不顾身地冲进火湖去救他的。

    “唉!”

    他大叹一声,迎步向纳兰秋霜冲去。

    虽然浑身的烈火,就如同千万柄‘钩肠刀’般割剌着皮肉,但他依旧行如疾风,连眉角都没有颤动一下。

    可就当北冥凛欲要推出一掌,将纳兰秋霜送出火湖时……只听咯嘣一声,脚底的山崖已吃不消这焚天净世的巨热,豁开了一道横贯两翼的大裂口。

    再下一念,这火湖就随着断裂的山崖轰然坍塌,坠入了雪玉山的谷底深坳之中……

    随后赶来的万花、妙琳、妙清等一众比丘尼,皆面黄如纸。她们想要下谷搭救那两人,却又没那个胆量自作主张。

    那再后而来的纳兰家仆们,可就不顾三七二一,闷头就欲滑下山坡。可就在他们单脚悬在崖唇边时……白玉庵女尼们的剑,就齐刷地架在了他们的胸前。

    家仆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妙清道:“谷底乃是本派禁地,若无掌门之令,谁都不许踏足!”

    家仆甩拳道:“可,可咱们家的二小姐落下去了啊!”

    妙清哼道:“这,便是他俩的命数!我等绝不能为了救人,而乱了规矩。”

    家仆忙四下张望,并连声追问:“那天诛神尼人呢?她方才不是也往这方向来了吗?”

    妙清敛了敛眸角,冷道:“掌门师祖神龙见首不见尾,贫尼一年也见不了她老人家几面。”

    众家仆虽心有不甘,但也自知绝不是这干‘白玉庵女尼’的对手。他们只得跪倒在崖边,唉声捶雪。

    妙琳本就慈悲,不愿看好人丧命。

    再者那北冥凛又是黄泉的至交,她自然更为百结揪心。

    她转问万花神尼道:“师叔祖,您可晓得掌门她老人家身在何处?”

    万花神尼垂视着自深渊窜上的白火龙卷,淡淡启口:“师姐她,应该已去了谷底……”

    妙琳心中霎时松得口气,因为这也就意味着——天诛神尼会去救这两个年轻人。

    可万花神尼的下一句话,却又再次将千斤重锁挂在了她的心头:“不过,她并不是去救人的……她也救不了人。”

    妙琳有些迷糊,她问:“啊?师祖为何救不了‘北冥大侠’他们?”

    万花神尼的眼波,忽被红白双炎映得波光闪动,她道:“因为这山谷禁地之内,是有一头凶恶煞人的怪物……它,专挖年轻男女的心脏来吃,有时还连皮带肉、生吞活人,且从来都不吐骨头。”

    妙琳听得有些茫然,她问:“师祖她老人家贵为‘灵皇境’高手,难道也对付不了它吗?”

    万花神尼摇了摇头,道:“别说是灵皇、灵圣了,就算是天帝下凡……也未必能收拾它。”

    妙琳一惊,似懂非懂地望着那幽谷,双掌合十祈福……

    万花心叹:愿你,莫要步入深渊,遭逢那恶兽啊?

第386章 浪客生情

    火光,摇曳渐隐。

    映着四周的山趾交错,如犬牙切齿。

    谷底哪有专吃人心的凶兽?除得簌簌风雪与噼啪余火之外,唯有一口洞——一口生在山谷尽头的密洞。

    这口洞不会吃人,但里边却有两个人。两个身受重伤的人。

    北冥凛闭着眼,盘坐于昏暗寒洞的壁边。他的周身,如透光的树影一般,斑斑驳驳地褪去焦肉血痂,露出冰霜般的皮肤。他就像是呱呱坠地的婴儿,已重获新生。

    可是,他仍旧无法调息运气,因为他根本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他,还是一只鬼。

    “嗯呀……”

    忽有一声痛苦的呻吟,化开了他耳畔的冰封,灌入他脑中。

    他眉梢微微一动,兀自闭目道:“别动,你的后背是有七成被烈火烧伤,需要静养。”

    那在旁匍匐而卧的纳兰秋霜,是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她只觉得每一次呼吸,背后就如被十七八个虎背熊腰的行刑手,同时甩得一钢鞭,是痛得眼珠翻白、痛得没了边。

    北冥凛知道她很疼,因为他自己身上也正经历着这等裂肤剧痛。他道:“我已帮你处理过伤口,相信不出三日你这伤势就会好转。只不过……”话到此处,他忍不住睁眼瞥向纳兰秋霜,看着那深琥珀色的烂肉又道,“你的后背,恐怕会留下大片的疤痕……”

    没有一个女人,会希望自己身上留疤的。

    即便有些女人为情所困,会割腕自残,那也只是为挽留爱人而不择手段。

    女人,就像是一块洁白无瑕的羊脂润玉,若是留下了一道伤疤,那就是添了一抹瑕疵。懂门道的都晓得,有瑕疵和没瑕疵的籽料……那价钱可是有着云泥之别。

    纳兰秋霜出身名门,自然也懂其中相通之理。她的眼波开始不住地泛动,呼吸也开始急促;呼吸一急促,她的后背就更是疼得犹如撕皮裂肉;这剧痛阵阵袭来,她的眼中便涌起了朵朵剔透的泪花,滚滚跌落。

    北冥凛虽是个落拓不羁的冷傲剑客,但他也是个普通的人。是人,总会被感动——即便他的心脏已不会再跳,可他仍能感受到那份同情与恻隐之意。他终于觉得,自己还像是个人了。

    但他语气依旧冷漠,道:“你,为什么要做蠢事?”

    纳兰秋霜垂下明眸,苦笑了两声,道:“你认为,这是蠢事?”

    北冥凛哼得一声,道:“你明知会身受重伤,还一往无前。这不是蠢事,那是什么?”

    纳兰秋霜摇了摇头,心底苦涩顿起。她道:“你不懂,你真的不懂……”

    “我不懂什么?”

    “你……你不懂女人。”

    “我的确不懂女人,也更不想懂你。”

    “呵呵,那你……那你还救我做什么?”

    纳兰秋霜的心,已如洞外那灰暗的余烬,被北风刮走。

    良久,她才动情又道:“你莫不如,让我安静地死在这个谷底,也好过被你伤透了心……”

    北冥凛闻之,心头不禁连颤。他怎可能不明白:一个女人奋不顾身,需要多大的爱和勇气呢?

    可他还是那盏冰炉子。

    还是那样静悄不语,寒寂地像尊冻死的肉身坐佛。

    他冷,极孤冷。若没有持之以恒的炙热,是绝不可能融开玄冰,见其内芯的。

    纳兰秋霜似是也心灰意凉,哭得半晌便不自觉地合上了双眼,带泪睡去……

    北冥凛等得片刻,才轻叹一声,想到:‘她,莫非真是对我有意?还是和先前一样,存心要设套圈我中计?’

    可当他边想边转眼,瞧见‘纳兰秋霜’那冻得蜷缩的单薄身子,和其背脊上大片的焦黄烂肉时……他又不由得责怪自己疑心太重、不够大度。

    喀喇一记,寒洞外的冰壁似被烈火烤得崩裂。

    北冥凛这盏冰炉子的外壳,同样也豁开了一道贯通炉体的裂痕。

    他提起腹中火之灵气,凝于指尖……哄地一声,燃起一团暖和的篝火置于足边。

    那火光绵柔而有情,充满怜爱与自责。不论任何一个女人,若是被这种火光照耀到,那都会扬起由衷的笑容,并往这团火光靠拢的。

    纳兰秋霜就是个女人,且是名门闺秀,自然也更依赖温柔与关怀。她在梦乡,如见到了漫天的桃花飘零,温暖的春风带着阵阵淡香向她靠近——而在梦外,是她在慢慢挪向那团篝火,挪向了散发淡香的北冥凛。

    这次,北冥凛也没有动。

    他只斜望着这个女人缓缓地向他移近,悄悄地把脑袋枕在了他盘曲的膝盖侧旁。

    他心想:‘漂亮的女人,未必满口谎话;聪明的女人,也未必心地不善良。或许,是我对她们产生了偏见……’

    就在北冥凛心波颤动,欲要不自觉地生情之时……他的耳畔,忽听到了窸窣古怪的声音。

    那声音先似暗夜下的小鬼在窃窃私语,渐渐又如千百颗巨细玉珠倾落在银盘之中,直至最后——他竟必须堵住耳洞,来抵挡这阵洪声低语!

    这言语虽字字清晰、句句可学,但北冥凛却听不懂这究竟是哪国哪族的方言?不过,这并不影响他被其中所蕴含的浓情厚意给吸引。就像是动情的丝竹音乐,无言无语,却能催人泪下。

    呼噜噜……

    低语,是从寒洞的深处传来的,且此时已透出了阵阵漆黑的灵风。

    北冥凛悄然挪开了纳兰秋霜的脑袋,替她枕舒服后,便起身走向那寒洞深处……

    他根本无心在意——这女人为何还能继续熟睡?好似全然没有听见这道洪亮的低语一般?因为,他眼前正看到的一切,都是他活了三十多年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

    他越是靠近,那灵风就越是激猛。

    甚至都像一柄柄锋利的飞刀,在他耳畔凌空噼啪相撞!

    再走近几步,这漆黑的灵风便开始回旋聚拢,就像是要将一切的秘密都卷入前方的奇境之中……

    “这,这是……”

    缓步沓沓,北冥凛来到了洞窟的尽头。

    在尽头的幽暗寒壁之上,是闪耀着‘东玄世界’各族各部的文字。

    不过,这些文字写的都是同一句话——也是北冥凛正默念的一句话:“唯有情之人,方能过此‘忘情壁’?”

    不知这‘忘情壁’三字究竟有何魔力,北冥凛竟难自禁地伸出手指,往那灵气螺旋交汇的孔洞探去……

    只见石壁嗡嗡震荡,忽亮起了龟壳般的皲裂纹。转眼后,这些裂纹的壁块与闪耀的文字,便一同被那强劲的灵气漩涡给卷入亮蓝色的秘境。

    北冥凛则不然,他未被吸入。他在这幻如蓝天云间的洞口顿望了片刻,方才迈足。

    ……

    不是蔚天白云,却胜似碧洗苍穹。

    这‘忘情壁’之内,竟是一口晶莹透光的湖蓝冰洞。

    冰洞里绝对住过人,且是两个人。一方冰雕八仙桌上,是有两只碗、两双筷子、两枚调羹;桌旁的镂空冰花圆凳、凳身上的戏水鸳鸯,还有深处寒冰大床上的玉枕,皆是成双成对。

    北冥凛步入其中,似是可以想象一对世外高人在此隐居,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他也渴望过这种日子,每天练剑修灵、拆招对招。若是兴致一来,便去杀他几个罪大恶极的魔头、去平息几处江湖恩怨和硝烟战火,当然,更要去会一会最知心的至交好朋友。

    人,总是怕寂寞的。且越是站在高处的人,就越是寂寞。

    寂寞能改变一个人——北冥凛也不是天生就如此孤傲决绝的。

    他也有过天真,有过憧憬。可这些早在初有萌芽之时,便被剑气与鲜血所染。

    一个人,若是三岁就随父练剑,六岁就必须用剑杀人……那他不是成为一个嗜血如命的混世魔王,就会成为眼前的北冥凛。

    而如今,北冥凛的眼前也站着一个人。一个与他神似,同样浑身冰冷、没有心跳的人。

    这冰人,雕得惟妙如生、入木三分。它上身赤膊,肌肉与伤痕交纵并济,两腮飘逸的长髯分九绺向各斜飘,就像是九条飞龙向四方腾飞。一见此人的天王貌相,便犹如被四大怒目金刚同时瞪视,纵使神鬼亦会胆寒心惊。

    可北冥凛却不怕他,甚至一丁点的畏惧之意都未有。他仿佛是:见到了一位前世有缘的过命兄弟,今生得以再见,只有满心怅然。

    “这……这是?!”

    北冥凛这才注意到,冰人双手的姿势很是古怪。

    他右手斜握诀法,沉于左肋;左掌虚握拳头,弓于腰际。

    不像是在施展诀法,又不像是在使用某种拳招……这不伦不类的姿势,到底何为?

    北冥凛默然盯着这个姿势良久,恍然觉得这尊长髯冰人忽就动了起来!

    他的长髯如烟岚般缥缈蠕动;他的胸廓如江河般奔腾起伏!

    他的丹田在凝气,他的周身散发出了浓浓杀意!

    他的眼珠子里,透出了凶光!

    杀意,是剑客的灵魂。

    这灵魂一附体,剑也就随之归位。

    冰人那虚握的左拳之下,竟是有一团灵气化剑,朦胧可辨。

    北冥凛下意识地凝出了灵剑,摆好‘寒海吞鲸’的起手姿势。

    可他心里仍在发问:‘这雕像的起手剑式,为何如此古怪?!’

第387章 天下第二

    蔚蓝的冰洞之中,流光掠影。

    映着两名绝顶剑客的灵魂与肃杀之意,悠然拉长。

    北冥凛盯着对方的握剑手,心中连疑:‘他为何要以左手,去拔绑在左腰的剑?这样一来,岂不是没有后续的剑招可以衔接?’

    那长髯冰人似是笃定得很。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恍然间是有重声自四方扑来:‘小子,剑招衔接,全凭剑者之魂。来,让老朽试试你的剑魂,看你可否接我三剑!’

    三剑?

    这简直就是莫大的羞辱,连鬼三郎都不敢对他放此厥词。

    北冥凛心高气傲,哪受得住这般挑衅?他眉宇一烈,便即沉身发招!

    “寒海……”

    “寒海吞鲸!”

    北冥凛正要甩剑斜挑,那长髯冰人就先他一步,抽剑出招!

    还没顾得上想:对方为何会自己独创的剑诀?那由灵气幻化的巨鲸便向他迎面掠来!

    北冥凛虽觉有些被动,可他手中剑招已如满弦之箭,不得不发。只听刷喇喇,一匹更为壮硕的灵气巨鲸,便带着尖声灵啸反扑而去。

    嗙啷啷——两道庞然灵潮登时相撞,激起百丈许的灵花。灵花之中,那两匹灵气巨鲸也展开了角逐,互相缠斗撕咬。

    就在北冥凛的巨鲸,马上得以占据上风之时……对方的巨鲸竟登时膨胀变大,足比方才壮了三倍!

    “什么?!”

    北冥凛吃得一惊,便向远端那长髯冰人瞧去……

    只见他掐诀的右手,正在发劲颤抖——想必,他是在激增巨鲸之灵能!

    且还没完,他的指诀霎时又向上斜划,捎起一股螺旋的‘风之灵气’卷入巨鲸……

    簌簌簌簌!这头巨鲸居然开始旋转打圈,并转得越来越快、愈发凶猛!

    北冥凛的巨鲸,仿佛是只能抱住成年男子小腿的孩童,一眨眼就被那磅礴的冲力所击溃!

    眼望这避无可避的螺旋巨鲸,北冥凛只得举起双掌,张开灵压进行格挡!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

    北冥凛忽觉肩膀有一道暖流灌入,耳畔则有妪声喝到:“解!”

    面前的螺旋巨鲸,转瞬间淡化成了泡影,那长髯冰人也如被抽走了灵魂,静默如死。

    北冥凛虽已无呼吸的能力,但他仍下意识地连声喘息不歇,眼神恍惚。

    良久,他才扭转过头,看那救他回窍之人究竟是谁?

    得见,他长吁一声道:“是你?”

    天诛神尼收回了手掌,道:“正是贫尼。”

    北冥凛并不打算感谢她,只问:“这长髯冰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天诛的视线,似是刻意躲避着那尊冰雕。她侧目道:“他叫‘北斗剑圣’,乃是冻土人士。”

    “北斗剑圣……冻土人士?”

    “嗯,相传他剑艺天下第二,与第一者相距甚微。”

    “像他这般超凡剑艺,东玄世界还有谁能胜他?!”

    “有,也只有一位……”

    “谁?”

    “秘密。”

    北冥凛闻之,顿然片刻道:“神尼,还望赐教!”

    天诛神尼回首望向他,道:“秘密,就是‘秘密’。”

    北冥凛更是满眼疑云不得解,他问:“秘密……难道是个人?”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

    所以秘密,的确可以是一个人的名字。

    而且,秘密还可以是当世第一剑客的名字!

    天诛神尼仰望流光冰川,淡淡道:“谁也不知道‘秘密’的真名叫什么?谁也不晓得‘秘密’的出身和来历是什么?因为与他交过手的绝顶剑客,唯有‘北斗剑圣’活了下来,且留下了浑身七十三处的致命伤疤……”

    北冥凛的手在发痒,痒得出奇。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到那个‘秘密’跟前,与他酣斗比剑!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输,也一定会死。可他宁愿死在天下第一剑客的刃锷之下,也不想做一个没心跳的活死人。他问:“这个秘密,身在何方?”

    天诛神尼的嘴角稍提,那干瘪皱塌的老皮便翻起了七八层。她轻笑一记,道:“北冥大侠既然猜出他叫‘秘密’,怎会想不到他的行踪也是个秘密呢?”她似是鼓起了勇气,转向那尊长髯冰人道,“没人能找到他的。只有他想来找你的时候,才是你的死期……”

    北冥凛此生的志愿——不是杀了天下第一剑客,就是被天下第一剑客杀死。

    他早就想走出渊海,去饱历四方大陆、千百诸国,顺道去挑战每一位剑中俊杰。可无奈总有凡尘琐事捆绑,让他长年不得所愿。

    如今他已经“死”了,已经脱离了那‘北冥世家’嫡传正宗的束缚,他终于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愿意去做的事情。

    北冥凛看得出,天诛望向冰人的眼神中是有相知、熟识的光彩,他问:“那这位‘北斗剑圣’呢?他人又在何方?”

    天诛神尼那低垂的双眸,霎时又混沌了起来,如是一滩泥淖。她道:“在天之涯,海之角?或许是在人间,也可能早已下了地狱……西天,是容不下他这个人的……”

    北冥凛听懂了,也相信天诛神尼并没有故作玄虚。因为,她不需要与一个完全对‘北斗剑圣’构不成威胁的后生晚辈费那番功夫。

    “果然,世外高人皆烦倦了烟尘,不愿再暴露行踪……”

    北冥凛的心中,大叹可惜。转而又问:“那这冰川密洞,又是何人的居所?”

    天诛本不愿说起,但又望着北冥凛那似曾相识的模样,不忍道:“这‘寒冰精舍’,乃是贫尼闭关的苦修之所……每当遇到修炼瓶颈之时,我便会来此清净之地独处数月。”

    北冥凛并不意外,他甚至已经猜出了天诛尘封的过往。他又问:“那,这‘北斗剑圣’可否也在此地小住过呢?还有这具冰雕……为何会有引人入幻的魔力?”

    天诛神尼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进到这‘寒冰精舍’内的人,你是第二个。那位绝顶的剑中之圣……从没踏进过此舍半步。”她忽眼神呆滞地望向那剑圣冰像,走上数步道,“至于,这冰像为何会引人入幻?还藏有北斗剑圣的三招剑法?答案……就在这具冰像之中。”

    北冥凛也难掩心中困惑,云步走向那尊通体透着幽幽蓝光的冰像,定神细看……

    内有物,形似剑,却又不是一柄剑。

    它是一套通体漆黑如夜幕的剑鞘,鞘体狭长扁平,上刻有卷舒的云雾绕山。

    但即使只是一套剑鞘,北冥凛也能感受到其中孕育了百年的极上杀意与剑魂。

    北冥凛问:“这段剑鞘,莫不是那‘北斗剑圣’的佩剑腔囊?”

    天诛神尼颔首道:“正是。因此其中残余的杀意与剑魂,便会引你这等剑中豪杰来斗。”

    北冥凛的眼睛中,闪出了难得的兴奋。他想:‘好家伙!光凭出鞘入鞘时,留下的残余杀意与剑魂,就有此等摄人心魄之能……那她的剑体本身,是该有多么……’

    喀喀!

    他想到此处,这冰中剑鞘陡然间就活了起来!

    那鞘身上的流云,霎时就随东风向西飘动,山中也似有群狼亮眼长嚎。

    而那原本漆黑无光的天际,也似有朦胧的月影忽明忽暗……

    北冥凛未发声,那天诛神尼便转向‘忘情壁’之外,喊道:“北斗,你来了?!”

    可进来的人,却不是那长髯英傥的北斗剑圣,而是一位俏美温柔的小尼姑。

    “妙琳?!”

    “掌、掌门师祖……”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

    就在天诛神尼不怒自威,妙琳双膝跪地之时。

    只听嘎嘣一声,那冰中剑鞘霎时挣裂了束缚,噌地砸入妙琳面前的冰川里。

    天诛与北冥凛这才留意到——这小妮子腰间的宝剑,也在莹莹散发出朦胧的白月之光。

    “妙琳,你……”

    “弟子死罪难逃,还望掌门放过北冥大侠!”

    北冥凛一怔,天诛也是口难择言。他们都没想到:这妙琳临死也要替旁人求情。

    天诛瞧了眼冷峻的北冥凛,又望得精舍门口的‘忘情壁’……她只哀叹一声,以为妙琳是重蹈了自己的覆辙,对孤高的剑客情有独钟。

    她垂视着妙琳抖索的削肩,心头怜悯情起。于是好言道:“师公刚才,并不是要责罚你的罪过。师公只是想问问你,你手中的这柄‘胧月剑’……是从何得来的?”

    妙琳早已怕得魂不附体,口中“我我这那”。只等得罗预片刻后,才敢娓娓道来……

    “是黄幽海,提议将此剑赠你?”

    “嗯……是的掌门,九重铁前辈亲口与我讲的。”

    “那九重铁有没有说,他这柄‘胧月剑’是从何得来的?”

    “他好似是说……他的一位至交好友从‘冻土极乐谷’寻来的。”

    天诛神尼凝望着妙琳那泛波的雪眸,沉声问:“此话,当真吗?”

    妙琳连点脑袋,应声答道:“弟子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掌门师祖!”

    天诛神尼倒抽了一口冷气,几乎就要昏倒。可她又推开了本想上前搀扶的妙琳,转望满地的冰像碎片,动容地道:“输了……你终究还是输给了他!你明知道不是他的对手,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挑战他呢?!”

    北冥凛漠视着天诛神尼,看似平静。可他的内心早已被感染,被人情所感动。

第388章 天诛赠剑

    能让一位天下第二的剑客,舍命挑战的……只有天下第一的剑客!

    北冥凛望着天诛神尼那憔悴、苍老的容颜,问道:“北斗前辈所挑战的,就是那个‘秘密’吧?”

    天诛神尼哽咽半晌,徐徐点头道:“不错。他一生的夙愿,就是战胜那个‘秘密’,或者干脆死在他的剑下。”

    北冥凛应道:“正巧,北斗前辈与我心向雷同。我也是宁死,也不愿被人强压一头,屈居第二的。”

    天诛神尼转向北冥凛,见他傲视昂首、眼寒如星,不禁又再度将他误看成北斗剑圣。良久,神尼才倏然回神,道:“所以呐,只有像你们这样好胜心愈强的剑客,才能愈接近剑道的巅峰。若是像我‘白玉庵弟子’这般只生不杀……恐怕难以成大器。”

    北冥凛直言不讳道:“这一点不假,剑为杀器,理当是为了生杀而动。若是连半分杀气都没有,那使出的剑招就和三岁娃娃一样,人畜无害。”

    天诛神尼轻叹道:“唉,只可惜敝派后辈弟子之中,也独有‘苦虚’与‘妙清’有几分杀念,其余的弟子……”话到此处,她缓缓转向雪眸无暇的妙琳,“她们都心底太过慈悲,不愿杀生。”

    这番话,天诛看似是在与北冥凛研讨剑道,可实则却是说给在旁妙琳听的。

    要知天下第二剑客的佩剑,若是掌在妙琳的手里……那就像是砍了金丝楠木当柴烧,挖了昆仑翡翠垫桌角。

    妙琳的脸烧到了耳根,她紧紧攒着胧月剑的把柄,心中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忽地起身,还剑入鞘,走到天诛跟前躬身道:“掌门师祖……这柄‘胧月剑’本应该是交予北冥大侠的,只不过当时黄幽海以为北冥大侠已惨遭毒手,所以才让弟子捡了这天大的便宜……正巧北冥大侠他暂无佩剑,莫不如弟子就将此剑转赠于他?”

    天诛神尼老眸一动,盯着那雾气森森的胧月剑许久,欲要伸手去触碰,却又忌惮灵域中的《北斗剑诀》——她明白此诀足以让所有的习剑之人动心,也足以让他们都失心疯。

    她心中一思:‘这位北冥少侠天资过人,若是能将其纳为门下之客……那无论是在我正派三宗之中,还是面对净世、无相两大魔教,那都是不可多得的杀手锏。’想罢,便道:“北冥大侠,不知你是否接受……来自你至交好友‘黄幽海’的托付呢?”

    以天诛之阅历,早就洞悉了北冥凛的个性,甚至可以说是熟悉得很。她知道唯有提及‘黄幽海’之名,后者方才会放下悬过城墙的架子,来接受此剑。

    果不出所料,北冥凛默然接受了——他不冷言拒绝,双眸远望精舍内门,那就是愿意。有些人就是如此,即使他心中再乐意与你相处,脸上永远是刮着一层干浆糊的。

    可是,北冥凛很快就反悔了。

    且反悔得十分彻底,反悔得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因为天诛神尼与他说:“不过,贫尼有一个小小条件。”

    北冥凛眼色一敛,他知道要说出来的小条件,其实都并不小。

    见对方不答,天诛接着道:“阁下若是想要此剑,就得拜入我白玉庵,如何?”

    北冥凛堂堂七尺男儿,怎肯委身拜入女儿窝?他冷哼一声,啐道:“岂有此理!”

    说罢,他长袖一甩,云步行出了‘忘情壁’……

    “欸,北冥大侠!”

    “妙琳,不必去追。”

    天诛喊住了妙琳,长叹一声道:“师祖自有办法叫他妥协,助我破贼。”

    妙琳不置可否地问:“掌门,可依北冥大侠的性子,他怎会……”

    天诛一扬掌,断道:“就是因为他的性子,师祖太了解了。唉!”

    眼望掌门既有成竹在胸,又存落寞于眸,妙琳不忍再问。

    只因有些令人哀婉的往事,还是尘封得好。

    ※※※

    话分两头,事分两面。

    为解心结,有些往事则必须摊上台面说明白。

    尤其是想在墨龙渊手底下活命的外门弟子,更得老实交代一切。

    似波荡漾的无相秘境之中,天光如金黄的麦浪般簌簌涌动。

    十名龙脉外门弟子是围坐成圈,静心合十。他们个个五官端正、样貌堂堂,男的英姿勃勃,女的妩媚婀娜;老的容光焕发,少的风华正茂。而且,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红彤彤的光彩,看是精气十足。

    而在这围坐圈中的,是有六人:其中五个也同样是外门弟子,他们像是割断了的蚯蚓那般,蜷曲着身子在地上打滚;还有一个,则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正为五者度化并抽离邪念的墨龙渊。

    只见五人的口鼻之中,是有淤黑的邪念随血之灵气涌出,是有多有少、有深有浅。可这些邪念的命运却殊途同归——它们共化为一道螺旋之气,被墨龙渊胸前漂浮的‘血玉灵玺’给吸噬殆尽。

    当这五个人再陆续睁开眼时……他们已成了新造的人,两眼纯洁却不空洞,心中有善而不存恶。他们逐一起身,向墨龙渊合十行礼,随即坐到了前十位外门弟子身后,开始围聚第二圈佛阵。

    “呼——”

    墨龙渊瘫坐在地,就像一滩冷凝后的蜡烛油。

    他的汗水早已将衣袍反复沁透,在前胸后背留下了白花花的盐印。

    众弟子心有不忍,纷纷言道“墨龙上人,您的身子还顶得住吗?”、“上人,莫不如今日到此为止?别再急于冲击那《无相神功》的第二层了。”……

    墨龙渊边喘着粗气,边掐指算了算日子。他咽了口唾沫,摇摇头道:“不成……不成啊。若我不加快进度救人,有些本可度化的外门弟子……就……就有可能被那两个大小魔头捉去强行去面的……”

    众弟子不由得交头接耳,唉声叹息。他们如今已如贤者,当是不忍心看到与自己有同样遭遇的可怜之人,成为魔头的练功活祭。

    可就在墨龙渊轻笑摆手,让弟子们无需担心之际。

    他“哇啊”一声,忽觉胸口阵阵剧痛,脑海中似是有黑潮鼓升!

    不必有何人提醒他——他也知道是这一十五人汇聚的邪念,在他体内作祟。

    那贪、嗔、痴三毒,化为无数充满诱惑、愤恨、迷惘的场景与画象,在他的意识海内汹涌翻腾。他必须依靠自己强盛的意志力,来抵压住这些可怕的念想。

    可是,墨龙渊也并非圣贤,他怎可能一次性压抑住如此磅礴的歪门邪念?

    他痛苦地紧咬牙关,嚼得牙龈都淌出了鲜血。但他依旧在坚持,就像过去每每遇到难关,他都会凭借自己那近乎于可怕的意志,来打破僵局。

    奇迹,总会在拥有高尚品质的人身上发生。

    约莫六个时辰的功夫,墨龙渊终将九成的邪念,基本压抑。

    松得口气,此时他浑身已如煮沸的滚水那般,不断冒着浓浓白烟。

    他心中不禁感叹:‘这《无相禅功》的正道练法……当真是难如登天啊!’

    那戴丽娜身为大弟子,她一见墨龙渊苏醒,便上前试问:“上人,您还好罢?”

    墨龙渊一摆手,苦笑着道:“还成吧,这远比修灵受罪得多……唉!想来‘无相灭宗’还未堕入邪道之时,那历代的首座法王可真是太了不得……太了不得嘞!”

    戴丽娜眼望虚脱的墨龙渊,不由得动容道:“上人,您比起他们而言,是更了不起呐!那些位法王固然心力无限,可他们始终能够无忧无虑地修炼。而您不一样,您只能在这龙潭魔窟里小心修行……还,还得冒着生命的危险度化我等……”

    墨龙渊边摇头,边称不敢不敢。而那些个受了他恩惠的弟子们,皆向他合十躬身,纷然朗道“感念上人度化之恩,弟子永世不忘!”、“何奈弟子无能,唯有助您修成禅功正果,以报大德!”……

    听闻此言,墨龙渊良久未语。他眼望每一位重造的人,心中有种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其实,付出远要比得到更让人觉得快乐,譬如:一尾小黄鱼,可能连你的牙缝儿都塞不住;但若将这鱼施舍给一只妊娠的小花猫,那你便是饱了一家子的肚皮,并给了它们生的希望。

    这,岂不美哉?岂不比你亲口吃下这条小黄鱼,来得更让人愉快吗?

    就在墨龙渊感念再辛苦,都是值得时……

    突然,他的耳畔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那是现界肉身所听到的声音。

    他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所有的外门弟子皆沉声不语,闭眼念佛。

    只听有娇蛮女子道:“再不应,本小姐就冲进来咯!”

    墨龙渊当然一听便知,这位“大小姐”正是南国六座门统领之女——梦蝶。

    ……

    驱灵还窍,睁开双眼。周遭乃是一口不甚大的石窟。

    石窟内,除了石凳、石床和一盏油灯与微光之外,也就那五名已被度化的‘外门弟子’在守护着他。

    墨龙渊指了指微光透出的小窗,示意弟子们从那儿离开。去罢,他便稍整仪容,戴上黑龙面具,应声去请那尊贵的‘大小姐’入洞。

第389章 急火焚心

    幽光,随着拉开的门缝扑入石室。

    它映在墨龙渊那发亮的黑龙面具上,勾画出一道窈窕的身影与一张凄美的面具。

    这张面具通体莹白,朦胧半透,当是以羊脂白玉雕刻而成。其两颊线条柔美玲珑,如是山涧的清泉自高处蜿蜒淌落,划出悠缓的弧线。

    而眼角边,则左一右二地镶有三枚纯银的展翅蝴蝶。蝶翼的弧边之上,还细致入微地嵌有碧玺、蓝珀与绿松石,顺序相间。这,正是其主人——梦蝶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墨龙渊自入宗以来的半个月,几乎日日闭关修炼,足不出户。

    就连日用饮食、沐浴洗漱都自行在石室之内完成,更别提与其他弟子交涉相谈了。

    因而,这是他第一次瞧见去面之后的梦蝶,也是他第一次欣赏到这枚精美的‘玉蝶面具’。

    梦蝶见墨龙渊看得晃神,便念及周一剑曾经所言,哼道:“怎么,你是看得本小姐太美,呆了?”

    墨龙渊不愿打碎少女的幻想,他呵呵一笑,顺意言道:“是啊,如你这般倾城之绝美,的确能让所有男人都为之心颤。”

    梦蝶身为贵族之女,西漠他国来觐见的慕求者是数不胜数,听到的谗言魅语也自是满灌于耳。可她就是听得太多,听得已麻木,所以每每有王孙与她献殷勤,她都扭头转身、视若罔闻。

    可不知为何?墨龙渊向她说起这番话时,她却听得很受用,玉蝶面具下的俏脸也是晕红了一片。她道:“怎么,有美人来找你,你就让美人站在门堂吹冷风?”

    墨龙渊原本想在门外把话说清楚,免得露出马脚、多生事端。可他又见穿堂风大,冻得梦蝶直环抱双臂,抖抖索索,便不由得生起一股怜香之意。

    他,心疼朋友,于是侧身请道:“啊,梦蝶师妹快快请进,莫要冻坏了身子!”

    梦蝶白了墨龙渊一眼,扬着脑袋步入石室。

    “喂,你这间石室怎么比我们的都要简陋呢?”

    梦蝶四下打量着墨龙渊的居所,疑道:“你可是我们的九师兄啊,再怎么节俭,都应该过得比我们奢侈些吧?

    墨龙渊淡淡一笑,道:“白龙师兄本想将我分配在上阶的石阁,可我偏偏喜欢清静,所以就换到了这下阶角落的崖边石室来。”

    “唉,你俩怎么差这么多……”

    “我俩……你指的是谁?”

    “自然,是那个排行第十的‘宝匣人魔’咯!”

    “哦?他又怎么与我不同了?”

    梦蝶拍了拍那硬邦邦的石床,扑通坐下道:“你都窝在这煤矿洞半个多月了,当然不晓得。他呀,活像一个土皇帝!他非但挑了三层楼的石阁作为居室,还抓了几十个外门女弟子服侍他!给他是端茶送水、洗衣做饭……哼!本小姐都没过得这么舒坦!”

    墨龙渊细细一思,觉得好生奇怪:‘这‘宝匣人魔’不已是一个机关人了吗?他体内所有的能量,都源自于不同种类和属性的‘灵能晶块’。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吃饭喝水呢?难道……’

    梦蝶见他沉吟不动,便蹙眉道:“喂!你都半个月没见到本小姐了,就这么没话和我讲吗?”

    墨龙渊调转回神,搪塞道:“啊,当然不是。我只不过想起了些许往事,一时失了神……”

    梦蝶白得前者两眼后,便咚咚地拍起了石床,撇着嘴道:“哼!亏得人家还好心来提醒你,今日午时有试炼……”

    “嗯?是什么试炼?”

    “入门仪式啊,你没听白龙师兄讲吗?”

    “这……或许他早已猜到,你会特地来告知与我的。”

    “哼,才不是特地呢!”

    梦蝶望着墨龙渊那亮泽的眼眸,喃喃道:“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死是活,顺带便来聘你做我护卫的!”

    墨龙渊只觉得她有趣得很,便逗言道:“呵呵,要我做你的护卫……那也可以。不过,你得出十万颗‘聚灵丹’作为报酬,我才考虑要不要接这差事。”

    谁都意料不到,那梦蝶听见这价钱……竟然立马说了“好啊”这两个字。随即从她那窝满‘鹅毛蝶’的罗衣袖管里,掏出了一枚金镶玉的小锦盒。她纤细的手指捏着盒盖,在墨龙渊面前不断晃悠,并道:“拿去吧,这里有‘二十万枚’聚灵丹,你也不必和我再讨价还价了。”

    墨龙渊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即使这‘梦蝶’一文不出、甚至不必开口,他都会主动保全后者的人生安全。因为,他已拿这位大小姐,看作了自己的好朋友。

    但眼下却有所不同。墨龙渊本不需要钱,可他复国却需要钱。若是没有大量的军饷,谁又会愿意豁出性命,来跟随他复辟呢?兵士也是人,也都上有老下有小,他们除了心存保家卫国的抱负之外,也必须养家糊口、为人父子。

    墨龙渊犹豫再三,还是接下了这二十万枚聚灵丹,并抱拳谢过梦蝶。

    “喏。”

    梦蝶偷笑了一声,撩起嫩滑的手背道:“亲我手背一下。”

    墨龙渊有些不明所以,问道:“这……这是为何?”

    梦蝶硬挤出一脸的不屑,道:“这叫‘吻手礼’,乃是我金曼拉国的习俗。但凡只要是达成了契约关系,就得吻手以表忠心与敬意。”

    墨龙渊面具下的眉宇一皱,他并不想与自己的好朋友如此亲密。他踌躇半晌,还是抚胸言道:“大小姐,这恐怕有些不妥吧?我这等市井莽汉,怎可与您如此亲近?”

    此言一出,梦蝶满肚子的火气就被点燃,她皱眉啐道:“既然你答应做本小姐的护卫,就得按照本小姐的规矩来办!若是你不肯……那你就是一个说话不算话,食言而肥的大骗子!”

    诚信,对一个男人而言,是要比自己的生命更加可贵。

    一个没有诚信的男人,那就如同是被处得宫刑、去得势头,成了不折不扣的阉人。

    墨龙渊身为太周太子,他自小就受父皇之教诲——要做一个言出必行,顶天立地的好君主。莫须能做到的事情,宁可不要答应,更万万不得答应了却不去做到。

    他凝神片刻,便以一根手指轻轻地搭起梦蝶那嫩如豆腐的小手。刚要敷衍地吻下去时……梦蝶“欸”了两声,道:“你戴着面具,怎么用嘴唇吻呐?”

    墨龙渊长叹了一声,心中后悔无限。可他已是骑虎难下,再也没法回过头。他只得摘下了黑龙面具,露出他那张日趋成熟的萧索脸庞,并徐徐地弯下了腰……

    两人目光失交之际,梦蝶便露出了春风得意的笑容,她心想:‘果然和那‘周一剑’说的一样,这小子……嘻嘻,当真对我有情意!不过,我绝不能让他这么容易得到我,我得……’

    念到此处,梦蝶忽然就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因为墨龙渊的呼吸,竟逐渐变得急促起来,他的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大、愈发粗鲁,就像是春天发情的山林猛虎。

    他的脸孔红到了脖子根。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肌肉在不断收缩!

    他的鼻腔内灌满着女人的体香,他的脑海中舞动着魅影。

    男人,一旦激起了体内的燥热本能,那纵使是世间最寒冷的冰都无法将其冷却。

    墨龙渊就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且他正值青年——正值男人一生之中最为健魄的岁月。他试图去忍、试图去抵抗,可那热血的上涌,就像是火山迸发一般剧烈难抑。

    自然之力,岂是凡人可以抵挡的?

    墨龙渊终还是顶不住脑海内的一十六道邪念,重重地捏住了梦蝶的手,咯咯怪笑起来。

    梦蝶吓得花容失色,她边甩着墨龙渊的手,边向床后挪移道:“你……你要干什么?!”

    可墨龙渊近乎灵王的力量,岂是她这个小小灵士可以反抗的?她无论如何拉拽,甚至把自己的骨头都拧得喀喀作响,也都无法挣脱开那铁钳般的手掌。

    墨龙渊的眼睛已经浑浊,魅影蒙蔽了他的双眼;他的耳畔,也如是被小鬼窸窣的低语填满,教唆他。

    嗙嘡一声,梦蝶被狠狠按倒在床头。

    她奋力地推搡着墨龙渊,却根本无能阻止对方压来。

    那两只手,很快就不动了——不能动了。因为墨龙渊已夺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并如镣铐一般将其夹死。

    绝望,眼下梦蝶的心里只有绝望。她哭啼道:“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我,我不要你做我的护卫了……那二十万枚‘聚灵丹’也都统统送给你了!好吗?”

第390章 清心破障

    墨龙渊胸廓的起伏,趋于平缓。

    他那干燥的双唇之间,往复吐出了浑浊的气息,似是带出了心中邪念。

    良久,他松开了手道:“梦蝶……对不起,我……”

    啪的脆响!

    五道清晰可见的红印,火辣辣地烙在了他的脸颊上。

    梦蝶的眼中,是既愤怒又害怕。她已后悔甩了墨龙渊一巴掌,手都在瑟瑟发抖。

    可她没有料到,墨龙渊却默自起身,连退到了石室阴暗的角落。他贴着冰冷的石壁,仰面叹息道:“走吧,日后莫要再接近我。那二十万枚聚灵丹,请你也收回去吧……”

    说罢,墨龙渊便取出那只金镶玉盒,从石床的一角滑向梦蝶身边……

    可梦蝶连瞧都没瞧那玉盒一眼,只反手一拨,就将其打翻在地。只闻嘈嘈切切,那成千上万枚的‘聚灵丹’便散落在石室的每一个角落。

    梦蝶的秀眉在颤动,她望得墨龙渊那冷如刀锋般的面庞,是泪流如注。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只起身逃出了石室,一路掩面奔走。

    人一走,墨龙渊便长叹了一声,瘫坐在地。

    他虽然明白自己方才的举动,皆是因为那过量的邪念所诱。

    但他必须得承认——是他伤害了梦蝶,也是他辜负了好朋友的信任与美意。

    墨龙渊紧攒着拳头,恨不得将自己的颅骨给捶碎。可他明白,任何自残皆是于事无补的。为今,他只有要想尽一切办法,来抵挡住心中那一十六道贪、嗔、痴三毒,再择一良辰,与梦蝶解释清楚。

    良久,墨龙渊都在暗自思索,如何才能压抑住那日益增多的邪念。可他越想越觉得,光凭自己的毅力与坚持,是远远达不到理想果效的。

    他有些丧气,默道:“这《无相禅功》的修炼之路,实在太过崎岖难行了。非但要度化旁人,还需度化自己。若是不及时清除心中三毒……只怕每一念都可能走火入魔、万劫不复。”他转而垂下了头,又叹息了一声道,“莫不如,就别练这门玄奥功法了……”

    “哈,不练?”忽有道懒散的醉酒之声,自猎王戒传来,“不练……你,还想剿灭无相灭宗?难道凭你那手三脚猫的刀法和灵诀,还想与‘万相王’分庭抗礼?他啊……他的四个‘入室弟子’都能随心杀你。”

    “离大师,我……”墨龙渊低着嗓子,喃喃答道,“我怕若是我接着练下去,便会步那‘万相王’的后尘。到时候,非但除魔卫道无望,就连自己也都成了混世的大魔头……”

    “混世魔头?哼哼,那也未必!”

    “何来未必?难道大师您有破解的妙法?”

    “妙法……似乎还谈不上,但这应该是你唯一的解法。”

    离懒猫飘出猎王戒,边醉醺醺地舔着自己的脚爪,边呜囔道:“且此法奏不奏效……全凭你的慧根了。”

    墨龙渊疑得一声,不禁发问:“我的慧根?难不成,大师您要传授我什么平心静气、抑制内火的调息法门?”

    离懒猫摇着肉垫,连声说不。它指了指前者的衣襟,似有深意道:“这破解办法……本就藏在你自己的身上呐!嘿嘿嘿!”

    血契?灵玺?还是青灯?

    墨龙渊摸索着全身上下,将常用的宝贝一并陈列在了石床之上。

    他来去观察了半晌,又比划得十余组合,却仍然没想到任何破解之法。

    离懒猫绕着长须,打了个酒嗝道:“你的宝贝这么多,为何不全拿出来瞧瞧呢?”

    墨龙渊一听,便知离懒猫指的并不是眼下的这些法器。于是乎,他再度上下细细排查……忽然,他的指尖忽碰到一块豁裂的玉牌。

    他下意识地将这枚玉牌取出一看——原来,正是那妙琳所赠的‘平安符’。他反复搓揉着这枚看似光洁、却刻满经文的佛器,脑海中的思绪浪潮也随之渐渐涌起……

    ‘这‘平安符’的注灵已威力骇俗,但为何天诛神尼要在其上刻画如此多的佛经呢?’

    ——墨龙渊到底智慧过人,他片刻便通:‘莫不然……这与道家的‘阴阳平衡’相近?对啊!佛器本就强盛,可强盛乃为生毒之源。为得制衡使用者心中的存毒,那就需相应的高深佛法与之化解!’

    离懒猫见得墨龙渊眉宇舒张、豁然开朗,便知后者已然通达。于是,它也不再卖关子,朗声言道:“无相灭宗本是禅宗分支,而禅宗则源自西来佛国。因此,这《无相禅功》也算是佛家功法。

    至于这‘白玉庵’嘛……亦是出自佛门。既然是佛门,佛理便大同小异。所以本大师推测——这‘平安符’上的《清心普善咒》兴许可以解你一时之邪念。’

    墨龙渊听闻“一时”二字,便顺由思道:“大师您的言下之意,若是要彻底化解我心中的三毒,还需领会‘无相灭宗’的正统高深佛法才行?”

    离懒猫满意地望向墨龙渊,颔首应道:“不错,且在这崇尚杀伐的‘无相魔宗’之中,佛法就如秋风吹落的树叶那般,满处都是。当然,也没有人会把它们当一回事。因而,以你眼下在龙脉的地位,应该很容易就能得到那部相对应的佛法。”

    细细一想,也是。

    这世上,一旦有什么不被需要了,那就再也没有了任何价值。

    在魔宗弟子的眼里——即使佛法再高深玄妙、予人智慧,只要其没有辅助修炼《无相禅功》的果效,那就如累赘负担一般,随可弃之。

    墨龙渊跃上石床,拨开散落的聚灵丹,盘腿而坐。他举起那块残缺的‘平安符’,对着那幽明的烛火透光诵读咒文,心中也同时默然记念、烙于脑海。

    “南无佛驮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迦迦迦研界,遮遮遮神惹,吒吒吒怛那。多多多檀那,波波波梵摩。摩梵波波波,那檀多多多,那怛吒吒吒……”

    不出一炷香的时分,他已将通篇《清心普善咒》倒背如流。于是乎,他闭起了双眸,口中反复默念经文,领会其中所蕴含的高妙佛理与法度。

    恍然间,墨龙渊的灵魂好似出窍,徜徉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清湖上空。只见鱼儿在水底嬉戏,来去在湖床上舞动的水草之间;头顶的浮云悠闲地躺在青白苍穹之端,时有一行行的白鹭掠过其旁;天真的孩童们光着屁股跳下了水,撩起一泓清凉,洒于无暇的灵魂之上。

    这画面中,只有欢声笑语、世外桃源,没有夺利的纷争与烦恼。

    墨龙渊的眼皮在滚动,他的嘴角又再度挂上了笑意。

    是啊,人间虽处处险恶,但凡是阴暗的角落就有居心叵测的人。

    只不过,世上总有一些人心地纯良、总有一些人能克制自己内心私欲、总有一些人能活得像一个孩子!

    孩子——墨龙渊似乎明白了这个道理:世上最纯良的人,便是孩子。若要摒除邪念,必要学他们一般,无忧无虑、心莫杂念。

    他回忆起自己欢愉的童年岁月,挖掘出那深藏于脑海中的无忧记忆……良久,他的呼吸变得顺畅通达,他的肌肉由紧绷转为松弛,他丹田内的灵气也似是那片清湖一般,令人神往。

    当墨龙渊再度睁开双眸时,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更美了。那粗糙的石凳仿佛刻画上了精美绝伦的缠枝牡丹;周遭散落的聚灵丹也像是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就连高挂在门墙上的‘龙脉旗帜’也赋予了金光与佛法,恍然间回到了千年以前的无相灭宗——那个崇尚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的佛门圣所。

    稍整理完满地的“海棠花”后,墨龙渊怅然地坐在床头。

    他已忘记了心中的邪念,已忘记了今日午时还有魔宗的试炼。

    笃笃——就在此时,石门上又响起了轻敲之声。墨龙渊应得问:“哪位?”

    门外那人言道:“墨龙师兄,试炼时辰已近。我们该出发了。”

    墨龙渊已了然是谁,他浅笑道:“好,烦请两位师弟妹稍候片刻。”

    他轻掸浮尘、束衣提封,随之再度戴上了黑龙面具,缓步启门而出……

    “黑天师弟,白夜师妹,两位别来无恙?”

    “呵呵,托师兄之齐天洪福,我们两人还算安康。”

    “那便好啊……”墨龙渊左右一探,查得四下无人后问,“你俩打探得怎么样?”

    “地形已基本排摸干净,我也绘制了灵图予以标注。只不过……”黑天郎君低声又道,“凭我们在宗脉内的地位,暂时还无法深入重要的地域,做详尽的调查。”

    “嗯,此事急不来,我等得循序渐进、待时而动。”话到此处,墨龙渊忽然眼珠一瞪,侧望石廊道,“眼下我们还是赶紧去参加试炼吧?免得让师尊与众位师兄弟们久等了!”

    再下一秒,只闻石廊尽头传来了吱咯吱咯的脚步声。

    森森幽雾之中,摇曳烛光之下,是那‘宝匣人魔’负背而来。

    宝匣人魔一见三人,便拱手作揖道:“拜见九师兄,和两位师弟妹。”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272/ 第一时间欣赏灵灯最新章节! 作者:太宵所写的《灵灯》为转载作品,灵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灵灯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灵灯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灵灯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灵灯介绍:
黄泉
是幽冥之川、是神隐甘泉,
也可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更可以……是个有爱人、有很多朋友、也有正知正念的「太周之国」落难太子。而我们的故事,却是从他受尽屈辱时开始的……灵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灵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灵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