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这个路途
黄公子也明白,这样的事情直接对小孩儿说出来是不大好的,可他也是么得办法。眼见着自家外甥对这位苏姑娘如此依赖,若没有什么好的理由他完全不怀疑外甥在两者之间会选择谁。
——肯定会选苏姑娘,且还是都不会有犹豫的那种。
黄公子就很抓瞎。
不过他这么说还确实是有些用的。
小孩儿自小和别人没怎么相处过,他的所有常识三观基本上都来自于那个丧心病狂的毒医,苏乩初初将人带回来时立马就发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拿出她当年传道受业(?)的劲儿出来,天天给小孩儿上课,强行将他的三观掰了回来。
小孩儿现如今真正的三观是如何的苏乩也不能确定,但她却知道小孩儿已经学会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思维,且明白苏乩相对来说更喜欢属于正常的三观。
于是在听到黄公子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以后,平心而论小孩儿心里确实有感触,但也并没有多深刻,就只是稍微的好奇而已。
这一丢丢的好奇,和苏乩比较起来完全没有什么可比性。
但与此同时他又清楚的明白,苏乩更希望他做的。
——苏乩希望他能成长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谦谦君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可他知道他不一样苏乩失望。
于是小孩儿低头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好半晌,终于松了口,声音极轻的道:“那我……就跟你去看看他们。”
黄公子霎时间大喜过望。
苏乩低头凝视了小孩儿几眼,见他说完这话就一直沉默着,心下不觉叹息一声,抬手在小孩儿脑袋上轻轻的拍了一下。
小孩儿到底是跟着黄公子走了,且说是“回去看看”,不过三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回去,怕是再不会回来了。
原本心里早就决定好,然而走的那天,小孩儿还是哭的撕心裂肺,后面因着身体的缘故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他这般倒让黄公子看着也不觉心酸起来,甚至一个冲动想连苏乩也一块儿带走了事。
本来嘛,小孩儿舍不得苏乩,那直接让苏乩也跟着不就完事儿了。
——这前提是苏乩只是个普通人。
黄公子一想起苏乩的武力值,当下就:“……”
不了不了,还是冷静一下吧。
黄公子期期艾艾看着苏乩将一个瓷白的小瓶子递给自己,口中云淡风轻说了一句:“这是给小孩儿的药,一天吃一粒即可。”
继而就袖手站在旁边,适宜自己可以走了,黄公子默了一下,想请苏乩一块走的话终究没敢说出口。
苏乩目送着黄公子一行人的马车慢慢离开,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注意到旁边左邻右舍好奇的目光与小声的议论,才回了神,慢吞吞转身回了院子。
站在院子里想了想,苏乩叹了一声,道:“听说人间美景有西湖,而西湖美景尽在苏杭,不若如苏杭玩一玩吧。”
智脑:“……”
智脑默了一下。它还以为苏乩因为小孩儿离开而伤感呢,都准备好的安慰的话了,却不想苏乩一开口说的却是这个。
不过它想了想,在意识里划拉了一下地图,道:“可以啊。这里距离苏杭也并不远。”
苏乩在智脑拖出来的地图上看了几眼,然后用精神力在上面画了一道,口中道:“那就沿着这条路走吧。”
智脑瞅了瞅,看着这条被苏乩随手点出来,却是路程最长的一条路,觉得完全没有出乎自己的意料,因而淡定的点点头:“好的。出行选择有步行,骑马,以及乘坐马车三种,如果要选择后面两种的话建议今天暂且留下明天去集市租赁马匹或者马车再出发。”
苏乩思考了一下,道:“那就明天再出发,乩选择马车。”
“唔……”
智脑应了一声,就默默地规划起租赁马车的事情了。
说起来苏乩在人间行走时,步行的时候最多,剩下大部分也是骑马,乘坐马车这一项在人间女性眼中最适宜的出行方式苏乩其实并没有如何感受过。
不过就算是习惯了步行,偶尔来点儿变化也是非常有趣的事情嘛。
苏乩想着,愉快的将院子收拾了一下,将小孩儿留下来的东西都一动不动的封印起来,继而钻进自己卧室里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乩就起来了。
她这院子里的仆从都是石头变得,无论苏乩做出什么决定都不会有意见——不如说它们其实连自我意识都没有,只是在苏乩的控制下会简单的特定的技能而已。
等院子里只剩下小孩儿活动的痕迹的时候,苏乩笑了一声,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用袖里乾坤装了,然后转身走出院子,一个封印悄无声息的落在院子上,没有任何人发觉。
智脑的规划向来非常靠谱,苏乩跟着智脑给出的规划在集市上租了一辆马车带一个车夫,没多做停留就出了城。
鉴于她这次出行用的是马车且还有凡人车夫在,因而苏乩穿的是男装。
她身高原本就过了一米七,再加上性别在她眼中并没有多么明显的界定,因而穿着男装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精致的小少爷模样,全然没有一点儿破绽。
——非要说,这小少爷真是精致过了头,比一般的姑娘家可好看的多哩。
车夫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心里寻思,怪道这小少爷要租赁马车,像这般矜贵的人儿,合该精细的养着。
他还觉得这样粗糙的马车着实配不上苏少爷这样精致的人呢。
车夫在外面赶车,心里脑洞几乎飞上天,面上却一声不吭,力求将马车赶的安安稳稳,让小少爷少受一点儿颠簸。
——实际上苏乩也确实没感觉到什么颠簸。
倒不是这车夫技术当真这么好,毕竟苏乩说是要按照人间的游戏规则来,却也不会让自己过于难受,因而就用法术给这马车加了点儿特效,不会让别人发现,她自己坐着却舒舒服服。
这会儿苏乩坐在马车里,倚在车壁上放着的软枕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慢慢翻看着。
自从人间出现造纸术,且书籍开始用纸张装订之后,苏乩就对翻看人类的书籍越发感兴趣——毕竟比起竹简好用许多,也更方便携带。
虽然就苏乩个人来说并不存在携带方面的困扰,可到底一马车的竹简上面真正的字数可能都比不过现在她手里正拿着的这一本上字数多。
不过也因为竹简占地面积大,携带又不方便,那会儿的书记录起来就特别的……言简意赅。
经常三言两语一个故事就结束了。
苏乩就:“……”
毕竟她看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打发时间,可这一个故事三两句说完,不可避免中间的细节经过会被省略许多,就完全达不到打发时间的效果了。
因而那时候苏乩看书,表面上是捧着竹简看,实际上我们都知道她是在看智脑整理出来的故事。
现在就不一样了。
自从纸张问世,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也渐渐的被记录下来,话本儿开始修炼流行起来。
这些话本儿虽没有智脑在各个世界收录到的故事精彩优秀,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总之,苏乩现在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看着故事吃着小点心,过得是非常舒爽了。
这天,时近黄昏,他们却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城池,车夫皱着眉头,神色有些不大好,回神在车辕上敲了一下,低声向苏乩道:“公子,今日天黑之前可能是到不了镇上了。”
苏乩手下动作不停,面上却有着惊讶的挑了挑眉。
这车夫一路走来都非常靠谱,显然是已经对这条长途路很熟悉了,每每该哪里出发该哪里停下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基本上没出过什么差错。
苏乩一度觉得这车夫当真是个人才,却不想今儿倒是有了意外。
她想着,就将书随手合上放在一边,掀开帘子往外面瞅了瞅,口中问道:“怎么了?”
她抬眼往周围打量了一番。
她们这会儿是在山路上,路上还有点小崎岖,但她全程都在马车里又施了术法,因而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更重要的是现在分明算着时辰才不到黄昏,可天色已经非常昏沉,天上乌云密布,眼见着用不了多长时间怕是就会下一场暴雨。
苏乩忍不住就心虚了一下。
她思考了一秒钟要不要直接将这乌云打散了去,不过想了想,这些行云布雨之术早有定数,她这么贸然打散指不定就惹上什么因果了。
于是苏乩冷静了一下,咳了一声,问车夫道:“距离下一个镇上还有多远?”
车夫皱眉估摸了一下,回说:“前面应该是云水镇,全力赶车的话原本应该刚到,但我看着这天色,约莫用不了一刻钟就得下雨,一刻钟赶到镇上决计来不及……”
他说着,小心的看了一眼苏乩,建议道:“不如先找个庙宇避避雨?”
——没将天象考虑到,算是他失误,苏乩银子给的丰厚,车夫平日里也尽心,这会儿遇见这么个突发状况,他心里就有些不好意思。
苏乩眯着眼睛望了一眼天空,点头同意了他的意见。
车夫当下就松了一口气,忙不迭道:“苏公子快进去坐好,我刚好知道这山腰上有一座小庙,避雨正好合适。”
苏乩默了一下,问说:“山腰上?”
车夫一愣,不清楚苏乩对这个地方有什么疑问,不觉有些惴惴道:“是在山腰上……可是有什么不妥?”
苏乩:“……”
岂止是不妥,那问题可真是大了。
她原先没仔细看,还以为真是要下雨了,不过后面又突然察觉到不对,多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乌云并不是自然形成,而是什么东西的劫雷。
——初步预计是个妖族。
且就在山腰附近。
苏乩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也是她为了更自在一些,将马车封印的彻底,又没多注意外面的情况,因而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山上的不对劲,导致车夫这会儿都走到山脚下才发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苏乩:“……”
苏乩忍不住默了又默。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担忧的,主要是怕将这车夫牵扯进来。
这车夫人挺好,看着也没做过什么恶,原本顺顺遂遂命里并没有什么劫数,总不能因为给自己赶了一趟马车而出了事吧?
苏乩心里寻思了一会儿,那边车夫还有些不安的等着她回话,智脑戳了苏乩一下道:“上去就上去吧,看你将人车夫吓得。真若出了事你去地府将他魂魄要回来就是。”
苏乩:“……”
智脑说的简单粗暴,她还真是无言以对。
半晌,她点点头,道:“就去山腰吧,再耽搁一会儿雨就要下了。”
车夫松了口气,赶紧应了一声就赶着马车向山腰上赶。
许是因为天气许是因为动物特有的直觉,一路上都很听话的马这会儿就不受控制的很,唏律律的叫着,越接近山腰就越不安,到后面更是走都不敢走了,甚至还想拔腿就走。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昏沉,狂风大作,吹的林间的树木稀里哗啦响个不停,视线也受到很大影响。
车夫坐在外面指挥不动和自己配合多年一直很有默契的马,心里就先又慌又乱,艰难的抹了一把脸回身战战兢兢道:“苏,苏公子,这这,情况不大对。”
苏乩:“……”
苏乩心说你才发现啊,面上却一派冷静,道:“先去庙里。”
见车夫一脸惊慌,她垂了垂眼睛,道:“这马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到庙里了,不若先将马儿放了,等明日再过来?都说老马识途,这马跟了你许久,不至于会跑丢。”
车夫犹豫了一下。
这马确实跟了自己许久,丢肯定是不会丢,他主要是担心会不会有些狠心贪婪的将他这马据为己有,或者更狠一点直接杀了吃了。
苏乩不是很能get到车夫担心的点,但见他神情犹疑也不催促,只等着让他自己做决定。
车夫想了想,道:“不如将马先栓在树上,等雨停了,我们明日过来再带走。”
苏乩:“……”
理论上这样做更稳妥一些没毛病,然而问题在于这雨不是真正要下雨,而是某个妖族的雷劫。
距离这么近雷劫之下一个普通的马匹能有什么活路?
苏乩:#无话可说jpg.#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这个蛇妖
但这话又不能直接跟车夫说——这就很为难九尾狐了。
苏乩寻思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那就这么办吧。”
——左右她一会儿悄悄将马匹的缰绳解开就是。
车夫响亮的应了一声,两个人下了马车,就这么顶着狂风往山腰上走。
有苏乩在场,情况虽然看起来非常危险,但两人还是平安的抵达了车夫说的那个破庙里面。
两人刚在破庙里站定,外面蓦然风雨交加,那车夫哆哆嗦嗦的往破庙里那已经破败的神像跟前躲,苏乩站在门口远眺了一下,一时半会儿也看不清那渡劫的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以这劫雷看来,苏乩觉得应该是个没多造杀孽的。
若是能成功度了这雷劫,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她这心里寻思着,就在门口多待了一会儿,后面已经缓过来的车夫这会儿将庙里的枯草破布都收拾起来,火堆都点起来了,一抬头见苏乩还在门口台阶上站着,并不进来,不禁扬声道:
“这雨来的急,看样子不会下多长时间,苏少爷你站那儿别一会儿将衣服淋湿了。”
苏乩“唔”了一声,慢悠悠转身,见车夫已然坐在火堆旁边,见她就扬起一个笑来,口里道:“我怕晚上冷,点个火堆还能取暖。”
苏乩也过去坐在火堆另一边,暖烘烘的火焰很快就将她在门口站着时沾染上的湿意烤散,她不觉舒服的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朝车夫笑道:“你想的很周到,这次确实麻烦你了。”
——平白摊上性命之忧,等到了杭州可得给这车夫加点儿钱。
苏乩心里想着,和车夫随意闲聊了一会儿。
这车夫走南闯北,到的地方多,很是有些见多识广的意思,苏乩虽然知道的多,但对这个时代却不如这车夫更熟悉,因而两个人说起来,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就很是融洽了。
说了一会儿闲话,又将带着的干粮肉干之类的东西在火上烤热了,吃完之后就各自找了避风的地方睡了。
苏乩闭着眼睛,等车夫睡熟了,直接起身给车夫扔了个瞌睡虫,又给这破庙上加了个结界,然后兜头出了破庙向着劫雷最中心的方向去了。
等到得现场,苏乩围观了一下,不觉“啧”了一声。
山野之间有一水桶粗细的白蛇,在空中正对着劫雷盘旋而上,劫雷接二连三打在它身上,看着却不痛不痒,让苏乩很是怀疑这条蛇和天道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苏乩这么想着,忍不住就戳了戳天道,天道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回了话,回完话瞅了瞅苏乩周边环境,不觉有些惊讶问道:“你怎么遇着这条白蛇了?”
苏乩“咦?”了一声,问道:“这白蛇有哪里不对么?”
天道哼唧了一声,道:“没什么不对。就是这白蛇……”
天道组织了一下,才将自己的意思表达了出来:“这白蛇有几分支撑世界的资质。”
苏乩“哦豁”一声,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天道就又道:“你怎么老能碰见这种世界支柱类似的存在。”
——声音听着还真心有几分纳闷。
苏乩就:“……”
她沉吟一声,才慢条斯理回道:“你怕不是忘了当年封神和乩做的交易?”
天道:“……”
天道也是无话可说,这可不就是因为自己交易出的那两个条件才这样么。
这么说原来还是自己的锅。
天道装模作样咳了一声,然后自然而言的转移了话题道:“对了,之前你叫我做什么?”
苏乩心里就觉得天道真是感情越来越丰富了,不过她也没多想,就问道:“唔,就是想问问你这白蛇的雷劫怎么这般容易?”
可不容易呢。
就她和天道说话的功夫,一场雷劫已经结束,那白蛇腾云驾雾在空中转了几圈,然后绕着一块石头盘旋落地,继而一片白莹莹雾蒙蒙的光散开,那白蛇褪了蛇皮,就地化成一个少女。
少女看着最多不过二八年华,容貌在人类的审美中当属于端庄雍容的那种,五官精致又大气。
她好奇且惊讶的在自己四肢上下打量了几眼,目光落在旁边褪下的蛇皮上,眼睛眨了眨,脸上绽开一个纯真又妩媚的笑,手指在空中轻点,那蛇皮便化作一身月白的裙装穿在了她身上。
许是化为人形不容易,少女扯着裙摆在原地开心的转了几圈,清脆的笑声在林间响起——也亏得这地方偏僻没什么人烟,要不这大晚上听着山野间传来一阵笑声,可不吓死个人。
苏乩看着少女眉眼弯弯的模样,心里不觉生出一种迷之欣慰,朝智脑道:“这白蛇活泼可爱,是个好的。”
智脑听出她语气里的欣慰,忍不住:“……”
它哽了一下才道:“这白蛇好不好另说,你这欣慰的语气怎么回事?”
苏乩:“……”
苏乩也哽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有了说法,振振有词回说:“乩好歹也是公认的众妖之王,见着一个有前途的后辈欣慰一下不是很正常。”
智脑心说是谁一直不肯承认这个名头的,这会儿倒知道拿出来了。
一人一智脑就这么围观了小姑娘开心完,苏乩正考虑着要不要上前搭个话和后辈联络一下感情,冷不防身后一个声音警惕道:“你是谁?”
苏乩回头,将来人上下一番打量,瞬间了然。
眼前这还是个蛇妖,不过苏乩预计这应当是个青蛇。
这青蛇外表是弱冠少年的模样,身上穿着一件翠绿翠绿的长衫,一双眼睛狭长,金色的瞳仁戒备的竖起来,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的样子。
他这一声也将那边正自我欣赏的白蛇妖惊动了,少女惊呼一声,转头看过来,看见苏乩时有些紧张,待看见那青蛇时又放松了下来,面上就露出一个开心的笑意,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嫣然一笑道:“小青,你看我化出人形了。”
被称作“小青”的青蛇妖:“……”
苏乩:“……”
苏乩看着少女纯女无辜的笑容,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难道说,这只白蛇妖都不会看气氛的吗?
咳。
苏乩瞄了神情一言难尽的青蛇一眼,做出一个笑模样,口中道:“别这么紧张,乩只是路过。”
青蛇:“……”
白蛇:“……”
不得不说苏乩这话听着真是没有一点儿真实性,便是刚化形傻乎乎(?)的白蛇都察觉到不对,疑惑的看了过去。
苏乩:“……”
智脑:“……”
智脑默了一下,道:“你的借口还可以再不走心一些吗?”
果然青蛇冷笑一声,脚步微动挡在了白蛇和苏乩之间,口中道:“呵,深更半夜,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野之间路过?”
苏乩:“……”
苏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看来,没办法了。
于是她撸起袖子,将两条蛇就地捶了一顿。
不怎么能搞清楚现状正一脸茫然等待围观的白蛇:“???”
觉得这少年不大对指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思考着要不要将其控制起来的青蛇:“???”
苏乩将两条蛇捶了一顿,也没下多大狠手,就是全方位碾压式的让他们意识到和自己的差距,然后控制住了他们的行动而已。
青蛇刚刚还满是阴狠的脸上这会儿一片空白,苏乩盯着他,手下掐算一番,挑眉道:“你这青蛇倒是好运,原本已染上杀孽,后面却又开始行善……”
苏乩说着,突然“唔”了一声,忍不住迟疑的对智脑道:“阿玉,你瞧瞧这青蛇的灵魂是不是不大对?”
智脑应了一声,一边扫描一边问道:“怎么不对了?”
它话音刚落,就疑惑道:“真是奇怪?这青蛇灵魂和肉体确实不大对劲儿。”
智脑来了兴趣,十八般武艺全拿出来研究起其中细节,而苏乩也改变了主意,笑眯眯朝两条蛇妖道:“乩观你们骨骼清奇,是个人才,不如跟我走吧?”
青蛇:“……”
智脑:“……”
白蛇:“好呀好呀。”
白蛇很不合群的反应让青蛇下意识回头瞅了她一眼,白蛇接受到青蛇不赞同的目光,吐了吐舌头,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过去,小声道:“这人法力高强,还生的这般好看,一定是个好人,我们跟着他也挺好的呀。”
青蛇:“……”
青蛇想了一下,觉得就目前这状况,自己就算不同意也似乎并没有什么卵用,于是他冷静了一下,问道:“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他不比白蛇单纯。知道人间有些道士会豢养控制妖族,做一些自己不便动手的恶事,既不沾因果,也更安全。
且苏乩看着气息清正,却又并不沾染什么因果,很有可能正是那种控制妖族的道士。
青蛇想着,悄摸摸的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果真如此,他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保白蛇离开——大不了和这破道士同归于尽就是,反正他这条命原本也是多出来的。
苏乩怔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青蛇的问题,而是她听出了青蛇说话时那股子破釜沉舟的味道,当下就有些茫然,不明白这青蛇平白无故的,这破釜沉舟个什么劲儿。
她寻思了一下,也没寻思出个所以然,不过想着他问的这也确实是个问题。
不过她想将两人(划掉)蛇带着主要是想让智脑研究一下这青蛇的异常,倒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事……
苏乩随口道:“这会儿倒并没有什么事情,你们且先跟乩走吧。”
——于是溜达一趟,苏乩收获了一青一白两条蛇妖。
说起来还有件趣事儿。
那青蛇且不说,一看就是早就化出人形很是熟练了。可白蛇却不同,她才刚化出人形,单单站着的时候看不出来,然而一走路就一下子不对劲儿起来。
原来白蛇习惯了蛇游行的方式,就算是有了人形,走路是却也情不自禁下意识就歪歪扭扭摇来摆去。
苏乩也是偶然间一回头想要和他们说话时才看见这白蛇的走路姿势,忍不住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青蛇因为心里担心苏乩的目的,倒也没注意这种小细节,见苏乩回头突然一笑,当下茫然的顺着苏乩的视线看过去,忍不住就:“……”
他扶住走的妖娆过头的白蛇,下意识又转头看了苏乩一眼,见这少年在月光下笑意盈盈全然无害的模样,心下的戒备不自觉的就散去了一些。
他垂了垂眼睫,轻声指点着白蛇人类走路的方式,苏乩见两蛇一个教的仔细一个学的认真,很是和谐的样子,当下眯了眯眼睛,也没再说话,就向着破庙走去。
回去的时候车夫还在睡觉,连姿势都没变过,苏乩将他身上的瞌睡虫收回来,然后找了个地方坐着闭目养神起来。
第二天天微微亮时她就睁开眼睛,将自己打理了一番,出了破庙,那两条蛇还在庙门口的空地上练习走路,见苏乩出来,白蛇笑着朝她打了个招呼,道:“苏公子,你瞧我现在走的怎么样?”
苏乩看了几眼,见她果然走的像模像样,并不如一般人类女子讲究的那样步步生莲,却也很有些摇曳生姿的感觉,当下点头道:“甚好甚好。”
白蛇就开心的笑了开来。
车夫还没睁眼就听到庙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他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所在的地方,当下一个机灵清醒过来,举目望了望周围情况,略微收拾了一下就出了庙门。
他一出去就对上白蛇笑靥如花的模样,不觉呆了一下,直到被青蛇冷飕飕的目光看了一眼才回了神,看向苏乩,问道:“苏公子,这两人是……?”
苏乩看他一眼,道:“这两人昨夜也来庙中避雨,你当时睡得沉,大概没听到吧。”
车夫不禁有些内疚的想,苏公子可真是个大好人,守了一晚上夜也不生气。
因着这点心虚,他也没敢多问,前前后后收拾了一番就说要回去牵马,让苏乩在庙里等着。
苏乩也没拒绝——那马车她在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就顺便将其找回来并原样栓在了树上,完全不会被车夫发现什么异常。
等车夫走了,青蛇看了眼苏乩,好奇问道:“你要去哪里?”
苏乩漫不经心回道:“杭州。”
青蛇心里蓦然一跳。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这个书生
苏乩也不知道注意没注意到青蛇突然有细微变化的神情,只撑着下巴笑盈盈的看着外面,口中道:“听闻西湖景致最是独特,乩心里好奇,很是想见识一二。”
青蛇神情有些恍惚,并没有接话,反而白蛇小姑娘好奇的看过来,问说:“西湖的风景很美吗?”
苏乩想了想,回道:“乩也不曾见过,但听闻人间盛赞,想来是极美的。”
小姑娘脸上情不自禁便露出憧憬的神色,有些兴奋的笑道:“真好呢,我也要去看。”
苏乩应了一声。
随意闲聊了几句,车夫很快就回来,几人稍微收拾了一下东西,就上了马车。
——嗯,白蛇也跟着苏乩一起坐在了马车里。
虽然车夫对此似乎是有些疑问,但青蛇非常熟练的掏出银子递过去,苏乩又对此乐见其成的情况下,车夫当下就闭嘴了,甚至还有点儿美滋滋于自己竟然可以赚到两份银子。
咳。
这里原本距离杭州就已经不远,路上也再没生出什么波折,因而几天的功夫,就抵达了目的地。
苏乩连带两条蛇对这个地方基本上都可以说是人生地不熟的状态。
——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没有错。
因而和车夫分别之后,几人站在街道上,一时半会儿的就有些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几个人容貌亮眼气质不俗,站了没几分钟眼见着就有些跃跃欲试前来搭讪的,苏乩想了一下,道:“不如先买个宅子住下?”
青蛇:“……”
青蛇禁不住一言难尽的看了他一眼,心说这道人是真的阔气,随随便便就买宅子。
想是这么想,于是他有些迟疑道:“苏公子是要在这里定居下来?如若不然买宅子……也没这个必要吧?”
他话说的委婉,然而苏乩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的回道:“虽然定居不定居还不确定,但既然来了,不买个宅子,怎么住的自在?”
青蛇:“……”
——#这大概是因为土豪的世界我不懂吧。#
苏乩做出决定,又不用他掏银子,青蛇其实也没有什么反驳的立场,因而只能艰难的点点头,道:“言之有理。”
两人就这么说定,然后一回头的时候就看见白蛇已经跑到路边的一个小摊子跟前,眨巴着眼睛被那小摊贩忽悠的差点儿没把东西都买了。
青蛇:“……”
——啊,心好累。
他走过去,瞄了一眼摊子上的东西,默了一下,转头看向白蛇,问道:“你想要什么?”
白蛇眼巴巴看向青蛇,道:“这个笼子,很有趣。”
青蛇跟着看过去。
白蛇指的是那种用细竹片编出来的笼子,根据他的眼光看着应该装什么小动物比如蛇……之类……的……
意识到这一点,青蛇脸上神色顿时僵了一下。那竹笼编的精致小巧,不看作用的话都能当做什么小玩意儿来把玩了。
他扶了扶额头,艰难问道:“你买这个做什么?”
白蛇满脸无辜的抬眼看他:“刚刚这人说这种竹笼子装起蛇来最方便,我们不正……”
青蛇当机立断扯了扯她衣袖打断了她的话,就是那小摊贩都有些诧异了,忍不住问说:“这位姑娘喜欢养蛇?”
白蛇态度自然的回道:“不是啊,我们……”
青蛇接口道:“我们家公子喜欢养蛇,所以我们过来看看。”
“咦……?”
白蛇看出青蛇似乎并不怎么想让自己说话的意思,又觉得青蛇说的这话其实也没什么毛病——他们两个本来就是蛇,又刚好被苏乩养着,完全没问题,因而果真就闭了嘴没再插话。
青蛇和小摊贩随便说了几句,最好干巴巴买了两个竹笼子,才向着苏乩走过去。
苏乩这会儿也和旁边一个小摊贩聊上了。不过她却不是被小摊贩忽悠,而是翻过来将对方忽悠的不知道东南西北。
等那两个过来的时候,苏乩已经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打算动身去瞅瞅了。
青蛇看他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却这么熟练的和小摊贩唠嗑,总觉得感觉奇怪的很。
他想了想,想起记忆里像他这样的人更多是矜持端庄的模样,就觉得眼前这苏公子果真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就一手拉着白蛇,一直跟着苏乩走,入目之处的场景落在他眼中看着既熟悉又陌生,脑子里浑浑噩噩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直到前面苏乩笑吟吟道一句:“且进去坐坐吧。”他才回了神。
苏乩当然注意到自从到了这临安城内这条青蛇那奇怪的反应,她心里好奇,却也没多问。
这会儿这青蛇眼看着情绪很不稳定的样子,她若是不小心戳到别人痛处就不好了。
苏乩心里想着,迈步到眼前这茶楼里,几人点了一壶茶坐定。青蛇这才渐渐回了神,问道:“来这里做什么?”
苏乩将茶杯在手里把玩了一下,脸上的神色看起来略显漫不经意,回道:“听说这里评书说的极好,乩慕名而来。”
这话落在正奉茶的侍人耳朵里,那侍人瞬间就来了兴趣,接口道:“客官要听评书,您这可算是来对了地方……”
他说着,觑了一眼苏乩脸上神色,见他眉梢微挑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心里就是一定,张口就说了下去。
苏乩含笑听着侍人东拉西扯说了一通,又随口接了些话题,不知不觉的,就让这侍人将他知道的东西全掏了出来,临走时半点儿没有察觉到苏乩的别有用心不说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青蛇:“……”
青蛇深沉的想,这个苏乩,不容小觑!
在茶楼里转了一圈,苏乩成功的get到了临安城生活注意事项一二三,转头就买了一处大宅子,并干脆利落过了户。
——值得一提的是,她在这里买的这宅子听闻还是有些问题的,左右不是妖怪就是闹鬼,苏乩半点儿不虚,那人也着急想甩脱手,在官府也有门路,因而这手续什么波折都没费就办好了,都不用等程序。
几人当天就住上了。
苏乩这宅子不大不小,是三进的,他们三个人住着绰绰有余,她将宅子划分了一下,自己占了主院,剩下让那两条蛇随便选。
白蛇原本还想和青蛇住在一起——可以看出来这两条蛇之前关系确实很好了——不过青蛇却并没有同意,白蛇就委屈巴巴过来找苏乩评理。
实不相瞒苏乩也是有点儿惊讶。毕竟一路上走来看青蛇那护犊子的劲儿她还以为这两条蛇都算得上道侣了,却不想这会儿在却又拒绝。
——难不成是吵架了?
苏乩心里纳闷了一下,又觉得不大像。
青蛇在白蛇过来没多长时间后也跟着过来了,见苏乩看着自己的目光很是有些一言难尽的意味,他默了一下。道:“小白初入人间不懂事,若是有哪里冒犯了还请苏公子海涵。”
苏乩:“……”
苏乩也默了一下,回道:“冒犯倒是没有……”
可能是年纪大了(……),她其实还挺喜欢这种活泼天真可爱的小姑娘的。
“只是小白因为你不和她住一起,有些不高兴,过来找乩撒撒娇而已。”
青蛇:“……”
撒娇什么的……
青蛇脸上神情霎时间就非常微妙了。
他整理了一下语言,斟酌道:“我们虽则真身为蛇妖,可到底现如今入了世,也该按人间的规矩行事才是。”
苏乩一时半会儿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这个“人间的规矩”到底指的是什么,便茫然的看过去。
青蛇接受到她的目光,也是一言难尽,哽了一下才道:“我们男未婚女未嫁,人间又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住在一个院子里实在不成体统。”
苏乩:“……”
苏乩:“………”
苏乩:“…………”
苏乩恍惚了一下,当下脱口而出道:“你们不是的道侣吗?”
青蛇:“……不是。”
他说出这样否定的答案的时候,眼睫微垂的模样看着着实有些伤感。
虽然不知道他在伤感些什么,但苏乩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迷茫的显然并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的白蛇,从善如流的转移了话题:“既如此,分开住就分开住吧。”
见白蛇脸颊鼓了鼓想要说什么她笑着看过去道:“你若觉得无聊了去他的院子你找他就是,这么短的距离,也就多几步路而已。”
白蛇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且不习惯,但还是答应了。
——她可不想再试一次被打出原型的滋味。
几人就这么在杭州定居下来。
苏乩招了几个仆侍,这年头人口买卖还挺常见,很多日子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家自愿签了卖身契卖到高门大户的当下人,甚至有门户够高的家里,当下人都是等闲求不来的。
苏乩虽然初来乍到,可他气质特别,又出手大方,当时搬进来贺新迁的时候,左邻右舍还背地里猜测着他会不会是京城里来的什么公子呢。
——这么说是想表达苏乩想给宅子里招几个下人真的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有了下人,平日里宅子里倒不用担心,因而苏乩日常就在城中四处溜达,将听说过的有名景点全部溜达了一遍。
有时候小白小青两条蛇会跟着,有时候苏乩一个人。
说起来,这两条蛇其实是有名字的,那条青蛇以青为姓,叫做青寒云,白蛇以白为姓,叫做白素贞。不过不管是苏乩还那两条蛇,每每更习惯于小青小白这两个称呼。
这天,一早起来就烟雨朦胧,苏乩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突然道:“听闻西湖景致在烟雨朦胧时最具特色,此时正好去瞧瞧。”
她说走就走,当下找了一把纸伞就打算出门,临走时看见小白在院子里淋雨,随口问了一句:“乩要去西湖赏景,小白你去吗?”
小白眼睛一亮,兴冲冲跑过来道:“要去。”
苏乩莞尔一笑,见只有她一个,又问道:“小青呢?”
小白躲在苏乩的油纸伞下面,皱着眉头想了想,回说:“他说最近学会了一道新菜,要试着做做看。”
苏乩“唔”了一声:“那走吧。”
小白欢欢喜喜的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油纸伞,跟着苏乩出了门。
因为天气缘故,这会儿路上行人并不多,两人慢悠悠晃到西湖边上,举目望去烟雨朦胧之中远处重重叠叠山影若隐若现,细细密密的雨丝在空中织出一张网,而平静的水面就被笼罩在这张细网之中,显得有一种特别的韵味。
苏乩沿着回廊漫步而行,觉得这烟雨下的西湖果真别有特色,很是赏心悦目,小白亦步亦趋跟着苏乩,时不时左顾右盼。
不过实际上在她看来,眼前这西湖美景比起她刚刚在院子里看的也并没有什么差别,因而也就有些漫不经心了。
就因着这丝漫不经心,苏乩已经走到歇脚亭子里时,一回头就正好看见小姑娘和一个被雨淋的颇狼狈的书生撞到了一起。
那书生许是出门的时候忘了带伞,顶着已经逐渐变大的雨跑到亭子里打算躲一躲,正闷头往过跑是却不想小白正在左顾右盼全然没注意后面有人过来,当下撞了个正着,小白身为蛇妖还未曾如何,那书生却是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苏乩:“……”
苏乩刚才把伞合上,这会儿又无奈打开,撑伞走过去,看了眼书生散落在地上的几本书,微微皱了皱了眉,问道:“没事吧?”
小白委屈巴巴的蹭到苏乩伞下,那书生忙不迭将有些湿了的书捡起来,也顾不得自己如何,爱惜的用袖子小心翼翼的蹭了蹭,注意到自己衣袖有些湿了之后,忍不住皱了眉。
他将书拢进怀里,才向旁边看过去,一眼见着小白站在那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看过来,当下晃了一下神,继而红了耳朵低下头,嘴里诺诺道:“小生急于避雨,不曾注意到姑娘在此,有所冲撞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
小白吐了吐舌头,挥手道:“没关系,是我挡着你的道儿了。”
书生不觉惊诧抬头看她,然后才注意到和她站在一起的苏乩。
入目间一男一女年纪相当,少女五官精致,气质娇俏可爱,少年容貌竟比少女更盛,两人站在一起那叫一个郎才女貌。
书生看着,不知道怎么的,心中竟莫名生出一股子失落感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这个和尚
他侧过头,嘴里囫囵说了句什么,苏乩看着这两人对视,微微笑了一声,道:“雨势颇大,有话不如去亭中再说?”
书生愣了一下,呆呆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点了点头。
三人在亭子里坐定,苏乩一直撑着伞,浑身清清爽爽,小白发呆时倒是在雨里站了一会儿,这会儿衣服就有点儿潮潮的,苏乩瞥了旁边浑身几乎湿透的书生一眼,自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朝小白递了过去。
小白其实不是很懂苏乩为什么要给她帕子,毕竟在她看来,这么一点儿雨算不得什么,且平心而论,她的本体其实还挺喜欢这种潮湿的空气的。
苏乩:“……”
苏乩无奈的扶了下额头,索性自己又将帕子拿过来将小白脸上还有头发上的水珠稍微擦拭了一番,这次转头看向从刚刚起就一直直愣愣看过来的书生。
那书生对上苏乩的视线,蓦然回了神,继而尴尬的笑了一声,侧开了目光。
苏乩眯着眼睛将他不着痕迹上下打量了一番,手指微动,略掐算了一下,然后脸上不觉露出一个颇显微妙的笑容出来。
不过她这笑容中的微妙意味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察觉。
毕竟这会儿那两个人一个尴尬的不知所措,而另一个正百无聊赖的四处打量。
苏乩想了一下,又从袖子里重新掏出来一块儿干净的手帕,朝那书生慢吞吞递过去,口中道:“这亭子里能避雨却不能遮风,这位公子还是先擦擦吧。”
书生本来身体素质就不怎么样,又在雨中淋了好一会儿,现如今正瑟瑟发抖间,冷不防听到苏乩说话,仿佛受惊一般抬头看他一眼,余光从小白身上扫过,又很快移开,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苏乩递过来的帕子接住了,同时低低的道了一声谢。
苏乩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正背过身清理自己的书生,心里觉得纳闷极了。
她刚刚看出这书生和小白之间有一段因缘,故而掐算了一下,可掐算的结果却显示这两个人的因缘摇摇欲坠,欲连不连。
——也是相当的奇特了。
苏乩心里想着,面上不露分毫,见书生打理好自己之后又整理了书本,复又将其抱在怀里,笑眯眯的搭话道:“公子是要参加今年的乡试?”
根据人间的考试制度,基本上分三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县试,考中了称为秀才,就能算是个名正言顺的读书人了。
第二个层次就是乡试。乡试考中了称为举人,如果不是致力于进入朝堂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一般情况下成为举人已经足够一般的读书人衣食无忧了。
第三个层次是殿试。前两个层次是在本人所属的地方城市就可以参加考试的,但殿试却是全国上下所有举人前往京城,统一参加,就跟全国统考似得。
苏乩在智脑里调出人间考试的规则及程序,不自觉就走了下神,寻思着这程序能不能用在她第一学府里面……
她走神这功夫,那书生有些局促的回了苏乩的问题,又似乎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故而又礼貌性的随意提了个话题。
不过苏乩正在走神,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话题,就在书生心中一慌的时候,旁边小白脆生生的将话题话题接了过去。
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
于是苏乩回神的时候,就注意到两人之间前一秒若隐若现的因果线这一刻突然仿佛牢固了一些。
然后她忍不住再一次陷入沉思之中。
书生和小白说了几句。两人也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本来就没什么话说。
虽然书生内心里很想和这位姑娘多说几句话,然而一方面他是个读书人,心里自然有读书人的讲究,和人家素不相识一姑娘这么直接的聊天着实不合他的习惯。二则是苏乩还在旁边站着,他心里猜测这两人不是兄妹就是夫妻,反正无论哪种关系,当着苏乩的面和小白搭话这种事情他都做不来。
于是两人没说上几句话,就又沉默了下来。
亭子里一时之间非常安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屋檐或者草叶上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已经玩儿够了自亭外飞檐上滴落的几乎连成线的雨水的小白转头扯了扯苏乩的衣袖,拖长了声音问道:“苏公子,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她问这话时候的语气,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在撒娇了。
反正落在旁边那全程浑身不自在书生耳朵里,就觉得这声音软软糯糯,撒娇撒的非常甜腻了,这让他不自觉就转头看了小白一眼。
不过苏乩却知道小白这句话确实是在单纯的问自己这雨什么时候能停,于是她想了想,回说:“快了,一刻钟之内。”
她说的笃定,就让因为不知名的缘故而神思不属的书生忍不住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小白对苏乩的话半点儿都没有怀疑,当下就笑开了,口中就道:“好极了,待在这里好无聊啊。”
她其实想问她们为什么要在这亭子里躲雨,而不是飞回去或者施法让雨停了,不过再是天真来人间这么长时间她也能知道,这种话是不可以直接在凡人面前问出口的。
因而小姑娘只是嘟嘟囔囔随口抱怨了几句,就又兴致勃勃的转移开了注意力。
倒是书生,看着苏乩和小白之间的互动,忍了忍,没忍住问了一句:“这位公子会看天象?”
苏乩“唔”了一声,眨了眨眼睛,笑着看过去:“略知一二。”
书生就又安静了下来。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多话的人,刚刚说那话一方面是心里着实好奇,另一方面也是觉得亭子里的气氛实在微妙。
——当然,很有可能觉得微妙的只有他自己。
书生心里想着,余光里看着那白衣的小姑娘笑容满面的用手心接了一捧雨水又反手倒掉,如此反复,明明是非常无趣的过程这小姑娘却玩的饶有兴致。
这让书生感觉非常有趣,就觉得这样天真可爱不做作的姑娘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目光微微动了动,转头又看见旁边那位气质斐然的公子则是斜坐在侧边的木椅上,含笑注视着细细密密的雨水落在西湖里接天的莲叶上,很是怡然自得的模样。
书生:“……”
书生心里不禁觉得这两个人真是……特别。
一个天真纯粹,一个矜贵洒脱,也不知道这临安城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两个人物。
他这样的人和这两个在一个亭子里避雨,还真是尤其的格格不入。
——哦,说起来人家其实有伞,并不是在避雨来着……
嗯……有钱人的爱好,他真是看不懂……
书生心里胡思乱想,就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手指触到一直被自己护在怀里的书,又觉得这两人再奇怪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自己还是回去好好读书准备今年的乡试才是。
若是今年考不上,又得再等三年……三年又三年,书生不觉叹了一口气,再继续下去,他真是没有脸再看见姐姐姐夫了。
——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当家不说,竟还得已经嫁了人的姐姐养着……
因为想起了心事,书生也顾不得寻思和自己因缘巧合在同一个亭子里避雨的一男一女,一门心思只想等雨停然后自己回去苦读,争取一举过了乡试。
成了举人老爷之后就有俸禄,还可以当师爷或者其他什么工作,反正无论如何要比现在好就是了。
于是苏乩眼睁睁看着就这一个眨眼的时间,书生和小白之间自一进到亭子里就蠢蠢欲动似乎有些要凝实趋势的因果线蓦然断开,继而各自渐行渐远,不禁:“???”
怎么肥四?
刚刚发生了什么?
全能如智脑都有些茫然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面对苏乩的疑问,它冷静了一下,道:“也许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苏乩:“……”
苏乩心说这说的不是废话?
她们要是知道她还在这儿茫然个什么劲儿。
问题在于,这件事情究竟是如何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又不被她所察觉的?
苏乩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不过不等她思考出什么结果,雨就渐渐的停了下来,那书生见状,朝苏乩笑了一声,再一次礼貌性的谢了苏乩的帕子,问了声苏乩的府邸具体位置,并表示会将帕子清洗干净送到府上,然后急匆匆的走了。
苏乩虽然对被人用过的帕子没什么再拿回来的兴趣,不过她对这个书生倒是挺好奇的,故而也没什么隐瞒,直接将自己买的那处府邸的位置告知于他。
等书生离开,太阳出来,水面上蓦然出现一拱弯弯的彩虹,看着虚幻又美丽。
小白本来很想问苏乩些什么,却被这彩虹吸引了注意力,当下惊呼一声指着那彩虹让苏乩看。
两人回到苏府的时候小青依旧不见踪影,不过府里的下人倒是将他研究出来的点心端了出来,说是青公子做完点心就不见了踪影。
小白兴高采烈的咬着点心吃,全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然而苏乩却有些疑惑。
不是她说,自同行以来,那条青蛇真是将小白当闺女一样养着——便是人间养闺女苏乩觉得都没有小青养小白上心。
甚至有时候她私心里觉得,小白在这青蛇眼里当真跟他自个儿的命一样重要似得。
今儿小白跟着自己出去小青没半路里追来就罢了,竟还这会儿逗不见回来……
苏乩想了想,智脑突然道:“听说这里灵隐寺有一位得道高僧是西天哪位转世,这青蛇别不是被那和尚给收了吧?”
苏乩:“???”
灵隐寺?
得道高僧?
她茫然了一下,回说:“真的假的”
智脑“嗯”了一声,然后轻描淡写道:“具体是哪位罗汉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知道那和尚佛号叫道济,且城中百姓都称他活佛济公。”
“哦豁?”
苏乩挑了挑眉。
都叫上“活佛”了,想来是真有几分本事了。
苏乩想着,就道:“那灵隐寺在哪儿?”
智脑从善如流将灵隐寺的地图调了出来,苏乩瞧了瞧,以人类的眼光来看的话还不怎么近,不过在她眼中倒没什么问题,于是苏乩抿了抿唇,想了想,就道:“那晚间就去瞧瞧吧。”
吃完点心苏乩哄着小白自己去玩,只着重嘱咐她不要在凡人面前露了真身便直接跑到了灵隐寺。
灵隐寺算是一间香火比较旺的寺庙了,苏乩没直接闯进去,而是到了山脚下先研究了一下这灵隐寺到底是有些真材实料还是徒有虚名。
经过短暂的研究,苏乩可以确定这所谓“活佛济公”有很大可能还真是西天哪位罗汉转世而来的。
这一点在那位道济和尚不请自来出现在苏乩面前的时候就更加确定了。
这和尚就外表来说邋遢的真是不像个活佛该有的样子,不过苏乩注意到他身后耀眼的功德金光,对他的身份其实也没什么质疑。
不过之前她在周边百姓口中听闻道济和尚看似疯疯癫癫,实则救危济困,又学问渊博,是个行善积德的大善人和尚。
然而实际上他出现在苏乩面前的时候,身上那件衲衣看着邋里邋遢没错,但人可一点儿也不疯癫。
反而容貌清秀,笑眯眯摇着破扇子的模样瞧着还有几分可爱。且更重要的是他一上来就十足恭敬有礼的戳了戳苏乩的身份。
——他以凡人肉身并不能看出苏乩的真实身份,却可以确定苏乩已然超脱于五行之外缺又微妙的牵扯红尘之中。
道济并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操作,但这并不妨碍他可以确定眼前这位大佬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存在。
索性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位大佬脾气不错,因而他这会儿才能淡定的和苏乩唠着嗑而不是反应过激的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而导致什么不可承受的后果。
苏乩不知道道济和尚心里的想法,她就是觉得这和尚长得清清秀秀,笑的也可爱,说话又好听,为人还很通透,甚至学问都比她见过的大部分人,着实是非常的讨人喜欢了。
这让她很快就对这和尚生出些许好感,并且毫不见外的问出自己好奇的问题:“你为什么要穿的这么破?”
几乎是在苏乩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智脑在苏乩脑海里轻呼一声:“找到了!”
第一百七十章 这个缘分
“什么?”
苏乩耳朵专心等着道济回答,心里就随口反问了智脑一句。
然而智脑同样听到了她问道济和尚的那一句话,顿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就有些迟疑,几秒钟之后才道:“是道济和尚的资料。”
苏乩下意识就挑了挑眉梢。
旁边道济笑了一声,手上的扇子动了动,态度相当坦然的回说:“因为我的银子都用来买酒买肉吃啦,所以就没有余钱买衣服了。”
苏乩:“……”
智脑觑着苏乩脸上表情,道:“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它三言两语将传闻中道济和尚不守清规戒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故事不长,但听着让人有些难受。
说是道济和尚当年刚在国清寺出家,并没有现在这样高深的佛法和神通。
还是个小萌新的道济和尚在某次出门的路上,很不走运的遇到了山匪,并且划重点——当时同行的还有几个普通的老百姓。
山匪打劫了银钱要走时,偶然见得那几个百姓里有一位妇人姿容尚可,不觉动了色心要将那妇人掳走,道济那会儿虽然年轻,却依然慈悲为怀,自然上前就要阻拦。
可他区区一人又如何能拦得住山匪十几人,甚至有个山匪发现他是出家人之后,眼睛一转就想了一个相当折辱人的法子。
他故意将肉扔到道济面前,只道他若是将这盘肉吃了,他们就放过这妇人。
苏乩微微睁大了眼睛,脱口道:“道济吃了?”
智脑低低应了一声:“他吃了。”
且自那之后,他从国清寺来到灵隐寺,平日里行事在众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并再也没守过清规戒律。
苏乩:“……”
苏乩沉思了一下,忍不住问道:“所以道济吃了之后那些山匪当真信守承诺将他们放了?”
智脑:“……”
智脑表示后续剧情有点儿微妙。
能见色起意的山匪能是什么好人?他们看着道济将肉吃了并没有就放了那些百姓,反而哈哈笑着将道济一通嘲讽。
“然后道济就爆seed——咳,我是说罗汉附身了。”
苏乩不觉“哦豁”一声:“道济还真是罗汉转世?”
智脑想了一下:“不确定。传说是这样子的,不过我觉得十有八九是真的。”
合理推测最可能的发展有两个,一是道济罗汉附身将那些山匪打败,二则是有一个大侠路过然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不过鉴于传说中并没有第二个可疑角色出现所以智脑更倾向于第一个。
苏乩对此表示赞同,并且一时之间没了话。
实际上苏乩并不懂佛教那些清规戒律的意义何在,毕竟在她眼中弱肉强食才是正经,人吃肉就跟狼吃兔子一样,并没有什么需要克制的地方。
——而且根据智脑的分析人类如果长时间只茹素而不吃肉的话,容易导致营养不良进而影响寿命。
虽然其中涉及蛋白质什么放在如今这个年代过于格格不入,但简略来讲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咳,扯远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苏乩却也知道人类在信仰方面的坚持有时间真的会令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想不来道济是经历了何种心理路程才会变成现如今这样,但这并不妨碍她对于这种某种意义上#坚守本心#的人表示肃然起敬。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智脑念了几句诗,然后道:“听闻道济和尚当着山匪的面将那盘肉吃了之后,就念了这么一首诗。”
苏乩:“……”
她看向眼前这翘着嘴角脸上笑容十足可爱的和尚,口中赞道:“你是个好和尚。”
见道济眯着眼睛看过来苏乩又补充道:“乩喜欢坦诚的人。”
——这说的是道济说他的银子都用来买酒买肉所以没钱买衣服这一点。
道济闻言不觉哈哈的大笑起来,他觉得这位苏檀越才是真正坦诚的人。
互相称赞的过程可以跳过,苏乩确实挺喜欢道济和尚这性格,洒脱又通透,而且所学甚杂,和他聊天感觉就非常的自然又轻松。
两个人就这么在山脚下随意找了块石头各自坐着,相见恨晚的一通唠嗑,直至暮色沉沉,苏乩才恍然想起来她出来的目的是什么,于是她眨巴了一下眼睛,问道济说:“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青蛇妖,化形出的人类是刚及冠的模样,穿着一身青色的衣服?”
道济垂眸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和尚确实见过一只蛇妖,却不是苏檀越形容的青蛇。”
苏乩挑了挑眉,心里有点儿好奇道济说的蛇妖是个什么情况,不过到底事有轻重缓急,这会儿当务之急还是青蛇的踪迹。
于是她“啧”了一声,随口道:“乩算着那青蛇和一个和尚之间有些因果,才找过来,却不想并不是你。”
她顿了顿,笑道:“难不成这临安城里还有其他和尚能比得上道济你?”
道济:“……”
道济摇头失笑:“和尚在医术方面是有些研究,这才得了个好名声,也是虚名罢了。不过说到佛法,苏檀越不如去金光寺里走一趟。”
苏乩:“金光寺?”
道济点了点头,与此同时,智脑将收集到的金光寺的资料调了出来供苏乩查阅,苏乩草草看了几眼,直接将注意力放在了金光寺里一个名叫“法海”的和尚身上。
她将法海的资料看了两眼,口中不觉疑惑的念出声,道济闻言,就道:“是,法海禅师嫉恶如仇,在降妖除魔一事上有些执着。”
——这说的真是好听了。
苏乩瞅着资料里记录的,法海在降妖除魔这事儿上已经不能称之为执着,而是执念了。
可能道济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这么说完之后,又凑近了苏乩,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和尚我总觉得他执着的快走火入魔了。”
苏乩:“……”
苏乩无言看了他一眼。道济就直起身干笑了一声道:“别在意别在意,和尚随口这么一说,你可别跟我师傅讲。”
苏乩忍俊不禁。
两人略再说了几句,苏乩和道济道了别,看了眼天色,低头掐指算了算,然后直接回了宅子。
她回去的时候小青果然已经回来了。不过出奇的是,他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并没有像往日那般和小白玩闹,苏乩听下人这么一说,登时就觉得这简直是出了大问题了。
她想了一下,将小白打发了去休息,然后自己转到了小青的院子里,就站在院中的梧桐树下,朝小青房间问了一句:“要出来谈谈吗?”
今天刚下过雨,天空显得尤其的清澈,朦胧的月光自天空中倾泻而下,将整个院子笼上一层银白色的光华,苏乩在梧桐树下放置着的石凳上坐下,见房间里并没有动静,也不着急,一只手撑着下巴欣赏着这无边月色。
好半晌,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苏乩循声看过去,小青站在门口,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散发出来的气息显得煞是疲惫。
苏乩敲击在石桌子上的指尖不觉顿了一下,才轻声漫语开了口道:“过来坐坐吧,今夜月色甚好。”
小青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抬脚向着走过来,一言不发的坐在了苏乩对面。
苏乩:“……”
苏乩这会儿其实有点儿抓瞎。
她是有些担心小青的状态,毕竟对方算是妖族中的后辈,而且性格什么地也挺和她胃口,但这会儿真要让她说点儿什么吧,她还是真是不怎么擅长。
于是苏乩沉思了一下,决定直奔重点:“你今天不大对劲儿,发生了什么?”
小青:“……”
他其实是想说自己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然而开口的那一瞬间,不知道怎么的,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难以抑制的疲惫感。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再怎么想要改变,却依旧逃脱不掉的宿命感。
他突然抬头看向苏乩,开口问道:“苏公子,我知道你并不是普通人。”
苏乩和他对视,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却不想他接下来又突兀的陷入了沉默之中。
苏乩:“……”
就在苏乩以为这青蛇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却猝不及防又开了口,苏乩听见他说:“苏公子,你相信命运吗?”
苏乩:“……”
苏乩心想,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作为一个注视着命运的存在,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感觉总是有点儿微妙。
于是她意味不明的“唔”了一声,并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过显然小青问出这句话也没想着苏乩会回答,因为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原本是不信的。”
“我以为重来一次,我可以做的很好,我可以改变这一切,可实际上我不能。
他们还是相遇了。
也许我的选择就是一个错误。”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然而苏乩却似乎能看见他身上几乎能凝成实质的无力。
又——“原本”和“重来一次”是个什么意思?
苏乩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以及,她的预感还真是没有出错。
苏乩对于自己在小青沉默期间就随手布下一个结界这一个行为表示了高度赞赏。
毕竟如果她的理解没出错的话这可真是一个了不得大事情。
她戳了一下天道,问它:“你当年回溯时间的时候没出什么差错吧?”
因为苏乩布下的结界,因而完全不明白她何出此言的天道很是茫然的矢口否认:“当然没有,严谨如我怎么可能会出什么差错。”
苏乩:“emmm……”
对于天道自我评价的“严谨”这一词,若是以前的天道苏乩还信,但现在的话……
咳。
不可说不可说。
她默了一下,然后一言难尽的让天道看一眼小青,天道瞅了一眼,然后就:“???”
怎么肥四?
这青蛇是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没有牵扯到别的因果就将自身的时间回溯了?
天道懵了一下,赶紧转头跑去问鸿钧。
鸿钧:“……”
鸿钧忍不住寻思着这会儿到底天道是谁?
他闭目冥思了一会儿,给出了答案:“此间世界自我成长,向更高跨度的世界进化时引起的一点儿小影响。”
他很有耐心的向苏乩解释了一下这青蛇异常的原因,最后做出总结
——整体而言,问题不大,可以忽略,不用在意。
苏乩听到鸿钧细细将前因后果说完,忍不住发出感慨:“阿九你真是越来越没用了啊。”
天道:“……”
一脸无辜jpg.
——————————————
既然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对于这种不可预测的事情苏乩平心而论还是非常感兴趣的,于是她想了想,忍不住问了几句这条青蛇原来的经历。
怎么说呢,只是粗略的听了些许,苏乩心中真的是……叹为观止。
这青蛇原本是一条有幸在某个洞天福地栖息过的小蛇,人说#山水养人#其实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反正小青蛇在那洞天福地住了没多长时间,就开了灵智,渐渐的修炼起来。
他修炼的地方到底不凡,使得他修炼也比旁人更容易,因而不过三百年,他就堪堪可以化出人形,就是没渡雷劫,这人形不如何稳定。
但小青半点儿不慌,他兴高采烈就离开修炼的洞天福地打算出去看一看。
——毕竟世界这么大。
他打小儿没造过什么杀孽,修出的人形都自带了一股子仙气,又因为与世隔绝什么也不懂,最多也就是听路过的鸟儿说过几句人间何等繁华之类的,其他真是一概不知。
在这种先决条件之下,他这么往人世间一站,浑身上下就写满了“格格不入”四个大字。
索性他长得好,长得好的人就是有特权,当然也有风险,但青蛇活了几百年的武力值足够他度过这种美貌带来的风险。
然而不可避免的在度过这样的风险的时候,他造了些许杀孽,然后……就有点儿停不下来。
青蛇觉得以前蹲在山谷里安分修炼的自己真是个傻的,到了人间才知道,吃人多爽啊,修什么练?
不过也不知道该说他天生有几分运道还是怎么样,他放飞自我还没多长时间,他在某天遇到了一条小白蛇。
那小白蛇长得可真好看呢,浑身上下。细细小小的鳞片雪白雪白,就仿佛上好的玉石一片一片雕刻出来的一般,让青蛇一眼看见,就心动不已。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个说开
不过遗憾的是小白蛇灵智未开,有点儿傻乎乎的,但青蛇觉得这一点儿都不是问题。
他于是将这小白蛇带在身边,也不吃人了,也不抢地盘儿了,就天天给这白蛇度灵气,希望她能够快点儿生出灵智。
缘分这种事情,真是令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一次青蛇在山里一边溜达,一边托着小白蛇巴拉巴拉说着类似于你快点儿开窍之类的话,然后猝不及防就遇到了来找他寻仇的。
也是他之前放飞自我造多了孽,惹了许多仇家,这不就有一个当时无力复仇然后回去痛定思痛努力修炼现如今修炼有成所以来找青蛇复仇来的人。
青蛇都记不起眼前这人到底是谁又究竟和自己有什么仇怨了,不过他一时半会儿打不过眼前这人已然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了。
么得办法,青蛇就将白蛇藏在一块石头下面,自己引得那人离开然后两人战了个天翻地覆。
最后青蛇还是赢了,毕竟他本体比人族脆弱的肉身还是占了些天然的优势,不过也是惨胜。
他养了许久的伤才好不容易恢复到五成,然后就迫不及待去找他的白蛇。
然而找不到了。
他的小白蛇不见了。
直到很久之后,青蛇再一次遇到白蛇的时候,白蛇已经开了灵智,且有了在意的人。
那是个非常普通的人类,浑身上下都没有半点儿出奇的地方,已经娶妻生子,白蛇就驱使小鬼帮助那人类做了许多,那人类却一直只以为自己运气好。
青蛇找到白蛇,问她为什么要对这个人类这么好。
白蛇说她这人类转世之前于她有救命之恩。
她说她是在一块赤色的石头下开的灵智,当时好奇之下从石头下面游走出来,不小心被一个捕蛇人捉住,白蛇听到那人口中说着这白蛇生的这般有灵气,蛇胆肯定能卖上好价钱。
白蛇正惊恐的时候被一个路过同样听到捕蛇人这句话的樵夫买了下来。
她以为樵夫是心动于捕蛇人说的蛇胆的功效才买下的她,却不想樵夫等捕蛇人离开以后转手将她放了。
“以后可别再落在捕蛇人手里了。”
听着白蛇细声细气复述着那樵夫临走时说的话,青蛇突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问:“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白蛇自开了灵智之后修炼的已经像模像样,她看得出来青蛇是同族的前辈,故而就有些迟疑道:“可是我族中长辈?”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因为她发现听到这个答案的青蛇突然生起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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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只觉得我运道好,才修炼的这般容易,可后来我知道了,我的运道并不好,不然不至于我刚将那小白蛇放下,她就开了灵智。”
青蛇垂着眼睛,轻轻的笑了一声。
苏乩看着他脸上神色,突然忍不住就滞了一下。须臾,她问:“你引那仇家离开时将小白蛇放在了赤色的石头下面?”
青蛇没说话,兀自苦笑了一声。
于是苏乩就明白了。
她的心情也是有些微妙,心说这青蛇什么运气啊,养了许久的小白蛇就一个松手,再转头成别人的了。
这搁怕不是得黑化一波才算完事儿。
然而青蛇并没有黑化。
他也是个人才,默默跟着白蛇几百年时间,眼看着白蛇的心是放不到自个儿身上了,于是想法清奇的青蛇一个寻思,放弃了自己千年修为,重新修炼重新化形。
——这次他将自己化形成了少女的模样。
苏乩:“……”
苏乩被青蛇这一顿操作惊的真是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操作有多清奇这且再说,反正青蛇对白蛇是真的好。
他原本是千年的蛇妖,又自有几分运道,重新修炼不到五百年就已经能够化成人形,他就跟着白蛇以姐妹相称,哦,他还是当妹妹的那一个。
由于先前他只在白蛇面前出现过一次,就问她还记不记得他,又是以男性的形态,后面就一直悄悄地跟着白蛇却并不在她面前现身,因而当他散去修为出现在白蛇面前的时候,白蛇对他完全没有印象,就将他当成一个同族的妹妹。
……
苏乩:“……”
苏乩看着青蛇,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好半晌,青蛇轻轻叹了一声,道:“也许我和她注定缘分不够。”
他道:“重来这一次,我一直守着她,甚至在她度过雷劫之前都不肯让她踏入人间一步,将她养的比起她原本的世故成熟更天真无邪,我防备了许多,终究没有防住他们这一见。”
苏乩:“……”
苏乩想了想先前在小白个那书生并没有彻底连起来因果线,瞄了小青一眼,却不说穿,只问道:“那你现在要如何?”
“要如何……”
小青垂下眼睫,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要如何。我该放下的,可我就是放不下。”
苏乩看着这样茫然若失的模样,冷不丁问他:“你心悦小白?”
小青怔了一下,却坦然道:“是,我心悦于小白。”
苏乩点了点头,又问:“乩有些好奇,你心悦的,是你记忆里的小白,还是你眼前的小白?”
“当然是……”
小青脱口而出的话蓦然顿住了,他一瞬间就变得更加茫然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跟着这条白蛇就仿佛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一样,让他全然对其他的毫不在意。
苏乩站起身来,忍不住摸了摸小青的发顶——实在是往日里浑身上下写满了“邪魅狂狷”这四个大字的青年这会儿脸上的神情无助的简直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一样,这让她着实没忍不住。
她安抚似得缓了缓声音道:“你也该好好想一想了。若是想通了……”
她原本想说若是想通了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不过想了想又将这话咽了下去。
若是想通了,这个消息是好是坏其实也已经无所谓了。
青蛇看着一时半会儿回不了神的样子,苏乩笑了一声,任由他这么坐着,就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待走进院子的时候,她脚步不觉顿了一下,她院子里石凳上,白衣的少女正托着下巴,傻呆呆的盯着天上的月亮看。
苏乩摇头笑了一声,走过去道:“你在看什么?”
小白显然是在发呆,都没有注意到苏乩过来,因而当苏乩开口的时候,顿时将她吓了一跳,待意识到是苏乩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张口想问什么,却又低下了头,略有些局促的问了一句:“你回来了。”
苏乩“嗯”了一声,看出她情绪似乎不大对,就在凳子上坐着,笑着又问了一遍道:“你在看什么?”
小白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回道:“我在看月亮。”
她仰头盯着明亮的如同玉盘一样的月亮,傻乎乎的笑了一声:“今天的月亮真美啊。”
苏乩想了一下,一本正经的回道:“每天的月亮的都跟美,不过今天的月亮确实比往日更圆就是了。”
她说着,又笑开了:“人间称这种时候叫满月,是个象征着团团圆圆幸福美满的好日子。”
小白以前被青蛇拘的紧,对人间一点儿也不了解。出来这么短时间也不够让她了解到更多的风土人情,故而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不觉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向苏乩。
苏乩见她一眨眼就将刚刚的情绪抛开,心里饶有兴味笑了一声,从善如流的跟她讲了讲人间和月亮有关的传说,只听得小姑娘惊呼连连,赞叹不已。
然后中间猝不及防插了一句:“所以你这么晚了过来找乩可是有什么事?”
小姑娘脸上的笑容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在了那里。苏乩一点儿怜香惜玉的态度都没有,说完还转头盯着小姑娘,一点儿不给她逃避现实的机会。
小姑娘顿了好一会儿,脸上才露出一个称得上是虚弱的笑意,可怜巴巴的盯着苏乩,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的道:“我,我想问你,小青……”
她结结巴巴说了好一通,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苏乩却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以及,不得不说,苏乩对于小白能问出这个问题还是有点儿小惊讶的。
虽然在小青的描述中,她可以看出没被小青保护自由生长(?)的白蛇最后是一个何等聪慧圆滑端庄大方的姑娘,可实在是她看见的小白被青蛇养的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天真无邪的紧,苏乩都没想过她竟然还能看出来青蛇是不开心了,且还是因为她自己不开心的。
不过想了想,苏乩又觉得这其实还算理所当然。
小白本来自开了灵智之后就被青蛇养着,和青蛇朝夕相处了几百近千年的时间,她再是不知事对青蛇的了解也让她能够轻而易举的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苏乩想了一下,决定替这两条蛇说开了事——不是她说,别看现在青蛇一副大佬邪魅狂狷的模样,但实际上在感情方面却比不上看似傻乎乎的白蛇果断又勇敢。
她觉得,这两条蛇郎有情妾有意的,既然如此相配,却这般各自纠结真的是浪费时间,等那条青蛇想通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毕竟这辈子加上辈子好几千年了,他也没什么长进,也不能指望他这几天就能一下子想通。
苏乩心里寻思着,脸上就露出一个微妙的微笑出来,看着小姑娘笑眯眯问道:“你担心小青?”
小白眨眨眼睛,眼巴巴的点了点头,于是苏乩脸上笑容就更盛了,她随手幻化出一把扇子遮了遮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小姑娘,意味深长道:“此事说来话长……”
——实不相瞒,安慰人她不会,洗脑她可熟练了。
苏乩美滋滋看着小姑娘雄赳赳,气昂昂离开自个儿院子,颇有些心满意足道:“想当年乩可是一手将天官选拔考试推行至整个世界的人,现如今看来乩还是宝刀未老啊。”
智脑笑了一声,道:“你是说当年你强行让那些修道之人学习数理化,不服就打的推行?”
苏乩:“……”
苏乩没忍住“啧”了一声,想想智脑这个说法其实也没毛病,不觉无言以对。
一夜无话。
不得不说,苏乩完全没有想到,小白这个小姑娘,看着文文静静天真可爱的,实则就是个狼人——比狠人还多一点的那种。
也就一晚上的功夫,苏乩早上吃饭的时候,就发现两条蛇已然黏黏糊糊连一个对视都甜的仿佛浸了糖一般。
苏乩:“……”
苏乩:“………”
苏乩:“…………”
讲道理,她这真是睡了一晚上而不是睡了几个月,怎地这几个时辰就错过了好几集似得。
她无言的看了一眼小白,小白朝她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又转头朝小青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小青也理所当然的回了她一个温柔的笑容,嘴角翘的压都压不住,而且还将手边的早点朝小白递过去,口中道:“尝尝这个,这是我早上才做的,味道怎么样?”
小白很配合的立马就夹了一个尝了尝,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过去,道:“好吃!甜甜哒!”
小青微微一笑:“好吃就好。这个也不错……”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将一顿早饭吃成了点心介绍大会,苏乩:“……”
苏乩喝了一碗水果粥,忍不住幽幽向智脑道:“乩觉得此时此刻,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而应该在车底?”
智脑嘴一瓢接了一句,反应过来咳了一声,道:“人家新婚燕尔,可以理解嘛。”
苏乩眯了眯眼睛,突然深沉道:“他们婚都没结,哪来的新婚燕尔?”
觉得自己发现了大问题的苏乩将手中玉质的勺子轻轻放在了碗里,玉石相撞那清脆的响声根本没有引起隔壁那两条蛇半点儿注意,于是苏乩掀了掀眼皮子,冷不丁开口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小白:“???”
小青:“???”
苏乩看着两人如出一辙的茫然表情,点头表示了解,这是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于是她微微一笑:“乩向来认为在一处地方就该遵守一处地方的规则,比如说在凡世,你们既两情相悦,那成亲事宜也该提上日程了。”
小白:“……”
小青:“……”
——成亲?什么东西?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这个成亲
两条蛇互相对视一眼。
不同于真茫然的小白,小青心里却蓦然一动,觉得苏乩说的很有道理。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们光明正大成了亲的话,也省的有些不长眼的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此处大概特指某个至今不能拥有姓名的书生。
小青越想越觉得此事非常可行,不禁一拍桌子,欣然同意道:“此言甚是有理!”
小白虽然不是很明白这话有理在哪里,但眼前的苏乩和小青都是她信任的存在,于是小姑娘左看看,右看看,眨巴眨巴眼睛,并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于是临安城中百姓尽都知道几个月前才来定居的苏府上要办喜事了。
这其中当然包括和苏乩以及小白有过一面之缘并拿走苏乩一张帕子至今因为种种缘故一直没有机会还回来的某书生。
书生姓许,今年也就刚及冠,十里八乡都知道他从小书就读的好,虽然家境不如何,都及冠了还靠已经嫁人的姐姐养着,可到底先前一举考上了秀才,长的又俊秀,很符合一般人对书生的想象,按他的年纪来说也能称得上一句“年少有为”了。
因着马上要乡试,书生最近一直在家苦读,至于苏乩那帕子的事儿,他倒是没忘,可每次出门要还的时候阴差阳错就被各种事情耽误了,导致事到如今那帕子还在他书桌上放着。
今儿他也是,看了一早上书正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便在门口略站了站想透透气,正巧他姐姐坐在门口绣花呢,见他出来,便关心道:“可是累了?苦读是好,你也该注意注意身体。”
妇人嗔了一声,抬眼见他面色苍白,索性招呼他过来坐着,手上一针一线动作不停,嘴里却道:“你瞧瞧你这两天,房门都没出过几次,脸色真真白的跟……”
她脱口想说“白的跟鬼似得”,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寓意不好,强行将话头咽了回去,转口又道:“再这样下去,便是中了举,身子垮了可怎么办。”
她虽则也希望弟弟此次能够中举,可到底也担心他身子弱,言语里担忧的意味就很明显,许书生听了,就笑了一声,道:“姐姐且放宽心,我心里有数。”
妇人听他这么说,抬眼看了他一下,见他在阳光下微微一笑的模样,又俊又斯文,当下心中一动,不觉打趣道:“不说这个了,你且和姐姐说说可有哪家看上的姑娘?”
许书生被这一句话说的红了脸,颇有些狼狈转开视线道:“怎地突然说起这个,还早着呢。”
妇人闻言,一边用小剪刀将线头修了修,一边将不赞同的目光落在书生身上,道:“不早了,等你中了举,可不得请媒人相看了,你若是有中意的哪家姑娘,提前说一声,姐姐也好请媒人说和说和。”
她也是为了自家弟弟好,虽说这年头讲究媒妁之命父母之言,成亲之前互相没见过的大有人在,不过妇人却想着弟弟若是当真有中意的,只要家世不是差了太多,她总能替弟弟争取一把的。
她心里寻思着,就听着弟弟尴尬连连否认道:“没有没有,我哪有什么中意的姑娘。”
妇人不觉诧异抬头看过去,反问道:“当真没有?”
许书生点头:“当真没有!”
妇人将他看了两眼,眼神不觉有些微妙,好半晌,就在书生被她那视线看的坐立不安打算转头回去继续学习的时候,就听得她道:“既没有,那你书桌上那帕子是怎么回事?”
许书生:“……”
许书生终于反应过来自家姐姐今儿这一出咄咄逼人的戏是什么意思了,当下哭笑不得解释道:“那帕子是那日下雨,我在西湖边上那亭子里躲雨的时候,有位公子见我狼狈,便借了我帕子。”
妇人狐疑的看他,显然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说辞。
主要是她那天替自家弟弟打扫房间的时候,见那帕子叠的整整齐齐在书桌上放着,她当时好奇瞅了两眼,看的清清楚楚那帕子上绣了一支兰花,又带了些许雅致的香气,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用的东西。
一番脑补令妇人心中只觉又惊又喜,纠结了好几天,这才有今天这一出试探。
许书生瞧着姐姐眼神,当下也是无奈,不禁多说了几句,道:“真的,那位公子就是前几个月才搬来的苏府的公子。”
因为苏乩的豪气又加之这两天为了两条蛇成亲的事宜大肆采购诸多结婚用品,因而苏府的名头在临安城还算有几分存在感。
这会儿见许书生信誓旦旦的提到苏府,妇人心里的怀疑渐渐地也就淡去了,反而还觉得有点儿小失落。
不过提到苏府,妇人想起苏府置办嫁妆那豪气的操作,忍不住感叹一句:“要说这苏府还真是阔气,听闻他府上那位小姐定了下个月成亲,最近苏府简直要将整个临安城的店铺都买空了。”
许书生闻言不觉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苏府的小姐?”
妇人也是听街坊邻居八卦过的,这会儿说起来头头是道的。说那苏府的小姐是苏家的表小姐,姓白,因着家里出了点儿事在苏府住着,要和她成亲的那人姓青,说是和白小姐青梅竹马,从小定了亲的,即便现在白小姐家里出了事只剩了白小姐也一人也愿意继续成亲,也算是有情有义……
妇人将听来的八卦转口说了一通,还不忘评价一下苏府的豪气,那位青姓公子的情义,说完不见自家弟弟搭腔,不觉奇怪转头看过去,就见自家弟弟一脸恍惚的神情,盯着虚空两眼发直。
妇人心里一个咯噔,差点儿失手一针扎到自个儿手指上,赶忙将手中绣棚放下了,担忧的撞了一下许书生的胳膊问道:“汉文,你怎么了?”
许书生被她撞的回了神,眼睛眨了眨,仿佛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的样子,过了好几秒钟,才慢半拍的回道:“啊,我没事。”
妇人担忧的想要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却被他下意识躲开了,躲开了之后书生有些尴尬且虚弱的笑了一声,道:“大概是太阳晒得久了,不碍事。”
他胡乱搪塞几句,赶紧起身回了屋子,完全不知道妇人盯着他的背影目光里充满了担忧。
书生说是回去看书,可实际上回去坐在书桌前,心思一点儿都放不到眼前的书本上,脑子里一会儿是当时亭子里白衣的小姑娘笑意盈盈捧着雨水玩耍,一会儿又是姐姐刚刚说的白小姐和青公子青梅竹马,下个月就要成亲,反正一团乱糟糟的,根本学不进去。
好半晌,他目光落在书桌上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上,怔了一下,然后一咬牙,抓着帕子就往外走。
门口妇人还在坐着,心思也不在绣花上,反而比较担心自家弟弟刚刚的状态,她还没捋清楚思绪呢,就见自家弟弟行色匆匆的出来,留下一句“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就不见了踪影。
妇人:“……”
——这样子,说是没情况都没人信啊。
许书生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反正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苏府的门口了,门童看他两眼,问道:“敢问公子可是有什么事?”
许书生:“……”
许书生嘴唇哆嗦了两下,道:“先前承蒙苏公子相助,小生感激不尽,前来道谢。”
他说完,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还有还他东西。”
门童将他打量了一下,好声好气道:“公子且稍等片刻,待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许书生有些局促的点了点头,目送着门童快步走进院子里去。
门童才进去没一会儿,就见那位苏公子一边往外走一边轻声漫语和旁边的中年女人说着什么,许书生顿了一下,苏公子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眯了眼睛斜睨了过来。
许书生当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在他眼中,这位苏公子气质斐然,身材纤细且修长,远看着便是如松如竹,令人心生向往。而近看时,更是显得他容貌精致不似真人,一举一动潋滟夺目令人不敢逼视。
苏乩正和城中锦绣阁的老板说着小白成亲时嫁衣的事情,冷不防察觉到一股目光盯着自己,不由转头看过去,见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书生,当下颇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梢。
她三言两语和老板说好——原本在府中已经说定,这会儿她送人出来也不过补充些许细节而已,因而也不用说几句,那老板就告辞了。
苏乩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似乎是有些局促的书生身上,笑了一声,道:“许公子。”
许书生下意识回了一个笑,张口就道:“苏公子,我来还你的帕子。”
苏乩:“……”
苏乩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这书生原来是这么耿直的人设吗?还有见面不先寒暄直接开门见山的。
见他突然笑起来,许书生也察觉到自己的唐突,没忍住红了脸,讷讷说不出话来。
苏乩也不为难他,直接将人请进了府中。
今天小白和小青两个人出去买东西了——不得不说凡人成亲的程序是真的繁琐,真是没试过不知道,一试就很令人……忙到头秃(大雾)。
苏乩虽然见多识广,但讲道理还真没亲自感受过成亲的准备工作,婚宴那都不算,那只是给些礼金然后吃吃喝喝。
咳,扯远了。
总之自从决定要举行成亲仪式以来,她连带着小青小白根本都没停下来过。
也是她虽则#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一知半解的知道一些,再加上有智脑在旁辅助,这才让她不至于弄出什么差错,不过没有长辈又人手不够的情况下,三个人都忙的连轴儿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会儿趁机请许书生进来,也是她忙里偷闲打算休息一下——尽管她的身体并不会觉得疲惫,但她心累。
许书生跟着苏乩进了苏府,入眼一片张灯结彩,满是喜庆又张扬的红色,令他心里不觉生出一种相当微妙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分裂成了两个人一样,其中一个心里煞是酸涩想着那位白小姐要成亲了,另一个却觉得他和白小姐就见过一面人家成亲了其实并不关自己的事。
他心里一通胡思乱想,停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苏府花园一处亭台水榭里站着了,苏乩朝他招了招手,笑道:“乩近日里见天儿的在会客厅里谈事情,今天实在不想再待了,许公子莫要介意。请——”
许书生闻言赶紧摆摆手道:“这水榭景色宜人,赏心悦目,许某单是看着都觉得心旷神怡,今日有幸能赏得如此风景,又有何处需要介意?”
他这倒也不是客气,而是苏乩对自个儿住的地方向来要求高,刚将宅子买下来的时候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自己的心意重新装修了一番,使得苏府这花园的景象比起一般人家的府邸确实赏心悦目的很。
苏乩闻言就笑了一声,许书生坐定,将苏乩的帕子放在桌子上往过推了推,道:“多谢当日苏公子援手。”
苏乩“唔”了一声,回说:“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寒暄几句,不可避免的就提到了小青和小白的婚礼。
苏乩人设凹的都各有特色,简单来说苏乩是一富家公子,因为喜欢临安城的风土人情故而来这里定居,而小白是他的表妹,因为家里出了事前来投奔。
小青则是小白从小定了亲的青梅竹马,因为担心小白的安全被家里指派保护小白投奔苏府。然后来到临安城之后小青觉得此处风景甚好适合养老(?)故而建议双亲也过来,青家两老欣然同意并在下个月之前会赶来。
——设定相当的缜密,逻辑相当的合理。
虽然时人讲究什么落叶归根之类的,如果不是天灾人祸很少有人能背井离乡还是这么拖家带口的,然而因为小白人设里家里出了事儿,青家和白家姻亲关系,受到牵连也是不可避免,于是小青只是在旁人稍微提起的时候皱着眉头不说话,围观群众都能自动脑补将剧情给圆回去。
不得不说,脑补的力量非常强大。
总之,因为小白和小青已经决定了以后都住在这临安城,因而几个非人类相当一本正经的借着这次成亲的事儿圆满了各自的人设,至于青家父母的问题,随便找两个化形的模样年纪比较大的小妖族替代替代,成完亲再凹个年纪大了不喜欢出门的人设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机智jpg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这个法海
许书生听苏乩说起小青小白之间的渊源,神情不可避免的就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到白小姐要成亲的消息时就不管不顾的跑了过来,再听完细节之后,心里霎时间就莫名生出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出来。
他不知道就在自己混混沌沌的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苏乩一直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看,手指还时不时掐掐算算,一副很是感兴趣的样子。
不过很快的,许书生就整理好了思绪,说到底他再是怅然若失,和小白实际上也就一面之缘而已,便是想回忆些什么,都空洞的没有什么可回忆的内容。
然而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许书生蓦然就慌了一下——他怎么觉得他这症状,简直跟中了邪似得。
他心里一慌,也就没心思和苏乩说话了,最终胡乱应了几句,然后慌慌忙忙起身告辞。
他回到家里,坐在书桌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他倒是没怀疑小白或者苏乩有什么问题,就是时人大病的时候,会有一种魂走丢了的说法,他那天淋完雨回来,不可避免就大病了一场,后面虽然痊愈了,到底身体虚弱了些许。
于是许书生坐在那里逻辑缜密的一番推理,觉得自己有很大可能是因为那次大病被乘虚而入了。
——虽然他一个读书人想这些东西似乎不大好,但他真是么得办法。
马上就要考试了,他这还死活静不下心来,这会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并且在经过一通自我说服之后他还觉得自己这个推测十分合理。
许书生恍然大悟,很快冷静了一下,决定明天去寺庙里烧烧香拜拜佛。
——不求功名利禄,只求他能静下心来学个习。
——求佛求的是这么个愿望可见他也是非常脚踏实地的书生了。
咳。
心中有了想法,许书生到底冷静了一些,看了眼天色,觉得这会儿并不怎么适合大老远去寺庙里拜佛,想了想,就决定明儿个一大早起来再去。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许书生早早准备好,就打算出门,路过厅房的时候,姐姐正在送姐夫出门上班,见他收拾妥当也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两人当下有些讶异,许姐姐不禁开口问道:“汉文,今儿怎么这么一大早的你打算出门?”
——也不是说早不早的问题,主要是最近一段时间许书生一直沉迷学习,着实没怎么出过门,就昨天那一出,许姐姐都是有些惊讶的,因而才有这么一问。
许书生听得姐姐问话,心里犹豫了一下,含糊回道:“我想去寺庙上上香。”
许姐姐:“???”
许姐夫:“???”
夫妻俩面面相觑了一下,心里都很是有些茫然不解的意思。
许书生就是那种非常标准的读书声,对这种求神拜佛的事儿不说讨厌,也向来是敬而远之的,毕竟#子不语怪力乱神#。
却不想今天竟然主动提出要去寺庙里。
夫妻俩很是想不通,甚至还有一点儿担心,许姐姐盯了他几眼,将他拉到旁边,低声道:“你跟姐姐说实话,是不是因为苏府那位表小姐的事儿?”
许书生:“……”
许书生怔了一下,又忍不住苦笑:“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之前确实是对那位白姑娘心里总觉得有些特别,可因着昨天“想通”了,他就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并不是自愿的,而是被什么东西趁虚而入了,才使得他总是胡思乱想。
这么想着,他看着姐姐怀疑的眼神就解释道:“我这两日总觉得静不下心来,故而想去寺庙里找大师听听禅静静心。”
许姐姐听着,心里其实并不很相信,不过她想着他昨天的状态,又觉得去寺庙里听禅静心也挺好的,毕竟马上要会试,也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这么一想,她就微微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个嗔怪的笑意出来:“你这孩子,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她笑了一句,又道:“这样也好,总归求的心安。”
许书生“嗯”一声,表示也是这么个意思,姐弟俩说定,许姐姐想了想就道:“我听旁人说金光寺里有一位法海禅师,佛法高深,你不如就去那里吧。”
时下临安城中最出名的两位禅师,一位是灵隐寺里道济禅师,另一位则是金光寺法海禅师。
这两个禅师为人处世完全是不同的风格,但平心而论对于一个只听名声而没有确切见过本人的人来说,外表高洁平和的法海确实比道济给人下意识的印象就更好一些。
毫无疑问许姐姐就是这么想的,且许书生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
在许姐姐的建议下略准备一些见礼,许书生怀着一种忐忑又有点儿虚的心情拜访了法海禅师——然后就被刷新了一下三观。
本来按许书生这么一个普通人的人设,是没有这么容易就能见到人家金光寺的招牌法海禅师的,可许书生刚一进来寺里,就有一个小沙弥应上来笑眯眯道法海长老等你许久了。
许书生:“???”
许书生懵了一下,心里当下就有些嘀咕,想着这法海禅师怎地知道他来了,难不成他当真能掐会算?
他面上神情不觉一肃,跟着小沙弥绕过正堂来到了后院,院子里一位青年禅师盘腿而坐,手里捻着佛珠,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在许书生进门的那一瞬间,他蓦然睁开眼睛,准确的朝门口看了过来,许书生浑身几个激灵,小沙弥笑眯眯告了罪离开,留许书生一个站在了院门口。
许书生:“……”
许书生远远将那禅师打量了一番。
说实话,这禅师的样子,看起来真是有点儿……令人一言难尽。
也不是说他哪里不好。
法海禅师容貌清俊,气质庄严,单是坐在那里就凭空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气质自他身上散开,着实很符合一个得道高僧的形象。
然而他太年轻了。
一个得道高僧,怎么能是这般俊秀青年的模样呢。
许书生心里想着,继而抬脚在法海禅师一声轻轻的“檀越主”中,跨进了院子里。
然后前一秒被对方的气质震的有些恍惚后一秒立刻就出戏。
——自己印堂发黑,身染妖气?
还说的这么一本正经,认真的?
许书生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眼前穿着金红二色交织袈裟的青年和尚一脸正直又笃定的说着什么妖怪,什么魂魄的,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热来这什么金光寺就是个错误。
——早知道还不如去灵隐寺呢。
听闻灵隐寺那位道济禅师虽然貌似疯疯癫癫不修边幅,实则慈悲为怀且在医术上很有建树,许书生自己也曾看过几本医书,想来两人应该会有话题。
——怎么就想不开跑来金光寺了。
许书生心里就很是有些后悔的意思。
法海看着青年模样,实际上谁也不知道他具体究竟是多大岁数了,反正被广为人知的时候他就是这么一副青年模样了。
他见过人的不少,其中也不乏像许书生这样其实并不信佛,却因为种种原因来此的人,因而在看出许书生不以为然的态度的时候,法海并不觉得生气,他就那么平和的笑了一声,递给许书生一张黄色的符纸道:
“许檀越想来是会试在即,因而略有些心神不宁,不妨回去将此符贴在书房中,姑且可令檀越静心凝神。”
他突兀的改了说辞,不提什么妖怪魂魄的话了,许书生见他这般前说后改的样子,当下心里就觉得更不靠谱了。
不过一抬眼见他半阖着眼睛,面上天然带了几分慈悲之意,宝相庄严的模样又颇令人心生信任之感……
于是许书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符纸接在了手中——反正不过贴一张符纸而已,并不费什么事儿。
收完符纸,两个人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在符纸之前,两个人之间也算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故而许书生没多留,就直接礼貌性给了些香火钱然后离开了。
法海垂眸看着许书生的背影,捻着手中的佛珠,突兀的笑了一声。
——这书生信不信并不重要,不过这临安城里既然有妖怪出没,那他就不能不管一管了。
这么想着,法海唇角微勾,念了一声佛号闭上了眼睛。
苏乩这两天忙着准备婚礼的事情,准备准备还真来了些兴趣,甚至空闲的时候将什么《礼记》之类的都翻出来研究了一遍,一通忙碌,致力于将小白小青的婚礼在规则内办的热热闹闹。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眨眼就到了两条蛇成亲的日子,虽然苏府搬来才堪堪半年时间,但因着苏乩的慷慨以及苏府三个主事一个比一个出类拔萃的外表,和街坊邻居的关系还处的不错。
尤其是家里现在还有待嫁在家的适龄闺女的,一个个的纷纷将目光落在了苏乩身上。
谁让苏乩在外的人设就是个如玉公子,长得好看,且还有钱!
咳,总之成亲当天,苏府真是十足的热热闹闹,还有子孙满堂的老太太自愿给小白梳了头发——可见苏府在整个临安城的人气真的不虚。
苏乩不缺钱,婚礼办的大气,将新娘送入洞房之后宾客们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围着小青开始敬酒。
小青平日里人设挺高冷,主要是因为他经历的本来就和别人不一样,心里难免就存了事,有时候看着整个人阴郁的很,令旁人等闲并不敢接近。
不过今天大喜的日子,又加之娶得还是两辈子求而不得的——不对,这辈子求到了的人,故而他面上难得是笑模样,眉眼舒展的样子引得大姑娘小媳妇不禁看着他一番窃窃私语。
正觥筹交错之间,外面一声佛号突兀的响了起来,分明只是一声简单的佛号,声音也并不大,可奇怪的是,这般嘈杂的环境之下,所有人却都将这声佛号听的清清楚楚。
众人不觉静了一下,下意识向着门口看过去。
因着今儿的喜事,苏府是来者不拒的,进来是不管是一声祝贺还是几个铜板,都可以进去观礼然后好吃好喝一顿。
——不得不说有许多人就是为了蹭这一顿饭而进来的。
咳,这个不重要。
这会儿众人看向门口,没多时,一个和尚就踏了进来,众人将人一番打量,就有见过的人当下惊愕出声:“这不是法海禅师么?”
众人一时之间哗然。
法海的名声在临安城着实是足够响亮的,被叫破了名声之后原本还以为是什么不长眼进来化缘的路过僧人因而不怎么愉悦的众人立马变成一副肃然起敬的表情。
法海并不在意众人的反应,将目光直直的落在正在宾客间敬酒的小青身上。
已有些醉意的小青在听到“法海”这个名字的时候,差点儿就没忍住暴起,不过被苏乩制住了。
小青猛的低下头,掩饰了一下自己控制不住有些狰狞的表情,冷静了之后,就感觉法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眸中闪过一丝血色,再抬头时却笑的毫无破绽。
“这位就是金光寺的法海禅师,如此大喜之日竟有如此贵客驾临,真是一大幸事。”
他说的真情实意,任谁也听不出他内心里对这和尚那通天的恨意——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好几千年,这样的忍耐他不至于做不到。
众人听着,不禁纷纷称是,还有些一直想见法海却又见不到的人凑到法海身边想要套近乎,反正一时之间原本喧闹的场合又恢复了原本的热闹。
法海捻着手里的佛珠,和小青隔着众人遥遥对视,不自觉的,就将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
他捻动佛珠的速度猛然加快,似是有些疑惑,又似是怀疑,细细的盯着小青,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异样。
那样宛如实质的目光落在身上,小青当然不会察觉不到,当下心里就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早在刚来临安城的时候,他就担心过那个事情,不过那会儿他是完全用自己几千年修炼出来的控制力收敛住自己和小白的气息,不过这样就得他一直跟在小白身边。
——也正是因为这样,因而那天西湖边上小白和那许书生接触之后,许书生身上才会沾染到妖气,而越是强大的妖族气息就越不容易消散,小白一个千年的蛇妖当然称不上弱,故而那么多天之后仍旧被法海察觉到些许端倪。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这个入魔
不过在上个月和苏乩说开了之后,小青就和苏乩讨论过这个问题,苏乩到底从封神时候走过来的,手中法宝各式各样应有尽有,便找了两个送给小青小白,将他们的气息遮挡的毫无破绽。
这会儿别说是法海这么一个虽然得道却仍在凡人范畴中的和尚,便是天庭中的诸人,不刻意查看也不妨会被晃过去。
法海盯着小青看了许久,不觉:“……”
——他明明调查的非常仔细,且临安城中因为很久之前就有自己以及道济禅师在,连个妖怪的影子都见不到,而现如今突现妖气,除了新搬来的这一家简直不做他想。
但为什么等见了本人他竟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法海:怀疑人生jpg.
他盯着小青许久,一点儿问题都没看出来,眼睛一眯,当下目光如剑一般在人群中逡巡。
他想着这个看着没有破绽这苏府不还有其他人呢,他就不信了三个人都能没什么破晓?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目光这一番逡巡,就逡巡到了苏乩身上,然后就:“???”
怎,怎么肥四?
这闪瞎人眼的功德金光和那红的发紫的运道是什么情况?
法海禅师当下崩了心态,连向来宝相庄严的表情都没维持住,脸上神情一时之间就显得有些诡异,让上来搭话的几个人心中惴惴不安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不过法海到底是得道高僧,也就是万万没想到能见到苏乩这样的,故而吃了一惊,因而他很快冷静了一下,复又转头看向小青,眼神中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然后贺了一声喜,继而就要走。
众人见他竟然真的来就只为贺喜,当下不觉心里暗自思量起这苏府的底细,不过心里各自如何不提,面上倒是维持着喜气洋洋的姿态,甚至还有几个略有些羡慕的和小青说了几句竟然能请法海禅师亲自过来之类的话。
小青听得法海贺喜,说实话内心里感觉也是相当的微妙。
说起来他记忆中的法海和尚和自己见面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过这样平和的态度,那和尚每次见了自己下一秒都是掏刀子(划掉),是挥舞着禅杖致力于将自己镇压。
这会儿见着他这般面容平和的说着什么恭贺新禧早生贵子之类的话,小青心情就相当的一言难尽了。
他回头看了苏乩一眼——他之前并没有错过法海看了苏乩一眼之后那波动剧烈的神态,故而略一想就能知道法海如今能主动离开,完全是因为有苏乩在。
否则就那破和尚的性格,说的好听了是执着,其实就是个死心眼儿,他要是认定了苏府上有妖气,即便是今天是别人大喜的日子,他也全然不会顾及,更遑论留下一句贺词再走。
小青想着,心里对苏乩越发的感激,他觉得自己重来这一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当时没有拒绝苏乩的邀请。
——虽然那时候是被迫,但现在回想起来却只剩下庆幸。
法海禅师一来即走,不带走一片云彩,苏府剩下其他人却相当兴奋将此事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便是吃完席面回去,和那天没来的人或是家里人谈起来也是津津乐道。
当然,这是后话。
苏乩是作为小白的长辈在场的,小青的长辈是城外山上的一只蛤蟆和一只兰雀儿化成的,两个小妖妖力不怎么稳定,刚远远的看见法海的时候差点儿控制不住变成了原型,索性那时候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门口的法海身上,故而才让苏乩有机会上前帮他们俩控制了一下。
也是法海一进来就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小青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小虾米——唔,其实也并不能说没有注意到,其实法海看见了,可不过是两个两根手指就可以捏死的小妖怪,还并不值得他在意,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弄死。
他更在意的是在许姓书生那里感受到的,那个千年妖怪的踪迹。
法海出了苏府,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听的里面热热闹闹的乐声喧闹声,面上不觉就愣怔了一下。
好一会儿,他才回了神,却并没有回去金光寺,而是在苏府对面的一间茶铺里坐了下来。
一场喜事足足热闹了大半天,到下午的时候才渐渐散了场,见得苏府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法海深深吸了一口气,扶起自己的禅杖,抬脚又向着苏府里走去。
苏府里下人也刚刚散去了,因为苏乩表示今天大喜的日子,全府都放三天假,月钱不会被扣,众人一听,当下喜滋滋也就离开了。
于是这会儿苏府里就只有小青小白苏乩,以及苏乩用术法变出的几个式者。
法海一进府中,下意识就将自个儿天眼给闭上了,主要是他先前被苏乩身上的光差点儿给闪瞎眼,这会儿回想起来还有点儿心有余悸,况且他并不觉得以苏乩这样的身份会不知道自己府邸上有妖怪,因而也不多此一举,就将天眼闭上了。
闭上了以后,那种比天边的太阳还要耀眼刺目的感觉消失,果然感觉就舒服多了,法海心中又是一叹,然后才向着正厅里走去。
既将人全部遣走,苏乩也并不是没有预料到法海的到来,她本想让小青小白不出面,不过这么说了之后,小青经过一番沉思,却开口拒绝了。
他道:“我们与这和尚命中注定有些因果,即便苏公子这一次可以替我们挡了,然而以后总是有狭路相逢的时候。”
苏乩在小青讲的故事中也知道法海和尚和小青小白之间的渊源,虽然她完全可以将这件事解决的完全没有后患,但她能看的出来,小青对于这和尚是有些心结的。
妖族修炼并不容易,难得有这么两个出息的,苏乩也并不希望他们最后败在个小小的心魔之上,于是她想了想,便同意了小青的说法。
所以当法海进到大厅的时候,苏乩就在院子里随便找了个角落里毫无存在感的喝着小茶吃着小点心,而小青和小白就大大咧咧的坐在上座那里。
小青这会儿已经将苏乩给的能封印气息的法宝取了下来,因而法海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一男一女的真身,若不是苏乩先前实在令他印象过于深刻,法海差点儿一个没忍住条件反射就举起了禅杖。
小青见得他动作,就笑了一声,亲亲切切的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法海:“……”
法海并不是很懂对面这粗粗一看决计超过千年的蛇妖说这话是眼中那复杂的神色是什么个意思,然而他冷静了一下,沉声喝问道:“妖孽,在我临安城竟然敢如此嚣张,如今既已经现了真身,还不束手就擒?看在你二人身上并无多少业力,姑且可以饶你们一命。”
他进来时见苏乩并不在此处,故而又将天眼打开,因此在细细观察了之后,可以看出眼前这两条蛇都没做过什么恶业,那青蛇看着有些复杂不说,那条白蛇竟然隐隐有些仙气。
——简直不可思议!
法海心里震撼,面上却冷静的很,还条理清晰的放着狠话。
小青眯了眯眼睛,冷笑了一声,说话时声音听着轻轻柔柔的,可不知道怎么的却又凭空带了一股子阴森:“我们为何要束手就擒?”
法海听着,不觉就皱起了眉头。
继而双方就妖孽这个问题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辩论。
一个说妖孽就该束手就擒。
另一个就说妖也没做过坏事凭什么束手就擒。
一个又说妖天生就是恶天生就该死。
另一个就说他们自修炼以来天天行善积德如何可以被称为恶。
……
你来我往一番辩论,法海就有些承受不住。
主要是他自己的观念即妖本身就是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见到就杀没什么毛病。
可今天一方面有苏乩这个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的大佬在让他心生忌惮,另一方面小青修炼几千年却也不是他等闲能打败的,故而才能有这么一个和小青辩论的机会。
又小青和小白确实身上并无什么恶业,且还经常性行善积德,这许多年累积下来,小青身上的功德金光不说有多耀眼,可确实也有。
且小青早就想过和法海有相见的一天,早就想象过千百种相见时的情景,心中有所准备,本身又口齿伶俐,一通辩论下来,就将法海说的无言以对,甚至连禅心都隐隐有些不稳了。
——毕竟从小坚持了上百年的观点一时之间被推翻,是个人都冷静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是法海这种唯心主义。
苏乩在院子里原本漫不经心的和智脑唠嗑,冷不防就察觉到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空渐渐地聚集起厚重的乌云,当下不觉惊讶的坐直了身子。
天气突变这种事情很正常,可早就掐算过确定今天一整天都会是大晴天的苏乩却能意识到不对。
她望了望天空,又低头掐算了一下,不觉就:“……”
她默了一下,问智脑:“法海不是得道高僧吗?”
智脑一直关注着大厅里的状况,也不是八卦什么的,就是习惯性的将苏乩周围的环境掌控到一点一滴,确定没有丝毫风险,因此法海和小青的辩论过程它也并没有错过。
这会儿苏乩问起来,它就幽幽感叹道:“小青可真是个人才。”
苏乩:“???”
智脑咳了一声,言简意赅道:“小青和法海就妖族该不该杀进行了一番辩论,并以自身为例推翻了法海一直以来的观念并引起心魔,这会儿应该是法海的劫。”
苏乩:“……”
苏乩是真没想到小青能这么秀,她冷静了一下,当机立断将大厅里小青小白和法海隔离了开来。
小青这会儿其实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主要是几分钟前正在辩论的法海突然就想起来什么似得神色大变,继而眼睛隐隐有些发红,身上气息也跟着有些不对,小青正小心打量着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的时候,就被苏乩隔离开了。
苏乩过去,也观察着法海的情况。
其实单只辩论,禅心坚定的法海并不会这么轻易的走火入魔,不过是小青这一番辩论引起了法海心中的一桩旧事。
那真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早到法海还是个初出茅庐自觉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并且跃跃欲试坚决执行着的小和尚。
小和尚在某次降妖除魔的路上,偶遇了一个被妖怪抓住的小姑娘,小姑娘才十六七岁的模样,被法海从妖怪的洞府里发现的时候真是可怜兮兮的,狼狈极了。
尚且年轻眼力不及如今心性也不及如今的小和尚当时就动了恻隐之心,拍着胸脯表示会将小姑娘安安全全送回家。
可小姑娘听他这么说当时就哭了,说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被妖怪捉走,失踪了这么长时间还怎么回去,哪还有脸再活着?
小和尚慈悲为怀嘛,也没见过这般娇滴滴的小姑娘,说哭就哭的,哭起来梨花带雨,还没完没了,小和尚一个心软,就说你要是不愿意回去,那就跟着我吧。
那时候小和尚尚在历练,行走的多是野外人烟稀少妖怪聚集的地方,便是带着一个小姑娘也不会被人看见而产生什么不得了的留言,故而他才会这么说。
小姑娘一听,当时就笑了,就这么留下来跟在了小和尚身边。
都说了小和尚是在历练,条件那叫一个艰苦,不过小姑娘看着娇滴滴的,却从来不喊累,小和尚渐渐的就有些欣赏这小姑娘了。
随着时间渐渐的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可能也就几个月吧,小和尚和小姑娘就已经完全是知己的关系了。
——倒没什么其他不该有的情愫,主要是从小因为悟性极佳和寺庙其他师兄弟们没什么共同话题,和师傅长辈们交流是也基本上就是论论禅这样子,反正就是小和尚从来没有一个可以一起闲聊一起大笑一起吃东西的同伴。
所以相处这几个月下来,小姑娘在他心里的分量真的是非常重了。
就在这种非常和谐的相处下,猝不及防小姑娘真身是妖的事情被另一个心有不甘的妖族临死前说了出来。
小和尚那时候差点儿没走火入魔。
然而他并没有走火入魔,他只是亲手将那个小姑娘杀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这个流言
这么多年过去了,法海以为他已经将那个小姑娘忘记了,可实际上他没忘。
刚刚和小青辩论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他就突然想起来,他用禅杖将那小姑娘的原型定在地上的时候,小姑娘用委屈又难过的声音说:
“遇见你之前没人告诉我不可以吃人,遇见你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做过坏事。我以前做错了,可我并不知道我做的是错了,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就来不及了呢。”
小姑娘的本体也是一条蛇,没有眼前这两条蛇修为高深,不过因为机缘巧合得了一件可以遮挡气息的法宝,再加之平日里其实性子惫懒身上的恶业也不多,故而没有被法海察觉到。
在被禅杖定在地上的时候,小姑娘一点儿也不好看。她的本体本来就不好看,就是非常普通非常常见的那种菜花蛇,连个毒都没有,能活这么长时间还开了灵智,那都是烧了高香了。
那会儿的模样可真是丑陋极了,细细的鳞片支离破碎,尾巴还断在旁边,断口的地方沾满了沙土,下意识的抽出着,红色的血液流了一地,真是难看极了。
可法海这会儿回想起来,满脑子都是那条蛇狠戾愤怒中夹杂着茫然委屈的声音。
她说没人教过我不可以做坏事。
她说你们人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如今知道了,为什么你还要杀我?
她说人有好人坏人,妖也有好妖坏妖。
她说人做错了改过了就可以被原谅,为什么妖不可以?
她说了许多,法海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可实际上他还记得的,记得清清楚楚。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青蛇说的话仿佛和记忆中那条蛇最后委屈的质问重合在了一起,让法海霎时间走火入魔。
小青快速的将过程向苏乩说了一遍,最后道:“刚说到妖族天生不同于人类的天性,且都是自我摸索走错路很正常的时候,这法海突然就疯了,毫无征兆的。”
小青也是万万没有想到。
毕竟在他的记忆之中,法海是一位提起妖族就非常果断喊打喊杀,且不说其他方面,就佛法而言,这和尚确实有几分水平,不然上辈子也不至于他和小白两个都被这和尚收伏。
小青神色中不觉有几分晦涩不明的意味。在小白答应个自己成亲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所谓的命中注定并非是不可更改的,然而他心里不可避免的却始终有些忐忑不安。
然而直到此刻,看着法海双目通红,面容狰狞的狼狈模样,他心里蓦然就生出一种尘埃落定一般的感觉——原来真的一切都变了。
连法海这样一个禅心笃定的高僧都会因为对妖族的态度而走火入魔,其他事情发生变化看起来竟然也是理所当然了。
这么说起来感觉法海突然好想就成了标杆一样……
小青快速说完,便征询的看向苏乩,苏乩:“……”
苏乩其实现在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其他的雷劫她倒还能和天道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缓缓有个心理准备,可这种入魔的雷劫,若是迟了法海才是真的要不好了。
她看着雷劫笼罩下形容颇为疯狂的法海,心里不觉有些慨叹。
法海先前刚过来时那叫一个宝相庄严,站在那儿就是一个得道高僧的楷模,可这会儿看起来却如此狼狈,也不能不说一句世事无常了。
她想着,带着小白和小青远远的推开,临走时想了想,还是向法海扔过去一个能够使人凝神静气的法宝,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起到作用,但也聊胜于无了。
法海表情有些狰狞,似乎是在和心魔做斗争一样,见着有一个东西飞过来,他下意识的就将其打开了。
苏乩:“……”
苏乩停下了脚步。
——她还真是信了这个邪!
她又掏出来一个法宝,朝着法海扔过去,无一例外都被法海打开了,于是没一会儿,法海周围便零零散散落了许多能够凝神静气的法宝。
放在外面要被抢红眼的诸多法宝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被一个扔一个打,简直跟套娃娃(?)似得,看的旁边唯二的围观群众小青小白心情就很是复杂难言了。
不过最后苏乩到底还是将一个法宝成功的扔到了法海身上,那是一串宝石的手串,瞧着还挺精致,本来法海也是要将其打开的,结果不知道怎么的这手串就自己挂在了他手上。
苏乩欢呼一声:“成功了!”
智脑:“……”
小白:“……”
小青:“……”
一场雷劫来的轰轰烈烈,苏乩一边围观着,还有心思想着若是法海这次失败了,传出去就是小白小青刚成亲天上就落雷,说起来还不知道他们苏府是有多天怒人怨呢。
咳。
这倒也是后面的事,现如今还是法海的雷劫比较重要一点。至于若是真的有什么不该有传言,苏乩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将那些传言压下去。
一通胡思乱想,许是苏乩扔过去的法宝当真起了作用,法海看着竟然真的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手中握着那一串手链,蓦然合掌,低眉敛目,低低念了一句佛号。
与此同时,天边翻滚着的乌云滞了一瞬间,继而漫天的雷电劈头盖脸的朝着法海劈了过来。
……
法海最终成功的度过了这心魔之劫,雷劫结束之事天空降下甘霖与耀眼的金光,将整个苏宅都笼罩起来,法海闭目沐浴在甘霖之中,身上因为雷劫而出现的伤口渐渐的消失不见,待异象全部散去之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再恢复正常的他俨然已经脱胎换骨,他站在庭院间看向小青小白,眉目舒展,道:“两位檀越行善积德,并未沾染恶业,先前是小僧着相了,多有得罪,望檀越海涵。”
小青和小白面面相觑,想了想回道:“你也没做什么,倒是我引出你的心魔……”
他这么说了一句,法海摇头道:“多亏与檀越此次论道,才让小僧堪破心魔,更上一层,如此大恩,小僧无以为报。”
小青:“……”
——法海突然变得这么客气,他真是一万个不是适应,干巴巴的笑了一声之后,他没忍住说了一句:“希望法海禅师以后遇见妖族时也能分辨好坏是非再做决定。”
法海态度平和的点头道:“理该如此。”
和小青掰扯完,法海又转头看向苏乩,深深拜道:“多谢檀越相助,小僧感激不尽。”
苏乩含笑看他,道:“你已经悟了?”
法海亦含笑点头:“是,小僧已经悟了。”
苏乩于是将嘴角翘了起来,笑眯眯的看着法海,意味深长道:“既然如此。旁友,听说过第一学府吗?”
法海:“???”
……
成功的为学府忽悠(?)到一个高素质人才,苏乩顿觉相当的心满意足,而且这个人才原本应该是属于西方的,却被她天庭第一学府收了,想想竟然还有点儿小刺激?
法海和两条白蛇之间的因果在此刻算是已经解开,小青和小白没了心结且作为新婚夫妇,日常生活那叫一个甜甜蜜蜜,让同在一府的苏乩时常深沉的生出一种非常多余的错觉。
智脑:“不,这并不是错觉。”
苏乩:“……”
苏乩很委屈,并决定出去溜达。
那天苏府上空那一看就很不寻常的天象在临安城引起了好一阵沸沸扬扬,不过到底最后又是甘霖又是金光的,十足的吉兆,故而临安城的百姓们并没有觉得苏府有什么妖魔鬼怪,反而觉得上天都为青公子和白小姐的婚礼贺喜。
故而再出门时,苏乩发现整个苏府在临安城的声望值竟不知不觉又涨了一波。
对于这个情况,苏乩倒是喜闻乐见,外出时见到左邻右坊态度一如既往并不多出什么变化,这也让街坊邻居对苏府的印象更好了一些。
不知不觉一段时间过去,就在苏乩寻思着要不要离开临安城的时候,一条流言让她将离开的时间又往后推了一推。
这条流言出现的猝不及防,甚至听起来还有些荒谬,苏乩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当真是有些惊到了,然后她转头就去找了流言的当事人之一。
灵隐寺因为有被称为活佛的道济和尚在,因而想来香火鼎盛,和有法海禅师在的金光寺大概可以称为临安城两大著名景点。
然而这会儿苏乩到灵隐寺的时候,却见得灵隐寺里难得门可罗雀。
苏乩心下不觉有了几分思量。
她进去向小沙弥询问道济的踪影,小沙弥却说道济师叔自三天前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苏乩:“……”
苏乩瞅着小沙弥圆乎乎的脸,没忍住多问了几句:“近日临安城内关于道济禅师的流言……”
小沙弥一听提起流言,霎时间就苦了脸,因为灵隐寺中一众和尚都知道道济长老和这位苏公子是为知交,两人经常一起免费为百姓看病什么的,因而这会儿说起来,小沙弥也没多隐瞒,就道:
“三天前有一位红衣的姑娘自称是道济师叔的未婚妻,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道济师叔就跟她一起离开了,这之后也不知道怎么的那流言就传开了。”
苏乩当下有些惊讶。
她是听到城中有传闻说道济和尚伪善抛弃未婚妻之类的流言才过来找当事人想问问真假,她自己知道道济是西方罗汉转世,故而对于这个流言完全是嗤之以鼻的态度,却不想竟然还是真的,苏乩就:“……”
“看不出来,道济竟然还有这等桃花运。”
在离开灵隐寺的路上,苏乩对着智脑不觉感慨一声,智脑回想着这两天道济已然一跌再跌的名声,不觉开口道:“这应该叫桃花劫啊。”
苏乩想了想,觉得智脑说的非常有道理。
嗯,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道济人现在是在哪儿呢。
苏乩站在山脚下,不觉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倒不是算不出道济的踪影,她就是在思考着,不知道这一桩事到底算不算道济真身罗汉转世的劫数之一,若是的话她若插手,就有些不大好。
若不是的话……
苏乩想了一下,决定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先围观一下。
她先前和道济相交,两个人干的最多的就是在山脚下免费为百姓看病,不然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唠唠嗑论论禅,颇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对道济其他的事情并不如何清楚。
这会儿循着事情围观起来,才发现这和尚的交友范围是真的广。
自己就不说了,就这短短几天,和道济有关联的她就见了个形形色色,什么行走江湖的大侠啊,什么世家公子啊,什么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但其实还不错的小鬼啊,竟还有一只傻乎乎的小兔纸。
苏乩就:“……”
她那天直觉出了城来到山脚下,就见到一个人类和一只小兔妖在吵架,她本来是想直接跳过的,冷不丁就听到那小兔妖提了一句道济的名字。
——哦,不对,人家说的是“那疯和尚”。
苏乩机智的并没有错过这个线索,就停下来围观了一下一人一妖吵架。
不得不说,两个人吵架的技术实在不怎么好,也就没上过学的小朋友水平,说实话,连她第一次见到的哪吒小朋友一半水平都没有。
不过苏乩听着听着,微妙的就觉得这两个人还有点儿可爱。
她听了一会儿,大致捋了一下思路。
约莫是这小兔妖做了坏事,人类青年在劝说她不要干坏事,赶紧脱离那什么什么组织之类的。
具体什么组织两人含糊不清苏乩也没太听明白,不过她能看出来这小兔妖体内有一股很不和谐的气,她眯着眼睛想了想,在小兔妖委屈巴巴的喊着我只是个小兔纸才不喜欢吃人的时候,突然恍然大悟。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控制人为己所用的手段?
智脑扫描了一下,肯定了她的猜测:“初步鉴定是这样没错。”
苏乩观察了一下,忍不住发表意见:“可这看起来也太低级了吧。”
智脑:“……”
智脑回想了一下苏乩认识的大佬们,决定不发表意见了。
不过讲道理,现如今人族鼎盛,妖族大佬的大都闭关不出,再有就是苏乩这样没什么存在感(?)的,其他在人界混的都是些小虾米,能有这样的手段已经很可以了。
——毕竟妖族向来智商普遍比不上人族,比较讲究#一力降十会#。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这个相负
#突然就开了地图炮#
咳。
那边一人一妖因为小兔妖委屈巴巴的喊话,原本看起来还有些生气的人类青年霎时间气就消了一大截,他无奈的看着小兔妖,道:
“那你为什么要和他们混在一起?他们都不是什么好妖,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
小兔妖沉默了一下,低下头小声道:“可他是我师傅呀……”
青年:“……”
青年也是没了话,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也不是随便说说的。他不自觉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继而转头看着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心里一软,嘴上却没好气道:“就知道装可怜。”
小姑娘便是被他这样说了,却也完全能够察觉到他这句话之下已经软化的态度,故而半点儿不见生气,反而拉住他的衣角,娇声娇气的撒起娇来。
小兔妖原本就生的可爱,声音听着软软糯糯的,这般撒起娇来,不说青年和她原本就有些两情相悦的意思,便是苏乩都有点儿遭不住。
于是遭不住的苏乩没忍住就笑了一声,那边两个瞬间就跳了起来,甚至那个看起来相当无害的小兔妖反应比旁边的青年还快的兜头就是一个暗器朝苏乩这个方向扔了过来。
苏乩抬手将暗器抓进手中,不觉又失笑,这是什么暗器啊,原来是一根胡萝卜。
她从树上跳下来,友好的朝那边戒备起来的一人一妖打了个招呼,青年将小兔妖护在身后,皱着眉头将苏乩打量了一下,开口质问道:“你是谁?”
苏乩“唔”了一声,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乩刚听你们提起道济?”
大概是“道济”这个名字这两天属于高危词汇,两人一听到霎时间就更加戒备起来。
不过青年突然眯了眯眼睛,将苏乩上下一番打量,冷不丁在这种(单方面)对立的场合下有些迟疑的开口:“你是不是姓苏?”
苏乩勾了勾唇角,说了声“是”,那青年就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松了口气,又拱手道:“敢问苏公子是不是来找我师傅,我是说道济禅师的踪迹?”
于是三人顺利的组成了队。
那小兔妖有些不情不愿的带他们往她口中的师傅什么洞主的洞府里走,嘴里凶巴巴道:“先说好,我只负责将你们带到洞口,进去的事就靠你们自己了。”
苏乩朝她微微一笑,回说:“这是自然。”
小兔妖被他那一个笑容煞了一下,脸颊有些发红的转开视线,闷头在前面带路。
那什么洞府距离这里其实并没有多远,主要是地势比较偏僻又险峻,若不是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人的话,要走到还真是有些难度。
不对,其实还是有普通人的。
和小兔妖一起的那青年看着冷若冰霜(?),谁能相信这么一个汉子他竟然有恐高症!
这让两个直接想从悬崖上跳下去的非人类很是无言以对。
被两人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心上人……不对,是心上兔,青年很是有些羞恼的意思,若不是男人最后的尊严在挣扎,他是真的很想抱着旁边的树一步都不挪动。
小兔妖瞪着眼睛看他,忍不住道:“你还想不想救那个疯和尚啦?你不是还要拜他为师吗?”
青年:“……”
青年哽了一下,脸红脖子粗的回道:“我当然想救我师傅,可这不是,这不是……”
他嘟囔了一会儿,也没嘟囔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掰扯,苏乩就饶有兴趣的在旁边看着热闹。
正觉有趣间,她突然将食指竖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两个吵的正欢的人茫然看过来,就见苏乩挑眉向着悬崖下面看了过去。
白雪——就是小兔妖的名字眨巴着眼睛,好奇的跟着看下去,正想开口问怎么了的时候,她突然将细细的眉毛蹙了起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唯一一个凡人赵姓青年被这两人的反应弄的一头雾水,不过很快他也警惕起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自下面传开,很明显有什么东西要自悬崖上来。
三人各自躲在了树后,静静看着悬崖边上的动静。
没多长时间,一只浑身雪白皮毛的小狐狸从悬崖上冒出头来,落地化作一个少女。
少女神情看起来很是有些不虞,不过白雪一见着少女,就欢欢喜喜的迎了上去,口中道:“白灵!”
白灵听到白雪的声音,猛然转头看过来,视线从树后面出来的三个人身上划过,面上却并无半点儿喜色,反而蹙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白雪懵了一下,张嘴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到白灵又问道:“你不是去找圣僧了吗?”
白雪闻言就更懵了,回说:“圣僧不是被洞主带走了吗?”
白灵:“……”
白雪:“……”
陈姓青年:“……”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白灵语气急促道:“洞主一直在闭关根本就没醒来,圣僧被胭脂擅自带走了!”
见几人交流完情报,转头就要再去找,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的苏乩举了举手:“打扰一下,你说的胭脂,是道济还未出家时的未婚妻吗?”
白灵没见过苏乩,这会儿草草将他扫了一眼,没回话,白雪倒是活泼至极的开了口:“这个我知道。”
“嗯?”
苏乩发出一声疑问的语气词,白雪就从善如流的说了下去:“胭脂不是圣僧的未婚妻,是已经成亲的妻子!”
苏乩:“???”
——道济为了出家抛弃了妻子???
苏乩真是大吃一惊。
白灵没忍住看了白雪一眼,若不是知道这小兔子不是什么两面三刀的性格,她真是怀疑这家伙是洞主派来的卧底,圣僧的名声每每被她毁的不忍直视。
苏乩耳朵里听着白雪清清脆脆的声音说着道济歌胭脂二三事,却也并没有错过白灵脸上微妙的神情,故而略放下了些心,寻思着这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情,毕竟道济看着真不像那种人。
然而听着听着,她就发现了,道济还真就是这种人!
道济和胭脂的故事说起来也没几句,他未出家时俗家姓李,名李修缘,和胭脂是从小定的亲,这年代嘛,定了亲和定了一辈子也没什么差别了。
故而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只等着到了岁数然后结婚了。
不过大概是李修缘这名字起的不好,修缘修缘,修着修着,人就眼看着对佛道生了兴趣。
这倒也没什么,这年头信佛的人多,也不见得都得出家当了和尚,但李修缘不一样啊。他和别人最不一样的,就是他真身是西天罗汉转世的。
结果就在两人成亲的当天,天空一片金光,十八罗汉降临,直接将李修缘一半记忆给唤醒了,于是李修缘想起来,哦,他原本是个出家人,且这一世是要为人民服务(……)的。
于是他当场顿悟出了家。
他出了家是断了尘缘六根清净了,可胭脂一个被抛弃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后果?
虽然婚礼并没有办完全程,可在成亲当天被抛弃这样的一个名声,对一个小姑娘来说已然是天崩地裂。
李家觉得胭脂不详,不然他家儿子这么多年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偏生胭脂嫁进来的时候,就出家了?
这样的说法传出去,胭脂不详的名声立马就坐实了,毕竟上面写一番话在迷信又对真相不知情的老百姓耳朵里听来还真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于是胭脂受不住流言蜚语,从回头崖上跳了下去。
哦,回头崖是当地挺有名一悬崖,说着回头,其真意却是有去无回。
众人都以为胭脂死了,然而就在几天前,她却出现在灵隐寺。
苏乩:“……”
苏乩:“………”
苏乩:“…………”
她思考了一下,对智脑一本正经道:“乩觉得他活该,你觉得呢?”
智脑也觉得道济挺活该的,但这不是人有远近亲疏嘛,而且不可否认,出家之后的道济确实是在身体力行的执行着“为人民服务”这一理念。
苏乩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对道济的人品发表意见了,毕竟人类这种生物正是因为这样的复杂,才会让她觉得有趣。
在白雪讲故事(?)期间,众人并没有一直停在原地,而是按照白灵的说法前往回头崖——对,就是胭脂姑娘方面跳过的那个。
“胭脂跳崖以后没死,被洞主救了,洞主收她为徒,传她功法,还说愿意助她报仇。这次她带走圣僧,可能就是要找他报仇。”
白灵三言两语补充了一下白雪说的结局,几人都不是普通人,哦,除了某陈姓青年,因而很快就到了回头崖上。
他们来的也是巧,一过来就看见道济双手合十低眉敛目念了一声佛号,然后一位身穿红衣眉目冷艳的姑娘手执一把红的宛如血染的刀将道济扎了个对穿。
几个人刚过来就看见这么刺激的场面,当下反应不一。
苏乩是淡定略微退了一步意味不明的打开折扇遮住了半边脸。
两个小姑娘不约而同惊呼一声愣在原地,陈姓青年就有点秀,身为在场所有人中最弱的存在,他这会儿连恐高症都顾不得了,就想往悬崖边上冲——然后被白雪拉了回来。
被拉回来他还对白雪怒目而视,道:“你拦我做什么?”
白雪其实心里也有些紧张,但还是忍了忍,低声解释道:“疯和尚都没反抗,你冲上去做什么?”
陈姓青年:“……”
他心说正是因为他家师傅没反抗他才想冲上去救他啊,可转念想了想,自家师傅都没反抗,肯定是有什么深意在,他这么莽撞的冲上去,指不定会坏了事儿。
也是道济平日里算无遗策(?)的技能比较深入人心,故而这会儿都没有人能想到他会有生命危险。
嗯,除了苏乩。
苏乩冷眼旁观着,心情其实也有些复杂。
那边道济受了胭脂一刀,其实胭脂自己也有些惊讶,她抓着刀的手颤抖了一下,抬头问道:“你为什么不躲?”
道济没说话。
然而胭脂看着他低眉敛目毫无反应任由她作为的模样,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反而怒气更盛,她将手中的刀又往前送了送,提高了声音再一次怒道:“你为什么不躲?”
道济这次有了反应,他掀了掀眼皮子。
胭脂于是就被他气笑了,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问道:“我问你为什么不躲?”
不等道济回答,她“哈”的笑了一声,声音听着无比凌厉,又莫名带着嘲讽:“这算什么?你以为你不还手我就会放过你吗?”
她一声比一声高的怒斥着,道济听着,睫毛颤了颤,到底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原本就是我负了你,是我欠你的。”
胭脂冷笑了一声:“是,这一刀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又何止这一刀!”
她已经有些忘记自己当时被抛弃在成亲现场上时众人的嘲笑,也记不清楚她在接下来的时间是承受着何等亲友的嫌弃与流言蜚语,但穿着红色的嫁衣跳下回头崖那一刻的心情,她却永远记得。
正是那通天的恨意一直支撑着她,让她从一个濒死的普通人修炼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但她不后悔。
胭脂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道济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渐渐惨白的脸色,有泪水自眼中流下,她却无知无觉,只一字一句道:“李修缘,我恨你!我真是恨不能杀了你!”
道济手指动了动,道:“你恨我,是应该的。”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将一个女子抛弃在成亲现场,对那个女子来说那那样大的伤害,他以为自己出了家便已经断绝尘缘,可当胭脂出现在灵隐寺的那一刻,道济知道,欠下的,终究是要还的。
他这一生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也许可以大大方方说一句不负天下,可唯独眼前这女子,是他负了她。
道济注意到不远处几人有些躁动的样子,嘴唇微微动了动,一声细如蚊虻的“别过来”响起,却成功的落入那边几人耳中。
原本就没打算插手的苏乩更是悠然的恨不能下一秒捧出一块瓜来,旁边眼看着道济就要凉了故而急的不行的三人却被他这句话压在了原地。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这个狐狸
也说不清是什么缘故,几人听着道济那一声阻拦,客观上明明知道它微弱的很,可当被听到的时候,却又似乎是直接在心底响起来的一样,透出一种奇妙的坚定且决然。
——这让上一秒还心里着急上火意欲出手的三个人竟仿佛是被定住一般,顿时失去了反应能力。
那边胭脂将道济捅了,也许是终于大仇得报,所以她看起来很开心,一张年轻又妖艳的面容上盈满笑意,只是她却并没有察觉到,自己那一双暗红色的眸子里氤氲着的是何等的悲伤。
苏乩原本打定了注意袖手旁观,可当她目光触及到少女那一双眼睛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她心里蓦然就生出一股子极不舒服的感觉。
她不觉垂下眼睛,问智脑:“她不是已经报了仇,却又为什么还是这般难过?”
智脑:“……”
有时候人类那复杂至极的情绪就算是智脑也很难分析的清楚,故而它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怅然若失#吧。”
苏乩:“???”
觑着苏乩脸上表情,智脑想了一下,又轻声道:“又也许胭脂对道济不仅仅只有恨,也是有着爱的吧。”
苏乩:“……”
苏乩沉默了一会儿,就道:“所以说人类这种生物果然复杂难懂。”
即便苏乩已经见识过许多次,可每次再遇见这样的情况时,总是忍不住发自内心的感慨于人类的神奇。
就在苏乩和智脑说话的功夫,旁边白雪突然一声惊呼,脱口叫了一句:“师姐!!!”
和这一声“师姐”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师傅”和“圣僧”。
苏乩回神看过去,正巧看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苏乩:“……”
旁边三人脸色煞白的往悬崖边冲,冲过去往下面一瞧,只见得其间云雾缭绕,偶尔有山鹰盘旋飞过,剩下的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几人:“……”
几人也是一时之间失去了言语。
苏乩心里并没有多担心。她这会儿就是有点儿好奇,那两人刚不是还在说当年,怎么猝不及防就跳了下去,她心里寻思着,就顺口问了一句:“刚刚发生了什么?”
两个妖族少女看起来有些失神,听到苏乩问话,白灵下意识就回了:
“胭脂说她当年万念俱灰从这崖上跳下去……也合该让圣僧也试一试这样的滋味。”
正如苏乩走神之前见到的那样,胭脂笑着细数了对道济的恨意,然后道:“我当年万念俱灰自这回头崖上跳下去,若是死了,便是万事俱休。只都说回头崖有去无回,我却侥幸被人所救,李修缘,你说,我这条命是不是硬的很?”
道济:“……”
道济注视着记忆中巧笑倩兮的小姑娘在此刻笑得颇有些疯狂的模样,目光是满是慈悲,想开口说那洞主不是好人或者你该回头是岸,可开口的那一瞬间又突然觉得,这世上大概唯独自己是没有资格对她说这样的话的。
于是道济垂下眼睛,无声的念了一句佛号。
他却不知道,自己这样自知对眼前之人有所亏欠的心虚又似乎带着些许怜悯的表情落在胭脂眼中,霎时间再一次将她激怒。
胭脂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李修缘的名字,继而兀的冷笑了出来:“李修缘,你知道,这是你欠我的!”
她说着就往后面退了一步。
她本就是背对着悬崖,两人也原本就站的极危险,再这样往后一退,看起来一阵风吹过就能将她从悬崖上刮下去似得。
道济脸上终于变了神色。
而胭脂见他如此,就仿佛极满意似得,笑的又娇又媚,然后道:“你知道我当时从这崖上跳下去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她忽的将道济往自己身边扯了扯,两个人站在崖边摇摇欲坠。
“李修缘,你我既然不能生同衾,那便死同穴吧!”
这句话说出来的下一秒就被风吹散在空气中,两个人毫无抵抗的就从崖上跳了下去。
苏乩:“……”
看完智脑的录播,苏乩觉得这位胭脂姑娘性子真是有趣的很。
“当年结下此因,如今得到此果。这胭脂姑娘倒是有趣。”
苏乩对此做出以上评价,语气中对胭脂这一行为很有些欣赏的意思,旁边正商量着分工合作下去找人的三个人不觉有些惊讶的看过来。
苏乩见状将眉梢微微挑起:“道济当年害得胭脂姑娘跳了崖,侥幸没殒命,那现如今她回来找道济报仇让他跳崖,不也是理所应当么?”
“……”
三人沉思了一下。
听起来似乎是这么个道理,然而人都有远近亲疏,而且道济是自出家后就一直一心向佛行善积德做好事的圣僧,而胭脂却自从跳崖入了魔道之后就为了修炼报仇不择手段手下诸多无辜冤魂,在这两人之间,任何一个三观正常的人都不会觉得道济死的应该。
这么一想,几人瞬间就对苏乩怒目而视,尤其赵姓青年,神情非常愤慨:“枉我师傅还将你引为挚友,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如此,”
青年非常生气,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合适的词——主要是苏乩外在形象看起来着实风光霁月,让人看着就觉得一切贬义的词都和他不沾边,故而青年即便是气的口不择言,也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
他“如此”了几次,也没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出口,看得旁边的白雪连忙补上一句:“不可理喻!”
青年听着就点头:“对!不可理喻!”
苏乩:“……”
苏乩心里寻思着这个时候笑出来实在太破坏气氛,故而忍了忍,一本正经点点头回道:“唔,乩也将道济引为挚友。”
赵姓青年:“???”
气炸!
这是重点吗?
——嗯,这不是重点,当然,纠结于这是不是重点的问题其实也不是重点。
咳,听起来有点儿绕,不过重点是道济和尚如今还在崖下生死不知,其他的真的不重要。
幸而还有比较冷静的人能够get到正确的重点,因此拦了拦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气的跳脚的赵姓青年,道:“别吵了,先找圣僧的踪迹为紧。”
“……”
这个问题确实非常重要,于是赵姓青年愤愤的怒视了苏乩一眼,“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见他一个只会一点儿武功的普通人要去崖下,白雪赶紧跟上,原地留下苏乩和小狐狸白灵。
白灵看了苏乩一眼,面上并不像走的那两个那样带着敌意,只问道:“苏公子这般镇定,可是有什么法子?还是知道圣僧不会出事?”
苏乩盯着白灵,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语气词,慢悠悠道:“你既称他圣僧,该知道他自然有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手段。”
白灵:“……”
说是这么说,但正常人看见好友跳了崖都会担心的好吗?哪怕再知道朋友不是普通人,可该担心的还是会担心。
她寻思着眼前这位苏公子看着可真比她这个妖族还冷漠,要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人有一种迷之亲切,想来她也会跟白雪和赵公子一样气愤吧。
苏乩看出小姑娘心理的想法——到底这小姑娘和自己也算是同族呢,故而她想了想,还是朝小姑娘解释了一句:“道济乃西天罗汉转世,便是你出事了他都依旧活蹦乱跳。”
当然,也是苏乩曾经无意间看过这和尚的命运线,是纠纠缠缠麻烦了一些,却从没什么生命危险,绝对可以完完整整回到西天去。
——唔,回到西天去这个说法好像听起来有点儿怪怪的?
咳。
听到苏乩这般解释的白灵:“……”
她心想什么叫“就算自己出事”,她是什么奇怪的对比单位吗?
小狐狸心里想着,深深地看了苏乩一眼,只觉得不愧是可以和虽然被称为“圣僧”但大部分时间却疯疯癫癫的道济和尚互相引为知己的存在,想来两人在如何气死人这一方面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白灵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心里悄摸摸的diss了一下苏乩这个在族中堪称楷模的老祖宗,然后脸上露出一个假笑道:“即便圣僧没有生命危险,但若是受了伤在崖下生活仍旧多有不便,还是寻他一寻比较合适。”
她说完,不忘礼貌的征询苏乩的意见:“苏公子觉得呢?”
苏公子觉得她说的挺好的。
于是两个人组队从与白雪两人离开的相反的一面下了悬崖。
那边是一个妖族一个凡人,下去时就比较谨慎,不过这边两个都是非人类,即便是刀削斧砍的悬崖,两个人也是如履平地。
苏乩跟在白灵身后,觉得自家这个小辈看起来还挺顺眼——怎么说呢,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几个成功修炼成人身的狐妖,这会儿难得见一个,再加上白灵本身也聪慧机灵,苏乩看着看着,就生出一种迷之欣慰。
智脑提议道:“你既看的顺眼,不如将她带在身边?对她也是一段难得的机缘了。”
智脑这话听起来很是托大,但正经也是实话。以苏乩的身份能力,若是看的顺眼了点拨几句,那可真是天大的机缘了,往后不说未来一片平坦,也是能顺畅许多。
更何况入了苏乩的眼之后还有一定的几率入了天道的眼,哪怕只是在天道那里留下一丢丢的印象,那也是难能可贵。
对于智脑这个提议,不得不说,苏乩有些心动。
细细算一下,她养过许多人类(?),也养过许多妖族,甚至这会儿宅子里还有两条蛇,但正正经经和自己同族的狐妖她还真一个都没养过。
大概是冥冥之中的平衡之道,狐族里自出了苏乩这个堪称具有通天之能九尾狐,整个狐族就逐渐式微——当然狐族以前也没怎么兴盛过,可好歹也有那么三两只能看得过眼的,哪像现在,苏乩这么多年真是一个能看的都没见到。
对于这个问题她还当真认真的思考过,毕竟她自己来历比较特殊,能不能算是正经的九尾狐都不确定,若是因此而影响了狐族的发展,苏乩心里还是会有些在意的。
不过狐族命该如此,有她没她其实都会是这样,苏乩这才放了心,没做出内疚之下给狐族补偿进而真正影响到狐族运势的事情出来。
嗯,扯远了。
总之,有些心动的苏乩盯着前面身形轻巧的少女,越看越满意,越看越……
等等!
她怎么瞅着这小狐狸命中有一死劫?
苏乩:“……”
苏乩面色不禁凝重起来,并思考起自己要不要看一下这小狐狸命运线这个问题。
见她上一秒还兴致勃勃下一秒突然神色凝重,一脸茫然的智脑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苏乩随口解释了一下,智脑也不觉:“……”
它寻思着狐族这运道也太惨了吧?
几千年见不到一个能入眼的,难得见到了,竟还命中有一死劫。
这可真是……
智脑瞅了瞅苏乩,安慰道:“问题不大,你若是真看上了,替她破了这个死劫也不妨事。”
“唔……”
苏乩慢吞吞的应了一声,道:“这个不重要,乩只是在犹豫要不要看一下她的命运线。”
智脑:“……”
——以为她会纠结于改变小狐狸命运的自己真是太甜了啊。
智脑冷漠的“哦”了一声,道:“为什么不看?”
又不是没看过?且先前看道济和尚的命运线时也不见有这么犹豫。
苏乩“啧”了一声:“只是乩有预感,看了这小狐狸的命运线,会很麻烦。”
智脑:“???”
智脑不是很懂苏乩口中这个“麻烦”所代指的意味,但是它还是非常冷静的道:“你不是向来最喜欢麻烦吗?”
活的时间越久,见得越多,也不知道是太过无聊还是怎么样,苏乩渐渐的就比较喜欢“麻烦”。
近的比如将那两个一看就很容易摊上事儿的蛇妖带在身边,远一点比如养一个半死不活的药人娃娃。
越是旁人眼中唯恐避之不爱的事儿,苏乩就越有兴趣。
苏乩:“……”
对于智脑这个说法,她还真是无法反驳。
但苏乩觉得智脑说的非常合理,于是她一拍手掌,在前面白灵奇怪的看过来的时候,笑吟吟的道:“小狐狸,有没有兴趣拜乩为师?”
白灵:“???”
——啥玩意儿?
崖下风大,她刚刚好像幻了听?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这个隔阂
以及说好的看命运线这个过程跳过了?
咳。
小狐狸白灵很是茫然的回头看着苏乩,不是很明白话题是如何突如其来的跳到了这里,顺便:
“承蒙苏公子厚爱,我有师傅了。”
——虽然不知道苏公子哪里来的底气都看见自己由白狐化成人形的过程还有勇气这么说,但无论怎么样先拒绝就是了。
白灵这么想着,诚恳的向着苏乩表达了一下自己已经有师傅,并不需要再拜师这一主旨思想。
苏乩:“……”
啊,被拒绝了。
苏乩“啧”了一声。
智脑声情并茂的给她配音:“你知道你拒绝的是谁吗?那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苏乩!”
苏乩:“……”
苏乩没忍住建议道:“虽然知道你爱好广泛,但乩诚挚建议,少看闲书多学习。”
智脑:“……”
智脑寻思着也不知道是谁,有一段时间最喜欢拿着凡人间那种剧情超级三流的话本子看的津津有味,还入戏的很。
作为一个善良的智脑,它决定就不拆穿苏乩了,于是它从善如流的闭了嘴,并说出事实:“你被拒绝了。”
苏乩:“……”
——嗯,是被拒绝了,不用这么三番两次的强调。
但实际上苏乩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惊讶,却也并没有特别意外。
毕竟这年头一只白狐没有师承能修炼到这种程度,确实是挺不现实。
苏乩想了想,“唔”了一声,点头:“如此便罢,看来缘分未至。”
白灵:“……”
白灵没忍住就又看了他一眼。
苏乩在临安城一直是男装打扮,且以她的技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真实性别。
——当然她主动暴露的不算。
眼前这只白狐自然也不会发现她的真身,故而她看着眼前这看着不过十几岁,长得光风霁月不似真人的少年这般淡定的说出这种听起来相当微妙的话,心情也是有点儿一言难尽了。
冷静了一下,她没忍住好奇问了一句:“苏公子修的道?”
苏乩眨巴眨巴眼睛。
她其实什么都学过一些,最主要的却是智脑和天道共同根据九尾狐的特性整合出来的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一套功法。
可以说是真.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了。
但说修了道的话也并没有什么错误,于是一番逻辑自洽,苏乩漫不经心点了点头。
白灵有些恍然。
怪不得苏公子说话有时候神神秘秘,且气息也特别的很,原来是修道之人。
她心中好奇,想问点儿什么,又觉得他们今日才初见,问这种话总觉得唐突的很,于是她将话头按下,专注于寻找道济和胭脂的踪影了。
毫无疑问苏乩早就发现了那两人的踪影,但她有点儿犹豫这会儿要不要过去。
主要是两人从悬崖上大喇喇跳下来,胭脂虽是入了魔,武力值不低,但更多是借助于手中救了她那位洞主给的魔刀,身体却依旧是肉身凡胎,这会儿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已然身受重伤,看着命不久矣的样子。
反而是道济,真身是西天罗汉转世,行动间自有护佑,即便跳下来之前被胭脂捅了一刀,这会儿反而看起来比胭脂还有生气一些。
怎么说呢,大概在场的除了两个当事人以及苏乩,谁也没注意到胭脂捅在道济心口的那一刀,并不是正对着心脏,反而微妙的错开了一些,恰好避开了要害。
苏乩心中一叹,不着痕迹引着白灵绕过了道济和胭脂落下的地方。
苏乩恍惚听到胭脂笑了一声,气息微弱,几不可闻:“你看,我有多可笑。”
苏乩不清楚听到胭脂这么说的时候道济是什么样的一副表情,她只是莫名的有一种冲动,告诉胭脂姑娘,她一点儿也不可笑。
苏乩并没有再继续关注道济和胭脂,她带着白灵在崖下绕了几圈,一无所获,白灵小姑娘看起来就很是担心的样子。
看着小姑娘脸上相当真情实感的担心,苏乩想了一下,问她:“道济不是还曾经驱逐过你么,你为什么这会儿这么担心他?”
白灵:“……”
小姑娘睁大眼睛,看过来的视线又惊讶又警惕:“你怎么知道?”
苏乩视线就忍不住微妙的漂移了一下,怎么说呢,她能说是自己看到的么?
听起来好像很假的样子……
于是苏乩云淡风轻的将锅扣到了道济身上:“是道济说的。”
白灵:“……”
白灵心说没看出来圣僧竟然也是会和好友唠嗑吹牛闲聊的人啊。
她犹疑了一下。
到底苏乩形象看起来确实是好,也因为同族的关系白灵能感觉到几分亲近,于是小姑娘想了想,脸颊悄摸摸红了一下,道:“因为陈公子很想拜圣僧为师。”
话中意味虽不清不楚,但那泛红的脸颊可谓是点睛之笔了。
苏乩:“唔……”
陈公子,她仿佛有点儿印象,就是眼前这小姑娘死劫里最重要的一环。
这么想着,苏乩意味深长的看了白灵一眼,没再说话。
而白灵也因为想起了某个陈公子,这会儿心里又是甜蜜又是苦恼,也没心思和苏乩说话,于是一时之间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没多长时间,两人就和从另一个方向下来的白雪和赵姓青年,道济和胭脂原本就在苏乩过来的这边,那边两人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不得不说,比起因为心上人而对道济比较在意的两只小妖族,这位同某陈公子一样一心想拜道济为师的赵姓青年真是十足的真情流露。
苏乩好奇多看了两眼,还被他瞪了回来:“你看什么?”
苏乩抚了抚衣袖,淡定回道:“看你啊。”
“……”
赵姓青年在几个人的视线下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来,苏乩瞧着越发有趣,而当事人却是羞恼不已。
就在他挽起袖子打算和苏乩好好理论一番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佛号,众人一怔,赵姓青年第一个惊呼出声:“是我师傅!”
其余人也听出来是道济的声音,几人也顾不得争执,赶紧向着佛号传来的方向跑去。
他们过去的时候,道济怀里抱着胭脂,小姑娘原本就穿的红衣,这会儿看着,让人都有些分不清那红色究竟是红衣原本的红,还是被鲜血染成了这样艳丽的颜色。
道济垂着眼睛,视线也不知道在落在哪里,脸上神色充满一种悲天悯人的意味。
几人过来的动静不小,道济该是发现了,然而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胭脂,许久,将她平放在地上,继而闭眼,合掌,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苏乩看见他合起来的掌中夹着的那串佛珠红的仿佛被鲜血浸出来的一样。
她看了一眼道济脸上平静无波的神情,心想,也许不是仿佛,而是真的被鲜血侵染,才能红的这般纯粹又夺目吧。
几人静静地看着道济为胭脂念了许久佛经,没有一个人出声打扰。
———————————————
胭脂葬在了回头崖上。
而亲眼看着胭脂被埋葬,那一天的道济仿佛是放下了一桩心事,看着出奇的超脱,超脱的和凡世都有些格格不入。
他该是解开了一个心结的。
他这一世确实唯独负了胭脂,若胭脂当真在第一次跳回头崖时就死了,那道济心里就永远会存着这么一桩心事,背负着这样一段因果的他如何还能堪破,如何还能成就金身。
可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胭脂却没有死。
她带着满心的恨意和满手的血腥回来找了道济,然后又带着释然真正死去——就仿佛她苟延残喘的这一段时间,就只为了替道济解开这一桩心结一样。
“都说了,不是仿佛啊……”
苏乩喃喃了一句,声音很轻,轻的说出来的那一瞬间就被回头崖上猛烈的风吹散了,旁边白灵奇怪的看过来,低声问道:“你说什么?”
苏乩侧头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摇头轻笑了一声:“没什么。”
她这样说着,将扇骨在手上敲了一下,洒然转身下了山,只留下一句,“若是何时改变了主意,便来临安城北苏府吧。”
白灵一时半会儿并没有听懂她这话的意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之前提过的拜师的事儿。
她站在原地略微怔了一下,回神时见众人因为苏乩离开时并不刻意遮掩的动静而看过来,她若无其事的笑了一声,然后垂下了视线。
——也不知道怎么的,虽然她心里并不相信苏乩能有什么本事收自己为徒,可潜意识里却仍旧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白灵想了一会儿,并没有想出什么所以然,就直接将这件事掠了过去。
鉴于苏乩这几天一直跟着道济,故而等她回去府邸的时候,独守空闺(?)的小白和小青表示非常的委屈。
苏乩对上两双形状截然不同里面神色却十分相似的眼睛,默了一下,十分冷静的道:“凡人刚成亲之后都有一段单独相处的时间来培养感情,乩不过是为你们腾出空间而已。”
小白睁了睁眼睛,瞬间忘了委屈,好奇问说:“真的吗?”
苏乩一脸肃然的点头,道:“是真的。这一段时间被凡人称为#度蜜月#,你和小青虽然青梅竹马,不过该有的蜜月还是要度的。”
“哦哦。”
小白一脸信服的看着苏乩,缠着她问起凡人#度蜜月#要做的事情,苏乩也不含糊,一番瞎忽悠……不是,一番条理清晰的#蜜月攻略#将小白说的眼睛亮晶晶。
小青:“……”
多活了一辈子的青蛇眼睁睁看着自家小白三言两语被苏乩说的兴致勃勃的模样,忍不住默默的转头看了苏乩一眼。
#他怀疑苏乩在忽悠蛇,而且他还有证据#
不过小青注意到小白脸上跃跃欲试的意味,又想象了一下苏乩说的蜜月的模式,突然觉得,苏乩这一番忽悠……还挺好的。
咳。
一眨眼就又过去了小半年,这半年的时间苏乩没怎么出门,主要是之前因为胭脂的事情她有点儿不想看见道济,虽然她心知肚明这也怪不得道济。
不过她毕竟任性,不想见也就没再见,只是听得临安城沸沸扬扬的传闻——法海自上次顿悟了之后就销声匿迹,也不知道是去闭关了还是怎么样,反正如今临安城得道的禅师就道济一枝独秀,再加上他也确实做的是积德的好事,故而短短半年时间,道济的声望值在临安城里越发的盛。
今天道济禅师收了什么什么妖怪呀,明天道济禅师施法招魂啦,后天道济禅师又一夜之间建了高阁啦……
反正轰轰烈烈,可以想见他这小半年过得是相当热闹了。
苏乩偶尔听下人学舌几句,就权当听个趣儿。
又说起来苏乩最初将青白两条蛇带在身边,纯属对青蛇的灵魂比较感兴趣,不过事到如今她已经知道了青蛇的经历,对青蛇灵魂的特殊之处已经一清二楚,再加上小青小白听了苏乩关于“度蜜月”的说辞,一直很是有些想要再尝试一下的意思。
嗯,这么说只是想表达,毫无疑问,苏乩在临安城待够了,和那两条蛇之间的缘分也已尽。
分别时并没有特别让人难受,这大概是所有长寿种特有的技能,苏乩是,小青小白也是。
苏乩离开临安城之前,还是去找了道济一次,道济约莫是也已经预料到她这一别,故而她去的时候他难得待在灵隐寺里没出去。
“你要走了。”
他一见着苏乩,就平平静静的这么说了一句。
苏乩点点头:“嗯,乩要离开临安城了。”
道济:“不回来了?”
苏乩想了一下,回道:“不了吧。”
她很少有在短时间内去一个地方两次的——嗯,这个短时间是按照她的寿命来说的短时间。
道济于是就了然。他和苏乩相处向来很少装疯卖傻,这会儿就盘腿大大咧咧坐下,摇头笑了一声:“你我许久不见,不想再见却已是告别。”
苏乩在他几步远的地方也坐下了,闻言似笑非笑斜睨了他一眼:“你不舍?”
道济:“……”
道济失笑。
他是知道苏乩身份不凡,也知道自己真身乃西天罗汉,说不舍……有点儿,但真不多。
毕竟以他们两人的身份,若是想见,再见的机会多的是,何必不舍。
当然更重要的是道济天性豁达,作为“圣僧”,不至于这些都看不透。他就是单纯觉得,离别在即,苏乩却和自己仍有隔阂,心中有些遗憾而已。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这个长安
道济看着苏乩。
他自然知道苏乩心中对自己的隔阂是怎么来的,但实际上,怎么说呢,当他因为胭脂真正死去而堪破的那一瞬间,他自己也霎时间明了,胭脂的死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道济是真的慈悲为怀心怀天下,面对这样可以说是“天命”一般的发展,他也会觉得不舒服。
但他却不能将这种不舒服表现出来,因为这样的“天命”原本就是为了成就。
就连这样的不舒服,想想都好像#不识好歹#一般。
可道济却忍不住总在想,若是当年西天罗汉早一天唤醒自己会如何?
那他会选择私下里和胭脂家里商量,尽管成亲前夕被退婚不可避免也是会有难听的话传出来,可总比成亲当天这样猝不及防毫无准备的强。
想的多了,道济又觉得自己简直是入了魔障一般。
但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这一生救过许多人,唯独害了这一个,这让他如何轻描淡写的将其略过。
苏乩瞧着道济说着说着,就突然出神的模样,心下微微一动,顿时也有些怅然。
有些事情,即便是再不甘愿,也是从来没有办法避免的。
即便道济真身是西天罗汉也一样。
苏乩看着他,忽而释然的一笑,道:“你向来通透,该知道这样的事情不是你应该想的。”
道济怔了一下,面上不自觉苦笑了一声:“该不该的……谁又说得清呢。”
他这样笑了一声,便垂下眼睛,不欲再说起这个话题,说的多了,他要担心自己真入了魔障了。
苏乩知机,见他这样,也果真不再提,转而问起了白灵的事情。
说起来这小狐狸身上也是自有一段因缘。
千年之前有一小白狐被猎人在林中布下的陷阱所伤,正无措之间被路过的一个樵夫所救,千年的时间让白狐成功的修炼出了人形,然后致力于找自己心心念念的恩人,以求报恩。
她是妖族,她的恩人却是人族,人妖之间原本就不该有什么缘分,白灵找到了恩人,那恩人姓陈,是临安城中陈员外家的公子,长得玉树临风,很是英俊。
白灵见了,心中就欢喜的很。
她悄悄跟在陈公子身边,总想着帮他的忙,可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妖气对普通的人类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伤害。
没多长时间,陈公子就得了重病,陈家几度求医,不见效果,后来听闻灵隐寺道济禅师医术超群,且自有神通,就将人请到了家里。
道济只略略一看,便看出来是有妖孽在作怪。
他那会儿也不清楚白灵只是想报恩,就在陈府上设了符咒,并将白灵打伤。
索性道济动手很少直接下死手,这才让白灵逃了出去。
后面白灵打听了一下道济的本事,又阴差阳错在白雪那里听说道济并不是什么对妖族不问缘由喊打喊杀的人,故而一咬牙直接去见了道济,陈了情。
道济觉得她这般情有可原,但人妖之间没有未来也是事实,故而他替白灵治了伤,却不肯去掉陈府的符咒。
而白灵是真心欢喜这位陈公子。她活了几千年,见过的人并不少,可唯有这么一位陈公子——说不上来是恩人滤镜还是如何,反正就是令她心动不已。
白灵躲起来想了许久,想起来她以前听过的传闻——妖若是愿意放弃自己的修行,其实是可以变成人了,变成了人之后妖也会变得如同人类一般,拥有短暂的寿命,以及脆弱的身体。
甚至因为过程过于艰辛,由妖变成的人可能会比普通的人类更加脆弱一些。
——在听到白灵坚定的说着自己要变成人的时候,便是道济都有些惊了。
他对妖族没什么偏见,主要是西天也有妖族,那些妖族除了习性本体和本体不同,其他的和人类也没有什么差别。
但在听到白灵这么说的时候,道济还是惊讶。
他也有听说过妖族变成人族的说法,甚至于他还知道具体怎么操作,但其中过程着实九死一生,道济是真的不忍心这么一个颇具慧根且还算得上有交情的狐妖做出这样的选择。
白灵被拒绝了也不肯死心,每隔一段时间除了远远的在陈府外面看上一眼陈公子,就是跟在道济身边求他。
……
听道济大致说了说白灵的执念,苏乩就:“……”
她琢磨着她们狐族还真就出不了一个出息的怎么着,怎地这会儿难得一个有前途的,却心心念念的想变成人。
苏乩眨了眨眼睛,不觉问智脑:“做人当真有那般好?”
智脑思考了一下,回道:“也就那样吧。左不过所有智慧种族,都喜欢追求自己没有的东西。”
“比如……?”
“比如修炼有成长生不老的妖族想变成脆弱无比人,而生命短暂的人却总想着修炼成能够翻天覆地的仙。”
苏乩:“……”
苏乩想了想,竟然觉得智脑这个说法很有道理。
她回忆着白灵小姑娘娇俏的模样,心里到底是觉得有些可惜,沉吟了一会儿,她摸出一个玉质的小葫芦出来,递给道济,道:“实不相瞒,乩有一事相托。”
道济晃了晃手中的小葫芦,笑道:“这是谢礼?”
“不……”
苏乩无情的摇了摇头,表示:“这正是乩所托之事。”
道济:“……”
道济摩挲着手中玉葫芦那温润的质感,心中不觉有些好奇,只道:“难得你能有事相托于我,我定然不负所托。”
苏乩用了三秒钟的时候白灵的事儿算不算的上#天机不可泄露#的范畴,就道:“乩曾……”
她只说了个话头,就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直觉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虽然她强行想说还是能继续说下去,但是……也没必要。
于是苏乩只含糊其辞的表示未来若有什么人或者妖遇到迫不得已的困境的时候,这小葫芦应该有些作用。
道济:“……”
道济默默瞅了她一会儿,想起苏乩似乎是强调一样的“妖族”以及那会儿十分明显的对白灵的兴趣,不觉挑了挑眉梢,和苏乩一个对视。
苏乩气定神闲,态度相当自然的提起自己有意收白灵为徒但在苏府等了这么久都没等到白灵过来的事,道济听着,心里就更加确定苏乩这小葫芦要给的对象就是白灵无疑。
不过心知肚明归心知肚明,看着苏乩那样子,道济也能猜出来一二,故而也并不说开,只是面上含着笑意,又带着些许试探一般,问道:“白灵一直都想变成人,可由妖变成人又其实那样简单的事,也不知道她未来会如何?”
苏乩也就含笑看他,回道:“乩猜她定然会得偿所愿。”
道济蓦地睁大了眼睛,又很快放松下来,看着苏乩的目光不觉深了深,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应了苏乩这一桩事。
到现在,苏乩在临安城也算#无事一身轻#,再多留了几天收拾整理了一下府邸,又将府内下人补偿一番之后遣散,这才轻轻松松离开了临安城。
小白和小青在苏乩之前就已经离开了这里,那两条蛇原本就聪慧,又相处多年默契十足,在和苏乩一起生活呢一段时间之后,对人间的事已经相当熟练,故而和苏乩分道扬镳之后四处游历,如鱼得水,不见半点局促。
时光飞逝,人间朝代几经更替,苏乩漫无目的走走停停,只觉得人族发展着实迅速,每每让她只作为一个旁观者,感觉相当的震撼。
大概历史就是这样,厚重起来总是能够震撼人心。
这天,苏乩再一次抵达了一个新的城池,城名长安,听闻是现如今这个朝代的国都,本朝强盛,又许是因为当初建朝之时皇帝的妻子出力不少,故而建朝之后皇帝对皇后十足尊重,这让本朝女子的地位出奇的高。
——这个比较是以苏乩以前经历过的其他大部分朝代为模板。
嗯,这个也并不重要,这么说只是想说苏乩这次出行是以女子的模样。
她这会儿穿了一身红衣,牵着一匹棕色骏马,五官原本就出色,被身上这红衣一衬,看着就越发的艳丽无匹,一进城就吸引了一连串儿的注意力。
苏乩也淡定,牵着马儿四下里一番打量,面上就露出一副兴致勃勃的表情出来,一双眼睛愉悦的弯起来,引得路人不自觉的就多看了两眼。
信步转悠了一会儿,苏乩来到一处看起来就相当阔气的茶楼里。
茶楼看着阔气,里面也精细,一应摆设连带招待的小二都讲究的很,苏乩笑眯眯跟着小二哥进了二楼包间。
这里包间用障子门隔开,一进去正对着就是一副花鸟图,看着很有意境,苏乩瞧着也欢喜,当下极满意的扔给带路的小二一块碎银子,然后自顾坐下了。
小二得了银子,也是眉开眼笑,开心的很,为苏乩介绍起来就更加的尽心——苏乩这会儿从南方过来,之前在南方很是待了一段时间,说话时口音极不自觉就带出来一些,小二听出来了,便很是机智的挑着初次来长安城的人会感兴趣的说。
“……说起奇事儿,还真是有这么一遭。
前一段时间均州城有一农者,姓刘名全的,说是替圣人办了桩天大的事儿,圣人慈善,得知他家中娘子去了不就,就宫里头的宫主娘娘赐了他当正宫娘子,啧啧,那可真是……”
——这里需要说一下,小二口中的“圣人”可不是苏乩知道的那几个圣人,而是人间帝王的讳称。
人间讲究“天授神权”,一般皇帝自称天授什么的,再推出来一个神仙,用以维持统治的稳定。
因为人间帝王推出神仙导致平民百姓跟风,使得所推崇的神仙很是能收到一些香火,故而天庭一众神神仙仙对此乐见其成,甚至有的还刻意推上一把,只为多受一些香火。
小二说着,啧啧两声,语气中的艳羡意味非常明显。
当今皇帝姓李,皇位得的顺应民心,称帝之后为人也开明,行事手段并不苛刻,故而现如今不过一店小二谈起皇宫里的事儿来,敬畏是有,却并不如何畏惧,且甚至还说的头头是道。
不过也是因为那刘全夫妇得了赏赐回去之后,将进宫一事宣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行善积德,地府还魂的,众人听他说的有模有样,也是听个稀奇,这才一传十,十传百的,弄的人尽皆知。
苏乩听着,果然觉得有趣,忙问了些细节,小二看苏乩那神情,就知道自己没说错,当下说的更加起劲儿,那仔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亲眼所见了呢。
没说一会儿,苏乩要的东西就上来了,小二很有眼色,言简意赅做了结尾便退了出去,留苏乩一个人在包间,回想着他刚刚说的奇闻,没忍住问了一句:“他说的是真是假啊?”
智脑寻思着故事里关于地府那部分的内容,有些迟疑的道:“不清楚,不过我记得地府里以前也没这么随便啊?”
苏乩笑了一声。
地府是不随便,不过那十殿阎王的心思,也是足够深的,只之前孙悟空的事儿,要说地府没有在背后推一把,苏乩也是不信的。
实际上刘全夫妻地府一游的事儿确实是真的,至于缘由,则是和“西游”之事有些关联。
又近一段时间西游一事在知情人之间已经传开,地府苏乩已经很久没回过天庭,没听过什么传闻,故而这会儿才觉得奇怪。
不过奇怪归奇怪,苏乩也没有多想——反正不管真假,和她自己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她也不过是听个有趣儿而已。
一顿饭吃完,苏乩在街道上溜达,她原本也是想向在其他城池的时候直接买一座宅子,不过问了问之后,她只能无奈放弃了这个想法。
主要是本朝建朝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就刚刚稳定下来的样子,先前战乱时期人口经济都受到不小的影响,这会儿休养生息之后渐渐有了强国的雏形,周边的小国半是试探半是臣服,营造出一种微妙的“万国来朝”的气氛来。
再加上长安城还是国都,于是像苏乩这样什么身份都没有的普通民众,想要在这里买一栋大宅子可当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唔,虽然说用一些非人类的手段可以轻易解决这件事,不过已经习惯了遵守游戏规则的苏乩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更喜欢按照规则来。
于是苏乩很土豪的找了一家环境比较好的客栈,直接给了一个月定钱。
第一百八十章 这个大会
长安城也是热闹,自从上一次刘全夫妇的事了了之后,当今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get到了什么新乐趣,突然对佛教感兴趣起来。
先是着人大兴土木建了一个寺院,说是还谁阴间借寿之情,还给起了名字,叫“相国寺”——听听这名字,相国,可真是了不得了。
这还不算完。
隔几天他有出了一道榜,召天下得道高僧,说完修建水陆大会,汇集天下高僧做会。
这消息一出,也就个把月时间,天下间的高僧当真是都汇集到了长安,将原本就繁华的长安城更显得热热闹闹人声鼎沸。
也幸亏苏乩没赶上这个趟,否则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像如今这般的住处。
原本她只定了一个月的租期,不过后面瞧着长安城这般热闹,索性又多补了一些银子续了些时日,将这场水陆大会围观了个全程。
却说一众高僧俱到长安,当今圣人命重臣设了道坛,邀请众佛,选举出一位有大德行的高僧作为坛主,主持这什么水陆大会。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之后,本朝甚至推出一条律法,和僧人相关的,说的是——但有毁僧谤佛者,断其臂。
这一点听起来就有些夸张了。
不过普通的民众也就是听听而已,他们再如何想圣人也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主意。
反正不管普罗大众有什么想法,水陆大会势在必行,且那位有大德行的高僧也很快被选举了出来,这位高僧法号是为玄奘。
这位玄奘大师来历颇有几分神奇。
他家室本有几分不凡,可一出生家中就逢大变,他被母亲绞了小脚趾放入篮子里使其顺水而流,然后被寺院中一位禅师捞起,自此一直长在寺院之中。
也就是说这个自幼为僧,一出娘胎就已经持斋受戒。
玄奘大师也确实很有些水平。
圣人对这事儿重视,负责这件事的大臣选拔坛主的时候也慎重,查了查这位玄奘大师的来历,当下也是啧啧称奇。
说是这个人投胎落地就遇了恶贼,当时玄奘父母正好前往某地出任官职,走的水路,那恶贼见他母亲生的美丽,夫妻两人又衣着不凡,一边见钱眼开一边见色起意,直接在船上将其父陈光蕊投进了水中,自称“陈光蕊”霸占了其母然后走马上任。
玄奘母亲腹中已有玄奘,不得已忍辱负重与那为人虚与委蛇,将玄奘生下来之后又恐其害了玄奘姓名,就将初生的幼儿放在篮子之中顺着江水送走了。
也是巧了,某天,寺院里迁安和尚正巧在江边,远远听得小儿啼哭,大惊之下将那篮子捞起,里面一小儿,襁褓俱全,却少了一个小脚趾。
迁安和尚也是慈悲为怀,又觉得这小儿和佛门有缘,便将其收养,因着其来历,小名就唤做“江流儿”。
玄奘果真颇俱慧根,年方十八的时候心中有所感怀,在母子相逢之后,在江边悼念之时,却见江上出来一个人影,再一看,其面容和玄奘有六分相似,却比玄奘看起来更加年长。
几人互相一对,当下执手相看泪眼。
原来这人竟是玄奘十八年前理论上已经葬身鱼腹的亲生父亲,姓陈名光蕊的。
陈光蕊被贼人推进江中,却并没有死,而是被江中龙王所救,之后就一直住在江中生活,今日才得以父子相聚。
——这说起来也不得不称为一段佳话了。
就遗憾的是一家团圆之后玄奘的母亲却自缢身亡了。
这故事听着,就让人觉得玄奘法师果然不是一般人,负责人寻思着这人根源又好,德行又好,虽则父亲陈光蕊现如今官拜文渊阁大学士,可玄奘却仍旧一心向佛,并无意还俗回家享荣华富贵。
负责人和玄奘见了一面,两人略做交谈,见他千万经典,无所不通,佛号仙音,无般不会,当下大喜,将其引荐于当今圣人面前。
因为先前陈光蕊的事儿也算一桩奇事,故而圣人也曾听过这位玄奘大师的名字,闻言沉吟两声,确定此人正是陈光蕊之子,心里就先生出了几分信服。
——毕竟若不是真的得道高僧,少有人能真的这般视金钱如粪土的。
圣人心中满意,就着人宣玄奘前来觐见,一番交流,直接赐了玄奘官爵并五彩织金袈裟一件。
玄奘领了旨意,前往化生寺,选定一良辰吉日,开演经法。
这水陆大会,一做就是七七四十九日,且圣人并诸位大臣尽都赴会捻香听讲。
圣人这般看重,普罗大众也就跟风前去围观,使得这一场水陆大会越发的轰轰烈烈。
大会程序繁杂,这里不多赘述,只大会期间,又出了一桩奇事——却是有一个癞头和尚并一个小僧,带着一件锦澜异宝袈裟,九环锡杖在城中叫卖。
有人见那袈裟看着艳艳生光,不是凡物,便上前问了价格,这癞头和尚也是敢说,张口就道:
“袈裟价值五千两,锡杖价值二千两。”
问话的僧人就:“???”
——他寻思着到底是这和尚疯了还是自己疯了,一件袈裟而已,虽则看起来是炫酷的人,但也不至于卖出这样的天价?
可不就是天价,按本朝普遍的消费水平,十两银子那都是一笔巨款,更何况几千两,基本上都是一般民众一辈子也见不到的数量。
那僧人直接转身就走,只道你这袈裟穿上能长生不老不成,卖的这般贵。
被嘲讽了一通,癞头和尚也不生气,只依旧捧着袈裟,笑而不语往前又走,然后不期然和街道边茶楼上坐在窗口的一个人四目相对。
癞头和尚最初只是觉得这人有几分奇特,他竟看不出来历,然而再定睛一看,癞头和尚:“!!!”
茶楼上那人:“……”
毫无疑问,茶楼上正看热闹的正是苏乩,苏乩远远就瞧见那边金光闪闪过来两个人,瞅着还有几分眼熟,故而多看了两眼,也就是这两眼,就和那癞头和尚对了个正着,顿时就:“……”
苏乩不至于看不出这两人现如今这模样是伪装出来的,可正是因为看出来的,他才觉得无言以对。
眼前这两人真身是南海那位观音菩萨和他的大徒弟惠岸行者,本名叫木吒的。
苏乩记得观音生的貌若好女,很是清秀,通常一身白衣,看着那叫一个仙风道骨,脚上再踩一朵莲花,往那儿一站就是西方传教的招牌。
和现如今这么一副打扮可真是两个极致。
苏乩正怀疑人生间,却不知道就这一番对视,观音差点儿冷汗都下来了,还以为这位大佬在这长安城有什么事,生怕大佬的事儿和自己的事儿有什么重合。
不过冷静了一下,他又想起来这位大佬现如今不如何管事儿,便是如今这一桩事儿也不曾插手,于是又冷静下来,想了想,尽管手头这件事儿挺要紧,他还是变了个样子,将袈裟并锡杖收起来,上了苏乩正待着的茶楼。
进去后一番见礼,苏乩看了他两眼,没说话。
她其实就单纯的看看热闹,虽然对观音这会儿出现在长安城里有点儿好奇——而且一结合现任皇帝对佛教的推崇,总觉得西天在下一盘大棋啊。
苏乩心里寻思着,面上不动声色。
主要是她不怎么想听观音给她剧透,毕竟真想知道的话,她随便看看世界线就一清二楚了。
于是苏乩淡定的看了眼观音,然后转头看向站在观音身后的木吒,笑眯眯的问起了木吒的近况。
——还是以长辈的身份。
观音:“……”
木吒:“……”
木吒知道苏乩和自家那个熊弟弟关系向来好,而且以前遇见时也不是没有过这种经历,因而他也还算习惯。
只不过神仙的日常,也真没有什么可说的地方,最多就是日常修炼听道什么的,平平静静,什么波澜都没有。
但大佬问了,木吒却不能这么说,于是他想了想,挑了几件自己下凡除妖的事儿,苏乩听着,果真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让木吒心里不觉松了一口气。
就是观音在一旁听着向来沉默寡言的大徒弟说起故事(?)来还挺趣味横生,不禁忍不住怀疑他平时见到的可能是个假徒弟。
——或者说眼前这个画风突变的才是假的(大雾)。
咳。
几人也模糊说多长时间,毕竟观音这次来到长安城确实是有正经事儿做,苏乩也不至于这么没眼色,因而很快便让那两人脱了身。
观音出了茶楼,下意识抹了把冷汗,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完了掐指算了一下,自己要等的人因为耽搁的这一段时间,已经路过了这里,他要再碰瓷(……),就得重新挑个地方了。
观音默默地算了算下一个地点,也不敢对耽误他正事儿的大佬有什么意见——甚至于说非但没有什么意见,能这么见到大佬并套了个近乎,观音感觉还挺满意的。
咳,扯远了。
反正观音重新算了地方,然后又变成癞头和尚的模样,捧着袈裟前去偶遇自己的目标人物。
他的目标人物是当朝宰相萧瑀,萧瑀之前和魏征一起负责了水陆大会的准备工作,故而路过时一眼瞧见一癞头和尚手中捧着那闪闪发光的袈裟,当下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勒马问了一句,这袈裟怎么卖?
观音捧着袈裟,在当朝宰相面前依旧还是先前那一段说辞,两件东西加起来就要七千两。
七千两并不是个小数目,便是萧瑀是宰相,也出不起这么多银子,但他一方面觉得这袈裟看着确实不是凡品,另一方面又觉得眼前这癞头和尚既然敢开这个口,肯定是有什么本事。
于是他下了马,就问:“你这袈裟有什么好处,值这般高价?”
他这一问,只见癞头和尚微微一笑,张口就是一段吹,苏乩苏乩引在人群之中看着,就觉得这观音不愧是西方的排面,说起话来当真头头是道舌灿莲花,说的她差点儿都信了。
那边观音还在说呢,说若是敬重三宝,见善随喜,皈依我佛,这袈裟并锡杖情愿白送,与我结个善缘,这便是不要钱的卖法。
萧瑀是个聪明人,听得他这一番话,心下顿时肃然起敬,只觉得眼前这癞头和尚果真不是凡人,直接躬身为自己刚刚的轻慢告罪,继而说起水陆大会,并请观音前去面见圣人。
观音本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闻言也不端着,就随着萧瑀进了宫。
圣人见了萧瑀并两个癞头和尚,又听萧瑀说了始末,当下就觉得自己天命之子,要啥啥来,就很开心的问观音你这袈裟怎么卖。
观音又将那七千两的说辞拿出来说了一遍,不过皇帝反应就不一样了,他命人将袈裟展开,细细看了一会,见那袈裟看着就仙气盈空,霓虹彩彩,当下手一挥,犹豫都不带犹豫的,买!
观音:“……”
观音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他的剧本还没展开就猝不及防结束了,忍不住哽了一下,一时无话可说。
圣人发话要买,随侍很快就捧了纹银出来,观音见着皇帝真给了银子,觉得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于是一咬牙,转口说这无价之宝,他不卖了。
皇帝:“???”
皇帝本来美滋滋都要将袈裟拿在手里细细看了,冷不防听观音反口,当下脸一沉,寻思着这癞头和尚怕不是在驴我?
他因为种种缘故,脾气是挺好的,但也经不住一个癞头和尚这般明显的作弄,故而面上就显出几分怒色。
观音见了,非但不慌,反而松了一口气——若这皇帝当真一直好声好气,他这反口还真是有些理不直气不壮,可他既然生气了,那自己反口也算有几分理由。
——虽然他这理由着实强词夺理的成分居多。
观音心里想着,面上不露分毫,就说什么我这袈裟只卖有缘人,你连和尚都不是,要什么袈裟?
圣人听他这么说,又转怒为喜,说我这袈裟不是给自己买的,而是给一位有大德行的高僧买的。
——终于等到这句话,观音也是感动的很了,听圣人说完水陆大会和玄奘的事情,直接一脸真诚表示嗨呀这玄奘大师一听就是个得道的,和我袈裟有缘,所以这袈裟不要钱,送他了。
皇帝:“……”
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