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这个眼睛
别说孙悟空了,就连杨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了一下,不过他到底知道有人围观,心里有那么一点儿准备,因而在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之后就很快就反应过来,上前直接将孙悟空擒了起来。
孙悟空:“???”
孙悟空:“!!!”
气炸!
这猴子一时间毛都气的要炸起来,他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这么翻了车,心里又恼怒,当即破口大骂起来。
一会儿骂哪个不道德的扔东西砸老子,一会儿又骂杨戬看着人模狗样竟然一点儿也不讲究,趁人之危将他捉住。
杨戬面色冷凝任由他喝骂,只掏出绳索来将他捆住,旁边李靖四大天王等人见他成功捉拿了妖猴,当下一声欢呼,忙上前来祝贺。
杨戬只微微颔首,便将绳索的一头捉着,将孙悟空往营地里带。
花果山上其他精精怪怪见美猴王被擒,当即慌乱无比,喝骂的,号哭的,逃跑的,求饶的,一时间吵吵嚷嚷,不得安宁。
杨戬正往外走,听得耳边声音,脚步便顿了一下,又微微皱了皱眉头,旁边李靖觑他神色,视线跟着转了转,心下了然,笑了一声道:“这些精怪跟随这泼猴做下祸事,小圣且先行,我等将这山上处理一二。”
杨戬听着,就将眉头皱的更紧,孙悟空更是又惊又怒——李靖说的“处理”,自然不会将这花果山上的生物都安顿妥当。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又所谓#一人获罪及全家#
——虽然有点儿偏差,咳,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孙悟空犯下的事儿不小,他那会儿称王称霸的时候花果山上一众猢狲跟着他吃香喝辣,他这会儿被抓了,这些猢狲们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杨戬一边听着孙悟空大骂,一边听着山中其他生物惨叫,便停下脚步,侧头看了李靖一眼,顿了三秒钟,冷飕飕道:“适可而止,勿要多生杀业。”
李靖闻言怔了一下,思及玉帝只说让擒了孙悟空,并没有说对花果山的处置,这会儿既然杨戬开了口,那卖他个面子也无妨。
这样想着,他便笑着应了一声,见杨戬再没什么话带着孙悟空离开,自己就留下了吩咐一众天丁进行收尾工作了。
孙悟空自那会儿听着杨戬开口放了花果山一条生路之后就噤了声,这会儿路上只得他们两人并一条猴子,孙悟空沉默了几秒钟,忍不住开了口:
“你这人还算有几分义气。”
杨戬看他一眼,没接话。
只到南天门的一瞬间,他突然将孙悟空推了一把,推的孙悟空一个趔趄忍不住就要大怒时,又突然愣了一下,然后稳住身形便一副“老子不服”的表情梗着脖子被杨戬带进了天庭。
先前南天门上一众神神仙仙见得杨戬用捆仙绳将那猴子绑了,俱放了心,浩浩荡荡回了凌霄宝殿,安安稳稳坐在里面等那泼猴被带上来。
果不其然,没多长时间,就有天丁进来报说,显圣二郎真君带着孙悟空过来了。
玉帝闻言,冷笑一声,连见都不想见,只命大力鬼王去传旨,道:“将那泼猴压至斩妖台,碎剁其尸!”
这惩罚着实不轻,众神仙听着,有迟疑的,不过大部分尽都低头赞一声玉帝英明,昊天听着,转头让这群朝臣全部前去围观。
他寻思着怕不是这几百年自己脾气越来越好,那杨戬哪吒等人也就罢了,原本在封神中酒有赫赫威名,也不稀得他天庭这点儿俸禄——关键是背后还有一个苏乩撑腰,昊天忍就忍了。
可这孙悟空算个什么东西?
昊天心中冷笑一声,看着朝臣们因为自己一个去围观的命令而肃然起来脸色,意味深长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面上却笑的不动声色。
众人到了斩妖台,原本还有几个心软的心生不忍不敢直视,却没想到斩妖台上那孙悟空被绳索缚着,又是刀又是斧,又是枪又是剑,十八般武器尽都轮流试了一遍,那猴子还是活蹦乱跳,毫发无伤。
刚被推到斩妖台上的时候孙悟空心里还有点儿慌,不过也是硬撑着,再加上南天门口杨戬莫名其妙那几个字,让他心中有几分侥幸,面上就没露出什么怯态。
继而等刀斧上来之后,砍在他身上不痒不痛,只发出金铁交撞的声音,孙悟空霎时间便得意起来,口中还在喝骂呢,说你们什么天庭什么玉帝,尽都不是好人……便将那会儿蟠桃大会不请自己的事儿翻出来,把玉帝王母狠狠骂了一通。
众人听的汗涔涔,又拦他不得,眼见着行刑的星君急的都要上火,却还是奈何不得孙悟空,一番折腾,大力鬼王跑去凌霄宝殿向玉帝回报。
玉帝见人过来,本还以为要说那泼猴已经浮诛,却没想到鬼王一开口,道:“万岁容禀,这大圣不知道是何处学来的护身之法,我等刀砍斧削,雷打火烧,一毫都不伤损,却之奈何?”
玉帝听着,皱眉道:“这厮有这等神通?”
众人面面相觑间,太上老君沉吟一声,道:“那猴子吃了蟠桃,饮了御酒,又盗了仙丹。我那仙丹有生有熟,被他吃了个干净,运用三昧真火锻成一块,所以混做金刚之躯,等闲不能伤。”
玉帝“哦?”了一声,见老君神色镇定似是已经有想法的样子,便问道:“这要如何是好?”
老君微微一笑,回道:“不若陛下将那猴子交与老道,放在八卦炉中,以文武火锻炼,炼出我的丹来,他身自为灰烬矣。”
玉帝寻思了一下,觉得老君的说法逻辑非常缜密,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于是手一拍就将太上老君将人带走了。
太上老君将孙悟空带回自己的兜率宫,面上就带出些许似笑非笑的神色:“你这泼猴,擅吃我仙丹!现如今被我抓住,可要将我那些仙丹都再炼回来不可!”
孙悟空吃了老君诸多仙丹,又将丹房砸的不成样,见着老君人心里就先虚了一下,再听他这么说,面上就嘟嘟囔囔说他那是喝醉了,以后有好吃的送他些算是赔罪什么。
老君听了,将他往八卦炉里一推,笑骂道:“谁要你那些俗物!只别白瞎了我那些仙丹就是。”
孙悟空不妨跌进炉膛里,正要跳出来说话时兜头一个盖子压下来将他盖在了炼丹炉里。
他在里面还听着老君说话呢:“好教你知道,我这炼丹炉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烧的火是三昧真火……”
孙悟空被关在炉子里,本还想骂,却听得老君在外面将这炼丹炉的乾坤细细数了一遍,面上不觉露出些许微妙的神色。
狐疑了一会儿,他安静下来,顶着炉膛透出来的火热温度将里面仔细查看了一遍,想了想,便躲在了巽位上。
巽乃风也,有风则无火。
孙悟空往巽位上一站,就发现这还当真比起其他地方温度低了许多——就是这风卷着烟火直往他眼睛里扫,刺的他一双眼睛睁都睁不开,便是将眼皮子闭上都熏的孙悟空难受的不行。
一眨眼七七四十九天就过去了,老君站在炼丹炉边,问了烧火的童子情况如何,童子老老实实回说那猴子再没声息,想是已经化成灰烬了。
——孙悟空在里面听他这么说,气的当即就要跳起来,然而他这会儿一双眼睛实在遭不住,难受的他都没了心思反驳几句。
老君闻言,挑了挑眉,目光中似有深意,却并不能让人看分明,只点了点头,道:“既如此,火候已到,便开炉吧。”
童子上前去将炼丹炉盖儿打开——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盖子刚被掀开一条缝儿出来的时候,一道金灿灿的光自炉膛里射了出来,唬的童子慌忙松了手,盖子又稳稳的扣了回去。
正待他要查看具体的时候,空中一道狂喜的声音响起:
“俺老孙出来啦!!!”
童子愕然抬眼看过去,就见刚刚出来那道金光在空中转了个圈立在了炼丹炉盖子上,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一只被烧的灰头土脸的猴子!
童子大吃一惊,忙转头看向旁边的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看起来非常镇定,眼睁睁看着那小猴子站在炼丹炉上一边狂笑一边揉眼睛,眉梢忍不住挑了挑,见一众童子上前想要拦,他制止了一下。
——也就这几秒钟的功夫,孙悟空揉好了眼睛,一抬脚将炼丹炉踹翻,然后回身就往外走。
童子们一片慌乱,不过到底老君在旁边看着镇定的很,他们跟着也就很快冷静了一下。
太上老君装模作样喝问了一声:“那泼猴,你要往哪里去?”
孙悟空理都不理他,只专心往外冲。
太上老君一边要关心炼丹炉,又一遍要关注被翻倒的炉子里砸出来的火烧着的童子,完全没有余力理会孙悟空要去哪里干什么,就这么让他给走脱了。
却说孙悟空本来在炼丹炉里,不知时间,只觉得烟火熏的他一双眼睛通红,今日一抬头见到上面一丝光亮冒出来,登时大喜就顺着那光亮冲了出去。
在炼丹炉里他只觉得眼睛难受,不曾想这一出来见得光亮,眼睛就更难受了,刺的他眼睛扑棱扑棱眨了好几回,眼泪差点儿不受控制冒了出来。
——就这都拦不住他内心的狂喜。
等他低头将眼睛揉了一通,就要往外面跑。
实不相瞒,他在这炼丹炉里真是烧出了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儿只想冲到玉帝面前将这人给锤上一顿。
至于太上老君,他那会儿开口点出八卦炉里的方位让他有地方躲藏,这一份情他老孙承了。
且孙悟空微妙的觉得太上老君对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恶意。
——果然他要往外面走的时候,老君只是口头上问了一句,却不见真的上来拦他,孙悟空这下更来了劲儿,一股脑儿冲出兜率宫之后就见人就打。
他那金箍棒一直变小了在耳朵里藏着,经历了一会火烧也无半点儿损伤,这会儿被他掏出来变到合适的大小在手中拿着,一通乱打就打进了凌霄宝殿。
却说玉帝这会儿在殿内休息,冷不防一个天丁跌跌撞撞跑进来慌乱道:“祸事了祸事了!”
昊天:“???”
等听那天丁急促又乱七八糟的将孙悟空被炼七七四十九天没被炼成灰烬,反而炼出了一双火眼金睛,现如今拿着金箍棒打将过来的事说完,昊天:“……”
昊天真是信了他这个邪!
凌霄宝殿外这个真君那个星君的,早就和孙悟空战在了一团,又有三十六雷将团团围住,孙悟空半点儿不慌。
他一身毛在炉子里被烧的焦黑,身上那一套披挂早耐不住高温真的化为灰烬,整只猴子看着就狼狈的很。
然而他一双眼睛亮的几乎能喷出火来,一手握着如意金箍棒,左遮右挡,后架前迎。
一时间,见那一众雷将的刀枪剑戟、鞭简挝锤、钺斧金瓜、旄镰月铲,齐刷刷向着自己打来,孙悟空冷笑一声,继而摇身一变,变出了三头六臂,紧接着他又把如意棒幌一幌,也变作三条。
于是六只手使开三条棒,也不见一丝一毫慌乱,这个挡来那个架,一时间那么多雷神将他围着,却没一个能奈何的。
玉帝远远的围观了一下,只觉得这泼猴一趟兜率宫走的,武力值竟仿佛又上升了一些。
——昊天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太上老君就是那猴子派来的卧底!
他寻思了一下,觉得这样下去实在不大行,脑子里转了一圈,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出来谁能有这个武力值能和这泼猴相当的。
正纠结时,观音菩萨自一团乱糟糟中冒出来,然后提议不若去西天请如来佛祖。
玉帝:“……”
昊天心说你千里迢迢从南海过来为什么不顺便先去西天一趟?
玉帝看了他两眼,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又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孙悟空以一敌百,在凌霄殿门口打的地动山摇,最终应了这一声。
既同意了,他便让人去往西天灵山请人,然后和观音坐了,等了没多长时间,西天如来施施然来到凌霄殿外。
凌霄宝殿外面孙悟空和一众雷神还处于一种一时半会儿分不出个胜负来的状态,如来睁眼瞧了瞧情况,便道:“教雷将停息干戈,教那大圣出来,等我问他有何法力。”
玉帝早跟着过来,闻言摆摆手示意听如来的,于是众雷神从善如流停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那个五行
见一众雷神不再攻击,孙悟空眯了眯眼睛,也将自己的如意金箍棒收了起来,然后朝如来看过去,继而冷笑一声:“你是哪个?敢来止住刀兵问我?”
如来微微一笑,面上并不因为孙悟空恶劣的态度而带半丝儿火气,将自己的名号说了出来:“我乃西方极乐世界释迦牟尼尊者,阿弥陀佛。今闻你猖狂村野,屡反天宫,不知何方生长,何时得道,为何这等暴横?”
孙悟空拄着金箍棒拿眼睛看他,笑了一声:“俺老孙的来历你不知?”
如来:“……”
如来道:“我不知。”
——也不知道他说不知是真是假,但他那样的表情那样的语气说出来,就让人觉得非常的诚恳了。
孙悟空见他如此,也静了静心,点了点头,不与他争锋,只顺着他话的回说:“你既不知道,且听俺老孙细细说来。”
于是如来态度很好的就听孙悟空将他来历说了一遍,完了,又见他十分冷静的看着如来笑:“早听闻凡间有言#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俺老孙听着很有道理,如来你觉得呢?”
如来:“……”
当事人玉帝:“……”
围观的一众朝臣:“……”
一时之间凌霄宝殿门口就非常的安静了。
孙悟空镇定自若,虽则身上形容狼狈,姿态却十足倨傲。
如来默了一下,思及先前妖族九天鲲鹏来提过一嘴这猴子,再加上……想了想,就勉强问了一句:“你有何本领,要夺玉皇上帝尊位?”
孙悟空“嗯”了声,就回说:“俺老孙在下界花果山那多精怪都管的服服帖帖,便是上界诸神诸仙各自法力本领不一,却也不过#因材施教#就是了。”
如来:“……”
如来心说这泼猴说的听着竟还有几分道理,逻辑合理,没毛病。
——然而可惜玉帝尊位是当年昊天建天庭,创下无尽功德注定的结果,却不是这猴子想象中同人族皇帝那般道理。
如来沉吟了一声,就道:“你说你有本领,我却不信,不若你与我打上一赌。”
见孙悟空挑眉看过来,如来笑吟吟补充道:“你果真有本领,一筋斗打出我这手掌中,就算你赢。”
见孙悟空一脸诧异的神情,就差没把“你这算个什么赌”写在脸上了,又道:“若你翻不出……”
孙悟空拍掌笑道:“听来不错。那若我赢了,又有什么好处?”
如来便道:“若你赢了,也不必动刀枪苦争战,我自将玉帝请去西天居住,把天宫让你,你称王也是,称霸也是。”
——这话说时旁边玉帝还有一众神仙们都听见了。
玉帝一脸冷静。
正如如来心里寻思那样,他这个玉帝的位置却不是这样简简单单就能易主的,因而昊天淡定的很,冷眼看着如来给孙悟空下套。
倒是朝臣们哗然了一瞬间,却被玉帝止住了,继而安静下来。
孙悟空注意到昊天超乎寻常的冷静,心里多想了一下,面上却看不出来,只将眉梢挑了挑,问:“那若我输了呢?”
“若你翻不出,便回你的花果山,再修几劫,却来争锋。”
孙悟空:“……”
孙悟空寻思着这如来怕不是将他当一个傻子哄呢。
听听他说的,自己若赢了,那好处大大的。若是输了,却也没有什么损失,无论输赢,对他自个儿来说都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这糟老头子坏的很!
——若不是孙悟空还知道人族里有#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一句,还真就信了他这个邪。
孙悟空眼睛转了转,心里并不知道如来这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他想了想,却又觉得自己这一身法术,不说出类拔萃,也不至于连个如来的手掌心都翻不出来吧?
他这么一寻思——到底如来说的若是赢了的好处诱惑的很,孙悟空一个没忍住,当下问道:“既如此说?你可做得主张?”
说的时候,就拿眼睛瞟向玉帝,其中意思非常明了了。
如来笑一笑,顺口接道:“做得,做得。”
孙悟空细细想了想,终究没想到这其中如来能做出什么鬼,故而干脆利落点了头:“一言为定。”
如来满意也跟着点头:“一言为定!”,说着,就将自己的手掌伸了出来。
孙悟空忍不住将他的手掌打量几眼,见他手掌看着也就是荷叶大小——如来真身有好几丈,这般大小的手掌倒也不奇怪。
他寻思着,就往那手掌跳了上去。
如来见他上来,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心说这可怪不得我,是这猴子自己贪心不足。
他想着,就眼睁睁看着孙悟空在他手掌心一个筋斗往外面翻——那猴子翻的畅快,却并不知道他翻多远,自己手掌就会跟着长多远。
所谓#法相天地#,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么。
可叹这猴子自己明明也会这一道法门,却被泼天的好处给迷了眼,不肯深思,这才入了他的套。
如来心里感叹了一句,然后瞧着孙悟空变了一根毛笔出来在他手指上写字,不禁忍了笑意,不过下一秒他这笑意就忍不住滞在了眼睛中。
原来那孙悟空一个筋斗翻了十万八千里,瞧见尽头处五根通天的柱子,寻思了一下,想着这大概就是传闻中撑天的那几根柱子了,于是变了根毛笔,在其中一根柱子上面写了字。
“齐天大圣,到此一游。”
孙悟空写完字,忽的觉得一阵微妙的感觉传来。
是说#人有三急#,孙悟空虽是个猴子,这#三急#来了,却也是忍不得的。
这猴子半点儿不庄尊,四下里鬼鬼祟祟看了看,就跑到一根柱子跟前,解决了生理需求。
——这一下可将如来气的。
孙悟空尤自不觉,得意洋洋飞回去找如来,道:“我已去到天尽头还留了印记,你快教玉帝将天宫让与我住。”
如来冷笑一声,他再是脾气好,被这破猴子在手上撒了尿,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口中便道:“你这猴精,还不曾离了我掌哩!”
孙悟空吃了一惊,不肯相信,心中却其实有些许预感,他还想再去之时,如来冷笑着将手掌一翻,孙悟空被推出南天门直落入下界,不等他反应过来,如来五根手指紧随其后化作金木水火土五座山,构成一道阵法,将他困在了正中间。
孙悟空:“???”
孙悟空:“!!!”
孙悟空又惊又怒,立时就要挣扎,却不想如来这阵法岂是他能挣脱的,无可奈何一阵破口大骂,却已经无人理会。
又如来将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那山合#金木水火土#五行,故称为“五行山”,众人见了,面上皆欣喜之态,口中只道:“善哉,善哉。”
如来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大雾)。
玉帝见得孙悟空被制,松了口气,见如来及一众西方修士转头要走,当下赶紧命人将其拦住。
如来想了想,到底玉帝乃天庭之主,因而他也没推辞,等了一会儿,就见玉帝架着八景鸾與,九光宝盖过来,落地后口中谢道:
“多蒙大法收伏妖邪。望如来少停一日,请诸仙做一会宴奉谢。”
如来念了声佛号,忙回道:“老僧承大天尊宣命于此,有何法力?还是天尊与众神洪福,敢劳致谢。”
这话就说的很好听,虽然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治住孙悟空这事儿完全是如来一个人搞定的,但昊天听着他这么说,心里下意识的就觉得很熨帖了。
他舒缓了脸色,面上也带出些许笑意,将如来迎了进去,又着人请来诸仙诸神来此赴会,同谢佛恩。
不多时,瑶池上便是一片簪花鼓瑟,其乐融融的景象了。
觥筹交错之间,众神端着酒樽向如来拜谢,道:“感如来无量法力,收伏妖猴。又承玉帝设宴,唤我等前来陈谢。请如来将此会立一名,如何?”
如来沉吟一会儿,便果真立了名:“叫‘安天大会’,如何?”
“好极!好极!”
众人纷纷叫好,场面一度十分喜乐。
宴会毕,玉帝出得南天门,路上心下一番思量,将五行山召出了一个土地神,命这土地神监压被困山中的孙悟空。
土地神领命,同五方揭谛一起,在五行山上住了下来。
孙悟空被困在五座山中间,行动处倒还自在,就是不能离了这山的范畴。
这猴子在山里一番折腾,没把自己折腾出去,反而等来了一个土地神过来,言说:“吾奉如来旨意在此监管,并传话有,待灾愆满时,自有人相救。”
孙悟空看都不看这土地,自顾自用金箍棒一下一下往山上击打,每一棍下去都将这山打的石崩地裂,只可惜再大的出口在孙悟空将金箍棒抬起来的一瞬间又复原。
几次三番,气的孙悟空脑壳疼的不行。
不信邪的试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孙悟空终于死了心,盘腿坐在一棵树上想了许久,终于冷静了下来,脚在地上跺了跺,将土地唤出来,问:“你先前道如来命你监管俺老孙?”
土地瞧着他,点头应是。
孙悟空又道:“那日你说待灾愆满时自有人相救,又是何意?”
土地一脸无辜回道:“吾只传了如来旨意,其中真意并不清楚。”
孙悟空:“……”
孙悟空心说,冷静,别冲动,这地儿就这么一个土地,打出好歹来就没人和你说话的。
这么在心里自我说服了一通,孙悟空冷静下来,也没再多问什么事——他也看出来了,这土地放这里就是真为了看管自己,具体事情什么都不知道的。
他想到这里,不觉叹了一口气。
他倒是知道自己犯下的事儿不小。可不是么,凡间但凡有关于“造反”一事的,那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自己这会儿能留的一条狗命,且还没经受什么折磨,也算的上是可喜可贺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孙悟空在这五行山待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还是无聊的几乎要炸裂。
想他孙悟空自从第一学府里毕业,日常就是东游西走,交友天下,哪里有像现如今这般困在一个山头里几十年不得出的。
孙悟空很暴怒,然而没人听他发脾气。
土地在他有事情的还能唤出来,在他单纯想发泄的时候,根本连个声儿气都没有——这就让孙悟空更憋闷了。
这一日,孙悟空百无聊赖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眼睛一错不错盯着眼前一株桃树看。
——这桃树是他十几年前实在无聊的紧,找土地唠嗑(?)的时候土地给的,说什么自己种出来的桃子吃着更香。
孙悟空并不是信了他的鬼话,只是到底无聊,种种树也无妨,因而便将这树种下,现如今这是它第一年要坐出能吃的桃子来了。
于是这一段时间,孙悟空天天过来看,有虫子捉虫,风大了挡风,太阳热了遮阳,缺水了浇水,将这桃树养的精精细细,也算是真的上了心。
这天他正在这盯着呢,土地突然过来,道:“大圣爷,外面哪吒三太子说要见您。”
孙悟空呆了一下,心中霎时间悲喜交加。
他在原地顿了好一会儿,脑子里一瞬间将他大闹天宫的轰轰烈烈到如今困在五行山凄凄惨惨的景象全过了一遍,然后才反应过来,让土地将哪吒带了进来。
——如来让土地监管孙悟空的时候并没有说不让探视,再加上这几十年土地和孙悟空渐渐的相处着,尤其是近几年孙悟空性子变得平和,双方相处的还算合契,又兼之这土地诞生也是承了一份孙悟空的因果,因而这等小事上面,土地还是很愿意给行些方便的。
比如孙悟空搭在山中躲风避雨的小屋,比如那棵桃树,再比如现如今哪吒前来探望。
说起来这五行山上的阵法也不是个凡品,除了孙悟空死活出不得外,旁的或神或仙或妖或凡人,出入时却半点儿不受影响,甚至山中还偶尔有过来砍柴的樵夫哩。
哪吒这会儿过来,先是将这山上景象四处打量了一番,觉得还尚可——毕竟孙悟空是犯了事儿被关押,又不是来这山里称王来的。
他这般走过去,面上就带出来一些,等见着孙悟空时,口中就道:“我想着你这些年过得应当凄惨,这会儿看着却还不错。”
孙悟空:“……”
孙悟空:“???”
——汝听,人言否?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这个嫉妒
孙悟空登时气结——原本还有点儿小激动呢,这会儿也没有了。
他一言难尽的看着哪吒小朋友将自己上下一打量,怔了一下,然后面上就露出一个笑意出来:“看着倒是比先前出息了一些。”
孙悟空:“???”
——讲道理,朋友,你是不是对“出息”这两个字存在着什么误解?
小朋友注意到他脸上神情,眼睛眨了眨,欲言又止,话到嘴边时问道:“听闻土地说你在养桃树,在哪里?我能不能看看?”
孙悟空真是被哪吒一过来这一套连消带打的,有些懵了,只能被动的应了一声:“在这里,老孙带你去看。”
——哪吒瞅着他,忍不住就笑了一声。
孙悟空有些发恼,喝了一声:“你笑什么?”
哪吒抿了抿唇,道:“笑你可爱。”
孙悟空:“……”
——孙悟空寻思着这小破孩怎么回事儿?这么多年不见,这番过来话都不会说了?
他就张口问道:“你来时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哪吒:“……”
——行叭,他就是终于有机会过来看一看这猴子被关押起来过得怎么样,这会儿瞧着还挺好,所以有点儿开心而已。
被孙悟空这么嫌弃了一番,哪吒也就淡定了一下,跟着孙悟空去看了他种的桃树。
到了地方,孙悟空指着桃树上面结出的十几个看着还十分青涩的桃子给哪吒看,脸上不觉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瞧,这都是俺老孙亲自一点一点养大,到今年才结了这一十七个桃子出来。”
他倒是连数都仔细数过的,不多不少正好一十七个,完了又朝哪吒道:“这桃树是凡间普通的桃树,秋日里就能熟,等熟透了,你过来,我给你留几个,也教你尝尝俺老孙亲手种的桃子是个什么味道。”
——这话说出来,听在哪吒耳朵里,小朋友甚至都有一点儿不敢置信,完全想不到这能是孙悟空说出来的话。
孙悟空是个怎么样的猴子呢?
在哪吒小朋友的印象里,这猴子天生桀骜不驯,又天不怕地不怕,胆子大的能上天。智商是有的,却总不耐烦的很,行事也煞是冲动,常常凭着一股子冲劲儿,脑子一热就容易惹祸。
不过倒是运道不错,即便是惹下什么祸事出来,却也总能阴差阳错的化险为夷。
他看着孙悟空这会儿难得化作人身——他化出来的人身也真是随了他的性子,整张脸看着是精致的,不过眉眼间却仿佛天生自带了戾气,眼睛的轮廓十足锋利,一对眉毛斜飞入鬓,分外英气勃勃。
哪吒又是怔了一下,就道:“这几百年了,还未见过你化作人形的模样,这倒是第一次。”
——他刚刚见到时其实就想说,不过不知道怎么的,话到嘴边却并没有说出来,只随意聊了些其他。
孙悟空听着,也跟着怔了一下,然后笑了一声,挠脸颊的动作看着微妙的和哪吒印象中那只猴子的形象重合起来,然后道:“先前种这桃树的时候,又使不得法力,用猴子的身体到底不方便。”
——如来弄的这五行山中也不知道有什么阵法,随着时间的推移,前几年还好,到了后面……也就十几年的时间吧,孙悟空明明能感觉到身体中源源不断的法力在运转,却一点儿也使不出来,因而这几十年间平日里一应事物都只能一点一点亲自动手。
就如同一个凡人一般。
孙悟空初时很不习惯。
可不习惯又能如何,他在这五行山里关着,能说话的唯有一个土地,后来孙悟空实在寂寞了,就在偶尔有人类的樵夫上山砍柴的时候试图进行搭话。
然而他一开口,那樵夫就如同见了鬼一般,惊叫着连斧子都不要就跑下山去。
几次三番的,就再也没有樵夫肯上山了。
孙悟空最开始不懂这些人为什么是这么个反应,后来见着曾有几十个人举着火把之类的聚在山脚下,说是这山上有吃人的妖怪,要将这山烧了去。
——在见到那些人类在山脚下带着一种混杂着惊恐与狂热的复杂表情试图烧山然后失败之后,孙悟空就仿佛明白了什么。
也正是在这件事之后,他和土地的关系渐渐的缓和了起来,到后面土地知道他喜欢吃桃子,便寻来了一些桃核,说能种出桃树出来。
孙悟空当时种下了十几颗,只可惜最终出来的只有这么一个。
他以猴子之身挖洞使用工具的时候,终究是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土地见他折腾,便建议他不如化了人形,行事也方便。
孙悟空都有些诧异自己竟然会这么淡定的接受土地的这一个提议。
化出了人身之后,有些之前做着不方便的事情,再做时果真就轻松了许多。
那天孙悟空化出人身用金箍棒变出的工具成功的做出一个装水的木桶的时候,他坐在溪水边愣怔了许久,一直从黄昏到了月上高天。
自那之后,他就一直维持着人身,时间久了,竟也习惯了。
——若不是刚刚哪吒提起,孙悟空差点儿都忘了,原来他是只猴子,并不是个人。
孙悟空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自己化出人身的原因,哪吒听着,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就有点儿难受,口中道:“我进来倒是没什么感觉。”
孙悟空就笑:“这是自然。原本这牢笼就只是老孙一人的。”
哪吒:“……”
哪吒没说话。
——牢笼。
他被孙悟空脱口而出这一句“牢笼”说的有些愣怔。
他现如今还能记得,那会儿第一次见到这猴子的时候,这猴子穿着一身学府里统一发放的布衣,比起旁人挺拔精神的样子,看着却是十分不伦不类。
当时哪吒一眼就记住了他。
并不是因为他可笑,而是因为,这猴子一双眼睛,真的很亮。
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哪吒见过不少,比如苏乩,比如杨戬,比如雷震子。
这三人无论容貌气质都是出类拔萃且各具特色。尤其苏乩,哪吒活了几百年都没有再见过比苏乩更美的皮囊。
——也许就五官来说可能是有的,但却没有一人能比得上苏乩的韵味。
哪吒不知道这样的美要如何形容,他就是觉得,这世上再不会有比苏乩更美的存在了。
然后在看到孙悟空那一双眼睛的时候,哪吒突然就明白了,他以往里觉得那种苏乩身上无法形容的美是什么。
这样的美并不只存在于皮囊,而是自三魂七魄里都氤氲出来,从骨子里就浸透了。
那一瞬间,哪吒微妙的知道,这样一只猴子,会活得让他嫉妒。
这感觉来的猝不及防且莫名其妙,哪吒意识到的时候,都有些想笑。
可不是么,不过一只看着资质尚可,却依旧野性难驯的猴子而已。
然而实际上,在透过水镜看到孙悟空那般将天庭搅得不得安宁的时候,哪吒当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嫉妒。
诚然,这猴子不知天高地厚,野性难驯又妄自尊大,有小聪明却不肯动脑子……他毛病很多,甚至恶习也很多,可哪吒依旧觉得嫉妒了。
不一样的,他和这漫天神佛都是不一样的。
哪吒在最初看见那双明亮的仿佛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的时候,就这样认定了。
继而在这猴子手里擎着金箍棒直指凌霄殿,脸上的表情说不上好看甚至可以称为狰狞的时候,哪吒透过水镜和他视线交错的那一瞬间,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胸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跳动了一下。
不过下一秒哪吒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胸腔中哪里有什么可跳动的东西呢?
明明只是由莲藕拼出来的躯体而已。
那会儿苏乩问他笑什么,哪吒忍不住喃喃的回说:“就是有些嫉妒。”
——他终于可以承认,这猴子当真活得令他嫉妒。
正如第一次见是他心中那奇妙的预感。
哪吒想起自己这么说着的时候,注意到苏乩脸上神情并没有多少惊讶,他就忍不住再一次勾起了唇角。
然后这次轮到孙悟空问了:“你笑什么?”
哪吒眨了眨眼睛,道:“我只是觉得,挺好的。”
孙悟空沉默了一下,盯着眼前的桃树发了会儿呆,半晌,口中喃喃了一句:“挺好的。”
——是挺好的。
这世间事原本就是这样,抹杀疏狂者的落拓,磨平豪纵者的傲骨,斩灭叛世者的孤妄,直至一切腐朽。
哪吒突然轻轻嗤笑了一声,惊的孙悟空回了神,然后他抬了抬下巴,淡声道:“阿姒让我告诉你,等五百年。”
孙悟空:“……”
孙悟空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哪吒伸手戳了戳桃树上的一片叶子,又道:“想必那时候这山上应该能长出一整片的桃林吧?”
孙悟空“哦”了一声,下意识回道:“五百年时间,自然是能的。”
哪吒就笑着点了点头:“那便好。五百年后,我和阿姒过来,我们一起赏一赏桃花,再摘几个你亲手养的熟透的大桃子,权当贺你出来。”
孙悟空:“???”
孙悟空:“!!!”
孙悟空终于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哪吒将食指竖起来抵在嘴边“嘘”了一声,调皮的眨了眨一只眼睛,笑道:“五百年,记住了。”
孙悟空意会,忙不迭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这几句话下来,刚刚因着两人各自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而有些微妙的气氛霎时间荡然无存。
孙悟空甚至激动的这会儿都想将桃子摘下来吃掉了!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开玩笑,这桃子现如今才坐了果,能吃才怪。
两人就这么坐在桃树边聊了聊近况,哪吒还跟着孙悟空两人一块动手做了一顿晚饭。
哪吒说是娇生惯养,然而商朝行军打仗时,没有吃的自己想办法动手也是常有的事,虽则到如今成了神几百年没再弄过,不过到底还有些印象。
而孙悟空则是这几十年时间在这破山上,要啥啥没有,为了填饱肚子早就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且他还没什么食材有毒对身体有影响的担忧,尽捡着山上的各色物种,能入口的全被他尝了一遍。
他这会儿听哪吒说要尝尝他的手艺,还有些兴高采烈,将山上乱七八糟一应东西摘了一通,施展出他几十年练出来的手艺,很是做出了一石桌的菜。
哪吒小朋友看着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心情就很是有些复杂。
孙悟空见他如此,无所谓的笑了一声:“老孙一个人无甚意思,闲来只能顺其自然研究研究这些,好歹也算能饱口福。”
说是顺其自然,可哪吒却觉得,这世间大部分的顺其自然,大抵都是无可奈何罢了。
孙悟空不知他心中所想,颇有些得意的给小朋友指点他的菜色,说这是由什么什么做的,味道又有什么什么特点……
然后哪吒就:“???”
小朋友差点儿就要喂到嘴里的筷子停在了嘴边,一脸懵逼的看向孙悟空:“若我没记错,你说的这几样都是有毒的吧?”
孙悟空夹了一口菜尝了尝味道,觉得今天的自己发挥的也非常稳定,不觉满意的点了点头,听哪吒这么说,就十分自然的回道:“你我又不是普通人类,并不畏惧这些毒物。”
哪吒:“……”
这么说起来其实也没毛病……
然而还没成神时习惯了正常人类食物的小朋友还是感觉相当的微妙。
尽管如此,小朋友很给面子的将孙悟空做的食物吃了个干净。
嗯,别说除了原材料有点儿一言难尽,孙悟空这手艺也算得上是优秀了。
哪吒小朋友带着迷之老父亲的感动吃完饭,然后依依不舍告别孙悟空,跑去了第一学府。
他一进学府就径直去了院长的院子。
院子里苏乩正躺在阁楼顶上昏昏欲睡,见着小朋友过来,她懒洋洋开口:“见着你那猴子了?”
哪吒点头:“见着了。”
苏乩撑起下巴看过去,饶有兴致问道:“如何?”
哪吒:“……”
哪吒思及临走时那一顿晚饭,心有余悸且艰难的整理了一下语言,回道:“挺好的……”
这表情,这语气,一看就很有问题好么。
苏乩登时来了兴趣,笑吟吟的看哪吒:“你这样子看起来可算不得什么‘挺好的’。”
哪吒:“……”
哪吒:“此事说来话长……”
第一百五十四章 这个插手
小朋友在苏乩旁边坐下,双手撑在下巴上将自己的脸颊捧了起来,然后冷静了一下,才将他在五行山上所见所闻提了提。
哪吒提在及孙悟空时那不可言说的复杂语气并没有被苏乩错过,这让苏乩忍不住心中就生起些许好奇之意。
她看了哪吒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不高兴吗?”
哪吒:“……”
小朋友怔了一下,继而沉默了几秒钟,想了想,然后才慢慢回道:“也不是不高兴……”
——他在苏乩面上向来存不住话,心里有什么事总是忍不住说出来。
就像这会儿,毫无疑问他在见到孙悟空之后心中生出了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其实这会儿他自己都有些摸不清内心深处的想法,可苏乩问了,他还是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他说的乱糟糟的,听着甚至很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感觉。
苏乩听了半晌,和智脑讨论了一下,然后道:“也就是说,你觉得孙悟空被这次关押磨去了傲骨,看的你难过?”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看的你物伤其类”。
不过她并没有将这话这么说出来。
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小朋友这一生当真算不得顺遂,亲情缘也淡薄的很,甚至他一切的灾难都是由本应该最亲近的亲人所给予的。
——此处的亲人大概特指李靖。
咳。
苏乩在智脑的记录里见过许多有过同样或者类似经历的人变得憎恶世界的姿态,她亦清楚的知道小朋友之所以还是现如今这个样子正是因为有自己这个阿姒还是杨戬他们几个小伙伴的陪伴。
——是因为他们,小朋友才会对这个世界妥协。
苏乩可以十分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面对这样一份深切的感情,她很难不去珍惜。
……
苏乩这么说了,哪吒想了想,就点头:“是这样。”
苏乩:“……”
苏乩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沉吟了一下,问哪吒:“你这次见到孙悟空,有没有看他的眼睛?”
哪吒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自然是看了的。”
“哦。”
苏乩于是歪了歪脑袋,自然而然的继续问道:“那你觉得他的眼睛变了吗?”
哪吒:“……”
哪吒突然忍不住抬手捂住了眼睛。
——没有的。
那猴子的眼睛并没有变。
哪吒意识到这一点,明白了苏乩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心里突然间就似悲似喜。
苏乩见他神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听到脑海里智脑突然感慨:“我就觉得,他们两个合该成为朋友的。”
苏乩不知道智脑这突如其来的感慨从何而来,不禁挑眉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智脑沉吟了一下,回道:“只是觉得他们……有点儿像。”
苏乩没说话。
其实她有时候也觉得,这一人一猴子当真是有一些像的。
不是表面上的相像,而是骨子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如出一辙。
苏乩看着小朋友愣怔的样子,低低笑了一声,缓声安慰道:“你知道,他会很好的。”
哪吒呆了一下,“嗯”了一声。
看他脸上神色仍旧是不如何开怀,苏乩禁不住抬手戳了戳他的额头,道:“你若真是担心,以后时常去五行山看看就是了。”
她故意将眼睛眨了眨,轻巧的说道:“左不过五百年而已。”
——提到五百年,哪吒终于回了神,却是突然想起一件自己比较在意的事情,忍不住问出了口:“阿姒,你说的这五百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说着,又歪了歪脑袋,脸上是真切的疑惑:“且那时候孙悟空在天庭……你为什么不让我回来?”
苏乩:“……”
苏乩默了一下。
实不相瞒,这件事说起来……还真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原本小朋友和孙悟空相交的时候,她私心里觉得小朋友也确实需要一个能玩的到一起的小伙伴,因而对此持相当支持的态度。
不过后来她亲自和孙悟空相处了,就觉得这猴子有点儿……嗯,有点儿熊。
虽说实际上哪吒小朋友小时候也熊得很,但讲道理自家孩子的熊和别人家孩子的熊差别还是很大的,况且那会儿小朋友再熊,可自己说了,却总是听的。
但孙悟空就不一样了。
这猴子天生受不得拘束,且苏乩和他也并不如何熟悉——说来也就是自家孩子在外面交的朋友和家长这样的关系罢了。
轻不得重不得。
又那会儿这破猴子很是一副交友满天下的样子,让苏乩瞧着哪吒跟在他身后被他这般冷落(?)就很是有些心疼,索性眼不见为净和这两人分别了。
后面的事情就苏乩听说来的也是波折不小,原本苏乩没打算插手——毕竟是能够窥视因果线的存在,苏乩能够意识到孙悟空这只猴子在这一个时间段的因果线里的重要性。
很久之前苏乩就已经意识到,命运并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插手的东西。
有时候你一旦插手,造成的结果却会和想象中千差万别,而有的时候,即便是插手了,事物也总是能发展成为既定的模样。
且世间因果,自有定数。
——虽然苏乩的特别让她完全不会受所谓因果的束缚。
然而在尝试过插手了几次凡人的命运之后,苏乩察觉到了自己这种能力的可怕之处。
——是的,这是一项可以被称为“可怕”的能力。
苏乩有时候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她一直有智脑陪伴的话,那她迟早会迷失在这些因果线之中。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苏乩就很少插手别人的命运了,她做的最多的,只是注视。
在哪吒和孙悟空的友谊之中,她原本也是这么做的。
可这不是后来有一次她不小心预见到小朋友被孙悟空打伤的场景,更具体的场景苏乩没有再仔细看,她怕看的仔细了,她就忍不住了。
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她那会儿直接离开了花果山,在四洲之间游历起来,直到后来听到孙悟空的一系列丰功伟绩以及小朋友被这破猴子气走了的事情。
苏乩:“……”
苏乩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忍不住问智脑:“这孙悟空的命运线是不是精彩纷呈的过了头?”
智脑早知道孙悟空应有的命运——那会儿第一次知道孙悟空这名字是哪吒小朋友给的的时候,它还惊讶了一下。
嗯,不过也就是惊讶了一下而已。
它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对苏乩细说,至于原因,和苏乩离开的原因差不多。
它知道按照正常的命运线发展,这猴子前半生过得辉煌又短暂,后面却并不如何顺遂。
——说不顺遂都有些淡了,也许用一个“悲壮”来形容倒是更恰当一些。
智脑原本是有些犹豫,可看到哪吒对孙悟空以及他们之间这一份友谊的看重的时候,智脑就什么都没有说。
它总觉得,若是苏乩知道了,以她对哪吒的重视,一定会做一些不合适的事情出来的。
它不想很久之后苏乩回忆起来的时候会觉得后悔。
实际上智脑对苏乩的看法并没有出错。
苏乩在听说孙悟空整出的幺蛾子之后就有些蠢蠢欲动,又正好九天鲲鹏给她传了信,苏乩想了想,就趁着这个机会插手在其中。
随着接触的越多,孙悟空的命运线在苏乩眼中也就越发的清晰。
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苏乩,在第一次完整的看见孙悟空原本的命运的时候,心里竟也忍不住随之而生出些许被感染的悲壮的情绪。
她想,智脑当时不让自己参与其中也许是正确的。因为现如今她只是预见到,都觉得,这样一只猴子,最后不应该变成那样。
就好像她同样觉得,记忆中那个#离经叛道#作天作地的哪吒,不应该是现如今这般,无怨无恨,心如止水。
——苏乩那会儿即便是对孙悟空不喜,也未曾阻止哪吒和其深交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如此。
和孙悟空在一起的哪吒,是#活#的。
虽然和自己在一起时的小朋友也有些旧时的影子,可那个样子却也是不一样的。
苏乩不知道怎么的,一想到这原本熊的有些烦人的猴子会和小朋友一样,失去这种#令人心烦#的熊,心里就非常难受。
——就好像真的替哪吒#物伤其类#一样。
苏乩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才可以。
智脑:“……”
对于她这个决定,智脑只是道:“你知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很久以后回想起来觉得后悔。”
就如同她那次为一个本该就此投胎的凡人报了仇,而那个凡人却因为觊觎不属于他自己的力量而变得面目全非时,她后来回想起来的时候心中生出的遗憾。
“如果不是因为乩突然插手,那个人类本不至于这样子的。”
#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苏乩知道智脑为什么会这么说,不可否认对于那几次意外,她确实心中想起来会有遗憾。
然而这一次,苏乩很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郑重的回道:“乩不清楚以后会不会后悔。但乩却知道,如果现在乩不做些什么的话,却一定会后悔。”
智脑:“……”
智脑心想,它的小姑娘到底知不知道,她这样说着的时候,一双眼睛耀眼的不可思议。
于是智脑忍不住轻轻的笑了起来:“既然这样,那就去做吧,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着你。”
实际上苏乩并没有插手太多,在和天道讨价还价了一番之后,她将所有的操作控制在一个可活动的范围内。
——比如说在哪吒小朋友第一次被昊天派去叫阵孙悟空时将他带到一处等闲出不得的上古遗迹里;再比如去找太上老君和他一忆往昔论论道;又比如去和如来聊一聊佛门未来的发展方向。
苏乩做的很好。
她将既定的命运线控制在一个不会动摇的程度上,却又让其中一些细节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直到现在,通过哪吒小朋友的讲述,苏乩终于确认了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最终的结果,然后缓缓的舒了一口气。
她忍不住对智脑道:“乩做到了。”
智脑声音听起来带着抑制不住的愉悦:“是,你做到了。”
苏乩于是将眼睛弯成极好看的月牙儿的形状,一瞬间仿佛是将天上星辰藏进去了一般。
哪吒正疑惑的等着苏乩回话,冷不丁看见她突然绽放出的笑容,就呆了一下。
好一会儿,他回神,下意识脸红了一下,继而有些慌的将视线移开,都忘了自己刚刚提出的疑问,干巴巴胡乱说了一句什么,就逃也似得跑了。
苏乩:“???”
苏乩正高兴间,见小朋友突然神色微妙了一瞬间,继而说了一句要去五行山看猴子,便转身就走,忍不住就懵了一下。
她坐在屋顶,好一会儿,才问智脑:“哪吒不是才从五行山回来?”
智脑:“……”
智脑倒是猜到了什么,然而它并没有向苏乩解释,只是笑着回一句:“男孩儿们的友谊嘛。”
苏乩“噫……”了一声,到底这会儿心里还有些愉悦,也就不在意哪吒的异常,反而美滋滋的想了一会儿,又戳了戳天道和他分享了一番喜悦。
天道:“……”
天道自然比苏乩更早就知道孙悟空一事的结果,毕竟他身为天道并没有感受到世界有什么动荡,不过当苏乩提起的时候,他还是很捧场的一番欢呼,这让和他在一块的鸿钧忍不住就:“……”
真的,鸿钧特别怀疑自己以身殉的那个道和眼前这个将自己化成白白胖胖小可爱的天道是两个存在。
当年对自己要多冷漠无情有多冷漠无情,对着这只九尾狐却迷之小天使,这样的差别对待,即便鸿钧殉道之后理论上无悲无喜,但每每见着,心情还是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微妙。
——哎,毕竟天道都有了喜怒哀乐爱恨憎恶,他鸿钧有这种微妙心情也算不了什么吧。
天道全然不知道鸿钧还会给自己加戏,听苏乩说完之后更是不遗余力的大力夸奖,他还说呢:
“这孙悟空原本就是这几百年的世界基石,他越强大,世界也就能越稳定,这样很好……”
听他瞎扯的鸿钧:“……”
鸿钧面无表情的想:
——若不是他自己也能感受到毫无变化的世界线的话,他还真是信了天道的这个邪。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这个书籍
不管鸿钧内心里如何吐槽,反正苏乩是很开心的和天道分享了自己的喜悦,而天道的很配合的捧了场,双方一番交流十分和谐。
成功的和小伙伴分享了成功,苏乩也是心满意足。
这之后苏乩自觉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就打算继续开启自己的旅程了,不过走之前想起哪吒小朋友提起的孙悟空,她忍不住好奇了一下,继而抽空跑去五行山围观了一番。
五行山经过近百年的时间,山上的植被发展的很不错,苏乩过来远远看着,就觉得郁郁葱葱,很是生机勃勃的样子了。
不过不等她过去,路上就遇着一个樵夫,看见她时犹疑了一下,到底没忍住拦了一下。
苏乩:“???”
苏乩这会儿做男装打扮,就外表看着就是个矜贵雅致的小少爷,那樵夫虽然疑惑了一下这么个小少爷为什么会孤身一人来这里,可看着这小少爷这一张单纯无辜又精致无比的脸,终究叫住他道:“哎,你要去哪儿?”
对于这樵夫的搭话行为,苏乩其实还是有点儿惊讶的,惊讶之后,她没怎么隐瞒就回道:“去那边五行山。”
——从这条路过去也只能是去五行山这一个选择了。
那樵夫显然也是因为猜到她是要过去五行山才将她拦住的。
果不其然,在听到苏乩肯定的答案之后,这樵夫脸上的表情就很是有些一言难尽的意思,仔细看着他眼睛里甚至还有些惊恐畏惧的意味。
苏乩眨了眨眼睛,就听着这樵夫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告诉她这五行山上有吃人的妖怪。
苏乩:“……”
苏乩默了一下,开口问道:“你说的妖怪,你见过吗?”
樵夫脸上神情滞了一下,见苏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忍不住着急道:“是真的!虽然老汉没亲眼见过,但村子里有人见过,说那妖怪身高八尺,长得青面獠牙十分可怕!”
苏乩:“噫……”
苏乩自口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叹词,见樵夫眼中着急的神色做不得假,也不和他杠,就笑了一声,道:“谢谢老丈告知。”
——也没说自己就不过去了。
然而她长得好,笑起来很是灿若春花几乎能晃花人的眼,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看着又极真诚,那樵夫见着,便以为他听进去了,才放心的准备离开。
离开前还不忘谆谆教导几句不要孤身一人来这偏僻的地方。
苏乩就又回了个软乎乎的笑,只说自己欣赏欣赏这边的景色,天黑之前就回去了。
她这么一说,樵夫倒是再没有怀疑了。他也见过是有些贵族少爷们闲情雅致喜欢这等风雅的事儿,虽然他们这些穷苦百姓不是很能理解这个操作的意义何在。
不过到底人家又不用为填饱肚子而担心,有钱有闲和他们也并没什么关系。
樵夫也不过是见苏乩生的好,心里有些可惜才会提醒一句,再多的也不至于了。
苏乩站在路边,目送那樵夫渐行渐远,忍不住就笑了一声:“这樵夫还算心善。”
智脑“嗯”了一声:“不论他开口提醒你的动机如何,到底也算你承了这份因果。”
这话一说出口,智脑就忍不住默了一下。
——谁能想到,当年一切行为都靠科学靠逻辑的智脑,现如今也是开口因果闭口缘分了。
咳。
智脑默默地自我检讨了三秒钟,然后从善如流的开启了扫描指引苏乩找了一条更容易抵达五行山入口的路。
嗯,虽然它家小姑娘并不是普通人,但却总喜欢用普通人的方式出行,这让智脑难得能感受到自己还是能有一些卵用(……)的。
有了智脑全方位的引导,苏乩这次倒没再遇到什么人就到了五行山的入口。
入口处凡人看不出来,苏乩却能看到正中间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上贴了一张金光闪闪的佛偈,苏乩对佛门的手法没什么研究,不过也能看出来这张佛偈就是这困住孙悟空的五行山这一阵法的阵眼。
苏乩抬眼将那佛偈看了两眼,然后抬脚走进了阵法笼罩的范畴。
走进去的一瞬间,苏乩便有一种穿过了什么薄膜一样的既视感,她忍不住回头又瞄了瞄,这才漫步向着里面走去。
前两天哪吒过来的时候说他在这山上也种了一棵果树,时常牵肠挂肚的想要过来看看,也不晓得他今天在是不在这里。
苏乩心里寻思着,倒也没刻意寻找,就沿着一条被山中动物们踩出来的小路信步而行。
路上还遇见了几只不怕人的小动物在她身边蹦跶了一会儿,苏乩一眼就看见了一只眼神温润的麋鹿,当下就笑了起来,道:“瞧瞧这麋鹿是不是很有几分眼熟?”
她这话毫无疑问是对着住在她眼睛里的山灵说的,毕竟很久以前在昆仑山的时候,她和山灵初遇之时,它就是托身于一只麋鹿。
不过那会儿山灵变出的麋鹿看着就不是凡物,一举一动都机灵的很。而眼前这只麋鹿虽则也有几分灵气,到底该没脱离凡物的范畴。
即便是这样,苏乩看着,也很是勾起了一番回忆,索性停下脚步,和这只可爱的麋鹿玩闹了一会儿。
她这番和麋鹿闹完,正准备送麋鹿回去呢,就见着哪吒和一个红发的青年提着篮子说说笑笑的沿着溪流向这边走了过来。
苏乩目光下意识落在了和哪吒同行的红发青年身上。
青年容貌确实极锋利,眼角眉梢都写满了桀骜,一双眼睛里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分外明亮。
他显然也足够警惕,苏乩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就顿了顿脚步,微皱了没有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苏乩将唇角勾了勾,主动现了身形。
那边那两个下意识就呆了一下。
哪吒小朋友很快反应过来,欢欢喜喜连蹦带跳越过溪流跑到苏乩面前,仰头问她:“阿姒,你怎么来了?”
苏乩顺手在小朋友脑袋上撸了一把,笑道:“你不是说你在这里种的果树快要长好了,乩来尝尝我们哪吒种出来的果子是什么味道的。”
哪吒不禁挠了挠脸颊笑了一声。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和哪吒一起的人也跟着过来了,见着苏乩,他先是深深地看了苏乩一眼,然后将诚诚恳恳作了一揖,口中道:“苏仙子。”
苏乩并不闪躲的受了他这一礼。
孙悟空面上便也露出些许笑意。
他容貌便冷俊,这么一笑,看着倒是软了一些,苏乩朝他点点头,几个人随意说着话向孙悟空搭建的小屋子里走去。
这小屋子原本是孙悟空使不出法力纯手工搭建出来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后来哪吒小朋友过来,嫌弃太过粗糙,又给改造了一番。
——哪吒在五行山使用法力并没有什么限制,孙悟空也不矫情,见哪吒要给自己改善生活环境,当下还提了好几处意见,于是原本简简单单的茅草屋就成了现如今这模样。
苏乩:“……”
苏乩将这屋子打量了一番,禁不住沉默了一下。她寻思着这两只怕不是已经完全忘记了孙悟空现如今可是个被关押的犯人身份来着。
哪吒小朋友完全没有注意苏乩在想什么,孙悟空倒是看了她一眼,挠了挠脸颊,大大方方道:“哪吒嫌弃老孙原先搭的草房子太过简陋,就用法术改了改,倒教俺老孙捡了便宜。”
苏乩听他这么说,有些诧异的微微挑了挑眉毛,口中应道:“如此也挺好,住的地方自然是可心了更好。”
她进了院子又是一番打量。
院子地方不小——毕竟这整个山上就孙悟空这一栋房子,便是再扩建一番都没有人管,因而哪吒也是可劲儿的造,偶尔想起来缺了什么顺手就改造一波。
院子里左侧是一片菜园子,里面种了一些常见的蔬菜,右边则是几棵花树,周围整整齐齐的围绕着各色的花朵儿。
苏乩心说没想到这两人竟这么有雅致的,还在院子里种花儿,且还养的挺好。
见苏乩目光落在那些花田上,似是有些诧异,孙悟空跟着看过去,就解释道:“往日里无聊时就在这院子里随意种了种,却没想到后来长出来还挺好。”
苏乩:“……”
苏乩张口赞道:“这花确实长得很好,看得出来是很用心了。”
孙悟空心里嘀咕主要是在这儿太闲了,他是真心没有事儿做。
——说出来他自己都不敢信,谁能想到方面学府里文科方面一上课就犯困的孙悟空在这五行山竟然主动让哪吒带了凡间的书籍过来看。
孙悟空心里一时间也是戚戚然。
这个中缘由倒是不好向苏乩解释,且他瞧着苏乩通透,想来应该能想到这般窘境才是。
果然等几人在院子里坐定,苏乩自袖子里探了探,就掏出一堆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有凡人的,有仙家的,种类相当齐全,看着孙悟空眼睛霎时间就亮了起来。
他从里面捞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忍不住看向苏乩,一双眼睛亮闪闪的问道:“这是何物?”
苏乩瞄了一眼,解释道:“这是凡人间最近流行的书籍,说是用纸做出来的,乩瞧着携带或是翻阅起来比竹简帛书方便些许,便带了一些。”
哪吒听苏乩说着,也来了兴趣,同样从那一打书中抽出来一本,呼啦啦翻了一遍,也没看内容,就有些惊奇道:“果真十分方便。”
两个人宛如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捧着书爱不释手,翻过来翻过去的研究,完了孙悟空还饶有兴致的问苏乩:“你说的那个纸就是这个?”
苏乩见他感兴趣,回忆了一下,就将自己知道的关于纸的资料说了一下,听的哪吒和孙悟空两人连连称奇。
“当真,这竟是用草做出来的?”
“草上如何能写得字?”
“……”
两个人接二连三的蹦出许多问题,苏乩就:“……”
她想了想,虽然理解似乎有点儿偏差,但……嗯,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
“凡人的智慧确实惊人。”
苏乩越说,两个小朋友听的就越兴致勃勃,哪吒小朋友还道几百年未曾注意没有想到凡人已经苏乩厉害,表示自己也要去凡间长长见识。
倒是孙悟空,原本还同哪吒一样兴致勃勃,不过听哪吒可以亲自去凡间之后,他心里就有些不得劲儿。
——谁让他现如今困在五行山里出不得呢。
孙悟空叹了一口气,又想,他这会儿能够自由活动且还有小伙伴进来探望已经是非常难得了——他从哪吒口中听来的再加上他自己的一些猜测,让他明白如果不是苏乩的操作的话他的境遇可能远不止如此。
这也是那会儿苏乩一过来他当先就是一个大礼的缘由。
这么一想,孙悟空顿时又释然。
他这么多年旁的不说,每日里看看书种种田,修身养性倒是学的很好了。
因而他也就不得劲儿了那么一会儿,就想通了,不再纠结于自己不能出去这件事,反而拜托哪吒回来时给自己带着书来。
他还说呢:“先前听你提过凡间有诸子百家,如今有了纸,著书立论比起以往更为方便,老孙也想瞧瞧这些百家都有何本领。”
哪吒笑眯眯应了。
不过苏乩眨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有些迟疑的问智脑:“乩恍惚记得上一次去凡间时有位帝王将许多名家著作都烧了?”
这事儿智脑记录的非常清楚,于是它很肯定的回道:“是有这么一件事儿。”
——且不但如此,这事儿在未来史书记载里还挺有名呢。
智脑在心里念叨了一句,苏乩看着两个小朋友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要带什么带什么,就忍不住:“……”
算了,这泼猴难得这么热爱学习,她还是不要打击他的学习热情了吧。
这么想着,苏乩从耳朵里听两人讨论听的津津有味,手上还不忘从两人提回来的篮子里摸出一颗长相可爱的果子来啃一啃。
哎,年轻人就是有活力,一个还没亲眼见过的事物都能让他们讨论这么长时间。
不过说真的,听他们口中说着对于凡间的种种猜测,苏乩寻思着自己这番也是几十年不曾在凡间旅行了,心里也禁不住生出兴致来。
——嗯,决定了,接下来就不去看什么沙漠怪兽了,还是去凡间转一转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这个换朝
在天庭或是只和一些超乎凡俗的事物相处的话,时间就会变得仿佛失去了意义,因为对于这些生命长的近乎永生的存在来说,世间即便沧海桑田,可他们眼中的一切却总是一成不变的。
但凡间却截然不同。
苏乩以前在凡间待过的时间不短,可再不短,回过头算一算距离现在也已经是近百年了,这次再过来,她蓦然发现凡间又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嗯,最显而易见的大概是,人间的帝王又换了一波……吧。
且瞅瞅似乎人间并不如何安定,按照苏乩过往经验来看,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人揭竿而起也说不定。
苏乩心里寻思着,悄无声息自一个黑暗的巷子里走出来,试图融入人流之中。
然后:“???”
苏乩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和旁人画风有点儿不大一样的衣服,沉思了一下,然后从善如流施了个障眼法,仿着路上行人最常见的服饰将自己身上着件不知道是前朝还是前前朝的衣服略微做了些变化。
这障眼法不过是改变了衣服在旁人眼中的样子,实际上她自己看着并没有什么变化。
换完衣服,苏乩自觉已经毫无破绽,这才饶有兴趣的四下里打量起来。
她如今落脚的地方并不算多么繁华,不过比起当年商朝时候却也已经很不错了,这让苏乩不得不感慨于人族发展的日新月异。
“不说别的,单就人口,比那时候多了许多。”
苏乩在心里感慨一句,智脑就接口道:“人族寿命短暂,繁衍生息却很不放松。”
它其实还想说呢,就人族这三年抱俩的速度,人口越来越多不是很正常的事儿。
苏乩听智脑给她科普人族的人口增长水平,忍不住就勾唇笑了一声。
她却不知道,她容貌本就超乎寻常的姝丽,障眼法也不过将衣服调整的同街上的平民一般的程度,容貌上却没有多做什么掩饰。
也是苏乩以往来到凡间时习惯了,可她那会儿穿的精致,气质又不一般,旁人看着也不敢多有造次。
然而这次她长得好,穿的却普通,这落在有心人眼里,忍不住就生出些许事端出来。
这事端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就是苏乩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登时就懵在了原地。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苏乩被一个在街上溜达着的纨绔子给调戏了而已。
苏乩:“……”
苏乩:“???”
苏乩睁着一双眼睛迷茫的看着自己眼前才堪堪初春就摇着一把扇子的青年,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
那青年生的倒是不丑,甚至还可以说很有几分姿色了,就是举手投足连带着眼神儿都轻佻的紧,见苏乩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略带着一些茫然无措(?)的意味向着自己看过来,青年眼睛霎时间就亮了一下。
不过紧接着他面上神情倒是缓和了些许,摇了摇扇子露出的笑容正经有几分俊气,就盯着苏乩道:“姑娘莫怕,我不是坏人。”
苏乩:“……”
智脑:“……”
苏乩顿了一下,回说:“乩没怕。”
青年愣了一下,继而抓了一下重点:“姬?是你的名字吗?哪个字?”
苏乩上下将这人打量了一眼,见他看着不着调了一些,身上却并未沾染什么恶业,想了想就道:“占乙那个乩。”
青年不禁有些诧异的挑眉,“占乙”?这样的字放在女孩子身上,也是很少见了。
他笑眯眯的看着苏乩,态度和善的问道:“我姓傅,乩妹妹叫我傅哥就行。乩妹妹是第一次来这里吗?以前没见过你呀。”
这位傅公子心里还想呢,这么出类拔萃的一个美人儿,他若是见过,肯定不能忘的,想来必然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苏乩:“……”
苏乩被这人一声妹妹真是惊到了。她一言难尽的看了这人一眼,寻思着乩上次来这里时,这城还不叫这名儿且没有这般繁华呢。
她沉吟了一下,回道:“很久之前来过几次。”
傅公子自然而言的将她这个“很久之前”理解成几年前或者小时候了,眼睛就越发的亮了,缠着苏乩问了许多问题之后,又自告奋勇要当导游带苏乩在这边逛一逛。
苏乩想了想,索性她确实对这个朝代并不如何熟悉,有个熟悉的人带着也是极好的,于是点头露出一个笑来:“那就多谢了。”
傅公子被她笑的脑子都快晕了,傻傻回了一个笑然后带着苏乩在街道上溜达起来。
这人撩妹的流程也是非常熟练了,等从苏乩的笑容中淡定下来之后他就从苏乩的表现中看出来苏乩当真的是第一次来这里,且看着还很有几分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不过傅公子瞧着苏乩细皮嫩肉的样子又觉得她不像是什么偏远山村出来的,心里倒是忍不住生出诸多猜测,就是没一个靠谱的。
他心里放飞自我一通瞎想,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反而分出七八分的注意力注意着苏乩,见她目光落在哪里显示出些许兴趣的时候就赶忙一挥手,买!
苏乩注意到他买东西时并不会掏钱,只令跟在身后的侍人提了东西就走,那卖东西的主人家却也不说什么,就任由他提走。
苏乩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迟疑的问道:“傅公子是用什么东西买的?”
因为两个人溜达期间都是傅公子说个不停,而苏乩只是一言不发的听着,因而这会儿她突然提问,傅公子就呆了一下,反应过来面上就带了得意的神色,道:“这城里谁不知道我傅公子的大名。”
苏乩思考了三秒钟,自我理解了一下说:“是说之后去贵府上拿这些东西相值的银钱吗?”
傅公子:“……”
傅公子忍不住瞄了苏乩一眼,倒是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苏乩问这话的意图,继而眼睛一转打了个哈哈道:“当然!”
于是苏乩就将眉心微微蹙了一下,问智脑:“这个朝代珍珠可以当做流通的货币吗?”
智脑飞速的查了一下珍珠在这个朝代的市价,肯定道:“可以,珍珠在现如今算得上是比较珍贵的宝物。”
苏乩了然点了点头,然后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荷包递给傅公子,口中道:“那些东西时乩要的,如何能让贵府付钱,不过乩身上并无银钱,这荷包的珠子且先做抵押。”
傅公子低头瞅着递到自己跟前的荷包,目光先是下意识的落在那一只生的分外好看的手掌上,瞧着那手指纤细修长,白皙如葱段的样子当下就直了眼。
慢了半拍之后才反应过来苏乩说的话,将目光挪到她手中那个荷包上,目光又是一阵发直。
这荷包是白色的底,上面栩栩如生绣了花鸟,布料之精细且不说,傅公子一眼扫过去竟一个针眼都不见。
傅公子呆滞了一下,见苏乩一直举着手眉头微微一皱似是有些不耐,下意识伸手将荷包接了过来,顺手看了一眼,忍不住又:“……”
喵喵喵?
就这种街道上普通的小玩意儿用这么一荷包珍珠来换,认真的?
傅公子喉咙滚了滚,直着眼睛从里面倒出来一颗,目光就更直了。
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战战兢兢将苏乩打量了一下,忍了忍,没忍住凑到苏乩跟前,问说:“您是……离家出走的?”
苏乩皱了皱眉头。
那傅公子关注着她脸色,忙讪讪一笑道:“我懂得我懂得,不可说,不可说。”
苏乩:“……”
苏乩想了想,自己过来人间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不过她现在有点儿怀疑她选择这青年当导游怕不是个错误。
毕竟这青年看起来真的不太聪明的亚子。
傅公子很机智的察觉到了苏乩目光中的嫌弃,哽了哽,嘟囔了一句什么。
苏乩:“嗯?”
她刚刚在思考现在重新找个人还来不来得及,倒是真没有听清楚傅公子在说什么,故而就一脸疑惑的看过去。
傅公子低头瞧着这容貌出尘的少女歪着脑袋看向自己,一双眼睛清澈的简直能映出自己影子,霎时间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痒得不行。
他这会儿寻思着,自己这运气也不晓得是好还是不好了,今天出来溜达能碰到这样一个美人儿,可这美人儿又看起来就不是个普通人。
傅公子自问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心里明白,自己能这么轻松一天只用吃喝玩乐那是建立在自家有钱有势的前提下,因而任何对自家有不利影响的事情他向来是不招惹的。
也因为他纨绔的很有分寸从来惹不出什么大事儿,他家里也乐意惯着他自由自在游手好闲。
一时间,傅公子就非常的纠结。
他不舍的看了苏乩好几眼,到底没舍得和这么一个看着就很赏心悦目的美人儿分道扬镳——到底就算不能做什么,有这么个美人天天看着他都能干吃三碗饭!
傅公子脑洞一开,眼睛突然亮了一下,脱口道:“不如你当我妹妹吧!”
苏乩:“……”
苏乩觉得,这位傅公子的脑洞,自己是真心跟不上。
自刚刚她将那一荷包珍珠递过去后,这人就一直用一副复杂万分的表情看着自己,眼神千变万化看的她心中十分有趣,继而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蹦出了这么一句。
苏乩看着他,深沉的想,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就年龄而言我们可能差了一个世界。
傅公子这个想法来的突然,但说出来后自个儿却满意的很。心说自己可真特娘的是个天才,这位美人儿若真的能当自己妹妹的话,那他岂不是每天都可以多吃几碗饭?
苏乩这会儿还不知道傅公子脑洞大兼逻辑死的属性,礼貌性的做了推辞之后,就见傅公子一脸失望的表情,那委屈巴巴眼神简直跟苏乩离开花果山时留下的那只猫儿的眼神一样了。
苏乩:“……”
苏乩一个心软,就应了,然后就被傅公子兴高采烈的带回了傅府。
这人一进府就往主院里跑,进去后看都没看就喜气洋洋的道:“爹,我有妹妹啦!”
这一句话说的,原本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美滋滋喝着小茶的傅老爷一口水就喷了出来,然后下一秒就被旁边刚刚还笑盈盈看着他的傅夫人抓住了耳朵。
傅夫人现场表演了一个一秒变脸,抓着傅老爷的耳朵怒声道:“好哇!你在外面鬼混也就罢了,竟然……”
傅夫人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掩面就想离开,傅老爷赶紧解释,这边傅公子还浑然不觉,眉开眼笑的带着苏乩往里面走,到了跟前发现自家爹妈的状况,好奇问一句:“爹娘,你们吵架了?”
傅老爷:“……”
傅老爷忍不住哀怨的看向傅公子,余光里扫到苏乩,就下意识呆了一下,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自己什么时候和这么美的女人有过一段了?
——这倒不是说的苏乩。而是他见苏乩如此容貌,料想她的母亲定然也不俗。
不得不说,傅老爷也被傅公子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给驴了。
也是傅老爷年轻的时候混了些,在美色上面不如何节制,不过说来也奇怪,他自己妻妾无数,子嗣却艰难,后来有路过的道人说这是你自己作的,要抢救的话只能有一个妻,且还要节制。
傅老爷本来不信他这个邪,可到了三十多快四十的时候,还一根苗儿都没有,傅老爷就很慌,么得办法试着修身养性了小半年。
就这小半年时间,傅夫人就怀上了,当下整个傅府喜大普奔,傅老夫人当机立断,将傅老爷的妾室都给了些银钱遣散了,又勒令他在外面也不许鬼混。
傅老爷是喜好美色,不过都浪了几十年了,都阅尽千帆,且到底对子嗣还是在意的,因而当真就只留了傅夫人一个。
还别说,那会儿傅府有了小姐,傅老爷寻思着那道人真是有些水平,便当真静了心思,紧接着没两年就有了傅公子。
正是因为傅老爷年轻时够荒唐,因而傅公子这么一句话说出来,不说傅夫人以为傅老爷当年说不鬼混了实际上却在外面有人,就是傅老爷自己也混乱了一下,下意识以为真是自己年轻时混出来的。
不过他冷静了一下,就想起来,自己千真万确自傅公子出生后就再没在外面胡来过,要说那是傅小姐的妹妹他还信,但要说是傅公子的,就很不可能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这个傅府
傅老爷这么想了一下,觉得非常合理,顿时理直气壮瞪向傅公子,质问道:“什么吵架!一回来就瞎说!你刚刚说你有妹妹了是什么意思?”
傅公子被傅老爷又瞪又训,也不生气,想起苏乩顿时美滋滋,抬手将苏乩往前推了推给父母看,口中道:“看,这就是我的新妹妹!”
苏乩被傅公子推到傅老爷傅夫人面前,再听他完全抓不住重点的话,眉梢抖了抖,礼貌性的朝两人问了好。
直面了苏乩的美貌,傅老爷傅夫人当下就是一怔。
傅夫人瞧着苏乩长相,倒是信了傅老爷刚刚的解释——不是她说,就傅老爷年轻时那混账样子,就苏乩的模样想象出她娘那样的美人儿,当真看不上傅老爷这样子。
傅老爷倒是更加坚定了自家小子是在胡说的想法,毕竟苏乩这般容貌,他若是真见过,肯定不会忘记。
傅夫人冷静了一下,抓住了傅公子话里的重点,开口问道:“你的新妹妹是什么意思?”
傅公子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即将危机降临,还一脸得意的将自己一见苏乩就觉得亲切于是决定认了妹妹的事艺术加工说了一遍,期间不忘夸赞一下自己的机智,在苏乩第一次来这里就发现了她。
傅老爷:“……”
傅夫人:“……”
两位长辈听完面面相觑了一下,傅夫人突然禁不住心生忧虑:第一次发现自家孩子不学无术也就罢了,竟然还是个铁憨憨,这可怎么办?
一顿兵荒马乱之后,傅公子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几人终于互相沟通清楚坐了下来。
这个年代对女性并没有特别苛刻——这也是苏乩没有选择男装的一大原因。
虽然她最开始是无性别的机械造物,但在这个世界毕竟习惯了女性身体,再用男性身体时还是有些不方便的。
于是苏乩一眨眼就在傅公子给的剧本基础上从善如流给自己随便立了个人设。
大致就是原本家境挺好然而出了意外,留她孤身一人投奔亲戚,目前还没找到亲戚,到这个城市只是路过这样子。
苏乩这个说法和她人结合起来还算合理,毕竟她看着就是娇养出来的,穿的却朴素。
几人坐定之后一通交流,傅老爷傅夫人两人很快就对苏乩这么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喜欢的很了,对于傅公子提出的要认妹妹的事儿傅夫人更是喜闻乐见,甚至比傅公子还要着急。
不过傅老爷到底一家之主,听着苏乩说她身世,实则心中并没有十分相信,毕竟苏乩看着确实不管是气质还是品貌都不俗,傅老爷心中正犹豫间,一转头瞧着傅夫人傅公子两人围着苏乩你一言我一语,很是亲昵的样子,傅老爷:“……”
傅老爷抽了抽嘴角,不禁产生了一种自己仿佛是多余的错觉。
——嗯,其实也并不是错觉。
傅府子嗣并不多,只有傅夫人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傅公子还未及冠,性子也不着调,整日里就喜欢在外面溜达,一天到晚除了饭点儿及睡觉,都没多长时间待在家的。
傅小姐是傅府的嫡长女,自出生后就受宠,养的时候难免娇惯,因而性子比起普通少女也更娇蛮一些。
总而言之没有一个是苏乩(暂且表现出来的)这种温温柔柔娇娇俏俏连说话都轻声漫语听的人如痴如醉的类型。
——更重要的是她还长得这般好看!
傅夫人笑吟吟和苏乩说话,真是满心的相见恨晚:“哎,这般贴心,你要真是我女儿就好了。”
苏乩抿唇一笑:“傅小姐乩还未曾有缘得见,不过傅公子很是天真纯孝了。”
傅夫人听苏乩说傅公子天真纯孝,面上就先笑了起来,口中却颇嫌弃道:“那孩子,整日里不着家,不过性子也确实单纯了。”
提到傅公子傅夫人是既宠又气的,不过提起傅小姐,傅夫人霎时间就有些头疼了。
她心里想着傅小姐最近一意孤行寻作死的事儿,面上不觉带出一点儿愁容出来。
苏乩见状,眨了眨眼睛,好奇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心事?”
也是苏乩身为九尾狐自带了天赋技能,傅夫人听她问,忍不住就将心里存了许久的事说了出来。
说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是傅小姐前一段时间在一次灯会上对一个书生一见钟情了,回来就命下人去打听那书生的事儿。
下人费了一番力气打听出结果,那书生姓董名永,也是巧了,那下人打听的时候正巧碰着董永的父亲去世,董家却着实穷的很,董永连替父亲行葬丧之礼都拮据的不行。
这下人也是个机灵的,见状直接上前和董永签了卖身契,只言董永卖身傅府,他们傅府就出钱替他将丧事办妥了。
父亲丧事到底是个大事儿,就算这下人不这么说,董永原本也是有卖身葬父的打算的,不过他想的是自己上过几年学,文采不说有多好,在这等并不如何繁华的地方却已经是足够了。
不过那下人没想那么多,直接给董永签了长工的约,董永:“……”
实不相瞒董永当事是有些懵。他寻思着就他这身板儿还有人乐意给他签长工?
低头瞧了瞧契约内容,也并不是十分苛刻。于是董永就更茫然了。
只是父亲尸体到底不能久放,他之前就耽搁了一些时间,再耽搁也是不可行,所以那会儿董永虽然觉得这傅府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可无奈之下还是签了。
签了之后下人先用自己的银子给董永让他先将丧事办了,然后才将人带卖身契带到了傅府。
傅小姐见这下人这么给力,不但打听到了消息,甚至还直接将人带过来了,当下大喜,赏了下人些许银钱之后就跑去找傅夫人表示自己要嫁给董永。
傅夫人当时都懵了,就问董永是哪个府上的公子啊?
然后傅小姐回说哦,他是我们家长工。
傅夫人:“???”
还没见着人,傅夫人印象就很不好了。
她不知道傅小姐是先对董永一见钟情然后董永才入傅府为奴的。她只是一听傅小姐说了这么一句,下意识就以为这下人不安分,竟敢勾引小姐。
——这样的下人怕是不能要了。
傅小姐也是心情激动,一时之间没说清楚,傅夫人见她态度坚定并不像是说笑,知道自家女儿那性子也没敢直接拒绝,嘴上就敷衍着,然后一转头让将董永辞了去。
董永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这边厢上工还没几天呢,一向手无缚鸡之力做的最多的只是挑灯夜读堪称#身娇体弱#累了个半死,又被各种嫌弃,正努力适应的时候,就得知傅府要辞了自己。
董永:“……”
这会儿懵的人成了董永。
因为那卖身契签的交换条件就是傅府出银子让他葬父,作为交换董永要在傅府做三年长工,没工资只管吃管住的那种。
然而此时傅府要辞人,董永没做够三年长工,那契约就不成立,那已经被用了的银子势必就得还回去。
董永:“……”
董永心说我要是有钱还至于签这卖身契。
他就去找当时签自己那下人说道去了。
只是那下人是傅小姐手下使唤顺手的,也不是他一个刚入府的长工等闲能见着的,于是不可避免的扯皮来扯皮去。
也就是在这扯皮的过程中吧,董永结婚了。
——嗯?这剧情是不是按了跳过?
实际上,就在傅小姐对董永一见钟情的那场灯会上,另一个姑娘也对董永一见钟情了。
值得一提的是不同于傅小姐的单相思甚至董永都不知道自己见过她人,那另一位姑娘和董永却是称得上两情相悦。
两人在灯会上还当场交换了信物。
然后那姑娘就说了,虽然我和董郎你情投意合并意欲拜堂成亲,但成亲这种事情程序还是比较麻烦的,董郎你且等等,我回家向父母陈情之后就跟你回家。
董永是个读书的正经人,要成亲自然是要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要他说原本也不用这么着急,慢些准备也是一样。
可那会儿他爹正病重,临死前就想看自家孩子成家……后面的立业约莫是等不到了。
董永诚孝,他爹临死前的愿望不能说不实现,就向那姑娘提了提。
那姑娘对董永也是真心了,想了想,二话不说随董永回了家,两人当着董永爹的面儿成了亲,这之后才回娘家打算和家里说一声。
这姑娘走了没多长时间,董永他爹就没撑住,人给没了,这才有之后入傅府的事儿。
不过那姑娘说也是这附近的人,回一趟娘家也没费多长时间,这小半个月就回来了。
那姑娘在家排行七,先前旁人称她七姑娘,如今就叫董夫人了。
董夫人家里家境大概挺好的,回来见董永面临如此窘境,当下就拿出各种金银首饰,典当了银钱替董永还了钱。
傅小姐这边还欢欢喜喜等着嫁给董永呢,结果某一次上街兜头就撞见董永和一年轻貌美的姑娘摆了摊子在卖布,两人之间看着关系还非常亲密!
傅小姐当场:“???”
——怎么肥四?
傅小姐着实不是个忍让的性子,直接上去将人董永卖布的摊子掀了,然后质问董永,董永也懵逼啊。
他连傅小姐见都没见过,结果人一冲上来就一副自己是负心汉的态度,他真是满头雾水。
傅小姐见他这样,听旁人议论也听明白了董永和这姑娘在董父去世之前成的亲,当场就给气哭了。
然后在要打董永及那姑娘一顿没成功之后就哭唧唧回傅府找她娘去了。
傅夫人一听董永都成亲了,也是生了气,说:“我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个好的!”
都成亲了竟然还敢勾引自家宝贝女儿!还惹得她哭唧唧!
她转头就想找人教训教训这董永,傅小姐听着就很茫然——她这不才知道董永已经成亲,心里是又气又伤心想将人打一顿,可到底心心念念的许久,这会儿听她娘说要教训董永,下意识拦住。
母女两人坐在一起沟通一下,然后就发现了信息的不对等。
傅夫人:“……”
傅小姐:“……”
傅小姐原本都停下了结果又给气哭了。
傅夫人听她说了董永的事儿,心里也有点儿后悔——董永是个秀才,是读书人,虽然家里穷了点儿,可他自己有前途啊。
且就名声来讲,人又纯孝,性子还温和,配她家女儿这暴脾气岂不是天作之合?
——只可惜这#天作之合#被她不小心给拆了……
傅夫人心里不禁堵的不行。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虽然在她眼里她家女儿什么都好,可她也知道外面人都觉得女儿跋扈,一个方方面面都合适的亲事要说起来还真不容易。
结果这难得碰见一个合适的也没了……
傅夫人后悔,然而也么得办法,可傅小姐就是不依。
她让人打听了,得知那两人定情就在那个和自己一见钟情同一天的灯会上。
——且那位董夫人还比自己长得好看!
傅小姐真是意难平。
傅夫人:“……”
傅夫人急得要秃头。今天傅公子没回来之前,她和傅老爷其实也在商量着傅小姐的事儿呢。
傅小姐伤心过度几欲绝食,两个老父亲老母亲着实拿她没有办法,傅老爷甚至刚刚都寻思着去找那董永,给钱!让他休了董夫人!和傅小姐成亲!
虽然一个成过亲的穷秀才做女婿傅老爷并不稀罕,可谁让傅小姐喜欢。
——要不是苏乩来,这会儿傅老爷应该都已经派人去董永家威逼利诱了。
听完傅夫人絮絮叨叨说完简略版本的苏乩:“……”
说实话,她也是无话可说。
以及她并不建议傅夫人去董永家搞事情。至于原因,她直觉里傅老爷若是搞事情,最后坑的只能是自己。
唔,毕竟作为一个大佬,直觉已经能算是小预言了,因而苏乩忍不住心里就生出些许好奇的意味来。
毕竟她想不到以傅老爷在这个成里身份要搞事情不成功能有什么理由——除非董永那位夫人的家里的身份比傅老爷更高。
她面上安慰着傅夫人,心中却笃定的对智脑道:“乩以为,那位董夫人一定有什么古怪。”
智脑含笑应声:“索性无事,多留着日子一看究竟便是。”
苏乩掩唇一笑:“……乩正有此意。”
第一百五十八章
苏乩暂且以客人的身份在傅府住了下来。
那天傅夫人拉着她一通吐槽,有些事儿憋在心里确实难受,说出来后心情自然会放松一些。
傅夫人心里一高兴,就觉得苏乩是个可心的很,非要认苏乩做干女儿,被苏乩委婉的强行拒绝了。
不是她说,以她的身份实力,傅夫人真的当不起,这因果她真承不住。
傅夫人有些小失望,却依旧对苏乩亲昵不减,还带苏乩去看傅小姐,意图让苏乩这个同龄人来开导开导傅小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心眼。
苏乩:“……”
实不相瞒开导人这一业务她着实不如何熟练。想当年对不听话的她都是直接捶一顿,锤到听话就好了。
可傅小姐这样娇娇嫩嫩的小姑娘又不能让她锤。
苏乩就:“……”
她默了一下,问智脑:“要怎么处理?”
智脑:“……”
智脑也懵了一下,习惯了苏乩行事风格它对眼前这状况也没注意过。
它冷静了一下,道:“不急,待我查一查。”
苏乩点了点头,一边推门进去一边等着智脑查资料——傅小姑娘这不是生着气,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和傅老爷傅夫人赌气着呢,这会儿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当下一个软枕就摔了过来。
“不是说了不许进来吗!给我出去!”
苏乩:“……”
智脑:“……”
带着苏乩过来的傅夫人:“……”
苏乩手快将傅夫人往旁边带了一下,两个人躲开飞来的软枕。傅夫人有些尴尬又歉意的看了一眼苏乩,开口道:“是我!”
傅小姐:“……”
傅小姐下意识想拉开窗幔看一眼那软枕有没有将傅夫人砸到,可转眼又想起来就是因为自家娘亲平白无故将董永辞了,董永才和那位七姑娘成的亲,心里就很气,硬撑着没看,只带了哭腔问道:“你还来做什么?”
傅夫人苦笑一声,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能说的话这两天真是都和她说遍了,可嫡亲的女儿铁了心要嫁一个已经有妻子的穷书生。
他们这做父母的能怎么办?
还不是只能想法设法圆了她这个愿望。
傅夫人慢慢走过去,有些哀伤道:“馨儿你别气,娘再问你一次,你当真铁了心要嫁那董永?”
窗幔里的傅小姐身形动了动,没说话。
苏乩默默地看着这母女俩沟通,忍不住有些奇怪的问智脑:“根据傅夫人说的,这傅小姐不是才见了那董永一次么,怎么就这般非君不嫁了。”
智脑想了想,就道:“大概是对比出来的吧。”
苏乩:“???”
苏乩并不是很懂智脑这个推论是怎么得出来的,顺口问了一句,就见智脑慢条斯理道:
“是这样子的,来的路上我收集了一下这个城市的资料,普遍来看,一句话可以总结——长得比董永好看的没有他有才华,比他有才华的没有他长得好看。”
苏乩:“……”
苏乩忍不住失笑,夸智脑道:“逻辑缜密,非常合理。”
智脑喜滋滋:“是吧。”
——智脑说的听起来是好笑了一些,但实际上还真就是这么个原因,
傅小姐作为大家闺秀,性子是比旁的闺秀娇纵了一些,但也出了一些像是女儿节上元节这些节日的时候能出来溜达,平日里在深闺之中也确实见不到什么外人。
结果那天在灯会上,猝不及防就见到了书生董永。
董永长相俊俏,行为举止很有读书人那种斯文端方的意思,当时又正好猜了一个旁人都在冥思苦想着的灯谜。
——想象一下,灯火阑珊之中,就这么一个端方君子举止文雅,又有才华,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傅小姐猝不及防的就一见钟情了。
这其实还挺合理的。
再加上统共也就见了这么一面,还没来得及深入相处,就只打听到董永家里条件不好,但学习好,人又孝顺,在乡亲们口中风评也是非常正面。
傅小姐就以当时灯火朦胧下那一眼万年为基础,然后佐以打听来的消息,再一结合平日里看的什么才子佳人的话本,一下子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说到底傅小姐喜欢的更多的并不是董永这个人,而是那种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一见钟情的那种浪漫。
智脑深入给苏乩分析了一下傅小姐的心理,苏乩听着,觉得还挺合理。
她这边听着智脑推理,另一边傅夫人已经在信誓旦旦的对傅小姐保证说你放心,娘一定会让那董永娶你的。
傅小姐闻言,顿时破涕为笑,看着她娘问说:“真的?”
傅夫人,一咬牙,正待点头,苏乩冷不丁插了一句:“假的。”
见傅夫人傅小姐惊愕看过来,苏乩慢悠悠道:“董永已经成亲,且董夫人对他有恩,你既仰慕他人品性格,又如何不知,以他那样的人品,定然做不出休妻再娶之事。”
见傅夫人皱着眉头似是不悦,苏乩对着傅小姐勾唇一笑,补充道:“退一步再说,倘若那董永做出休妻再娶这样的事,傅小姐,你确定他还是你喜欢的样子吗?”
傅夫人听着,不禁若有所悟。然而傅小姐却盯着苏乩,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不说话。
傅夫人觉得苏乩这个说法非常合理,而且很有说服自家女儿的可能性,于是忙不迭道:“对啊!馨儿!苏姑娘说的很对!”
她正待再说什么时,就见傅小姐突然红了脸,抬手将耳边落下的碎发理了理顺到耳朵后面,细声细气的问苏乩:“你姓苏?”
傅夫人:“……”
——是不是有哪里不大对?
自家女儿还有这样斯文的时候?
苏乩含笑看着小姑娘仿佛是害羞了的样子,点了点头:“是,乩姓苏。”
傅小姐眼睛亮了亮,又问道:“姬,你闺名是姬字吗?”
苏乩“嗯”了一声,觉得这小姑娘并不像傅夫人说的那般娇纵,甚至还有几分小羞涩,心里不禁觉得有趣,道:“乩听傅夫人叫你馨儿,和你很衬。”
傅小姐脸颊又红了红,往傅夫人身后顿了顿,好半晌,蹦出来一句:“你真好看,我喜欢你。”
傅夫人:“???”
苏乩:“……”
苏乩知道自己这皮囊以人类的眼光来看确实堪称觉得,但讲道理这位傅小姐颜控过头了吧?
这么一想就觉得智脑刚刚的推断越发合理了呢。
毕竟董永长得确实不错。
苏乩默默的想着,在傅夫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快速的和傅小姐建立起了和谐的情谊。
——整个过程傅夫人一直都很懵逼,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她那个作天作地的女儿乖乖巧巧的坐在桌子旁,看着这位苏姑娘的目光亮晶晶的又是崇拜又是信服。
傅夫人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她生孩子的方式不对还是怎么样,怎么这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颜控?
他们傅府的未来真的还有救?
苏乩和傅小姐聊了聊,终于确定了智脑的说法是对的,她想了想,问:“你为什么会喜欢董永?”
——自傅小姐说要和董永成亲之后,前半段时间傅夫人口中应得好好的道实际上不动声色就将董永给隔离了,后半段时间傅小姐和家里闹矛盾连话都没好好说过。
这么说其实是想表达,真的没人问过傅小姐为什么会喜欢董永。
于是傅小姐在苏乩的注视下,脸颊绯红将当时和董永的初遇说了一遍——还当真和智脑的推断分毫不差。
苏乩耳朵里听着傅小姐连羞带怯的说着她的感情史,脑海里就夸智脑,智脑被她夸的晕乎乎的,蹲在苏乩脑海里傻笑起来。
苏乩感受着智脑的精神波动,眼神不禁又温又软,正说着自己让人打听到董永还很孝顺的傅小姐一抬头撞进她这个眼神中,顿时呼吸一滞,脱口而出一句:“但是没有你好!”
苏乩:“???”
旁听着女儿心里路程然后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当时过于武断的傅夫人:“???”
傅小姐睁着一双眼睛看苏乩,鬼使神差张口就是一顿夸。
说你长得真好看,声音也真好听,性子也真温柔,天上的仙女怕也就是这样了,不,应该说比天上的仙女还好巴拉巴拉……
傅夫人:“……”
怎么肥四?为什么虽然觉得有点儿尴尬但同时又觉得自家女儿一顿夸赞很有道理?
——由此可见,傅家这两个小辈的颜控是有遗传的。
总之话题就这么微妙的偏移到九匹马也拉不回来的程度。
三个女性唠起嗑来一时半会儿还真是停不下来,尤其是傅小姐夸完苏乩之后苏乩又礼貌性的夸了回去,你来我往一波互吹就吹到了有下人进来说傅老爷请去厅堂用膳。
傅夫人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
她不好意思的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几人就去了厅堂。
傅小姐本来和家里冷战中,可这不是和这么漂亮的小姐姐说的投契一时半会儿还意犹未尽,一不小心忘记了自己还在闹脾气,下意识的就跟着苏乩一块走了。
这让在厅堂等着的傅老爷差点儿喜极而泣并脱口而出:“馨儿你不生气了?”
傅夫人:“……”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傅小姐:“……”
一不小心忘记了。
傅老爷被傅夫人瞪了一眼,但回过神来也觉得他这话容易勾起女儿不好的回忆,当下尬笑了一声,忙道:“吃饭,吃饭。”
傅老爷原本就对苏乩印象挺好,再加上她一来就让傅小姐走出了房间,顿时对她印象就更好了,直接奉为贵客,礼遇有加。
一顿饭吃的难得其乐融融——特指傅家两位大家长的感官中。
完了傅夫人还感叹呢,说自这事儿出来后,傅小姐就没给过好脸色,闹得整个傅里都不得安宁。
说着又对着苏乩一顿感谢。
苏乩笑盈盈回了几句,天色已晚,便各自歇了。
苏乩很是在傅府留了一段时间,她受了傅夫人所托开导傅小姐,但相处时却并不提这事儿,一天到晚就带着傅小姐玩儿。
她活的久见得也多,随随便便一个故事就能听的傅小姐着迷,且更比她看的虚假话本更有意思更有趣。
又方面跟着帝辛在宫中无聊时沉迷手工,对一些讨巧的小玩意儿也很擅长,用简单的材料就能做出非常特别的小玩意儿。
傅小姐原本还有些发愁若是这么好看的小姐姐也要劝自己不要任性如何如何的她要怎么办,又舍不得发脾气,就很为难。
结果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苏乩提都没提过,导致傅小姐也就前两天的时候牵挂了一下,后面就完全跟着苏乩玩儿疯了。
等到苏乩说自己过两天打算走的时候,傅小姐都懵了,依依不舍拉着苏乩不让走。
苏乩就很是抓瞎。
实不相瞒虽然她以往也有和朋友分别的时候,但她的小伙伴大都是非人类,寿命基本上属于没有尽头的那种,所以离别时尽管不舍,可实际上却也已经习惯,再不舍也不会有这样外露表现。
可傅小姐就不一样。
她本来就是一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类,人生里遇到过最天崩地裂的大事就是一见钟情的对象娶了别的姑娘,又哪里感受过如此生离。
——且还是此次一别,再不复相见的那种。
傅小姐就很伤心,比当时得知董永已经成亲那时还伤心。
苏乩忍不住摸着小姑娘的脑袋温声道:“你现在想一想董永已经和别的姑娘成亲,还会觉得难过吗?”
傅小姐眨了眨眼睛,抓着苏乩的衣袖不放,这会儿都想不起来董永是谁了,就眼巴巴看着苏乩,可怜兮兮道:“你不走不可以吗?”
苏乩:“唔……”
苏乩沉吟一声,回道:“大概是不可以的。”
她看着傅小姐,笑了一声:“你看,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你想起董永都已经不会觉得伤心了,那等再过一个月的时间,你再想起乩也一样。”
傅小姐张了张嘴,心里有些委屈。
若不是苏乩这会儿突然提起来,她还当真就快将董永这个人忘记了。主要是这一个月时间苏乩天天都有非常有趣非常好玩的东西和她分享。
要不是一个小玩意儿,要不是一个故事,再不然就是一段曲谱。
反正苏乩就仿佛是无所不知一样,让她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忍不住猜测明天苏乩又会有什么更加新奇的小玩意儿,哪里还有时间想起来董永其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个书生
苏乩觉得她这个很正常。
傅小姐本来就和董永只有一面之缘,说感情能有多深……苏乩是想象不来的。
她就觉得,小姑娘能有这心思和家里人闹别扭想东想西,纯粹就是闲的,找点事儿做,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忘了。
事实上在转移了注意力之后,傅小姐的反应也正如苏乩想象的那样,甚至这会儿苏乩提起董永,傅小姐都懵了一下。
懵完了之后她下意识就想反驳:“那如何能一样?”
苏乩含笑看她:“如何不一样?”
傅小姐:“……”
傅小姐张口了张口,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是她心里很明白,苏乩和董永是不一样的。
她和董永只是擦肩而过,和苏乩却是真真切切的相处了月余……
“这如何能一样么?”
傅小姐有些着急的盯着苏乩的眼睛,喃喃低语,可真要她怎么不一样了,她却又说不出来了。
苏乩瞧着她,心里就软了一下。
——然而她总是要走的,不是现在,也是未来的某个时刻。
苏乩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习惯了旅行,这样的习惯就好像她永远也不会在某个地方停留一样。
她下意识笑了一声,心想,这样也挺好的。
智脑听到她这话,忍不住想,是挺好的,无论什么时候,只有自己和苏乩是永远也不会分开的。
这样很好。
苏乩到底是离开了傅府,临走时傅老爷傅夫人都很不舍,傅小姐更是哭唧唧给她塞了许多行李,用的上用不上的,只要小姑娘觉得好,她就全装起来。
真是幸亏苏乩有袖里乾坤可以装东西,不然这整整一马车的东西让她这么一个“弱女子”带着,岂不是自找麻烦么。
对于这个问题傅老爷末了还提了一句,不过苏乩面不改色徒手将那一大堆东西轻轻松松提上马车之后,傅老爷就没再说什么了。
苏乩顺利的离开了傅府。
实际上,她离开傅府之后并没有立刻就离开这个城市,反而是去了那个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董永的村子里。
不为别的,就是她微妙的预感到自己在董永那里会看到非常有趣的东西。
于是苏乩在没人的地方将马车上的东西用袖里乾坤装了,又随手捡了一块石头变成大汉的样子做马夫,就架着马车向董家村子去了。
还没到村子,苏乩不自觉就眯起了眼睛,她手指在拨在前面的几缕儿头发上卷了一下,问智脑:“那边笼罩那一片的是仙气吗?”
说的是疑问句,然而确实非常肯定的语气,智脑扫描鉴定了一下,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没错。”
苏乩将嘴角微微翘了翘,心想,自己的预感确实是没错的。
——果然很有趣。
仙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子里,她可是上上下下都没看出来这个村子哪里有什么灵气能让仙气降临的。
她心里有一搭没一搭想着,石头人架着马车缓缓的靠近了村子。
近了之后,苏乩才发现,散发出仙气的地方是距整个村落有些距离的院落。
实不相瞒,那院落脱离整个村子本来就看着很是违和,现如今又氤氲着仙气,看着就更加的令人奇怪了。
苏乩盯着那院子笑了一声,朝石头人道:“走,去那一户人家问问能不能歇歇脚。”
石头人慢吞吞应了一声,控制着马车像那边驶去。
凑近后可以看到,院子里圈着一片菜地,一个青年正在菜地里不知道是在捉虫还是施肥什么的,苏乩让石头人过去敲了敲门,那青年直起身看过来,苏乩心里顿时生出些许微妙的意味。
平心而论,这青年容貌煞是俊俏,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因为是在菜地里,因而裤脚极袖子都往上卷了卷,然而即便是这样,当他直起身子看过来的时候,给人的第一感觉仍旧是书生气满满。
苏乩心里笑了一声,道:“总不会这么巧,这就是董永家了吧。”
智脑想了想:“可能性很大。”
根据傅小姐的形容以及苏乩所见所闻这个城市的颜值水平,眼前这青年是董永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就在苏乩和智脑说话的功夫,石头人已经按照苏乩的意思和董永沟通了一番,得知苏乩路过这里但眼看着天色已晚,想找一户人家借宿的时候,董永笑的有些腼腆且不好意思的应了。
虽然石头人和董永的对话苏乩可以听到,但石头人还是过来到马车边和苏乩说了一声,然后苏乩才掀了帘子,从马车里出来。
她在地上站定,朝董永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董永有些诧异的睁大了眼睛,然后微微移开视线,嘴里说了几句家中简陋之类的话便带着苏乩和石头人穿过院子向屋子那边走去。
要到的时候,董永叫了一声“娘子”,侧间的房子里就有一个娇娇俏俏的女声应了一声,然后就是轻巧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直至挂在门上竹帘子被掀开,一个紫衣的少女俏生生立在门边,嘴里笑盈盈喊了一声:“董郎。”
她这边话音刚落,余光里扫到苏乩,霎时间大吃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脱口而出道:“苏……”
苏乩将食指竖起来放在嘴角,轻轻嘘了一声。
她没有道号,天庭众人称呼她时敬称一句“苏仙尊”。
毫无疑问,眼前这少女正是天庭中人,说起来,还是王母手下最受宠的七个仙女之一。
苏乩上下将这紫衣的少女打量了一番,眼神不觉就有些微妙,她犹疑了一下,问道:“你…有喜了?”
紫衣少女:“!!!”
董永:“!!!”
两个人显而易见被苏乩这一句话惊到了,原本因为这突然出现的少女和自家娘子形容有几分熟稔而心中不安的董永瞬间将对苏乩身份的疑惑抛到脑后,在原地呆滞了几秒钟后赶紧上前将紫衣少女扶着,嘴里紧张道:
“娘子你有喜了怎么不告诉我?快进去歇一歇……”
紫衣少女被董永扶进去坐下了,才懵懵的回一句:“我,我也不知道啊。”
不过她倒是并没有怀疑苏乩话中的真实性,毕竟就苏乩的身份而言,就算没怀孕,当苏乩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她也一定怀上了。
苏乩默默看着董永将少女扶进去坐下,又是递水又是自责,说自己都没注意这些事情,又说家里穷的让娘子有孕在身还要织布。
紫衣姑娘就带着温柔的笑容看他忙来忙去,嘴里是不是应一声安抚着显然有些紧张的董永。
苏乩就:“……”
她站在门口看着那一男一女旁若无人的交流,好一会儿,幽幽的对智脑道:“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饱腹感呢。”
智脑:“……”
智脑也是被苏乩这突如其来的冷笑话镇在了原地——这个梗是苏乩前两天才和智脑看了一个不知道哪个世界收录的话本子里面的梗,因而苏乩一提智脑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霎时间心情就略有些微妙。
紫衣姑娘也是一时间被苏乩爆出来的消息给震惊到了,回过神来后很快意识到苏乩还在门外站着,又有些无措的想要站起来,然后被苏乩和董永同步制止住了动作。
苏乩抬脚跨进门中并自然而言的坐在了小七对面,继而朝她点了点下巴道:“手伸出来。”
小七不是很懂这位在天庭中身份最为神秘的仙尊要干什么,不过她还是非常乖巧的将手伸了出来,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她心中相当惴惴不安。
倒是董永并不知道苏乩身份,反而能更淡定一些,听苏乩这么一说就下意识道:“这位姑娘会医术?”
他说时苏乩已经将手指搭在小七手腕上了,闻言就矜持的瞟了董永一眼,颔首道:“略通一二。”
董永就有些紧张的盯着苏乩的动作,期待着她能说出什么来。
苏乩确实在医术方面挺擅长的,要追溯起来还是商朝那阵儿。帝辛被某圣人阴了一把,肉身当场作废,苏乩就为了照顾帝辛那破财肉身而在智脑那里学了医术入门,后来又在四处游历的过程中将医术修炼加实践的越发精湛。
她这会儿摸了摸小七的脉——其实也是有点儿好奇神仙和凡人结合,孕育子嗣的脉象和普通人的脉象有什么区别。
嗯,亲自感受了一下之后苏乩发现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神态自若的收回手,道:“确实是喜脉,已孕有三月余。”
在场一堆夫妻直接傻在原地没了反应。
苏乩撑着下巴笑盈盈的看着这两人,心中觉得有趣,也不提醒,就看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能回神。
一番惊喜之后,两人才冷静下来,董永出去说要弄点儿好的给自家娘子补补身子,于是屋子里就剩了苏乩和小七两人。
哦,还有一个石头人。
眼看着董永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小七猝不及防起身跪了下去,然后咬着唇看苏乩,也不说话。
苏乩:“……”
看她这样子,苏乩眯了眯眼睛,问道:“你是私自下凡?”
——她刚刚并没有想到这里,可这会儿看小七这般反应,便也就猜到了。
听苏乩这么说,小七脸白了一下,将唇瓣咬的嫣红,依旧没有说话。
苏乩:“……”
苏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说吧,她自己和昊天杠成了习惯,可那是因为昊天拿她没有办法,她就算再杠,昊天也不会当真把她怎么样。
可小七就不同了。
她在天庭中被旁人尊称一句“七公主”,可说到底也不过是王母身边受宠的仙女而已。
当初天庭初建,天条都写的清清楚楚,里面就有一条“神仙与凡人不得相恋”,虽然不清楚其中有什么必要性,但天条就是天条,就连杨戬他母亲因此而殒命,杨戬最终也反抗不得。
苏乩看着跪在地上脸色越发苍白的小姑娘,没说话。
直到外面传来董永开院门的声音,苏乩才瞟她一眼,令她起身道:“乩不会多说,你且好自为之。”
——以及她刚刚顺手看了一下小姑娘和董永的命运线,可当真……不怎么样。
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
董永兴奋的声音渐渐接近:“娘子!我在村头三娘家借了一只老母鸡,三娘听说你怀孕了,和我说了许多要注意的事情哩。”
在得到苏乩准话的那一刻,小七心里的紧张感霎时间散了不少,又因为苏乩那一句“好自为之”,她听着心里就莫名不安。
不过即便如此,这会儿听着董永的话,她面上还是下意识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上前几步迎上去口中道:“董郎你慢点,不用这么紧张,我现在很好。”
董永将老母鸡放好,读书人的身体在这一顿狂奔之下已然是气喘吁吁了,闻言他缓了缓,才道:“三娘说女人怀孕可辛苦呢,娘子你快回去躺着。”
他这话说出来,才想起来苏乩还在,又有些赧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苏乩“啧”了一声,心说不晓得小七和董永的孩子有没有杨戬的资质,若是有的话小七未来或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她心里寻思,面上分毫不显,以一个医者的身份交代了一下这两人怀孕的注意事项以及必要的忌口等,想了想,也没立刻走,反而留了几天。
天庭和凡间的时间本来就不对等,实际上苏乩不能理解天条里所谓“仙凡不得相恋”这一条的点就在这里。
你说在凡间即便走完一生,在天庭算一算最多也就几十天的样子,几十天对于神仙来说当真算不得什么。
所以苏乩就不是很懂天条这个操作规则。
她这会儿还寻思呢,要不要等什么时候有时间和天条沟通沟通,让它把这一条稍微改一改。
天条嘛,也要学会与时俱进不是?
是的,天条说起来是昊天所制定的,但实际上就像是苏乩写封神榜一样,需要封神榜自身认可了之后才能真正的写上去。
这天条也是如此。
且天庭建立至今过了这么多年,连天道都化形了,天条能生出意识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苏乩就一边想东想西,一边围观着董永和小七的日常,然后每每觉得自己非常多余。
苏乩:“……”
——讲道理要不是一时心软想替小姑娘挡一挡天机,谁愿意见天儿的在这吃狗粮啊!
智脑:“……”
第一百六十章 这个小七
苏乩如此这般在董永家里又是留了月余,这期间真是天天吃狗粮吃到腻味,好歹到小七胎像稳定了些,苏乩着实是再待不下去了。
小七的肚子现如今已经显怀,做事情的时候就很是不方便,索性董永虽然是个文弱书生,但为了小七的身体却也肯努力,不会什么就慢慢一点一点的学,这么长时间下来,一应小七不方便的家务事竟也干的是有模有样了,
苏乩先前倒还凑热闹的跟着董永一起学了学,然而除了在做饭方便还有点儿天赋之外,她其他家务活真是做的一塌糊涂。
——主要是她平时也没做过,便是偶尔有需求的时候,随随便便一个术法下去就解决了。
可比人力方便许多。
然而董永不过是一凡人,她是不清楚董永到底知道不知道小七的真正身份,可到底她不过是在这里留一段时间而已,并不是一直就住下了,因而有时间见董永一个人艰难,她也只是在他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搭把手,其余更多时间就只冷眼旁观。
也是亏得董永性子确实称得上是真君子,他原本以客人之礼待苏乩,又见得自家娘子对苏乩态度尊敬更多,当下心里猜测苏乩在小七家里可能身份高一点之类。
这么想一想,他就越发有礼,力争在小七的娘家人面前表现的好好的。
不得不说,董永这一番心里还是很符合逻辑的,因为在旁观了这么长时间之后,苏乩确实对这人的印象还不错。
——虽然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就是了。
咳。
见着董永和小七的生活已步上正轨,苏乩想了想,又掐指算了算,然后转头去天庭里溜达了一圈。
她自孙悟空大闹天宫之后还没来过天庭,这会儿来了,就见着孙悟空当时那一通闹仿佛什么后果都没有,天庭里还是一如既往平平静静的样子。
苏乩先去兜率宫转了一圈,到底太上老君那会儿因着自己的拜托对孙悟空留了情,她现如今去道谢也是应该的。
她去时老君已然在殿内坐着,一副就等着她过来的样子。
苏乩不觉失笑。
她过去和老君对面而坐,口中便道:“你又知道了。”
老君微微一笑:“难得贵客驾临,我如何能不知。”
苏乩摇头笑了一声,两人随意论了论道——到了他们这种程度,真只修炼的话其实都难有什么进步,主要就是一个“悟”字,你悟到了,自然万事皆宜,若悟不到,也是强求不来。
因而能和同一个水平线上的人论道就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虽然有时候也会有那种#达者为师#或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的事情,但更多时候,只有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才会明白对方真正的需求。
于是这一番论道,两个人都若有所悟,苏乩心满意足告辞离开兜率宫,却并没有立刻就下界,反而又转去呢瑶池。
她其实很少去凌霄殿附近溜达。
主要是她和昊天本来就因为种种原因#相看两相厌#,而凌霄殿又是昊天活动的主要地盘,为了避免这“两相厌”发生,进而引发出什么令人不悦的事故出来,苏乩向来就很自觉的不往那边凑。
不过她今天却是有点儿事情要做的。
她沿着瑶池的亭台楼阁慢慢走着,迎面偶尔有这个仙娥那个星君的路过问好,苏乩一一淡定颔首,转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遇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不远处亭子里几个仙女三三两两坐着,几人穿的衣服颜色都不一样,仙气缭绕间远远看着真如同花儿一样,艳丽的赏心悦目。
苏乩笑了一声,就向着亭子走过去,还未走进,就听着绿衣仙女一连串儿的道:“明天就是宴会了,七妹还不见踪影,也不晓得跑去哪里了,平白惹的人着急。”
小姑娘声音清清脆脆,说话又急,这一段儿话说出来当真就像是珠玉落在盘子里似得,好听的紧。
几人并没有苏乩过来,红衣仙女蹙了蹙眉,接口道:“这一日的时间先找着。橙儿,你去月宫里瞧瞧,黄儿,你去……切勿让旁人得知。”
红衣仙女大概向来稳重,只听得她条理分明的让几个仙女各自去哪里哪里找,几人也听她话,闻言点点头,几人正准备出亭子找时,冷不防就和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的苏乩相对而视。
胆子最小的蓝衣仙女霎时间惊呼一声,吓得脸都白了。
到底红儿稳重,一个错步忙将蓝儿的身影挡住了些,然后低头行礼:“见过苏仙尊。”
苏乩“唔”了一声,慢悠悠的踱步过去坐下了,才托着下巴饶有兴趣的朝有些不安的几个仙女们看过去:“明日里瑶池有宴会?”
回话还是红儿。
她不着痕迹的吸了一口气,将明日里宴会的事儿说了几句。其实也并不是什么正式的宴会,就是天庭里闲得慌,王母突发奇想召集一众神神仙仙联络一下感情而已。
也并不严格,仙官们想去就去,不想去不去也无妨。
按说既然如此,几个仙女也不至于如此紧张。然而问题在于,宴会上总是要有些助兴的节目,而这次宴会要出场的主要任务就是眼前这六位仙女,带一个现如今还在凡间的小七。
苏乩晃了一下神,见红儿说完之后就静立在旁屏气凝神似乎是在等自己发话的样子,不觉笑了一声,挑眉故意道:“如此紧张作甚?可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红儿本就在心中忐忑,不知道苏乩有没有听到她们之前说起七妹的话,这会儿听到她这么问,心里当下就是猛的一跳,然后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反而更加不安了。
眼见着几个小姑娘被苏乩吓得,智脑没忍住无语道:“你什么时候也有这般恶趣味了,瞧瞧将这几个仙女吓得。”
苏乩:“……”
苏乩默了一下,也注意到几个仙女似乎真是吓得狠了,顿了顿,因而倒是生出些许歉疚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指尖绕了绕垂在胸前的头发,咳了一声,才压低了声音道:“好啦,别这么紧张了,乩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们小七的踪迹呢。”
她这月余时间和董永及小七相处着,叫她做“小七”已然习惯,这会儿脱口而出,教听着的六位仙女不觉讶异的看过来。
苏乩面上就带了笑意。
几人也没想过苏乩会骗她们,苏乩什么什么呀,怎么可能会专门跑来骗她们几个普通的仙女。
怀着这样的想法,又见苏乩提起小七似乎亲昵有加的模样,几个心大的仙女禁不住团团将苏乩围起来,听她说小七在凡间的事情。
这六个仙女也是没怎么下过界,便是偶尔下去,也是去那种无人踏足的名山大川,人族聚集地是从来没去过的。
于是这会儿听着苏乩将凡间种种娓娓道来,几个仙女一会儿惊讶一会儿赞叹,总之感觉是非常的新奇了。
只是听完了之后,明天的宴会还是得要将小七带回来,几人想了想,当下和苏乩说了一声,几个人由苏乩带路,全都下界到了董永家里。
于是才哄着小七吃完饭的董永一出门一抬眼就看见院门口俏生生立着几个姑娘,或美艳或端庄或优雅,各具特色,十分打眼。
董永:“……”
董永目瞪口呆的看着苏乩和几个姑娘站在一起朝他打了个招呼,一时间很是反应不能。
一顿手忙脚乱之后,几人进了屋子。小七刚才躺下,一看见几个姐姐猝不及防出现,下意识起身惊喜的看过去:“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几个仙女见在天庭要多精致有多精致的小姑娘现如今穿着粗糙破旧的衣服,头发上半个珠釵也无,又挺着一个大肚子,心中顿生怜惜,原本有些埋怨的话也说不出来,赶紧上前将她从床边扶到桌子边坐下。
几个人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就见小七面色一变,两只手扶住肚子,白着脸呻吟了一声:“肚子……好痛……”
几个仙女目瞪口呆,反应很快的反而是苏乩,她一边看了看小七的情况,确定是快生了就转头冷静朝董永道:“去请产婆。”
董永猛的从呆滞中回神,忙不迭往外面冲,一边冲一边喊:“娘子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叫三婶过来。”
——三婶是村头那边住着的老妇人,年纪大对接生也很有经验,先前算着产期的时候董永就和她说好了到时候由她接生,因而这会儿董永就去请人过来。
因为早有准备,虽然事发突然当事人很慌,那位三婶过来时却很镇定,多看了几个颜值过于出类拔萃和整个村子画风格格不入的几个姑娘一眼然后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只留了打下手的递东西端水等。
就算是仙女第一胎生的也并不容易,董永在院子急得转圈圈停不下来,几个仙女听着小七的称得上凄厉的叫声,便是有苏乩在旁边安慰也是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直到脸色将亮,屋里传来一声小儿的啼哭,几人才松了一口气。
一顿兵荒马乱之后,几个仙女才进了屋子里,几人先是惊奇的围着小孩儿一番打量,然后又涌到了床边看小七。
小七这会儿状态并不好,略微说了几句就睡着了,几个仙女面面相觑站了一会儿,躲在旁边说起了悄悄话。
几人亲亲热热的说话,董永也在旁边坐着,但心情比较尴尬。
主要是他的娘子现在在昏睡,他在照看,而几位姐姐就在旁边旁若无人的说话,甚至还有几个姑娘一直对他怒目而视,让董永当下就很手足无措。
几个轮流抱着小孩儿说了会儿话,兴奋劲儿过去,红儿还在担忧着小七的身体,而向来脾气不怎么好的橙儿抬眼看着屋子里的摆设,脸色就有些不好,也不管董永就在旁边站着,开口插话道:
“七妹在这里受苦了,等她醒来我们就带她回去,这屋子又破又旧,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这地图炮开的,昏睡中的小七表示她有话要说。
橙儿半点儿都没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这会儿还在继续说呢,说看看小七穿的那破衣服,也太丑了;说小七现在连发钗都不带……
她巴拉巴拉一通说,说的屋里里霎时间一片安静。
红儿见自家七妹那人类夫君别橙儿几句话说的羞愧的低下头恨不能钻到桌子下面去的样子,当下咳了一声,打断橙儿的话,问董永道:“这位公子就是七妹的夫君吗?”
这话题转移的并不高明,不过到底是有用的。
董永从尴尬中回神,结结巴巴的回了红儿的问题。却不想几人见他说话断断续续,仿佛是很羞涩的样子,尽都吃吃的笑了起来。
她们在天庭是没见过正经的夫妻,但话本子看的也不少。
到底天庭里整日无所事事当真无聊,最初是偶尔有去往下界的神仙上来提了几句,无聊的仙女们感兴趣便托他们带一些上来,然后话本子就在天庭里流行起来。
还有几个武力值高一点儿的仙女不满从凡间带来的话本子的故事发展,提着刀非要文曲星将其改出一个和自己心意的结局出来。
文曲星:“……”
文曲星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咳。
扯远了。
总之#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女性之间特有的话题让刚刚因为橙儿那一段话而略显僵硬的气氛霎时间就缓和起来。
几个仙女笑了几句,又回头将董永一番打量——她们倒是没有凡间女子惯有的羞涩,大大方方将董永看的脸红才将视线收回去,转头又就董永一顿评价。
大抵就是长得还可以就是看起来瘦弱的很,没什么男子气概。
董永就:“……”
董永觉得他家娘子这娘家人,真的是……非同一般。
他那会儿还觉得苏乩对小七过于冷淡,这会儿瞧着还是冷淡一些比较好。
董永心里想着,下意识转头看了托着下巴看着这边眼神中满是兴味的苏乩,忍不住又:“……”
#心情复杂,说不出话。#
将董永评价完了,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小七醒过来。几个人想起正事,就将董永打发了出去,和小七说了说天庭明显有宴会的事。
就她如今这个状态,立刻回天庭毫无疑问是不现实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这个凉薄
不过几个仙女也并不着急,毕竟#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她们以往也不曾真切见识过凡间种种,趁着这次机会见识一下也是极好的,只要记得掐着时间回去就行。
几个仙女们提到这个话题当直接就一拍即合。
虽然有胆小的(特指蓝儿)或稳重的(特指红儿)觉得这样不大妥当,却也架不住旁人都想留下来,无奈之下最后也只能同意了。
苏乩在旁边围观,就觉得这几个仙女是真的心大。
所谓#法不容情#,天条的严格之处天庭一众神神仙仙应该都是深有体会的,虽然说再严格的规则都有能钻空子的地方,然而就表面上来说普遍却是一派安宁。
实际上自天庭建立,天条出现至今,和凡人谈情说爱的神仙并不在少数。毕竟除了一些修炼狂魔或是有个人爱好的,漫长的时间让神仙的生活可以说是相当的无聊了。
在这种情况下,下凡去体验一下人间七情六欲就是一项非常不错的娱乐项目。
然而时至今日,犯事儿的神仙不少,可最终事发的只有一个。
对,没错,这里说的就是杨戬小朋友他娘。
杨戬的母亲原本也是天庭中一个仙女,表面上身份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倒是有传言说她和昊天有什么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对这种说法苏乩是半个字都不相信。
——实际上苏乩更猜测于这位仙女和昊天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关系。
咳。
那会儿这位姓名不详的仙女下凡溜达了一圈,然后就和一位杨姓的凡人看对了眼,继而成亲了。
到这一步为止,天庭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反正对神仙来说,人间百年也不过转瞬即至,即便是再刻骨铭心的感情在一方年老色衰(?)而另一方仍旧青春永驻的时候,都很难能持续下去。
能得到成仙的人本不至于连这一点都看不透。因而大部分神仙下凡体验人间百态的时候,心态是真.体验,体验完了回来继续做神仙偶尔回味一下当时那些感情这样子。
神仙和凡人的差距是天然的,仅仅只是寿命都是难以跨越的,大部分神仙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不会当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嗯,大部分是这样的。
但也架不住有个别的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此处特指事发且当时闹得挺大的杨戬的母亲,那位不知名的仙女。
这位仙女显然对自身情况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甚至在和杨姓凡人成亲以后没多长时间就心甘情愿为这位凡人生了子。
这就完全是在挑衅其他神仙的利益了不是?
你说下凡的神仙这么多,难道别的神仙就都没有这一项功能不成,偏就这一位替凡人生了子,还一生生了俩。
儿女双全,听着还挺美满的。
只可惜事发的时候也挺凄惨。
仙女生的孩子到底和普通凡人是不一样的,就资质以及资源而言天生就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
——最典型的是杨婵。
这姑娘资质不上不下,要说修炼吧,也比不上杨戬刻苦,可她就是能拜在女娲门下,且地位还不低。
凭的是什么?不过是她天生的仙骨,她母亲、那位不知名仙女的门道,以及她绑定了的法宝宝莲灯。
你说旁的妖族辛辛苦苦修炼几百几千年,和女娲娘娘还算得上是本家,都没资格能进到娲皇宫里,凭什么杨婵她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就能一手拿着先天法宝还能进入娲皇宫。
这不是平白惹人嫉妒。
真的,就算是神仙,遇着这种事情也是会心生不平的。
然后那位不知名仙女就被举报了。
原本天庭并不理会这些小事情的。本来神仙的时间就无穷无尽,稍微闭个关动辄几十年的都有,人间百年以天庭的时间计算不过就十几天的时间不在,若不是刻意关注了,其实真的很难注意到谁谁谁十几天的时间不在——毕竟她们仙女又不用上朝。
然而杨婵这一遭着实是令人眼红,于是有心里不平衡的转头就给举报了。
这种事情吧,没发现也就这么过去了,可一被发现,那毫无疑问就是在挑衅天庭的威严了。
又当时天庭先是“礼”没能将人带回来,那仙女非得要和杨姓凡人同生共死,于是就只能“兵”了。
——这么说起来还觉得这仙女有点儿活该?
咳。
苏乩一边看着几个仙女其乐融融的体验生活,一边和智脑分析着这几人为什么这么心大?
讲真,现在小七孩子都生了,东窗事发实在是必然趋势——苏乩先前看了,这小朋友资质还可以,比不上杨戬,却也比大部分神仙强了。
所以这几个仙女都完全没有想过若是真的东窗事发了要怎么处理么?
苏乩就:“……”
她默默的戳了戳小朋友白白嫩嫩的脸颊,就被小朋友抓住了手指。这会儿几个仙女在院子里围着董永看他在菜地里怎么劳作,很是新奇的样子,而小七按照凡人的惯例还在坐月子。
苏乩玩(?)了一会儿小朋友,见小七醒过来半倚在床边向着这边看,她眨了眨眼睛,伸手将小孩儿抱了起来。
她没怎么抱过这种一看就软乎乎的小孩子,因而动作并不怎么熟练,不过她用灵力做了防护,倒也不存在不小心伤了这样的事情。
苏乩将小孩儿放到小七旁边,见小七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她也跟着轻轻笑了一声,继而回身坐在桌子旁,指尖从桌子上放着的果盘里捻起一个果子把玩着,然后漫不经心的开了口:“你可有什么打算?”
小七怔了一下,没接话。
她知道苏乩问这话的意思,说她自己没想过,那真是不可能。
她到底触了天条,虽然几个姐姐现如今护着她,可天条却不是有人护着就能随意忽视的东西。
几个姐姐可能想的不深,不过小七作为当事人,在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深思熟虑过未来的路。
——若是能不被发现,那自然是极好的。
可万一要是被发现了……
小七咬了咬唇,心里又乱又茫然。
而且就她目前的心境来说,就算董郎的生命不过百年就结束,可她却舍不得,她只想象起来就觉得自己甚至愿意去冥府里将董郎魂魄要回来。
——真如同魔怔了一样。
小七也知道这样不现实,可她就是看不开。
神仙说是要断情绝爱,虽然大部分都做不到真正的断绝,到底也比凡人感情更淡漠一些。
也大概正是因为平日里感情过于淡漠,猛的爆发出来的时候也比凡人更加偏执。
小七盯着躺在旁边乖乖巧巧睁着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粉团子,心里就不自觉又酸又软。
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回过神的时候,她忍不住对苏乩道:“仙尊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苏乩看着她,很干脆的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不能。”
小七:“……”
小七面上露出一个苦涩意味极重笑。
智脑没忍住说了一句:“小姑娘不是还没说是什么请求呢,你就拒绝了?”
苏乩轻轻笑了一声,回道:“还能是什么请求,大抵是有关这个孩子的事。”
智脑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就没再说话。苏乩在心里逗它,问说:“难不成你想要乩养这个孩子?”
智脑:“……”
只是听苏乩这么提一句,智脑下意识的就很抵触。
它默了一下,一本正经道:“养孩子很麻烦的。”
苏乩笑意盈盈的:“但偶尔也会很有趣吧?这孩子生的可爱,资质尚可,性子也温顺听话,养着其实也并不麻烦。”
智脑:“……”
智脑:“………”
智脑:“…………”
智脑听着苏乩条理分明说着养这小孩儿的好处,抓心挠肺的难受,特别想给她分析一下养孩子的好处真的没有不养的多,浪费时间又琐碎,然而实际上,它说出口的却是:“你若是喜欢,应了也无妨。”
苏乩:“……”
苏乩心里霎时间就软的不行。
她原本不过是随口开了玩笑,可感受着智脑的明明内心深处很不情愿,可还是小心翼翼的伪装的用毫无破绽语气说着同意的话。
苏乩想智脑大概是忘记了,它就在自己的精神海里住着,过于强烈的情绪波动非常轻易的就会被她察觉到。
她不说话,智脑就以为她应了,尽管心里不舒服,却也开始认认真真的规划起真要养一个孩子都要做什么准备。
苏乩蓦地出口打断它,声音就温柔的能滴出水来:“不必如此。”
智脑怔了一下,道:“这孩子虽然天生仙骨,不过小孩儿都很脆弱,不规划好的话到时候会很忙乱。”
苏乩眨了眨眼睛,轻声漫语的问智脑:“你希望乩养他吗?”
智脑心说,不是你自己想养的么。不过它向来不会对苏乩说谎,苏乩没问时也就罢了,既然问了,它便回:“不想。”
说完,它又顿了顿,复开口想补充些什么,就听着苏乩轻描淡写道:“那便不养了。”
智脑怔住了。
半晌,苏乩感受到表面安静的智脑活跃的似乎能开出花来的精神波动,面上忍不住就露出一个温柔的不可思议的笑容。
这笑容直接让刚刚跨进门中的几个仙女并董永都呆在了原地。
苏乩逗得智脑不说话了,回神发现眼前光线陡然暗了下来,便抬了抬眼睛看过去,见几人捧着篮子等东西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看过来,不禁挑了挑眉,开口道:“都站在那里做什么?”
几人回神,董永慌忙低下头,心里念叨了几句“圣人有云”,这才冷静下来,将手中东西该放的放,继而去床边看了看小七的孩子,招呼着众人吃饭。
实不相瞒苏乩这会儿脾气有些意兴阑珊。
她喜欢新奇,喜欢有趣,喜欢走各种各样的地方,看各种各样的风景,见各种各样的人,经历各种各样的事。
所以在预感到小七身边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她就留了下来,甚至出手替小七蒙蔽的天机,就为了让这件事发生的更有戏剧性。
听起来是很任性了,然而她乐意,能劝得动她的智脑顺着她,有立场说话的天道也顺着她。
于是她就当真这么任性的留在这里围观了一段时间。
兴趣来的时候她可以令旁人觉得完全想不通的浪费许多时间看着她们家长里短,意兴阑珊的时候她也可以干脆利落想走就走毫无留恋。
当几个人听着苏乩说她要走时,当真是很有些猝不及防的意味。
小七甚至还有些慌,想着是不是自己今天的请求激怒她了。
——虽然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小七能够察觉到苏乩并不像是会为了这种事情而生气的人,可到底她自己也知道她的请求毫无道理,心里不自觉就虚。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也无从说起。
苏乩微微垂了垂睫毛——她笑的时候皎皎如明月令满室生辉,这样眉眼微垂的样子也尤为清冷矜贵。
她并不在意小七的不安,有始有终的说了告辞的话就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余下屋子里几个人面面相觑,颇有些手足无措。
好半晌,不知道苏乩身份的董永最先打破了这一室沉寂,他慢半拍道:“这会儿已经下午,苏姑娘如何能在天黑之前到镇子里?”
小七:“……”
其他几位仙女:“……”
红儿艰难的组织了一下语言,随意编了个理由阻止了想要去追人的董永。
苏乩离开之后,就不再关注那边的事,智脑看她悠然的在山野间漫步,心里不禁纳闷,它寻思着苏乩也没生气啊,怎么突然对那几个仙女这么冷淡?
它想了想,问说:“你不想继续看下去了吗?”
苏乩“唔”了一声,回道:“无趣,不想看了。”
智脑:“……”
行叭。
它冷静了一下,又问:“那小七呢?你不管她了?”
“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苏乩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是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精致眉眼在温暖的阳光下显得尤为凉薄,然而不知道怎么的,智脑却看的头晕目眩,竟有一种心脏跳的不受控制的感觉。
好半晌,它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心脏,也不会头晕目眩。
它安静了一会儿,咳了一声,才又小声问道:“那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呀?”
苏乩沉吟:“且先随意走走吧。”
“嗯,我陪你。”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这个幼童
苏乩说是随便走走还真就是随便走走,也不挑是城市还是野外,走到哪儿算哪儿,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非常偏离人类聚集的地方了。
苏乩:“……”
她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远眺,入目之处尽是郁郁葱葱重峦叠嶂,耳中是不是鸟啼虫鸣,尽显大自然生态,十足的荒无人烟了。
“这里看着真是荒凉。”
她随意感叹一句,智脑一边收集资料一边查阅着有没有她们以前来过的记录,闻言也赞同道:“是很荒凉,这么长时间竟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苏乩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正想回话时忽而将眉梢微微挑了一下,轻笑一声道:“没有人影?这可不见得。”
她这么说一句,继而抬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智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就见一个人影动作轻巧的在山峦间腾跃攀爬,在树木掩映之间若隐若现。
智脑:“……”
智脑也是无言以对。
插旗也没有这么快的。
它“啧”了一声,见苏乩眼睛转了转,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建议道:“不如跟上去看看?”
苏乩应了一声,果真便悄无声息的跟在了那人身后。
那人就外表来说是个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看着衣衫褴褛,头发胡子凌乱的很,乱糟糟将容貌遮挡的严实,一看就知道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过自己了。
——且值得一提的是这人身上业力是真不小。
苏乩跟着他绕了好一段儿路,才看见那人的速度渐渐慢下来,继而身形飘忽间没入一片树林不见了踪影。
苏乩在树林前停下了脚步,有些迟疑的道:“是阵法?”
智脑扫描了一下,回说:“是阵法,记录显示我们遇见过类似的……”
智脑巴拉巴拉将记录提出来说了一遍,是以前在某个道友那里见过的。
苏乩:“……”
苏乩就默了一下,她也瞅着这阵法似乎是有些眼熟的样子,不过她更在意的是先前那个男人虽则体力比起普通人好出一大截,但苏乩也不至于会看错,他并没有修习道法。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没有修习过道法,那眼前这般精妙的阵法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苏乩站在原地沉吟了一会儿,抬脚也走进树林里。
这阵法确实足够精妙,不过不巧苏乩曾经见过几次,且还和其创始人聊过那么几句,因而即便眼前这阵法比起她见过的那个有一些变化,她要进去也并不费什么力气。
穿过阵法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不远处一座竹楼立在那里,而她刚刚看见的那个中年男人正在竹楼前的院子里摆弄着什么东西。
那人并没有发现苏乩的踪影。
实际上他对这个保护着竹楼的阵法有着足够的自信,完全不会想到有人在没有自己带领的情况下能够穿过阵法还没有惊动自己。
他自信过了头,因而知道苏乩在院外篱笆门上敲了敲,他才悚然一惊,猛的抬起头看过来。
看到苏乩的一瞬间,他瞳孔不自觉缩了一下,既然眼神中就有点儿迷惑,很快,他就开了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此地?”
他的声音听起来嘶哑极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一样,听的人难受极了,苏乩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脸色不怎么好的问道:“你又是谁?”
她将目光缓缓的放在中年男人身后的竹楼上,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里面那个幼童和你是什么关系?”
中间男人听到苏乩提起“幼童”二字的一瞬间,肉眼可见的戒备了起来,盯着苏乩的目光也由疑惑转变为了深深地恶意,他桀桀的笑了一声,眯着眼睛看着苏乩,意味深长道:“想知道?不如你进去看看?”
苏乩:“……”
苏乩冷笑了一声。
原以为这院子里的阴气许是有什么误会,本来还想仔细问一问情况,不过见着这人身上刹那间爆发出来的恶业,她觉得也没有什么多说的必要了。
于是她朝那人点了点头,抬脚走进院子里,镇定自若道:“巧了,乩也正想进去瞧瞧。”
——里面那孩子气息已经相当微弱,可灵魂里散发出来的求生欲却十足的强烈。
苏乩现在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和这人掰扯,毕竟再磨蹭一会儿,里面那孩子就要凉凉了。
——虽然说就算凉了若她真心想救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已经经历过许多事情的苏乩现在已经学会了在什么地方就遵守该有的游戏规则。
这样既不会破坏世界线的发展,又能让事情变得更加有趣。
她心里想着,在中年男人阴恻恻的注视下走进了竹楼里。
循着那道微弱的气息走进房间里,只一眼,苏乩就差点儿出离愤怒。
房间里放着五六个三尺左右高的大木桶,她感受到的孩子就正在其中一个木桶里坐着,木桶里面密密麻麻都是黑魆魆的各色虫子,淅淅索索的在孩子赤裸的身体上蠕动着。
那孩子垂头坐着,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着,却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只有十分清浅的呼吸声断断续续。
苏乩以为那孩子已经失去意识了,然而实际上他并没有。
在察觉到房间里来的人脚步声似乎并不是他听习惯了的那个脚步声的时候,他猛然抬起了头,在看到苏乩的一瞬间,那孩子一双大的有些可怕的眼睛的蓦然绽放出一阵惊人的光彩。
他张了张口,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救我。”
苏乩没说话。
那孩子就执着的盯着她看,在他仿佛是被虫子噬咬出来的疼痛弄的下意识颤抖了一下的时候,苏乩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指尖在木桶边上点了点,桶中除了那孩子之外的所有生物一瞬间化为灰烬。
那孩子有些惊愕的将原本就因为骨瘦如柴而显得尤为大的眼睛睁的更大了一些,然后有些愣怔的任由眼前这个美好的仿佛幻境一样的姐姐将他从木桶里捞了出来。
苏乩看着小孩儿称得上可怕的身体,默了一下,抬手捂住他的眼睛,轻声道:“睡吧。”
小孩儿的眼睛应声闭上。
智脑在苏乩将小孩儿捞起来的时候就将他的身体扫描了一遍,忍不住就被惊到了。
见苏乩令这孩子睡过去,它忍不住问道:“这个要怎么办?”
苏乩摸了摸小孩儿的脉象,一时之间也是说不出话。
这孩子身体不仅仅是虚,且还杂七杂八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毒素,她目光从房间里剩下几个桶上扫过。
那几个桶里盛放着颜色诡异的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苏乩心里憋着气,看见这个心里就更气,直接一挥手,将那些木桶里的水尽数烧干。
“哪堪为人!”
目光再落在小孩儿身体上的时候,苏乩忍不住低低叱了一声。
智脑比她还愤慨,巴拉巴拉说着要苏乩给外面那人一个教训,让他也尝尝这滋味。
苏乩听智脑这么说,忍不住就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一气之下将那些害人不浅的东西毁掉了,智脑说的对,对这样的人,就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
她用法术给小孩儿清理了一下,然后摸出一套衣服给他套上——衣服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因而小朋友穿着就大的很,不过苏乩也并不打算用法术给他变合适。
毕竟她拿出衣服可以说是给自己准备的,但拿出能适合小孩儿就有些奇怪了。
都说了要遵守游戏规则,苏乩当然不至于在这种小细节上犯错误。
至于清理的问题——嗯,这个用水也可以用法术也可以,但既然没有别人围观当事人又在睡眠中,那自然是选择用法术更方便一些。
苏乩如此这般整理了一通,才抱着小孩儿走了出去。
外面那中年男人见苏乩竟然没事人一样走出来,且怀里还抱着那小孩儿,当下一脸震惊的样子,脱口而出质问道:“你竟然没事?”
苏乩心说这不是废话,有事还能站在这儿和你说话,以及:
“乩是没事,但不好意思,你马上就要有事了。”
她冷笑着说道,一手抱着小孩儿,一手抽出长剑指向中年男人。
那人见状,也不多纠结,直接转身就跑。
苏乩:“……”
苏乩还以为这人能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恶事是有多#艺高人胆大#,却不想竟然连当面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她却不知道这人正是因为干多了丧心病狂的恶事,自然知道什么叫#阴沟里翻船#,因而平日里谨慎至极,他一看着苏乩平安无事自竹楼里出来,心里就直接升起忌惮,根本就没有和她一战的打算,一见她出剑当即转身就跑,跑之前还不忘回头朝苏乩面门上扔一把粉末状不知名的什么毒药。
苏乩:“……”
苏乩真是差点儿要被这人给气笑了。
她自己是不畏惧什么毒药,但她怀里小朋友却承受不住什么风险,苏乩下意识往旁边闪开,就让那中年男人抓着机会跑了出去。
等苏乩站定,智脑适时开口:“东南方向。”
苏乩应一声,直接跟了上去。
解决这人着实不费什么功夫。
平心而论这人的武力值在凡人间算得上中上水平了,可和苏乩比起来就完全不是一个层面。那人临死时脸上尤是惊骇欲绝不敢置信的表情,仿佛是在说江湖中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人物似得。
苏乩将那人解决完,还不解恨,留在那里等着鬼使过来勾魂时,凶巴巴对鬼使道:“这个人作恶多端,你回去定要嘱阎罗王好好查判!”
那鬼使认识苏乩,见她这么说,当下就记在心里,准备回去和阎罗王提一提。
毕竟说是#命数自定#,但实际上如果真想搞还是有些可操作的余地的。
——如果能借此机会和大佬搭上线,那岂不美哉?
说起来他有听过传言说是先前十殿阎王本来打算将孙悟空吸收进冥界里当苦力(划掉),当时还很是费心费力的操作了一番,却没想到那孙悟空转头就被如来镇压了,弄的阎王殿里现如今就很有意见。
鬼使门道多,听说话这传言,因而知道阎罗王一定会重视这事儿,自己作为传话的指不定还能捞上这好处哩。
他拍着胸脯朝苏乩一顿保证,心里十分美滋滋。
苏乩盯着鬼使将那人的魂魄锁走,心里还是很有些不得劲儿,智脑瞧着她模样,就道:“这小孩儿如今这情况怕是耽误不得,你准备怎么处理?”
这个问题很实际,苏乩果真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有这孩子在,她再在野外溜达就很不现实了,想了想,她道:“先去最近的城镇里瞧瞧吧。这孩子身体要养好在乩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
智脑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然而它关注的重点是:“你要养他?”
苏乩迟疑了一下,低头瞄了瞄怀里瘦弱的简直跟个惨兮兮的小猫咪一样的小孩儿,慢吞吞道:“唔,要养也不是不行……”
她说了一句,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且再看看吧。”
这一再看看,苏乩就果真将这小孩儿养了起来。
那天她直接马不停蹄跑到最近的城镇混了进去,本来打算找个医馆给些钱将这孩子放下了事,却不想就这小孩儿的身子状况,那些普通的医馆根本没有一个敢接手的。
苏乩就:“……”
苏乩么得办法,只能将这小孩儿继续带着。
她自己医术是经过时间考验的,比起那些普通的医者自然更精湛一些,索性就自己在药铺里抓了药慢慢给小孩儿先养着。
然后养着养着,就脱不开手了。
苏乩:“……”
苏乩低头盯着可怜巴巴仰头看着自己的小朋友,心里微妙的就有一种很不得劲儿的感觉。
虽然说这小孩儿醒过来之后一直不怎么说话,可实际上又黏人又乖,除了安静的不像是个孩子之外就十分的贴心又省心了。
但问题是,在这之前苏乩预计中自己并没有什么养孩子的设想好吗?
苏乩这么想着,忍不住陷入了沉思之中。
——以及实不相瞒智脑心里很不得劲儿。
说好的没兴趣养孩子所以无情拒绝了小七的请求,所以说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之后又莫名奇妙养了另一个。
嗯,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这个定居
尽管苏乩对养孩子真心并没有什么兴趣,可将这么一个还没有自理能力甚至还在垂死边缘的小朋友就这么扔下不管,因而也就只能将人带着了。
因着小朋友身体虚弱经不起折腾,苏乩便随意挑了个城镇定居了下来——这个时候就显得活的久一点的好处了,苏乩随便从自己的收藏里拿些金银珠宝出来,轻而易举的就可以换过来一个足够她们两个人住甚至还能再加几个表面仆从实则石头的地方。
苏乩原本是走走停停随意选了一个城镇定居,住下来之后才发现这里气候适宜,听说是很有些四季如春的意思,就非常适合养身体了。
苏乩初听旁人这么说的时候,忍不住抬手在那小孩儿脑袋上点了点,笑说道:“你这孩子运气倒是不错。”
那小孩儿睁着大大的眼睛,伸手将苏乩的指尖抓在手中,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他也觉得自己的运气很不错。
且他运气最不错的是,能在最绝望的时候遇见苏乩。
苏乩并不知道小朋友心里的想法,只是看他抓着自己的手指呆呆的望过来,心里不由自主的就生出些许怜惜的意味出来。
说到底这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懂事的让苏乩完全感受不到养孩子的困扰,甚至不比她先前养的那只猫咪更让她费心。
不过这孩子越懂事,苏乩看着,心里就越发不忍心,她觉得这样懂事的孩子着实是不应该经历那些的。
两个人在院子里晒了一会儿太阳,苏乩将院子晾晒着的草药挑挑拣拣了一些,然后放在筛子里端进单独留出来的一个房间里,处理好了之后将药汁放在木桶里把小朋友叫进来,让他坐进木桶里吸收药力。
苏乩知道因为之前的经历,小孩儿对这种木桶里不知名的药水很是存着一种畏惧的心态,然而苏乩让他进去,他虽则恐惧,却从来不多说什么。
且苏乩能看的出来,他这样的沉默并不是因为逆来顺受式的沉默,而是因为对苏乩的信任让他选择了听从。
对于这一点,苏乩是真的惊讶到了。
她一开始将药处理好之后还想着小朋友要是不肯治要怎么办,却没有想到小孩儿虽然惊惧,却还是强忍着跨进了木桶之中。
“这可真是……”
苏乩忍不住就感叹不已,智脑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很不错。”
苏乩难得听智脑夸这孩子,心里就有些想笑。
自那会儿她决定将这孩子带着并且因此而在这个城镇定居下来的时候,智脑就很是有些闹别扭的意思,虽然它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明显,可谁让朝夕相处之中苏乩对它熟悉的不得了,它这样微不可查的异常也能被苏乩轻易的察觉到。
这会儿听到它这么说,苏乩忍不住将唇角勾了勾,道:“乩不会看错人的。”
智脑:“……”
智脑默了一下,没好意思戳穿苏乩这信誓旦旦的断言——也不知道那会儿是谁错信了一个普通人类,导致自闭了几百年才缓过来。
实际上苏乩将这话说出来的那一刻,脑子里不期然也想起了她曾经被骗的经历。
——其实也不算是被骗,不过是她低估了人类的贪婪,而有种信任错付的失落而已。
苏乩也不禁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道:“啊,其实也只有那么一次看错人而已。”
智脑:“……”
智脑先是有些伤感,继而就忍不住失笑。
其实那会儿它也有错。它并不知道原来有的人类甚至连自己都可以欺骗,所以在它所监测出的数据显示对方明明全然发自内心没有说谎的时候,对方却做出截然相反的行动才尤其的令人难以接受。
智脑看着苏乩精神海里团成一团粉粉嫩嫩的小团子,忍不住分出一丝丝触手轻轻的摸了摸那小团子毛茸茸的小耳朵,心里忍不住就泛起一种奇异的愉悦感来。
它想,能这么调侃的说出来,想来它的小姑娘已经完全释然了吧,不过它却不能忘记。
它要一直记得这个教训,以后要更仔细一些才是。
苏乩见智脑沉默着不说话,想了想,又突然开口道:“说起来,这孩子似乎还没有名字呢。”
她微微笑着看了一眼坐在木桶中双目紧闭似乎是睡着了一样的小孩儿,慢条斯理的补充道:“我们替他起个名字怎么样?”
智脑:“……”
智脑思考了一下,没接话。
主要是它……有点儿不情愿。
在智脑和苏乩最初诞生的那个世界里,姓名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替一个人取了名字并被他接受,那就代表着他就会成为你的责任。
从今以后你就要肩负起另一个人的人生。
这样的关系实在太过沉重,当然,也十足亲密。
所以智脑并不想苏乩替这孩子取名字。
甚至它还有一些小心酸。
苏乩:“……”
苏乩感受到了智脑的那一丝小心酸,然后就沉默了起来。
实际上,她先前那一句话真的是单纯想转移话题而随口提的,却没想到似乎是让她家阿玉不开心了……
苏乩想着,低低咳了一声,道:“开玩笑的。”
智脑回了神,听着苏乩示弱一般这么说了一句,愣怔了一下,下意识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感叹词:“啊……”
苏乩目光飘忽了一下,智脑想了想,轻声道:“我不想你替别人取名字。”
它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些委屈,又混杂着一种无机质似的冷漠,苏乩眼睛里却忍不住漫上一丝笑意,她柔声道:“好,不替别人取。”
智脑顿了一下。
苏乩说话时其实总是很柔和的,可智脑觉得她说这一句的时候分外温柔,怎么说呢,就好像是冬日里初生的一抹阳光,又像是春天里最轻柔的微风,智脑并没有真正体验过这两样,可它觉得,即便是这样被人类盛赞的温柔,比起苏乩这一声,也不过如此了吧。
它沉浸在苏乩这温柔之中,足足有好几秒,又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大概是有些#无理取闹#了,想了想,就解释道:“你身份特别,这孩子不过是一普通的人类,经不起这样的福分。”
这话听起来不好听,实际上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苏乩听着,目光含笑,勾着唇角“嗯”了一声。
智脑:“……”
虽然苏乩没表现出来什么,但它总觉得哪里很不对劲儿的样子。
智脑思考了一下,就不说话了。
两个人唠嗑的功夫,木桶里小孩儿药力已经吸收的差不多了,苏乩探了探水温,将小孩儿从木桶里捞了出来,放在旁边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椅子上用毯子包了起来。
小朋友昏昏沉沉意识并不清楚,就这么任由苏乩将他卷成一卷放好。
刚将房间里剩下的东西处理好,外面院子就响起了敲门的声音,苏乩疑惑了一下,命石头人前去将门打开,她则是慢悠悠将自己整理了一下,然后走进院子里。
来人是隔壁一位夫家姓何的中年女性。
苏乩以前也在人间混迹过不少时间,对于这个年纪的人族女性特有的性格很是有些了解,因而见到她被石头人带着过来,面上便露出一个矜持且偏冷淡的微笑,点了点头称呼一声:“何夫人。”
何夫人被苏乩这一声称呼叫的很是有些红光满面意思——主要是这城镇地方小,地理位置称得上偏僻,城里说是城镇,也不过比旁的村子略大上一些而已,并不能算得上十分繁华。
也因着这样的原因,苏乩来的当天,就因为她一看就不普通的气质和惊人的大手笔而吸引到了大半个城镇的注意力。
苏乩买的这院子是很久以前一个员外的府邸,后来那员外去世,留下一个孩子出去闯荡再没回来过,这宅子就这么空了下来。
那会儿苏乩寻思着这城镇里民风还真是淳朴,这么大的宅子空着也没有人强占,就这么留了下来。
她原本不打算买这宅子的,毕竟这里许久没人住过,里面一应东西陈旧的很,并不适合立即住进来,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急需养身体的小孩儿。
至于苏乩后来为什么又将其买了,那就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就是,这宅子里有鬼。
在发现这宅子里有些不对劲儿的时候,苏乩立马就对白天是自己对这城镇的居民那淳朴的印象发生了变化——讲道理,都是附近的人,这宅子里有什么动静,苏乩可不相信那建议自己买这宅子的人会不清楚。
不过既然知道宅子不对劲儿,还卖给自己这么一个带着“幼弟”和几个仆人的孤女就很有些不厚道了。
苏乩对此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毫不客气的将价格往下一压再压,虽说她并不缺这几两银子,可这卖自己宅子的人这般行为也着实让人不快。
那人自觉心虚,见苏乩压价,也没敢多纠缠,含含糊糊就应了,结果到最后倒让苏乩以一个极低的价格成交了。
不过是一次性付清的。
那人也怕苏乩出事,寻思着价格低就低吧,到底一次性脱手了,拿到手里的才是真的,后面就算真的出事和自己也没什么牵扯。
对于这人的想法苏乩懒得理会,只是住进来的当天晚上就悄摸摸将地府里的人喊来将这留恋人世的魂魄锁走了。
那魂魄走的时候很是委屈巴巴,不舍的哭了好几嗓子——大概是由于那几嗓子声音太大,传了出去,第二天的时候隔壁就有人鬼鬼祟祟在门口张望,被苏乩让石头仆人打发了。
最开始还尚且清净,好几天之后,确定了苏乩什么事儿都没有,周围的邻居才渐渐的过来拜访,苏乩也是来者不拒。
她既然在这里定居,那自然要按照人类的模式来生存,在这种情况下和周围人打好关系是十分有必要的事情,因为他们会告诉你哪里可以买到什么什么东西最适宜。
——这也算是苏乩在人间行走的一点儿经验之谈吧。
咳。
扯得远了。
说回何夫人。
何夫人家里在这城镇里算得上富裕——不然也不能和这宅子前一户主人员外做邻居。
她过来的目的苏乩也知道,就是她家有个儿子,刚十八岁,正到了相看的年纪,那天机缘巧合看见苏乩出门,然后就一见钟情了,缠着何夫人说要娶她。
苏乩在外表现出来的就是家里超有钱,但无父无母,只有个弟弟,还小,性子温和有礼,容貌惊为天人这样子。
平心而论,何夫人对苏乩这个人是很满意的,长相好却不轻佻,教养也好,性子也好,嫁妆看着也很丰厚,一看就能当个贤妻良母,但偏生有个拖油瓶弟弟。
这弟弟也不晓得要养多长时间,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苏乩这“弟弟”年纪还这么小,说嫁了人就撒手不管是不可能的,但要是养着,短期内可以,时间长了,就很拖累人了。
就这一点何夫人是真的很不满意,可架不住自家孩子喜欢。
何夫人想着,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目光在院子里逡巡了一圈,问道:“怎么不见你弟弟?”
苏乩微微垂了眉眼,做出一副有些难过的样子出来,叹息道:“他刚刚吃了药,才睡下。”
何夫人心情就更复杂了。
——苏乩弟弟这样子天天吃药,有多少家产都不够败活的。
她很想开口说些什么,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立场。
她为人也还算厚道,来给苏乩说和虽然有一点儿想占便宜的私心,不过更多也是对苏乩这样无父无母又要拉扯弟弟长大的怜惜,到底她自己家里也没穷到那地步,犯不着眼红一个孤女的家产,没得伤了天合。
何夫人干巴巴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随意的瞎扯了一会儿之后,就忍不住开了口:“好姑娘,我先前提的那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苏乩:“……”
何夫人觑她脸上表情,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当下就有些着急,忍不住道:“我们诚儿稳重,是个会疼人的,你总是要嫁人的,不能就这么一直拖着……”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通,也是相当的苦口婆心了。
实际上,若苏乩真的是个带着大量家产和一个不懂事弟弟的孤女的话,何夫人说的话是真的靠谱,嫁到何家想来也是一项非常不错的选择。
可问题是,苏乩她不是啊。
于是她只能听着何夫人不断发出安利,然后露出一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这个黄某
何夫人巴拉巴拉说了一通,见苏乩只听着,并不回话,心下也就明白了她的想法,继而不自觉就有些恼怒。
毕竟不是她说,就苏乩家里这情况,能嫁给她家孩子做正妻那真是高攀了,却不想苏乩还拿乔的很。
何夫人心里不高兴,面上就带出来一些,不过到底本性软和,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就是脸色着实不大好。
苏乩看见了,却当没看见似得,笑盈盈听她说完,随意就换了话题,略说几句就将迷迷糊糊的何夫人送了出去。
何夫人站在自家大门口,茫然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去向苏家那小姑娘提亲去的,怎地刚开了个头就回来了?
苏乩将何夫人送走,心里不觉也松了一口气,智脑也忍不住笑道:“倒是难得见你这般窘迫。”
苏乩:“……”
苏乩无奈笑了一声:“何夫人也并没有什么恶意。”
她只是以#人之常情#推断,觉得苏乩这么一个孤女生活并不容易罢了。
智脑自然知道苏乩能这般容忍何夫人过来,正是因为何夫人自身对苏乩没有什么恶意。
不过说归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若是苏乩要一直在一个城镇里定居的话,那这么一直不结婚的话总是要被街坊邻居说些闲话的。
虽然苏乩自己不在意这些,可到底还带了个孩子,这么敷衍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智脑这么提了一句,苏乩就明白了它的意思,想了想,就轻轻笑了一声:“左右等那孩子身体养好了,再离开就是了。”
智脑:“……”
智脑沉默了一下,总觉得苏乩口中这个“离开”并不是单纯的离开这个城镇。它忍不住试探的问道:“你是说……带着那孩子一起?”
苏乩将眉梢挑起来,似笑非笑的接住一片刚刚落下来的树叶,回说:“你觉得呢?”
智脑就明白了,它刚刚果然是没有会错意的。明白了之后,智脑就情不自禁有点儿小愉悦,虽然说起来过于冷漠了一些,但实际上智脑确实巴不得苏乩赶紧将这孩子身体养好然后扔开了事。
非要说的话,智脑并不喜欢苏乩和人类有太深的牵扯,毕竟作为一个普通人类,总是拥有一种仿佛是用自己短暂的生命燃烧起来的热烈情感。
作为一个近乎永生的存在,一次次的注视着这些情感出现到消失,累积下来都太过于沉重了。
虽然智脑从来没有说也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然而苏乩和智脑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又怎么会不明白智脑心里的想法,不可否认她做出这样的决定的确是有一部分智脑的原因。
另一部分则是和智脑心里的担忧的重合了起来,总是这样注视着熟悉的人在短短百年的时间中渐渐老去然后转世投胎成为一个新的存在,即便是苏乩也是偶尔会觉得疲惫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这个话题。
苏乩站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儿呆,一个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小孩儿的身影裹着被子摇摇晃晃的出来,见到苏乩就在院子里站着了小孩儿最近略长了一些肉的脸颊下意识露出一个软乎乎的微笑,然后轻轻唤了一声:“姐姐。”
苏乩回神,转头看过去,见小朋友裹在毯子里显得尤为可怜兮兮的身影,她笑了一声,道:“怎地出来了?感觉怎么样?”
小孩儿抬脚慢慢向着苏乩走过来,站定后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回答:“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他说着,还晃了晃脑袋,仿佛是在感受着那股明显已经消逝了许多的疼痛感一样。
苏乩让他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然后替他摸了摸脉象,想了想,就道:“如今第一阶段差不多了,明日的治疗大概要略微做一些改变。”
小孩儿乖巧的点点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苏乩,里面满是信任的神色。
苏乩瞧着他,心里不觉就想起她以前养的那只猫儿,那猫儿是个普通的猫儿,虽然被她养在身边有意无意吸收了些许灵气,不过也只养了几十年就寿终正寝了。
这小孩儿就和那只猫儿一样,又乖又黏人,看着人的视线清澈的仿佛一汪清泉似得,让人不自觉就心软的很。
苏乩想了想,忍不住抬手在小孩儿脑袋上摸了摸,难得安慰了一句:“别怕,乩总会治好你的。”
小孩儿“嗯”了一声,说:“我不怕。”
因为苏乩用的要又多又杂,这个城镇的药铺里并不一定都有,因而决定换药的第二天苏乩就孤身一人跑去附近山上采药去了。
小孩儿本来还想跟着,但被苏乩无情拒绝了——她并不想在这小孩儿面前显露出来自己异于常人的一面,即便那会儿她能将这孩子安全的从那阵法里带出来就已经说明了她的不一般,但苏乩也无意于再表现更多。
小孩儿撒娇都不管用,看着就很是失落的样子,苏乩见状,随口安慰道:“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山上来回一趟并不轻松,你在家里好好养着就是了。”
苏乩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小孩儿的点,小孩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突然高兴了起来,苏乩看着,临走时万分不放心的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也就是别出去乱逛,别给陌生人开门之类。
完了又装模作样吩咐了几个石头人仆从好好看着小孩儿,这才背着背篓出了城。
她采药不比凡人还要慢慢找又要仔仔细细的挖,她只需得随便信步走走,就能踩到自己想要的药材,至于将其挖出来的就更简单了,一个术法下去,药草连最细的根须都不会断上一根。
她如此这般在山上转了一圈,很快就将需要的药材采齐全了,又在山上墨迹了一下,欣赏了一番山间的美景,这才慢悠悠踏着夕阳回了城。
还没走到住的院子门口,路上便碰到了某个邻居家小孩儿,那小孩儿和几个小伙伴在街角玩闹,抬头看见苏乩背着背篓路过,扬声就喊了一嗓子,道:“苏姐姐,你家里人来了,说是你舅舅,一堆人在等着你哩。”
苏乩:“……”
苏乩:“………”
苏乩:“…………”
——不好意思刚刚风有点儿大,你说谁来了?
苏乩默了一下,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家里不止她一个,还有一个对自己的身份不清不楚的小孩子。
苏乩再一次:“……”
她应了一声,然后加快脚步向着院子里走去。
果然,还没走近,便看见院门口多了一辆马车,门口还守了两个仆从,站在那儿跟门神似得一动不动。
苏乩抬脚走过去,然后被拦在了自家门口。那两人将腰间的刀抽出来半截,黑着脸看着苏乩道:“什么人?”
苏乩抬头,慢吞吞道:“什么时候,回自己家还要报一下家门才能进了!”
那两人:“……”
那两人先是被苏乩的容貌震了一下,又意识到苏乩话中的内容,当下尴尬的后退了一步,告了声罪将苏乩让了进去。
苏乩也没多说什么,直接背着草药背篓就进了会客厅里。
厅内首位上大喇喇坐了个青年,不远处小孩儿站着一脸不耐烦又戒备的盯着他。
苏乩的到来打断了两人明显的对峙,让两人将目光都放在了她身上。
两个人看见她时反应也不尽相同。
小孩儿一看见她眼睛就是一亮,脱口而出一句“姐姐你回来了”,继而噔噔噔三两步跑过来躲在了苏乩身后,而首位上那青年也是眼前一亮,却并不是小孩儿那种看见亲近之人的喜悦,反而微妙的十分令人不悦。
苏乩眯了眯眼睛,慢条斯理的拍了拍小孩儿的脑袋,道:“别怕。”
她安慰完,也不着急,先是将背上背着的背篓取下来在角落里放好,这才看向那个青年,开口问道:“敢问贵姓?”
那青年以一种奇异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回道:“免贵姓黄。”
苏乩“哦”了一声,点点头:“敢问黄公子,这般不请自来,可是有什么见教?”
许是她这镇定自若的态度在黄公子面前看来实在过于不同寻常,这黄公子竟然突兀的放声大笑起来,就在苏乩差点儿忍不住想要将人扔出去的前一秒,黄公子停了笑容,看向苏乩,饶有兴趣问说:“苏姑娘是吧?你想要什么?跟我走,荣华富贵我都可以满足你。”
苏乩:“……”
智脑:“……”
苏乩一瞬间有点儿懵。
有事说事,她从商朝时开始,当真没有一个人能以这么讨打的态度说出这么讨打的话,因而这么猛的一听,苏乩还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在原地没有反应,那位黄公子就站起身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道:“心动了吗?只要跟我走,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他走到苏乩身前,在抬手想要挑起苏乩下巴的时候却被她后退一步闪开了,黄公子当下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苏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忍不住叹息:“实不相瞒,你实在勇气可嘉。”
黄公子:“???”
苏乩将身后目瞪口呆之后就张牙舞爪想要发凶的小孩儿提到跟前,问道:“你是这孩子的舅舅?”
黄公子愣了一下,点点头:“正是。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啪”的一声在凉嗖嗖的深秋天气里打开了折扇,仿佛想表现一下自己的潇洒气度,却被苏乩无情的打断了:
“你知道这孩子当初是在谁手里的吧?”
黄公子默了一下,回道:“这是自然。”
他这小外甥在抓周宴上被贼人掳走,他们调查了许久查出来那个人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毒医。
毒医武功高强,行事心狠手辣,在江湖上很是令人闻风丧胆,他家里调查了好些时候,将请来毒医的罪魁祸首报复了回去,却死活找不到毒医的踪影。
不过这些年间他们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自家孩子,不然也不至于能在信息如此闭塞的年代里这么快就找到这小孩儿的踪迹。
在寻找期间,他对江湖事也有了一些了解,对这个毒医在江湖上的名头也很是有些体验,虽然那会儿越是体验深刻他们就越是为自家孩子的安危担忧,不过这会儿被苏乩这么一提,似乎又别有意味一般。
黄公子本是见色起意,这会儿冷静了一下,想到调查出来苏乩是从那毒医手中带走自家孩子且那毒医的尸体在树林里扔着已经被野兽啃的不像样子了,黄公子就:“……”
黄公子陡然惊出一身冷汗,看向苏乩的目光霎时间也不禁带上些许心有余悸。
苏乩见他想明白了,微微一笑,悠然道:“所以说,你真的是勇气可嘉。”
黄公子:“……”
黄公子汗涔涔的躬身赔罪,弯下腰的时候心里恨不能打死刚刚#口出狂言#的自己。
苏乩轻轻哼笑一声,见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再无半点儿轻佻的意味,这才将懵逼的小孩儿往他怀里一推,口中无情道:“既然是亲人,那就将他带走吧。”
小孩儿原本有些茫然的表情听着苏乩这话瞬间就是一变,他惶惑的伸手抓住苏乩的衣袖,期期艾艾道:“姐姐,你,你不要我了么?”
苏乩低头瞄了小孩儿一眼,对上他不安又祈求的大眼睛,默了一下,缓了缓声音道:“这人是你亲舅舅,你应该和他回到自己家里去。”
小孩儿抓着苏乩的衣袖不放,只摇头道:“我没有什么舅舅,我只有姐姐!我的家就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
苏乩:“……”
黄公子:“……”
黄公子有些尴尬的抬眼看了苏乩一下,心里却因着小孩儿这一番表现对苏乩放了心——都说小孩儿最是敏锐,若不是苏乩对他真的用了心,又哪里能让小孩儿这么依赖。
苏乩正为难间,不妨瞥见黄公子看着自己的目光又由敬畏变成了感激,不禁:“???”
见苏乩并不说话,小孩儿有些着急,声音里都带了些哭腔,却张着嘴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顿了一下,他突然眼睛一亮,口中可怜巴巴道:“可是姐姐,我的身体还没养好,除了你没有人能治好我的。”
——他这话也不算胡说,苏乩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带着他,而是准备将他扔在医馆之中,却不想医馆里的大夫见了小孩儿的情况纷纷只摇头,没有一个敢收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这个分别
苏乩:“……”
苏乩寻思着以前没发现这小朋友还挺机智。
她低头对上小孩儿期待忐忑的小眼神儿,不禁默了一下——小朋友这话其实也并没有说错。
就他这身体状况,除了自己,苏乩还真不确定有谁能给他治好了。
到底已经结了这份因果,苏乩犹豫了一下,看了旁边黄公子一眼,黄公子被她看的虎躯一震,继而低头看了小朋友一眼,表情就很是踟蹰。
黄公子并不知道苏乩的医术,也不清楚小朋友现如今的身体状况。但他却在江湖传闻中早就知道了那位毒医的为人,他家外甥落在毒医手中这些年能得到个什么待遇也可想而知,现如今能这么就外表看起来只比普通同龄孩子更显小一些之外再无异常,毫无疑问都是苏乩的功劳。
因着这么一番思虑,黄公子就一方面有点儿怵苏乩这种江湖中人,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苏乩医术确实不俗……
他很是纠结了一番。到底他家室尚可,寻思着大不了回家了之后请其他医师看看就是,若普通民间的医师不行,便是宫中的御医他们家也不是请不得。
这么一想,黄公子心里就是一定,当下面上带了笑,却委婉的表示他们家有医师,就不用麻烦苏姑娘之类的。
苏乩听了,看了小孩儿一眼,心下不觉叹息一声,只道这孩子命该如此,却也没强求。
这会儿天色已晚,黄公子一行人今天才到这个镇上,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能住的地方。索性苏乩买的这宅邸面积够大房间够多,再加上小孩儿黏着苏乩黏的紧,得知自己这么猝不及防要离开苏乩,只哭的撕心裂肺抓着苏乩的衣袖不肯放。
当着黄公子的面儿苏乩又不能强行让小孩儿陷入昏睡之中,想了想,直接让黄公子便和仆从在这里住下了。
黄公子原本也纠结这大晚上他们好几个人要去哪里歇息,想开口借住这里,刚刚又将话说的明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索性苏乩主动提了,他也就顺水推舟留了下来,就是心里过意不去,将过来之前特意带的酬谢之礼给了还不算,又将自己带着的一应值钱物什全拿了出来。
苏乩也没拒绝——既决定断了这份因果,能用银钱了结自然再好不过。
见她接了银子,黄公子也松了一口气。
他家里情况比较复杂,虽则看着苏乩不像什么坏人,救命之恩不能不报,但他也无意她和他们家有什么牵扯,既然她愿意收银子,那可真是皆大欢喜了。
——苏乩和黄公子在这一刻脑洞微妙的对在了一起,不过他们却不知道,只互相礼貌性微笑对视一眼,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黄公子还没醒,小孩儿就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满院子找苏乩的踪迹,等找到之后,就坐在她旁边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
苏乩早上打算将昨天采摘的药草处理一下,想着将其制成方便携带的药丸让小孩儿带着,虽则比不上她自己精细炮制处理出来的药效,却也聊胜于无了。
——至于这些药丸吃完之后再如何,那也只能看这小孩儿个人的机缘了。
因着有事情要做,她早上就起的比较早,结果没想到她才将药草分好类,小孩儿就找了过来,且还坐在旁边看着自己一动不动了。
苏乩:“……”
苏乩就有些惊讶。
这孩子因为身体缘故,一天到晚精神头其实是不大好的。他昨天晚上因为突发事故哭了一场很是耗了心神,按苏乩预计他今儿怎么着可不得睡到日上三竿,却不想他竟然起的这么早。
明白这孩子盯着自己的意图,苏乩心里不自觉就软了一下,她放下手中的药草,轻轻叹了一声,向小孩儿走过去,口中道:“怎地没披着大氅就这么出来了,这会儿冷的很。”
深秋的天气,早晚本来就有些冷,小孩儿坐在那儿小小的一团,下意识将手凑到嘴角呵着气,见苏乩过来,就仰着头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她,脸上露出一个乖乖巧巧的微笑。
苏乩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手背,果真凉的很。她沉默了一下,缓声问道:“就这么不想走?”
见苏乩主动提起,小孩儿眼眶红了一下,目光渐渐的里多了些许哀求:“姐姐,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他伸手习惯性抓住苏乩的衣袖,说自己会听话,说自己会帮忙干活,说自己不怕疼,说自己如何如何。
他这样小小的一只,却说着自己有多有用,听着其实是很让人心酸的,即便是苏乩,对上他这样的眼睛,竟也不能完全狠下心来。
她将搭在架子上的厚披风取下来给小孩儿披上,想了想,坐在了小孩儿旁边,慢吞吞的开了口。
“可那是你的亲人。”
见小孩儿张口想要反驳,苏乩笑了一声打断他:“你别着急,先听乩说。”
小孩儿扁了扁嘴巴,就不说话了。
苏乩摸了摸小孩儿的头毛,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说出自己的看法。
小孩儿的亲人具体是怎么样的苏乩并不清楚,可看着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没放弃的依旧在找,就能知道他们对小孩儿真的是非常重视了。
且还有那位黄公子,只看外表就能知道家室并不普通,虽则性子轻佻,可那会儿道谢时也是真的诚挚,且后面给银子给的也是真实诚。
苏乩大略算了算,他给的那些银子加上一些金银珠宝,足以让一家普通的富户衣食无忧一辈子。
小孩儿从小被那毒医困在阵法中当做试药的工具,被苏乩救回来之后又一直待在院子里养身体,他的社交之前只有那个毒医,现在也只有苏乩。
——可一个正常人不应该是这样的。
没有谁的生活里永远只能有另一个人参与,你总会在更多的地方遇见更多的人,然后相识相知,再渐行渐远。
每个人都是这样,没有人会例外。
苏乩慢慢的说着,小孩儿从一开始的抗拒,渐渐的变得有些茫然。
好半晌,他道:“可我不想要别人,我只想要你。”
苏乩:“……”
出来溜达不小心看见两人在说话结果下意识躲起来的黄公子:“……”
黄公子心说不愧是他亲外甥,小小年纪嘴是甜的不行。
苏乩倒没有多想,她只是觉得小朋友还是见得太少,多见见世面心就野了。
——她以前养的那只猫儿就是这样。
那猫儿最初一个小妖族给她的时候,是自人类那里得来的,早训练的很乖巧了。
刚到手的时候它又乖又粘人,还特爱撒娇,喵喵叫的时候声音软的让苏乩一度在它和自己的大尾巴之间选择了它。
不过后来,苏乩又不能时时刻刻都将它在身边带着,正好那段时间她在花果山住着,便将其在山间放养了一段时间,然后再见到那猫儿的时候,它就全然不是最开始那黏人的样子了。
也并不是说就不认苏乩了,只是不同于一开始它的生命里就仿佛只有苏乩这一个主人一样,后来的它心里最重要的主人还是苏乩,可除了苏乩,它更喜欢和山间的动物们嬉闹。
说不失望那都是骗人的,毕竟那是苏乩第一次养宠物,且那宠物还足够和自己的心意。
索性那猫儿不过是一普通的猫儿,不过几十年就死了。它死了之后之前送她猫儿的妖族见她似有不舍,提出再送一只,却被苏乩拒绝了。
那之后苏乩再没养过什么东西。
这一次这孩子大概是个意外。
苏乩垂着眼睛,有些出身。
小孩儿那话脱口而出,却见苏乩并不接话,就以为她不相信,不觉着急道:“姐姐,你信我,我没有骗你。”
苏乩回神,“啊”了一声,回道:“乩知道你没有说谎。”
——只是在这一刻发自内心的话,未来又能不能永远如同现在这般的心境呢?
苏乩喜欢注视人类那复杂又深沉的感情,却也无意于感受这些感情的保质期。
她笑着,轻声道:“可是人啊,并不是喜欢什么东西,就会一成不变的喜欢下去。就像你之前最喜欢吃的是桃酥,现在最喜欢的却变成了轻高面。”
小孩儿:“……”
这话真是没有办法反驳。
他心里其实觉得这两个是不一样的,不能放在一起比的。可到底年纪小,又因为从小和那毒医相处不如何说话,现在即便开始学习,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苏乩,只能闭着嘴开始生闷气。
——就这还不忘将苏乩的衣袖紧紧抓住,生怕她转头就不见了。
苏乩也是无奈,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她刚刚分好的草药,柔声道:“你的身体还没彻底调养好,你松手,乩去看看那些草药,好不好?”
小孩儿:“……”
小孩儿松开手,脸颊上飘起两朵红云——他是知道苏乩弄这些都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却对自己现如今这样不知足的打扰而感到一丢丢的难过。
然而即便是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贪婪#,可他依旧还是贪心的想要更多。
苏乩是不清楚小孩子细腻的心里,只是在向着那边走的时候听着智脑语气莫名的开了口:“你很喜欢这孩子呀?”
苏乩眨了眨眼睛,回道:“这孩子听话又乖巧,是挺招人疼的。”
智脑:“……”
智脑有点儿不开心,嘟嘟囔囔道:“看你和他说话声音都温柔了不少。”
苏乩:“……”
苏乩:“………”
苏乩:“…………”
苏乩将眼睛眯了眯,有些微妙的意识到智脑的心理,然后想了想,就一脸轻描淡写道:“那是他因为要离开了啊,他不过是一普通凡人,定然不会有再见之日。”
于是智脑就又开心了起来。
——是这么个道理诶。反正这孩子都要被他舅舅带走,和苏乩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果然,只有自己是能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智脑暗戳戳的想着,然后声音和蔼的开了口,道:“既然他都要走了,这些药材处理好了让他带着也好。”
苏乩:“……”
苏乩差点儿没忍住当场笑了出来。
她在这弄了没多长时间,躲在旁边偷听的黄公子咳了一声,走了出来。
他听了苏乩劝小孩儿的全程,心里不觉就颇有些感触,只觉得枉他白长了这么多岁,竟比不上这么一个十几岁的丫头通透了。
——怪不得人家能轻而易举的将毒医打败,果真不是一般人。
黄公子深深看了一眼苏乩,打了个招呼,又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神情失落又怔然的小孩儿,走过去柔声道:“家里你的爹娘一直在找你,他们找了你这么多年,你难道真的不想见见他们吗?”
小孩儿:“……”
他其实是想见的。
他虽然年纪小,却也明白,如果选择了爹娘的话就要放弃苏乩,可他舍不得放弃苏乩。
将他从绝望中拯救出来的苏乩,将他从那个地方带出来的是苏乩,将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养好的也是苏乩……
——他本该死了的,但苏乩给了他第二条生命。
小孩儿不知道怎么形容,但他可以确定,没有苏乩就没有现在这样活生生的他。
黄公子见他不说话,想了想,又道:“你娘才比我大三岁,可自你被掳走以后,她天天哭天天哭,吃不好也睡不好,现在看着竟像是比我大了十几岁。”
小孩儿:“……”
见小孩儿没反应,黄公子再接再厉,将小孩儿父母这些年来凄凄惨惨的状况生动形象的描述了一遍。
他也并没有说谎。
这些年小孩儿父母确实过得很不好,但这些事原本是不应该让小孩儿知道的。
但他没有办法。
刚刚苏乩的说的话他也听了一遍,他心知苏乩将话已经说的很开——然而正是这样,他才越觉得棘手。
他这才和苏乩相处了一天,就觉得这人实在至诚至性,真的很难不让人喜欢。可想而知已经和她相处了小半年的小孩儿对她会如何依赖。
黄公子心里胡思乱想,嘴上却淡淡说着家里的状况,说着说着,将他自己说的心里也难受起来。
小孩儿听他说着,低下头并不看黄公子,也不搭话,他怕他一抬头对上黄公子眼中诚恳的神色,就会忍不住心软。
黄公子顶着苏乩不赞同的目光,忍着心虚说了一通,见小孩儿一直低着头并没有什么反应,心下不禁有些失望,又有些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