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大难不死
同一时刻,一处荒岛边缘的沙滩上。
哇……
躺在沙滩上的薛白龙刚一醒转,就连吐几大口水。
这黄河水又苦又涩,还带着股腥味,让薛白龙直皱眉头。
“妈的,老子还真是命大,连那么恐怖的浪头都没把老子撕碎!”
薛白龙啐了一句,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天色,他脸色一变,挣扎着爬了起来,焦急地大声呼唤着:“方婷,方婷,你在哪儿?”
除了夜风,没有任何回应。
难道方婷已经葬身在黄河中?
不可能,不可能的。
薛白龙一边在黑暗中奔跑,一边大吼:“方婷你个臭娘们在不在?老子等了那么多年才得到你,你可不能死了!”
噗通。
薛白龙也不知跑了多远,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个狗啃泥扑在沙滩上,满嘴都是泥沙。
呸——
什么东西胆敢暗害老子?
薛白龙咒骂一声,缩起身子就往身后摸去,起先入手的感觉湿湿软软的,像某种布料,然后便是泥沙的磨砂感。
这是什么东西?
黑暗中,饶是见多识广的薛白龙也迷惑了。
“再不把你的爪子收回去,我保证立刻杀了你!”
突然间,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薛白龙打了个冷颤,忙缩回手,神色却是一喜,这声音虽然冰冷无比,但落在他耳中却像是一声天籁。
薛白龙激动道:“女侠,你还活着!”
云菲菲哼了一声,面如寒霜,以往但凡有哪个男人敢摸她的小腿,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剁下那个男人的爪子,然后以最痛苦的法子将他折磨致死。
但现在,云菲菲已没工夫去顾及这些,她面色虽冷,目中却满含悲痛。
云菲菲实际早已清醒过来,她几乎将这片沙滩都找遍了,只找到了陷入昏迷中的叶一夕和方婷——她当然也找到了薛白龙,但却并没有将薛白龙带回来。
叶一夕是萧月楼的兄弟,自然也是她的兄弟,至少在云菲菲心里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她当然会将叶一夕带回身边。
方婷和她同为女人,云菲菲一向都不会为难女人,所以也将方婷带了回来。
但薛白龙就不一样了,反正只是昏迷,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当然更多的原因可能是他又肥又胖,云菲菲懒得去拖动薛白龙那沉重的身躯。
船上总共有五人,现在四人都在,独独不见萧月楼,这荒岛处于黄河的中心,萧月楼不在这里,又会在何处?
他会不会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黄河中?
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在这一刻都会变得很悲观。
黑暗中,薛白龙并不能看到云菲菲眼中的悲伤,他现在正满心欢喜,既然这位女侠都活着,那其他人是不是也活着?是不是也在这里?
所以,薛白龙立刻就问:“方婷呢?”
云菲菲不耐烦地道了句:“我身后。”
薛白龙当即爬了过去,侧耳倾听着云菲菲的呼吸声,避免碰触到这位听起来有些不耐烦的女侠。
薛白龙有些想不通,按理来说大难不死的人心情应该是兴奋激动的,怎么在这女侠身上一点都感觉不到?
想不通便不去想,薛白龙一边爬一边摸索,终于摸到一张脸,细细的眉毛,圆润的鼻头,小巧的嘴……
是方婷!
薛白龙大喜道:“方婷,我终于找到你了,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咳——
昏迷中的方婷忽然咳出一口水,喷了薛白龙一脸。
薛白龙并不在意,抹了一把将脸上的水珠,轻轻摇晃着方婷:“方婷,醒醒,快醒醒!”
方婷终于醒转,睁开眼一看漆黑一片,心神一颤,耳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她立刻道:“是你吗?薛白虫?这是在哪儿?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薛白龙傻呵呵一笑:“不,你没死,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大家都还活着!”
方婷仍不信:“怎么可能?那么的的浪头把船都撕碎了,我们怎么会还能活着。”
“是真的,不信你咬咬自己。”
“啊——嘶——你怎么咬我?”
“咬自己多疼啊,当然是咬你了,怎么样?疼不疼?”
薛白龙甩了甩手,道:“疼死了,你下嘴也太狠了。”
方婷忽然笑了起来,笑声畅快,道:“薛白虫,老娘咬你是不是让你占了大便宜?”
薛白龙也咧嘴笑了起来。
方婷又道:“薛白虫,我这辈子怕是永远也忘不了你了,忘不了巨浪来临时你紧紧抱着我,我们回去就成亲吧!”
“咦,之前你不是说只和我厮混一段时间……等等,你的意思是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薛白龙一愣,紧接着神色又惊又喜。
“不然呢?你莫非不想和我成亲?”
“不,我当然想,简直想得要命,你不知道,这一刻我已在梦里想过千百次!”
身后的两人正在私定终生,云菲菲听在耳中,心乱如麻。
叶一夕终于也醒了过来,开口第一句便是喊萧月楼。
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黑暗中,除了远处的浪潮声和从周身刮过的风声外,就连其他三道呼吸声都弱了下去。
对啊,那个年轻人呢?
他怎么没有出声?
他是不是不在这里?
正亲昵的两人心已沉了下去。
云菲菲满目悲伤,带着哭腔道:“我几乎把这沙滩都找遍了,只找到了你们,没有找到他,叶一夕,你说他会不会已经……”
云菲菲还没说完,泪已流出眼眶。
叶一夕接口道:“他不会!”
他说的坚定而有力,云菲菲怔怔道:“真的?”
叶一夕道:“当然,我们都能活下来,他自然也能,毕竟他的实力高出我俩太多。”
云菲菲还是有些不相信:“那我为什么没找到他?”
“可能是他和我们不在一处地方。”
“那他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但他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可是我们现在连此处是哪儿都不知道,他又怎么来找我们?而且他又怎么会知道我们还活着?”
“他当然不知道我们是否还活着,所以他一定会去清河镇,毕竟我只要活着,便一定会赶回清河镇的。”
“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立刻启程?”
薛白龙忽然插嘴道:“不,现在是黑夜,怎么启程?我们应该等,等天亮,天亮以后我们才能有离开这里的机会。”
云菲菲终于平静下来,道:“好,那就等!”
……
……
萧月楼霍然坐了起来,往四周一望,发现是一间简陋的屋子,阳光从窗户外照射进来,屋内摆放的桌椅全都暴露在阳光下,血吻剑和银刀月如钩正躺在桌子上,而他正坐在一张木床上。
这是哪儿?
萧月楼目中升起疑惑,只记得噩梦中的那些死人全都融进了他的身体,然后他从梦中惊醒时,只觉体内内力发狂,胸腔充斥着一股妖异的杀戮之意,他完全控制不住,只想发泄。
当时他挥出一剑,剑芒灿然,足有二十丈,将河水破开,激起满天河水时,便坠落进黄河里,之后的事他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吱呀——
这时,关闭的房门打开,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妇人捧着一堆衣物走了进来,一看到正坐在床上目露疑色的萧月楼,神色便一喜,轻柔道:“你醒了。”
这是个普通妇人。
萧月楼在看到妇人的第一眼就在心里做出了判断,然后看清妇人手中的衣物正是他此前所穿的,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青衫。
萧月楼道:“是你救了我?这是哪儿?”
妇人道:“这里只是通州境内的一处小渔村,你从黄河中飘到了岸上,是俺的男人把你带了回来。”
“多谢。”
萧月楼感谢了一句。
妇人瞥了一眼床边的刀和剑,目光很快移开,把衣物放在桌上就退了出去。
萧月楼起身换好衣服,将月如钩插在腰间,拿起血吻剑就往门边走去。
刚走到门边便听到那妇人的声音:“老郭,那年轻人醒了。”
紧接着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醒了?醒了好,去叫他出来吃饭吧。”
妇人道:“老郭,你是不是傻了?还叫他吃饭,你没看到他身边带着的那两种东西?”
男人迟疑了一下,道:“你一说我还差点忘了,不行,得让他走——等等,江湖人惹不得,还是我俩快走吧。”
妇人愣声道:“我俩走?可这是我们的家啊,江湖人是惹不起,但我们好歹也救了他,让他走,他应该不会生气的吧?”
男人不耐烦道:“去去去,你懂什么?赶紧走!”
原来普通人竟这么惧怕江湖人。
萧月楼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忽然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见到萧月楼,两人都是一愣。
肤色黝黑的男人最先反应过来,悄悄将妇人拉到身后,眼中涌起惧意。
萧月楼道:“多谢你们救了我,饭我就不吃了,我现在就走。”
竟然被他听见了!
两人神色都是一慌,身体轻颤。
萧月楼装作没看见,把手伸进怀里一掏,脸色有些惭愧,他本想拿出银票来作为感谢,却忘了自己在黄河里浸泡了不知有多久,那些银票定然已经被浸湿化为碎片了。
可眼下自己身上除了一柄剑和一把刀外别无长物,血吻剑是自己的武器,自然不可能送出去,月如钩是徐文卿的遗物,要为他找一个传人,也不能送出去。
倒不如记下这片渔村的所在,待取了银票后再回来感谢。
一打定主意,萧月楼便开始挪步。
噔噔噔……
这时,忽然有一连串脚步声响起。
第七十七章:杀戮之夜(一)
有人来了!
萧月楼忽然跃起,飘向院子的后方。
后方是一座山,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向上。
萧月楼站在小道上,俯瞰着渔村,对正在渔村里奔行的几名蓝色人影并没有在意,记下救他的这户人的院子后,便转身离去。
院子里,见萧月楼身如大鸟,倏忽间便已消失,老郭夫妻两人都是眼露骇色。
常听通州城的说书先生讲起江湖人会飞檐走壁,以前本不信,现在一见,居然是真的!
老郭抹了抹额角,腻腻的,竟是冷汗!
老郭不由有些庆幸这个江湖人还算好说话,并没有像说书先生讲的那样喜怒无常,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这时,有四个蓝色人影走进院子,个个目露凶光,神色不善,老郭一看到这几人,顿时面色一苦。
那妇人更是身体轻颤,牙关紧咬这,双手已抱住老郭的臂膀。
为首一人人高马大,他叫高武。
高武站在院子中,望了一眼面带苦色的老郭,咧嘴道:“老郭,该交租了。”
老郭愕然道:“开春的时候不是已经交过了吗?”
高武道:“大少觉得你们交的太少,这次来就是让你们补交的。”
高家大少?
老郭垂下头去,眼中闪过一丝惧意,他曾见过这位高家大少一次,对这位大少的印象不太好,仗着高家在通州城的势力飞扬跋扈,嚣张无比。
妇人见自家男人沉默不言,小心地瞥了一眼神色有些不耐的高武,轻轻一扯老郭的袖子。
老郭忙抬起头来,轻声道:“补多少?”
高武一抬手,伸出一根手指。
老郭一惊:“什么?一两银子?”
要知道一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需要他打一个月的鱼才有可能积攒出来。
高武摇了摇头,目中升起一丝怜悯,道:“十两。”
“十两?”
老郭惊呼出声,对于他来说,十两银子简直是天价,得要他一家不吃不喝攒一年。
老郭面露难色,道:“武爷,俺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十两银子我真拿不出来。”
妇人也赔笑道:“是啊,五爷,不瞒你说,俺家真没有这么多。”
高武神色冷了下来,道:“你们现在有多少?”
老郭望了妻子一眼,妇人立刻回到屋子里,很快就回转,手上紧紧捧着一只皱巴巴的荷包。
老郭从妻子手中接过又皱又旧的荷包,小心翼翼地将荷包里的银钱倒了出来。
有六粒碎银,三吊铜钱,其他零零散散约有二十多枚铜钱。
老郭轻颤着手将这些银钱递过去,苦涩道:“武爷,就这么多了,您看……是否可以行行好,暂时就收下,差的我过段时间再补上!”
高武接过,手指轻轻捏了捏,道:“老郭,你的情况我知道一点,老实说,我很想帮你,但是——”
高武语声一顿,老郭立刻身体一颤,张大了瞳孔。
高武道:“但是,这次出来时大少已经说了,无论是什么情况,都一定要一次性交齐,你郭家是这样,其他张家、李家等任何人都是如此。”
老郭嘎声道:“可是我真的拿不出来了啊。”
高武道:“真的拿不出来?”
老郭黯然道:“全都在这里了。”
“大少曾说了,如果拿不出便只有不让你们再去打渔了,老郭你不要怪我,这都是大少的主意。”
高武忽然一挥手,道:“你们几个去砸了郭家的渔船。”
“是,武哥!”
高武身后的三人立刻离开院子。
老郭愣了一下,忽然一咬牙冲出院子。
“郭大海!”
妇人惊唤了一声,也跟着追了出去。
高武面无表情地将银钱收进怀里,然后慢悠悠地步出院子。
……
……
正午时分。
通州城中。
萧月楼从大通票号里走了出来,怀揣着这三年杀手生涯里最后的积蓄,想起那些被河水浸湿后碎裂的银票,他暗自发誓绝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咕咕……
这时,腹中响起了饥饿声。
萧月楼没有立刻回渔村,而是迈进了一间酒楼。
在店小二殷勤的介绍下,萧月楼点了三个菜,分别是大刀卤牛肉,清蒸鲈鱼,以及红烧肉,又要了一壶陈年花雕。
很快,菜便已上齐。
切的很大块的卤牛肉被堆成小山一样摆在盘中。
清蒸鲈鱼正在散发出清香。
红烧肉色泽红润,散发着一股酱香味儿。
萧月楼只是轻轻一吸鼻子,便食指大动,当即拿起筷子开动起来。
逐一品尝之后,只觉卤的牛腱子肉软烂入味,极有嚼劲,清蒸鲈鱼味道有些咸鲜,应该是现杀的,而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这家酒楼的厨子很会做菜啊!
萧月楼暗自点头,一边喝着陈年花雕一边吃菜。
约莫过了盏茶时间,萧月楼面前的三只盘子里只有清蒸鲈鱼还剩下一具完整的骨架。
萧月楼砸了咂嘴,仍觉得意犹未尽,拿起酒壶刚喝下一口,蓦地眼睛一亮。
萧月楼本就坐在酒楼最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在这个位置,只要酒楼里走进一个人,都会被他第一时间看见。
现在萧月楼正看着身着蓝衫的高武走进了酒楼,在其身后还跟着三个蓝衫人。
“武爷,您来了!吃点什么?”
高武一行人一走进酒楼,小二便第一时间奔了过去,一脸谄媚的笑容。
高武在大厅里环视了一眼,向一张空桌走去,并没有发现角落里的萧月楼。
这当然又是角落这个位置的好处,萧月楼很轻易地就能看到进门的人,但进门的人却并不会瞧见他,因为人都是一样的,对角落这个位置很容易忽略。
高武面无表情,边走边道:“老样子。”
“好嘞,武爷您请稍等!”
小二将高武一行人迎到空桌后,奔进后厨,吆喝着:“手撕凤鸡一只,酱香小肚一份,红烧鲫鱼一份,赶紧的,弄快点,这可是武爷要的!”
看来这叫武爷的在这通州城里应该是个人物。
萧月楼摇了摇头,一口将壶里的酒饮尽,准备起身就走,忽听高武的同伴低声道:“武哥,那老郭不会有事吧?”
老郭?
萧月楼神色一动,想起在渔村后面的小道上曾看见这伙人在渔村里走动,方向就是曾救他的老郭那一家。
听那人的口气,莫非老郭出了事?
萧月楼当即坐稳,凝神静气,倾听起来。
高武皱眉道:“应该不会,毕竟是常年在黄河上打渔的人,呛几口河水应该不碍事。”
左侧的一位同伴低声道:“唉,大少现在越来越过分了,这些打渔的都是穷苦人家,怎么可能一下子拿出十两银子来。”
高武轻喝道:“别乱说,莫忘了如果没有大少,我等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无论大少要做什么,你我只管听从就是,休要再说出这种混账话,不然——”
高武面色一寒,另外三人顿时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出声。
果然,老郭出事了!
只是,十两银子真的很多么?
萧月楼皱了皱眉,起身去柜台结了账,便走出酒楼。
一出酒楼便往渔村的方向行去。
通州城里行人繁多,萧月楼并没有展动身形,不想引起过多人的注意。
好不容易出了城,待行至人烟稀少的山林后,萧月楼便在山林里飞速地穿行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萧月楼又回到了那条羊肠小道上,向下俯瞰,只见渔村里并无人影,但却隐隐有哭声在响起。
哭声悲恸,似有无尽怨恨,又透着几分无奈。
萧月楼身形一展,如鸿雁展翅,直接从半山腰飘向渔村。
萧月楼一落地,便发现拥有十几户人家的渔村里到处都是哭声,还有咒骂声。
“该死的高通!明明开春就已收过一次租了,这次居然还要再收十两银子,这是明摆着不让我们去打渔了啊!”
“现在船没了,打渔的营生也没了,我这一家老小该怎么养活啊!”
“都说恶人自有天收,高通在通州都胡作非为这么多年了,怎么天老爷还不收了他?”
“依我看,这贼老天必是瞎了眼。”
“唉,你们都少说两句吧,现在高通不让我们打渔,肯定是要把通州的整个渔业都交给李洪强。”
“李洪强?这个卑鄙小人,他已经有了一方地盘了,还想着侵占其他地盘,真是可恨!这两人搅合在一起,当真是想在通州城只手遮天啊!”
“……”
萧月楼在路上走过,听着各家各户里传出来的声音,心里已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有了几分了然。
无外乎就是高家大少与地痞流氓李洪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企图掌控通州境内的打渔业,这才对周边散落的渔民加租来禁止其打渔。
对两人的此举,萧月楼心里也有些不忿。
这时,老郭的院子已近在眼前。
“老郭,你怎么这么疯,现在弄得一身是伤,家里又没余钱去请大夫,这可如何是好!”
萧月楼刚一走进院子,便听到了妇人的哭腔。
“咳咳……那可是我唯一可谋生的渔船啊,哪能就这么让他们砸了!”
老郭声音里透着痛苦。
“可他们还是砸了船啊,但你……你本来不用受这些伤的,呜呜……”
妇人哭泣起来。
吱呀——
房门忽然被推开,妇人一惊,扭头一看,就见到那个提着剑的年轻人去而复返,顿时神色一惊,再顾不得哭泣,颤颤巍巍道:“你……你要做什么?”
第七十八章:杀戮之夜(二)
萧月楼没有立即出声,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银票。
崭新的银票,一万两!
妇人立刻呼吸一窒,看着萧月楼手里的银票,双眼大睁着,已快凸出眼眶!
躺在床上的郭大海似已忘记了身上的伤痛,竟忘了呻吟。
妇人吞了口口水,望着萧月楼的眼睛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萧月楼道:“老郭救我一命,这点银票算是感谢。”
听起来价值一万两的银票在这年轻人的口中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妇人的脸色已变了。
一万两的银子那得用多少麻袋才能装完?
在此之前,妇人从没有过这种想法,因为像他们这种普通人一辈子也攒不到一万两银子。
她现在所能想的是这一万两银子究竟有多重,会占多大的地方。
越是想,妇人脸上的惊色更浓,半晌没有说话。
郭大海呼吸有些急促,黝黑的脸也变得红润,他咬了咬牙道:“这银票俺不能要,俺也没有救你,只是将你带回了家中,甚至连郎中都没请,是你自己醒的。”
一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而且这年轻人可是江湖人,郭大海并不想和江湖人扯上关系。
妇人与郭大海夫妻多年,两人早已心意相通,闻言也是点了点头。
萧月楼神色已冷了下来,道:“我送出的东西还从没被拒绝过。”
妇人顿时身体一颤,眼中满是惧意,郭大海摇着头,不敢去看萧月楼,口中道:“无论如何,俺都不会要的。”
萧月楼扬了扬血吻剑,冷冷道:“你真的要拒绝?你不怕死?”
郭大海惨笑一声,道:“俺家的营生都已被砸了,连谋生都成了困难,就算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对俺来说,死反而是一种解脱,如果不是顾虑到俺媳妇,俺只怕早已——”
妇人忽然尖叫出声打断丈夫的话:“老郭,不许说这种话,不能打渔,俺还可以织布去卖,俺俩一定还能坚持下去。”
郭大海摇着头凄然道:“织布?你的眼睛本就不好,就算织好布,又有谁会买呢?别人连看都不愿看我们这种穷人一眼。”
萧月楼道:“有了这银票,你完全可以做老板,买上十几条船,雇人去打渔,你也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一直花钱,如果一万两不够,我还可以再送一张。”
老郭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直视着萧月楼,道:“你是不是以为银子一定就是万能的?”
萧月楼道:“银子未必是万能的,但至少可以让你走出眼前的困境。”
老郭喃喃道:“你们江湖人终究还是不懂俺们,整个通州城的人都知道俺是穷人,若是知道俺有一万两银子,不知会有多少人前来逼迫俺说出这银子的来历,如果是良心更坏的人,甚至会直接明抢。”
萧月楼愣住。
老郭继续道:“所以,你还是拿着银票快走吧,如果你真的认为是俺救了你,就请你不要再给俺带来麻烦了,俺已经因为没了营生而糟碎了心,就让俺再活些时日。”
萧月楼收起了银票,但并没有离开,而是道:“你既然不要银票,我便送你一条船。”
“船?”
郭大海眼里露出亮光,但紧接着黯淡下去,道:“没用的,还是会被人砸了。”
萧月楼又愣住,这老郭既不收银票,也不要船,他竟想不出还能送点什么。
郭大海望着这个年轻人,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剑上,忽然道:“你在江湖上很厉害?”
萧月楼没有开口,嘴角勾了勾,眼中闪过自信的光芒。
郭大海吞了口口水,咬牙道:“你既不走,是不是执意要报答?”
萧月楼道:“我从不愿受人恩情。”
郭大海道:“那好,俺恳请你一件事。”
“你说。”
“高家大少恶意加租,令通州境内无数人失去打渔的营生,这等恶人在你们江湖中应该受到什么惩罚?”
毁人营生无异于废人武功。
萧月楼淡淡道:“杀之。”
郭大海吓了一跳,道:“这么重?”
“你的意思我懂了。”
萧月楼忽然转身就走,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房中。
“哎——你等等,俺不是这个意思!”
郭大海急声呼唤,额头冒出冷汗,他只是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将高家大少惩治一番,可没想过要这年轻人杀了高家大少。
“媳妇儿,你快去……”
郭大海身体不便,只有吩咐妇人。
妇人一直都是面色苍白,显然也被萧月楼给吓到了,闻言奔到院子里,抬眼四望,哪里还能见到萧月楼的影子。
“完了老郭,通州城要出大事了。”妇人幽幽道。
唉。
郭大海躺在床上,长长一叹。
看来说书先生所言不假,江湖人的脾气果然不好。
……
……
高通是一个年轻人,他现在的心情很愉悦。
从高武的汇报中得知那些贱民没一个能交出来十两银子,通通被砸了赖以求生的渔船,从此以后,便不会再有贱民去打渔,整个通州城的渔业会被李洪强掌控。
而他和李洪强又是合作关系,这份收入会有一大半落入高家。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保守估计,一天大概可以进账近千两纹银!
十天就是近万两!
百天……
一年……
一想到此,高通更是兴奋异常,再也不想呆在高府里。
对于高通来说,比高兴更高兴的事当然是去找乐子。
斗蛐蛐?
不行,自己的铁霸王早已打遍通州城再无敌手。
赌牌九?
也不行,早在半年以前,通州城内就没人敢跟他赌了,因为他每次下的赌注都太大了,根本无人敢跟。
有了,喝花酒!
听说近日里,天香楼新来了一位清倌人,舞姿曼妙无双,高通早就想去看看了,只是一直忙于和李洪强密谋,导致他忽视了这件事。
哼,清倌人?卖艺不卖身?
高大爷什么身份?
要势力有势力,要金钱有金钱!
就不信不能将这劳什子清倌人给弄上床。
如果这清倌人长得还不错,倒可以考虑将其收进高府。
想起府里的十几位小妾,高通嘴角勾起笑意。
别误会,这些都不是他强抢进府的,而是他花重金娶回来的。
高通虽然为人飞扬跋扈,但却不屑于用强抢这种手段。
作为高家大少,用这种手段只会有辱这重身份。
“走,带上我的小金库,今日就去天香楼会一会这个清倌人!”
高通挥了挥手,高武立刻走进内室,回转时手上提着一只巴掌大的纯金箱子。
出了高府,高通走在前,趾高气扬,健步如飞。
高武抱着箱子,紧随其后。
街道上,凡是高通所过之处,行人自觉闪开。
没走多久,便已见到天香楼的一角翠瓦。
还没走近,便有小厮迎上前来。
“咦,高公子,您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小厮长得唇红齿白,面带笑意道。
他自然是认得高通的,更知道高通是一个动不动就豪掷千金的人,这种人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一尊财神爷!
高通立即抬手制止小厮的靠近,一脸的嫌弃,实在看不惯一个男人长得女里女气的。
高通道:“本少今日来见识见识你们这里新来的那位清——倌——人”
他挺着腰,特意在清倌人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小厮微笑道:“高公子,您来的可正是时候,清瑶即将献舞一曲,您可千万不能错过了,来,快快请进!”
高通一走进天香楼,便被大厅里满座的宾客给吓了一跳,细细一听这些人之间的笑谈。
好家伙,竟都是为了那个叫清瑶的清倌人而来。
莫非这清瑶的舞姿真有点看头?
高通忽然对这个还未见到的清瑶有了几分兴趣。
小厮在前面带路,穿过大厅,步上二楼,将高通迎进了天香楼最贵的包厢。
对此,高通并无半分不满,在他看来,这价值千两的富贵苑勉强可以配得上他的身份。
不等高通吩咐,小厮便笑着离去,回转时带来了最贵的酒和最好的菜。
高通见此,抬了抬手,高武立刻会意,从金箱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小厮,朗声道:“这一百两银子是大少赏你的,去吧。”
小厮接过银子揣好,道:“谢过高公子,请高公子稍等,清瑶即将献舞。”
“等等。”
小厮正要退出去,高通忽然出声道:“你不会是要我和大厅里这帮人一起观赏吧?”
小厮立即会意,赔笑道:“小的懂了,这就去请清瑶前来富贵苑!”
“算你小子识相,滚吧!”
高通大笑一声,挥了挥手。
小厮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高通看了一眼桌上的美酒佳肴,提起筷子开动起来,高武则抱着小金箱站在一侧,挺直了背,看向大厅。
等了半晌,那清瑶还没来,高通神色已有些不耐,刚把筷子放下,忽感身后一凉,竟是有风吹进了富贵苑。
“高武,谁让你把窗子打开的?”
高通头也不回地道。
咚——
高武没有回应,而是忽然倒了下去,倒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高武,你——”
高通一惊,话还未说完,就感觉脖子一凉,斜眼一看,只见一截明晃晃的剑尖从脖子旁伸了出来。
紧接着一道森冷的声音响起:“你就是高家大少?”
第七十九章:杀戮之夜(三)
“我不是!”
几乎是第一时间,高通就已脱口而出。
这柄剑太冷,已刺激的他的肌肤生疼。
“哦?”
剑冷,背后的声音更冷,不带一丝感情。
高通立刻道:“我是,我就是高通!你是谁?找我所为何事?”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既然是高通,我便问你几件事,你只需要如实回答,否则,你一定会尝到这柄剑划过脖子的滋味。”
高通只觉喉间又干又涩,道:“你问。”
“一年前,城西柳家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是。”
“半年前,城东济慈坊是不是你下令摧毁的?”
“是。”
“近日,通州城诸边渔民的渔船是不是你命人砸烂的?”
现在,高通只觉嘴唇也干燥无比,他舔了舔嘴唇,道:“是。”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不知道这个人是何来历,从语声中也听不出这个人具体是什么意思,但他却不能不如实回答,因为这个人好像对他十分了解。
他自认为城西柳家和城东济慈坊这两件事做的极为隐秘,不可能会有人知道幕后的主使者会是他,但现在看来,未必如此。
“那柳家可与你有恩怨?”
高通道:“没有,但柳家的布匹生意做的极好,我本想与其合作,但柳家拒不同意,我便只有动用高家的势力将其连根拔起。”
“那济慈坊呢?济慈坊仁心一片,只为救济穷人,从不索要任何报酬,他们总不可能让你眼红。”
高通道:“哼,正因为他们救济穷人才导致通州城涌进太多穷人,这些人又脏又臭,聚集的太多,把通州城染的到处都是臭味,每次我只要一出门闻到这味儿便想吐,这让我很不开心,就只有把那个烂作坊给毁了。”
“那些渔民远在通州城的边缘,并不会惹到你,你又何必毁了别人的营生?”
高通哼道:“就是因为这群刁民打渔,才导致通州城的鱼价越来越低,这让我怎么赚钱?”
“那你可知这些人不再打渔,就会饿死?”
高通冷冷道:“一群刁民而已,死了就死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人命无贵贱,就冲你这一句话,就已死不足惜!”
高通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剧烈,脖子已被冰冷的剑划出一道血痕,道:“哈哈……你问了这么多,我就已知道你还是要杀我的。”
“我只是要你死个明白,但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怕?我怕什么?人都会死,早死晚死又有何区别?况且我这些年已经过的太满足了,什么都尝过,就是不知道死亡的感觉,但你——”
高通话一顿,霍然转过身去,就看到了握剑的人,身着黑袍,帽兜遮住面庞,整个人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冷之意。
黑袍人道:“我怎么了?”
高通道:“你若今日杀了我,我只怕你会死的很惨,高家在通州城的势力你想必很清楚,一旦我死亡的消息散发出去,届时不管你躲到哪里,都会被找到,然后被我那愤怒的老子撕成粉碎!”
剑还在脖子上,死亡就在眼前,高通的眼中却已露出了自信的光芒。
高通继续道:“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从你的口音可以听出来你不是通州人,我不知道你从何处知道了我的事,但你一定是在义愤填膺的情况下才找上我,听我说,你犯不着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听你的声音,你的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相信我,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等着你去体验,你今日若就此离去,我可以不追究这件事。”
哈哈哈——
黑袍人也笑了,笑声低沉,高通只觉十分刺耳,心已沉了下去。
黑袍人道:“我还从没遇到过你这种人,面对死亡竟还能侃侃而谈,但你却不知道,我从踏上这一条路开始,便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还有,你所说的美好的事,我这些年早已遇到过太多。
你听过万丈高峰上那冰雪中的雪莲盛开的声音吗?
你领略过横断山脉绝崖峭壁的风光吗?
不,这些你既没听过,也没见过,你所说的美事不过是一些金钱美人而已。”
高通的身体已开始发冷,黑袍人说的这些他确实连听都没听说过,他忍不住道:“你到底是谁?”
“我既要你死个明白,便不妨告诉你我的名字,我也姓高,我叫高飞。”
“你——你就是侠盗高飞?”
高通面容上满是惊色。
高飞的剑已从他的脖子上划过。
鲜血喷洒,高通已倒了下去。
在他倒下时,高飞已从富贵苑中消失了。
……
……
黄昏。
萧月楼面容沉凝,走入了通州城。
他是从李洪强城郊外的别苑中走来的。
关于老郭的这件事,只是杀掉高通并不够。
李洪强不死,就还会找到下一个高通,继续密谋夺取通州城的渔业。
李洪强的别苑不在城里,所以萧月楼第一时间去找李洪强,但让他意外的是,李洪强竟然早已经死了!
被人一剑划破喉咙,死在了自己的别苑里。
李洪强是谁杀的?
是仇人?
还是敌人?
亦或是义士?
对萧月楼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毕竟,在他的计划里,李洪强也是要死的。
所以萧月楼立即离开别苑,进城找另一个目标——高通!
当萧月楼站在天香楼下的时候,便已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这血腥味极淡,如果不是他经常出任务,便很难闻出来。
萧月楼立刻飞身而起,过往的行人完全没有发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刹那间就已飞身上了二楼。
富贵苑里。
地上正躺着两个人。
萧月楼不认识高通,但却认识高武。
高通已没了呼吸,但高武还有。
萧月楼立刻走了过去,便发现高通的咽喉也是被一剑划破的。
萧月楼瞳孔微缩,扶起高武,发现其只是被点了睡穴,当即在高武胸口一拍。
咳咳——
高武咳嗽着睁开了眼睛,蓦地神色一变,扭头一看,惊叫道:“大少!大少!你——?”
高武霍然回头,怒吼道:“是你这贼人杀了大少?我和你拼了!”
高武当即一拳砸向萧月楼,他曾练过一点庄稼把式,这一拳倒也有点力量。
但萧月楼只轻轻一抬手,便已将高武的拳头拍裂,高武立刻嘶吼着后退几步。
萧月楼冷冷道:“你叫他大少?那他就是高通?”
高武已看到萧月楼手里的剑,知道这人是江湖人,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咬牙忍着痛,只哼了一声。
这是什么情况?
萧月楼目中已升起疑惑,他要杀李洪强,李洪强便死在了别人的剑下,他要杀高通,现在高通也已死在了别人的剑下,从伤痕来看,还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莫非知道他所想?
不然怎会总是先他一步?
蹬蹬蹬……
这时,一串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乎是刹那间便已到了门外。
无论这个人是什么目的,这里都不能呆了。
萧月楼不能让人看见他出现在这间房里,立刻展动身形,哪知腰身竟忽然被高武抱住。
高武狂吼着:“你杀了大少,休想逃!”
这高武虽然只会几式庄稼把式,但却有一身蛮力。
萧月楼只有运起内力一震,震开高武的同时,房门已被人踹开,一道声音传了进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混账东西竟要清瑶小姐为其独舞——”
这声音忽然一转,充满了震怒:“是你?”
萧月楼也看清了来人,暗道怕是走不了了。
只因为这人他刚好认识,竟然是惊风刀魏冕!
魏冕紧紧盯着萧月楼,目光从血吻剑上移到萧月楼的左臂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高武被萧月楼震飞到角落里,摔得脑袋昏沉,这会儿瞧见魏冕,顿时惊呼道:“魏大侠你来得正好,这凶手刚杀了我家大少,你一定要为他报仇啊!”
惊风刀魏冕在江湖中名头极响,高武曾有幸随着高家家主高云峰见过其一面。
魏冕阴沉着脸,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他报仇,就算没有他,这人今天也休想从我手里逃走!”
“魏兄,你可看清是哪个狂妄的家伙要清瑶姑娘独舞呢?”
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一个人走到魏冕的身边,见魏冕正紧握着惊风刀,不由目露诧异,向屋内看去。
萧月楼也看到了这个人,心下一沉,这人竟然是无瑕剑纪宇!
“怎么?里面的人很有来头?竟教你二人都只敢站在门外?”
又一道声音响起。
萧月楼的心已沉落到谷底,不用去看就知道这人定然是凌风剑莫凡,他本以为从那夜以后,与这三人都不会再有交集,却没想现在却遇上了。
看来,终究还是难免一战了。
只是这三人都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若是对上其中的任何一个,萧月楼都有把握击杀,但三人一起,萧月楼自问没有任何把握。
萧月楼已知今日自己已经凶多吉少,内心不由有些遗憾,眼下李洪强高通都已死了,他所算是偿还了老郭的恩情,但叶一夕他们是死是活,萧月楼怕是永远也不知道了。
莫凡也走到了两人的身旁,脸色在瞬间变得与魏冕纪宇一样,他几乎是咬着牙道:“是你!”
第八十章:杀戮之夜(四)
三人都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紧紧地盯着萧月楼,恨不得立刻将其碎尸万段。
他们毕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却被一个杀手给玩弄了。
如今这杀手近在眼前,但他们谁也不敢提起那夜的事,他们丢不起那脸!
尽管三人心里恨极,但还是没有立即出手,因为他们谁也想不出这杀手是怎么从那悬崖之下脱身的。
三人的手已握住了武器,互望一眼,魏冕立刻道:“你先走,赶紧去治伤。”
高武望了一眼萧月楼,又看了眼神色已变得凝重的三人,顿时意识到局势不简单,忍着痛抱起高通的尸体从三人之间穿行出屋,瞥见门外又有几人闻声赶来,忙大吼道:“凶手就在屋内,有魏大侠在定然能将其拿下,尔等不要围观,免得受伤!”
一听到大侠二字,每个人都意识到此事已变成了江湖上的事,顿时,飞速往后退去,就好像那间屋子已变成了龙潭虎穴!
现在,二楼已没有了一个人影。
富贵苑里也只剩下惊风刀魏冕、无瑕剑纪宇、凌风剑莫凡和萧月楼了。
沧浪——
刀已出鞘。
剑也已出鞘。
无瑕剑洁白如玉,凌风剑一片幽蓝,惊风刀红柄白刃,甚是诡异。
眼下周围已没有其他人,三人都是拔出武器,暗运内力。
萧月楼的血吻剑剑身已变得通体血红,正在闪烁着血光。
魏冕看着血吻剑上那妖异的光芒,心里升起一股紧张感,出声道:“你不是那个断臂的杀手,你是谁?”
萧月楼冷酷一笑,见三人虽是严阵以待,但却没有立即出手,知其一定是心有忌惮,便道:“你们一定听说过独孤倾城。”
魏冕一惊,道:“已故的剑魔独孤倾城?”
萧月楼咧嘴道:“我杀的。”
魏冕的额头已渗出冷汗。
纪宇和莫凡闻言握剑的指节已有些发白。
剑魔独孤倾城二十年来未尝一败,其二十五路神经鬼泣剑法绝学震慑世间,却在两年前死在了西凉山,但却无人知道是谁杀了他,他的死至今都是个迷。
难道真是眼前这个杀手做的?
三人目中涌起疑色,便听萧月楼继续道:“还有大漠飞鹰,青竹书生,燕云梦姑……这些人也是死在我的手里。”
萧月楼每说出一个名字,三人眼里的惊疑之色就更浓。
魏冕忽然喝道:“勿要再口出狂言,乱我心神!纪兄,莫兄,凡请你俩为我掠阵,我来好好会一会这个狂妄小人,我倒要看看他的实力是否跟他的嘴一样。”
萧月楼嘴角已勾起冷笑,他要得就是这个效果。
如果三人一起出手,他不说毫无胜算,但胜率一定低的可怜,所以就一定要想办法不能让他们三人合力出手。
眼下看来那些他曾杀过的人所带来的震慑效果不错,魏冕果然已被激怒!
纪宇和莫凡对视一眼,彼此一点头,已站在了房间的南北两面墙之前。
他们不只是给魏冕掠阵,也是想看看这杀手的实力如何。
魏冕抚摸着惨白的刀身,神色阴沉道:“我这惊风刀有十八式,只希望你能多撑几式,否则,我的怒气恐难平息。”
萧月楼狂傲道:“你尽管出刀,我若死在你刀下,便算独孤倾城那些人枉死在我剑下。”
“狂妄小人,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魏冕已出刀,惨白的刀身如弯月,正散发着弯月一样清冷的光芒扫向萧月楼。
刀势如怒海在翻涌起浪涛,劲风刮起,空气在被撕裂,眨眼间就已来到萧月楼的面前。
劲风刮起他那凌乱的头发,露出刚毅的面孔。
砰——
这一刀来势汹汹,萧月楼没有选择硬接,身体蓦地往后一退已撞破了窗户,人便飞出天香楼,魏冕刀势不减,人也跟着飞出。
长街上,行人闻听异响,抬头一望就看见了魏冕和萧月楼,顿时惊吓得大叫着四散开去。
此时,魏冕这一刀的力道已尽,人在空中,又是挥出一刀,这一刀削向萧月楼的脖子。
萧月楼人在空中,却是忽然间向下坠去,这一刀几乎是擦着他的头顶而过,一缕乱发被削断。
魏冕猛地呼喝一声,身形在空中一翻,已变成头朝下,手中惊风刀直刺向下方的萧月楼。
咚——
萧月楼下降的速度更快,怦然落在地上,地面顿时被其踩得四分五裂,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便感觉头皮发麻,忙腰身一拧,整个人已向一旁滑去。
哧——
惊风刀瞬间刺进地面,魏冕左手也扶住刀柄,身形一翻,拔出惊风刀后稳稳落在地上。
魏冕冷冷道:“看来你的实力并不如你的嘴,只知逃避,竟连一剑都不敢出。”
萧月楼提着血吻剑,忽然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不是不出剑,我只是不想浪费我的力气,毕竟解决了你之后还有两个人。”
这时,跟在魏冕身后飞出天香楼的两人也落在地上。
纪宇笑道:“我早听说惊风刀法中有一式名为霹雳连斩,一经使出,快猛如霹雳,一刀更是比一刀快,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不知魏兄现在可否让我开开眼界?”
“我只怕会将其斩碎!”
莫凡道:“魏兄还是速战速决的好,不然清瑶姑娘可就要久等了。”
“好,今天就让两位剑术高手瞧瞧我这霹雳连斩!”
一听莫凡提起清瑶,魏冕的眼中已闪烁起亮光,当即双手握刀,整个人的气势在飞速攀升,几乎是刹那间,他周围的碎石与尘土竟忽然间开始从地面升起。
同时,魏冕的衣袍在飘动,发丝也在飞舞。
但是,此刻是没有风的。
这一切完全是魏冕疯狂积聚内力时从体内散发出的气势所造成的。
换言之,魏冕即将使出的这一式霹雳连斩形成的气势已带有了一股狂风的效果!
萧月楼眼睛已眯起,正视着魏冕,手里的血吻剑更是红得耀眼!
“死吧!”
魏冕的内力已积聚到了一个顶点,蓦地狂喝一声,人已奔出,双手握着惊风刀猛地斩下。
人还未到萧月楼身前,红柄白刃的惊风刀已一连劈出十六刀!
刀刀猛烈如火,惊人的杀气在弥漫。
萧月楼的眼睛已快眯成一条线,视线紧紧跟随这十六刀,蓦地,这十六刀竟忽然变成三十二刀!
每一刀的刀柄红的发紫,恰如火星。
三十二把刀就像烈火一样已罩住他的全身,正呼啸着围杀过来!
这仅仅是刹那间,魏冕竟已劈出了三十二刀!
每一把刀都已快劈在了萧月楼的身上,萧月楼忽然动了,身形如水一样轻柔,却又像狂风一样迅猛,他的身体竟在原地变幻出无数残影!
砰砰砰……
一道道残影在被击碎。
三十二刀,三十二道残影!
不,是三十三道残影!
当魏冕积聚内力劈下最后一刀时,萧月楼竟还有一道残影存在!
魏冕已惊愕的睁大眼睛,恰在此时,这一道残影竟在消散。
残影消散于眼前,萧月楼竟已不见了身影!
这人去了哪里?
他又是怎么从霹雳连斩下逃出去的?
魏冕还没想到原因,就感觉身体一凉,低头一看,一截剑尖正从他的胸口处退出去,这时,他才听到两道惊呼声:“魏兄!”
这下魏冕才感到胸口如被撕裂一样痛苦,他艰难地回过身,望着提着剑的萧月楼,愕然道:“你——何时……出的剑?”
但萧月楼并未回应,他已经和神色巨变的纪宇莫凡缠斗在一起。
叮叮叮……
三剑交击的刺耳声音此起彼伏。
魏冕已听得烦躁,身体的力量在刹那间消失,轰然一声倒在了地上,临死前仍大睁着眼睛,目中满是惊疑,似仍在思索萧月楼是何时出的剑。
只可惜,他已永远都不知道了。
正在交战的纪宇抽空瞥了眼躺在地上没了声息的魏冕,手上仍出剑不停,心中却大受震动,因为他当时也没看出萧月楼是怎么冲出霹雳连斩的,当时萧月楼展动身法,变幻出道道残影时,他就已经被震撼住了。
叮——
血吻剑忽如清风中的杨柳,以不可思议的弧度扬起,击中凌风剑的剑身。
凌风剑荡漾开去,莫凡心头一惊,刚刚萧月楼的这一剑竟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纪兄,小心,这人使的剑法怕是万象剑典!”
莫凡有些不确定,毕竟这一剑远比当年所见的那一剑更加诡异,同样一式风拂柳,那一剑是狂风拂柳,但这一剑却是清风拂柳!
与之一比,少了几分狂躁,却多了几分莫名的诡异。
“万象剑典?”
交战还在继续,纪宇忍不住惊呼出声。
两人不愧是顶尖剑客,在紧张的交战中仍能分神出声。
这两人的剑法路数虽不同,但由于两人的剑术造诣极高,携手出剑竟配合得像一起练过合击剑术一样。
萧月楼被夹击在其中,暂时虽无危险,但却已快有些喘不过气来。
无瑕剑就像毒蛇一样始终盯着他的上半身,凌风剑却如鹰隼一样盯着他的双腿。
现在,他的剑法已被人看出来历,他目中的光芒更加冰冷。
作为一个杀手,首要的准则就是不能暴露自己的信息。
无论是身法,还是剑法,都不能!
这时,莫凡剑招一变,竟与纪宇一起刺向萧月楼的胸膛,萧月楼蓦地横剑于胸。
当——
剑身与剑尖交击的声音响起,萧月楼忽然向后退出数丈。
萧月楼冷冷道:“你既然看出来了风拂柳,那便再让你瞧瞧水惊月!”
第八十一章:杀戮之夜(五)
传闻中万象剑典只有一式,但这一式每一次使出来都不尽相同。
它就像是随时都会变化一样。
它的出剑令人无法预料,剑落下的地方也无法猜到。
因为只要这一式出现,它移动的轨迹就变得诡异起来。
就像刚才这一剑风拂柳,风吹动柳枝,枝条的移动是能够清晰的被看见的,但柳枝上那些细长的柳叶晃动的轨迹却难以看全。
换言之,这一剑出,不只柳枝,就连每一片柳叶都有可能是剑移动的轨迹。
这也是为什么莫凡会觉得萧月楼这一剑会从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出现,然后准确刺中他的剑身。
风拂柳都如此诡异了,那萧月楼口中的水惊月又该是何等的可怕?
这时,萧月楼出剑了。
血吻剑被他直刺出来。
剑身上那血红的光芒刺眼无比,纪宇和莫凡都是不可避免的眨眼。
可在他们眨眼之后,眼前一切竟已变了!
眼前所见是一片湖,平静的湖,没有波澜,湖中有一弯弦月。
弦月静静躺在湖面,两人的目中已露出疑色,难道这一式水惊月竟如此平淡?
可一个会万象剑典的人刺出的一剑又怎会平淡?
两人目光一凝,双手紧握,却握了个空,目光向下望去,竟发现自己没有身躯!
然后两人望向对方,却发现只看到了一片虚无。
可是两人都真实的清楚自己就是站在此地,但他们不是实体。
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平静的湖面忽然起了波澜。
水惊了!
月呢?
弦月已开始破碎。
两人不是实体,但却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被一片片撕碎,就像那起了波澜的湖中的那弯破碎的弦月一样。
难道他俩就是那弯弦月?
可是没有风,水怎么会受惊?弦月又怎么会破碎?
这时,湖面已翻起浪花,弦月已经支离破碎,莫凡也感觉自己已经支离破碎了。
但他还是死死的盯着那无风起浪的湖面,思绪在急速的运转,既是无风不起浪,那这浪花翻涌的湖面一定是被风吹起的。
能够掀起这么大的浪花的一定是狂风!
这不是水惊月……是狂风肆虐湖面撕碎弦月!
莫凡已感觉到快要不能呼吸了,但还是拼命嘶吼道:“纪兄,注意风!是风惊月!”
“风?”
纪宇刚吐出一个字,就已感觉到了一股狂风拂面,眼前的湖与弦月忽然间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摄人的剑光!
剑光霍霍,已将纪宇莫凡两人包围。
但那狂风却是从一个方向刮来的。
那个方向……
两人眼睛一亮,浑然不顾四周已快及身的剑光,同时抬手刺出一剑。
这两剑携带着两人全部的力量,飞速刺向狂风刮来的方向。
叮——
所有的剑光在刹那间消失,无瑕剑与凌风剑竟同时刺在了血吻剑的剑尖上!
霎时,三剑交击的所在竟爆发出一股力量,这力量汹涌而狂暴,成一圈圈波浪发散开来。
哼——
三人被这力量击中,都是闷哼一声倒飞出去。
砰砰砰。
莫凡与纪宇撞破了一根粗壮的朱红石柱,而萧月楼则砸烂了七八丈外的一处茶摊。
萧月楼的嘴角涌出血丝,从破碎桌椅间站了起来,他的神色有些晦暗。
明明这一式水惊月使出来后,那两人神情都已变得呆滞,根本没有时间来抵挡,只会死在他的剑下,但偏偏在最后关头,这两人竟反应了过来,并且为此反击。
咳咳……
断裂的石柱间,莫凡和纪宇咳着血,相携而出。
萧月楼忽然道:“你们……是怎么回过神来的?”
他现在迫切需要解答,也不管这两人是要置他于死地,就这么问了出来。
莫凡发丝披散,目中却已升起疑色,道:“你也不知?”
“我不知。”
“哈哈哈,莫非你还不知道这一剑并不是水惊月?”
“不是水惊月?”
“是风,是风惊月。”
萧月楼目中疑色更浓:“怎会是风惊月?”
莫凡忽然怔住,他的心里已升起一股快意,从萧月楼的神色来看,他并不清楚刚才那湖面与弦月的异象出来时所发生的一切。
但莫凡却清楚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就在他的脑子里。
纪宇一直沉默,忽然道:“莫非刚才的异象其实是我们的意识所看见的?难怪看不清自己所在,只有虚无。”
莫凡哈哈笑道:“是的,就是我们的意识!”
看着莫凡满脸快意的模样,萧月楼的心忽然烦躁起来,这人好像知道了些他听都没听过的事。
意识?
那是……什么?
难道跟他一直所理解的意识是两种意思?
萧月楼已握紧了血吻剑,但却感觉体内的力量有些微弱,仅能支撑他站着。
莫凡忽然道:“我可能已明白了那夜李秋柏曾所过的一句话了。”
纪宇道:“哪句话?”
莫凡道:“李秋柏曾说柳不惊让他看到了剑术的巅峰!”
剑术的巅峰?
纪宇沉吟着思索。
萧月楼已睁大了眼睛。
莫凡忽然望着萧月楼道:“你还能出剑吗?”
萧月楼毫不掩饰的摇了摇头,因为他已看出莫凡和纪宇两人也已经全身乏力,他索性盘膝坐了下来,血吻剑横放在膝上,双手手背落在剑上,开始恢复内力起来。
两人见状,俱是同萧月楼一样盘膝而坐。
很难想象,刚刚还在厮杀的双方现在竟然隔着五丈宽的长街面对面坐着。
一边恢复内力,莫凡悠然道:“纪兄是否还有些不明白?”
纪宇神色一黯,道:“你我虽同为现今江湖上的几大剑术高手之一,但现在我已知道我不如你,还请莫兄为我解惑。只是——”
纪宇声音一顿,望了望萧月楼,接着道:“只是这杀手还在这里,我虽迫切想知道,但却不希望被他听了去。”
“无妨。”
莫凡笑道:“眼下我们三人都已力竭,短时间断无法恢复到足够的内力,那高家的下人现在想必已经回到高府,高云峰定然已带上人很快就会赶来,那时他必死无疑,现在就算让他听去也无妨,毕竟,我们同为修剑之人,若是不让他知晓我接下来所说的,他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一定死不瞑目。”
话音一落,纪宇神色微变,目泛异彩。
萧月楼已听得神色动容,他万万没想到莫凡竟有如此胸襟。
剑术的巅峰啊!
江湖里不知有多少人渴望它。
现在有所发现的莫凡竟毫不顾忌他的身份!
萧月楼忍不住敬服道:“多谢。”
明明是要杀他的人,但他竟然道谢。
这是多么荒诞的一幕啊。
莫凡微笑着,道:“要说谢,不应该只是你谢我,我也要谢谢你。”
萧月楼愕然道:“谢我?”
莫凡道:“是的,没有你的那一剑,我们的意识也不可能见到那种异象。”
“湖面,弦月,汹涌的湖面,破碎的弦月,还有那种真实到极点的痛楚感,这些才构成了剑术的巅峰的一角。”
莫凡眯着眼,似在回忆,满脸的悠然惬意。
纪宇深受其感,也闭上眼,回忆着那异象中的一切,半晌后睁开眼,他的心里已有了些明悟。
纪宇忍不住激动道:“我明白了,以前我本以为剑势已经是剑术一道的极限,但没想到刚才这一剑加我们的意识所带来的那种痛楚远比剑势所带来的更真实,所以它比剑势更强,它是什么?”
莫凡满脸的喜色,道:“这本应该是李秋柏最先发现的,我不知道他将其称为什么,但我愿称其为——剑意!”
“剑术,意识,糅合在一起,即为剑意!”
纪宇连连点头,脸色涨红,叹服道:“莫兄,你这一发现,当为后来之人开创了一条康庄大道啊!”
“不敢不敢。”
话虽如此说,莫凡脸上的喜色已更浓。
但萧月楼还是不懂,听得云里雾里的。
纪宇道:“看来他好像并不明白。”
莫凡脸上的喜色忽然隐去,幽幽道:“但他的万象剑典却能使出那样一剑。”
“什么意思?”
“你我虽已明白剑意是怎么回事,却没有能力使出那样一剑。”
“如果我们能使出那样一剑呢?”
“那这一剑的威力将会超乎寻常,可能在一刹那间,三十丈外,不,五十丈外的目标都会一击毙命。”
纪宇瞠目道:“竟有这么强?”
莫凡道:“这只是我的猜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他在这种情况下再刺出水惊月,你我将会在顷刻间丧命!”
纪宇道:“幸好他还没明白剑意是怎么回事。”
哒哒哒……
这时,街道上已响起了脚步声。
听着脚步声,莫凡道:“是啊,幸好。”
萧月楼扭头一望,只见长街的尽头人头攒动,数十人被当先一人带领着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当先那人身躯高大,目中满是怒火,脸上尽是寒意,随着他的奔行,衣袍在飘飞。
高云峰人还在七丈外,就已经虎吼出声:“两位侠士请留手,请让我亲手为我儿报仇!”
这时,黄昏已去,天色渐暗,夜将临!
萧月楼看了一眼天色,感受着内力恢复的速度开始变得飞快,并且已经恢复的内力已像沸水一样在狂躁的涌动起来。
七八丈的距离只需要几个呼吸。
现在,高云峰带来的人已将萧月楼团团围住。
萧月楼还是盘膝而坐,但目光已变冷,眼中竟隐隐有红芒在闪烁。
第八十二章:杀戮之夜(六)
愈加灰暗的天空。
空荡的街道。
微凉的晚风带来一股沉闷之意。
萧月楼的身旁正围满了数十个精壮汉子。
他们是高府最能打的那一批护卫。
每个人的腰间都别着一柄阔口弯刀。
弯刀已经出鞘,被他们握在手中。
刀刃在散发着寒意,每个人的目中满是杀意。
杀死大少的凶手就在眼前,只要能割下这凶手的头颅,家主定会重赏!
白银,黄金,珍珠,宝玉,美人……
这些都不在话下!
每个人的心中已升起了渴望,但他们并没立即出手,在极力的克制着。
高云峰站在人群外,已看到了魏冕的死状,尸体横躺在街道上,胸口的剑伤还在往外淌血,染的衣衫有些发黑,眼珠拼命地往外凸起,死不瞑目!
“魏兄,没想到三年前一别,再见已是天人永隔,昔日你那仗剑行侠的英姿仍如昨日才见,你放心,愚弟今日一定会为你报仇,请安息吧!”
高云峰一脸悲色的蹲下身帮魏冕合上眼帘,这才站了起来,向仍盘膝而坐的纪宇莫凡两人道:“多谢二位侠士!”
莫凡道:“你也不必谢我,适才我们与这杀手都已战至力竭,眼下正在恢复,你若想要报仇最好是快一点,一旦他恢复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多谢侠士提点!”
高云峰拱了拱手,转身走向护卫们。
包围的护卫们霍然让开一条道来,高云峰来到萧月楼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望去,只见萧月楼也在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剑,仿佛刺进了他的心里。
高云峰身体一寒,咬牙道:“高通同你有仇?”
萧月楼似在极力控制,近乎是咬着牙出声:“没有。”
高云峰道:“高通同你有怨?”
“没有。”
高云峰恨声道:“你们江湖上的规矩我多少知晓一点,既是无仇无怨,你为何要杀我儿?”
萧月楼道:“我虽与他无仇无怨,但他却非死不可,你应该清楚他最近伙同李洪强所做的事,不过有一点你搞错了,我虽要杀他,但他却并非死于我手。”
高云峰惨笑道:“你们混江湖的不应该是敢作敢当吗?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不承认?”
萧月楼道:“不是我做的,我为何要认?还有,死到临头?只怕未必!”
这时,莫凡已感觉到内力恢复了一成左右,忙喝声道:“快动手,他也快要恢复了!”
“动手!”
高云峰神色一变,立即退出包围圈。
“贼子纳命来!”
四十余名护卫神色兴奋,提起阔口弯刀就往萧月楼的身上砍了过去。
四十余把刀同时砍向一个人,这个人好像除了会被乱刀砍死之外,再没有另一种可能。
他们的眼中仿佛已看到了高云峰给出的奖赏。
一堆堆光亮的银子。
金灿灿的金子。
晶莹的珍珠美玉。
妖娆妩媚的俏佳人……
但在刹那间,每个人的眼睛都被刺痛了。
那是一道夺目的血红光芒。
在这灰暗的夜色中,竟灿如红日。
红日象征着希望,但现在每个人都感觉到一股切身的绝望。
只因那红日在瞬间炸裂开来,本是一道剑光突然就分化成了五道,十道,二十道,四十余道剑光!
噗——
这是利刃入肉的声音在响起。
那些包围着的护卫们手里的阔口弯刀还在半空,突然从手中脱落下去。
与此同时,每一个护卫的喉间开始喷涌出鲜血。
鲜血如雾一般迷蒙,所有的护卫连一点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已经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砰——
四十多具尸体同时倒在地上的声音又重又响,高云峰听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脸色惨白如纸,然后他就看见那一圈尸体中卓立的萧月楼。
萧月楼浑身浴血,手捏通体血红的血吻剑,身后的红披风在猎猎飘荡,散乱的乱发在鼓动,眸子里正闪烁着妖异的红芒。
“你……你……”
高云峰已惊得语无伦次,身体发软,想要往后退,没退出两步就已倒在了街道上。
“唉,你若是早听我的又怎会有这回事。”
莫凡再也顾不得恢复内力,起身跃起,挡在高云峰的身前。
纪宇一咬牙,紧跟其后。
这时,夜已漆黑如墨。
今夜无星无月,就连微风也透出一股寒意。
漆黑的夜色中,只看的见萧月楼手里的血吻剑,以及他那血红的眸子。
那血红的眸子里只有一片冷意,看不到任何一丝感情。
莫凡凝眉道:“奇怪,他好像更强了!”
纪宇惊道:“怎么可能,我们近乎是同时在恢复内力,看他这气势,竟比之杀死魏兄时还要强。”
萧月楼还没动,眼中的血芒更浓,同时身上散发出一股狂暴的气势,随着他的呼吸加重,那气势竟还在攀升。
“不好,他的实力还在增涨,纪兄,随我一起动手!”
莫凡眉头一跳,已紧握着凌风剑冲了过去。
纪宇毫不迟疑,无瑕剑在手,倏忽间已冲到莫凡身畔,同时杀向萧月楼。
凌风剑幽蓝,无瑕剑莹白,在夜色中划出两道光芒,轰击向萧月楼的胸膛。
这两剑快逾惊鸿,眨眼间就已来到萧月楼的胸前,萧月楼忽然轻轻地抬起了血吻剑。
他只是轻轻一抬剑,就已将这两剑挡住。
这两柄剑剑身已开始弯曲,萧月楼却纹丝不动。
吼——
蓦地,萧月楼大吼一声,吼声就像野兽一样残暴,血吻剑的剑身上立时爆发出一股巨力。
嗡——
两柄剑震颤着轻鸣,竟在刹那间被弹飞。
握剑的两人也跟着倒飞出去,远远落在长街上,长街竟被砸出了裂痕!
好强!
两人从地上站了起来,彼此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色。
而一剑弹飞两人的萧月楼仍还站着,身上那股狂暴的气势还在飙升,那血红的双眼中没有丝毫感情。
噼噼啪啪……
忽然,萧月楼摇了摇脖子,体内爆发出一股响声。
“纪兄,看来我们得拼死一搏了。”莫凡神色中满是无奈。
“莫兄,你有何提议?”纪宇面如土色,目光仍紧紧锁在萧月楼的身上。
莫凡咬牙道:“只有用剑意了,但凭我俩的实力怎么刺出那一剑?”
纪宇目光一闪,望着莫凡,他的神色已变了,变得视死如归。
黑暗中,莫凡看不见纪宇的神色,但却听纪宇道:“能的,我还有丹田。”
莫凡惊呼道:“你……难道要自碎丹田?”
每个武人体内的丹田都是一方天地,这方天地中有一个源泉,能诞生出内力,所以内力纵然枯竭了也能利用内功法诀重新恢复。
一旦丹田自碎,那个源泉也会破碎,破碎的同时,会爆发出一股磅礴的内力。
但那个人便再也活不了。
这等于是纪宇想要用自己的命来为莫凡换来那股磅礴的内力。
纪宇道:“是的,这已经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可你会死啊!”
“我死又算什么,只希望莫兄能利用这股内力诛杀此獠,为我报仇!”
“可……”
莫凡还在迟疑,这时萧月楼已开始向他们走来。
纪宇急呼道:“莫兄,快,紧守心神!”
莫凡忙凝神静立,纪宇的手掌已拍在了他的后心。
啵……
恍惚中,莫凡似听到了一声轻微的破碎声,然后就感觉到一股磅礴的内力从后心处的手掌上灌进身体,这股内力极为纯净,游走在他的周身,冲击的他的经脉生疼,有一种快要破裂的感觉。
莫凡忙运起法诀,调动这股内力游向丹田。
萧月楼目光如血,一步步走近,已离两人只有三丈远。
这时,莫凡感觉到后心处的那只手掌开始滑落,纪宇微弱的声音响起:“莫兄……靠你——”
话未完,纪宇已倒了下去。
“受死!”
感受着丹田内那磅礴的内力,莫凡嘶吼着刺出了凌风剑。
凌风剑上那幽蓝的光芒竟暴涨出近一尺,那是剑芒!
哔啵哔啵……
随着莫凡的刺出,那近一尺的幽蓝剑芒竟离开了凌风剑,激射向正走来的萧月楼,一路所过,空气在被撕裂,一连串的哔啵声尖锐无比。
萧月楼霍然抬剑一格,他抬剑的速度极快,却挡了个空。
嗤——
那幽蓝剑芒实在是太快了,竟在刹那间就擦着他的肩膀而过,带起一蓬血雾时激射向后方,足足飞出了近三十丈后才堙灭在黑暗中。
这就是剑意的威力?
刚刚还很强的萧月楼现在竟连挡都挡不住!
莫凡的眼里已涌出喜色,再刺出一剑,这一次,他集中精神,目光锁在那飞射出去的剑芒上。
幽蓝剑芒破空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一次,萧月楼不再是单纯的去挡,而是飞速地舞动血吻剑,那速度竟可比幽蓝剑芒的速度,血红的剑光连闪,竟将自己罩住。
他在防守!
叮——
幽蓝剑芒击中了血吻剑。
幽蓝剑芒在顷刻间消散,萧月楼却已倒飞了出去。
砰——
萧月楼一连倒飞出去十余丈,将一间楼阁砸破。
破碎的阁楼已将他淹没。
莫凡目中仍有些不可置信,在剑意下,这曾和全胜时期的两人一战仍平分秋色的凶手现在竟连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蓦地,莫凡脸色一白,赫然发现丹田内那原本充盈的内力现在竟已消耗一空!
要知道那可是纪宇自碎丹田才换来的极为纯净的内力啊,却仅仅能刺出两道剑意。
这剑意也太消耗内力了!
黑暗中,夜风呼呼作响。
莫凡提着剑,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前方就是那楼阁的废墟。
现在,他只希望那凶手纵然不死,也已经身受重伤。
忽然,莫凡身体一颤,他赫然看见前方的黑暗中亮起了两道猩红的光芒!
第八十三章:杀戮之夜(七)
哗啦啦……
随着那两道红芒的上升,破裂的木头和石块滑落的声音响起,一柄通体血红的长剑跟着出现。
呼哧——
萧月楼已走出了楼阁废墟,在沉重的喘息着,血红的双眸紧紧盯着前方的莫凡,手中血吻剑的光芒愈加耀眼。
莫凡身体蓦地一凉,他感觉到自己正被一道带着强烈杀机的目光锁住,这杀机仿如实质般正在挤压他的身躯。
莫凡额角已渗出密集的汗液,他感觉到身体就像正在被几道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墙在挤压一样。
骨头在不住地战栗,仿佛随时会破碎。
噗噗……
忽然,莫凡的体表已有几处承受不住,血液翻涌着冲破了肌肤。
痛,剧烈的痛楚感!
莫凡忽然闭上了眼睛,疯狂地运转内功法诀。
快!
快一点!
再快一点!
萧月楼沉重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莫凡整个人已开始痉挛,但仍咬着牙企图恢复一点内力。
不用太多,一点就足够。
只需要一点内力,他就可以如纪宇一样自碎丹田,然后利用那股从源泉内爆发出的内力来面对萧月楼。
莫凡已经见识到了这股力量的强大。
竟能够刺出两道恐怖的剑意,而这还是纪宇临死前极力控制着传入他体内后的。
如果从一开始不加约束,就让这股内力在自己的体内爆发开来,那将更强大!
毕竟,每个人的内力其实并非一样,当时在体内,他的内力本能的排斥纪宇的内力,但还是发出了那样强大的两道剑意。
笃……
笃……
笃……
萧月楼已提着剑走到了莫凡的面前。
这时,莫凡忽然睁开了眼,眼中满是喜色。
成功了!
感受着丹田内那一丝微弱的内力,莫凡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然后,控制这股内力刺向自己的丹田。
啊——
剧烈的痛楚刺激的莫凡惨叫,但叫声中却又有一股快意!
莫凡大吼:“纵使我粉身碎骨,亦要拉着你陪葬!”
如此近的距离,那么强大的内力,这杀手断然躲不过去!
莫凡的眼里已露出了狰狞的笑意。
霎时,萧月楼眼中的红芒猛然一跳,手腕忽然一转,血吻剑已竖在身前。
轰——
莫凡的身躯突然破碎,一声巨响出现。
这声音竟好比七八个春雷同时炸响。
轰响声还未完,一股狂躁的力量突现,爆发向四周。
萧月楼首当其冲,血吻剑爆发出夺目的红芒时,他已被这股力量震飞出去。
咳——
萧月楼人还在半空,就已猛烈咳血。
轰隆隆……
这股力量所过之处,方圆十丈内的一切都在被摧毁。
街道炸裂,烟尘弥漫,碎石乱飞,一旁的四十余具尸体在瞬间粉碎,临近的屋宇在轰然间倒塌。
等烟尘散去,长街的中央竟出现了一个深坑。
一代顶尖剑术高手自碎丹田的破坏力竟如此恐怖!
夜更深沉。
风更强劲。
除了狂猛的风声外,再没有其他的声响。
片刻后。
笃笃……
有脚步声响起。
屋宇的废墟中,一个人趔趄着走了出来,眸中闪烁着两道猩红的光芒。
是萧月楼!
他还没死!
萧月楼提着血吻剑走到了深坑边,猩红的眸子盯着深坑。
咔咔——
血吻剑的剑身忽然出现裂纹,剑身上那血红的光芒开始闪动。
蓦地,那些光芒开始散去,剑身彻底碎裂成无数小块落进了深坑中。
萧月楼的身体跟着一颤,人已半蹲在深坑旁,猩红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感情。
有痛心。
有惋惜。
有不舍。
有无奈!
“杀——”
这时,黑夜中传来一道道喊杀声。
接着,长街的尽头忽然亮起火光。
一行三十余人高举着火把狂奔过来。
落在最后的一人目中满是狠厉之色,正是前不久趁乱溜走的高云峰去而复还!
他已见识过萧月楼的强大,心中虽满是恐惧,但仍不愿放弃杀子之仇。
高云峰一回到高府便召集府内剩余的护卫,准备再次一搏。
这一次他没有冲在最前,而是在最后。
如果萧月楼还活着,还是那样强大,他立马就准备再次开溜。
火把在剧烈的燃烧,火焰冒起浓烟。
萧月楼已站起了身,面对着奔涌过来的人群,目光一触及那一束束火光,眸中的猩红光芒更加闪亮。
嗖——
萧月楼的身躯已蹿出,疏忽间已来到一个护卫的身前,他已一拳击出。
砰——
护卫还来不及反应,胸膛就被这一拳给洞穿。
萧月楼收回拳头,抬腿就是一脚,踹的这护卫的尸身往后飞去,砸到五个护卫的同时,萧月楼又扑向了左边的护卫,双手成爪,抓向护卫。
噗嗤——
十指已抓进护卫的胸膛。
萧月楼举起这护卫便掷向右边,又是砸倒几名护卫,然后又向前扑去。
他现在就像是一只野兽,凶残地将一个个护卫击杀。
仅仅是几个呼吸间,就已有十几名护卫惨死。
剩余的人心胆俱裂,扔下火把撒腿就逃,高云峰更是逃的飞快。
但萧月楼的身形更快,如虎豹一般,瞬间就已冲进了逃跑的人群。
啊——
落在地上的火把还在燃烧,惨叫声一次次的响起,但又在顷刻间消失。
现在,燃烧的火光中已只剩萧月楼还站立着,他在急促的喘息。
鲜血从尸身上涌出,蔓延向四周,一触及火苗,便燃烧起来。
沿着鲜血涌出的路径,一路燃至那些还在流血的尸身。
然后,尸身也跟着燃烧起来。
一股焦糊味出现时,一股恶臭也在散发!
长街上已是火光一片!
呜哇……
呜哇……
这时,有婴儿清脆的哭啼声响起。
火光中的萧月楼忽然身形一展,冲向了哭声的来源处。
砰——
房门直接被萧月楼撞破,已来到一张木床前。
哗——
床帘被萧月楼掀开,床上正躺着的一对夫妻正一脸惊愕,两人之间的一只襁褓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正在嚎啕大哭。
夫妻俩已被一脸凶神恶煞的萧月楼给吓得当场晕了过去,婴儿的嚎哭声还在响起。
声音又脆又尖。
萧月楼血红的眸子一闪,蓦地抬掌就要劈下去。
但紧接着,他的手掌开始颤抖,猩红的眸子里开始有了挣扎。
呜哇……
那婴儿哭的更欢了,一边哭,双手双脚开始展动。
这时,萧月楼眸中的猩红光芒开始变淡,他的手掌忽然落下。
轻轻地。
轻轻地落在了婴儿的肉脸上。
细腻地皮肤擦着手掌。
萧月楼的手掌忽然动了动。
他在抚摸!
婴儿的哭声忽然间就止住了。
四肢也不再展动。
然后是轻微的呼吸声响起。
婴儿竟已开始沉睡!
萧月楼眼中忽然洒下两滴泪珠,然后他退后几步,将床帘拉好,一步步走出房门。
又将破烂的房门重新关上,萧月楼这才离去。
夜深沉。
长街上的火光仍亮堂堂的。
那一具具尸体已快被烧成灰烬。
萧月楼从重重屋宇间走了出来,走上长街,目中闪烁着黯淡的猩红光芒。
他从燃烧的尸体边走过,一直走到那深坑旁。
他虽还站着,背已开始弯曲,垂在腿边的双手上已青筋暴起。
良久。
吼——
萧月楼忽然放声狂吼,吼声凄厉,透着一股绝望之意。
上天似有所感,夜空开始变换,狂风愈加强劲地呼号。
轰隆隆——
天际响起一颗炸雷声后,雨水便淅淅沥沥地降下。
雨水渐大,演变为倾盆大雨。
萧月楼已全身湿透,红披风和衣衫紧贴身躯,肩膀处的伤口如在被撕裂。
萧月楼咬着牙,忍着伤口处传来的剧痛,雨水落在他的头顶,从发丝间滚落到眼角,然后滑到下巴,滴落进深坑里。
“萧月楼啊萧月楼,你知道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吗?”
“那可是七八十条人命啊!”
“如果不是那婴儿,你今夜不知还会杀多少人。”
“你真的要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吗?”
倾盆大雨中,萧月楼在自语。
从入夜开始,已有近八十条人命被他终结。
除开无瑕剑凌风剑惊风刀三人,其他全都是普通人。
普通人啊!
他们从未踏足过江湖,却死在了他这个江湖人手中。
每个在江湖上闯荡的人,无论正邪,都秉承一个原则——绝不对普通人动手,也绝不将普通人拉进这个血腥的江湖。
但现在,萧月楼已打破了这个原则,他的目中满是悔意。
这每一条人命都是一笔血债!
他现在已背负了一身的血债!
这血债又沉又重,已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蓦地,萧月楼目光一冷。
血债就要以血偿还!
这一身的血债,他纵是身死也无法偿还得清。
但——能还多少是多少!
哗——
萧月楼忽然伸手,手已成掌,往自己头顶拍来。
咻——
忽然,一颗石头呼啸着冲来,从倾盆大雨间冲出,击中了萧月楼的手掌。
萧月楼的手掌一歪,拍到了自己肩膀上的伤口。
嘶——
萧月楼强忍着痛苦,扭头往一旁望去。
雨水如一串串珠帘,阻挡着他的视线,他只看到了一道模模糊糊的黑影。
那黑影挺立在大雨中,全身也已湿透,帽兜紧紧罩住脸庞,身后背着一柄剑。
萧月楼冷冷道:“你也是来杀我的?”
黑影道:“我若要杀你,刚才又怎会救你?”
萧月楼怅然道:“救我?你不过是在害我。”
黑影道:“我知道,你若活着,便会饱受折磨,你会时常想起这些死在你手上的普通人,那种痛苦我能理解。”
萧月楼道:“不,你不能,不然你又怎会出手。”
黑影忽然苦笑一声,道:“我之所以出手是不想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不明不白?”
“他们是普通人不假,但却不是你主动招惹的,难道人家要杀你,你就不能反杀?”
“江湖人不杀普通人!我可以逃,但当时的我……”
“我能看出你当时已入魔,所以你是不可能逃走的,他们自然不可避免的死在你手里,但是,在那民居中,你能及时收手,说明你尚未完全被魔心控制,你能放过那婴儿,我便一定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
萧月楼道:“理由呢?”
黑影大笑一声:“理由有很多,随便一抓就有一个,譬如杀高通的另有其人,你不过是一个背锅的,你纵然一心求死,难道不想找到这个令你蒙冤的真凶?”
萧月楼的背忽然挺直了,道:“你知道真凶?”
黑影道:“我知道。”
萧月楼目中已涌起森冷的寒意:“他是谁?”
第一章:风起云涌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春日微暖,金光洒在大地上。
身在江湖中的人却没有感觉到春日的暖意,只有阵阵寒意。
通州城发生惨案的讯息已在江湖中疯传,两名顶尖剑客与一名顶尖刀客以及高府整整七十五个人死于非命,凶手的这等手段简直凶残至极,毫无人性!
无数的江湖人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往通州城,向曾亲眼见过凶手真面目的高武追问有关凶手的一切情况:面貌,身形,衣着,声音,以及武器。
空旷的高府内,高武已经在短短一天里送走了第二十五批江湖人。
他已经一整夜没睡觉了,双目中布满血丝,满脸的疲倦,但他还是不肯入睡,抱着受伤的手瘫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
在其身后,高云峰的原配夫人正在为其捏肩。
左右两旁站着的是高云峰的八房小妾。
这大厅内的每一个女人都有着盈盈一握的腰肢,和姣美的面容。
这九个女人都一脸担忧的望着高武。
高武从没想过自从高云峰死后,他的人生一下就来到了巅峰。
他曾无数次在梦境里和这里的每一个女人云雨过。
现在,这九个女人都守在他身边,他梦境里发生过的那些场景已快要实现。
但毕竟还没真的实现。
还需要一条人命!
那个凶手的命!
想起萧月楼,高武的内心里是有一丝感激的。
如果不是萧月楼,他到现在都只会是高云峰身边的一条狗。
但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渴望已久的这些女人远远填不满他心中的欲壑。
他要高家的一切!
地契,店契,金钱,还有高家在通州城的地位!
所以,高武纵然感激萧月楼,还是要萧月楼去死!
这就是他为什么不眠不休的接待那些义愤填膺的江湖人们的原因。
很快,第二十六批江湖人已踏进了高府。
高武甚至不去看清这几个江湖人的真面目,便开始诉说起他曾见过的萧月楼。
凌乱的头发,挺直的鼻梁,微厚的嘴唇,修长的脖颈,欣长的身形,漆黑的衣袍,血红的披风,以及长而窄的剑,甚至是剑身以及剑柄上的纹路。
这每一处细节他都说的清清楚楚。
说到最后,高武的脸上全无倦意,只有兴奋的红晕。
这几个江湖人也听得明明白白,听完立刻就走。
他们一走,高武便闭上嘴,继续等待下一批。
……
通州城外。
郭大海正在城门口不停地来回走动,眉头紧皱,神色中满是挣扎。
他此来的本意是想去告发萧月楼,但临到城门口却又犹豫不决起来。
高通和李洪强的死让他拍掌大笑,但其他人的死却又让他捶胸顿足。
那些死去的护卫中有他故去老友们的子孙,虽然因为进了高府后性情和行事都已变了一个人,但毕竟是老友们的子孙啊!
怎能让他们就这么惨死在那年轻人的手里?
日光下,郭大海双拳已握紧。
当越来越多的江湖人从城内奔出后,郭大海牙关一咬,就往城内走去。
“老郭,老郭,你回来!”
后方忽然传来呼声。
郭大海脚步一顿,回身看去,就看到妻子在向他奔来。
妇人一把抓住郭大海的臂膀,低声道:“老郭,你不要胡来。”
郭大海叹息道:“俺没有胡来,俺已经想了好几个时辰了,俺不能让老李头,老张头在九泉下含泪迎接他俩的子孙。”
妇人道:“但那年轻人可是杀了高通和李洪强,再也不会有人禁止俺们去打渔,俺们又能够生活下来,那年轻人可是俺们的恩人,你这么做是恩将仇报!”
郭大海目含泪光,喃喃道:“俺知道,这些俺都知道,可是——”
妇人打断道:“别可是了,老李头和老张头是俺们好友不假,但他俩的子孙这些年所做的事你都看在眼里,有哪一点把你这个长辈放在眼里过?听俺的,俺们回家吧,这事俺们不掺和,俺们就老老实实的打俺们的鱼,过俺们该过的日子。”
说完,妇人拉着郭大海就走。
郭大海一步三回头,眼看着城门离自己越来越远,抬手抹了一把眼睛,黯然叹息一声,然后挣脱妇人的双手,与妇人并肩往渔村走去。
……
千绝崖上,天涯海阁。
本已漆黑的大殿内,亮起了数十盏油灯。
灯火摇曳,照得大殿内恍如白昼。
大殿内正站着十一名身着黑色紧身衣,昂首挺立的杀手。
每个杀手都目光森然地望着前方。
前方是一张桌案。
满头银发的慕云霄正站在桌案旁。
时常佝偻着的背现在已挺得笔直,就像一柄剑。
皱纹满布的脸上,一双本来浑浊不堪的眼睛内现在正闪烁着精光。
一股恐怖的气势从慕云霄身上散发出来,迫得这十一名杀手不得不低头。
慕云霄寒声道:“你们一定已听说了追魂近日的所作所为,他已忘了天涯海阁的规矩,一夜之间斩杀近八十人,这其中除了三名江湖豪侠,其他都是不曾涉足江湖的普通人,你们一定明白破坏规矩的人是什么下场。”
十一名杀手颔首低眉,不敢答话,但每个人都清楚那下场是什么,他们忍不住握紧了自己的武器。
一时间,大殿内虽亮如白昼,却寒如严冬。
慕云霄冷声道:“现在,江湖中已有近百人在寻找追魂的踪迹,妄想击杀追魂,但你们应该清楚,我慕云霄亲手培养出来的天字一号杀手怎能死在这些人的手里?
我要你们即刻出发,去带回追魂!
追魂的命只能由我自己来终结!
当你们出发后,并发出天涯召集令,召集在外未归的其余杀手!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没有任何报酬,但我要你们竭尽所能,拼尽一切!”
“吾等誓死带回追魂!”
十一名杀手齐声长喝,震得大殿内回音不断。
“去吧!”
慕云霄挥了挥手。
十一名杀手立刻以最快的速度从大殿里消失。
“你这个决定等于是要举阁之力从那群愤怒的江湖人手里抢人,真的值得么?”
暗影从慕云霄身后的那一排木柜中走了出来,其面容竟与慕云霄有七八分相似!
慕云霄没有回头,目光阴冷,道:“这是规矩。”
仅仅四个字,却掷地有声,透出一股不容置疑之意。
暗影叹息道:“如果追魂执意反抗呢?以他的暗杀手段和隐匿踪迹的能力,这些人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慕云霄道:“我想他应该不会这么愚蠢。”
暗影默然不语。
慕云霄道:“如果他真敢违抗,那我就只有亲自出山了。”
暗影惊愕道:“你……你若出山,那这江湖怕是彻底要乱成一锅粥了。”
……
清河镇,忘忧酒馆。
叶一夕提着酒壶靠坐在门上,他神色憔悴,目光聚焦于天空中的红日。
直到日光刺得他眼睛酸涩,出现泪光后,才移开目光。
他回到清河镇已有十余天了,但却还是没见到萧月楼,他已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萧月楼已经……
叶一夕疯狂甩头,不敢继续想下去,又是一口酒下肚,他的目光突然一凝。
碧蓝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只鸽子。
皮毛灰白相间的鸽子正往他所在的地方飞来。
在离叶一夕的头顶只有几丈距离后,一道淡粉色身影忽地飘然出现,一把抓住鸽子后落了下来。
云菲菲飞快地将鸽子腿上绑着的竹筒解了下来,一把将鸽子捏死,然后把竹筒放在了腰带里。
叶一夕道:“那是属于我的鸽子,你为何要截走我的信?”
云菲菲目光一闪,道:“这信你不能看。”
叶一夕道:“为何?”
云菲菲道:“你既已决定与月娥妹妹双宿双栖,便不该再去沾染天涯海阁里的任何事。”
叶一夕道:“看来这件事定然很严重,你越是不给我看,我反而越有兴趣。”
云菲菲道:“那你就只能凭本事从我身上抢了。”
叶一夕瞥了一眼左肩那截空荡荡的袖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他目光一转,这才发现云菲菲的身后正背着剑。
叶一夕道:“你要走?”
云菲菲道:“非走不可。”
叶一夕道:“这么看来,是阁里又派出了任务?”
云菲菲道:“这不是你该了解的,不过在走之前,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叶一夕道:“什么好消息?”
云菲菲道:“萧月楼还活着。”
叶一夕惊道:“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可是——他为何不来清河镇找我?”
云菲菲咬了咬牙,道:“他一定会来找你的,毕竟他曾说过要喝你和月娥妹妹的喜酒,只不过他暂时被一件事情给耽搁了。”
“什么事?”
叶一夕话音一落,云菲菲便已展动身形,远离了忘忧酒馆,往清河镇外奔去。
叶一夕心头已布满了疑云,他忍不住想要出发去寻找萧月楼。
可是天下之大,他根本不知道萧月楼在何处。
这时,风起。
风来的莫名。
叶一夕蓦地抬头望天,只见碧蓝的天空上已出现了云朵,无数的云朵布满天空,就像无垠大海里翻涌起的浪花。
风起云涌,莫非是要变天了?
第二章:故人再见
叶一夕摇了摇头,又喝下一口酒,把酒壶放在一旁,抄起了地上那只已经死去的鸽子。
他的目中忽然涌起了哀伤。
手颤抖的摸过鸽子的嘴、头、羽毛,以及腿。
良久,他长长叹息一声。
叶一夕并不知道在他缅怀鸽子的死时有一个人正站在清河镇外的树林里,他的手里也正有一只鸽子。
这是一只浑身雪白的鸽子,红色的腿正灵动地在这个人的手掌间跳跃。
这个人竟然就是萧月楼!
萧月楼的眼睛也在盯着手里的鸽子,他的神色有些晦暗。
如果说还有谁能在江湖中轻易找到萧月楼,那只会是这只鸽子!
因为这只鸽子就是他曾经养的,养了有七年之久!
七年里,他俩形影不离。
他的身影与声音都已被鸽子牢牢记住,所以这只鸽子一眼就能认出他。
但后来,这只鸽子被慕云霄收走,用来单线联络在外执行任务的萧月楼。
现在鸽子还亲昵地在萧月楼的手掌间跳跃,但萧月楼的眼里已涌出了痛色。
鸽子当然不会只是来寻他,它还带来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令萧月楼神色动容。
慕云霄竟然发出了天涯召集令!
目的竟然是要所有的杀手寻找他!
毫无保留,拼尽一切都要带他回天涯海阁!
几乎是在见到天涯召集令的那一刻,萧月楼便已清楚慕云霄此举是为何。
不杀普通人,这是慕云霄亲自定下的规矩!
萧月楼已明白慕云霄是执意要杀他了!
不可避免的,萧月楼又想起了通州城内的那一夜。
想起了死在他手中的那几十条人命。
萧月楼的目中已蕴满了泪光,他的心在绞痛。
但他咬了咬牙,眼里泪光便隐去,只剩一片寒光。
他不能被天涯海阁里的其他杀手找到,他还不能回天涯海阁,他还不能死!
他要去找到那夜的黑影。
那个人叫高飞。
杀死高通和李洪强的就是他。
萧月楼纵然是想以命偿命,也要先找到高飞之后才会自刎谢罪。
因为这一切的导火索都是高飞,他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背下这口黑锅!
萧月楼目光又望向了手里的鸽子,鸽子似乎已经跳累了,正单腿站在手掌中,另一只腿收拢在洁白的羽毛中,脖子反转着,头已经插入了自己的翅膀下。
它在睡觉!
它从遥远的天涯海阁飞来,它一定是累了。
萧月楼喃喃道:“白影,你不该来的。”
没有言语能形容这句话里所透出那股哀伤有多浓。
萧月楼忽然闭上了眼睛,手掌已握成拳。
滋——
鸽子的血在飞溅,鸽子已被握成了肉泥!
临死前甚至连一声嘶鸣都没发出。
他养了白影七年,白影早已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很重要的伙伴。
但现在,这个伙伴的生命已被他亲手终结。
萧月楼的目中又重新蕴满了泪光。
白影非死不可!
白影绝不能再飞回天涯海阁!
刷——
一道刀光闪亮。
萧月楼已取出了腰间的月如钩。
这柄曾被徐文卿用来杀人的刀,现在已被萧月楼拿来挖坑。
然后将白影的尸身埋了进去。
泥土掩上的那一刹那,萧月楼的眼泪滴落了下来。
将白影埋好之后,萧月楼站起身来,往树林外走去,但他没走几步,便闪身到一株树干背后,露出来的一只眼睛看向清河镇。
只见清河镇内忽然走出一道粉色人影。
以萧月楼的目力,很轻易就能看出那身穿粉色衣裙人影的面容。
是云菲菲!
她果然还活着!
她既然回到了清河镇,那叶一夕也一定安全地回来了!
因为白影的死,萧月楼心里很悲伤,但现在,他的眼里已充满了喜意。
故人健在的讯息已将他心里的悲伤冲淡。
萧月楼想要奔出去见见云菲菲,但这个想法刚一出现便又被他掐灭。
他已看见云菲菲神色匆匆。
云菲菲是不是也接到了天涯召集令?
几乎是第一时间,萧月楼便已有了答案。
那就更不能让云菲菲看见他了。
萧月楼就站在树干后,望着云菲菲消失在清河镇外。
……
……
忘忧酒馆外。
叶一夕已将一壶酒喝干,提着死去的鸽子走向了菜园,在菜园里刨了一个深坑,轻轻地将鸽子埋了进去。
自始至终,叶一夕不发一言。
做完这一切后,叶一夕站了起来,刚回过身,就看到萧月楼。
阳光洒下,菜园里的菜叶愈发娇艳,显得生机勃勃。
叶一夕忽然就笑了。
他一笑,萧月楼也笑了。
叶一夕道:“回来了!”
萧月楼道:“回来了!”
同样的两句话,包含着同样的感情。
叶一夕道:“走,喝酒!”
萧月楼道:“走,喝酒!”
叶一夕一边走,一边道:“你在学我?”
萧月楼道:“没有,我只是想尽快喝到你俩的喜酒。”
这时,两人已走到大厅。
叶一夕从架子上取下十壶酒,萧月楼立刻拿着托盘装上。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的走向大厅角落里一张桌子旁坐下。
叶一夕笑道:“你还是没变。”
萧月楼道:“你也是。”
砰——
两人揭开酒壶的盖子,然后轻轻一碰,仰头就灌。
呼——
两人几乎同时放下一口饮尽的酒壶,畅快的呼出一口气。
叶一夕道:“还是和你喝酒痛快。”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道:“还是单独和你喝酒痛快!”
萧月楼道:“看来我这位弟妹能够看住你,你有了她,也确实该少喝点酒了,人家一腔真心尽付于你,你总该多活几年来陪陪她。”
叶一夕道:“我其实已经有了戒酒的想法,她对我实在太好。”
萧月楼点头道:“人家真心对你,你当然不能辜负。”
叶一夕道:“是的。”
口中虽这样说,手上又拿起了一壶酒,道:“只可惜今天她已被曹家请去商谈一些事情,不然她要是现在见到你这位大哥,不知该有多高兴。”
萧月楼扭头看了看天色,红日已开始西沉,心里不由一抽,低低呢喃一句:“可惜。”
叶一夕并没听见,他忽然道:“你的剑呢?”
他其实一早就发现萧月楼的身边没有带着血吻剑,但萧月楼不说,他便一直没问,直到现在,他实在已忍不住心里的好奇。
萧月楼神色有些不自然,道:“碎了。”
叶一夕刚举起酒壶的手一顿,沉默了下去。
良久,叶一夕道:“看来你与我们分别后,一定遇到了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
萧月楼道:“都解决了。”
“嗯,解决了就好,对了,在你出现之前,魅姬刚走,你要是早来一会儿,就能够和她见一面的。”
萧月楼道:“我看见了。”
叶一夕道:“那你可知她为何会突然离去?是不是天涯海阁里出了大事?说起这个,她还亲手捏死了我的灰羽,但我却不能责怪她,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用意。”
萧月楼道:“你既然已经决心和弟妹在一起,就该忘了天涯海阁的。”
叶一夕叹息道:“我知道,我会忘记的。”
砰——
酒壶碰撞声响起,两人继续喝酒。
当十壶酒全被喝光时,天色已变暗。
刘月娥还没回来。
萧月楼的心已沉了下去,抬手止住了叶一夕准备起身去取酒的动作,道:“我该走了。”
叶一夕失声道:“这么快?”
萧月楼道:“非走不可。”
叶一夕神色有些无奈,苦笑道:“我就该知道你是不会呆太久的,毕竟魅姬都离开了,你作为天字一号杀手,自然也不会再逗留的。”
萧月楼笑道:“你放心,我还是会回来的,别忘了,我还要喝你俩的喜酒。”
叶一夕道:“那可说定了,你下次回来,我就和月娥正式成亲,我没有父母,但你是我的大哥,我和月娥拜天地的时候可要拜拜你!”
萧月楼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就走,再没有回头。
他的目中又蕴含了热泪。
此一别,再见不知是何时。
甚至,连有没有再见的机会都很难说。
天涯召集令一出,天涯海阁内所有的杀手都在找他。
萧月楼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应付。
叶一夕站起来,追出门外,却见萧月楼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重重屋宇间。
“唉,你们都瞒着我,我知道你们是在为我着想,可我是多么的希望你们能告诉我啊,天下之大,江湖之辽阔,这一别,我根本不知道你们会去向何方……”
叶一夕低语着,仍然仰头看着那重重屋宇,神色忧郁。
当夜色降临时,叶一夕还站着。
“一夕,你怎么不进屋?夜里凉,还穿这么单薄,可别生病了。”
忽然,一道声音从叶一夕的背后响起。
叶一夕回过头,看着嗔怒的刘月娥,无声地笑了笑。
“笑什么?”
刘月娥走上前,挽住叶一夕的臂膀,一起走近酒馆。
“大哥在下午回来了。”
“什么?大哥回来了?你这呆子,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去曹府叫我回来——哦,原来你是想背着我和大哥喝酒,唉,你这人啊,我是那么小气的女人吗?有大哥在,我还能不让你喝酒么?对了,大哥在哪儿?”
“他走了。”
“走了?”
刘月娥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度。
叶一夕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但你放心,他说了还会再回来的,到了那时,我俩便正式成亲!”
“成亲?”
刘月娥的脸上忽然布满了红晕,跑进了厨房。
“你这呆子喝酒一向不爱吃菜,你现在一定很饿,我下面给你吃!”
第三章:夜半歌声
星夜中,萧月楼正在山林中奔行,他的目中闪烁着微弱的红芒。
魔心又开始侵蚀他了。
这十几天里,每到黑夜,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是只要他想着那夜的婴儿哭声,他便还能保存有几分自己的意识。
现在,萧月楼神色很挣扎。
他终究还是没能喝到兄弟的喜酒!
尽管他能保持几分清醒,但他还是不敢留下,他怕自己万一被魔心彻底侵蚀,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那将会造成难以弥补的伤痛。
杀手是暗夜中的幽灵,孤独和寂寞才应该是杀手的朋友和兄弟,叶一夕和云菲菲与他的友情就像是上天的一种恩赐,他绝不容自己去毁灭掉这份恩赐!
所以萧月楼执意不见云菲菲。
所以萧月楼执意不告诉叶一夕最近所发生的事,以及天涯海阁发出的天涯召集令。
后面的路将极其的艰难,凶险无比,萧月楼已决定独自去面对。
现在,他又回到了过往的三年里一个人执行任务的那种日子。
与孤独为伴,与寂寞为伍!
只为了心中的目标,一路向北。
萧月楼要去北方的洛阳,那是高飞要去的地方。
他只希望高飞真的就在洛阳等他,那样就能尽快地结束这一切。
午夜,星月的光星星点点地洒下。
夜风吹拂的树叶在哗啦啦作响。
树林里传来阵阵花香。
正在奔行中的萧月楼忽然身形一顿。
这时,有一道似有似无的歌声响起:
江湖路,江湖人。
路在天涯,人已断肠。
何必要挣扎。
人生不过百年,挣扎都是枉然,不如梦一场。
梦里有九曲回廊,有如水月光。
语声婉转低吟,一曲完毕,一股淡淡的哀伤在弥漫。
但萧月楼已眯起了眼,没有被这股哀伤感染。
因为他的梦从来没有这么美好的事物,只有森罗地狱,只有冰冷血光,只有熊熊火光。
这是深夜,此地又是荒郊野岭,怎么会突然出现歌声?
萧月楼的神色已变冷,他缓缓步出树林。
树林外乱石丛生,一块乱石上正站着一道纤瘦的身影。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使她那本就洁白的衣裙表面像是附着上一层淡淡的荧光。
她带着斗笠,面容被斗笠周围挂着的白纱遮住。
萧月楼走出来的瞬间,她当然也看到了萧月楼。
“样貌,身形,还有披风,你果然是他。”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就像轻轻刮过的晚风。
这时萧月楼已看见她的左臂上正搭着一根拂尘,拂尘的根根银丝软软的垂下,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萧月楼道:“你是梦姑的传人?”
她轻笑一声:“看来你已认出了这根拂尘,真是难为你还能记得家师。”
萧月楼不语,只是盯着那根拂尘,这根拂尘曾是燕云梦姑的趁手武器,名唤情丝三千,一经使出,根根银丝便凶猛地击出。
情丝三千,炙热而又狂野!
梦姑在世的时候,当世绝没有几人敢去领教情丝三千的威力。
只可惜,在两年前,萧月楼一剑洞穿了梦姑的咽喉。
她忽然道:“你一定想不到家师死在你剑下时,我正好瞧见了。”
萧月楼道:“那你当时为何不出来报仇?”
她道:“家师都躲不过你一剑,我又怎会是你的对手?”
萧月楼道:“难道两年过去,你的实力已突飞猛进?”
她温柔地笑道:“说来惭愧,我的根骨不佳,实力比之以前,只进步了一点点。”
萧月楼道:“所以你现在有把握杀了我为梦姑报仇?”
她道:“我虽然有所进步,却远没达到师傅的高度,若是面对两年前的你,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但现在么——”
萧月楼目光冰冷,道:“现在又如何?”
她娇笑道:“现在你的实力定然已不复从前,杀掉三名顶尖高手定然已让你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更何况,你的剑呢?我好像没有看到你的剑。”
萧月楼的心已沉了下去,他万万没想到通州城的事已经传了出来,不过想想也是,慕云霄都收到了消息,那江湖中的人自然也知道了。
这么看来,恐怕有很多人都在像这女子一样在到处找他!
萧月楼道:“我是个杀手,你总该明白杀手杀人的手段不只有一种,没有剑,我还有刀。”
他已从腰间取出了月如钩。
月光下,弦月一样的银白刀身已开始散发出寒气。
“好,我倒要看看用刀的你又有多强!”
话音一落,情丝三千已挥击出。
星月下,那根根银丝已挺直如剑,其上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尚未来到近前,便有一股嗜血的杀机在弥漫。
萧月楼眯着眼,月如钩已随着他的手臂在翻飞。
寒冷的刀光接二连三的闪过。
他每劈出一刀,人便往前欺近一步。
当最后一刀落下时,他已来到她的面前,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她忽然间后退,身形飘然而起,洁白衣裙在翻飞,如一只飞燕,然后身形蓦地一折,竟又回转,手里的拂尘再度击出。
萧月楼人在乱石间,面对挥击而来的拂尘,他忽然扬起了月如钩,刀身上的寒光更盛。
这一刀很快!
咔——
刀已斩在了拂尘上。
情丝三千忽然间就落了下去,这一刀已斩断了拂尘的柄!
与情丝三千一同落下的还有她的心。
她的心像是在一瞬间就坠落进无尽的深渊里。
这个人怎会还有这样的实力?
难道在短短半个月里,他的实力已经恢复了?
她已不敢想象,只觉遍体生寒。
现在,她已飘落在地面,萧月楼正站在她的身边。
这个距离,只需要萧月楼轻轻一挥刀,她便会立刻死去。
师傅,徒儿无能,不能为你报仇了。
斗笠下,她忽然闭上了眼睛,静等死亡降临。
风还在吹。
衣裙还在飘动。
自己的呼吸声若有若无。
这一切的感觉都是那么真实。
她忽然睁开了眼睛,就看到萧月楼正站在一块岩石上,抬头望着夜空里的星月,双手垂在腿边,月如钩在静静地闪烁着寒光。
“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已不想再杀人,我杀的已太多。”
“可我却是来杀你的,你打算就这么放过我?”
“难道你还想跟在我身边?”
“可是你纵然放过我,我也不会对你有丝毫感激,迟早有一天,我还是会回来杀你!”
萧月楼凝望着星月,星月已在他的眼睛里,他淡淡道:“我只希望那一天来临时,你真的有了能杀死我的能力。”
“我从你的言语里听出你好像很消极,为什么?”
萧月楼道:“如果有一天,你的手上沾染的鲜血跟我一样多时,你会明白的。”
她身体一震,凝目去看萧月楼,但白纱的遮挡让她有些看不真切,她霍然掀开白纱,再度望去,竟从萧月楼静立的身影中看到了一股沉重的落寞之意。
然后她转过目光,蹲下身拾起被斩断的拂尘,抚摸着那根根银丝,她转身就走。
“江湖路漫长。
江湖人多迷惘。
纵然梦一场又怎样?
醒来仍不知身在何方。
刀光剑影,恩情仇怨,交织成的一张网已困住了每颗心。
可是江湖人啊……
你是否已忘了自己初入江湖时的模样?”
女子已消失在乱石间,但她那婉转低吟的歌声仍还在回响。
萧月楼回过身,看着女子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初入江湖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一心只想完成任务,成为天涯海阁最厉害的杀手。
当时有多意气风发,现在就有多意气消沉。
自从手上沾满鲜血后,萧月楼便已明白,那些过往已经成了一场回不去的梦。
甚至于,他连想都不敢再去想。
咳咳……
萧月楼忽然弯下腰咳嗽起来。
月光下,点点惨绿的鲜血从其嘴角落下,他的神色有些难看。
刀,毕竟不是他所擅长的武器。
无论是形状,还是重量,都远远没有剑握在手里那么有契合感。
此前萧月楼强行以月如钩硬接情丝三千,已耗费了他诸多内力。
与三名顶尖高手一战,他自然也受了很重的内伤。
尤其是莫凡最后刺出的那两道剑意,威力实在太强了,一道划过肩膀,肩膀上的伤到现在还没痊愈,另一道虽然在付出血吻剑破碎的代价下挡住了,但他的内腑其实已大受震动。
这等严重的内伤更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的。
眼下的危机虽然已经被化解,但在未来,像这样的危机还会源源不断地到来。
这刀他是断然不能再用了。
必须要去找一柄剑。
没有剑,便不能使出他的万象剑典。
但在这之前,他还有几件事要做。
萧月楼的手忽然扬起,在脖子间一扯,他的披风便已落了下来。
血红的披风曾是他最钟爱的,现在却只能眼看着披风落在乱石间。
然后他开始用月如钩整理自己的乱发。
刀光闪烁,一缕缕发丝被斩断。
很快,本是凌乱的头发现在已少了很多棱角。
做完这些后,他又轻咳了两声,调整了一下声线,声音变得厚重了几分:“看来这些还不够!”
最后再充满眷恋的看了一眼乱石间那血红的披风,萧月楼身形一闪,融进了夜色中。
第四章:藏剑山庄
说到剑,就不得不提起藏剑山庄。
藏剑山庄已在江湖中屹立了近百年之久,传闻其宝库里收藏的剑器数以千计!
萧月楼要想取得一柄趁手的利剑,唯一的选择就是前往藏剑山庄。
幸好,藏剑山庄的所在与他本来的路线并没有多少偏差。
离州境,鼎鼎大名的藏剑深渊里,雾气弥漫,九座山峰从深渊里呈环形如剑一般直入云天。
每一座山峰之间的距离都在五十丈开外,互相之间有上下各两道手臂粗的铁索相连,除此之外,每一座山峰上还另外有四道铁索一起伸向中心。
在那里,还有一座山峰,顶端是一处宽阔的平台。
远远看去,那平台极为平整,就好像是被一剑给斩出来的。
但每个江湖人都知道这世上断然不可能有这种可以斩断巍峨高峰的剑和剑术!
这完全是天地自然的鬼斧神工所造就的。
在那平台上,坐落着数幢屋宇,这便是藏剑山庄!
当萧月楼来到藏剑山庄周围那九座山峰中的其中一座时,那山峰左右前三方延伸出去的四道铁索忽然震颤起来。
十二道长逾五十丈的粗壮铁索同时震颤时发出的响声绝不好听。
萧月楼已皱起了眉头。
“来者何人?”
很快,铁索震颤的声音变小,从左边临近的那座山峰处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
萧月楼长声道:“取剑人。”
“赠剑大会明年才会举办,你难道不知道?”
萧月楼道:“自然知晓。”
“那你快走吧,等明年再来,山庄藏剑无数,总有适合你的一柄,你不用担心到时会得不到一柄合适的剑。”
萧月楼道:“若我今日非取不可呢?”
那道瓮声瓮气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只有赠剑大会举办时,山庄才会接待江湖人,这是规矩。”
萧月楼道:“这只是规矩一,还有规矩二。”
话音一落,左边临近的那座山峰里久久没有传来声音。
只有从深渊里冲出来的风在呼呼作响。
萧月楼说完便闭上嘴巴,身形挺立,面容沉静,眼睛直直望着前方那平台上的藏剑山庄。
良久。
与左边临近山峰相连的四道铁索忽然又震颤起来。
萧月楼侧头望去,就看到一只椅子从铁索上滑了过来,在椅子上,正端坐着一名中年人。
随着椅子的滑动,椅子下的滑轮滚动着。
不多时,椅子就已滑到萧月楼所在的山峰旁。
咔——
椅子停住,中年人从椅子上站起,走到萧月楼的面前,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紧盯着萧月楼,似要将萧月楼给看个通透。
半晌,中年人才瓮声瓮气道:“你确定要选第二条规矩?”
萧月楼道:“我想我的意思已足够明显。”
中年人沉沉一笑,道:“你的轻功很强?”
萧月楼道:“还算不错。”
中年人道:“哦?那在江湖中可有名气?”
萧月楼道:“无名。”
中年人点头道:“确实,也只有无名之辈才敢痴心妄想,有名气的人大多都怕死的紧。”
萧月楼并不想耗费过多的口舌,只是道:“可以开始了吗?”
说实话,萧月楼很想不顾及这个中年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闯进藏剑山庄。
但他不能这么做,一来藏剑山庄里不乏高手坐镇,二来他不想因为硬闯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尽管他对自己隐匿踪迹的手段很有自信,但天涯海阁里的那群杀手几乎都受过和他一样的训练,他还是要以防万一。
中年人道:“我一向很欣赏像你这种在江湖中没有什么名气的人,因为你们一向不怕死。
以往也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来到这里,同样选择了第二条规矩,但却无人成功,尽数跌进了这深渊里。
你应该清楚我们每次架起这几道铁索都要耗费很多精力,所以——”
中年人语声一顿,凝视着萧月楼,神色已变冷,继续道:“所以欣赏归欣赏,但我还得看看你的实力,因为我已不想再带着弟兄第十六次再白费精力架这些铁索了。”
面对中年人带着压迫感的目光,萧月楼并没有选择避开,毫不避讳地直视回去,道:“你想怎么证明?”
中年人道:“很简单,你有没有注意到载着我过来的机关椅?”
萧月楼点了点头。
“机关椅现在与我们之间的距离有七丈,待会儿我数三个数,数完后我俩同时冲过去,你若先我一步坐上机关椅,我便认可你的实力。”
萧月楼忽然笑了,笑容中透出一股玩味之意,道:“你要同我比试轻功?”
中年人并不在意,只是道:“无名之辈确实很狂妄,你最好是严阵以待,我的轻功可不弱。”
萧月楼不以为意,道:“你可以开始了。”
“三!”
中年人说出了第一个数,已开始凝聚起内力,然后他看了眼萧月楼,却发现萧月楼仍静立着,没有任何表现。
“二!”
中年人已默默地将内力运转到双腿,却发现萧月楼正对着他咧嘴一笑,整个人看起来很松弛。
这到底是真有实力,还是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中年人突然有一种被人忽视的感觉,这年轻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让他很不悦。
“一!”
中年人蓦地脱口而出,话音未落,人已窜起,刚奔出一步,便觉身旁刮起一股强劲的风,这风在刹那间将他的发带刮落,发丝便落了下来,挡住了他的眼帘。
然后他就从发丝之间看到萧月楼已经坐在了机关椅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好快!
中年人此刻内心只有这一种感觉,他还只奔出了一步,而这年轻人却已经跨越了七丈距离坐在了机关椅上。
这等轻功已经不能用高明来形容,完全可以说是惊世骇俗!
咳咳——
中年人干咳两声,脸色微红,默默地把脚收了回来,对着萧月楼微微躬身抱拳道:“朋友的轻功实在令人叹服,适才多有得罪,不知朋友高姓大名?”
“萧月楼。”
萧月楼?
江湖上好像确实没有这号人物。
但能有这种轻功的人在江湖上岂会是无名之辈?
不过,江湖中谁强谁弱好像都和藏剑山庄没有什么关系。
中年人道:“萧兄弟,但愿你会是藏剑山庄建立这条规矩以来第一个做到的人。”
萧月楼道:“你放心,我定竭尽所能,不让你们在架设这铁索时会觉得白费精力!”
哈哈哈——
中年人长声大笑,蓦地沉声喝道:“兄弟们,都出来看看,这位萧兄弟要凭一条铁索进入山庄了!”
立时,其余八座山峰上都闪身出来几道人影,纷纷把目光聚焦于萧月楼的身上。
“好家伙,又有人妄想一举得到山庄的尊重了。”
“没办法,凡是山庄所尊重的人,其内的藏剑可供其任选一柄,老实说,如果我不是山庄的人,我都想前来一试!”
“你就算了,以你的轻功,怕是没走出几步就跌落进深渊,尸骨无存了!”
“哎,我说三哥,你调侃归调侃,不带揭人短的。”
“……”
这些人一出现,就七嘴八舌起来,言语中多是嘲讽和揶揄。
中年人面色微红,道:“我这些兄弟性子跳脱,倒是让萧兄弟见笑了。”
萧月楼笑了笑,并未答话,人已离开机关椅,来到山峰边缘,凝望着藏剑山庄的所在,他的神色已变得凝重起来。
中年人见此,疾步上前,一掌拍在一处机关上,那连接着藏剑山庄所在平台处的四道铁索中立刻解开了一道。
这道铁索便震颤着坠落进深渊,半晌才响起一声轻微的撞击声。
其余山峰上的人立刻同时噤声。
啪啪——
中年人一连拍中两处机关,又有两道铁索解开,坠落进深渊。
现在,已经只剩一道铁索了。
从深渊下刮起来的风愈加猛烈,这道孤零零的铁索已开始震颤起来。
中年人退后几步,郑重道:“萧兄弟,请小心了,如果感到事不可为,还请果断后撤,宝剑虽好,那也没有命重要啊!”
“多谢提醒,但我今日本就是为剑而来,你放心,我一定会进入藏剑山庄!”
萧月楼说完,凝神静气,目光紧紧盯着震颤着的铁索,仔细倾听着铁索之间摩擦的嘶鸣声。
但深渊里刮起来的风时而猛烈,时而轻柔,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捕捉到其规律。
但萧月楼一向都很有耐心,最后再看了一眼震颤的铁索,然后闭上了眼睛,继续去感受深渊里的风。
所有山峰上的人都在紧密关注着萧月楼的一举一动,每个人都已瞧见萧月楼闭眼,心里都是一惊,有人忍不住失声道:“他要做什——”
话未说完,他便自己捂住了嘴巴,只是大睁着眼睛,生怕因为发出半点声响而影响到了萧月楼。
他们都是藏剑山庄的守门人,几乎常年都守在这九座山峰上,这些年里,见过了十几名江湖人因为选了第二条规矩而失足跌落进深渊。
尽管每次重新架那三条铁索让他们心生怨忿,但更多的还是佩服那些敢于踏上这道铁索的人。
所以他们从心底里希望真的能有人从这条铁索上走进藏剑山庄,然后去选取自己最钟意的那柄剑——赠剑大会当然不一定会送出每个收到请帖的人最钟意的那柄剑。
所以,他们这些年里见过了太多人怎么踏上这条铁索的,但现在,萧月楼的表现在以前从未出现过。
难道闭一闭眼就能忘却掉震颤的铁索?就能忽视自己是站在深渊的上空?就能避开那深渊里刮起来的道道狂猛的寒风?
如果当真有这么简单,那也不可能至今为止都没有人能走过这条铁索了。
不过,这个年轻人既然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用意。
所有人虽然猜不到,但绝不会认为萧月楼这么做是在无的放矢。
当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时,萧月楼终于捕捉到了从深渊里刮起来的那一股股风的规律。
它们或是狂猛,或是轻柔,但每过几息便会有一个很短暂的停顿。
这停顿很短很短,但却足以让萧月楼做出应对来。
三。
二。
一!
就是现在!
萧月楼仍还闭着眼,但他的身形已跃起,趁着风的停顿的那一瞬间,他已闪电般落在了铁索上。
所有人大睁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只见那铁索还在摇晃,但萧月楼的身形却奇稳无比!
可是铁索本就在震颤,那站在其上的人怎么可能稳如磐石,而不跟着一起摇晃?
除非他根本没有落足在铁索上!
“他的轻功比我预想的还要厉害,他到底是谁?”
中年人低语着,目光紧紧盯着萧月楼的背影。
这时,那深渊里刮起来的风又一次有了短暂的停顿,萧月楼毫不迟疑地一脚点在铁索上。
铁索震荡间,他的身形一展,竟如鸿雁一般飘起,轻飘飘地飘出了七丈距离!
但所有人见此,却惊得眼珠子都快凸出眼眶,在他们的眼里,只看到萧月楼身形一闪,仅仅是半个呼吸的时间,就已远在七丈开外!
恰在此时,铁索震颤地更强烈了,那是因为从深渊里忽然刮起来一股狂暴的风。
这股风不在萧月楼预料之中,萧月楼显然也没料到这股风竟有如此强劲,竟冲击得铁索开始翻转起来。
嚓——
萧月楼脚下一时不稳,竟从铁索上滑落,往深渊里坠去。
啊——
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呼一声,暗道这年轻人终究还是要步那些前者的后尘。
本以为他会是第一个做到第二条规矩的人,却没想到下场还是跟别人一样。
看来,这次架铁索的精力又是白费了。
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晦暗。
但下一刻,每个人又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嘶吼:“这……这怎么可能!”
第五章:进藏剑阁
只见萧月楼本是向深渊坠下的身形蓦地一顿,整个人竟在刹那间停滞在半空中,然后以脚勾出震颤的铁索,随着铁索的翻飞,他的人也跟着上升!
这时,那股突兀地狂暴之风消失,萧月楼又重新站在了铁索上!
他是怎么做到的?
所有人心里都涌起这个疑问。
那在半空中的刹那停滞,已触及到了他们的认知盲区。
到底要多灵巧的轻功才能做到这一点?
就在所有人眼现疑色的时候,萧月楼再度跃起,落下时已来到了铁索的中段!
每个人都知道震颤的铁索中段才是最危险的,当即压下心里的疑惑,定睛细看。
萧月楼一踏上铁索中段,便明显感觉到铁索震颤的频率和弧度比之先前要剧烈得多。
他再也不能保持得向先前一样稳如磐石,而是跟着震颤的铁索一起晃动起来!
但萧月楼仍然紧闭着眼,此时此刻已相当危险,他决不能分神。
铁索震颤的更加剧烈,萧月楼整个人开始东倒西歪起来。
所有人都看的心肝直颤,生怕萧月楼一失足就会坠落下去。
但萧月楼的脚就像一块强有力的磁铁,牢牢地站在铁索上,看着虽然险象环生,但愣是没有从铁索上滑落。
又等了片刻,刮起的风再次出现了停顿。
萧月楼把握住机会,双手一展,整个人如大雁展翅,眨眼间便已掠出七丈距离。
他就这么过了?
他居然真的过去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神色又惊又喜,然后每个人都坐上自己的机关椅,滑向藏剑山庄。
中年人则只有先滑回原先的山峰,然后再滑向藏剑山庄。
萧月楼既能过了铁索的中段,那后面根本不用再去看。
当中年人回到藏剑山庄前时,刚才的一众兄弟们皆聚在一起,在望着前方的那一道铁索。
中年人也望过去,便见萧月楼从铁索上轻盈地走来。
“这人要是个无名的江湖人,我他妈直接当场一头撞死在山庄的大门前!”
中年人看着潇洒走来的萧月楼,这样低语着,但他的眼中满是钦佩。
对于很多轻功高手来说,五十多丈的距离只需要脚下几点便可以掠过,但那只是在地面。
而想要从这万丈深渊上的铁索上掠过,需要的远不止是超群的轻功,还有缜密的思维,以及处变不惊的态度,三者缺一不可!
这时,萧月楼的脚已踩在地面上,他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衣衫已经湿透,满脸都是汗珠,显然刚才走过这五十多丈的铁索着实消耗了他不少精力。
回身望去,铁索还在震颤,深渊里还有风在不断地刮起。
这时,身后传来了喝彩声:“萧兄弟真是好本事!我等佩服!”
萧月楼转过身,就见以中年人为首的一群人正满脸敬意地望着他。
轰——
藏剑山庄厚重的大门忽然开启,一行二十人着清一色地蓝白相间地紧身服饰,腰悬长剑,从大门内鱼贯而出。
然后分成两排守在大门的两边。
“好,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英雄能够从那铁索上安然而过,本以为定然又是一个胆大妄为的将死之人,没想到竟教老夫错过了一场奇观,真是遗憾,遗憾啊!”
一道爽朗的声音从大门里传了出来,紧接着一道身材健硕的人影从中走出。
这是一个看起来年逾五十的中年人,身着黑金相间的长袍,在双袖上绣有两朵娇艳的蔷薇,他行走起来衣袍翻飞,透出一股沉凝的气势,目中闪烁着精光,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威严之感。
“我等见过庄主!”
这人一出现,先前守在九座剑峰上的人莫不躬身行礼。
这就是藏剑山庄的当代庄主游潜龙?
果然有几分气势!
游潜龙大步走来,人群立刻散开一条道,他也终于见到了萧月楼。
游潜龙的神色不由一呆,忍不住道:“我本以为有如此超群轻功的定然是年纪已不小,没想到竟然是一位少年英雄!”
萧月楼的年纪当然已称不上少年,但以游潜龙的年纪来看,他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确实可以少年相称。
这时游潜龙已来到近前,萧月楼第一次在江湖上做起了抱拳的动作,道:“游庄主的气魄和胸襟晚辈早已心生敬仰,此次亲眼一见,更觉游庄主风姿潇洒,器宇轩昂!”
这番话完全是出自萧月楼的真心,毕竟藏剑山庄藏剑不易,却能每十年举行一次赠剑大会,凡是被其邀请者,每个人都会被赠送一柄利剑,却不要任何报酬,这等所作所为值得萧月楼敬重!
游潜龙哈哈笑道:“小英雄谬赞了,比起藏剑,我更想见见江湖中的青年才俊,所以才厚着脸皮搞了个大会,在外人看来定会以为我是在炫耀藏剑山庄之底蕴,但实际不过是我这一番私心在作祟!”
游潜龙说完一把拉住萧月楼的臂膀就往山庄内走去,边走边道:“还不知小英雄尊姓大名?”
“晚辈姓萧,名唤月楼。”
“萧月楼?萧萧秋风,月满西楼,正是中秋月圆时,好名字好名字啊!”
这时,两人已走进山庄,那守着大门的二十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藏剑山庄的大门再次关闭。
中年人道:“你们可还记得庄主有多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有人回道:“我记得,那还是赠剑大会。”
中年人黯然道:“竟然已差不多十年了,庄主为了藏剑山庄终是付出了太多,我们走吧,继续回去守着剑峰。”
“是!”
……
……
藏剑山庄内,萧月楼拒绝了游潜龙要拉着他喝上几杯的意思,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他此来本就是为了寻一柄契合他的剑,一点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喝酒上。
见此,游潜龙没有半分不悦,欣然带着萧月楼前去藏剑阁。
远远望去,只见藏剑阁隐于苍松之间,露出来的一角屋檐色泽有些暗沉,透出一股悠远之意。
据游潜龙介绍,这座藏剑阁从藏剑山庄建庄之时就已建立好,如今过去了近百年,藏剑山庄都已翻新了几次,这座藏剑阁却从来没有翻新过。
轰隆隆——
沉重的藏剑阁大门被游潜龙推开,然后带着萧月楼走了进去。
只见藏剑阁内上百盏长明灯灯火通明,映照得其内那琳琅满目的剑器在熠熠生辉。
萧月楼人站在藏剑阁的中央,环视四周,心里顿生出一股惊叹来。
这里的剑器数不胜数,藏剑山庄耗时近百年才将它们齐聚一堂,定然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
游潜龙道:“不知萧老弟想要一柄什么样的剑?”
萧月楼道:“越锋利越好,越趁手越好。”
游潜龙皱眉道:“这里的每一柄剑都很锋利,但想找到一柄趁手的,怕是要花费不少时间。”
趁手的意思就是高度契合感。
但剑客与剑的契合感却是需要长时间的相处才会产生的。
游潜龙隐隐觉得萧月楼此行怕是要失望了。
见萧月楼正往那些发着光的剑器走去,游潜龙不由道:“这里的剑虽然够锋利,但却不适合你,走,我带你去看几柄最有名的剑!”
最有名的剑?
萧月楼跟着游潜龙上了二楼,二楼的空间虽然跟一楼一样大,但却没有摆放一柄剑,只在东南西三面各摆有一只锦盒。
游潜龙笑道:“不知萧老弟有没有听说过风残阳?”
萧月楼失声道:“一百年前的剑术高手风残阳?听说他以一柄残阳剑震慑世间,直到老死都不曾寻到一个真正的对手,只能带着满腔烦闷赴了黄泉。”
游潜龙赞叹道:“萧老弟懂得还不少。”
萧月楼道:“作为一个剑客,想不知道风残阳前辈都很困难,不只是手里一柄残阳剑锋利惊人,就连他自创的残阳剑经都闻名于世,只可惜,随着他的逝去,残阳剑与残阳剑经都已消失不见。”
蓦地,萧月楼话锋一转:“游前辈为何会提及风残阳前辈?莫非……”
萧月楼立即住口,人已看向了游潜龙身边的那只金色锦盒。
游潜龙笑道:“萧老弟果然聪慧,这只锦盒里虽没有残阳剑经,但却躺着一柄残阳剑!”
锦盒已被游潜龙打开,其内一柄通体明黄色的阔剑正散发出寒气,在其剑格上正刻有两个字:残阳!
在游潜龙的微笑示意下,萧月楼已带着激动的心情拿起残阳剑。
这就是风残阳前辈的残阳剑?
只觉入手冰寒,手指从剑峰上划过,指肚立刻有一种被冰冻住的感觉,血色尽褪,只有一片白!
刷刷刷——
萧月楼握着残阳剑,随手在空中抖出几朵剑花,那剑花竟是昏黄色,就像夕阳一样。
够沉,够利,造型也格外的大气。
萧月楼又把玩了几下,然后将其放进锦盒里,摇了摇头。
残阳剑是好剑,若是在他手里,假以时日定会大放异彩,但不适合现在的他。
因为太沉了。
游潜龙见此已明白萧月楼的意思,走向南面的那只锦盒旁,道:“如果你觉得残阳剑太沉不适合你,那你可以看看这柄剑。”
萧月楼走过去,道:“这柄剑有何来历?”
游潜龙目中一片悠远之色,道:“这柄剑名唤清辉!”
萧月楼诧异道:“清辉剑?”
他的记忆中没有这柄剑的名字。
游潜龙道:“清辉剑只是它的其中一个名字,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月吻剑!”
“月吻剑?”
萧月楼忍不住失声道。
清辉他确实没听说过,但月吻他可是知道的。
这次轮到游潜龙诧异了,他喃喃道:“月吻这个名字天下少有人知,看萧老弟的神色,莫非知道不少?”
第六章:削木为剑!
萧月楼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曾听家师在多年前提起过一嘴,他曾说当今天下名剑虽有不少,但能被他放在眼里的只有这柄月吻剑。”
慕云霄既是天涯海阁的阁主,也是他的师傅。
这番话是在他从慕云霄手里接过血吻剑时听到的。
他还记得当时慕云霄的神色有几分痛苦,语声也透着一股怅然和遗憾。
那时萧月楼尚还年幼,并没有在意慕云霄当时的神情,如今回忆起来,他几乎可以肯定慕云霄定然与这柄月吻剑曾经的主人之间有一段难言的纠葛。
游潜龙叹道:“如此听来,萧老弟的师傅定然也是一位奇人,要知道这柄月吻剑已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近五十年,前不久才被请进这藏剑阁。”
游潜龙忍不住问道:“不知这位奇人是否还健在?”
萧月楼默然不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慕云霄当然还好好的活着,并且已经派遣了天涯海阁里近乎所有的杀手前来寻找他。
见游潜龙还要再问,萧月楼忙转移话题,此时此刻他并不想提及慕云霄,只是道:“不知那最后一只赤色锦盒里的又是哪柄剑?”
游潜龙讶然道:“萧老弟难道不想看看这柄月吻剑?说不定它正好适合你。”
萧月楼没有答话,只是摇着头,径直走向东面的那只赤色锦盒。
游潜龙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神色。
这时,萧月楼的手已伸向了赤色锦盒。
锦盒被他打开,他的神色忽然就变了。
只见其内赫然静静躺着一柄剑身细窄而狭长的剑!
形状竟与萧月楼那已经碎裂的血吻剑一模一样!
就连剑身上那如云霞一样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萧月楼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剑?”
游潜龙轻叹一声,走了过去,神色复杂地看着这柄剑,轻声道:“赤霞剑。”
“赤霞剑?”
萧月楼疑惑着,已伸手拿起这柄剑,只觉其重量竟与血吻剑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他亲眼看着血吻剑在手中碎裂,他一定会认为这柄剑就是血吻剑,但它的名字却叫赤霞,这让萧月楼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游潜龙道:“其实它也有另外一个名字。”
“另外一个名字?”
“是的。”
“什么名字?”
游潜龙沉声道:“血吻剑!”
“这绝不是血吻剑!”
萧月楼忽然沉声道。
他回头望着游潜龙,目中满是笃定。
游潜龙黯然道:“何以见得?”
萧月楼道:“因为真正的血吻剑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一刹,萧月楼的神色已变了,哀伤,沉痛,遗憾,各色交集。
游潜龙神色恢复如常,道:“萧老弟何以如此肯定?”
萧月楼怔怔道:“因为我亲眼看着它在我的手中破碎。”
哈哈哈——
游潜龙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斥着畅快之意。
见萧月楼目露不解之色,游潜龙道:“萧老弟勿怪,我只是太高兴了。这确实不是真正的血吻剑,但却是家父仿照血吻剑亲手铸造出的,当年家父一见血吻剑的锋芒便爱不释手,想要将其收进藏剑阁,但奈何其主人不肯割爱,便只有作罢。
可家父实在是太喜欢血吻剑了,便在耗费了数百柄剑胚之后才仿造出了这柄赤霞剑。”
萧月楼万万没想到血吻剑竟与藏剑山庄还有这等渊源,神色中满是震惊。
游潜龙道:“不知萧老弟的血吻剑从何而来?”
萧月楼道:“家师亲手赠予。”
游潜龙惊奇道:“莫非萧老弟的师傅就是林山河?”
见萧月楼神色茫然,游潜龙道:“林山河就是当年家父所见的血吻剑的主人。”
萧月楼这才摇头道:“不是。”
游潜龙脸上顿时浮现出遗憾之色,道:“看来血吻剑在这一甲子之间定然已换了主人,想想也是,当时的林山河便已年过四十,若是现在还活着,那已经是百岁高龄,江湖中人能活到百岁的还没出现过呢。”
百岁高龄?
慕云霄确实年事已高,满脸苍老之态,但在萧月楼想来,应该顶多八十多。
看来,慕云霄并不是游潜龙口中的林山河。
轻轻将赤霞剑放入锦盒,萧月楼长叹一声:“看来藏剑山庄虽然藏剑无数,但我却寻不到一柄合适的剑。”
游潜龙道:“萧老弟既然是血吻剑的主人,那这藏剑阁内的这些剑当然入不了你的法眼,倒是要令萧老弟白跑一趟了。”
萧月楼道:“其实在来之前,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天下间,又怎么会有一柄甫一接触就契合自己的剑呢?”
游潜龙点头道:“确实,剑客与剑之间的契合感本就需要经年累月的相处才会产生,但萧老弟既是一名剑客,身边又岂能没有一柄剑?不如就带走这柄残阳剑吧?”
萧月楼道:“游前辈的心意晚辈领了,但残阳剑真的不适合我。”
说完,萧月楼便往楼下走去。
游潜龙看了一眼那只躺有月吻剑的锦盒,刚想说什么,便见到萧月楼的身影已从二楼消失,忙跟了下去。
出了藏剑阁,萧月楼的神色有些晦暗。
没想到耗费了诸多内力过那铁索,却没能有一丝收获,他的心里有些不甘。
他抬头看天,天色也有些阴暗,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蓦地,萧月楼的神色一亮,他竟瞧见几株清脆的苍松之间竟然有一株灰色的大树扎根其间,其高竟有十丈左右,在这遍地苍松之间属实扎眼。
萧月楼忍不住问道:“游前辈,这是什么树?”
游潜龙在其身后笑道:“它叫青龙木,质地极硬,几乎可比精铁。”
萧月楼再看了一眼,回头道:“不知游前辈可否送我一截这青龙木的枝干?”
游潜龙诧异道:“莫非你……”
见萧月楼微笑颔首,游潜龙欣然道:“你想要便去取就是,说实话,此次藏剑山庄没能帮到你,我心里很抱歉。”
“不怪前辈,是晚辈要求苛刻了。”
萧月楼说完,已飞身过去。
咔——
取出腰间的月如钩用力一劈,青龙木的一截枝干便已被斩断。
萧月楼落在地上,削去枝干上的枝叶,看了一眼那笔直的枝干,然后闭上了眼。
游潜龙抱着双臂,静静地观看。
不多时,萧月楼的手忽然动了,月如钩在他的手上飞速的翻飞。
咔咔咔——
声响连绵不绝,枝干上不断有碎屑飘飞。
时间在流逝。
游潜龙的手臂已有些发酸,他不由垂下手臂继续观看。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游潜龙已坐在了一张椅子上,手里正抱着一只小巧的紫砂壶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茶。
而萧月楼还站在原地,手里的月如钩还在飞快地翻飞,在他的周围,赫然已落满了极为细小的青龙木碎屑。
当第七壶茶喝光后,游潜龙只觉得肚中再装不下一滴茶水,便让人撤了椅子,站着观看。
时间又流逝了近半个时辰后。
萧月楼忽然收起了刀,那截青龙木的枝干现在已被他削成了一柄木剑!
望着这柄木剑,萧月楼的神色中有几分满意。
他依着血吻剑的造型所削出的这柄木剑竟与血吻剑一般无二!
无论是长度,还是大小,还是剑身上的云霞,都一模一样!
啪啪啪……
身后忽然响起鼓掌声。
萧月楼一回头,就见游潜龙正微笑着在鼓掌。
游潜龙道:“想不到萧老弟的刀法竟这么神奇,在短短几个时辰内便将一截手臂粗的青龙木削成血吻剑的模样,若是家父还健在,见了也一定会自愧不如!”
萧月楼道:“晚辈怎可与老庄主相比,木头和剑胚终是不一样的。”
游潜龙道:“莫非萧老弟以后就打算带着这柄木剑?”
萧月楼点了点头:“找不到契合自己的剑,也就只能用自己亲手削出的这柄木剑来代替了。”
游潜龙道:“那萧老弟可要注意了,木剑毕竟不是真正的剑,青龙木固然坚硬,但毕竟还是敌不过真正的剑。”
“晚辈自然知晓的。”
萧月楼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天色已有些黑暗,忙道:“晚辈此行既已得到了剑,便不再叨扰前辈了,告辞!”
游潜龙道:“这么快?我还想留萧老弟在山庄里多住几日了。”
萧月楼正色道:“实不相瞒,晚辈眼下还有要事在身……”
游潜龙挥了挥手打断道:“去吧,从你那么急切地想要找到一柄契合自己的剑时我就知道你定然遇到了麻烦事,我也就不再留你了!”
萧月楼立刻转身就走。
离开藏剑山庄的时候,坐在机关椅上滑向剑峰,在滑至深渊之上时,遥望着远处在风中摇曳的那条铁索,心里不由有些唏嘘。
此刻亲眼所见,方知自己当时从铁索上走过是有多么的凶险。
光是下方的无尽深渊就让他看得心惊胆战。
若是再来一次,萧月楼不认为自己还有胆子敢踏上铁索。
回到剑峰上,那中年人早已在等候,见萧月楼手上竟只有一柄奇特的木剑,不由疑惑道:“山庄藏剑无数,萧兄弟怎么只拿了一柄木剑?”
萧月楼扬了扬手里的木剑,笑道:“藏剑虽多,但却只有这柄木剑最适合我!”
中年人望着萧月楼的身影从剑峰上消失,他还是有些不明白萧月楼话里的意思。
第七章:刺剑式
此行去洛阳,山水有万重,路途极为遥远。
白天时,萧月楼会加紧赶路,到了夜晚,他便会寻一些僻静之地歇息,为的就是怕魔心入侵时,性情大变之下再伤及无辜。
在歇息之余,他还会练剑。
剑术之道,一日不练,便会倒退。
木剑的形状、重量虽然都与血吻剑一般无二,但毕竟不是真正的血吻剑。
木剑由他亲手削成,契合感虽有,但并不太强烈。
所以萧月楼便只有通过无数次的练剑来加强这股契合感。
他练剑的方式很奇怪,没有很多的招式,只有刺剑式!
削、点、扬、挥等等这些剑式都已被他摈弃。
在每个夜里,趁神智还清醒时,进行一遍遍枯燥的刺!
无论是谁,日复一日地只做一个动作,时间久了都会感觉枯燥无比,甚至会拒绝继续这一个动作。
但萧月楼毕竟不是一般人,他的毅力也远非常人可比。
嗤嗤嗤……
这已是第十个夜晚,一处幽深僻静的树林里又响起了萧月楼的木剑刺出的声音。
清凉的月色中,萧月楼正在对着一截手臂粗细的树枝一遍又一遍的刺出木剑。
每次木剑刺出,便会在空气中划出嗤嗤的声响。
但其实木剑周身并未有任何内力附着的迹象,之所以有这种响声完全是因为他刺剑的速度太快了!
一般人一息间顶多刺出三剑,剑术入门者在内力的加持下,或许能刺出六剑,剑术精通者可以达到七剑,再往上,要想多出一剑便是难上加难。
但萧月楼一息间竟可以刺出九剑!
这不只是因为他有着深厚的内力,还因为他的剑术造诣实在太高。
而且万象剑典的精髓就在于刺!
可以说,早在他开始练武时,他便已进行过了无数次的刺剑式!
十息过去,萧月楼已刺出了九十剑!
蓦地,萧月楼停了下来,闪烁着微弱红芒的眼睛里有一丝疲惫。
一息九剑就已很耗心神,更不用谈十息九十剑了!
木剑垂下,萧月楼的神色有些黯然。
他虽然能一息间刺出九剑,但却还是不明白莫凡死前曾讲过的剑意是什么东西。
想一想,他刺九剑只需要一个呼吸,那只刺一剑所需要的时间该是多么的短?
但在他那一式水惊月下,莫凡却能凭借刚悟到的剑意反应过来,还能及时反击!
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剑意的加持下,剑客的反应更敏锐!
若是能领悟到剑意,萧月楼有信心刺出的剑比现在还要快!
纪宇曾补充过,剑术与意识杂糅在一起,即是剑意。
萧月楼自问剑术还不错,但那所谓的意识究竟是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有头绪。
这时,萧月楼忽然发现有几道细细的光线从那树枝上的枝叶间射了下来。
这树枝枝叶繁茂,互相遮盖,根本没有空隙,月光怎会从其中照射下来?
萧月楼带着疑惑,走近一瞧,这才发现月光并不是从枝叶间射下来,而是从树叶中!
月光从一片树叶上的一道肉眼难见的裂缝中钻了进来!
九片树叶,九道极为微小的裂缝!
从裂缝中透出来九丝月光。
这月光落进了萧月楼的眼睛里,他只觉心里有些瘙痒。
这些裂缝定然是他刚才刺出的木剑所造成的!
但萧月楼清楚记得自己的每一剑都没有刺中树叶,树叶又怎么会被他刺出裂缝来?
难道……
萧月楼忽然想起那夜牡丹阁里李秋柏与柳不惊之间的一战!
当时柳不惊甫一出剑,宽阔的大厅内遍布的三十六盏灯在刹那间同时熄灭,事后李秋柏曾言及他是用近乎实质般的剑势侵占了所有火苗的空间,这才导致那些灯火熄灭。
看着眼前晃动的树叶,萧月楼隐隐觉得他可能走上了一条李秋柏正在走的路。
毕竟未曾有内力附着的木剑却能隔空将树叶刺出缝隙,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刚刚刺出的木剑携带有一股犹如实质般般的剑势,是剑势将树叶刺出了缝隙!
这一发现令萧月楼不禁一喜,通常来讲,剑势无形无相,只能被感觉到,但若是能掌握于胸,配合手中剑一同刺出,那便等于多了一种利器。
毕竟,从眼前的树叶上的缝隙来看,剑势是比木剑先要到的。
想起先前练习刺剑式时与这树枝的距离约莫有近一丈,萧月楼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疯狂的猜测:若是领悟得更深,一剑刺出,剑势会不会刺中更远的目标?
比如三丈距离,发动剑势隔空一刺,三丈远所在的目标便被刺中咽喉,失去了生命。
这简直神乎其神!
萧月楼越想越兴奋,蓦地又开始进行枯燥的刺剑式起来。
嗤嗤嗤……
木剑刺出的声音又起。
十个呼吸后,萧月楼喘息着停下,迫不及待的奔到树枝下,定睛细看,脸上满是失望神色,这一次,树叶上再没有缝隙,月光也无法从中透射出来。
看来,李秋柏的这条路并不好走。
萧月楼叹息一声,紧接着感觉内心忽然有一种烦躁感,眼里的红芒渐渐变亮。
每夜一次的魔心入侵又出现了!
萧月楼神色一冷,霍然盘膝坐下,企图紧守心神。
吼——
没过多久,月色下的树林里便传出一声吼叫,吼声如雷。
……
天微亮。
萧月楼忽然睁开眼,看了一眼周围,到处都是泥坑,数株巨树断裂得东倒西歪,破败的枝叶与泥土混合在一起,其间还有几种鸟兽的尸体,到处都是窟窿,死状极其凄惨。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入魔后所造成的,当时的他虽然能感受到,但却无法阻止那时的‘自己’,只能被动的‘观看’。
他没夜都会入魔一次,但每次所造成的景象都不相同,但这一次,明显比以往要更有破坏力。
萧月楼并不喜欢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但他却不知道该怎样才能避免,或是去治疗好那个入魔的自己。
在满目疮痍的地面好一阵翻找,才找到了那柄木剑。
将木剑背在背后,萧月楼疾步走出了树林,继续往北赶路。
……
三天后,上午。
萧月楼步入了离苏镇。
这座小镇很繁华,位于离州与苏州的交界之处,往来的行人和商队极多,也有许多江湖人途经此地。
萧月楼背着木剑,泰然自若地从这些江湖人中走过。
从那夜的梦姑之徒找上他时,他就已明白这江湖中一定还有其他人也在找他。
但他现在一点也不担心会被人认出来。
因为他本就在江湖中没有什么名气。
对于没有名气的人,江湖人一向都是不会去关注的。
更何况萧月楼现在几乎已完全变了个模样。
最爱的红色披风已被他亲手抛弃,常穿的黑色衣衫也已换成了靛青色的宽松长袍,以前那凌乱的头发现在也已变得柔顺,披在肩上,额头上还有两缕发丝落下将双眼遮挡住一半。
再加上半个月的不修边幅,他的面色已有些发黄,唇边也有了不少胡茬。
可以说,现在的萧月楼只要不展露出自己的轻功和剑术,就是天涯海阁里的那些杀手见到他后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萧月楼一来到离苏镇,就找了一间酒楼走了进去。
这半个月来,他几乎是风餐露宿,实在饿极便打了一些野味,不过他烤肉的手艺实在惨不忍睹,烤出来的野味吃在口里形同嚼蜡。
现在好不容易来到繁华的离苏镇里,萧月楼的第一想法自然是好好填填自己的胃。
当萧月楼走进御香源酒楼时,小二便迎了上来,目光虽有些怪异地扫了一眼萧月楼背后的木剑,但也只是在刹那间,小二的脸上便堆满了笑意。
在小二的殷勤招呼下,萧月楼便在空旷的大厅里找了一个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
“客官想吃点什么?”
萧月楼摸了摸自己的胃,道:“来几个你们店里最好的拿手菜,再来两壶最好的酒。”
小二瞥了眼萧月楼背后的木剑,神色有些犹豫,支吾道:“这个……客官,本店小本经营……”
萧月楼知道小二是何意思,也不说破,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小包,这个牛皮纸小包还是萧月楼吸取了上次在黄河中银票尽碎的教训后而专门准备的。
当萧月楼从小包中抽出一张银票摆在桌上时,小二的神色立刻兴奋起来,道了句:“对不住,是小人眼拙了,客官请稍等!”
不多时,酒菜便已上桌。
红烧狮子头,酱汁排骨,剁椒鱼头,炒鸡胗……
一连七道菜摆在桌上,香气四溢,萧月楼一闻便食指大动。
但他并未立刻吃菜,而是倒了一杯小二极力推荐的自酿陈年桃花醉。
粉红的酒液在酒杯中晃动,酒气与桃花的香气交杂,萧月楼一挑眉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呼——
一杯酒下肚,唇齿间满是桃花的芬芳,还有一股酒味从腹中升起直达喉头,萧月楼一连畅快的呼出一口气。
然后才开始动筷。
将七道菜一一品尝过后,萧月楼的神色中尽显满意。
约莫过了一刻钟,应该是到了午时了,御香源中开始有了第二个客人。
这是一个江湖人!
坐在角落的萧月楼第一眼就看到了这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