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悬崖之上
卓不凡见魏冕一脚踹开门后并未遇到任何危险,当下心中微定,走到魏冕的身边向屋内看去,果然看见那邋遢鬼正好在,而且还端坐着,面容有些看不清,身上却散发出一股沉静的气质。
这邋遢鬼仿佛已经预知到会有人踹门,竟没有一点惊慌。
这让卓不凡内心气不打一处来,当即破口大骂道:“好你个邋遢鬼,现在竟还穿得人模狗样的,看来那娘们服侍的你很不错嘛,哟,还挺冷静的,是不是没想到我卓不凡又回来了?”
此刻卓不凡仗着身旁有三个江湖人,趾高气扬的,面色一片潮红。
魏冕皱了皱眉,他实在不是很喜欢这个年轻人,但是看在这人帮了他们一个大忙的情况下,他决定忍耐一下,顺便看看这个天涯海阁的杀手的反应。
毕竟,杀手生性冷血,又怎会容忍被人指着鼻子大骂?
但是,一旦这杀手动怒,出手之间,势必会被魏冕看出来一些特征,这对于即将到来的一战会很有帮助。
萧月楼透过发丝的缝隙看过去,落在了卓不凡的身上,扫了一眼卓不凡的断臂,他的右手已握住了血吻剑的剑柄。
“怎么?按耐不住想要动手?”卓不凡当然注意到了萧月楼的动作,他神色张狂道,“你以为我这次还会像那夜一样被你一剑斩断手臂?你也不看看我今天带来了谁!”
卓不凡伸手一指三人,道:“这三位可是专程来找你的!你今天必死无疑!”
然后,他又往屋内张望了一眼,道:“那个婊子呢?不在?难道是听到风声把你抛下了?哈哈哈……你个废物有什么用?连那个臭婊子都不要你了,哈哈哈——”
卓不凡神色癫狂,大笑不止。
但很快,他便已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正感觉到一股冷意正从那邋遢鬼身上散发出来,而且像是直冲他而来,刺激得他直打冷颤。
想到那夜的那一剑,卓不凡不由面色一寒,再不敢多说一句,一步一步向后退。
卓不凡已退到了魏冕三人的背后,魏冕三人已神色凝重地握紧了兵器。
从始至终,这个杀手没有说一句话,但现在身上却有一股森冷的杀机散发出来。
这杀机令三人神色为之一紧,同时内心暗忖:尽管断了一臂,但这杀机好强,不愧是能从柳不惊手下逃走的人!
沧浪——
剑已出鞘!
萧月楼已背负着左手冲了过来,左肩那截空荡荡的袖子飘荡时,右手的血吻剑已挥击而出。
他没有灌注内力,所以血吻剑剑身并无变化,只有一片白。
白光一闪,血吻剑已来到敞开的房门处。
“救——救我!”
卓不凡望着那飞速而来的一剑,内心胆寒,面上一片惨白之色。
毫无疑问,萧月楼这一剑很快,眨眼间就已来到魏冕三人的面前,直冲他们身后的卓不凡而去。
魏冕目中已涌起笑意,这杀手实力很强,可惜太容易愤怒,他现在出手,等于是把自己送到了他们的面前,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机会!
无瑕剑,凌风剑,惊风刀俱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完了。”
眼见这一剑已来到自己的头顶,卓不凡心里一凉,目中满是绝望。
沧浪浪浪……
恰在此时。
三柄武器同时出鞘,无瑕剑刺萧月楼左胸,凌风剑刺萧月楼右胸,惊风刀却是斜斜一撩,直冲萧月楼小腹而去!
然后,卓不凡就看见这一剑突然收了回去,那一刻,他感觉到生命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身体一软,倒下去的同时他便听到了兵器碰撞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黑影从他的视野内飞了出去!
那是……他逃了?
邋遢鬼竟然逃了?
卓不凡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便听魏冕冷冷道了句:“追!”
他便感觉耳旁风声呼呼,从地上爬起来时,已看不见那三个江湖人的身影。
……
夜色微黑。
萧月楼在屋宇上飞奔,身影宛如鸿雁,血红披风飘飞间,虽在屋宇上,但却如同脚踩陆地,速度竟是奇快无比。
魏冕等三人遥遥落在萧月楼身后六七丈的位置,三人目光牢牢锁在萧月楼的身上,各自心里都是暗惊不已。
刚才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会得手,却没想到这杀手人在空中竟还能回剑挡住他们的进攻,并且利用兵器碰撞的力量而让自身获得新力,从而越过他们的头顶逃了出去!
在那一刻,几人才明白这杀手并没有发怒,他突然出剑为的并不是要杀死卓不凡,而是要借他们的力量!
谁也没想到,这杀手的心思竟如此缜密,但每个人都觉得不意外,就好像这个杀手应该有这种急智一样,不然,又怎么对得起他们三人的合力出手!
四道身影的速度很快,不消片刻就已出了清河镇,再没有屋宇,只有一株株树干,四道身影就在这些树干间飞跃,一路往北。
清河镇北是一座座大山,他们便在山林中穿行。
半个时辰后,萧月楼的速度已慢了下来,不只是他,魏冕等三人也慢了下来。
魏冕有些微喘,边追边喝道:“你逃不了的。”
这三人的轻功着实不低,萧月楼不敢有丝毫放松,依然背负着左手,装成断了一臂的样子在前方奔行,闻言道了句:“试试看。”
魏冕从一块山石上越过,注意到与萧月楼的距离在缩小,心中不由一喜:看来他内力耗费的巨大,速度虽然还是很快,但已远不如先前,追上他只是时间的问题。
魏冕道:“你再逃下去也只是死路一条,你若现在停下,我说不定能给你留个全尸!”
萧月楼冷冷道:“只怕未必,我内力在消耗,你们也在消耗,要想追上我,除非你们的内力强过我,但很显然,你们的内力不过尔尔。”
魏冕面色一沉,道:“等着瞧!”
接下来,他再不出声,集中精神,力灌双脚,速度竟是加快了几分。
这让他与萧月楼之间的距离已只有四丈远!
但这四丈距离就像是一个极限,任凭魏冕如何发力,也无法再有缩减,由此可见这杀手必定在拼命奔逃。
夜色渐深。
再度掠过一座山巅之后,萧月楼已落足在一处凸出的岩石上,他奔行到岩石边时蓦地顿住身形,再不敢前进!
岩石外居然是悬崖!
黑暗中,看不清悬崖多高,但只听悬崖下呼呼呜咽的风声,便可知这悬崖至少高有百丈!
呼……
魏冕深深呼出一口气,神色冰冷的盯着萧月楼,暗道:好家伙,为了追这杀手,自身的内力竟快耗费一空,就连体力也损耗极大,这个杀手这般实力,若是不做杀手,在这江湖上当有一席之地!
魏冕抚摸着惊风刀,忽然道:“我说过,你再怎么逃,还是逃不掉的。”
萧月楼人站在悬崖边,转过身来,幽幽道:“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一处悬崖,令我不得不止步,倒让你们追上了,如果没有这——”
魏冕打断道:“如果你不做杀手,尤其是天涯海阁的杀手,又怎会有今日的处境?”
萧月楼叹息道:“可惜这世间并没有如果,有些选择一旦做了便不能回头。”
莫凡忽然道:“不,你还能回头。”
魏冕诧异道:“莫兄,你——”
莫凡道:“现在,这个杀手已经死路一条,我们只要合力出手,必能将他击杀,到时魏兄就可去牡丹阁选一个俏佳人了是吧?”
魏冕点头道:“难道莫兄不是这样想的?”
莫凡道:“一开始我确实是这种想法,毕竟俏佳人谁不爱,但就在刚才,我忽然有个点子远比俏佳人更有吸引力!”
“什么点子?”
“如果这杀手肯说出天涯海阁的所在,我可以留他一命。”
“你是想知道他们的老巢所在,然后借助我们这群人的力量将其剿灭,到时在江湖中的名望必会更上一层楼……莫兄,我不得不佩服你,虽然你不愿与柳不惊一战有些落脸面,但你这点子确实绝佳无比,名望与美人,哪个更吸引人,好像没有一点悬念。”
“不错。”
“可是这杀手真的会相信你得到天涯海阁的地址后就会放他一马?”
“他好像没得选择,只有相信我,况且我毕竟是江湖上的名侠凌风剑莫凡,我一向都是一诺千金。”
“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他为了活着必定会告知你,看来我们这一次不用开战,仅是耗费一点内力就能大有所获。”
“我其实并不喜欢兵戈相见的,能不流血最好是不流血。”
萧月楼默默听完这两人的双簧,嘴角挂起一丝冷笑,突然道:“可能,你们的打算要落空了。”
“哦?看来你誓死不愿说出天涯海阁的所在咯?”
萧月楼没有回答,人却忽然向后退了一步,他本就站在悬崖边,这一步便踩空,然后整个人往悬崖下倒去!
“不好,他要跳崖!”
一见萧月楼的动作,魏冕便知道他的打算,神色微惊间,人已窜了过去,但奈何内力体力皆损耗极大,他的速度并不快,等冲到悬崖边时,萧月楼早已消失在悬崖下!
砰——
魏冕气的一拳锤在巨石上。
“果然是一个狠角色,竟连死都不怕,这天涯海阁到底是怎样的一处所在,旗下的杀手竟如此刚烈!”
莫凡神色低沉,唏嘘着。
……
第六十二章:难以喝到口中的酒
夜色中,三人立在悬崖边,向下望去,只有一片墨一般的黑,他们的脸色也有些晦暗。
谁也没想到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不怕死的人。
但偏偏这杀手就是这样的人。
魏冕暗恨,踢出一块石块,石块呼啸着冲下悬崖,久久听不见回响。
魏冕道:“走吧。”
纪宇道:“就这么走了?”
“不走还能干嘛?”
“我有些怀疑这人可能还活着。”
“哦?”
“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如此冷静地寻死,总觉得他像是计划好的。”
魏冕眯了眯眼,道:“你是说这人选择跳崖就是为了要让我们相信他已经死了?”
纪宇道:“很有可能。”
魏冕冷笑了一声,道:“我觉得没有这种可能,如果你不信,你也可以选择从这里跳下去,你听这悬崖下的风声怒号,其高度可见一斑!
那家伙如果还能活着,那他的轻功该有多高?而且这还是在耗费了那么多的内力的情况下。
你不妨再仔细想想,他有这么强的内力,为什么不与我等生死一搏?”
纪宇听完,沉默了下去。
莫凡道:“魏兄所言不虚,他要这么做只因他已觉得走投无路,与其死在我们的手下,还不如自己选择跳崖!”
……
凸出的巨石之下,如刀刃般的狂风之中,萧月楼正紧紧贴在峭壁上。
听着悬崖边那三人的对话,萧月楼的嘴脸勾起一丝冷笑,他跳崖当然不是为了求死,他要的就是要这三人相信他已经葬身崖下。
也许这世上除了萧月楼以外的任何人像刚才那样跳下悬崖,都会摔的粉身碎骨,但他是个例外,因为他的轻功实在太过玄妙,可以在刹那间轻盈如飞雪,然后被悬崖下的狂风一刮,便飘到了峭壁边。
最后则是得益于血吻剑的锋利,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完全不在话下,当血吻剑如捅豆腐一样捅进坚硬的峭壁时,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萧月楼就这样挂在峭壁上挂了很久,直到确定那三人离去后,他还是没有动。
萧月楼已听出了无瑕剑纪宇的怀疑,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从不会轻易冒险。
直到又过了一个时辰之后,萧月楼感觉到握剑的手已酸痛无比,他这才深吸一口气,脚尖在峭壁上一点,血吻剑从峭壁中抽出来的瞬间,他的整个人已经扑了出去。
扑进了狂风之中,狂风如刀刃将萧月楼淹没,似要将他撕碎。
恰在此时,萧月楼整个人轻盈如飞雪,被狂风一卷,竟飘摇着冲上高空。
现在,萧月楼已站立在悬崖边,凸出的巨石上除了他以外再没有别人。
魏冕等三人确实已经走了,萧月楼不由心神一松,这次的计划总算是成功了。
从一开始,萧月楼的计划就是诈死,以叶一夕的身份诈死。
只要这三个人相信了,其他人也会知道,以他们在江湖中的名望,其他人也不得不信。
这些人一旦信了,那么就不会再有人去找叶一夕,也无人知道叶一夕就是天涯海阁的杀手。
叶一夕当然也就因此而安全了,他也就可以和心爱的女人安心隐居了。
毫无疑问,这次的计划很成功!
萧月楼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施施然离开悬崖,在夜色中寻了一下方向,径直往东南面而去。
萧月楼没有忘记分别时云菲菲的话,他要去清河镇东边的那座栖霞寺里去见云菲菲,也只有和云菲菲见面后,他才知道叶一夕在哪里。
他和叶一夕亲如兄弟,这次见面恰逢叶一夕寻到佳人,却连酒都没喝一口,终归是有些遗憾的。
……
漫漫长夜终会过去。
黎明终会到来。
破晓时分,天边便已有了第一道光。
萧月楼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栖霞寺外。
栖霞寺仍漆黑一片,仿佛还沉浸在黑夜中不愿醒来。
萧月楼没有敲门,只轻轻一跺脚,人已拔地而起,飘然落在了寺内。
闻着晨露的芬芳,萧月楼已来到栖霞寺的屋顶,然后他便躺了下来,头枕着血吻剑冰凉的剑身,他略微犹疑了下就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这是这些天来萧月楼第一次单独一人入睡。
依然如过去的那半个月一样,那恐怖的噩梦再次袭来,梦境中,那些死去的人一个个出现,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恨,每个人都恨不得要他死。
这种感觉很可怕,萧月楼想要从噩梦中醒来,却无法做到,因为这一次,云菲菲并没有在他身边,并不能及时地将他唤醒。
但萧月楼还是没有死在梦境中。
萧月楼睁开眼的时候,他全身已被冷汗湿透,手上仍死死攥着血吻剑。
这里不是屋顶,而是一间禅房。
幽幽檀香扑鼻,萧月楼已自一张宽大的蒲团上坐了起来。
这时,房门打开,一个灰袍老尼走了进来。
老尼神色祥和,语声平淡,道:“你醒了。”
萧月楼道:“是你救了我?”
老尼道:“既然醒了,就请施主早些离去吧。”
萧月楼道:“我恐怕还得叨扰一下师太,我还得等一个朋友。”
老尼道:“寺内只有贫尼一人,并无施主之友。”
萧月楼道:“我知道,她要不了多久就会来的。”
老尼再看了一眼萧月楼,忽然转身离去。
……
当萧月楼来到大殿的时候,老尼正在做功课。
他没有出声,望了一眼宝相庄严的佛像,便跪在了蒲团上。
萧月楼不信佛,但现在却希望这尊大佛能起点作用,他实在已受够了那不受控制而频繁出现的噩梦。
老尼看了眼萧月楼,目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并没说什么,而是继续做着自己的功课。
耳畔是老尼虔诚的诵经声,眼前的这尊大佛宝相庄严,萧月楼呆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至极,索性起身走出大殿,准备在寺内闲逛一番。
萧月楼刚走到一株粗大的古树下时,云菲菲就闯进了栖霞寺。
云菲菲神色仓皇,一看到萧月楼便冲了过来,不等萧月楼开口,她便急声道:“大事不妙,幽魂被怒蛟帮的人带走了!”
萧月楼神色动容,道:“怒蛟帮远在黄河之畔,离清河镇少说也有十几日的路程,你们怎么会遇到怒蛟帮的?又是在哪里遇到的?还有我那弟妹呢?她有没有出事?”
云菲菲喘息了几下,道:“我们跟着曹汉德出了清河镇,一路向南,刚走进一片荒山中,便遇到了怒蛟帮的副帮主陆沉带着的十几号人,不知为何,这些人似是认出了幽魂的身份,一上来便要拿人。
我当时正准备殊死一搏,却被幽魂制止了,而幽魂则任由他们带走,对了,陆沉似乎是冲你来的,他走之前留下了一句话:要萧月楼前去怒蛟帮一趟。”
说到这里,云菲菲紧紧盯着萧月楼,道:“你怎么会认识怒蛟帮的人的?”
萧月楼摇头道:“我和他们从未见过,不过叶一夕的选择是对的,你当时若反抗,恐怕其他人就要遭殃了。”
怒蛟帮是黄河之畔百里之内的唯一霸主,行事手段毒辣,也幸亏叶一夕制止了云菲菲,不然现在云菲菲很难安然无恙。
萧月楼道:“我的名字在江湖中少有人知道,怒蛟帮怎么会找上我?看来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猫腻,走,我们现在就追上去,说不定还能追到他们。”
云菲菲跟在萧月楼的身后,道:“昨夜你没事吧……我是说你的噩梦。”
萧月楼回头望了一眼听到响动走出大殿的老尼,道:“没事,那噩梦虽然还是来了,但幸好被师太所救。”
云菲菲也看到了老尼,忙驻足,微笑道:“多谢师太相助。”
老尼道:“举手之劳罢了,小姑娘,贫尼有一言相劝,你且过来。”
云菲菲看了一眼萧月楼,见萧月楼神色平淡,便走到老尼的身边。
老尼在其耳边轻语道:“我观这位施主周身杀气如雾,他身上怕是已沾染了太多的杀孽,那噩梦很可能会演变成心魔,小姑娘你在他身边定要多多留意,勿要让他再造杀孽,不然小姑娘你前些时日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云菲菲脸色微红,忍不住道:“我恐怕不能干扰到他的决定。”
老尼道:“那他将会被心魔吞噬,逐渐忘却自身,从此只知杀戮!”
云菲菲听得脸色发白,离开老尼时神情一片恍惚。
直到出了栖霞寺,云菲菲的神情仍有些不安,一双眼睛不时地往萧月楼身上扫去。
萧月楼忍不住道:“那老尼对你说了什么?竟教你一直魂不守舍的?”
云菲菲摇了摇头,道:“没……没什么。”
萧月楼见此也没再问,他知道云菲菲如果不愿主动说出来,他就算再怎么追问也不会有结果。
萧月楼不再想这事,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去追寻叶一夕的下落。
两人脚程很快,只用了两个时辰,便赶来了怒蛟帮的人带走叶一夕的那片荒山。
只见荒山中,巨石林立间,曹汉德正搓着手来回走动,神色中满是焦急。
在其旁边的一块山石上,刘月娥怔怔呆坐着,脸颊上泪痕犹在,双目中没有半点神采。
曹汉德最先见到萧月楼,当即大声道:“大侠回来了!”
刘月娥这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目中也终于有了丝神采,是惊恐!
……
第六十三章:把全部的恨都发泄!
坠入情网的女人很难有理智可言。
萧月楼足足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让刘月娥的情绪稳定下来,并再三表示一定会带回叶一夕,刘月娥这才肯答应回到清河镇去等待消息。
临走时,刘月娥目泛泪光,道:“大哥,请一定一定要把一夕带回来,我……我实在已离不开他!”
叶一夕能有这样一个女人,真是他的福分,萧月楼略微感慨,这才点头道:“你放心,我纵是拼尽全力亦要将他安然带回来。”
再次得到萧月楼的许诺,刘月娥这才与曹汉德一同赶回清河镇去。
她虽然不知道怒蛟帮到底在哪儿,但却知道这些人一定是江湖人。
江湖人,江湖事江湖了!
无论如何,刘月娥都只有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萧月楼的身上了。
回去的路上,刘月娥一言不发,一直在忧心叶一夕的处境。
曹汉德跟在其后,一直在看着前方的那道孤独又落寞的身影,目中满是忧色。
作为多年前的那个计划的制定人之一,他是很清楚刘月娥这十年来过得实在太辛苦了。
尤其是在她得知曾经的枕边人居然一直在欺骗她时,曹汉德就已看出刘月娥其实已经心如死灰了。
好不容易遇到叶一夕这个古道热肠的汉子,刘月娥才与他相处不过半月,就遇到今天这种事。
曹汉德甚至在想,如果是自己遭遇这种情况,现在很可能已经倒下了。
但这个女人直到此时仍坚强地挺起背,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这让曹汉德很佩服这个女人,他甚至决定一定要让她在清河镇好好地活着。
曹汉德有这样的念头已经不只是因为他视叶一夕为挚友了。
残阳如血。
照得大地一片昏红。
两人终于来到了清河镇外。
这时,一道人影从镇内迈步而出。
一看到这到人影,曹汉德眉头一皱。
刘月娥已停下了脚步,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这道人影。
这人正是卓不凡!
卓不凡也看到了刘月娥,那一霎,他目中升起怒意,但转瞬间,他的嘴角已挂起了笑,咬牙切齿的笑容透着几分残忍之意!
卓不凡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迎着残阳挺直了胸膛,然后用一只手弹了弹左肩那截空荡荡的袖子,开口道:“我等你很久了,你总算回来了。”
刘月娥怒视着卓不凡,并不开口。
卓不凡道:“很遗憾的告诉你,你钟意的那个残废已经回不来了,永远也回不来了。”
昨夜他在清河镇等了很久才等到魏冕三人的回归,魏冕亲口告诉他那个残废已经跳下了悬崖尸骨无存了。
卓不凡听后只觉满是快意,斩断自己手臂的凶手终究还是死了!
曹汉德心下一叹,他很清楚这是刘月娥现在最不愿听到的一句话。
刘月娥目中的怒色忽然隐去,满脸的悲伤。
卓不凡突然觉得很烦躁,他实在很不愿看见这种表情,就好像这女人跟那残废已恩爱多年,忽闻噩耗之下便自然而然的这般悲伤。
卓不凡忍不住大声道:“我实在不明白,一个残废到底有哪儿点让你看得上眼?”
刘月娥幽幽道:“起码他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像你一样大吼大叫。”
“臭婊子,你在嘲讽我?”卓不凡目光一凛,蓦地冲上前来,手掌扬起,就是一巴掌拍下来。
刘月娥似已忘记了躲闪,仍冷冷地盯着卓不凡。
看着这张魂牵梦萦了许多年的脸,卓不凡的手掌终是没有落在刘月娥的脸上。
无论如何,他是真的想要得到这个女人,以前是,现在也是,哪怕已经因她断了一臂,他还是不愿扇下手掌。
噗嗤——
曹汉德已不想再看下去,就在他准备上前呵斥时,突然听到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这是利器入肉的声音!
曹汉德脸色已变了。
卓不凡的神色中更是惊慌不已,他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这个女人有一个随身携带剪刀的习惯!
以往,这个女人都是用这把剪刀抵住自己的脖子,但现在,这把剪刀已捅进了卓不凡的胸膛!
刘月娥捅的很用力,卓不凡的胸膛处已有鲜血涌了出来,染红了左胸处的衣衫!
卓不凡已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微弱,意识也逐渐薄弱,手脚阵阵冰凉,一股恐惧之色在双眼中升起。
我要死了!
这是卓不凡最后的念头。
当卓不凡砰地一声倒在地上时,他的胸膛已血肉模糊,这期间刘月娥不断拔出剪刀,又继续捅进去。
她实已恨极这个纨绔,如果不是因为卓不凡,她的命运也不会这么凄苦——身不由己的做曹家的棋子,一做竟是十年!
十年!
一个女人能有多少个十年?
当初的青春少女,到现在的凄苦妇人。
这十年间,刘月娥实在是受了太多的苦。
好不容易遇到叶一夕,却也是因为卓不凡,如今两人又告分离,甚至连再见都只是一种企望。
这让刘月娥内心的恨已如层层乌云积聚,终于在此刻,乌云化雨,刘月娥得手了!
叮——
剪刀从刘月娥的手中滑落,她已泪流满面。
卓不凡终于死在她的手里,可她心里竟无半分快意。
多年积压的恨终于消散,可她还是开心不起来。
曹汉德已走到刘月娥的身边,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扶住,一步步走向镇内。
对于卓不凡的尸体,曹汉德连看都没看一眼,在他心里,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吸引到他的目光。
清河镇内。
过往的镇民都是惊愕地看着两人,尤其是失魂落魄的刘月娥令他们的目光停留了很久,但脸色阴沉地曹汉德让他们不敢低声议论,纷纷躲散开去。
曹汉德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点,轻声道:“这些年你为了曹家已受了很多苦,不如住进曹家吧,你别误会,我只是想替曹家补偿补偿你。”
刘月娥看了曹汉德一眼,道:“那份契约是我自愿签订,曹家于我并无亏欠,你也不用这么对我。”
曹汉德道:“好,这一点我不勉强你,但叶一夕是我的朋友,现在他不在,我这个做朋友的自然要替他好好照顾你。”
刘月娥道:“你如果真把一夕当朋友,就该让我回到酒馆里,因为那里还有他残留的气息,你总该明白,我若是不回忆起他,就算多活片刻也不愿意。”
曹汉德轻叹:“我明白。”
忘忧酒馆内。
刘月娥送别了曹汉德,找来厨师山伯后,从柜台中取出一只锦袋,将其中的银子倒了出来,直接把一大半银子划拉到山伯面前。
山伯愕然。
刘月娥示意山伯手下,这才道:“山伯,这点银子是你这些年辛勤劳动应得的,你收好后便离开酒馆吧。”
山伯诧异道:“掌柜的,这是为何?”
刘月娥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那张桌子,幽幽道:“从今日起,酒馆不再开门了。”
山伯面色一沉,伸出颤抖的手抚摸了一把面前那白花花的银子,然后一推,又将银子推回刘月娥面前。
山伯道:“我每月的工钱掌柜都是按时结算,这些银子我不会要。”
刘月娥疑惑道:“山伯,你——”
山伯已摆手打断她的话:“我虽不知道你这几天经历了什么,但我能想到,一定是跟那位叶……有关,我虽不清楚你是因为什么事而决定不再开门营业,但我都会支持你,你一个女人如果不开酒馆,又怎么在清河镇立足?所以这银子你还是留着吧。”
说完,山伯站起身来,满目留念地环视了一眼酒馆,幽幽一叹,走了出去。
唉。
刘月娥也在叹息。
她将酒馆的大门紧闭,酒馆内立时阴暗无比,她走到叶一夕曾经坐过的那个角落,手肘放在桌上,手掌撑着下巴,然后把眼睛闭了起来。
那一瞬间,她仿佛又闻到了叶一夕身上的气味,仿佛叶一夕就坐在她的身旁。
这种感觉令刘月娥内心一颤,睁开眼来却只有自己。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一定要记得我在酒馆等你!
你若不来,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直到……
一股倦意袭来,一日一夜未曾合眼的她终于趴在了桌子上沉沉睡去。
……
夜,漆黑。
萧月楼已循着怒蛟帮陆沉那伙人离去的方向追了半日,可现在,他却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他跟丢了!
他现在正站在一处古道上。
这条古道上竟完全没有行人留下的痕迹!
可在片刻前,他还发现了怒蛟帮的人的脚印。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那偌大一群人凭空消失了?
古道一侧是崎岖的高山,另一侧却是幽深的悬崖。
萧月楼凝望着幽深的悬崖,眉头紧锁着。
云菲菲站在其身畔,神色间亦是惊疑不定,内心却已翻起波浪:怎么可能?萧月楼的追踪手段何其高明,怎么会在此地跟丢了?
萧月楼忽然一叹,道:“看来只有一条路了。”
云菲菲疑惑道:“哪条路?”
萧月楼道:“去怒蛟帮一探究竟,我倒要看看是何人竟知晓我的名字,又为何要做这件事。”
云菲菲听到这句话时便已明白萧月楼确实是跟丢了,这让她心里对怒蛟帮已升起了几分忌惮:能令萧月楼跟丢,无疑已证明怒蛟帮来的这群人都是极厉害的角色,现在萧月楼决心前去怒蛟帮的老巢一探,那这其中的危险可想而知。
但她并没将这份担忧说出来。
云菲菲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萧月楼一旦下了决定,她说什么都不能令其改变主意。
更何况现在叶一夕还在怒蛟帮的手里。
云菲菲道:“那就走吧,他们既是冲你而来,在你没有到达怒蛟帮之前,叶一夕就一定还是安全的,你不必担忧他的安危!”
……
第六十四章:光头陆沉
怒蛟帮作为黄河之畔的霸主,几乎每个人都是水中好手,可以说,在黄河之上无人能与其抗衡!
现在,陆沉一行十余人已在黄河之上。
凝望着浑浊的黄河水,陆沉的目中有几分得色。
陆沉是一个光头中年汉子,身高七尺,肤色黝黑,站在甲板上,肩上扛着一柄颇有些厚实的大环刀,刀背上足足挂有九只铁环。
在他的身边站着的是叶一夕,叶一夕长身而立,全身并无束缚,但他的一身功夫已完全使不出来,因为他的琵琶骨里已被人刺进了四根银针。
叶一夕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对萧月楼的实力很自信,所以他才会第一时间选择不挣扎,任由陆沉将他带走。
可叶一夕万万没想到的是陆沉这伙人居然放弃走陆地,而是取道水路,并且是带着他从悬崖边以绳索降落在崖底的小江中。
当时小江上正有一条船在等候。
这一切就好像是他们事先就计划好了的。
在叶一夕的心里,也许萧月楼的追踪之术确实天下无双,但要想追到水上的陆沉,那基本不可能。
他曾亲眼目睹这群人驾驶着大船如履平地,速度飞快。
现在,这条船已来到黄河之上,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到怒蛟帮。
看来,萧月楼要想见到他,只会在怒蛟帮了。
不过在到达怒蛟帮之前,叶一夕有一事还没想明白。
这件事他已想了好久,从怒蛟帮的人出现时就开始在思考了。
怒蛟帮为何会找上萧月楼?
注意是萧月楼,而不是追魂!
这说明怒蛟帮要找的人不是天涯海阁的杀手,而是拥有萧月楼这个名字的人。
可在叶一夕的记忆中,萧月楼并不是一个随意会把姓名告知别人的人。
也许他们要找的并不是这个萧月楼,毕竟这世界很大,同名同姓的人也有不少。
这个想法刚在心里升起,随即就被叶一夕否定。
叶一夕很清楚,怒蛟帮要找的人就是他的好兄弟萧月楼!
原因很简单:陆沉一伙人是在拿他做诱饵,引萧月楼前去怒蛟帮。
但这其中又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这些人凭什么以为萧月楼会为了自己而去怒蛟帮?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和萧月楼之间的关系?
如果连这都知晓,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也知道了自己就是天涯海阁的杀手?
想到此际,叶一夕神色一紧,乱发掩映下的额头上已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陆沉能成为怒蛟帮的副帮主,一身实力自然不弱,当然发现了叶一夕身上的变化,他朗笑一声,道:“兄弟,实在对不住,为了一个籍籍无名的萧月楼,竟要你亲自跟我们走一趟。
我能看出,你的伤势不轻,这次真是难为你了。”
叶一夕神色微惊,没想到这陆沉出口居然如此礼貌,看他那一脸的歉意完全不像作假,这可和叶一夕过往的认知有些相悖。
毕竟江湖上盛传怒蛟帮行事手段毒辣,这类人好像一般都是不会这么讲理的。
叶一夕道:“我很想知道你们为何会找上我这位朋友。”
陆沉道:“你真想知道?”
叶一夕点了点头。
陆沉拍了拍黝黑的光头,叹道:“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什么?”
“你一旦知道了肯定会一头雾水。”
叶一夕叹道:“我现在岂非就是一头雾水?”
陆沉也在叹息,他的神色有些犹疑,摸了一把刀上的九只环,环环撞击之间爆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陆沉道:“老实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叶一夕并不信,眼睛直视着陆沉。
陆沉苦笑道:“这是真的,想我怒蛟帮在黄河一带凶名赫赫,哪儿犯得着去找一个从来不认识从来不曾听过的人的麻烦?
但这种事偏偏就发生在了我们身上,一切只因为半月前外出归来的帮主黎杰的一道命令。”
叶一夕道:“他的命令就是要你们去找萧月楼?”
陆沉道:“是的。”
叶一夕道:“可萧月楼你们根本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但你们还是做了。”
陆沉道:“怒蛟帮法规森然,做属下的当然只有听帮主的命令。”
叶一夕道:“看来只有见到这位黎帮主后才能知道这一切的原因。”
陆沉赞同道:“我想也是的,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奈何这条船并不是最好的,我这帮手下掌舵技术虽然了得,却也拿它毫无办法。”
叶一夕看了眼浑浊的黄河水,幽幽道:“不妨事,顶多是晚些时日,只要能知道这事的真相,多等几天也没什么。”
陆沉叹气道:“可我这个人最怕的就是等待,等待往往会让我找不到事情做。”
叶一夕道:“既然无事可做,那不如喝一点酒?”
陆沉讶然道:“喝酒?一个人喝酒没有一点兴致,我这伙人个个都要为这条船护航,我可不敢让他们喝酒,那样的话,第二天醒来怕是连我都不知道这条船会飘到哪儿去。”
叶一夕道:“他们不能喝酒,但我可以,我知道一个人喝酒总会很寂寞,若是多一个作陪,那这份寂寞就会变淡。”
陆沉奇道:“你能喝酒?”
叶一夕见陆沉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肩上,他淡淡道:“自然能喝,这点伤不过是一件小事。”
陆沉道:“你这伤势可不轻,你若再喝酒,我怕你撑不到我们回怒蛟帮。”
叶一夕笑了笑,道:“你错了,如果再不喝酒,我才真的到不了怒蛟帮。”
“我怕你会喝死。”
“喝酒喝到死亡,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酒鬼的最好归宿。”
“你真的是一个酒鬼?”
“假不了。”
陆沉目中已爆发出异彩,一把将九环刀抛在甲板上后转身冲进了船舱里,回来时一只手提着五坛酒,一只手拿着两只碗。
叶一夕接过一只碗,蓦地抬手一掷,这只碗便已落进了黄河中。
陆沉满脸肉疼,道:“你把这只碗丢了,晚饭时就有一个人没碗吃饭了。”
叶一夕自他手中抢过一坛酒,神色兴奋道:“你放心,只要有酒喝,我可以几天都不吃饭,足以撑到你再去补给一只碗。”
说着他已一巴掌拍开了封泥,举着酒壶就开始灌了起来。
“好,好酒量!”
陆沉是个直爽的人,对于叶一夕这般喝法直接张口称赞,然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只碗摇了摇头,将碗轻轻放在甲板上。
叶一夕可以不吃饭,但他却不能。
这时,叶一夕已喝下小半坛酒,长长呼出一口气后砸了咂嘴,一脸的畅快。
陆沉肚里的酒虫早已被叶一夕这般喝法给唤醒,撕开封泥后,学着叶一夕的法子喝了起来。
咕嘟咕嘟……
小半坛酒下去,陆沉已兴奋的脸色发红。
陆沉大笑道:“好,真是痛快,老实说,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喝过了,这让我想起了年轻的时候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来,干!”
砰——
酒坛相碰。
两人又牛饮下半坛。
咳咳……
叶一夕已开始咳嗽起来,他感觉到自己的伤口处在隐隐作痛,但他的眼睛却明亮无比,没有一点痛色。
“你的伤?要不今天暂时就喝到这里,反正距离回家的日子还有几天。”陆沉担忧道。
叶一夕不答,只是举起了酒坛。
陆沉眼睛眨了眨,也举起了酒坛。
砰……
咳咳咳……
这次喝完,叶一夕明显咳嗽得更严重了些,竟已有血丝从嘴角冒了出来。
将嘴角的血丝擦去,叶一夕又拿起一坛酒,却没有立即打开,他的眼圈有些发红。
陆沉道:“你在想什么?”
“想一个人,她在我喝酒咳血的时候总是会指责我。”
“这个人一定是个女人,难道是昨天那个和你依依不舍的女人?”
“是的。”
“她在你心里一定很重要。”
叶一夕脸色有些阴翳,道:“是的。”
陆沉道:“你现在一定很想见到她。”
叶一夕道:“是的。”
陆沉道:“但我们现在已无法回头,你恐怕还得忍忍了,等那个叫萧月楼的人来了怒蛟帮之后,你就可以回去见她了。”
叶一夕幽幽道:“但愿如此。”
陆沉疑惑道:“你似乎对此并没抱多大的希望,你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
叶一夕摇了摇头,他心里确实有几分担忧,但却不能告诉陆沉,他有种预感,怒蛟帮与萧月楼之间一定会发生一些非同寻常的事,作为萧月楼的兄弟,他在这其中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到了那时,他真的还有再见到刘月娥的机会吗?
“来,继续喝!”
叶一夕不愿再继续想下去,又举起了酒壶。
……
陆沉准备的这条船实在不太大,其中的物资只供应了他们三天便告罄,为此,陆沉不得不将船靠岸,然后去补给物资。
千渡码头。
陆沉人在船上,目送着四个手下走上码头,淹没在了人群中后,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叶一夕,道:“我早已看出你嗜酒如命,却没想到你当时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这三天你已喝了船上的大半藏酒,你的伤势竟然有几分好转。”
叶一夕笑了笑,道:“早说了我是个酒鬼,阎王不喜欢我这种鬼,不想收我。”
陆沉也笑了,然后在甲板上坐了下来。
叶一夕望了一眼人流如织的千渡码头,回过头也坐在了甲板上,眺望起天边的山水起来。
……
第六十五章:怜花恶僧
两个时辰过去了。
在甲板上等待的陆沉脸色愈加不耐起来,心里涌起了一股烦躁之意。
陆沉隐约觉得情况有些不妙,他派出去的这四个人做事从来都是干净利落的,从不拖泥带水。
可现在,他们还没回转。
补给一事应极为简单才对,加之出发前还给他们详细地列了一张采购清单,陆沉预计这四人应该就在这个点回到船上了。
但现在,那汹涌的人潮中仍没有他们的身影。
难道他们遇到了麻烦?
陆沉的心已沉了下去。
千渡码头距离怒蛟帮不过一日路程,所以怒蛟帮的凶名在这里也颇有影响力。
码头上的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绝不敢为难怒蛟帮的人。
难道……
陆沉已提起了九环刀。
叶一夕发现陆沉的脸色很不好看,疑惑道:“陆兄,出事了?”
陆沉神色阴沉,哼声道:“我这四个兄弟到现在还没回来,怕是遇到大麻烦了。”
叶一夕不以为意,道:“也许是要采购的东西太多,他们有所耽搁也很正常。”
陆沉道:“叶兄,看来你并不了解怒蛟帮,我曾告诉过你,怒蛟帮法规森然,任何属下都不敢违抗,此番我只给了他们两个时辰的时间,即使他们没采购完,也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他们很清楚,若是超过两个时辰就会受到惩罚。”
叶一夕道:“这惩罚一定很残酷。”
陆沉面无表情道:“烧得通红的烙铁印在身体上当然很痛苦。”
叶一夕道:“人体不过是血肉之躯,当然受不了这种痛苦。”
陆沉道:“若是再往其上加一点海盐呢?”
叶一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我想他们遇到的麻烦就算再大,只要不死,纵然是爬也要爬回来的。”
陆沉道:“可直到现在,他们还没回来。”
“但他们还没死!”
叶一夕眼睛一亮,抬手指着码头,紧接着眉头一皱。
陆沉顺着方向看过去,面色一寒。
千渡码头上,一处石梯上的行人已被撞翻,四道身影正在狂奔,他们空着双手,从怨声四起的人声中冲了出来,在长达七十二级的石梯上纵身一跃。
这一跃足足掠过了十多级石梯,落下来时踩在石梯边缘,整个人立时失重般向下倒去。
咚咚咚……
四个人无一例外都是从石梯上快速地滚落,他们额角已撞伤,全身更是酸痛无比,当滚落下最后一级石梯时,四个人忍着身上的剧痛爬起来便往陆沉所在的船冲了过去。
鲜血从额角处流出,流经那张仓皇失措的黑脸,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满是惊恐。
他们完全是一副逃命的模样!
“陆大哥!快开船,快走!怜花恶僧来了!”
还未临近,四人便齐声高呼,声音颤抖,透出一股凄厉之意。
嚓——
陆沉眉毛一跳,手中九环刀立时劈向缆绳。
粗大的绳索断裂时,陆沉大吼道:“开船开船,龟儿子些快开船!”
怜花恶僧是谁?
怎地连陆沉都慌得一副见鬼的样子?
叶一夕还在疑惑,骤感船身急剧摇晃,已在远离码头。
“接住!”
陆沉沉声一喝,飞快地拿起另一根婴孩手臂粗的绳索,抬手甩了两圈,用力一掷,绳索便呼啸着甩了出去。
堪堪奔到码头边的四人神色一喜,忙用力纵身跃起,瞬间将绳索握住,四个人就像一只糖葫芦一样挂在了绳索上。
吼!
陆沉脸色涨红,手上一拽,巨力之下,竟将四个人往自己这边拉过来。
好强大的臂力!
叶一夕瞳孔一缩。
“给佛爷留下!”
恰在此时,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一道人影出现在空中,发黄的僧袍飘飞,一颗锃亮的光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僧人双臂大张,如鹏鸟展翅,蓦地右手成爪,抓向那回退的绳索。
“恶僧,休想得逞!”
陆沉气沉丹田,脚已下陷进甲板七分,手上的力量暴增,竟拖拽的绳索回退的速度加快了一倍!
这才使得绳索没有落在僧人的手中。
但紧接着,陆沉双目欲喷出过来,竭力嘶声吼道:“小五!”
绳索虽躲过了僧人的手爪,但坠在最后的那名怒蛟帮的属下的肩膀却已被抓住。
“大哥,快走!”
小五只觉肩头一痛,快要被这精铁一样的爪子给抓碎了,手上力气顿散,脱离了绳索向下落去。
“今天谁也走不了!”
僧人冷哼一声,就要再度掠起。
啊——
小五咬着牙,人在空中,蓦地一翻,整个人已成头朝下,被抓着的肩头发出卡擦的声音,竟是因为他这一翻而断了!
血雾飞洒之间,小五的另一只臂膀已经抱住僧人的腰身,同时气沉丹田,整个人如一枚沉重的炮弹,往水中冲去!
咦。
僧人似是被惊到,整个人就要落在水中,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残忍之意,手掌扬起,一掌拍在小五的后背。
噗——
小五一口鲜血喷出,那只手仍不放开。
眼看即将落水,僧人神色更冷,再一掌拍下,竟一把将小五的脊骨都拍断了!
“小五!”
人在船上的陆沉目眦欲裂,大吼道:“快开船,快点,再快点!”
砰——
僧人终是没有挣脱拼死一搏的小五,一同落入水中。
等僧人从水里冒出头时,陆沉的船已远去,只能看见一颗小黑点。
“给黎杰带句话,我怜花会再度造访怒蛟帮的!”
竟然教这些人逃脱了,怜花僧人一脸气愤得一拍水面,整个人冲天而起,在他的腰间,还有一只断手死命地扣住了他的衣衫!
码头上的人一见到怜花僧人,惊叫一声,慌乱的四散开去。
怜花僧人落在码头上,仍觉得内心愤懑不已,一脚踢在码头上的一根撑着凉亭的柱子上。
嚓——
柱子登时断裂,凉亭轰然倒塌,将其壮硕的身躯淹没。
烟尘飞舞间,怜花僧人在废墟中,竟还是站立着的,发黄的僧袍到处都破裂了,但他的身上却一点伤口都没有,就连擦伤也没有!
……
……
夕阳昏残。
水天一色的黄河之上,一轮孤船摇曳着。
甲板上。
陆沉眼眶泛红,一言不发,他的手中有一碗酒。
在其周围,十一个红衣汉子个个神色悲痛,手在发抖,手上的那碗酒在不住地晃动。
叶一夕站在舱门前,手里提着空酒坛,默然望着这群人。
“敬小五!如果没有他,不知还有多少人会死在怜花恶僧的手下,是小五用自己的生命才换来了我等的安全!”
陆沉沉痛悼念,将酒碗举了起来。
“敬小五!”
十一个红衣汉子目含热泪,也举起了酒碗。
残阳如血。
红衣猎猎。
悲痛声起。
叶一夕也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嗤嗤……
酒碗一翻,酒液落地的声音响起。
叶一夕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坛,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陆沉大声道:“诸位兄弟,相信我,怒蛟帮一定会为小五报仇!
你们也听到那恶僧说了什么,我们一定要尽快赶回怒蛟帮,好好筹谋,这一次定叫那恶僧有来无回!”
“为小五报仇!誓杀怜花恶僧!”
十一个红衣汉子长喝道。
言罢,迅速地回到各自的岗位,顷刻间,船行速度骤快,在昏黄的黄河之上乘风破浪!
……
夜晚。
弦月如勾。
繁星璀璨。
夜风清冷。
甲板上,叶一夕感受着清冷的夜风从周身拂过,就好像数双女人温柔的手在身上抚摸。
叶一夕道:“怜花恶僧到底是谁?当时你竟不敢回头。”
陆沉苦笑道:“我曾亲眼见这恶僧面对数十人的围剿时完好无损的脱身,他的一身横练功夫实已登峰造极,当时我若回头,也不过是像小五一样的下场,况且我若那样做了,又怎么对得起小五拼死一搏为我们争取来的机会。”
陆沉接着道:“至于他的来历,我并不是很清楚,我第一次见他时是在一座破庙里。”
叶一夕道:“这么说来,你们一开始并无恩怨?”
陆沉道:“这世上又哪有人一生下来就会和人结下梁子呢?那庙宇虽破,但其内的大佛却是以金身铸成的。”
听到这里,叶一夕便已明白怒蛟帮与怜花恶僧的恩怨来由。
财帛祸人心。
说到底,还是人性使然。
叶一夕道:“所以,你刚才所说的那几十人围剿就是你带领的?”
陆沉缓缓点了点头。
叶一夕道:“那这也怪不得人家会找上怒蛟帮,如果当时你们不那么做,现在也不必因为他而头疼。”
陆沉嘿然道:“世事哪有那么多如果,干我们这一行的,总是要吃饭的,更何况,怒蛟帮上上下下百多号人,不这么做,又怎么能在黄河之畔打下一片江山?”
叶一夕默然不语。
怒蛟帮之所以在黄河之畔凶名赫赫,靠的就是这种行事作风。
陆沉突然问道:“你那位朋友脚程快吗?”
叶一夕道:“应该是很快的。”
“但愿他能早一点来。”
“此话怎讲?”
“怜花恶僧实力太强,若是在你朋友到来之前来到怒蛟帮,到时大战发生,你又有伤在身,我们可不一定顾得了你。”
“既如此,你又为何不取出我身上的银针?我自问武功还可以,说不定还能帮帮你们。”
“你会帮我们?”
……
第六十六章:黄河飞鱼
陆沉当然没有取出叶一夕身上的银针。
这几天,两人几乎喝完了船上所有的藏酒,也相当熟络,彼此以兄台相称,但这还不足以让陆沉信任叶一夕。
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让叶一夕实力恢复的。
天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万一叶一夕恢复实力后溜了怎么办?
届时该怎么向黎杰交代?
眼下怜花恶僧即将进犯怒蛟帮,十一个帮众都是铆足了劲开船,航行的速度已变得飞快无比。
照这个速度下去,陆沉预计最多在今夜子时左右就能回到怒蛟帮,而怜花恶僧就算再快,那也得是两天之后。
毕竟在这黄河之上,没有别的船的速度能赶上怒蛟帮的船。
也就是说,等回到怒蛟帮之后,他们还有一天半的时间来进行谋划和部署。
这时间已经很充足了。
上次能被怜花恶僧逃走,那是因为没有防备,被他突兀闯进打了个措手不及,伤了不少人后还安然逃脱,这一次,定叫他有来无回!
纵然那恶僧一身横练功夫再强横,这次也要教他粉身碎骨!
小五,还有那些葬身在其手下的兄弟们,你们最多再等一天半的时间,到时我以及众多怒蛟帮的兄弟就会给你们报仇了!
夕阳下,陆沉已握紧了拳头,另一只手里的九环刀在散发着寒光。
……
……
陆沉一伙人同叶一夕已远离了千渡码头,一望无际的黄河之上已看不清他们那条船的身影。
此时,萧月楼和云菲菲的身影才出现在千渡码头上。
要想去怒蛟帮,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一条山路,一条水路。
山路万重,崎岖难行,极为耗费时间。
而水路……
黄河之上,风雨无常,虽是一条捷径,能缩短不少时间,但却危险遍布,若是运气不太好,提前遇上怒蛟帮的人,也是一桩大麻烦。
即使对自己的实力再有自信,可若是在这黄河之上对上怒蛟帮,萧月楼自问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毕竟,怒蛟帮在水上的实力可是出了名的。
但叶一夕一事刻不容缓,萧月楼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两人一来到千渡码头,连片刻休息都没有,直接去找船,而且是找最快的船以及最好的舵手!
有时候,银子绝对是最佳的臂助。
这些人虽是普通人,但却并不愿与萧月楼这种江湖人交流,当一锭银子摆到他们的面前时,他们恨不得连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愿意说出来。
幸好,千渡码头最好的舵手就在最快的那艘船上,这倒让萧月楼不用浪费过多的口舌。
黄河飞鱼薛白龙就是萧月楼要找的最好的舵手。
飞是指他掌舵的船航行的速度。
鱼是指薛白龙这个人的特性,滑溜如鱼,不好相与。
这些都是萧月楼从那个收了银子的人口中听到的。
萧月楼也想看看薛白龙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本事,毕竟薛白龙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也只是在千渡码头有这样的名气。
萧月楼是在一艘小船上见到薛白龙的。
那条小船很小,形如玉梭,船舱更是小的可怜,最多容得下六七个人,这样一条船会是千渡码头最快的船?
萧月楼抱着怀疑的心思走进船舱时就看到了薛白龙,同时一股咸腥中夹着几分酸臭的气味儿钻进了鼻孔。
云菲菲在萧月楼的身后第一时间脸色煞白,皱着眉头捏紧了鼻子,显然被这股怪异的气味给冲击得差点别过气去。
船舱内还算干净,这股气味是从薛白龙的身上传出来的。
薛白龙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舱内,光着一双发黄的大脚丫子,浑身只穿有一条藏青色的裤子,裤子上满是补丁,精赤的上身不同于大多数码头上的人那种黝黑的肤色,而是一种白的近乎有些病态般的惨白色。
薛白龙正在呼呼大睡,一旁还滚落有几个空酒坛,对于船舱内突然走进来的两个人没有任何察觉,鼾声如雷,随着胸膛的起伏,肚子上的肥肉就像一只气球一边在漏气,一边又在补气。
云菲菲厌恶道:“这个人就是薛白龙?倒真配不上这个名字,还不如叫做薛肥虫。”
萧月楼道:“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就是薛白龙,不过,你这说法我觉得挺有道理。”
“既然他是薛白龙,你为什么还不叫醒他?难道要我来?我可不愿意。”
云菲菲蹙着眉头,一脸的嫌弃,脚下碎步轻移,已远远地退到了舱门外。
萧月楼摇了摇头,蓦地一抬手,手中的血吻剑已搭在了薛白龙鼓胀的肚皮上。
啊——
薛白龙正在做梦,梦里的他正搂着码头上那最妖娆的老板娘,一只手正在老板娘那嫩滑的肌肤上游走,老板娘则媚眼如丝,神色中透着三分抗拒,七分逢迎,直撩拨的他浑身如被火烧。
就在薛白龙准备将老板娘就地正法时,突然感觉一股凉意出现在肚皮上,这冰冷刺骨的凉意一接触肚皮,便往肚子里钻,继而蔓延向四肢,惊得他瞬间叫了出来。
薛白龙一睁开眼就看到了萧月楼,看到了萧月楼手里垂下的剑,那柄剑没有剑鞘,剑身修长而狭窄,正散发出寒意。
江湖人!
这一瞬间,薛白龙只觉手脚冰冷无比,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
薛白龙道:“您要用船?”
这个世界上,有一类人是薛白龙这辈子都不愿碰见的,和尚尼姑在这类人中,江湖人也在这其中。
薛白龙能混迹在千渡码头上,并且混的还不错,有自己的一条小船,说明他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绝不说废话,所以薛白龙第一句并不是那种俗套的问人来历,如果他所料不错,刚才梦中的那股可怕的凉意就是这个江湖人手里的那柄剑散发出来的。
当时他并无反应,这个江湖人要取他的命易如反掌,但他现在还活着,这说明这个江湖人一定有事找他。
薛白龙只是一个普通人,有什么值得江湖人找上他呢?
第一时间,薛白龙就想到了答案,黄河飞鱼好像也就那么几个优点。
萧月楼点了点头,道:“不只用船,还要你亲自掌舵。”
薛白龙眯眼一笑,惨白的脸上的肥肉挤作一团,道:“您有很急的事对吧?去哪个地方?”
萧月楼道:“怒蛟帮。”
“怒蛟帮?”
薛白龙惊呼一声,肚皮上的肥肉跟脸上的肥肉一起抖了一抖。
萧月楼自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递了过去,道:“你不必害怕,把我们送到怒蛟帮就可,你放心,有我在,定会护你周全。”
那是一张面值一千两白银的银票,薛白龙看着它,就像看到了光着身子的老板娘,情不自禁地吞咽了口唾沫。
薛白龙并没有伸手去接,迟疑了一下,道:“你们?除了你还有别人?”
“还有我。”
从萧月楼的身后传来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一直站在舱门边的云菲菲走了过来,以手掩着鼻孔,道:“你真该去洗个澡,你身上的味道臭死了。”
“有吗?”
薛白龙一看到云菲菲,目光微微一呆,但很快反应过来瞥过眼神,不敢在这美貌女子身上多做停留,听到这女子的话,他有些不信的挤着鼻子在身上闻了闻,笑道:“没有啊,我都没闻到。”
云菲菲讥诮道:“你当然闻不到,因为你已经习惯了。”
薛白龙讪讪一笑,不敢再乱说。
萧月楼见薛白龙一直没有正面回答刚才的问题,只以为这人信不过他,害怕生命受到威胁,他便又从怀里抽出来一张银票,同样是一千两。
咕嘟。
薛白龙狠狠吞下一口口水,使劲捏了捏拳头,指甲将手掌刺的生疼,这才迫使自己将落在银票上的目光收了回来。
“不够?”
萧月楼又抽出一张。
现在,他手里已有三千两的银票。
薛白龙急促的呼吸着,咬着牙道:“您误会了,不是不够,而是我不能答应这件事。”
萧月楼的神色已冷了下去。
船舱内的气温骤降。
薛白龙本就惨白的脸色现在更白了,他立即道:“您……您听我解释。”
萧月楼道:“你说。”
薛白龙苦涩道:“因为在您之前,已经有人预定了我以及我的船。”
薛白龙确实心里在发苦,他并不惧怕驾船去怒蛟帮,因为他是个普通人,怒蛟帮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他发苦只是因为这三千两的银票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但他却不能伸手去接。
因为那个人实在太凶残了。
那个人也没有这个江湖人大方,甚至一分钱也没给。
但就是亲眼见了那人的残暴手段,薛白龙只有无奈答应。
萧月楼道:“哦?这个人是谁?又要去哪儿?”
薛白龙道:“我听见怒蛟帮的人称他为怜花恶僧,他此去也是怒蛟帮。”
萧月楼并没听说过怜花恶僧,但眼睛却亮了,道:“正好,我也是去怒蛟帮,只要你让我俩上船,这银票还是一张不少的给你。”
“真……真的?”
薛白龙目露惊色,心里一喜,要是这些江湖人都像这个人一样好说话就好了,但转瞬他脸色一苦,道:“我只怕他不同意。”
萧月楼扬了扬血吻剑,道:“他同不同意都不重要。”
……
第六十七章:横练金刚
船与舵手都已找到,但却不能及时出发,用黄河飞鱼的话来说,就是天色已晚,夜里的黄河极不平静,不利于驾船航行。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怜花恶僧一直未出现。
所以尽管忧心于叶一夕的安危,萧月楼目前能做的仍只有等待。
等待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
这一夜实在太过漫长。
破晓时分,萧月楼终于等来了怜花恶僧。
发黄的僧袍包裹着健硕的身形,锃亮的光头下是一双阴翳的眼睛。
怜花恶僧左手提着烧鸡和酒,右手却押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薛白龙在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那一瞬间他感觉体内气血在翻涌,险些没忍住就要上前,但他毕竟是个聪明人,不像那些毛头小子般莽撞不知分寸。
薛白龙选择远远地躲在舱门里,静静地观察着怜花恶僧,果然,怜花恶僧一见到甲板上站立的萧月楼和云菲菲后,眼睛就眯了起来,一股危险的气势在散发。
浓妆艳抹的女人已被怜花恶僧扔在一旁,脸上没有半点不悦,一双媚眼一直在瞧着怜花恶僧。
“你是谁?”
怜花咬了一口烧鸡,一边咀嚼一边质问。
萧月楼道:“陌生人。”
“你不该站在这条船上,这条船即将出发,你现在若下船,我可以留你一命。”
“我不但不会下船,还会同你一路去怒蛟帮。”
“怒蛟帮?”怜花浓眉一皱,道,“你是怒蛟帮的朋友?”
萧月楼道:“恐怕不是。”
怜花道:“哦?不是朋友那就是敌人?”
萧月楼耸了耸肩。
怜花的神色已缓和下来,跳上甲板后,回头招了招手。
浓妆艳抹的女人立即飞奔过来,走上甲板后就靠在了怜花的身上。
薛白龙已睁大了眼睛,眼前的这一幕好像与他预想的有些不一样,昨日那般残暴的怜花恶僧今日似乎变得好说话了起来。
“你应该开船了。”
这时,怜花望向薛白龙冷冷道了句。
薛白龙只觉腿肚子有些打颤,飞快地奔下甲板去解缆绳,同时心里恍如明镜:这和尚还是昨日那个怜花恶僧,之所以突然变得好说话只是因为那个年轻人,或许不只是因为那个年轻人,还有他手里的那柄剑。
现在,小船已来到黄河之上。
不得不说,薛白龙掌舵的本事确实了得。
小船的速度飞快无比,一路乘风破浪,不一会儿,千渡码头已变成了天水之间的一条细线。
甲板上,云菲菲站在萧月楼的身旁,看着起伏的黄河水,目中神色飘忽不定。
船舱内,怜花目光阴冷地盯着萧月楼,浓妆艳抹的女人依偎在他的怀里,手已伸进了僧袍中。
掌舵的薛白龙不时分心回头看向船舱,看着那女人的动作,心里有一股怒气在升腾,但却被他死死压住,隐而不发。
半日后。
烈日当空。
黄河之上热气腾腾。
云菲菲感觉身上快要起火了,但她还是不愿躲进船舱内,船舱的门已关上,但里面不时传出女人的轻吟声。
云菲菲皱着眉头,想要将耳朵堵住。
萧月楼仍静静地站立着,对于船舱内的轻吟声充耳不闻,目光仍盯着浪潮翻涌的黄河。
薛白龙已被这声音刺激得面色血红,掌舵的手已放了下来,船行变慢,他已转过身。
但很快,他又回身把手放在了舵上,船行的速度又加快了起来。
那个女人就是薛白龙魂牵梦萦了多年的老板娘,叫方婷。
薛白龙其实很清楚方婷是做什么的,但他还是不可遏制地想得到这个女人。
越是想得到她,便越是不愿去想这女人在做什么勾当,因为这女人接待的客人都是江湖人!
薛白龙一个普通人当然是不敢去惹江湖人的。
他尽管已经很愤怒,但还是没有失去理智。
云菲菲道:“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和尚,又是喝酒,又是吃肉,还好女色,和尚不该做的他全都做了。”
萧月楼道:“也许这就是他那恶名的来由。”
薛白龙叹息道:“我恨不得上去杀了他。”
云菲菲道:“你为什么还不去?”
薛白龙苦涩道:“我怕死。”
云菲菲道:“你喜欢那个女人?”
薛白龙喃喃道:“她其实不值得我喜欢的,对吗?”
云菲菲默然。
但有时候沉默就是一种默认。
薛白龙在笑,无声地惨笑。
萧月楼突然道:“也许你不用那么恨他。”
薛白龙嘎声道:“为什么?”
萧月楼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横练武功?”
薛白龙摇头,他一个普通人哪里知道江湖上的武功。
云菲菲目光却已亮了起来。
萧月楼道:“这类武功通常都有一个要求,这个要求倒是可以让你减轻不少对他的痛恨。”
“什么要求?”
“这是一种童子功,想要练成,便必须要保留童子之身,一旦破身,就会功力尽散。”
云菲菲道:“你是怎么看出这和尚练的是这种功夫的?”
萧月楼道:“首先,他并无兵器,僧袍之下的肌肉鼓胀,那女人一直在挑逗,他神色中虽满是欲色,但其中却隐含一丝克制和抗拒……”
后面的话薛白龙已完全没在听了,他忽然觉得胸中积压的怒气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薛白龙不用去知道船舱内正在发生什么,便已知道怜花恶僧现在一定很痛苦,一定忍得很痛苦。
方婷的撩拨手段在千渡码头是出了名的,从没有哪个人能忍受得住,但怜花恶僧却不得不忍,他若不忍住,那此去怒蛟帮无疑是送死之举。
薛白龙甚至觉得怜花恶僧这种痛苦远比自己爱而不得更加难受。
这一刻,头顶的烈日已不在炙热,照在他身上,就像一只温暖的手,就像方婷的手。
船舱内,方婷那双柔若无骨的手正游走在怜花的身上。
怜花现在正盘膝坐在地板上,锃亮的光头上满是汗液,双眼紧闭着,随着方婷的手从胸膛抚摸到小腹,再往下……
这女人的手抚摸过的地方仿佛生出了千万只虫蚁在轻轻地撕咬。
怜花的身体已开始颤抖,口中低声地念念有词。
他念的是什么?
方婷并不知道,她只看到怜花在念那些东西的时候整个人已沉静了下来。
这让方婷咬了咬嘴唇,觉得自己有些失败。
这个和尚刚才的手段令她很欢愉,但她现在好像已对这和尚失去了吸引力。
嘶啦——
发黄的僧袍已被方婷撕破,怜花的上身已露了出来。
……
尽管萧月楼的话平息了薛白龙的愤怒,可听着船舱内不时传出的娇吟声,薛白龙还是觉得有些烦躁。
小船依然在前进,红日也在轻移。
“啊——你——”
不知过了多久,船舱内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呼,一声充满了恐惧的惊呼。
这是方婷的声音!
砰——
薛白龙刚转过身,就听到一声巨响。
只见舱门突然破碎,一道娇小的身影从舱内飞了出来。
那是——
薛白龙瞳孔一缩,霍然扯下自己的衣衫,人已冲了过去,一把迎住这娇小的身影,但这人像是被怜花恶僧给掷出来的,带着一股巨力,薛白龙虽接住了,却还在不住地倒退。
眼看已来到小船的边缘,就要跌入黄河里,薛白龙感觉后背突然出现一只手,这只手轻轻一用力,他后退的身体已变成了向前。
噔噔噔……
向前奔了五步后,薛白龙终于顿住身形,瞥了眼怀里的方婷,方婷双目紧闭,胸膛微微起伏,竟是昏死了过去,薛白龙忙用衣衫将方婷裸露的躯体包裹住。
这时,怜花从船舱内走了出来。
他整个人神色沉凝,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息,烈日照在其身,竟像是给他的体表镀上了一层金光。
萧月楼望着精赤着上身的怜花恶僧,眉头不由一跳。
这神态,这气息,这气势……
莫非这和尚就在刚才突破了?
薛白龙无法想象方婷在这期间经受了什么,但一定是一场痛苦无比的经历。
看着人事不省的方婷,薛白龙已丧失了最后的理智,他狂吼道:“和尚,你对她做了什么?”
薛白龙狂吼着,人已举着拳头冲了过去,这一刻,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对方是凶残至极的怜花恶僧,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将这和尚撕碎,为方婷报仇!
薛白龙刚奔出几步,只觉后背一紧,霍然发现自己与怜花恶僧之间的距离正不断地缩短,回头一看,竟是那乱发青年正提着他后背的衣衫在后退。
砰——
萧月楼随手一掷,就将薛白龙扔回到船舵边,冷冷道:“继续掌舵。”
毫无疑问,薛白龙刚刚若是冲过去,迎接他的只会是死亡。
萧月楼可不会让薛白龙去死,薛白龙若死了,这条船谁来驾驶?他又怎么赶去怒蛟帮?
怜花恶僧立在阳光下,惬意地活动了下身体,一道道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他感觉体内好似有无穷的力量。
横练金刚术大成,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他随意一握拳,空气便如被撕裂,发出波波响声。
哈哈哈——
怜花恶僧长笑,声如洪钟,小船周围的黄河水轰然炸响。
水雾洒在船上,萧月楼眯起了眼睛。
第六十八章:一触即发
怜花从没想过竟会是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横练金刚术大成。
那个女人的挑逗手段实在高明,竟令他差点没忍住就要破身。
幸好,怜花的意志力足够坚强。
这得益于他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
从违反寺规后叛逃出寺,在江湖上仓皇逃窜,落足荒山坡庙,以一己之力为佛铸金身,怒蛟帮的突然出现打破他的安宁修行,再到与怒蛟帮之间的纠缠不休。
这些经历足以将他变得坚韧如磐石。
现在,横练金刚术大成,怜花不竟长舒一口气,他已决定,在解决了怒蛟帮一事之后,他要打回静安寺里,去问一句:寺规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喝酒吃肉的我真的不配皈依我佛么?
怜花看了一眼正严阵以待的萧月楼,他忽然笑了笑,道:“你我无仇无怨,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我俩似乎没有打起来的必要,更何况,我们目标是一致的。”
萧月楼目光一转,没有出声。
云菲菲咬着嘴唇,避开目光,不得不承认,这和尚说的有些道理,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去怒蛟帮,这期间无论遇到任何事其实都可以忽视,更何况,天涯海阁的杀手一向并不愿多管闲事,尽管心里很不爽这和尚……
方婷仍躺在地上,呼吸平缓,没有醒转的迹象。
薛白龙掌着舵,不时去看一眼方婷,发现身后没有了动静,只以为那青年已被怜花恶僧给说动,不由急道:“可是你——你那样对方婷你——”
怜花恶僧已打断他的话,道:“说来你可能不信,从头到尾我都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一切都是这位女施主在主导,对了,我好像已不能这样说话了,我——贫僧法号怜花,从前乃是天阙山静安寺弟子,现在只是万象红尘内的一粒浮尘。”
“薛施主,如果贫僧所料不错,你对这位方施主定然痴情已久,现在她就在你身旁,你或可以得偿所愿了。”
薛白龙惊愕不已,不禁扭过头去,发现这和尚现在竟完全变了样,不复昨日那般凶神恶煞,而是面带微笑,一脸的慈眉善目的样子。
这完全是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
怜花的语声传到薛白龙的耳中,心里的那股怒意竟在逐渐消减,并且在仔细思考之后,薛白龙的脸色竟已红了,忍不住去看了眼沉睡中的方婷。
怜花又道:“薛施主现在可不能想别的,还是掌舵要紧。”
薛白龙甩了甩头,不再去看方婷,专注地掌舵。
船行如飞,风拂如浪。
怜花将破烂的僧袍穿好,双手合十,昂首挺立在甲板上,黄河之水涌起的浪花如浮云般在他眼中飘过。
萧月楼也有些心惊,这和尚从突破之后,整个人的变化太大了,前后判若两人!
……
黄河之畔,通州境内,怒蛟帮领地中。
陆沉正指挥着帮众在做部署。
高逾十丈的围墙之上,三座投石架旁摆放着数堆足有百斤重的石块,围墙边还架有两只巨弩,竖在一边的那一根根弩箭足有婴孩手臂粗细,箭锋在烈日下闪烁着寒光。
这已是陆沉能找来的最强力的武器,誓要那怜花恶僧葬身于此。
这时,有帮众在围墙下呼道:“副帮主,黎帮主醒了!”
“他还知道醒来?”
陆沉咬了咬牙,目中闪过一丝寒光,从围墙上纵身一跃,砰地一声落地就往黎杰所在的房间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砰——
陆沉直接撞破房门,就看到了黎杰。
这还是怒蛟帮的帮主黎杰?
陆沉的目中一惊,多日不见,黎杰竟已消瘦到只剩皮包骨了,完全不同于以往那般健硕,本应该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变得浑浊不堪,一眼看去,整个人竟像是苍老了几十岁。
这是陆沉从昨夜回到怒蛟帮后,第一次见黎杰,他万万没想到黎杰竟会变成这副模样,这些天,黎杰到底经历了什么?
陆沉忍不住道:“帮主,你怎会变成这样子?”
黎杰叹息着,说话有气无力:“我也想不到仅仅因为思念,我这些天就像是经历了几十年,这种滋味真是太苦涩了。”
陆沉心里已有了几分怒意,道:“我想帮主一定不是在思念我们,恐怕是一个女人吧?”
黎杰摇头,目中忽然绽放出光芒,喃喃道:“不,她……她是女神,如九天玄女踏波而来,她只须轻轻望我一眼,我就甘愿沉沦。”
陆沉内心沉痛万分,气道:“帮主,我从没想要你竟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变成这样,你知不知道,那怜花恶僧不日后就要再闯我帮了!”
黎杰道:“谁?”
“怜花恶僧啊!”
“不是萧月楼?区区一个怜花恶僧,还用得着禀报我?你自己摆平他。”
“萧月楼萧月楼,你口口声声不离萧月楼,莫非那女人的要求就是要你找到萧月楼?”
陆沉恨道:“看来帮主你已被那女人给迷惑了心智,竟连我们怒蛟帮与怜花恶僧之间的恩怨都已不再关心,你告诉我,这个女人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杀了她,让以前的那个黎帮主回来!”
啪——
黎杰突然扬手,一巴掌扇在陆沉的脸上,冷冷道:“普天之下,没有人可以这样冒犯她,念在你曾为怒蛟帮立下过汗马功劳,这次就不惩戒你,你现在给我滚,滚出去!”
夜晚。
弦月高挂。
夜风微凉。
陆沉推开了叶一夕所在的房间。
叶一夕还没睡,仍坐在椅子上,回头就看到了陆沉手里提着几坛酒,也闻到了陆沉身上那一股浓郁的酒味。
陆沉此前已喝了两坛,仍觉得心里烦闷,这才想起了叶一夕,现如今,整个怒蛟帮只有叶一夕这个外人,也只有这个外人才能陪他喝酒了。
陆沉已坐了下来,将两坛酒推到叶一夕的面前,道:“来,陪我喝酒!”
叶一夕并没有拒绝,事实上,只要别人提酒而来,无论是因为什么事,他都很难去拒绝。
叶一夕并不出声,但只要陆沉想喝酒,他便用酒坛与陆沉一碰,然后仰头就灌。
很快,两人都是一坛酒下肚了。
陆沉双眼眼圈泛红,眼神有些迷离,道:“你应该能看出来,我现在很烦恼。”
叶一夕不答。
陆沉道:“我从没想过,一个曾经顶天立地的汉子,在面对任何强敌时都会挺身而出,却在大半个月过后,竟因为一个不知是谁的女人而变成了另一个人!
连那怜花恶僧即将闯上门来都可以不管不顾,他难道已忘了上一次有多少弟兄惨死在怜花恶僧的手下了吗?
叶兄,我心里恨啊!”
见叶一夕仍是不出声,陆沉道:“叶兄,你为何不说话?”
叶一夕终于开口了,道:“这是你怒蛟帮的事,我不应该过问,你放心,今夜我只是一个倾听者,等今夜过后,我也将不会记得。”
陆沉笑了笑,道:“好了,不说这事,糟心,来,继续喝!”
叶一夕也笑了,微笑与其酒坛相碰。
……
翌日。
陆沉一大早就醒了,头疼的厉害,但很快便迈出房门,召来帮众一问,得知黎杰还呆在屋内,内心虽然气愤,但却已不愿再去想这事,而是让众多帮众提高警惕,守在围墙上,密切注意怒蛟帮领地四周,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上禀。
无论陆沉内心对黎杰多有不满,眼下都应以怜花恶僧之事为重。
命令传下去之后,百来号帮众个个神色严肃,快速地行动起来,在围墙上、领地的四周戒备着。
陆沉走到城墙上,抚摸着身旁的强弓,眺望着远方,黄河之上空荡荡的一片,浪涛在翻涌,他的心也跟着起伏不定。
以那怜花恶僧的脾性,既然说了要来怒蛟帮,便一定会来,而且是以最快的速度。
想来今天就会是怜花恶僧到来的日子。
也不知他会是从山上来,还是从黄河之上而来。
平心而论,陆沉当然希望怜花恶僧从黄河中来,以他现在的部署,只要怜花恶僧人在黄河之上,定然会教他吃尽苦头,说不得会直接葬身在黄河中!
眼下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剩余的就是耐心等待了。
……
日渐西沉。
晚霞昏残。
“报!副帮主,黄河之上突然行来一只小船!”
帮众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陆沉已在第一时间冲了出去,快速冲到围墙上,极目望去,只见滚滚黄河之上正有一条小船飘摇而来。
在那船上赫然站立着四道人影!
待那小船再行了一段距离后,陆沉终于看清一人身上那发黄的僧袍在风中猎猎飘动。
“你终于来了!”
陆沉一拍大腿,道:“弟兄们,那怜花恶僧来了,都做好作战的准备!”
喝——
百来号人齐声长喝,目中闪烁着血光,神色兴奋不已,长刀已在手,粗长的弩箭已架上,百斤重的石块也已摆在了投石架上,只等陆沉一声令下!
……
小船上,萧月楼的眼睛微眯,忽然一扬手,道:“停。”
“为何停下?”
云菲菲不解,她并没有萧月楼那样的目力,没有看到怒蛟帮围墙上那严阵以待的弩箭和投石架。
薛白龙已在瞬间就摆舵,小船竟已横在黄河之上。
怜花道:“薛施主,此行有劳了,你就送到这里吧。”
“是,多谢相助!”
薛白龙向怜花微一抱拳,目光看向舱门,似已看到了紧闭的舱门内的方婷。
怜花看了眼那围墙上的弩箭,忽然笑道:“这位施主轻功如何?等会儿可别葬身在那弩箭下了,那样贫僧心里定会愧疚不已!”
萧月楼平淡道:“他们这般列阵只是为了对付你,要小心的应当是你。”
“哈哈哈……就凭这点还奈何不得贫僧!”
怜花大笑,身形蓦然跃起。
……
第六十九章:箭雨如蝗
萧月楼仍卓立在小船上,凝望着怜花的身影。
怜花人在空中,刚飘出五丈距离,人便往黄河中坠去,他沉喝一声,左脚脚尖在奔涌的黄河水上一点,破烂的僧袍飘飞时,整个人就像一只大雁,再度凌空而起,直冲码头而去。
这和尚好高明的轻功!
在那奔涌的河水上仍能借到力!
云菲菲暗自心惊,问道:“我们是否也该启程了?这里距离码头足有四五十丈,以我的轻功可能办不到。”
萧月楼道:“不急,且再看看。”
他当然看清楚了怒蛟帮领地的围墙上已站满了人,每个人都已张弓搭箭,在他们身后还有强弩和投石架,他已料定怜花没有那么容易登上码头,所以萧月楼并不急。
围墙上。
箭已上弦,弓如满月。
弩箭也已架好,五个帮众合力拉弓。
投石架上也装上了百斤重的石块,蓄势待发。
每个人都神色兴奋地盯着怜花恶僧在黄河之上的轻盈飘动的身影,只等副帮主陆沉的一声令下。
陆沉死死盯着黄河之上那如大雁一般腾飞的怜花恶僧,手已扬起,但迟迟没有落下。
还得等等,等怜花恶僧进入弩箭与投石架的射程范围!
眨眼间,那怜花恶僧的脚尖竟已在黄河之上点了三次,距离码头已越来越近。
近的已只有二十丈距离了。
然后是十五丈。
十丈。
五丈!
就是现在!
陆沉大手落下,喝道:“放!”
嗡——
呼——
夕阳中,两只弩箭震颤着飞出强弩,三枚百斤重的石块投射出去,带起呼呼劲风,直奔即将登上码头的怜花恶僧而去。
此时,怜花距离码头已只有三丈!
霎时,怜花只觉身体一寒,一股危机直冲脑门,抬眼一看,两支弩箭如惊鸿般出现在他头顶,三块圆盘一样的石块就像三片乌云罩在他头顶。
看来,怒蛟帮这次准备确实充足!
怜花心里并无惧意,现在他的横练金刚术已经大成,感受着体内那浑厚的力量,他并没有将这弩箭与石块放在眼里。
只见他身形突然一矮,竟是直直落向翻涌的黄河水。
刹那间,弩箭与石块几乎从他锃亮的光头上擦过,激射进黄河中。
砰——
一声大响,黄河水炸起数丈,河水落下的时候,怜花的身影再度跃起,越过三丈距离,咚的一声落在码头上,粗壮树干搭成的码头根本承受不住怜花落下时所带来的力量。
卡擦一声破碎,木屑横飞中,怜花再度跃起。
围墙上。
陆沉对于怜花能躲过这一波攻势并不意外,毕竟那是弩箭与投石的极限距离,早在第一波攻势发出后,他便招呼帮众重新架上弩箭,装填上石块。
“放!”
见怜花从码头上跃起,陆沉再次发令。
嘣……
强弩上那两指粗细的弓弦震颤着发出声响,弩箭闪烁着幽光射了出去。
咔——
投石架开始运作,石块被强有力的抛了出去。
弩箭与石块在陆沉的视线中呼啸着冲向山脚下的码头。
嗤——
弩箭射穿码头的走廊。
轰——
沉重的石块直接将走廊从中砸断。
炸裂的水滴从中断的走廊中喷涌而起形成一幕水帘,怜花恶僧披着发黄的僧袍从水帘中走了出来。
这也没打中?
陆沉瞳孔一缩,见怜花恶僧继续往前,腾挪间已进了十几丈,赫然已到了弓箭的射程范围。
“放箭!”
趁帮众们填补弩箭与石块的空隙间,陆沉喝令其他早已张弓搭箭的帮众们出手。
嗡嗡嗡……
得令后的帮众们立即松弦,第一支羽箭射出的同时,便又取箭搭弓射出第二箭,第二箭射出后便是第三箭……
短短几息之间,每个人后背的箭囊竟已空了小半!
怜花人在奔行之中,抬眼一望,只见满天的箭雨已将他笼罩!
那箭如飞蝗,呼啸而来。
怜花脚下不停,继续奔行,避无可避之下,左右两只袍袖猛烈拂动,竟挡下数支羽箭!
可近百来位怒蛟帮帮众射出的羽箭实在是太多了,怜花并没有完全挡住,有数支羽箭分别击中他的双腿和头顶。
但怜花却并没受创,那些羽箭就像撞到了千年玄铁,纷纷被崩断!
怜花无声地冷笑,这就是横练金刚术!
尤其是大成之后,可令身体硬如金刚,这种等闲箭矢还伤不了他!
好一阵过去,这轮箭雨才消失。
围墙上,陆沉看到怜花恶僧来势不减,不由眉眼一抖,喝道:“弩箭与投石准备好了没?”
“好了!”
“调整好距离,所有人,继续搭箭,听我号令,与弩箭投石一起发射!”
“是!”
怒蛟帮的领地位于半山腰,与码头呈倾斜状,斜坡足有三十丈距离,其上除了一条石梯外,两旁并无任何可供掩护的树木。
这会儿怜花恶僧赫然已踏上第一级石梯,陆沉毫不犹豫道:“放!这次我要让这恶僧葬身在箭雨中!”
嗤嗤嗤……
箭雨再起,弩箭与投石夹在其中,呈一朵庞大的黑云将怜花恶僧罩在其下。
……
小船上。
薛白龙已看得心胆俱裂。
萧月楼收回目光,道:“我也该行动了。”
云菲菲道:“我呢?”
萧月楼道:“你留在这里,等我救出叶一夕后,便赶来与你汇合。”
云菲菲咬唇道:“可是那团团箭雨你也看到了,你要怎么去救他?”
云菲菲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深知以自己的轻功断然无法面对那飞蝗一般的箭雨,所以她并没有选择要跟上萧月楼。
但是,她还是想不通萧月楼要从何处去到怒蛟帮的领地。
眼前好像只有一条路,就是怒蛟帮领地前的那条石梯,其他三面环水,是险峻的悬崖。
可一想到那密集的箭雨,云菲菲就忍不住担忧,毕竟萧月楼可不是怜花恶僧,并没有一身横练武功,一旦中箭必然会受伤。
萧月楼没有回答,但他的身体已从小船上掠起。
那一霎,云菲菲眼中满是惊愕。
薛白龙已看得目中一片痴迷,如果说怜花恶僧的轻功有一股刚劲,勇猛有力,那萧月楼的轻功便带着一股柔劲,绵软如云。
在他俩的视线里,萧月楼整个人轻飘飘的,在向岸上飘去,感觉很轻柔,但速度却如惊鸿乍现!
萧月楼选择的路并不是怜花那条,而是往怒蛟帮所在的西面的山岸而去。
那山岸与小船的距离足有六七十丈,萧月楼途中只在黄河水上落脚了两次!
只这一点,便可以看出萧月楼的轻功比怜花的轻功要高明数倍!
从萧月楼选择的路线可以知道他是要从那西岸上的悬崖潜进怒蛟帮,本来正心忧的云菲菲一看到萧月楼展露出来的轻功,心里不由生出一股底气,她相信萧月楼定会成功从那光秃秃的峭壁上攀行上去!
现在,萧月楼已落足在西岸上,看了眼那高逾百丈的峭壁,握了握手里的血吻剑,脚下一跺,身体已拔地而起!
这是一式旱地拔葱!
萧月楼一跃之下,整个人竟直线上升了七八丈后,身影才微有些下降的趋势。
恰在此时,血吻剑的剑身开始亮起光芒,血红色的光芒与夕阳交相辉映。
嗤——
血吻剑已插进峭壁中。
萧月楼手握血吻剑,整个人就像是挂在了剑上,稳住了身体不再下落。
呼——
萧月楼换了一口气,手上蓦地一用力,血吻剑竟有些弯曲,紧接着,萧月楼手上撤走几分力,血吻剑便嗡的一声绷直,同时从峭壁中退了出来,萧月楼也在此时再度往上飘飞。
这一飘,竟足足有十丈高!
然后,萧月楼又将血吻剑插进峭壁中,开始换气。
小船上,云菲菲手捂着胸口,目光紧紧锁着挂在峭壁上的萧月楼,感觉心已提到了嗓子眼。
她本以为萧月楼先前展示的轻功已经足够高明,但现在一见,她便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
仅仅是这一手以剑攀行峭壁的轻功在当世武林中只怕已无人能出其右!
片刻后,目中的萧月楼竟已快到了峭壁的顶端,云菲菲已忍不住开始露出笑容。
啊——
突然,一声凄厉的嘶吼惊到云菲菲。
这声音很是熟悉,是南面的怜花和尚发出的!
云菲菲侧头望去,只见数百级的石梯中段,一枚投石将怜花击中,怜花正惨嚎着往下滚去。
难道……
云菲菲悚然一惊,心下又开始为萧月楼担忧起来。
吼——
城墙上,怒蛟帮的帮众正在欢呼,这种石块足有百斤,又是经投石架投出,其势大力沉,裹挟的力量堪比七百斤多斤,怜花恶僧受这一击就算不死也一定会重伤!
陆沉眼里也涌出一股喜色,但他没有忘记怜花恶僧那身横练功夫,并没有掉以轻心,而是继续指挥帮众们向正在翻滚的怜花恶僧身上投石。
如果一枚石块不能弄死你,那便来第二枚,第二枚还不够,那就第三枚!
总之,不看到怜花恶僧变成肉酱,陆沉绝不善罢甘休!
砰砰砰——
怜花恶僧翻滚的速度极快,接下来的数枚石块全都砸在了石梯上,石梯炸裂声响起,竟升腾起一股股烟尘。
烟尘弥漫,令陆沉看不清下方,只听得见石块滚落的声音。
好不容易等烟尘散开,陆沉向下望去,整个人忽然一惊,铜铃般的大眼使劲地往外凸起,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陆沉赫然发现下方的石梯上竟然没有怜花恶僧的身影!
……
第七十章:进怒蛟帮!
这恶僧去了哪里?
陆沉极目望去,只见石梯已经破碎不堪,被投石砸得千疮百孔,一根根羽箭插在其上,箭身犹在轻颤,那怜花恶僧却已踪影全无!
又往石梯与码头相连接的地方看去,除了被投石滚落砸出的一道道沟壑外并无其他。
陆沉皱着眉头,仍在思索怜花恶僧的去向。
吼——
帮众们在振臂欢呼,他们没有副帮主那样的目力,以为怜花恶僧在这一波箭雨的攻势下已经粉身碎骨。
“呸,此獠终于被我等击杀,总算是为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了!”
“还得是副帮主指挥的好,如果不是早有部署,此次只怕又像上回那般被这和尚突袭进来,肆意杀戮后全身而退,感谢副帮主,副帮主威武!”
“副帮主威武!”
“副帮主威武!”
帮众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但陆沉脸上没有丝毫喜色。
“副帮主,怎么了?”有人看清陆沉的脸色,不由问道。
刷——
所有人目光一转,望向陆沉。
陆沉长吸口气,扫了帮众们一眼,神色凝重道:“诸位兄弟,现在可不是庆贺的时候,那怜花恶僧可还没死。”
嘶——
这怎么可能?
百来号帮众俱是神色一惊,目中满是怀疑。
“可是那样密集的箭雨一波接一波,那厮本就在受了投石一击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啊,就算他还活着,他现在又藏在何处?”
陆沉抬手虚按,帮众们虽还有疑心,但却立即噤声,陆沉道:“你们可以仔细瞧瞧,这下方除了碎石、泥土、残梯之外,根本没有血肉的痕迹,这恶僧定然躲在我们猜不到的地方,所以我们一定不能放松警惕,盯紧下方!”
躲在我们猜不到的地方?
有帮众扫了眼怒蛟帮领地的所在,又看了看石梯两旁,眼中闪过一丝惊惧,骇然道:“这厮会不会……会不会藏在了石梯东西两面去了?”
“断无可能!”
陆沉喝道:“石梯东西两面皆是悬崖峭壁,光滑陡峭,没有立足之处,这厮就算轻功再妙,也不可能藏在峭壁上。”
“那这恶僧还可能藏在哪里呢?”这名帮众眯起眼睛,已快想破了头,蓦地,他眼神一凝,急声道,“副帮主,你仔细看看,那黄河之上的那条小船里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陆沉心里所思所想全是关于怜花恶僧的下落,对这个帮众的发现并无兴趣,可他的右眼没来由的一跳,他的心一沉,望向黄河之上的小船。
陆沉悚然一惊:果然少了一个人!
这人与怜花恶僧乘同一条船,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这人又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他又去了哪里?
陆沉赫然发现,他的思绪已如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
小船上。
云菲菲的视野里,怜花并没有死,在那一波箭雨击起滚滚烟尘之时,受了一记投石的怜花身形如狡兔般窜起,竟是窜向了西面的悬崖,而此时,萧月楼距离崖顶已只有几丈距离!
峭壁确实光滑,并无可落脚之处,怜花只有用力抓着峭壁,他的手指坚硬如铁,五指尽没于峭壁中,整个人挂在了峭壁上。
还没来得及感叹怒蛟帮这次准备的确实太充分,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咯噔”一声,怜花抬头一看,就看到萧月楼已翻身上了崖顶,剑在夕阳中划出一道血光。
这……这年轻人好强的内力!
怜花粗略地瞥了一下,便大致看出这面悬崖高逾百丈,这年轻人竟能在无处落足的情况下攀上崖顶,他的内力该是何等的深厚啊!
随即,怜花嘴角露出苦笑,他的横练金刚术虽已大成,内力运转下,身体的强度可比坚金,但他却不能像这年轻人一样从峭壁上攀行到崖顶。
一来怜花的内力未必有这么深厚。
二来怜花并不觉得自己的轻功有这年轻人高明。
他要想闯进怒蛟帮还得是原来那条路。
怜花并没有立即离开峭壁,而是就那样挂着,侧耳倾听起来。
好半晌过去,侧面再没有任何人声响起。
怜花一咬牙,脚在峭壁上一蹬,人已腾空,手指从峭壁中脱离的瞬间,在峭壁上一拍,整个人已旋转着脱离峭壁,重新回到了怒蛟帮领地下方的南面。
“怜花恶僧,受死!”
怜花刚一露面,陆沉便已发觉,大喝出声。
顿时,箭雨再起,投石与弩箭重现。
休整了一番的怜花沉着冷静的应对,在破烂的石梯上左突右窜,躲过弩箭与投石,数根羽箭击中他的肩和背,怜花闷哼一声,羽箭崩断,继续疾步向上。
“继续放箭!”
又是一轮箭雨盖天,如乌云压顶。
怜花额角已渗出汗液,脚下不停,距离怒蛟帮的围墙已只有几丈!
这个距离,强弩与投石架已没有了作用。
陆沉没想到在这么严密的部署下,怜花恶僧竟还能冲到这个位置,他当然不知道怜花恶僧已在前不久横练金刚术大成,实力早已更进一步。
“不用再装弩箭和投石了,直接取石往下砸!”
在陆沉的指挥下,射箭的继续射箭,其他人则去抱起石块,奔到围墙边就往下砸去。
围墙十丈高左右,这般距离下,箭雨与石块巨快无比。
怜花头皮发麻之下,蓦地把心一横,全力催动内力,奔行的脚步竟携带起劲风,他的速度更是再快了几分!
眨眼间,怜花距离围墙下的铁门已只有五丈。
然后是三丈。
一丈!
砰——
怜花咬着牙,身形一闪,整个人竟已撞在了铁门上。
轰——
厚实的铁门竟被怜花硬生生的撞出一个破洞,他已冲了进去,冲进了怒蛟帮的领地里!
听到铁门被撞破的声音时,陆沉的面容微抖,同时内心升起一股悲凉感来。
沧浪——
九环刀已出鞘。
夕阳下,围墙上,陆沉扬起九环刀,九只铁环叮当作响,刀刃在闪烁着寒光。
“弟兄们,拔出你们的剑,抽出你们的刀,释放出我们的恨,带着已经死去的兄弟们的怨,跟我一同去斩杀那恶僧!今日,定要他以血还血,以命还命!”
陆沉在嘶吼。
“杀!”
“誓杀恶僧!”
“为兄弟们报仇!”
“我们拼了!”
百来号怒蛟帮的帮众双眼充血,神情愤慨,高举着刀与剑,如潮水一般涌下围墙,只眨眼间就已将怜花围在中央。
……
……
萧月楼已悄声潜进了怒蛟帮中,怒蛟帮占地极大,其内竟有数十幢屋宇,要想在这么多的房子里找到叶一夕无疑要花费很多时间。
幸好此时怒蛟帮全帮上下皆守在城墙上,萧月楼便毫无顾忌的在那一幢幢屋宇里穿行起来。
“来人,来人。”
就在萧月楼又溜进一间后院时,前院里忽然响起一道中气不足的声音。
萧月楼心思一动,都已经搜寻了十多所房子了,还是没有找到叶一夕,倒不如找这个人问一问。
而且,萧月楼心里还有个疑惑,明明怒蛟帮的人都在严阵以待,这里又怎么会还有一个人?
萧月楼一窜到前院,就见青石板铺就的地上正站立着一道瘦削的人影。
这人影背对他而立,衣着单薄,就像一根枯树的枝干。
萧月楼想问一个人的下落当然不是那种有礼貌的问,他的剑已搭在了这人的肩上。
这人已感受到剑锋处的寒意,整个人颤抖着就要转身。
萧月楼冷冷道:“不想死就别动。”
这人果然不动了,枯枝一样的手指弯曲着,在尽力的控制自己。
萧月楼道:“接下来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能说废话,也别说谎话,否则,你的人头就会落地,明白吗?”
“明白。”
“你是谁?”
“黎杰。”
“什么职位?”
“帮主。”
萧月楼有些意外,万万没想到怒蛟帮上下都在严防死守之时,作为一帮之主的黎杰竟然一直没有现身,不过这并不是他应该关注的事。
萧月楼道:“叶一夕被关在何处?”
黎杰身体一抖,忍不住道:“你是萧月楼?你——”
萧月楼蓦地把手一抖,血吻剑已触及黎杰的脖子,黎杰只觉脖子一凉,顿时住嘴。
萧月楼道:“记住是我问你答,再有下次我保证你立刻人头落地。”
黎杰点了点头。
萧月楼道:“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一个人。”
“什么人?”
“我不能说。”
“你不怕死?”
“我怕,怕的要命,但为了她,我甘愿去死。”
“这么说来,这是个女人?”
黎杰住嘴不语。
血吻剑一抖,黎杰的脖子已被划伤,鲜血从伤口处溢出,黎杰已惊恐的手指捏的劈啪作响,仍不愿开口。
萧月楼眸子一扬,知道再怎么问下去,黎杰也不会说出那人是男是女,又姓甚名谁。
只有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叶一夕在何处?”
黎杰道:“最北处的院子里。”
砰——
一记手刀将黎杰击晕,萧月楼展动身形,在屋宇间奔行,往北奔去。
很快,萧月楼已到了黎杰所说的地点。
小院不大,房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
吱呀——
房门被推开,萧月楼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一直坐在椅子上的叶一夕睁开了眼睛。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很快。”
叶一夕在笑,笑容很温暖。
“我答应过弟妹,一定会把你安然无恙地带回她的身边!”
……
第七十一章:修罗场
听萧月楼提到刘月娥,叶一夕的心已开始激动起来。
这么多天过去了,她的面容是否已经憔悴?
她的脸上是否整日挂着泪痕?
她会不会已经忧思成疾?
几乎是刹那间,思念便涌上了心头。
叶一夕恨不得背上生出一双翅膀立刻飞过万水千山去见刘月娥,可他刚奔到门口,脚步就已慢了下来,他只觉后背处的琵琶骨传来一股钻心之痛,面容也因此变得发白。
叶一夕道:“你可否再帮我一次?”
萧月楼已经帮了他太多。
叶一夕的神色有些惭愧。
萧月楼道:“你说。”
叶一夕目中涌出感激之色,道:“我的琵琶骨被陆沉打入了四根银针,导致我的功力被封住了,所以——”
叶一夕话未说完,胸前已受了萧月楼两掌,一股轻痛传来时,只听‘噗噗噗噗’四声响起,四根银针同时从他的后背退了出来,击在了房门上。
叶一夕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丝,感受着身体的力量在逐渐恢复,脸色一喜,道:“多谢。”
萧月楼摇了摇头,道:“你我曾一起经历过诸多生死,怎地还连我的脾性都忘了?”
叶一夕笑道:“是我错了。”
看了眼萧月楼手里提着的血吻剑,叶一夕忍不住问道:“看你精神头不错,莫非那三人合力都已不是你的对手?”
听叶一夕提及惊风刀无瑕剑凌风剑三人,萧月楼道:“我并未和他们交手。”
“没有交手?难道你……”
“不错,我逃了,以你的身份诈死在一处深渊里。”
萧月楼说的平淡,叶一夕却听得热泪盈眶。
只在瞬间,叶一夕便已知晓萧月楼的良苦用心,据他所知,萧月楼绝对是一个高傲的人,自出道以来从未逃过,但为了他和刘月娥能平安的在一起,萧月楼竟选择这么做了。
也许,以萧月楼天字一号杀手的实力,本可以将那三人斩于剑下,但那样不过是化解了一时的危机。
一旦那三人身死的消息传到江湖上,势必会有人追查到底,到时,叶一夕与刘月娥想要安稳的过日子便成了妄想。
叶一夕抹了把热泪,叹气道:“你为我们做的太多了,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报答你。”
萧月楼当先走了出去,边走边道:“我已经为你想好了,这次回去后就喝一杯你们的喜酒。”
叶一夕跟在其后,笑道:“一杯岂不是显得我这个准新郎官太小气了点,至少得一坛。”
“一坛恐怕会勾起我肚里的酒虫,说不得要拉上你喝个六七坛,也不怕耽误了你和弟妹的洞房花烛夜?”
“不耽误,不耽误,你就是要拉上我喝个三天三夜,月娥也不会见怪的。”
“那好,说定了,到时一醉方休。”
“哈哈哈,不醉不归!”
杀——
突然,一串串震天的吼声响起。
叶一夕脚步一顿,诧异道:“莫非那怜花恶僧闯进怒蛟帮了?”
萧月楼道:“你也知道怜花?”
“你们认识?”
萧月楼平淡道:“不熟,只是同乘一船而来。”
萧月楼面色虽平淡,但目中已闪过一丝惊异,他还真没想到怜花竟能这么快就闯进怒蛟帮。
尽管有横练功夫傍身,可那是面对飞蝗一般的箭雨啊。
若是易地而处,萧月楼感觉自己一定会被扎成刺猬。
叶一夕喜道:“不熟就好,还真怕你若是和那和尚关系不错,那这趟浑水你可就躲不过了,眼下怒蛟帮与那和尚交战在一起,正是我们离开的机会,你有没有什么计划?”
萧月楼摇了摇头,他根本没有计划,他虽然能从那峭壁上攀行上来,但却无法带着功力不复从前的叶一夕从那峭壁上下去。
眼下好像只有一条路。
萧月楼身形展动,直奔喊杀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叶一夕咬了咬牙,尽力地跟上。
……
围墙内,百来号帮众正将怜花围在中央,一个个神色狰狞在磨牙,恨不得生啖怜花的血肉。
怜花卓立在刀与剑形成的层层包围圈中,神色祥和,本就已经破烂的僧袍在被先前那一块投石击中后,更加的破烂了,就像一块块布条挂在身上。
怜花扫了一眼眸子血红的诸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只要诸位能将我佛的金身归还,贫僧今日可以不用大开杀戒。”
陆沉鼻子已快气歪了,斥道:“好你个秃驴,此时此刻还敢大言不惭,今日定要你葬身于此,以慰我怒蛟帮那些惨死在你手上的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怜花道:“施主当真不交?”
呸——
陆沉啐了一口,恨声道:“交个屁,不说那金身早已被铸成了金子花了,就算还在,也不会还给你,怒蛟帮与你之间断无缓和的余地,弟兄们,是不是?”
“副帮主说的不错,我们怒蛟帮与这恶僧不共戴天!”
“杀恶僧,慰亡灵!”
“杀恶僧,慰亡灵!”
群情激愤,刀剑在夕阳下闪烁着寒光,一股股杀机在蔓延。
这些杀机交织在一起,就像一片剧烈的风暴。
怜花处于这风暴的中心,合十的手突然分开,一只手握拳,一只手成掌,冷冷道:“可惜,贫僧本想大事化小,不愿再造杀孽,既然尔等如此固执,除了我佛金身一事,贫僧就再与尔等算一算刚才的这数波箭雨。”
言罢,怜花双眼一闭,再睁开眼时,浑身的肌肤竟变成了暗金色!
怜花已运起了大成的横练金刚术!
“杀!”
陆沉的九环刀一扬,早已忍耐多时的百来号人齐吼出声,扑向了怜花。
带着满腔的恨,刀与剑在夕阳下划过,成片的寒光闪烁时,如一张密集的网罩住怜花的头顶。
怜花眸子中满是冷意,竟避也不避,一拳轰了上去。
卡擦——
那只暗金色的拳头与刀剑甫一照面,数柄刀剑当场被轰断,刀剑的主人只觉虎口被震得生疼,有鲜血渗出,竟是虎口被震裂了!
铿——
与此同时,怜花的上身已中了七剑三刀,怜花面无表情,身躯一震,刀与剑被弹飞,他那破烂的僧袍落地,肌肉隆起的上身露了出来,除了道道红痕之外,竟没有任何伤口!
这厮的横练功夫竟如此恐怖?
数人目中涌出惊色,他们每个人都毫不留手,全力一击之下,竟伤不到怜花恶僧!
“小心!”
陆沉心里一跳,虎吼出声提醒这几人。
但已经晚了,怜花出手了!
砰砰砰……
怜花的出手很快,拳头毫无花哨的击中这十个人的胸膛,他们连反应都来不及,胸腔就已被拳头轰击的凹陷进去,惨呼着倒飞出去撞在了围墙上,落地时已经死不瞑目,鲜血从胸腔处狂涌而出。
“恶僧,受死!”
那汹涌的鲜血点燃了帮众们的怒火,每个人都感觉血液已快燃烧起来,提起武器就扑了过去。
砰砰砰……
卡擦——
啊——
围墙内血雾在飞洒,惨嚎声不绝。
怜花的每一次出拳,每一次击掌,就有一把刀在断裂,就有一把剑被轰断,就有一条人命在消失。
被层层包围的怜花就像一尊魔王,魔王一动,死伤无数!
地上已倒下了越来越多的尸体,残肢断臂在横飞。
猩红的血从尸体上蔓延出来,已汇成一汪汪血色的小水洼。
这景象,宛如地狱之中的修罗场!
陆沉使劲握着九环刀,指节已经发白,他还没有出手!
该死,黎杰这王八蛋怎么还不来?
眼看着怜花在人群中恣意杀戮,一个又一个帮众在倒下,陆沉的心已在滴血。
这本是他的计划,怜花恶僧有多强他当然知道,率先出手的帮众都只是炮灰,为的就是耗费怜花的内力。
即使怜花的横练功夫再强横,一旦内力被耗尽,没有了内力的加持,再强也不会强到哪儿去。
到时以九环刀的攻势,必定能与怜花一战!
可眼看着一个个兄弟变成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陆沉的心如在被撕裂。
狗日的黎杰,老子不等了!
片刻之间,怜花已经轰杀了近三十人,陆沉再也不能旁观下去了,九环刀一挥,他已加入了修罗场!
叮叮叮……
九只铁环急颤,声音刺耳,陆沉已劈下九环刀。
嗖——
劲风突起,九环刀劈向怜花的后背。
九环刀本就沉重,能使这种武器的陆沉本就有一身巨力,随着九环刀的劈下,刀尖背处的九只铁环的重量更是集中在刀尖处,使得这一刀的力量更上一层楼。
怜花心有所感,没有硬接,一脚踢飞一名帮众时一拧腰身,刹那间竟已侧对九环刀,同时变拳为掌,迅疾地拍在了九环刀的刀身上。
啪——
势大力沉的九环刀竟被怜花这一掌拍的斜斩向一侧,在那里,一名帮众正迎了上来,一看到九环刀,目中满是惊惧之色。
不好!
陆沉万万没想到怜花这一掌的力量竟如此强,想要收刀已经来不及。
啊——
这名帮众只来得及竖剑去挡,却根本挡不住九环刀的锋芒,惨呼声中,九环刀已斩断了剑,去势仍不绝,噗的一声划过了他的脖子。
头颅飞起时,双眼仍惊恐的怒瞪着。
铿——
九环刀这才落地。
陆沉的身体在发抖,满脸的愧色。
怜花轻笑一声:“施主,这可怪不得贫僧。”
剩余帮众已愣住。
陆沉眸子已血红一片,蓦地握紧刀柄,寒声道:“兄弟们,跟我杀!”
第七十二章:以一敌百
夕阳已去,昏黄的霞光还在天边逗留。
微暗的怒蛟帮领地内,数十名帮众与陆沉一起杀向怜花。
刀与剑在空中划出凄然的光芒,纷纷击向中央那一身暗金色的怜花。
怜花精赤着上身,面色沉凝,脚踩碎步迅捷的挪移,一双肉掌快速地翻飞。
啪啪啪——
仗着一身横练金刚之术,怜花无惧那落在背上的刀与剑,每一掌都精准地拍在帮众们的身上。
有人脸上受了一掌,脸骨在瞬间破裂,一口牙齿混合着血水从嘴里飞了出来。
还有人肩头已被拍碎,整条手臂在瞬间垂了下去,再也握不住长剑,长剑坠入了血泊中。
更多的人被怜花一掌拍在胸膛,胸骨断裂时,人已瘫倒下去,气若游丝。
战场中,怜花彷如一尊魔神,气势慑人,手段狠辣,出手毫不留情。
第一波攻击被怜花快刀斩乱麻般化解,第二波攻击接踵而至。
这一次,交错的刀与剑分别斩向怜花的脖颈、腰身和双脚,快如疾风,誓要将怜花碎尸万段!
咚——
怜花一脚跺在血泊中,血水飞溅时,整个人竟已拔地而起,只刹那间就躲过了十数柄刀剑,人在空中时腰身一扭,整个人飞速地旋转起来,同时,力灌右脚,一脚踢出。
当当当——
怜花的脚竟硬如精铁,踢在这十数柄刀剑上,刀剑直接断裂,刀剑的主人们心里一惊,仓皇着躲避那些断刀与断剑。
噗嗤……
有躲避不及的帮众直接被断刀飞入小腹或脸上,断剑则击中大腿或足尖,纷纷倒了下去。
一时竟是死的死,伤的伤。
“杀——”
第二波攻势刚结束,第三波又起。
血雾在飞洒,每个人都双眼充血,眼看着同伴的倒下,恨意已集满胸腔,个个悍不畏死的挥刀出剑,攻击如潮水般。
哀兵气盛!
怜花眼角一跳,自身纵然有横练金刚术为倚仗,并没有选择硬捍,在战场中游走,就像一条滑溜的泥鳅。
铿铿铿……
刀剑如雨,怜花终是没能全部躲过,数刀斩落在他的后背,虽没能破开他的金刚身,但他却已感受到了一股隐痛从背部传向心底,整个人身形一顿,竟不由自主地窜出几步。
人群中,陆沉心神完全放在怜花的身上,第一时间发现怜花的异常,兴奋的立刻大吼:“弟兄们,继续围杀,这恶僧已快要撑不住了!”
此时,怒蛟帮众人早已同一条心,闻言再度出击。
怜花眉头微皱,还是没有选择硬接,在刀光剑影中左突右窜。
怜花的身形看似很快,但其中已透出一股慌乱之意。
陆沉心中一定,看来再围杀几波,就能将这恶僧拿下了。
这恶僧确实太强了,从硬闯怒蛟帮开始,就已在耗费内力,竟仍能撑到现在。
尽管怒蛟帮与怜花之间已不共戴天,陆沉心里还是忍不住涌出一股敬意,一人战百人,硬生生抗住了数波攻势,还重创了不少人,这等战力,恐怕没有人不敬服。
不过敬服归敬服,怜花今日必须死!
眼看着怜花在这一轮攻势中已开始被动防守,陆沉深明趁热打铁的精髓,提起九环刀也加入了战场中。
有了九环刀的加入,怜花顿觉压力倍增,锃亮的光头上已涌出了豆大的汗珠,一边仓皇逃窜,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
哀兵固然气盛,但终会有衰竭的时候。
当下怜花虽然很被动的在躲避,但却并不是已经一败涂地,他还有翻身的机会!
叮——
势大力沉的九环刀劈在怜花的肩膀上,一股剧痛传来,怜花顿时身形一矮,在血水中滚过。
啪……
刀剑落在血水中,怜花已自地上弹起,咬着牙紧盯着陆沉手里的九环刀。
相比于其他人手里的刀剑,这柄九环刀的威力显然要强的多,刚才这一劈,竟差点破开他的金刚身!
怜花甚至感觉肩胛骨还在生疼!
在怜花的记忆中,从叛出静安寺开始,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这让他有些恼怒。
可怜花还是不能急,他还得等。
刹那间,刀光剑影再起,怜花又开始逃窜。
天边已开始出现黑云,如一圈帷幕在收缩,夜将临!
战斗还在继续。
蓦地,已经开始喘息的怜花眼睛一亮,他已瞧见有帮众出剑的手已开始发抖。
哀兵气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久攻不下之下,怒蛟帮的帮众们的气势已在减弱!
就是现在!
这就是怜花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霎时,怜花猛然冲出,他的速度竟快如闪电,数不清的刀和剑与他擦身而过,他已冲到了一名帮众的面前,抬手就是一拳。
卡擦——
这一拳竟直接将这名帮众的胸膛击穿,余力仍不绝,怜花竟像是举着他的身体在往前冲。
只在瞬间,已将刀剑形成的包围圈给撕开了一条口子!
怜花眸中凶光毕露,冲进人群之中,如猛虎出笼,一拳拳将人给轰趴。
都过了这么久了,这厮怎还有如此力量?
陆沉来不及惊愕,整个人已跃起,双手握着九环刀劈下。
砰——
怜花霍然回身,抬手就是一拳轰在刀身上,同时一脚踢出。
陆沉人在空中,便觉九环刀在急剧震颤,双手都有些握不住,紧接着刀柄便被怜花一脚踢中。
九环刀脱手飞出时,怜花已飞起一脚,那大脚在陆沉的眼中越来越大,最后落在他的额头。
砰——
陆沉顿感头昏脑涨,整个人横飞了出去,摔进血水中,一时眼冒金星,竟不能立刻爬起来。
陆沉伏在血水中,视线有些模糊,只能勉强看清一道人影在人群中翻飞,一声声惨嚎声在响起,一道道人影在往四面八方倒飞,最后像他一样摔在了血水中。
……
此时,萧月楼和叶一夕已离开怒蛟帮的领地来到了码头上——当时怒蛟帮上下一心合力攻击逃窜时的怜花时,根本没人能发现他俩的身影。
黄河之上的那条小船还横着,叶一夕人在码头上,听着怒蛟帮领地里传出的微弱的惨嚎声时眉头一皱。
怎么回事?
从先前的战局来看,怜花已经必败无疑,怎么现在听来似乎是怒蛟帮在惨败。
叶一夕前进的脚步忽然停住。
萧月楼诧异道:“为何停下?”
叶一夕道:“你有没有听见一连串的惨嚎声?”
“听见了又如何?”
“我恐怕得回去看看。”
“先前怕我蹚浑水,现在你竟想自己往那浑水里蹚?”萧月楼冷声道,“我记得你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叶一夕苦涩道:“现在我怕是不能不管了。”
“为什么?”
“这几日里,陆沉待我如上宾,我想去救他。”
“可你难道忘了也是他将四根银针打入你的琵琶骨?”
“我没忘,我只是认为像他这样一个人不该死的这么早,你现在不明白,但等你和他喝过几顿酒后你就会明白的。”
“你有没有想过,以你现在的实力就算回去也只是送死,你若死了,弟妹怎么办?你莫非忘了她正在清河镇里翘首以盼?”
“我……”
叶一夕愣住,神色中满是挣扎。
“走吧,无论那陆沉对你如何,这都不是你该管的事。”
唉——
叶一夕长长叹息一声,脑海中闪过曾与其对饮时陆沉那些爽朗的笑声,摇了摇头,继续挪步。
蓦地,叶一夕只觉肩头一痛,整个人立时僵住,竟是被萧月楼点住了穴道。
“你——”
叶一夕刚说出一个字,便听萧月楼长喝道:“魅姬,接他上船。”
然后一股劲风掠起,叶一夕身旁的萧月楼竟已消失。
“我倒要看看这陆沉有什么特别,竟能令你为之挂记。”
劲风消失,萧月楼的声音响起,逐渐变得微弱。
“多谢。”
叶一夕身体不能动,双眼中已涌出热泪。
……
围墙内,血泊中。
陆沉终于缓了过来,只觉四周静悄悄的,顿感不妙,霍然从血水中爬起,抬眼一望,神色大变。
怜花浑身浴血,正站立着,他的身上布满伤痕,有鲜血在流出。
他的金刚身已被破了。
怜花拧着眉头,以一敌百,终是太勉强了些,不过,好在他还活着。
在怜花的周围,除了刚刚站起来的陆沉,所有人都已躺在血泊中,每个人的身躯都是残缺不全的,俱是呼吸全无,死的很彻底!
陆沉手脚冰凉,心中悲戚,恨恨地盯着怜花。
怜花的内力已近枯竭,没有立刻动手,站在原地。
怜花不动,陆沉也不敢动,两人竟开始对峙起来。
咳……
忽然,怜花咳出一口血,神色有些晦暗。
“恶僧,受死!”
陆沉神色一动,蓦地冲了过来,刹那间,心里竟升起一股寒意,他竟看到怜花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冷意。
陆沉已察觉到不对劲,可想收住身形已是来不及了,怜花已抬起了手。
尽管内力已所剩无几,怜花这一拳还是很快。
砰——
怜花的拳已击中陆沉的胸膛,陆沉喷出一口血时,也踢出了一脚。
两人都是全力一击,同时倒飞出去。
啪……
两人几乎同时落在了血水中。
陆沉猛烈咳血,只觉胸腔已碎,一股凉意从四肢传向心口,意识开始模糊,竟再也爬不起来。
咳——
怜花又咳出一口血,挣扎着从血水中站了起来。
陆沉已看到怜花在向他走来,他的神色里满是绝望。
第七十三章:转折!
此时,萧月楼已飞身上了围墙,正站在围墙上向下望去。
只见一片血泊中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他们的死状极为凄惨。
有头颅被击碎的,白花花的脑浆已经流进了血水中。
有的尸体胸膛有一个破洞,能看到惨白的胸骨。
还有的缺了一条胳膊,或是缺了一条腿。
这是宛如修罗场一般的惨象!
萧月楼没来由的心里一跳,眉头皱起的同时,一股难言的烦躁在心中升起。
紧接着一股恶心感出现,萧月楼忍不住有些想吐。
蓦地,萧月楼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他赫然发觉体内的内力竟开始像煮沸了的水一样不安分的躁动起来。
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这围墙下的惨象?
这时,怜花距离陆沉已只有一丈远,萧月楼只有强行压住有些躁动的内力,手已握紧了血吻剑,就要飘身下去,但只在瞬间,他又顿住。
只见骨瘦如柴的黎杰走入了这片修罗场!
当时萧月楼的那记手刀将黎杰打晕,前不久他便悠悠转醒。
黎杰醒来时天色已晚,周围静悄悄的,他终于想起了陆沉这两日一直在做的事。
当即神色微变,顾不得再去想那萧月楼在何处,直接奔向怒蛟帮主楼的前院。
一到前院,黎杰便已被眼前所见给惊呆了。
只见猩红的血水中,百来号兄弟正躺在其中,他们那怒睁的眼睛里满是不甘。
黎杰的身体一片冰凉。
他知道怒蛟帮已经不存在了,这些兄弟一倒,怒蛟帮的基石也就粉碎了。
这些兄弟再不能和他一起说笑,一起在黄河上闯荡,一起在窑子里嬉闹了。
黎杰蹲下身来为一名兄弟合上眼帘,看了一眼正走向陆沉的怜花,他霍然从血水中抄起一柄已经卷了刃的长刀。
这已经是他所见到的武器中最完整的了,那些长剑已折,长刀已断。
陆沉绝望地看着怜花已来到他面前,正狞笑着抬起了手。
狗日的黎杰,枉我鞍前马后辅佐你多年,没想到到最后你还是没出现……
罢了,我已将死去,无论有多恨你都已无意义……
兄弟们,对不起,你们白白牺牲了,我没能杀了这恶僧,不能为你们报仇了……
不过,你们也别急,请在黄泉路上再等等,我即将和你们团聚……
对不起了……
几乎是眨眼间,陆沉心里闪过无数念头,在怜花的拳来到眼前时,他闭上了眼。
“恶僧,纳命来!”
忽然,一道震怒的声音响起。
陆沉心一颤,忍不住睁开眼,就看见怜花霍然收回了拳头,回身与一道人影缠斗在一起。
那人影骨瘦如柴,脸上满是怒容,正是迟迟未曾出现的黎杰!
“黎杰,你他妈还知道来?”
陆沉虎吼一声,也不知是恼怒还是欣慰。
“老二,你别死,等我斩杀此獠后就带你去疗伤!”
黎杰与怜花斗的难舍难分,一刀劈的怜花躲开后,抽空吼道。
“好……好,我等你。”
陆沉捂着胸口坐了起来,血水正从嘴里涌出。
萧月楼人在围墙上,听后微微摇了摇头,以他的目力,清晰看到陆沉的胸膛凹陷进去一大块,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很好,你总算来了,这下都齐了。”
怜花握了握拳,神色阴冷,当年夺走金佛像的人都在这里。
黎杰不再出声,提刀便扑了上去。
他虽颓废了多日,但一身实力仍在,随着他的挥刀,刀势竟如疾风骤雨!
怜花已接近强弩之末,不肯浪费丝毫内力去抵挡黎杰的长刀,在刀雨之下飞速的移动。
怜花紧咬着牙关,一口钢牙近乎咬碎,脚步如风,堪堪躲过长刀。
我还不能死!
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还要打回静安寺,向那几个老顽固讨一个说法!
这股念头一出现,怜花竟已开始反攻!
他的金刚身已被破,可他不惧,他完全放弃了防守,双拳狂暴的轰击出去。
黎杰目光大盛,双手握刀,劈了过去。
铿——
拳与刀相碰,又在刹那间分开。
铿铿铿——
下一息,拳与刀又碰撞在一起。
一连串的碰撞声过后,本就卷了刃的长刀已经出现了裂纹,那双拳头上也已经出现了血迹!
怜花无视拳头处传来的剧痛,再度抡拳轰击上去。
黎杰的双手已发麻,虎口已破裂,见怜花的拳头袭来,紧握长刀横扫过去。
长刀即将再于拳头相撞,怜花忽然厉喝一声,双拳蓦然交错,竟在瞬间将长刀给夹住!
长刀受制,黎杰便用脚,脚已踢向怜花的下阴。
这一脚很阴毒!
但当下的时局,任何阴毒的招数都必须要使出来。
怜花已看到了这一脚,但他并没有躲,而是欺身上前,誓要与黎杰鱼死网破。
他的内力已经所剩无几,没有时间给他缠斗了,必须尽快地将黎杰解决掉。
啊——
黎杰的脚已踢中怜花的小腹下方,怜花惨吼着,不顾双腿间的那股钻心剧痛,脚下步伐再加快,竟已冲到黎杰的身前。
交错的双拳忽然分开,怜花已用出最后的内力,一拳轰在了黎杰的胸膛。
卡擦——
黎杰的胸膛当即破开,鲜血飞溅时,他已扬起了不再受制的长刀。
嗤——
长刀从怜花的脸上划过,带起一蓬血雨,黎杰已倒飞了出去,砰的一声落在血水中,就落在陆沉的身畔。
“黎……大哥!大哥,你怎么样?”
陆沉心头一颤,挣扎着侧过身去,想要扶起黎杰,奈何自己已没有任何力气,刚想用力,便身子一软,伏在了黎杰的肩膀上。
嘶……
黎杰痛的呻吟出声:“老二……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错——”
一句话未说完,黎杰竟已断气。
“大哥!”
陆沉抓着黎杰的肩膀,悲痛欲绝,热泪混合嘴角的鲜血洒落在血水中。
咳咳……
怜花在猛烈咳血,黎杰临死前这一刀近乎将他的脸给劈成两半,一条如深壑一样的划痕从左眼角一直到右下巴处,鲜红的血肉往外翻起。
怜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死命的夹着双腿,慢慢地挪向陆沉。
现在,只剩这个人了。
只要他一死,抢走我佛金身的人便已全部伏诛!
这时,一道人影忽然从天而降,落在了血水之上,足底距离血水尚有几寸距离。
好高明的轻功!
怜花的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看清了这个人,道:“是你?”
萧月楼终于还是从围墙上飘落了下来,体内的内力也越来越狂躁,此刻他已身处这片修罗场中,他已快有些压制不住了。
萧月楼更不敢去看怜花,此时怜花脸上的这一道伤很像当年他暗杀血手人屠李猛时的那一剑!
血手人屠绝对是萧月楼不愿想起的梦魇之一。
怜花狰狞道:“莫非你要阻拦我?”
萧月楼望着远处,道:“这个人伤势太重,必死无疑,你又何必再浪费体力?”
怜花呼吸一滞,瞄了一眼卓立于血水之上的萧月楼,目光在其右手中的剑上一扫,他不再出声,拔腿就走。
尽管胯间痛的厉害,怜花还是快速地消失在这片修罗场外。
“你是?”
陆沉眼皮越来越沉重,眉宇间死气郁结。
“我替叶一夕来见见你,但很可惜,你的伤势太重,我救不了你。”
“咳……你就是叶——的朋友?好……好,看来他已经安全了,我……我也放心……了。”
陆沉的双眼忽然闭上,身体滚进了血水中。
萧月楼神色动容,他不知道叶一夕和陆沉之间有过怎样的交集,但很明显,不只是叶一夕记挂陆沉的安危,就连陆沉都在关心叶一夕的处境。
这两人之间仿佛有一段深厚的友情,他们就像一对极为要好的朋友。
可他们其实相处不过几天而已,却能有如此深厚的友情。
一直以来,萧月楼都认为两个人必须要相识许久,知根知底后才能成为朋友,但眼前所见已超出了他的认知。
现在陆沉已死,萧月楼便一刻都不愿多留,他生怕再逗留下去,就再也压制不住体内那狂躁的内力,到时就连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呼——
萧月楼一展身形,整个人已飘然而起,但他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飘向了怒蛟帮领地的深处。
……
小船已靠在码头上,黄河飞鱼薛白龙正靠着一根断裂的木板在打盹。
云菲菲站在码头上,十指交错,神色不安地盯着怒蛟帮的方向。
叶一夕眉头紧锁,右手已握成拳。
萧月楼去的时间太长了,这让叶一夕内心有些不安。
正在这时,从那围墙下的破门中走出来一道染血的身影,正是怜花!
怎么会是他?
叶一夕神色黯然,忽然身形一展冲了上去。
云菲菲心系萧月楼的安危,紧紧跟在叶一夕的身后。
怜花刚走到破烂的石梯的中段,便见到两条人影直奔他而来,顿时心神一颤,想要夺路而逃,却又不知道该逃向何处。
左右皆是悬崖,往后是怒蛟帮的领地,那里正有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年轻人在守着,往前是那两条人影,从其飞奔而来的身形来看,实力应该不差,而眼下自己内力已经枯竭……
难道我终究还是要葬身于此?
一时,怜花的心里升起一股悲凉感来,竟再也挪不动一步,僵立在原地。
“臭和尚,萧月楼呢?你是不是杀了他?”
两道人影还没靠近,就有一声娇喝发出。
原来是冲萧月楼来的!
啊……情急之下竟忘了那个女人是那年轻人的同伴。
蓦地,怜花心里一喜,忙大声道:“他就在上面,你放心……我没和他交手!”
第七十四章:无力求生
云菲菲停下脚步,面带狐疑,似在怀疑怜花此言的真假,待见到怜花一身的伤痕后,心里的怀疑便消失了几分。
只见怜花的胸膛和臂膀上有数道皮开肉绽的伤痕,还在不断地渗血,尤其是肋下那两道刀伤更是深可见骨。
怜花既已受了这么重的伤,当然不可能是萧月楼的对手。
毕竟萧月楼可是天涯海阁的天字一号杀手!
叶一夕并不担心萧月楼的安危,因为他对萧月楼的实力很自信,但怜花既能活着走出怒蛟帮,那那些怒蛟帮的人呢?
叶一夕也并不是关心那些怒蛟帮的人,而是关心陆沉的安危。
叶一夕直视着怜花,道:“陆沉呢?”
怜花心已沉了下去,这个独臂年轻人是谁?怎会问起陆沉?
怜花道:“你认识陆沉?”
叶一夕一字一句道:“他——是——我——朋友!”
怜花忽然笑了,笑得凄然,恨声道:“他死了。”
叶一夕声音已冷了下来:“他怎么死的?”
怜花道:“我知道你想为他报仇,你现在就可以出手了。”
说罢,怜花已咬牙挺直了胸膛,一副等死的模样,只有眼神中还有一丝遗憾。
抢走我佛金身的人都死了,也算了了一个心愿。
只可惜,那静安寺我怕是回不去了。
怜花慢慢闭上了眼睛。
沧浪——
云菲菲腰间的剑已出鞘。
叶一夕握着剑,手一扬,剑已挥出。
卡擦——
夜色中,一蓬血雾挥洒时,一颗光头脱离了怜花的脖子,飞向了一旁,坠落进了悬崖。
砰——
怜花的尸体倒了下去,倒在石梯上,径直往下滚落,一连滚过三十级石梯后才停了下来。
云菲菲吃惊道:“你就这么杀了他?”
叶一夕还剑归鞘,眼圈有些泛红,道:“是的。”
云菲菲道:“可萧月楼并没有杀他。”
叶一夕道:“这正是我要感激他的地方,他清楚陆沉一定必死无疑,所以留了怜花一命,他知道我是一定会为陆沉报仇的。”
云菲菲神色复杂道:“这是不是因为他也知道陆沉是你的朋友?”
叶一夕感叹道:“是的。”
是不是你们男人成为朋友之后都能知道对方的所思所想?
云菲菲并没有问出这句话,因为她并不是男人,所以她就算知道答案之后也不能理解。
更何况萧月楼和叶一夕不只是朋友,更是兄弟!
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叶一夕这位兄弟都还没出现?
叶一夕的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也不知道萧月楼还留在怒蛟帮里干什么。
这时,夜风忽起,从上面刮了下来,带来了一股烟味,这烟味里有一股臭味,很难闻。
两人抬头一看,就见上方火光冲天。
是萧月楼!
两人对视一眼,忙冲了上去,刚奔上数极石梯,就见火光里飞出了一道人影。
冲天的火光里,这人影身如飞燕,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已落在两人的面前,正是萧月楼!
萧月楼的脸色很不好看,有些晦暗。
两人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就听萧月楼道:“走。”
他的语声有轻微的颤抖,透出一丝慌乱。
两人心里疑惑刚起,就见萧月楼已展动身形,两人只有将疑惑压下,跟在其后。
……
……
夜沉如墨。
黄河之上风浪渐起。
黄河飞鱼薛白龙正在掌舵,小船在风浪中飘摇不定,他的神色阴翳。
以薛白龙多年的航行经验来看,今夜的黄河不会很平静,眼下风浪虽小,但过不了多久就会加剧。
这种情况当然不适合航行。
可那个年轻人的眼神太可怕了,仿佛只要他不同意开船,就会立刻丧命。
薛白龙还不想死,起码不能这么早死,毕竟他才夙愿得偿没两天。
想起方婷柔软的腰肢和妖媚的眼神,薛白龙咬了咬牙,专心掌舵。
再怎么说他也是有着黄河飞鱼的名头,就不信自己会轻易死在黄河上!
船舱内。
往日里总是一副放浪样子的方婷正缩在角落里,低着头神色紧张,不时抬眼偷瞄着中央那盘膝而坐的萧月楼。
只见萧月楼正紧抿着嘴唇,乱发下的眉头紧锁。
叶一夕和云菲菲守在两旁,神色中满是担忧。
他俩谁也不知道萧月楼遇到了什么问题,一路上,萧月楼都没有开口,进了船舱后就盘膝坐了下来。
一直到现在,萧月楼都没有睁开眼过。
怒蛟帮的人既已全灭,还会有什么人能让萧月楼变成这样?
还有,怒蛟帮领地里的冲天大火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萧月楼知道,可萧月楼何时才能从入定中醒过来?
两人只有等。
也不知等了多久,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响声,紧接着船舱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啊——
船舱摇晃的弧度很大,方婷冷不防撞在了木板上,惊叫了一声便破口大骂:“杀千刀的薛白虫,你不是号称黄河飞鱼吗?怎么驾船的?往后三天都别想上老娘的床!”
正在掌舵的薛白龙面色一苦,见一个浪头打来,忙小心掌舵,不敢分心开口。
船舱还在剧烈晃动,方婷趴在地上紧紧抱着一根柱子,面色煞白,入定中的萧月楼却如磐石一般,仍纹丝不动。
“你看好他,我出去看看!”
云菲菲说了句,拉开舱门冲了出去。
她刚一冲到甲板上,就看见前方一片巨浪如帷幕一般呼啸着冲了过来。
云菲菲哪里见过这等可怕的景象,当即神色一呆。
巨浪盖天,眼看着就要压下来,薛白龙蓦然摆舵,船头已换了个方向,狂猛的风从船后刮来,小船的速度陡然加快,几乎是擦着浪头而过。
巨浪虽没掀翻小船,却有一大片河水洒在甲板上。
云菲菲浑身被淋了个通透,心咚咚直跳,还没来得及呼吸,就听薛白龙吼道:“小心,浪又来了!”
砰——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巨响,小船竟已凌空飞起,竟是一股巨浪从船底冒出,将小船抛上天空!
啪——
小船被抛上了近十丈,然后轰然落入黄河中,溅起一大片河水,河水全落在甲板上,此刻甲板上已成一片汪洋。
薛白龙死命地掌着舵,望了一眼已快及膝的河水,吼道:“甲板上的水太多了,船要沉了!”
云菲菲这时终于反应过来,这船可不能沉了,眼下黄河波涛汹涌,这船是唯一能救大家的,当下疯狂催动内力,力灌双掌,连连拍向甲板上的积水。
霎时,这些积水便疯狂往两旁飞起,几个呼吸间,甲板上的积水竟已少了大半。
“好样的!”
薛白龙大喜,疯狂摆舵,使小船重回狂风刮来的方向,速度又快了起来。
云菲菲脸色发白,抹了一把额角湿透的头发,长呼出口气,道:“总算躲过一劫。”
“只怕未必。”
薛白龙语声低沉,神色凝重。
只见小船的两旁忽然又出现两股巨浪,呼啸着夹击而来。
“完了!”
薛白龙眼中升起绝望,以这两股巨浪的速度,他就算是掌舵技术再高明也避不开了,看来他这黄河飞鱼即将变成黄河死鱼了。
“继续掌舵!”
蓦地,船舱内响起一道冷酷的声音。
是萧月楼!
他终于醒了!
云菲菲眼睛一亮,急声道:“快,听他的!”
我和你们拼了!
薛白龙瞥了一眼那来势汹汹的巨浪,牙关紧咬,继续掌舵。
“起!”
船尾忽然传来萧月楼的呼声,刹那间,小船的速度竟快如闪电,划开了汹涌的黄河,直往前冲去。
轰——
两股夹击而来的巨浪终于碰撞在一起,震天的响声发出。
薛白龙听着后面传来的巨大响声,身体微颤,目中满是惊色:这就是江湖人吗?真是太强了!
船尾处,萧月楼手杵着血吻剑跌坐下来,靠着船舷急促地呼吸着,刚才既要驭船又不能破坏船实在是太耗费内力和心神了,现在他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浑身乏力。
萧月楼的目中渐渐涌起愧色,他忽然有些自责,如果不是他让薛白龙开船,以薛白龙的经验定能瞧出今夜的黄河并不会平静。
可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自从见到了怒蛟帮领地里的惨状后,他体内的内力已越来越快压制不住了。
他不敢去想象内力爆发的后果,只希望在自己还能将内力压制的情况下,尽快将叶一夕带回清河镇,去喝一杯兄弟的喜酒。
但现在却让叶一夕置身险境,不只是叶一夕,还有云菲菲,还有两个普通人。
萧月楼现在只希望这场风暴快点过去。
但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天际忽然响起一声炸雷。
听到这声炸雷,萧月楼的脸色更加苍白。
仅是这场风暴就已快耗尽了他的内力,若是暴风雨出现的话……
轰隆隆……
又是几道雷声响起,黑压压的天空忽然破开一个大洞,倾盆大雨便从其中落了下来。
雨势一起,狂风更猛,浪潮更加翻涌。
薛白龙心如死灰,双手忽然离开船舵,猛地往船舱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吼:“方婷,方婷,你等着我,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见薛白龙放弃了求生的念头,云菲菲心里一片凄然,疾步冲向船尾,口中呼唤着:“萧月楼……萧月楼……”
船舱内,方婷与薛白龙紧紧拥抱在一起。
叶一夕靠在角落里,眼前似已浮现出刘月娥在思念他时的幽怨模样,他的眼中已滚出了热泪。
黄河上,无数浪头在暴雨中出现,张牙舞爪地扑向孤零零的小船。
卡擦——
小船在瞬间被浪头撕碎。
第七十五章:那些死人的执着
血色的天空下,是一望无垠的大漠。
微风轻拂,卷起黄沙。
萧月楼正立在大漠上,任风沙拂过身体,漠然地望了一眼血红的天空。
随手一握,只捏到了一粒粒黄沙。
血吻剑果然不在身边!
萧月楼心里了然,神色并不惊慌,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梦境。
这一个月来,他已经经历了无数种古怪离奇的梦境:有漆黑夜晚下的荒野,有璀璨繁星下的大海,还有冰寒彻骨的高峰……
这些梦境所在的地点每次都不相同,但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每次都会出现那群人。
那是群死人!
是萧月楼曾暗杀过的那群人!
这些人生前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他们的名声都是用累累尸骨堆积出来的。
他们生前是狠人,死后仍然凶恶,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存在,屡屡进入萧月楼的梦里企图复仇。
只要处于梦境里的萧月楼被杀死,现实中可能也会死。
这听起来彷如天方夜谭,但却是萧月楼的亲身体会。
因为他已经不只一次在梦醒后浑身颤栗,近乎窒息过了。
这种情形在江湖中从未有过,所以萧月楼并不知道该如何去避免,他唯一所能依靠的就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云菲菲。
他能每次从梦境中醒过来都得益于云菲菲的及时出手。
但现在,云菲菲已不在他身边。
萧月楼清楚的记得小船已被巨浪撕碎,他和云菲菲、叶一夕等人都落入了翻涌的黄河中,没有挣扎多久便已没了意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他既然还能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中,便说明他在现实中还活着!
这是否说明其他人也还可能活着?
但愿他们都还活着!
萧月楼轻声一叹,望了一眼除了风沙外并无异常的大漠,心头已笼罩上一层阴影。
现在没有了云菲菲,他又该怎样脱离梦境?
如果脱离不了,等那群死人出现后,他会不会死在他们的手中?那么现实中的他是不是也要死了?
作为杀手,萧月楼并不惧怕死亡,他深知从走上杀手的这一条路开始,便注定有一天会死在别人的手里。
每个在江湖上混的人都会有这种觉悟。
萧月楼可以接受死在任何人的手里,但这个人至少得是一个活人!
如果被死人杀死,那该是何等的可笑?
这完全是对天字一号杀手的羞辱!
萧月楼绝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他立刻在大漠中奔行起来,随着他的狂奔,在其身后留下一行长长的脚印。
风沙在起舞,也在落下,那行脚印很快被风沙掩盖。
萧月楼从连绵起伏的沙丘上奔行而过,最后喘息着停留在一处平坦的荒漠中。
在这处平坦的荒漠周围,围满了起伏的沙丘。
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带来的黄沙全都落在这片荒漠上。
萧月楼的身上落有不少黄沙,黄沙昏黄,他整个人也变得昏黄,他虽站立着,但还在急促的喘息,额角满是冷汗,黄沙被冷汗浸湿,他的眼里满是惊骇。
萧月楼惊觉体内竟无一丝内力!
这种情况在以往的梦境里从来都没有过!
可他没了内力,又该怎样与那群死人抗争?
难道……这一次真的逃不过了?
萧月楼神色黯然。
风还在吹,黄沙还在起舞。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空还是血色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沙中忽然响起了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你们看,他是不是已经知道这回逃不过了?他现在看起来很绝望。”
这声音……
萧月楼目光一冷,暗道终于来了!
又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带着娇笑:“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绝望的人,他越是挣扎我便越兴奋,可他一旦绝望了,便不会反抗,那样我反而对他失去了兴趣。”
接着响起一道娇媚的声音:“唉,我从没想过能杀死我们的他会在某一天会变得这么弱。”
跟着响起一道粗犷豪迈的声音:“你这小道姑还是经历的太少了,男人这一生是不可能一直强大的,总会有各种原因击垮男人挺直的脊背。”
然后是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就你懂男人,你还不是跟我等一样曾死在他的剑下。”
粗犷豪迈的声音一急,道:“守财奴说话真难听,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都那么令人讨厌。”
接口的是一道森冷的声音:“那可不,这厮唯一会真心对待的只有财宝,除此之外,他把任何人都当做敌人。”
平坦的荒漠中,风沙起舞间,一道道声音在响起,或是嘲讽,或是讥笑,或是谩骂,或是怨恨……
但都无一例外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萧月楼静静地站立着,目光森冷,面对这些话语,不发一言,心里一直在默数,当最后一道声音消失时,整整有二十一种不同的声音。
换言之,他从出道以来杀过的人都到齐了!
萧月楼终于出声道:“我就站在这里,你们又何必再装神弄鬼?还不现身?”
“哈哈哈……他说我们装神弄鬼?”
“哈哈哈……他可能还不知道我们本就是鬼!”
“哈哈哈……你等着,我们现在就出来!”
此起彼伏的讥笑声刚落,平坦的荒漠忽然出现变化,一颗颗头颅从其中冒了出来,然后是身体,在他们的手上,还握有武器。
一人浓眉大眼,人高马大,右臂缺失,左臂上握着一柄金色长剑,在其咽喉处有一道剑痕。
萧月楼扫了一眼,便知道这人就是西山剑魔独孤倾城!
一人眉清目秀,身着绿色服饰,手上捏着一根青竹,咽喉处也有一道剑痕。
这是青竹书生!
左手大拇指上带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扳指,他是金满堂!
手提拂尘的是燕云梦姑!
手掌紫黑相间的是滇南魔主!
身背黑铁长枪的是大漠飞鹰!
手握阔刀脸被削去半张的是血手人屠!
腰悬……
整整二十一人,每个人的咽喉处都有一道剑痕!
萧月楼目光环视,二十一个死在他手里的人现在都已出现了,正将他团团围住。
他们没有立即动手,而是以西山剑魔为首呈一个圆圈以萧月楼为中心走动起来,他们一边走一边用一种萧月楼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他。
他们已转了数圈,萧月楼再也受不了了,道:“为什么还不动手?”
“动手?动什么手?”
萧月楼冷冷道:“杀死我,你们就报仇了。”
“杀死你?哈哈哈……你真以为我们能杀死你?”
“哈哈哈,鬼魂能杀人吗?这世上真的有鬼魂吗?”
二十一个人全都张狂大笑,眼里满是嘲弄。
萧月楼道:“你们不是鬼魂又是什么?以我的实力哪次面对你们不是束手无策?”
“我们只是你的梦魇,从一出现将会一直伴随你,你当然无法对付我们。”
萧月楼皱眉道:“你们既不能杀我,又为何每次都要置我于死地?”
“我们可从没想过杀了你,我们只是想从你的梦境里逃出去,这梦境里除了你就没有别的人,实在是没有一点意思。”
萧月楼迟疑道:“你们只是我的梦魇,倘若如你们所说,你们出了梦境后……”
萧月楼忽然神色大变,惊恐道:“你们……是要影响我?要我……入魔?”
二十一人互相对视一眼,哈哈笑道:“看,他好聪明。”
萧月楼哼道:“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说罢,他猛地抬手抓向自己的咽喉!
眼下,萧月楼已别无他法,只有尝试自我了断,希望会中断这场噩梦。
“没用的。”
二十一人忽然一勾手指,萧月楼的手顿时僵住,再无法寸进,与自己咽喉隔着的几分距离中好像有一道坚不可摧的墙!
“哈哈……这一时刻我已等了好久,就先行动了!”
西山剑魔狞笑一声,当先向萧月楼冲了过来。
“妈的,可不能被这魔头抢先!”
其他人也在同一时间展动身形。
几乎是刹那间,二十一人呈圆圈向萧月楼的身体靠近,然后冲进了他的身体内!
这些人一消失,萧月楼便恢复了自由,他惊恐的摸着自己的前胸和后背,竟没有一丝痛苦感。
紧接着,他发现血红的天空在往下落,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风也在往他身上刮,那些沙丘已散落成黄沙在往他身上聚集,那平坦的荒漠也在像他所在的地方靠拢。
同一时间,萧月楼感觉到体内开始有内力在充盈,双手紧握间似有无穷力量!
轰——
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已融进萧月楼的体内,他忽然坠落进一片黑暗中!
……
夜。
无星无月。
宁静的黄河之畔。
砰——
一块数丈高的礁石忽然炸开,一道人影从中冲了出来,其手上握着的剑通体血红,眼眸中闪烁着红芒,气势慑人。
他正是萧月楼!
萧月楼只觉体内的内力正如发狂的大海一样在急剧地翻涌,他浑身像是有无穷的力量,正涨得他难受。
嗖——
萧月楼的身影如电,已飞跃到黄河之上,握剑的手颤抖不止,他想要发泄!
发泄体内那充盈的力量!
萧月楼人稳稳地立在河水之上,手中血吻剑忽然飞出,一道灿然地血色剑芒划过。
轰——
黄河中忽然像是起了一个炸雷,血色剑芒所过之处,河水便轰然炸开,一去竟有二十丈!
无数的鱼虾蟹被抛向了空中。
炸开的河水洒下,萧月楼心里升起一股虚脱感,眸子中血光消逝,整个人咚的一声落在了黄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