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战败!
“够了,秦龙!”
“你管的事已太多。”
“但是这一次,你不能干预我的决定。”
“我一定要看看能杀死那老贼的这个人到底有多强!”
柳不惊的眼睛泛着红芒,状若癫狂。
“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秦龙目中满是痛惜之色,他知道柳不惊要将秘术运用到极致,但是其身体所受的损害也将是无法痊愈的。
想起临行前老主母的嘱托,秦龙忍不住起身去阻止,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倒退。
那是从柳不惊身上散发出来的狂猛剑势。
这剑势暴躁无比,秦龙不敢硬抗,已退出了十丈开外,站在那里,看着柳不惊那一脸的疯狂之色,秦龙不禁有一种看见剑魔大人再世的感觉。
果然不愧是那个人的血脉,这疯狂的模样近乎一模一样,只是日后回到无泪之城我又该怎样向老主母解释?
秦龙无奈摇头。
前院中央。
柳不惊的剑势如波涛汹涌的大海,笼罩住方圆近十丈范围。
萧月楼人在其中,玄色衣衫猎猎作响,一头乱发在不住地飘荡,双眼凝望着柳不惊,将血吻剑握的很紧。
此时,萧月楼心里又何尝不是有一种再见独孤倾城的感觉!
可以说,独孤倾城是他出道三年以来所遇到的最强劲的对手!
其他目标无不是被他隐在暗处伺机杀死,只有独孤倾城是个例外。
当年,独孤倾城只在瞬间就发现了他,一剑将他从藏身之处逼了出来,他不得不和独孤倾城面对面而战。
虽然最终萧月楼还是胜了,但也只是惨胜。
那一战之后,萧月楼足足养了七个月的伤!
想到此,萧月楼不禁摸了摸腹部,虽隔着衣衫,依然能清晰感觉到有一条狭长的伤痕,这伤痕便是拜剑魔独孤倾城所赐!
无论如何,这一次,必不能再被伤到!
萧月楼已下定决心,全神贯注的戒备。
柳不惊身上的气势越来越浓,头发完全披散,在狂风中横飞,眸子中的红芒如血,月牙白的衣衫在寸寸爆裂,鼓胀的肌肉从中暴露出来,他现在就像一尊魔神!
那如海一样的剑势翻涌出如实质般的浪涛,正拍击着萧月楼。
萧月楼仍静静站立着,沉稳如巍峨山岳。
柳不惊一手握拳,骨节爆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他嗜血一笑,道:“这种浑厚的力量感,让我觉得杀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萧月楼紧紧盯着柳不惊,心神毫不松懈,闻言轻声道:“只怕未必。”
哼——
“看剑!”
柳不惊神色发冷,蓦地刺出白雪。
只见本是寒光闪烁的白雪剑身上竟有另外两种光芒,一种黑的慑人,一种红的耀眼!
黑白红三色光芒交织中的白雪速度快的可怕,只在瞬间已到了萧月楼面前。
萧月楼沉着脸应对,血吻剑一横。
两剑相碰。
当——
刺目的火花爆闪。
只在瞬间,两剑一触即分。
萧月楼的身影猛地倒飞出去。
柳不惊立马跟进,又是一剑刺出。
现在,柳不惊的速度竟不在萧月楼之下。
萧月楼刚倒飞出一丈,白雪便又来到身前,他只有提剑再挡。
当——
两剑交击,火花再闪。
同时,萧月楼足尖微点,身影蓦地拔高,他只觉得虎口发麻的厉害,险些要裂开了。
柳不惊现在的力量也太强横了!
人在空中,萧月楼只觉一股劲风袭来,猛烈如剑,他不由将轻功运用到极致,身轻若飞雪,荡向一旁,刚一落地,白雪又从身后刺来。
避无可避之下,萧月楼以剑护住后心。
叮——
白雪刺中剑身,一股巨力传来,萧月楼身影向前奔出。
白雪受这一挡,略有停顿,立马又刺了过来。
萧月楼脚下步伐变换出残影,奔出去的身影立马回转。
嗤——
随着萧月楼的转身,白雪的剑刃划破胸前的衣衫。
一股寒意袭来的同时,萧月楼提剑一格。
当——
两剑再度交击。
火花闪烁间,白雪被撞击的偏向一旁,柳不惊也不由自主地往一旁移去。
显然,萧月楼这一剑也用出了全力!
“看来还是我看轻了你,你的力量也很强!”
柳不惊狞笑着,顿住身形,又回剑刺来。
萧月楼眸子一凝,这次不再躲闪,欺身上去,血吻剑闪烁着妖异的红芒。
叮叮叮……
只在瞬间,两剑已交击数次。
但每一次,血吻剑一撞击上白雪便立马分开。
云菲菲已看得心惊肉跳,秦龙也看得眼眉直抖。
在他们的眼中,这两人从地面战斗到空中,又从空中回到地面。
但这两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以至于竟在地面和空中都留下了两剑交击时的残影!
蓦地,云菲菲心里一紧,她已发现了萧月楼似乎被柳不惊压制住了。
她并不知道这是萧月楼的策略,所以眼眸里满是担忧。
秦龙紧紧盯着战场,也发现了血吻剑每次与白雪相碰都很快的分开,他不禁内心一喜,只以为血吻剑在节节败退,暗道:公子要胜了!
只有处于战场中的柳不惊不这样认为,他只觉得萧月楼每次出剑都像一条游鱼,与白雪一碰便在刹那间分开,令他每次的全力一击就像刺在了棉花里。
感觉就像是明明有力,却并不能完全发挥出来!
不然,以他现在的力量,萧月楼如果硬接,现在只怕是虎口早已崩裂,根本握不住剑了。
这种感觉无疑令人很不爽。
柳不惊只觉内心越来越烦躁,只想尽快结束这一战,不禁更加疯狂地燃烧起精血来。
当——
又是两剑交击,火花闪烁间,萧月楼收剑的同时,柳不惊竟也收剑了!
吼——
柳不惊狂吼,由于精血在疯狂燃烧,他的耳眼鼻口竟都流出鲜血,但他手中的白雪剑上那黑白红三色光芒竟然在融合!
同时,一股恐怖的气息散发出来。
如魔神一怒!
“死吧!”
柳不惊不顾七窍涌血,刺出白雪。
白雪剑上,现在只有一色光芒,却是白中带黑,黑里透红,说不出的诡异。
砰砰砰——
空气被白雪撕裂地作响。
刷——
黑白红三色融合的光芒在空中闪过。
就是现在!
萧月楼心中暗道,手中血吻剑已呈深红色,他已毫无保留地爆发出实力!
随着白雪刺来,萧月楼在地面留下一道道残影!
嗤嗤嗤——
每一道残影都被白雪击溃,但都不是萧月楼的真身!
他在哪里?
他到底有多快?
柳不惊目中涌出惊色。
霎时,柳不惊瞳孔微缩,他看到了一道妖异的深红色弧线。
这弧线出现的突然,也消失的飞快。
几乎是在眨眼间,消失在柳不惊的肩头!
然后,柳不惊就惊恐的发现,他握剑的手臂已从肩膀处分离!
这期间,柳不惊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
直到……
当——
白雪落地的悲鸣声响起的同时,他的手臂也落在了地上。
啊——
柳不惊这才感觉到一股剧痛从肩头传来,血液喷洒如雾,他已惨嚎着倒了下去!
呼——
云菲菲长长呼出一口气。
“公子——”
与此同时,秦龙惊叫着冲了过来,一把将柳不惊扶住,手指在柳不惊肩头处一阵疾点,那狂涌的鲜血才暂时止住,但那血肉模糊的断臂处仍触目惊心!
……
第四十七章:乞求
萧月楼垂着手,手里的血吻剑在轻微地颤抖,一滴滴血迹从他的虎口处流过剑身,剑身上那妖异的红芒渐渐消失。
柳不惊靠在神色紧张的秦龙怀里,脸色苍白如纸,目光死死盯着萧月楼,忍着肩头处的剧痛,咬着牙关挤出一句话:“你这一剑本可以杀死我,为什么不这么做?”
萧月楼道:“这一剑本就是冲着你这条手臂去的。”
柳不惊皱眉,想起独孤倾城死的时候也断了条右臂,道:“当年,你也是用的这一剑?”
萧月楼点头道:“是,不过剑魔比你强一点,臂膀虽断,但反击却极为迅猛,那一战我也差点死去。”
哈——嘶——
柳不惊在笑,却牵动伤势,使他的面容扭曲成一团,看起来狰狞无比。
柳不惊道:“可恨啊……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这些年我一直苦练,没成想到头来在杀死老贼的凶手口中还是比不过那老贼!”
柳不惊语声苍凉,心如死灰。
一为自身实力不足。
二为自己的现状。
五岁练剑,至今已有二十年!
对于剑的热爱,柳不惊敢认第二,这天下绝没有人敢认第一!
白雪就像他的妻子,情人,朋友!
可柳不惊再也不能使剑了!
白雪现在正安静地躺在那只断臂的手里,柳不惊却像是感觉到妻子情人朋友在离自己而去。
仿佛在这段时间里,他已成了孤家寡人。
这种悲凉的感觉外人也许无法体会,但柳不惊只觉眼睛开始泛酸。
肩头处的剧痛只是让他咬紧牙关就可以忍受,但无法再使剑却让他流出了热泪。
清冷的月色中,热泪从柳不惊的脸庞滑落。
秦龙心里很难受,他看着柳不惊长大,对柳不惊再熟悉不过,从柳不惊的话语中,他听出柳不惊已有求死之意。
但他绝不能让柳不惊死!
不只是因为临行前老主母的嘱托,更是因为柳不惊的真正身份——堂堂剑魔之子,可以战死,但绝不能自己求死!
现在萧月楼是胜者,要想柳不惊不死,便只有去求萧月楼。
可是实力深不可测的萧月楼会同意吗?
秦龙不知道萧月楼会不会同意,但他决心一试。
这辈子秦龙只跪过独孤倾城,但现在他已向萧月楼下跪了。
这辈子他还没求过人,但现在他已开口向萧月楼低声乞求:“萧先生,您可否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公子?”
柳不惊尖叫道:“秦龙!你何必求他?我现在苟活下去又有何意义?败就是败,既是生死一战,败者就应该死!”
秦龙苦涩道:“公子,你莫非忘了老主母还在家里等你?”
“母亲……”
柳不惊神色一怔,沉默下去。
想起无泪之城里的母亲,柳不惊突然有了丝悔意,尽管口口声声不离胜败生死,他一死倒是解脱了,可老母亲该怎么办?
老母亲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啊……
可是要他向萧月楼求情,柳不惊自问做不到。
一时,柳不惊苍白的脸色变得有些晦暗。
云菲菲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此刻不禁觉得心里畅快不已,尤其是那柳不惊,先前折磨自己时可是神气得紧,现在完全没有了那种嚣张气焰,就像一只落水狗。
想求萧月楼饶命?
没门!
云菲菲蓦地冲到萧月楼身畔,朗声道:“你可不能饶了他!”
萧月楼望了她一眼,目光一冷,微微摇头。
云菲菲顿觉全身发冷,再不敢开口。
萧月楼道:“现在,我可以带她离开了么?”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一潭没有波澜的死水。
但落在秦龙的耳中,却像是听到了仙乐。
秦龙这个虬髯大汉不禁喜极而泣,连连道:“多谢多谢萧先生!”
柳不惊心中微定,但还是哼道:“我可没有求你,你真的要放过我?”
萧月楼没有出声,已牵着云菲菲的手转过身向大门走去。
柳不惊不禁大声道:“今日你虽放过我,但他日我必不会放过你!莫忘了我们之间的恩怨——”
不等柳不惊说完,秦龙已捂住了他的嘴,低声急道:“公子别说了,万一萧先生改变主意……”
秦龙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萧月楼停了下来。
难道萧月楼真的改变主意了?
秦龙只觉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萧月楼回头深深望了柳不惊一眼,沉声道:“这次放过你是因为你这随从不错,堂堂江湖人跪天跪地跪父母,今夜为了你却肯下跪求我,但下次我就未必有这种好心了。”
柳不惊眼睛圆瞪,想挣脱秦龙的手,奈何伤势太重,根本挣脱不得。
秦龙一边用力捂着柳不惊的嘴,一边恭敬道:“恭送萧先生!”
萧月楼不再说话,与云菲菲一起跨出大门。
……
良久。
“他走了。”
秦龙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
柳不惊神色已冷漠下来,道:“秦龙,到底我是主还是你是主?”
秦龙勉强一笑,道:“自然是公子。”
柳不惊道:“今夜的账以后跟你算,扶我进去疗伤!”
“是!”
秦龙不再多言,拾起地上那仍紧握着白雪的断臂,这才扶起柳不惊走向阁楼。
一进阁内,聚在一起的一众莺莺燕燕顿时慌了神。
柳不惊忍着剧痛,沉喝一声:“你们都回屋去。”
牡丹阁的姑娘们慌乱上楼的同时,秦龙扶着柳不惊坐在锦榻上,然后去取伤药。
柳不惊靠坐着,瞧见高台上的牡丹仙子竟还站着,不由皱了皱眉。
柳不惊冷冷道:“你有没有听清我的话?”
牡丹仙子默默点头,人却已奔跑过来,乳白色的长裙如牛奶晃动间,她已跃下高台,奔到柳不惊面前时,天蓝色的眼眸里已涌起水雾。
牡丹仙子颤声道:“你的……手臂,是谁干的?”
柳不惊冷着脸,道:“你哪来的胆子敢过问我的事?”
对于这江湖第一美人,柳不惊竟是一句好话都没有。
而牡丹仙子却像是一点都不生气,闻言低着头,手指不安的交错着,口中柔声道:“我……我是担心你。”
这一幕若是被先前那群江湖人看见了,只怕是要惊掉眼珠子。
他们将牡丹仙子奉若女神,根本不敢想象牡丹仙子作出小女人状的样子。
但柳不惊却像是没有看到,刚要出声呵斥,钻心的痛感传来,他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昏了过去。
牡丹仙子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好在这时秦龙已经拿着伤药回转。
牡丹仙子忙闪过身,满目忧色地望着秦龙忙活。
这期间,柳不惊不时惨叫出声,牡丹仙子听得直掉眼泪。
半晌过后,秦龙终于替柳不惊包扎完毕。
望了一眼沉睡的柳不惊,牡丹仙子忽然道:“是谁?出手竟这么重。”
秦龙略微犹豫了会儿,才道:“是萧月楼。”
“他很厉害?”
秦龙叹息一声:“很强。”
牡丹仙子不再出声,噔噔噔上了楼去。
秦龙目送着牡丹仙子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脸上满是愧色,双手竟已握成了拳。
……
第四十八章:牡丹仙子出走
星斗满天,圆月高悬。
微微春风轻拂,带来阵阵寒意。
萧月楼与云菲菲从牡丹阁大门走了出来。
现在已是深夜,长街上一道人影也没有。
长街两旁屋檐下悬挂的灯笼在孤寂的摇曳。
轰——
两人离开牡丹阁没多久,牡丹阁的大门便重重关闭。
云菲菲紧紧抓着萧月楼的手掌,两人一起走在长街上。
这么晚了,还有哪家店开着门呢?
云菲菲歪着头想着。
很快,她眼睛一亮,发现了一家酒楼的招牌。
只是一眼看去,酒楼里没有任何光亮,显然是已经打烊很久了。
哼,姑奶奶想喝酒,就是打烊了也得给我重新开门!
云菲菲主意一打定,就要加快脚步,蓦地感觉肩头一沉,整个娇躯都忍不住弯曲了些。
云菲菲回头一看,萧月楼几乎已将整个人靠在她身上,借着月色和灯光,她发现萧月楼的脸色很苍白。
“你受伤了?”回想起此前那一战,云菲菲忍不住问道。
“不碍事。”萧月楼声音很平静。
“你没事就好。”云菲菲一边扶着萧月楼向前走,一边道,“有一点我还是没想明白。”
“哪一点?”
“你为什么不杀了柳不惊?不要用刚才那套说辞,我认识的追魂绝不是个轻易被感动的人。”
“你看不出?”
“我看不出,我只知道柳不惊虽然表现出一副憎恨西山剑魔的样子,但他们一定关系匪浅,你明明是最顶尖的杀手,为何要放过柳不惊?”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也明白只有杀了他才能杜绝后患,我也一向不喜欢被麻烦缠上身。”
萧月楼忽然停下脚步,他一停,云菲菲也停了下来。
萧月楼道:“可是他身边还有秦龙。”
云菲菲道:“那个虬髯大汉?你忌惮他?”
萧月楼轻嗯一声。
云菲菲诧异道:“他不是被你扔出过窗子?这说明他的实力并不如你,你怎么会忌惮他?”
萧月楼没有回答,而是抬起了右手。
他的右手还握着血吻剑,但却有些握不住,在虎口处有鲜血流出。
只这一眼,云菲菲便已经明白萧月楼为何不下杀手了。
事实远不止萧月楼说的那么轻松,他所受的伤虽然没有柳不惊那么重,但也绝不轻。
而秦龙虽是被萧月楼扔出过窗子,但本身并没有受什么伤。
两相对比之下,萧月楼忌惮秦龙的原因已经很清楚了。
想通了这一点,云菲菲这才发觉先前在那前院中,他们两人的处境有多么的危险。
幸好秦龙当时已被萧月楼一剑震慑住,只顾着保全柳不惊的性命。
若是秦龙真个拼起命来,那他们两人只怕已凶多吉少。
这一刻,云菲菲再也没有半点去喝酒的想法,她步子一转,直往长街的尽头挪去。
甚至,云菲菲隐隐觉得后背发凉,生怕那秦龙回过神追了出来。
唏律律——
突然,一声马嘶响起。
惊得云菲菲险些尖叫出声,定睛一看,竟已来到一处马厩,一匹高大的黑马在打着响鼻,双眼正瞪着她,显然,这匹黑马正因为见到他们两人才突然发出叫声。
云菲菲正愁自己拖着萧月楼走的太慢,这下一看到黑马,眼睛便亮了起来。
唏律律——
马嘶声再起。
笃笃笃——
接着是啼声如雷。
高大神骏的黑马便驮着两人直奔万花城城门而去。
驾——
眼见城门就在眼前,云菲菲双腿猛夹马腹,黑马速度更快了,与此同时,她手握血吻剑,内力灌注,血吻剑通体血红。
就在黑马将要撞到城门时,云菲菲一剑挥出。
砰——
妖异的血吻剑击中城门,黑马便撞破城门冲了出去。
尽管此时已离牡丹阁很远,云菲菲仍不敢大意,继续拍马狂奔。
约莫奔行了近一个时辰,黑马的速度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吁——
此地已是一片荒郊野岭,已经远离万花城了,云菲菲索性勒马停下,将萧月楼接下来后,扶到一旁盘膝坐好,准备为萧月楼疗伤。
萧月楼却已出声制止了她:“我只是内力枯竭,虎口这点外伤不碍事,你不必耗费内力。”
云菲菲皱眉道:“那怎么行?你终归是为了救我。”
萧月楼认真道:“我休息休息便可恢复内力,但你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你必须去通知幽魂赶紧离开万花城。”
“什么?他竟还在万花城?”
云菲菲大惊失色,眼下她还不清楚秦龙是否已发觉,如果秦龙发觉了,对她来说,现在万花城就如龙潭虎穴一般,而萧月楼竟要求她再回到万花城去……
一时,云菲菲神色有些踌躇。
萧月楼道:“怎么?你不想去?”
“我……”
萧月楼道:“你可知任务失败后,幽魂一直在城里等你汇合?你应该清楚有一群江湖人正在找寻他的踪迹,如果他的行踪泄露,你知道他的下场会是什么。”
云菲菲忍不住道:“可是那群人也在找我啊,我才刚逃离万花城。”
萧月楼声音突然高了起来:“青竹蛇儿口,最毒妇人心,你当真要罔顾同伴的性命而私自逃离?”
“你真这样看我么?”
云菲菲的神色悲戚,蓦地深吸一口气,道:“幽魂在什么地方?”
萧月楼的神色有些缓和,道:“他在东街尽头的那座山上的破庙里。”
“好,我这就去。”
云菲菲已翻身上马。
唏律律——
马嘶声响起时,萧月楼道:“一路小心。”
云菲菲勉强笑道:“对于同伴,我不是那样的人,你……保重!”
话音一落,云菲菲已消失在夜色中。
“我知道,你只是在害怕。”
萧月楼望着云菲菲离去的方向喃喃低语。
然后,他闭上眼睛,开始恢复起内力来。
……
……
正月十六,艳阳天。
正午,牡丹阁。
柳不惊从床上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秦龙就面带忧色地走到近前,低声道:“牡丹走了。”
柳不惊面色还有些发白,闻言皱眉道:“什么时候?”
“清晨,还带走了李秋柏的云纹剑。”
“你知道却没有拦住她?”
秦龙低着头道:“我没有。”
柳不惊睨了秦龙一眼,道:“走了就走了吧,不管她,以她的聪明才智在这江湖中也不会受什么委屈,我们也该启程了。”
“去哪儿?”
“无泪之城!”
第四十九章:濒临死亡
红日当空,光芒将春寒扫尽。
荒郊野岭中,杂草丛生的小径两旁正有花朵在盛开,散发着芬芳气息。
不远处的枯树枝丫上也生出了嫩芽。
大地春回,万物已开始复苏。
笃笃笃……
一阵蹄声响起。
一匹黑马闯入这小径,马蹄溅起的泥土肆无忌惮地落在繁花上。
马背上的云菲菲神色匆忙,双腿又狠夹一下马腹,黑马的速度不由加快。
奔行了约莫一刻,已来到一座山岭的脚下。
云菲菲却突然勒马,抬头望着山岭,眼圈泛红,眼球满是血丝。
云菲菲知道萧月楼就在山岭上,可她却有些不敢上去。
因为她并没有找到幽魂!
那破庙里根本没有幽魂的踪影,只有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云菲菲认为幽魂一定已经遭了毒手,这让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萧月楼。
她知道萧月楼和幽魂的关系一向很好,如果萧月楼知道了幽魂的下场,那他不知该有多难过。
一个已经受了伤的人,又怎么能再受刺激?
可事情已经发生,总是要面对的。
云菲菲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开始打马前行。
很快,已来到一片乱石中。
云菲菲向前望去,蓦地脸色一变,只见萧月楼正躺在地上,在不住地抽搐。
云菲菲立即跃下马背,狂奔过去,在离萧月楼约莫一丈处突然停了下来。
云菲菲是被迫停下脚步的,一股股狂暴的剑势阻挡住了她的脚步。
而这剑势正从萧月楼的身上散发出来。
前进不得的云菲菲瞧见抽搐着的萧月楼神色痛苦不堪,不由大声叫道:“萧月楼!”
萧月楼并没有听到,抽搐的更加剧烈,浓眉皱起,五官挤作一团。
情急之下,云菲菲拾起一石块扔了过去。
嘣——
石块刚飞入狂暴的剑势中,便被弹了出来,险些砸中云菲菲。
“萧月楼,你醒醒!”
云菲菲运起内力大喊,声音高亢而尖锐。
但萧月楼还是没有听见,剧烈抽搐的同时,嘴角开始溢血。
怎么回事?
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云菲菲想不通,却也知道必须立刻叫醒萧月楼。
微微抬脚,感受到那狂暴的剑势疯狂地涌向脚尖,云菲菲把心一横,运起内力直接闯进剑势中。
顿时,狂暴的剑势将她包裹。
云菲菲只觉头皮发麻,这剑势太过凶猛,应该是萧月楼无意中散发出来,没有萧月楼的控制,剑势中的力量很杂乱,各处相互倾轧,让她有一种窒息感。
云菲菲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在剑势中艰难前行。
当云菲菲来到萧月楼的身边时,她的鼻间已开始渗血,显然被那剑势挤压的不轻。
“快醒醒!”
云菲菲近乎是在萧月楼的耳边嘶吼着,可萧月楼还是没有听见。
见萧月楼嘴角的鲜血越来越多,云菲菲蓦地抬起手,一指点在萧月楼的腰间。
啊——
顿时,萧月楼身体一震,发出惨嚎声时,一股巨力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砰——
云菲菲首当其冲,被这股巨力弹飞,重重落地时,噗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已是惨白如纸,但双眼仍紧紧地盯着萧月楼。
狂暴的剑势消失,萧月楼终于不再抽搐,睁开了眼来,眼眶一片通红!
萧月楼坐了起来,抹了把嘴角的鲜血,用力甩了甩头,这才望向了云菲菲,道:“多谢。”
云菲菲自地上站起,走过去道:“你刚才怎么了?竟连剑势都控制不住。”
萧月楼眸子里闪过一丝惧意,苦笑道:“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噩梦?
云菲菲不解,道:“什么样的噩梦?”
萧月楼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梦到了我曾杀死过的那些目标,他们一起向我索命来了。”
云菲菲诧异道:“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你最近回想起了那些人?”
“一群死人,我回想他们做什么?”
萧月楼皱眉道:“这不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噩梦,上一次还是去年除夕,没想到过去了半个月,这噩梦又出现了,且比以往更加凶险。
就在刚才,在那噩梦中,他们正一剑一剑、一刀一刀地削我的血肉,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应该已经死了。”
云菲菲惊道:“这怎么可能?你是说,在那噩梦中你若死了,现实中你也会死?”
萧月楼凝望着手上的血迹,叹道:“很明显,这是真的。”
云菲菲有些难以置信。
她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可萧月楼的神色却极为认真。
云菲菲忍不住喃喃道:“那该怎么办?”
萧月楼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有一点我想不通。”
“哪一点?”
“自从除夕过后,我便没有再做过梦,为什么这次会突然出现。”
云菲菲当然不知道原因。
萧月楼继续道:“而且除夕那天我并不是被人惊醒过来的。”
“那你是怎么脱离梦境的?”
“是一只手,一只我从没见过的手。”
“那自然不是你杀过的那些人的手,具体是怎样的一只手?”
“是一只发着光的手。”萧月楼回忆着,却只能想起这一点,因为他也只看到了这一点。
云菲菲道:“这只手救了你?”
“是的。”
“这只手会不会是现实中的?”
“很可能,因为我一握住它,全身都充满了力量,并且这半个月来都不在做噩梦,就像刚才你一指点在我腰间,我也一样有了充沛的力量,才挣脱了那群死人的束缚,脱离了梦境,但这次却不知能管多久。”
云菲菲眼睛一亮,拍手道:“有办法了,以后我就呆在你身边,一旦你再做噩梦,我也能立刻帮到你!”
“恐怕只有这样了。”
云菲菲眉眼一弯,嘴角满是笑意。
萧月楼忽然道:“幽魂呢?你没找到他?”
云菲菲笑容一僵,脸色又白了起来,摇了摇头。
萧月楼疑惑道:“莫非他已经走了?”
云菲菲勉强笑道:“应该是的,毕竟他对你很有信心,知道你要来找我,他再留在万花城只会更危险。”
云菲菲已决定不将在破庙里发现了血迹的事告诉萧月楼。
萧月楼没有再开口,而是紧紧盯着云菲菲。
萧月楼的眼神如鹰隼,云菲菲只对视了一眼便不由自主地挪开。
萧月楼突然道:“你在说谎。”
……
第五十章:忘忧酒馆
云菲菲神色微变,目光游离在正在路边咀嚼青草的黑马身上,支吾道:“我……没有。”
萧月楼将云菲菲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微叹,道:“你不用瞒我的,幽魂是不是已经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萧月楼的语气隐含悲伤。
云菲菲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去的时候幽魂已经不见了,只在地上看到了一滩血迹。”
一个断了一臂的人莫名消失,现场遗留有血迹,那这个人的下场已经呼之欲出!
萧月楼不愿相信这个结果,追问道:“现场除了血迹外,有没有打斗的痕迹?”
幽魂绝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如果被人找到了他,他一定会反抗的。
云菲菲眼睛一亮,但很快摇头道:“我没注意,一看到那滩血迹我……我就慌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萧月楼心下一沉,道:“不,起码你还从万花城安全地回来了,那是怎样的血迹?”
云菲菲回忆道:“暗红色的一块,有些发黑。”
暗红的发黑的血迹?
说明这血迹出现的时间很早。
而那群江湖人昨夜才受柳不惊的委托去搜寻,两者时间有些对不上。
萧月楼想通了这一点,神色有些缓和,道:“你给了我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幽魂没死!”
“真的?”
“当然,那滩血迹是幽魂早就留下的。”
“血迹……啊——我明白了!可是幽魂为什么消失了?”
“也许正如你所说,他对我很有信心,见我出手,他便选择了离开。”
云菲菲道:“照这个思路想来,幽魂一定还活着,眼下我们只要去打听一下,如果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幽魂的消息,便说明他还是安全的。”
那群江湖人若是找到了幽魂,定会在江湖中散发出消息来。
这本就是侠义之辈的手段。
铲除天涯海阁杀手的事总应该被人知晓的!
“所以我们当务之急还是要去寻找幽魂!”云菲菲已放松下来,她的神色很疲惫,“可是该去哪儿找他?”
萧月楼道:“他身受重伤,在一天的时间里绝走不远,应该就在万花城附近。”
云菲菲接口道:“而且他喜欢喝酒,嗜酒如命,哪怕是断了一臂,如果闻到酒香,他还是要去喝上一口的!”
萧月楼点头道:“我们只要找到万花城周围的酒家,就一定能找到他!”
云菲菲不禁神色一振,道:“那我们现在就动身。”
萧月楼望了云菲菲一眼,没有忽略她脸上的疲色,道:“你奔波了一夜,身体可还受得住?”
云菲菲道:“当务之急找到幽魂才是重中之重,我没事的。”
“多谢!”
萧月楼知道云菲菲在为他着想,毕竟他想早一点找到幽魂,所以云菲菲完全不顾自己已经疲累的身体。
唏律律——
马嘶声响起。
两人已骑在马背上。
驾——
萧月楼扯动缰绳,黑马便窜了出去。
云菲菲人在马上,挨着萧月楼宽厚的背脊,一股安心感升起,手臂环在萧月楼的腰间,脸也贴在了萧月楼的背上,秀眉也舒展开来。
黑马在荒郊野岭中奔行,有些颠簸。
但云菲菲已经沉沉睡去。
她实在太累了。
昨夜经历了生死,又奔波了一夜,直到回来时都没有合过眼。
听着后背处传来的轻微的鼾声,感受着腰间紧紧环绕的手臂,萧月楼不由提了提缰绳,黑马的速度慢了下来。
红日当空,一股微热感袭来,远处的枯树上有点点绿色,道路两旁有各色繁花,黑马驮着两人在繁花间信步走着。
闻着花香,萧月楼也将一颗心沉浸下来。
让她好好休息会儿吧!
希望幽魂没事……
……
……
正月二十一,傍晚。
清河镇。
忘忧酒馆。
酒馆不大,有两层,大厅里只摆得下七张桌子。
现在有六张桌子已坐满了客人,这些客人都是清河镇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不时将目光望向厅里那还没有人坐下的桌子。
这张桌子处于角落里,阳光照不到。
每个人望向这里的眼光中都含有几分期待。
他们在等一个人。
一个怪人!
“你们说今天他还会来吗?”
有人夹了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将话匣子打开。
“我觉得不会,这三天来,他每次来都会要七壶酒,喝完后还会再要七壶酒带走,像他这种喝法,能活三天都已经是奇迹了。”
“不错,更何况他还有伤在身,重伤之下还要饮酒,他简直是不要命。”
“你们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喝酒?”
“嘁——还能有什么原因,一介男人,选择这种喝法无非是经历了不如意的事情。”
“说不定是他老婆被人抢走了,哈哈哈……”
“如果你老婆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那我一定会去找那个人拼命!”
“如果拼不过呢?”
“那我一定会喝酒,喝他个不醉不休,醉了也不休,直到醉死!”
“那岂非正符合他现在的模样?”
“哈哈哈……”
客人们哄堂大笑。
掌柜的是一个女人,有几分姿色,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
此刻看着这群人肆无忌惮的大笑,刘月娥不禁皱了皱眉,她一直在柜台旁冷眼旁观。
刘月娥一向认为爱八卦的只有她们女人,却没想到一群男人八卦起来远比女人更加可怕。
那个怪人第一天来的时候,这些男人还在猜测他的身份。
到了第二天,这些男人已开始乱说,说那怪人说不定是在和人比武中落败,以至于失魂落魄,来到酒馆醉生梦死。
到了今天,这群男人更离谱,居然揣测那怪人是因为妻子被夺走。
刘月娥并不喜欢这群爱八卦的男人,但酒馆的生意基本上全靠这群男人,所以她虽然心里不舒服,脸色也不痛快,但还是没有出声。
时间就在这群男人的嬉笑声中溜走了。
夜幕已降临,那个怪人没有出现!
刘月娥点亮了灯火,她的心莫名一松。
作为酒馆老板,当然希望生意兴隆,但绝不愿意看见客人像那个怪人一样。
一天十四壶酒,加上几碟下酒小菜,确实能让她大赚一笔。
但这种喝法,没有人能承受得住。
就像这怪人一样,仅仅只坚持了三天,便已经不来了,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喝死在某个地方。
刘月娥并不喜欢这种短时间的暴利,她更喜欢每天都有营收,如此细水流长。
“看来他今晚不会来了。”
有人道了句,已准备离开。
其他人也有些意兴阑珊。
刘月娥看了看账本,微微皱了皱眉,今天的营收并不可观。
“拿酒来!”
正在这时,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
第五十一章:嗜酒如命叶一夕
一道微有些佝偻的身影走进了酒馆。
他的头发很凌乱,乱糟糟的,掩住半边脸旁。
他穿着一件亚麻色的衣衫,右手握着剑鞘,左臂的袖子空荡荡的悬着。
他自然是幽魂,嗜酒如命的幽魂!
他终于来了!
期待已久的客人们心里一颤,瞥见幽魂走进来的步伐又稳又快,他们眼里不由爆发出一道道异彩。
一天十四壶酒,一连三天,这种喝法下,他居然还能保持清醒,这般海量值得每个酒虫尊敬。
刘月娥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起身离开柜台。
幽魂穿过诸人,来到角落里那张桌子旁坐下,昏暗的灯火在这里更加微弱,让人看不清他的面目。
刘月娥走了过来,低声道:“今儿来点什么?”
“老样子。”
“老样子?”刘月娥皱了皱眉,忍不住道,“你的身体还遭得住?”
“我不喜欢啰嗦。”
啪——
幽魂冷冷说了句,掏出一锭银子拍在了桌上。
刘月娥瞧了幽魂一眼,拿起银子转身就走。
不多时,就送来七壶酒,还有一碟牛肉和一碟花生米。
牛肉卤得很入味,切成一堆堆小块儿摆得四四方方的。
花生米炒的又香又酥,一粒粒饱满无比。
幽魂先吃了一块牛肉,细细咀嚼后吞了下去,这才拿起了酒壶。
他的桌上没有杯子,他也一向不喜欢用杯子喝酒,他觉得那样太小气。
咕噜噜……
幽魂拿起酒壶就灌,他喝的很急,酒液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流进胸襟里,他一点也不在乎。
当他放下酒壶时,酒壶已经空了。
咳咳——
一壶酒下肚,幽魂开始猛烈咳嗽,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晕。
时刻关注着幽魂的客人们神色都有些发呆。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幽魂这样喝酒了,可每次给他们的感觉依然像第一次那样震撼。
这种不要命的喝法实在太刺激了。
他们也好酒,也曾在心里想过有朝一日能像这般牛饮,可他们并不敢,因为生命在他们的眼中依然高于一切。
所以,他们只是酒虫,而幽魂则是酒鬼!
在他们惊愣的眼神中,幽魂吃了几粒花生米后,开始喝第二壶。
咕噜噜……
大厅内已经只有幽魂疯狂吞咽的声音。
咕咚。
有人被这声音刺激,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
等幽魂喝完第二壶,这个人忍不住走了过去。
这个人身着蓝衫,约莫五十来岁,眼里满是兴奋之色,他走到幽魂的对面坐了下来,笑道:“这位兄弟,一个人喝酒会不会太寂寞了点?”
幽魂夹向牛肉的筷子一顿,道:“你想陪我喝点?”
蓝衫人欣然道:“正有此意。”
幽魂摇了摇头,没有作声,夹起牛肉放入嘴里,一口一口地咀嚼着。
蓝衫人神色略有些尴尬,道:“是我打扰了兄弟的酒兴,抱歉!”
他起身就要走,忽听幽魂慢悠悠地道:“打扰倒谈不上,只是能够和我一同喝酒的人并不多。”
蓝衫人又坐了下去,道:“为何?”
幽魂轻笑一声,道:“因为像我这样酒量的人并不多。”
蓝衫人赞同,每天十四壶酒,这种海量世上少有。
蓝衫人忍不住问道:“这种喝法,你就没有醉过?”
幽魂摇了摇头。
蓝衫人断然道:“这怎么可能?一连三天,共计四十二壶酒,怎么会喝不醉?”
幽魂道:“非但喝不醉,反而越喝越清醒。”
蓝衫人摇头道:“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
幽魂低语了一句,乱发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痛苦之色,这些天他饱受断臂之痛,一感觉到痛苦,他便想喝酒,重伤之下再喝酒自然是越喝越痛,越痛便越要喝酒。
所以他每天要喝足十四壶酒,直到感觉不到伤痛后沉沉入睡,而醒来之后,那痛苦感会再度袭来,他便只有继续喝酒。
幽魂很清楚这种喝法会让他送命,但他不管不顾。
他本是天涯海阁里的精英杀手,但断了一臂之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实力已经下降。
这在幽魂的心里是难以接受的,他现在身体已经不健全,他认为自己不适合再呆在天涯海阁。
所以幽魂才会选择在和萧月楼分别的那天独自离开。
现在,萧月楼应该已经找到魅姬了吧?
幽魂想到这里,嘴角忽然勾出一丝笑意,他望着蓝衫人,忽然道:“你说的对,一个人喝酒确实太寂寞,你愿不愿意陪我?”
蓝衫人的酒虫早已被幽魂勾起,这下自然点头同意。
“掌柜的,拿碗来!”蓝衫人扬手招呼着。
“不,不用碗。”幽魂制止了刚要起身的刘月娥。
蓝衫人脸色一僵,愣愣道:“那用什么?”
“我有个朋友喝酒的习惯跟我一样。”
幽魂说着,将一壶酒推到蓝衫人的面前。
蓝衫人微惊道:“你这个朋友现在在哪里?”
幽魂低沉着声音道:“我也不知道,可能这辈子我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幽魂以为萧月楼找到魅姬后回转破庙见不到他会认为他已经先回天涯海阁,所以萧月楼势必会赶回天涯海阁,而他现在这样喝酒根本已活不了多久了。
蓝衫人道:“所以你现在是将我当成了你那个朋友?”
幽魂道:“应该是的。”
蓝衫人笑道:“好,我就陪你喝这一壶!”
他很清楚自己的酒量,本来就已经喝了不少,这一壶再喝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但就因为朋友这两个字已激起了他的热血,他已经顾不了其他。
砰——
两人拿起酒壶在空中轻轻一碰,蓝衫人刚把酒壶送到嘴边,忽又停了下来,道:“你既是将我当做了你那个朋友,但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幽魂沉默了会儿,才道:“叶一夕。”
他当然不会将自己的代号告诉蓝衫人,叶一夕这个名字也不是他随便报出来的,这是他的真名!
“好,叶兄弟,你记住了,我叫曹汉德!”
蓝衫人曹汉德的话音突然拔高,再望了叶一夕一眼,举起酒壶就灌!
叶一夕见此,目中闪过一丝光芒,也开始灌酒。
咕噜噜……
咕噜噜……
大厅里响起了两种不同的灌酒声。
叶一夕明显喝得更快,声音也更响。
曹汉德就慢了不少,吞咽的声音有些微弱,但并不妨碍其他人一脸崇敬的望着他。
“老曹刚也喝了不少吧?”
“是的,约莫快三斤了,这一壶下去,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了。”
“不管他受不受得了,这一壶下去,以后在我们这群人里可就是酒量最好的那位了!”
叶一夕已喝完了这壶酒,将酒壶轻放在桌上,然后他看了过去,曹汉德还没喝完,脸和脖子已经变得通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砰——
数息过后,曹汉德终于喝完,将酒壶重重砸在了桌上。
“哈哈哈……叶兄弟,我从没敢像这样喝酒,真是痛快!”
曹汉德满面红光,大笑出声,接着道:“来,我……我再陪你喝……喝一壶——”
话未说完,他的鼻间开始涌出鲜血,人也倒了下去。
砰——
曹汉德重重倒在地上的声音响起,惊呆了众人。
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叶一夕夹起一粒花生米送进嘴里,一边嚼一边道:“如果我是你们,现在一定会带他去见见大夫。”
“多谢提醒!”
众人这才惊醒,纷纷道谢,掏出银子放在桌上,也不等找零,直接抬起曹汉德沉重的身躯就往门外冲去。
很快,酒馆里除了叶一夕外,一个客人都没有了。
叶一夕又开始喝酒,这是第四壶。
刘月娥收起银子,从后厨喊来一个微胖的厨师,两人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桌面。
等两人收拾完毕,已经过了一刻钟。
刘月娥将手清洗了下,从后厨回来时便看见叶一夕正在望着她,那没有被乱发遮住的半张脸上,眼眸里亮晶晶的。
在叶一夕面前的桌上,七个酒壶东倒西歪着。
他今天喝的好快!
刘月娥忍不住这样想,走了过去,道:“是不是还是跟昨天一样带七壶酒走?”
叶一夕道:“我还不准备走,还有一壶酒没喝完。”
刘月娥这才想起桌上这七壶酒中只有六壶是叶一夕喝的,当下微微一笑,转过身去取来一壶酒递了过去。
叶一夕接过酒壶,又开始仰头就灌。
咳咳——
酒刚入喉,叶一夕便猛烈咳嗽起来。
砰——
啪——
酒壶已被他砸在了桌上,啪的一声碎裂,酒液在桌上飞溅,他整个人咳嗽着趴在了桌上。
叶一夕这次的咳嗽远比先前更加猛烈,酒液打湿脸旁时,他的嘴里已咳出了血。
刘月娥被这一幕吓到了,但很快反应过来,走了过去扶起叶一夕,一边拿出丝巾擦拭着叶一夕嘴角的鲜血,一边道:“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会死的。”
嘶——
断臂处的伤口被刘月娥的胸膛抵住,叶一夕只觉一股钻心疼痛袭来,他的面目有些狰狞,道:“死了更好。”
刘月娥气道:“你这人——你到底经历了什么?竟令你这样不惜生命?还有,你不是有朋友吗?若是教你朋友知道你有这种想法,他又该何等的伤心?”
“朋友?呵——他现在应该在赶往另一个地方,他是不可能知道我的想法的,你不要拦着我,我还要喝!”叶一夕惨笑着。
“不,你不能再喝。”
刘月娥死死的将叶一夕箍住。
“你最好是松开,我不想伤你。”
叶一夕语气已冷冽下来。
“哟——一向坚贞不渝的寡妇今儿个莫非是春心荡漾了?竟将一个邋遢汉子抱在怀里?”
正在这时,突然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
……
第五十二章:清河无赖
如果要论清河镇最大的无赖是谁,那卓不凡一定当仁不让!
这些年里卓不凡在镇上出尽了风头,他的飞扬跋扈让镇上的人苦不堪言。
几乎每个月里,都会有六七位少女因为他而在黑夜里独自垂泪。
这些少女当然不是心仪卓不凡,而是曾被卓不凡轻薄过。
这导致镇上的人一旦在远处看见他,立马就会把房门关的严严实实,甚至还上了门栓,然后躲在屋里不发出任何响动。
直到卓不凡离开后,这些人才带着愤恨的神色打开门。
他们对卓不凡已恨之入骨,但却拿卓不凡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卓不凡是镇上最强盛的两大家族之一,卓家的大少爷,也是卓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
所以卓不凡敢在镇上横着走,却没有人敢管他。
卓不凡今年已经二十七了,在镇上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他的心里却一直有一处隐痛。
这处隐痛就是刘月娥!
卓不凡第一次见到刘月娥时,就深深迷上了这女人。
那是刘月娥刚嫁入清河镇的第二天,当时年仅十七的卓不凡一见到初为人妇的刘月娥时便只觉小腹邪气翻涌,口干舌燥。
刘月娥的姿色其实并不出众,皮肤也远不如青春少女那般细腻,但她的一双眼里总是水汪汪的,仿佛蕴有无尽春意,她身材的比例也远不如少女那般匀称,但她无论是挪步和抬手,都让卓不凡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韵味,很是勾人。
他像往日那般荡笑着靠近,刚开口调戏了两句,便被刘月娥盛怒着抓起扫帚一顿猛打,直打的卓不凡后背生疼。
想这清河镇里谁敢这样对卓大少动手?
但卓不凡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要想得到刘月娥并不能用以前那种法子。
以前卓不凡自然都是用强的。
霸王硬上弓当然是大多男人都想效仿的。
既然不用强,那就得采取柔缓一些的攻势。
卓不凡既是送鲜花,又是送珠宝,却并没有得到刘月娥的芳心,甚至刘月娥十分反感,实在忍受不了之下竟闹上了卓家!
卓大少面子这下再也挂不住了,在受了父亲卓青云的一顿臭骂之后,他决心来个霸王硬上弓!
那夜他将刘月娥绑到了自己在郊外的一处房屋里,还没来得及解开刘月娥的衣衫,便被卓青云带人闯进屋子把他给押了回去。
卓青云没有告诉他原因,但却明令禁止卓不凡再骚扰刘月娥。
卓不凡也许天不怕地不怕,但对老子卓青云却是十分畏惧。
所以自那天以后他便再也不去招惹刘月娥,但不代表他会就此甘心放手。
直到一年前,刘月娥成了寡妇,卓不凡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可他万万没想到刘月娥竟刚烈异常,不待他靠近半步便拿出随身携带的剪刀抵住自己的脖子。
情急之下,卓不凡脚下一个趔趄,向前迈了半步,刘月娥就用剪刀在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这可把卓不凡吓得不敢再前进半步,当即表示自己不会再有任何不轨举动,刘月娥当然不信,他便只有退走。
后来,刘月娥在镇上开了这间忘忧酒馆,卓不凡心系佳人,当然会上门消费,而且出手大方,一来就要七桌菜,五十壶酒,刘月娥虽没拒绝他进酒馆,但却对他的要求拒不同意,只同意上一桌酒菜。
卓不凡并不生气,他的本意也并不是真的在这些酒菜上,他只是想要离佳人近一点。
就这样一年过去,卓不凡虽没有得到刘月娥,但能时常见到刘月娥,他就已经有些满足了。
今夜,卓不凡又像往日一样来到忘忧酒馆,没想到就在刚跨进门时看到这样一幕:他心心念念了十年的女人竟会在今夜将一个男人给抱在怀里!
而且这个男人穿着朴素,头发凌乱无比,整个一邋遢模样!
这已经很让卓不凡生气了,更让他愤怒的是,这个女人不是一向将贞洁看得比命还重吗?
那她又为什么会在酒馆大厅里将一个邋遢鬼给抱在怀里?
卓不凡很愤怒,双眼几欲冒火!
他咬着牙,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戏谑道:“哟——一向坚贞不渝的寡妇今儿个莫非是春心荡漾了?竟将一个邋遢汉子抱在怀里?”
桌子旁的两个人一听到这声音都是一惊,刘月娥最先反应过来,抽身离开,离得远远的,这才望向大门。
一见是卓不凡,刘月娥的神情微冷,漠然道:“你别乱嚼舌根,我只不过是在劝他不要再喝了。”
卓不凡还是没有保持住冷静,鼻子都快气歪了,道:“你以为我会信你?你一个卖酒的去劝喝酒的少喝,谁信呐?”
刘月娥冷冷道:“你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
卓不凡嘎声道:“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这十年来,老子对你什么心意?你别说你没有感觉到?
我是谁?
我是堂堂卓家大少爷,未来的卓家家主,我想要什么得不到?
但我敬你视贞洁如生命,所以便一直不对你用强,现在你竟搂着其他男人,你曾立下的贞洁牌坊呢?
难道已被你踩在了脚下?
哼哼,刘月娥,你也不过如此!”
刘月娥被他说的面色铁青,等他说完,才道:“你说够了?”
“没有。”卓不凡冷笑连连,“怎么?被我揭穿了你的伪装了?”
刘月娥紧紧盯着他,目中泛着寒意,道:“我只当你在放屁。
第一,你不是没有对我用强过,但却被你老子阻止了。
第二,我这位客人身体情况有些特殊,他已喝了七壶酒,不适合再喝下去,所以我确实在拦着他。
第三,我依然视贞洁如命,不容你胡说!
这三点,我希望你认认真真地听到,然后清清楚楚地记着,不然,以后休得踏进忘忧酒馆半步!”
卓不凡嘁声道:“你凭什么敢对我提这种要求?”
“就凭这个!”
刘月娥已自怀里掏出了一把剪刀,剪刀很锋利,在灯火中闪烁着寒光,她紧紧捏着剪刀,冷冷地盯着卓不凡。
卓不凡的神色忽然变得玩味起来,道:“是不是我不同意,你就要用这小玩意儿抵住自己的脖子?”
刘月娥平静道:“我不会容忍任何人破坏我的名节!”
哈哈哈——
卓不凡张狂大笑,道:“你知道吗?当初我就该直接用药把你办了,你以为你很贞烈,但实际上跟那些臭婊子有什么区别?
到了床上,也只会跟她们一样在我胯下低吟乞求承欢!
你以为你可以一死了之?
但老子已经想明白了,我迷恋的只是你这副躯壳,你就算是死了,老子一样可以享用!
来,你倒是动手啊!”
卓不凡狞笑着一步步走近。
“你——”
刘月娥娇躯颤抖,已是气急,蓦地把心一横,她就是死也不愿再见到这个丑陋的人。
刷——
剪刀在空中闪过一道寒光,她已握着剪刀刺向了自己那秀美的脖子。
“不要!”
卓不凡忍不住嘶吼。
但来不及了,刘月娥已决心求死,剪刀刺的又快又狠!
叮——
一道短暂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刘月娥只觉手中剪刀在猛烈地颤抖,她双手再也握不住,剪刀从她手中滑落在地上,与剪刀一同落下的还有一只筷子!
这筷子……
刘月娥忍不住望向了叶一夕所在的那一张桌子。
叶一夕一直没有作声,但他现在已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左肩的袖子便空荡荡的垂下,在灯火中轻轻摇曳。
卓不凡没有看到那只筷子,他只觉得在眨眼之间,那本是刺向刘月娥脖子的剪刀忽然间就落了地,他只以为刘月娥已经不敢自杀,顿时欣喜万分。
然后他就看到那一直默不作声的邋遢鬼居然站了起来,他也不可避免的看到了邋遢鬼左肩的袖子。
卓不凡当即怒火中烧,道:“原以为只不过是个邋遢鬼,没想到竟然还是个残废,刘月娥,你的眼光到底是怎么了?
是老子不够俊美?还是老子不够多金?
或者说你就是好这一口?
你早说啊,老子也可以打扮地邋遢点,也可以扮成残废,保证比这废物还要像!”
刘月娥眉头一皱,刚想出口,忽见眼前一道人影一闪,叶一夕竟然冲到了卓不凡身前。
卓不凡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道寒光闪烁,险些将他的眼睛闪瞎,然后他只觉右肩一疼,一股疼痛感蓦地钻进他心里,他侧头一看,就看到自己的右臂正脱离了肩头,向地上掉落。
啊——
随着臂膀落地,卓不凡惨嚎声也响起,他一边惨叫,一边狂吼:“我的手!我的手!”
叶一夕看了眼自己的断剑,剑虽断,但依然锋利,然后道:“如你所愿,你现在也是个残废了。”
叶一夕本不想插手,但奈何这什么卓家大少总是提到他,还说出残废这种字眼,要知道,他现在最介意的就是这个词,再加上这女掌柜的贞烈刚毅确实令他动容,所以他才挥出了这一剑。
叶一夕的实力虽然不复从前,但要对付一个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
卓不凡忍着剧痛抓起自己的右臂,咬牙道:“你——你是江湖人?”
叶一夕没有作答,手中断剑一挥,已押在了卓不凡脖子边,这才道:“这种无赖,你想他怎么死?”
卓不凡心里已升起一股恐惧,他知道这句话不是对着自己说的,不由将乞求的目光看向刘月娥。
刘月娥也正在盯着卓不凡,目中恨意滔天!
……
第五十三章:卓家上门
在这一瞬间,刘月娥心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每一个念头最终的目的都是希望卓不凡死。
这种无赖岂非本就应该死有余辜?
他若一死,镇上不知有多少人会拍手欢呼,也不知有多少少女会重新眉开眼笑!
因为断臂处的疼痛,卓不凡的脸色已惨白无比,又因为刘月娥眼中的恨意,他的额头已布满了汗珠,是冷汗!
当即他开始求饶:“求你……求你别让他杀我!我保证再也不出现在你眼前,也绝不再找你的麻烦!”
见刘月娥不为所动,卓不凡甚至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咚咚咚——
为了活命,卓不凡磕得又狠又响,额头已红肿起一个大包。
刘月娥目中恨意仍不曾减少,望着这个一向不可一世的卓大少现在竟在摇尾乞怜,她终于开口道:“你走吧,记住你说的。”
“我知道,我记得!”
得到刘月娥的首肯,卓不凡大喜之下连连点头,却还不敢起身,因为叶一夕的断剑仍遥指着他。
叶一夕有些意外,没想到刘月娥居然会放过这无赖。
一个贞烈刚毅的女人怎么会放过一个频频侮辱她名节的无赖?
叶一夕想不通,也不去想,只冷冷道了句:“滚!”
“好,我这就滚,这就滚!”
卓不凡抱着断臂,忍着剧痛,竟真的在地上滚了起来,每每挨到伤口,便痛得他嘶吼,但他愣是咬着牙滚到了门槛边,然后爬起来越过门槛一溜烟就跑了。
叶一夕望着已经空荡荡的门口,眸子中寒光一闪,这卓家大少虽然是个无赖,但也确实是个狠角色,连断臂之痛都能忍下来,不对他恶言相向,令他没有直接出手格杀的借口,得以保全了性命。
叶一夕不再去想这件事,又走回桌子边坐了下来。
刘月娥仍站在原地,看着这个呆坐着的男人,头发乱糟糟的,衣着也很朴素,若不是那截空荡荡的袖子十分显眼,这样一个人丢到人群里根本难以认出来。
但偏偏就是这么普通的一个人,行事果断而又狠辣,丝毫不拖泥带水,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个江湖人!
刘月娥只是个寻常人,但也听说过江湖,对江湖也有所了解,知道其中充满了腥风血雨,简直凶险异常。
好像每个江湖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们仍不愿退出江湖,仍愿在江湖中挣扎。
刘月娥理解不了江湖怎么会这么有吸引力,但她看着叶一夕那截空荡荡的袖子时,不知为何有一种心疼感。
也许是因为这个男人刚才救过她,所以她才会有这种感觉。
念及叶一夕这些天不要命的喝酒行为,刘月娥甚至忍不住在想这个人是不是在江湖中经受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挫折。
良久。
刘月娥终止了自己紊乱的思绪,轻声道:“多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已经死了,甚至在死后都还要受到凌辱。”
叶一夕淡淡道:“你不必谢我,你是这儿的掌柜,你若死了谁卖酒给我?”
叶一夕已感觉到刘月娥看向他的目光有了些变化,但他并不想和这个女人扯上关系。
他是个江湖人,但刘月娥不是!
刘月娥听得一愣,心中忍不住有些伤感,没想到这个人救他居然是为了几壶酒,而不是为了别的,她一时竟有些想笑,但却又笑不出来。
刘月娥道:“你就对我放过卓不凡这事没一点疑问?”
“没有,也不想知道。”
刘月娥道:“卓不凡死有余辜,但却不能死,在他的背后是偌大的卓家,若他就此死了,卓家一怒,整个清河镇都承受不了。”
叶一夕道:“我没兴趣知道这事,我现在要带七壶酒走。”
刘月娥惊道:“你刚才已咳成那样了,还要喝酒?”
叶一夕点了点头。
刘月娥道:“你为何不爱惜爱惜你的身体?你就算是喜欢喝酒,也应该考虑身体是否受得了。”
叶一夕抬头望了过来,目中闪过一道莫名神色,道:“你不明白,我如果不喝酒,早就已经死了。”
“是啊,我不明白。”
刘月娥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回身疾走几步取下七壶酒,然后噔噔噔回转,将托盘重重放在桌上,道:“你要的酒来了。”
叶一夕望着盘中的七壶酒,突然道:“这样我一只手怎么拿?”
噗嗤——
刘月娥忍不住一笑,旋即又觉得气氛不对,忙去取来几根麻绳,开始在酒壶上缠绕起来。
她一边缠绕一边道:“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但你伤了卓不凡这事一定会被卓家知道,卓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眼下卓不凡断了一臂,卓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一定要小心!”
说到这里,刘月娥抬起头,望着叶一夕那半张脸上的那只眼睛,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尽快离开清河镇,只有离开这里,走进你熟悉的江湖里,卓家才不敢对你动手!”
叶一夕也在盯着刘月娥,普通的面容上那双媚眼亮晶晶的,满是真诚之色,他突然道:“你一直在为我着想,为何却不想一下自己?卓家如果见不到我,难道不会迁怒于你?”
“你不必担心我,我会没事的。”
刘月娥勉强笑着,但她眼里飞快闪过的那丝哀愁没能躲过叶一夕敏锐的目光。
这时,刘月娥已将七壶酒缠绕完毕,叶一夕拿起串着七壶酒的绳子挂在右肩上,然后拿起剑鞘,起身就往门口走去。
刘月娥想要起身相送,但叶一夕身上已散发出一股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气势,她便只有作罢。
叶一夕已走到门口。
刘月娥忽然道:“你……你当心!”
叶一夕身影一顿,继续挪步。
叮叮当当……
随着叶一夕的移动,酒壶碰撞的声音响起,渐渐变得微弱,直至彻底听不见了。
刘月娥这才叹息一声,走到门口,张望了一番漆黑的夜色,又是幽幽一叹,将大门关上,回到楼上洗漱一番后躺在棉被里,闭着眼想要入睡,却怎么也没有睡意。
满脑子都是叶一夕的身影,根本挥之不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月娥才终于沉沉睡去。
但她刚睡下不久,又霍然睁开了眼睛!
她是被一道突兀而又猛烈的声音惊醒的!
刘月娥掀开被子匆匆赶出房门,就看到大厅里火光冲天。
大门已被撞得粉碎,大厅里正站着十几个壮汉,他们高举火把,神色不善。
厨师也被惊醒了,刚走进大厅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为首一个大汉一脚踹在肚皮上,撞破了两张桌子后,倒在角落里便一动不动了。
刘月娥人在楼上,已经怒容满面,呵斥道:“卓大,你带人夜闯酒馆又踢山伯,到底是何居心?”
为首的大汉正是卓大,卓家养的护院之一,平日里常跟在卓不凡身边,刘月娥自是认得。
这会儿见卓大带人闯进酒馆,心知卓家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但见卓大不由分说就将山伯踢得不省人事,刘月娥心里升起一股怒火,近乎是狂奔下楼来到山伯身边,一探气息,脸色有所好转,但还是怒视着卓大一群人。
卓大冷冷道:“那个残废呢?”
刘月娥嗤笑道:“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卓大道:“什么意思?”
刘月娥冷笑道:“卓不凡现在岂非就是一个残废?”
“你——”
“你找死!”
卓不凡待手下一向阔绰大方,卓大跟卓不凡关系也极好,这会儿一听,当即怒火中烧,蓦地举起右手,就是一巴掌挥了下去。
那蒲扇般的巴掌盖了过来,刘月娥忍不住呼吸一滞,但双眼竟眨也不眨,人也一点没有躲开的意思。
巴掌已到了刘月娥的面前,劲风拂的她发丝已扬起,但巴掌终究没有拍在她的脸上。
卓大已收回了手,目光阴冷如冰。
“怎么?不敢下手了?”刘月娥戏谑着。
卓大确实不敢,不只是因为大少对这个女人爱之入骨,更是因为家主卓青云曾告诫自己不要招惹这个女人。
他不明白卓青云为何会下这样的命令,但他一向是对卓青云言听计从,所以他才当上了卓家护院中的老大。
他是一条好狗!
卓大忽然道:“把这个女人带走,那个残废既然为了这个女人出手,便一定是很在意这个女人,明天一早就散出消息,不信他不来,来了就要他血债血偿!”
立时有几个壮汉走上前来,刘月娥想要反抗,却奈何不了这些壮汉身强体壮,只有被擒住。
一行人押着刘月娥走出大门,一路往西浩浩荡荡而去。
刘月娥被押着前行,面色冷淡,讥讽道:“只怕你的想法会落空,他已经走了,离开清河镇走的远远的。”
卓大不发一言,其他人也默不作声。
刘月娥顿觉无趣,也不再说话。
……
……
清河镇西,卓府。
一间奢华的房屋里,卓不凡正闭着眼躺在锦缎中,断臂处已经包扎好,但还是有鲜血在浸染红纱布,他虽然已经昏睡,但浓眉不时皱起,一张脸惨白如纸。
在床边,一道高大的人影伫立着。
浓眉紧锁下的眼睛里泛着寒光,留有微须的嘴唇在轻微地颤抖。
他正是卓家家主卓青云!
“不管你是谁,纵是江湖人又如何,这般伤我儿,我卓家就算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你死!”
卓青云低语着,语声森寒彻骨!
……
第五十四章:变天(一)
清晨,天空黑压压一片,空气沉闷,没有一点朝气,只有无尽的压抑。
就算是镇上的人再迟钝,也感觉到要变天了!
想来也是,从新年伊始,已经一连二十多天是大晴天,确实是该要下雨的日子了!
春雨贵如油,润物细无声。
清河镇的人等这场雨已太久了。
虽然从黑压压的天空中感觉到了阵阵压抑,但许多人的眼中满是喜色。
这份喜色并没保持多久,就已转变成惊色。
因为一道惊天消息将他们吓到了:卓家大少被人斩断了手臂!
卓家可是清河镇上的一尊庞然大物,跺一跺脚清河镇都要跟着抖三抖的那种!
到底是何人在太岁上动土?
竟将卓家大少的手给砍了!
一开始没有人敢相信这消息是真的,但后来了解到这消息居然是出自卓家,这才不再怀疑。
一时间,许多人竟窃喜起来,甚至还在想那猛人怎么没将卓家大少直接给杀了。
由此可见,卓不凡在镇上是得罪了多少人。
紧接着,第二条消息又来了:忘忧酒馆掌柜刘月娥竟被请进了卓府!
镇上的人又是一呆。
卓不凡迷恋刘月娥的事在镇上并不是秘密,几乎每个人都知道。
但是一听到卓家居然请刘月娥进府了,这些人是一点也不相信的。
有好事者去了忘忧酒馆,见了刚醒来不久的厨师山伯后,才知道卓家原来不是请,而是绑!
这就有意思了。
卓家也很清楚卓不凡对刘月娥有意,刘月娥虽然不从,他们既然要绑,为何偏偏选在卓不凡断臂的这一天?
这两件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镇民虽然惧于卓家威严,不敢前去一探究竟,但暗地里已开始猜测了起来。
……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空中的黑云越来越密集,明明还是正午,却感觉像是快入夜了。
黑云如雾,压抑到了极点。
轰——
突然,一声春雷炸响。
春雨就从黑云里落了下来。
落得又快又急,直击打的房瓦叮叮当当作响。
这春雨的势头竟比往年要猛烈得多!
镇民们也发现了这一点,想着这么大的雨,那今年的收成应该很不错,都是兴奋着躲在了屋子里。
……
卓府。
卓家养的几十名护院正整齐的一字排开站在屋檐下。
大堂里,卓青云正坐在太师椅上,一只手摩擦着椅子的扶手,双眼凝望着大堂外那又急又快的春雨,目中神色有些阴晴不定。
这场春雨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啊!
卓青云忽然道:“我们的人手都来了吗?”
卓大一直昂首挺立在卓青云身畔,闻言恭敬道:“回禀家主,驻守在镇上绸缎庄,酒楼,米店,油店等处的护卫全都召回来了!”
卓青云点头道:“你办事很有效率。”
卓大躬身道:“为家主办事,小人自当尽心竭力!”
卓青云道:“这雨这么大,你觉得他会来吗?”
卓大道:“他会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虽然不是江湖人,但也对江湖人的脾性有所耳闻,这类人既然插手了一件事,便一定会管到底的。”
“但愿如此,不然他若逃了,那我儿的手岂不白断了?”
卓大长声道:“家主放心,有这五十四名兄弟在,他只要来了,就不可能再活着!”
卓青云忍不住用力捏着椅子的扶手,指节已经发白!
……
春雨如瀑,几可遮住人的视线。
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大雨下上街,但大街上已出现了人影。
不是一道,也不是两道,而是近三十道人影!
他们从镇东而来,冒雨前进,不时在一些屋子前停下。
紧闭的房门被他们粗暴的撞破,然后闯了进去,不多时又回到街上,然后走向下一间屋子,依然是同样的动作,依然不会驻留太久。
春雨一直在下,雨势也从未减少,镇上落下的春雨已快积成一片湖泊!
这样的雨势,让人分不清现在已是什么时辰。
当这群人又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时,他们竟已到了镇西,因为春雨的缘故,他们看不了太远,但每个人都知道百丈开外就是卓府。
清河镇两大家族之一的卓家!
这群人没有再往前,而是停了下来,就在屋檐下静立着。
有人忍不住出声,声音带着焦急,道:“我们真的就这么等下去吗?”
为首那人低沉着声音道:“是的,胡黎明,你好像很着急?”
胡黎明道:“我……我只是担心月娥的安危。”
为首那人平静道:“所以你才不管不顾的竭力求我带上你一起行动?你可知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胡黎明低声道:“我知道。”
为首那人道:“你最好是真的明白,这次行动已经策划了多年,我不希望因为你的情绪而让这次行动失败。”
胡黎明道:“您放心,我一定安安分分的,可是我心里有一丝疑惑,不知该不该讲。”
“该不该讲你都已经开口了,说吧。”
“那人真的会来吗?”
“你希望他来吗?”
“希望!”
“我们希望他来吗?”
“希望!”
“卓家希望他来吗?”
“也希望!”
为首那人斩钉截铁地道:“既然这么多人都希望他来,他又怎么会令人失望呢?”
雨衣的帽兜将他的面目遮盖住大半,只有一张嘴露了出来,唇边留有有点斑白的胡须,这胡须正勾勒出两条弧线。
他在笑。
……
春雨如瀑,击打的树叶哗啦啦作响。
胸前染血的叶一夕忽然间醒了过来。
他正躺在一支粗壮的树枝上,周围也是参天大树,枝叶繁茂,挡住了强劲的春雨,虽然还是有雨水从树叶中渗落下来,但他的身上依然是干燥的。
七壶酒已被他喝完,正挂在身畔的一截树枝上。
胸前干涸的血迹是他自己留下的。
昨夜他回到这里,一边喝酒一边咳血,酒喝完时,便不再咳血,然后沉沉睡去。
叶一夕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看地上已积成一汪汪水洼的春雨,想来应该是睡了很久。
用仅存的右手揉了揉太阳穴,叶一夕的目光忽然变得森冷了起来,猩红的眸子在这一刻十分慑人!
叶一夕想起了刘月娥昨夜眼中那飞快闪过的一丝哀愁。
卓家是找不到他,但真的不会对刘月娥动手吗?
作为一个曾经的精英杀手,职业习惯告诉叶一夕,他不能再参与这件事。
叶一夕也一向很遵守自己的职业习惯。
但他现在已手捏剑鞘,翻身落地,泥水溅起的同时,他的人已冲出了树荫,冲进了如瀑的春雨中!
好大的雨!
好冰冷的雨!
春雨将叶一夕全身打湿,断臂处受雨水浸湿,痛得犹如一把把尖刀在轻轻地刮!
这种痛感无疑很刻骨,但叶一夕咬着牙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叶一夕在雨中奔行的很快,很快就走进了清河镇。
镇上已一片汪洋,浑浊的泥水没过他的裤管。
叶一夕眯着眼,朝忘忧酒馆所在的方向奔去。
很快,他就看到了忘忧酒馆。
叶一夕的心一沉,远远望去,忘忧酒馆没有关门,里面黑漆漆的,就像一个幽深的黑洞。
叶一夕已走进这黑洞里,柜台旁空无一人,大厅里已少了两张桌子,他闭上眼微微一感应,酒馆内只有一道气息,这气息有些不稳,在后厨里。
叶一夕冲进后厨就看到了厨师山伯。
山伯一望见他就仿佛看到了天神,他捂着肚子蹒跚而来,一边走一边嘶声道:“请你救……救救月娥丫头。”
叶一夕一眼就看出这厨师腹部受了重击,闻言道:“她在哪儿?”
“她在——”
山伯忽然住嘴。
后厨与大厅离得并不远,昨夜刘月娥与叶一夕的对话,山伯也听得七七八八,他从月娥丫头的言辞中听出丫头并不想这个人涉险,所以月娥丫头一直在劝这人离开清河镇。
但现在他却要这人去救丫头,若是被月娥丫头知道了,定会责怪他。
可是这人如果不去,那月娥丫头的性命岂不是……
一时,山伯竟犹豫不决起来。
叶一夕道:“是不是在卓家?”
山伯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叶一夕又问:“卓家在哪儿?”
山伯惊喜道:“你要去救她?卓家就在镇西!”
叶一夕没有再出声,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后厨。
山伯看得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也不枉月娥丫头极力维护你了,我还从没见过月娥丫头这样对一个人哩。”
……
叶一夕又回到了街上,他的手里握着断剑,剑鞘不知被他扔在了哪里,他似乎已经料定卓家正有很多人在等他。
春雨如瀑,叶一夕全身已经湿透了,单薄的亚麻色衣衫已变成深褐色紧贴住他的身体,他的一头乱发也被春雨冲刷的变成一大块贴住头皮。
雨水从他的额头滑落到眼睑,他竟连眼睛都不眨。
叶一夕走的很慢,很慢。
但他的身上正有一股危险的气势在攀升。
这些天,叶一夕已颓废了太久,现在他正在回复自己的气势!
这条街正通向镇西,再远的路不管走多慢都会有走到头的那一刻。
现在,叶一夕已即将走到头了,他的目光扫过一群躲在屋檐下身披漆黑雨衣,头戴兜帽的人。
这群人也看到了叶一夕,霎时,只觉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
他来了!
他终于来了!
每个人都在心里兴奋的嘶吼!
……
第五十五章:变天(二)
雨一直下。
雨势从未变小。
卓府前院已成一片汪洋。
卓青云还坐在太师椅上,他已等的太久。
这漫长的时间里,他已吃过九道茶,去过六次茅厕,与小妾欢愉了三次。
现在的他脸色有些发白,腰也有些酸疼。
卓青云甚至觉得屁股下的椅子上布满了铁钉,他再也不想坐在这里干等了。
卓青云已站了起来,他的目光忽然一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卓府大门。
卓府大门一直敞开着,这时突然走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全身湿透,头发紧贴头皮,眼光寒冷如冰,左臂的袖子空荡荡的垂下,右手中握着一柄剑,断剑!
这个人正是叶一夕!
卓家大堂外的屋檐下一字排开的五十四名壮汉第一时间发现了叶一夕,他们那本因等了太久而有些烦躁的神色在这一刻已变得安静。
每个人都在审视着叶一夕,心里都在想:他妈的,可让老子们一阵好等,总算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他们现在有的大概还骑在女人的肚皮上,有的大概在抽烟,有的大概在赌牌九……
现在叶一夕就在眼前,他们的心里已恨不得将叶一夕给砸成肉酱!
但这些壮汉并没有立马动手,而是望向各自一边的为首之人,这两个壮汉会意,扭头往大堂里看去。
大堂里,卓青云傲然而立,抬手斜斜一挥,做出格杀的手势!
吼——
这两个壮汉兴奋地大吼,冲进雨中,剩余五十二名壮汉不甘落后,也冲了出去。
一时,积水飞溅,如巨石坠落大海,浪潮汹涌!
叶一夕握着断剑刚走到前院中央,就被这五十四名壮汉围住。
这些人个个精赤着上身,春雨一落在那饱满鼓胀的肌肉上便化成一串串水珠滑落。
每个人都在怒视着叶一夕。
叶一夕不惧这种目光,扫了这些人一眼,然后看向了手里的断剑。
剑身被春雨冲刷的洁净无比,剑刃明晃晃的。
这样一柄断剑就像刚铸造好一样,干净的还没有尝过鲜血。
但叶一夕深知自己已用它杀过很多人,很多很多,一双手加上两只脚都数不过来,可还是没有这里的人多。
光现在围着他的,就有五十四个,还没有算屋里的人。
这么多的人,这么多条生命!
叶一夕忽然笑了,笑容残忍,身体也在轻微地颤抖,是兴奋的发抖!
“上!”
就在这时,有人大喝一声。
五十四个壮汉呈包围圈向中间压缩过去,手里的砍刀已扬起!
五十四柄砍刀如盛开的莲花在回归向花骨朵。
只眨眼间就已来到叶一夕的头顶。
叶一夕扫了一眼漫天的刀刃,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原来不过是一群稍有武功根底的人,长得倒是孔武有力,但脑子好像并不好使。
这五十四名壮汉虽然包围而来,但终归只有几个人冲到了叶一夕的身畔,其他人则是在外围,砍刀虽扬起,却不敢砍下。
春雨如瀑,叶一夕的断剑忽然在雨中闪烁出一朵剑花,他已倒握断剑,当离他最近的九把刀砍过来时,他的身体已开始旋转起来。
叶一夕在原地飞速地旋转,断剑闪过的剑光绕着他的头顶变成一道灿烂的圆环。
啊——
这圆环出现的突然,消失的也飞快,圆环泯灭时,便有人惨呼出声,赫然发现握刀的那只手的手腕上正血流如注,砍刀再也握不住,落入了积水中。
这九人惨呼着退开,立时又有九把刀补上。
这一次,叶一夕没有选择留在原地,他忽然变得像条泥鳅,滑溜的冲进了人群!
这样一来,这九把刀砍向的目标都变成了自己人!
砍谁也不能砍自己人,这九人只有强行收刀。
这一刀本灌注了他们全部的力气,这下想收刀又谈何容易?
难道要眼看着兄弟惨死在自己的刀下?
这九人不由怒目圆瞪,咬着牙,竟强行将手中砍刀落下的轨迹偏移了几寸!
当——
九把砍刀在空中交击,每个人都被震得手臂发麻!
叶一夕在人群中冷笑,这就是合围之术的弊端,一旦目标单一,而己方人员过多,就很容易变成自相残杀。
但这九人倒也有几分热血,宁可让自身吃亏,也不愿伤及同伙。
叶一夕忽然头一歪,一股劲风袭来,厚重的砍刀几乎擦着他额头而过。
叶一夕定睛一看,原来是已经反应过来的一名虬髯大汉率先出刀!
他一出刀,其他人也跟着出刀,分别砍向叶一夕的脖子、臂膀、胸膛、后背等多处部位!
叶一夕神色冷峻,丝毫不显慌乱,脚步飞快的挪移,精准地躲过每一把砍刀,人已在倏忽间绕到了虬髯大汉的背后。
虬髯大汉一惊,刚要转身,后心已挨了叶一夕一掌,只觉一股巨力从那掌心处传来,铁塔般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
前方是同伙们再度挥砍而来的刀!
我命休矣!
虬髯大汉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同伙们见到他冲过来,都是目露惊色,纷纷想要收手,却来不及了!
噗嗤——
有两把刀已捅进了虬髯大汉的胸膛。
卡擦——
有三把刀砍进了虬髯大汉的肩膀!
“你们——”
虬髯大汉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就已口喷鲜血倒了下去。
鲜红的血在空中与春雨相遇,洒在了几个同伴的脸上。
“杀!”
热腾腾的鲜血有一股腥味,这两个同伴抹了一把脸,目中已泛起红光,狂吼间又挥刀砍向叶一夕。
与此同时,其他离叶一夕近一点的壮汉也扬起了砍刀。
他们已因虬髯大汉的死亡而变得疯狂,出刀更加狠辣,誓要将叶一夕碎尸万段!
……
大堂里。
卓青云皱着眉头。
卓大的神色有些晦暗。
两人已看出前院中的这一战对己方有些不利。
有时候,人多未必就是优势。
就如现在,五十四人对一人,刚交战不久,己方竟已九伤一死!
而这并不是因为自己的人实力不济,而是因为施展不开!
是的,施展不开!
卓府的护卫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每个人都有强健的体魄,都有过人的力量!
但奈何对手实在太狡猾了,竟利用自己速度的优势,玩弄起这些护卫,令护卫们自相残杀!
该如何才能帮到护卫们?
两人都在思索,但在他们思索间,前院里,又有几名护卫惨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战场中。
叶一夕再度如法炮制,一脚将一名壮汉踢飞向同伙,被同伙们乱刀砍死。
现在,地上已躺着十二名壮汉,鲜血从他们的躯体上流出,将前院的积水染的淡红淡红的。
雨还在下。
叶一夕倒握着断剑站立着,周围还站着的四十二名壮汉竟无一人敢再出刀。
每一个人都用力握着砍刀,却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叶一夕,因为他们谁也不想砍死同伙!
雨势迅猛,冲击在积水中,响起啪啪啪的声音,战场已经变成了僵局。
叶一夕冷冷道:“我只是来找刘月娥,你们犯不着——”
他话还未说完,就已被打断,打断他的是卓青云,卓青云在目睹了十二名护卫的惨死之后,终于想出了办法,他在大堂里吼道:“弃刀,用拳,用腿,用脚,用你们的身体给我弄死他!”
乱刀砍进身体,人会死。
但拳脚砸在身体上,人未必会死。
壮汉们在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抛弃了砍刀。
四十二把砍刀将积水砸的飞溅,四十二个人已赤手空拳地冲向了叶一夕!
叶一夕眉头一皱,蓦地一咬牙,彻底展露出实力,手中断剑在雨中划过一道道幽光。
每一道幽光消失,就有一名壮汉倒地,他们并没有毙命,但却已无法再从地上站立起来。
一把断剑杀一个人对叶一夕来说轻而易举,但要杀一群人,莫说现在的叶一夕实力不复从前,就是回到从前,也不一定能做到。
这九个人倒下,立时又有九个人扑上去,一直将叶一夕包围在中央。
他们就像是一道道围墙,围城一团,出拳如风,屈膝如火,踢腿如雨!
叶一夕以手中断剑护住己身,脚下连点,准确地点在那九条腿的膝盖上。
卡擦——
这九人闷哼一声倒退出去,他们的膝盖竟被叶一夕用脚尖点碎,噗通一声,倒在积水中,再也站不起来。
刹那间,又有九人围了上去。
拳风呼呼,直奔叶一夕的左肩而去!
由于这九个人目的一致,他们一直呈现出的包围圈则出现了一个缺口。
叶一夕敏锐地发现了这个缺口,但他却不敢向这缺口靠近,他发现,经过一轮轮的战斗,这群壮汉仿佛突然开了窍,竟会攻击他的弱点,断了一臂的左肩就是他的弱点!
就在这九只拳头来到他左肩前的时候,那缺口处又补上来两人,正举起海碗般的拳头砸了过来!
叶一夕不由神色狰狞,手中断剑蓦然爆出一抹豪光!
他一挥手,豪光飞闪而过,迅疾落下的雨线竟在刹那间滞空!
几乎是顷刻间,滞空的雨线再度落下。
啊——
咚……
与此同时,一条条断臂落水的声音伴随着惨嚎声响起!
这十一名壮汉的右手竟齐腕而断!
鲜血喷涌间,十一人踉跄着倒退,脸上已因剧痛而变得没有半分血色。
还站立着十三名壮汉已呆立住,这一剑竟斩断了十一只手!
这个人是不是猛的过分了点?
就算是最先躺在地上站不起来的那九个人也没有被一剑斩断腿啊!
战场又变了僵局。
……
第五十六章:变天(三)
雨势仍猛烈的过分。
叶一夕站在疾雨中,神色凝重。
刚刚这一剑居然只斩断了十一只手,看来还是自己的实力下滑了太多。
要是以前,呵……
蓦地,叶一夕感觉到喉间涌起一股腥甜感。
噗——
叶一夕想要忍住,终究还是张口喷出了一片血雾!
血雾凄迷,叶一夕的心已沉了下去。
本就因为断了一臂而让实力下滑,再加上这些天不要命的喝酒,他的身体早已经羸弱不堪,现在又因为这一剑而将内力耗费一空,残躯现在已没了半分力气!
叮——
无力的叶一夕已跌坐在地上,仅能依靠断剑的支撑,才没有倒在水中。
十三人互望一眼,皆从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
怎么回事?
他怎么自己坐下了?
难道他已……
十三人目中同时涌起喜色,冲了过去。
冲在最前的一名壮汉当先来到叶一夕的身前,一脚踢了过来。
叶一夕看到了这一脚,费力地握着断剑去挡。
砰——
叶一夕没有挡住,手腕被这一脚踢得生疼,断剑脱手飞出的瞬间,人已向后倒去,啪的一声,倒在积水中。
几近鲜红的积水溅起,落在了叶一夕的眼帘上,他还来不及眨眼,便感觉到无数的拳头落在了头上,脸上,身上。
头部受到重击令他几乎昏厥,但脸上和胸膛处的疼痛又让他很清醒,尤其是断臂的左肩受了几拳后,那股钻心的痛感更让他痛苦到极点,一口钢牙几乎咬碎。
“他奶奶的,你不是横吗?起来还手啊!”
“伤了我们这么多人,还有不少人惨死,你个龟孙挺能耐啊!”
“打死他,为兄弟们,为卓大少报仇!”
十三人一边乱拳锤落,一边神色狰狞的怒骂。
很快,叶一夕的脸上与胸膛上都已鲜血淋漓。
“够了!”
突然,卓青云喝道。
十三人置若罔闻,又是一通乱拳下去,叶一夕已气若游丝。
卓青云瞥了卓大一眼,卓大立时会意,冲进雨中,几脚踢翻几人,其他几名壮汉才终于住手。
卓大冷冷道:“家主说话你们听不见是吗?”
几人一呆,同时道:“家主说啥了?”
卓大道:“让你们住手。”
其中一人愕然道:“住手干嘛?不是要打死他吗?”
卓大喝道:“少废话,家主自有打算!”
卓青云已走出了大堂,正居高临下地站在屋檐下,道:“把他押过来。”
卓大望了望十三人,立时有两人将躺在积水中的叶一夕架了起来走过去。
落在屋顶的雨水从屋檐落下来,就像一道道珠帘。
全身乏力的叶一夕现在与卓青云只有这一帘之隔。
卓青云正在盯着叶一夕,叶一夕脸上又青又肿,鼻涕混合着嘴角的血水一起往地上流着,看起来凄惨无比。
卓青云道:“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要你死,但我忽然间觉得你若现在死了,我心里一点也不痛快。”
叶一夕双眼肿疼,费力才睁开一条线,他已看不清卓青云的样子,只艰难挤出一句话:“刘……月……娥呢?”
卓青云哈哈一笑,道:“看来你小子还是个痴情种,是不是想见她?你求我啊,只要你开口,我现在就让她出来见你。”
叶一夕身体轻颤,微睁开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神采,不发一言。
卓青云面色一沉,道:“看来,你并不想求我,不过呢,我这人一向和气,你不求我也没关系,我还是会让你见见她的。”
叶一夕的眼中忽然又有了点生气。
卓青云道:“你说我这个人好不好?我那宝贝儿子现在还昏迷不醒,我却愿意帮你这凶手一把。”
叶一夕仍不开口。
卓青云望了眼卓大,卓大点头走向内堂。
不多时,刘月娥就已先卓大一步冲出内堂。
卓大来叫刘月娥时并没透露什么,但她却敏锐地感觉到一定有大事发生了。
刘月娥一走进大堂就看到卓青云站在门口,从卓青云的身畔望向前院,只见前院里一片血红,血水中躺着很多尸体。
刘月娥从没见过这种惨状,在那一瞬间,她只觉内心想吐,再也不愿前进半步。
“墨迹什么?出去!”卓大在刘月娥身后推了她一把,冷冷道。
刘月娥只有强忍不适,捂着口鼻走了出去,她一来到卓青云的身边,就看到了叶一夕。
若不是那截空荡荡的袖子,刘月娥根本认不出眼前这个人就是叶一夕。
他全身湿透,身上满是血迹,一张脸上青肿不堪,肿起的眼眶乌黑中透紫,鼻涕和嘴角的血水黏在一起,成丝线状往地上落去。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啊……我说过我会没事的啊……”
刘月娥娇躯轻颤,鼻间发酸,没说两句,泪珠便漱漱而落。
叶一夕听到这声音,心里微安,努力睁开眼望去,见这个泪人儿浑身完好无损,不由心里一松,颤声道:“你……没事……就好!”
哇——
话音刚落,就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刘月娥立即冲了过去,一边用衣衫小心地擦拭着叶一夕嘴角的血液,一边望着卓青云道:“他已经这副模样了,你可不可以放过他?”
“你是在求我?果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啊,这个废人为了你敢闯入卓府,你现在居然也为了他来求我,唔……我记得你一向把名节看得比命都重要,你不是个寡妇么?”
卓青云接着道:“你莫非已忘了我儿卓不凡的手臂是怎样断的?我又怎会放过他?
看你俩这副情真意切的样子,我忽然有一个主意,这废人现在已是生不如死,不如就由你帮帮他,我相信你一定会帮心上人解脱的吧?”
卓大不愧是一条好狗,卓青云话一说完,他便从血红的积水中捞起一把砍刀。
现在,沉重的砍刀已塞进了刘月娥的手里。
由于一直泡在积水中,刀柄显得又冰又冷,刘月娥刚一接触便又撒手。
当——
砍刀落地的声音响起。
卓青云道:“看来你不愿意帮这个忙,莫非你心里并没有这个废人?那这废人岂不是一厢情愿?”
他望向叶一夕,接着道:“看,你就是为了这样一个薄情的女人而伤了我儿,还独闯卓府,你说值不值得?”
叶一夕语声平淡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既已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赶紧的。”
卓青云微笑道:“你倒是想的挺美,想要干脆利落的死去,我又怎会便宜你?”
“你不能死。”刘月娥视线一直锁在叶一夕的身上,忽然出声。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似是在心里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眼神真诚地望着卓青云道:“我想用一个秘密换他一条命。”
“什么秘密?”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除非你现在就答应放过他!”
“哦?你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好,我说,这个秘密有关曹家。”
“哪个曹家?”
“整个清河镇又有哪个曹家?”
卓青云面容一整,道:“说下去。”
刘月娥道:“这个秘密就是曹家策划——”
“卓兄,别来无恙!”
一道温和的声音突然出现,将刘月娥的语声打断。
卓青云目光一冷,望向这声音的来处。
只见大门外忽然走进来一道身披漆黑雨衣头戴帽兜的壮硕人影。
帽兜宽大,掩住了壮硕人影的面目,他一走进前院,就看到了一地血红的积水,不由道:“啧啧,看来卓兄府中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啊。”
随着壮硕人影的挪步,在他身后跟着走进来一群同样打扮的人影,足足有二十七人!
卓不凡盯着壮硕人影,忽然道:“是你,你我两家一向不和,怎地今日忽然登门拜访?”
这人这时已走到屋檐下,将帽兜取下,一脸笑容,他竟是曹汉德!
刘月娥看了一眼曹汉德,忙低下头去。
曹汉德扫了一眼正被人架着显得有气无力的叶一夕,目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芒,这才答非所问:“卓兄,你有没有觉得这天变得不是时候?”
“什么意思?”
“前一天还是阳光明媚,今天这雨不只来势汹汹,竟下了足足有半日时间,这么大的雨,卓兄是不是一直没有出过门?”
卓青云冷淡道:“你有什么就快说,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曹汉德哈哈一笑,道:“既然卓兄有事,那便先处理就是,我的事等会儿再说,对了,卓兄是否该把刘掌柜送还给我曹家了?”
卓青云道:“刘月娥与这凶手关系不浅,你当真还要护着她?”
曹汉德悠然道:“不是我,是曹家要护她,这份契约本就在很多年前就已签订。”
卓青云道:“往日里是犬子招惹她,我可以不管,但这次正是因为她才导致犬子断了一臂,你们曹家想要回她也可以,拿清河镇北三十里地契来换。”
曹汉德道:“这事可以商量,暂且不急,不知你想怎么处置这个额……凶手?”
卓青云反问道:“若你的儿子被人砍断了手臂,你会怎么处置?”
曹汉德嘿嘿怪笑道:“这我哪儿知道,我一个人自在惯了,至今未娶,又哪有儿子?”
卓青云道:“我相信你一定也明白血债血偿的道理,我准备要他——”
曹汉德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血债血偿的道理我明白,我虽没有儿子,但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怎么处置他的点子。”
“什么点子?”
……
第五十七章:变天(四)
曹汉德眼里闪烁着精光,道:“以命换命!”
卓青云神色不善,沉声道:“换命?换谁的命?”
曹汉德朗声道:“换你卓家上下七十六口人的性命,哦对了——”
曹汉德目光从血水中躺着的十二具尸体上扫过,接着道:“现在已只剩六十四口人了,这样看来,我这次做的生意倒是亏了。”
卓青云紧紧盯着曹汉德,誓要从曹汉德的身上看出一些异常出来,奈何曹汉德一直面带微笑,整个人始终都呈现出一副很放松的状态。
卓青云什么也没看出来,但目光已变得森冷,道:“你这个点子倒是荒唐,说了这么多,看来你有意救这凶手一命?”
曹汉德欣然道:“有句话说的不错,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对手。”
卓青云道:“卓曹两家在清河镇已对峙多年,不到万不得已永远不会踏上对方的地盘,这女人与曹家有些渊源我倒是清楚,但并不值得你亲自上门。
现在看来,你今日踏进我卓府,显然是为了这个废人!”
卓青云扫了一眼已经垂下头气若游丝的叶一夕,忽然厉声道:“这废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曹汉德眼睛一亮,笑道:“他是我的朋友,他虽然将我当作了另一个人,但我却已视他为我的挚友!”
这废人居然是曹老二的朋友!
卓青云目光一凝。
曹汉德又道:“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怎么样?我的点子你要不要考虑下?”
卓青云幽幽道:“你未免太过狂妄了点,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你虽然带了不少人手,但未必能在这里翻起风浪来,你既然亲自上门,我总归要给你们曹家留一点脸面,你带着这女人就此退走,我或许可以忘记你今天到来的这件事。”
“有你这句话,我可以保证今日不会再有流血的事情发生。”曹汉德语气多了几分真诚,曹卓两家虽然一直不对付,但都是明面上斗得你来我往,暗地里很少做些龌龊举动。
现在卓青云还能平心静气地下逐客令,倒让曹汉德心里涌起了几分敬佩。
曹汉德道:“今日我既要带走刘掌柜,也要带走我这位朋友。”
见卓青云眉头一皱,曹汉德继续道:“卓兄不用急着发怒,听我细细道来,你一定会同意的。”
“现在院里还活着的已是卓家全部的护卫,但看他们精神有些萎靡,身上也有不少伤痕,有的已经断了手,还有几个连站都站不住。”
“他们现在的战斗力不用我明说,卓兄心里也该清楚得狠,而我带来的这二十几人此时正精力充沛,力可搏虎,两相比较,我相信卓兄一定不会做最坏的一种选择!”
曹汉德话音刚落,卓青云就忍不住往自己人身上望去,只见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疲惫,受了伤的那些人正极力忍着疼痛,一张脸已有些变形。
反观曹汉德带来的人,个个把背挺得笔直,呼吸绵长有规律,虽然被宽大的帽兜遮住了脸面,但卓青云已能想象出那帽兜下的每一张脸上的双眼里都充满了斗志。
确实,两方人一旦交战起来,自己的人并不占上风,但若就此交出这废人,便是等于自打脸面,这让卓家以后在清河镇的地位必定会低于曹家,而这并不是卓青云想见到的情形。
卓青云思忖着,忽然大声道:“错了,你说的大错特错,在场的护卫都是我卓家儿郎,个个忠肝义胆,若让你今天带走这废人,便是对我对卓家的一种侮辱,我卓家儿郎纵是拼死一搏也不会让你如愿!”
说到这里,卓青云望着卓家护卫喝道:“你们说,是不是!”
“是!”
“家主威武!”
一众卓家护卫个个神情高涨,齐声嘶吼。
曹汉德揉了揉耳朵,似是对这吼声有些介意,叹气道:“我不得不承认,卓兄你这御下手段确实一绝,不过,这些人除了被冠名卓姓外,又有几个是真的对你对卓家忠心不二的?”
卓青云哼道:“你试试便知。”
曹汉德喃喃道:“本来有件事我是不希望这些人现在知晓的,但现在却是不得不为了。”
曹汉德一挥手,道:“亮给他们看看。”
刷——
来自曹家的二十几人齐刷刷解开雨衣,只见每个人的胸前都挂满了一张张发黄的纸张,纸张上写满了黑字,末尾还有印信和手印。
“你——你竟然——”
卓青云一看到这些纸,神色已经变了。
卓家护卫也看到了,一时间每个人的眼神都变了,变得飘忽不定。
曹汉德大笑道:“你刚才说这些人忠肝义胆,但你卓家是不是月月都要付银子给他们?现在,卓家在清河镇上的所有产业都已归曹家所有。
过日子总是需要银子的,卓家现在已没有来钱的门路,府里纵然还有余钱,但这几十号人需要的加在一起可有不少,你又有不少小妾,不知你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痛快地付银子给他们?”
卓青云突然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要将所有的护卫都召回来,这才导致各处产业无人驻守,竟被曹家钻了空子。
卓青云不由望向那群护卫,这些护卫一见到他的目光,竟有不少人直接躲闪开去。
倒是卓大,虽然不发一言,但一直大张着眼睛,毫不避讳卓青云的目光。
万万没想到,养的几十名护卫竟只有那么几条好狗。
卓青云叹息一声,脸色已垮了下来,道:“恭喜你,曹家今后在清河镇可以一家独大了。”
曹汉德唏嘘道:“老实说,想到以后没有了卓家这个对手,心里竟有些空虚。”
卓家的经济命脉已被曹家紧紧拿捏在手里,卓青云知道再挣扎下去并没有什么意义。
不然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拼个鱼死网破?
那结局多半对卓家不利。
不管如何,只要人还活着,希望就还在!
奇怪的是,当曹汉德将人带走后,这场暴躁的春雨竟也跟着消退了。
难道真是天意?
卓青云孤独地坐在太师椅上,失神地望着在院中清扫的一群护卫。
……
……
翌日。
艳阳高照,春风撩人。
镇民看着街上那满目的旗帜,感觉像是在做梦。
只见每一家店铺外那迎风招展的旗帜上都绣着一个大大的‘曹’字!
这意味着,这些店铺都归曹家所有。
要知道,昨天下那场春雨的时候,这些店铺中有不少还是卓家的啊。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卓家又发生了什么?
镇民们百思不得其解,却又畏惧卓家的手段,不敢前去一探究竟。
直到曹家亲口宣布自今日起,未来三日所有店铺一律打五折惠客后,镇民们便已忘却了心里的疑惑,没命的挤向那一家家店铺,只差把店门都挤烂了。
相比于别的,镇民们显然对于打折这件事更上心。
毕竟大家都是普通人,卖的东西越实惠,便越受欢迎,也越能俘获他们的心。
……
叶一夕是被一股浓郁的香气熏醒的。
他忍着疼痛睁开眼就看到了一片粉色的床帘,被褥也是粉色的,散发着一股醉人的香气。
叶一夕想要动一动身体,却发现身体硬的就像一根木头,不仅僵硬,身体各处都充满了痛感。
嘶——
叶一夕刚想开口,结果嘴角一痛,只吸进来一口凉气。
然后他就看见床沿边升起来一颗披头散发的头颅!
这头颅的脸上满是泪痕,眉头微蹙,双眼里水汪汪的,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里充满怜意。
叶一夕当然认得这双眼,它属于刘月娥!
“你——我……”叶一夕忍着痛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刘月娥水汪汪的眼睛里已迸发出一片喜色,她万万没想到叶一夕受了那么重的伤后,居然能在一夜之后就醒了过来。
这份惊喜让她有些情不自禁,双眼明明在笑,其中却又蕴满了热泪。
刘月娥抹了一把脸,柔声道:“你想说什么?”
“我……”
“我想——喝酒。”
叶一夕有些不敢直视刘月娥,艰难地转过头去,半晌才憋出几个字,说完就是一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大夫特意嘱咐过了,千万不能让你喝酒,我知道你嗜酒如命,等你伤好了就让你喝,我陪你喝。”
刘月娥的语声又柔又暖。
叶一夕却只希望自己没有听到这声音,他感觉有些不自在。
说来也怪,在以往的日子里,叶一夕身边并不缺少女人的柔声细语,但那些女人的声音从没让他有过这种感觉。
“你现在只能喝汤,喝鸡汤,我熬了很久,你等等,我现在就去端来。”
叶一夕还没想通,便又听见了那温柔的声音,然后感觉到一股香风拂过,回头看时,只有粉色的床帘还在摇曳,而刘月娥已不见踪影。
没过多久,刘月娥就回来了。
她一推开门,叶一夕就闻到了鸡汤的香味,然后他便感觉口舌生津,肚子也在此时咕咕叫唤起来。
很快,叶一夕就已喝到了鸡汤。
刘月娥眼含羞意一勺一勺地在喂叶一夕。
叶一夕看见了刘月娥娇羞的神色,鸡汤的味道他已经忘了,内心深处只有一股甜意。
……
第五十八章:似海深情
叶一夕虽然心中微甜,却很快将眼神移开,他竟有些不愿面对刘月娥的眼神。
叶一夕明知刘月娥此时已对他满腔热情,可他却不能接受这个女人的爱意。
因为他是一个江湖人,更是一个杀手,这样的人是不配拥有这种女人的。
他过的是刀尖舔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如果刘月娥跟着他,那便会脱离她现有的生活。
于一个普通女人来说,这种日子无疑是一场致命般的灾难!
女人在面对她所认定的那个人时,其实远比男人要敏感的多。
就在叶一夕移开眼神的时候,刘月娥就已经看在了眼里,她的心中不由一痛,但她已不是青春少女,也远比青春少女要成熟的多。
所以刘月娥面上仍不露出异色,只是柔声道:“这汤怎么样?”
叶一夕喝完一勺后,赞叹道:“汤如美酒,清香四溢,喝完后仍回味无穷。”
刘月娥轻抿着唇,眉眼已快弯成月牙,道:“那你可得多喝点。”
叶一夕只有点头,因为他实在已饿急,当刘月娥把勺子伸过来的时候,他的心不由一沉,因为他看见了刘月娥微屈的几根赤红的手指肚上正有几颗晶莹透亮的水疱。
叶一夕问道:“你的手指?”
刘月娥道:“没什么,不小心被烫到了,你先喝。”
她嘴上虽说的平淡,但内心已泛起了波澜:他果然发现了,那我熬汤的那几个时辰并没有白费!
叶一夕再喝下一口鸡汤后,忍不住道:“其实你不需要做这些的。”
刘月娥的手一顿,正色道:“不,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甚至我做的还不够!”
刘月娥很好的将眼神深处的那一丝柔情绽放出来,继续道:“你因为担心我的安危,不惜以身范险而独闯卓府,就凭这一点,我无论做什么都不够!”
叶一夕无视女人眼中的柔情,道:“可事实证明,不管我来与不来,你都不会有任何危险!”
刘月娥摇头道:“但你事先并不知道,可你还是选择这样做了。”
叶一夕道:“打伤卓不凡的是我,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这个男人的每一句话里都透着一股子拒绝意味,刘月娥心里不由一酸,忍不住道:“我是不是很丑?”
刘月娥绝不丑。
五官虽然普通了一点,但那双眼里却始终像是住了一汪春水。
这使她的一颦一笑或是一皱眉都有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叶一夕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各处的疼痛还在,他说不定已经支棱起来了。
毕竟是个男人都无法忽视这种只有成熟女人才有的风情。
叶一夕没有说话。
刘月娥眼中已爬上一抹幽怨,道:“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寡妇?所以你心中很介意?”
叶一夕摇了摇头,苦笑道:“当然不是,我又何尝不是一个残废?只是我们并不适合。”
“为什么不适合?”
“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叶一夕叹息道,“你的世界色彩斑斓,但我的世界却是一片黑暗,我……我不能让你进入我这个只有黑暗的世界。”
“所以……你并不讨厌我?”
刘月娥的眼中忽然亮起了光芒。
“如果有人讨厌你,那他一定是个呆子,傻子。”
叶一夕不傻也不呆,所以他并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
刘月娥笑了,笑的很开心,就像一朵绽放的花,她笑着道:“我愿意进入你的世界,我想做一盏灯,为你的世界驱散黑暗!”
她虽然在笑,神色却极为认真,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
叶一夕听得动容,但很快,他已握紧了拳头,轻声道:“你连我的真实来历都不知道,就敢下这样的决定?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我很理智,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历,我只知道你是叶一夕,是我刘月娥认定的男人。”
叶一夕皱眉道:“我是个杀手。”
“杀手?”刘月娥已惊呆。
叶一夕道:“我的生活就是杀人,所以我有很多仇家,他们每一个人都恨不得要将我碎尸万段,你若是跟着我,你也会被这些人惦记上,你再仔细想想,我真的是你认定的男人吗?”
叶一夕本以为刘月娥听到后会神色慌张,甚至是害怕,但他却发现刘月娥的眼里满是坚定的神色。
刘月娥道:“你是的。”
叶一夕顿时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了,只有闭嘴。
刘月娥道:“其实,有一点你说错了,我的世界并非色彩斑斓,而是一片灰色。”
“灰色?”
刘月娥幽幽道:“是的,灰色!
我的丈夫叫胡黎明,他是曹家的人,我本是曹家在外地寻找到的一枚棋子,曹家知道卓不凡好色,便以我为饵,将我娶进清河镇。
只要卓不凡敢做出侵犯我的事,曹家就能占到先机,就可压过卓家一头成为清河镇唯一的霸主。
所以,我过往的人生总是在被人利用,你说,这样的世界是不是灰色?”
“是的。”
叶一夕轻叹,这世上好像有许多人总是身不由己地做着一些事情。
他注意到刘月娥在提到胡黎明时的称呼为丈夫,但她明明是一个寡妇,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隐情?
“其实,我本该称呼胡黎明为亡夫的。”刘月娥像是知晓叶一夕心中所想,“但是——”
刘月娥的神色中满是痛苦,道:“但是他并没有死,就在昨天,就在跟着曹汉德的那群人里,他就在其中!他虽然带着宽大的帽兜,穿着漆黑的雨衣,但我曾与他朝夕相对那么多年,我又怎会认不出他?
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他居然是曹家的人!”
叶一夕忽然有些同情起这个女人来,她曾那么深爱的丈夫居然一直在欺骗她,至于刘月娥当时为何没有拆穿胡黎明,叶一夕只能认为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过理智。
刘月娥幽幽道:“曾经朝夕相对的人居然是个骗子,而你同我不过有数面之缘,却能不顾一切地来救我,我为何就不能无惧你身后的那些敌人?”
“我已经做了太久的棋子了,现在曹家终于成了清河镇的霸主,我也自由了,所以这一次,我要自主地决定我的人生,我想不顾一切地跟着你,你现在可以不答应,但我不会放弃的,除非你真的要赶我走!”
叶一夕默然无语。
此前,他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女人像刘月娥这般勇敢果断,只要她认定了,她就会不遗余力地去做。
叶一夕当然不会将这样的女人赶走。
换做是任何一个男人也会将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的。
叶一夕道:“你真的决定好了?”
刘月娥没有回答,但她眼中的似海深情就是最好的回答。
叶一夕道:“我还有点饿,你手里的鸡汤再不喝就凉了!”
“你答应了?”
刘月娥惊喜的差一点雀跃而起,险些将碗里的鸡汤弄洒,她不由吐了吐舌头,两颊飞起红霞,小心翼翼地喂叶一夕喝起汤来。
你们一定无法想象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脸上带有泪痕,眉眼里却又满是喜色的样子,但叶一夕现在却只觉自己已快醉了。
最后一口鸡汤下肚,叶一夕已醉在了刘月娥的似水温柔之中。
……
曹汉德一脸喜色地踏进了忘忧酒馆里。
他没法不欢喜,不仅是因为曹家现在在清河镇的地位,更是因为卓家在今早就搬离了清河镇!
说实话,这一次曹家大获全胜,卓家虽然元气大伤,但始终是与曹家抗衡了数十年的存在,只要卓家还在清河镇一天,便一直是曹家心头的一根刺。
现在卓家能主动离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所以当曹汉德忙完了曹家的琐事之后,便飞快地赶来忘忧酒馆,他没有忘记这酒馆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曹家想拿下卓家未必有这么容易。
曹汉德在空无一人的柜台上扫了一眼,便噔噔噔地疾步上楼,找到了刘月娥的闺房所在后轻轻推开,然后他就惊呆了。
只见粉色的床帘后,两道看起来有些模糊的身影正越挨越近——
虽然早在昨日,曹汉德就已看出刘月娥对叶一夕的态度很不一般,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进展的如此之快,甚至连他推门都没有任何反应。
咳咳——
对此,曹汉德毫不留情地轻咳出声惊扰到正沉浸其中的两人。
刘月娥惊呼一声立马把娇躯从叶一夕作怪的右手上挪开,叶一夕倒是镇定的多,没有任何惊慌。
曹汉德怪笑道:“我说刘掌柜,就算再急也不必在这一时啊,我这好朋友现在身体可脆弱的狠,你要是把他折腾坏了,我找谁喝酒去?”
“你……休得胡说!”刘月娥的脸已殷红如血,眉目中满是羞意。
曹家虽曾将她当做棋子,但曹汉德这人一直对她不错,所以她也并没有生气。
叶一夕靠坐在绣床上,望着曹汉德,道:“多谢曹兄的救命之恩!”
其实昨天,曹汉德并不需要救叶一夕,无论叶一夕是死是活,都不会影响曹家的最终收获。
曹汉德笑了笑,道:“你不必谢我,我昨天说的话可是真的,你是我的挚友!
现在,我只盼望你能早日康复,到时再同你以壶痛饮!”
……
第五十九章:朋友相见
二月二。
日薄西山,春风微凉。
宁静的清河镇迎来了两个特别的人。
是一男一女。
男的一袭黑衫,系着红色披风,头发凌乱,前额的乱发搭下来,几乎盖到了鼻梁,他的手里握着一柄剑,剑柄漆黑,剑鞘漆黑。
女的一袭宽松紫衣,难掩凹凸有致地身材,她的发丝微长,仅用一根紫色发带系住,长长坠落到腰臀处,她的眉目如画,正打量着长街两旁的屋宇,在她的手里也握有一柄剑,青色的剑柄处缀有一段紫色的剑穗,剑身也是青色的。
毫无疑问,这两人一走进清河镇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凡是看见的镇民都用一种混合有好奇、惊惧的目光打量着这两人。
这两人自然就是在江湖中寻找叶一夕已有半月之久的萧月楼和云菲菲!
这半个月,他俩几乎把万花城方圆百里都找遍了,仍是没找到叶一夕。
而清河镇,则是最后一处要找的地方。
如果还找不到,那便只有放弃了。
有一点倒是值得庆幸的,那就是到现在江湖上都还没有关于天涯海阁的杀手被抓住或是被杀死的消息!
这让萧月楼心里略微一松,尽管自己也不清楚叶一夕的下落,但至少证明他应该还是安全的,起码没有落在那些人手里。
云菲菲一边走,美目从镇民的身上扫过,一边轻声道:“我刚才观察过了,这个镇子里的人都是普通人,幽魂真的会在这里?”
萧月楼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但这里已是最后有可能找到他的地方,若是他不在这里,那这茫茫天下中,我便再也难找到他了。”
云菲菲忍不住道:“那群江湖人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有收获,说不定幽魂早已经伤重而死了。”
萧月楼木然道:“不无可能,但我更愿意相信他已经回天涯海阁了,那样我还能再见到他。”
云菲菲道:“你其实很清楚,他的伤势很重,如果不停下来修养,根本不可能长途跋涉到天涯海阁。”
萧月楼沉默。
这时,两人已经来到忘忧酒馆的门外。
酒馆的旗帜在随风飘荡,但酒馆的大门却紧闭着,上面挂有一块小木板,木板上写着:掌柜身有不适,近日不开门迎客。
云菲菲顿住脚步,叹气道:“日落时分,正是酒馆开门的最好时机,现在它却把门关着,而且看那门前的落叶,显然已经关了好几天,这种酒馆的生意一定很差,不然掌柜的身体就算再不健康,也应该开门迎客的。”
“做生意的人又怎会不把握住每一个挣钱的机会呢?”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做生意,这天下间也不知道有多少老板亏的倾家荡产。”
“如果酒馆的生意差,那是因为什么呢?”
“可能是饭菜难吃,也可能是酒难喝,还可能是店员的服务态度很不好。”
“所以这样的酒馆是无论如何也吸引不了幽魂的,我说的对吗?”
萧月楼叹息道:“你说的对极了。”
云菲菲道:“那我们还找吗?”
“不找了,我已决心放弃。”
萧月楼已转过身,准备离去。
但云菲菲并没有转身,她的目光落在那飘荡的旗帜上。
萧月楼诧异道:“不走吗?”
云菲菲道:“不想走。”
“为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不好,一定很想喝酒!”
“我确实很想喝酒,你确定要在这里?”
“我知道你已经在想象这间酒馆里的菜有多难吃,酒有多难喝,但我觉得,这里很适合你。”
“适合我?”
“不错,因为这样的酒馆谁也不愿来,所以一定很安静,你现在岂非就想安静地喝酒?”
“好像是的。”
一个人一旦心烦意乱起来,那找一个安静的环境无疑是最适合的。
云菲菲已走了过去,走到了紧闭的门前,在准备敲门之前,她在心里酝酿了一下,脸上已浮现出最甜美的笑容。
她深知如果要去打搅一个不愿开门做生意的掌柜时,一定先要消除掌柜的火气。
当然,如果这掌柜并不在,那她这番打算就只能作废。
其实在云菲菲的心里,更希望掌柜的不在,那样她便可以拉着萧月楼直接闯进去。
笃笃笃……
云菲菲开始敲门,门里没有任何反应。
笃笃笃……
云菲菲又敲了一次,还是没有反应。
笃笃笃……
这是第三次,云菲菲已不想再敲下去,她准备硬闯。
吱——
恰在此时,大门开了一扇,一颗头颅从中伸了出来,然后他的眼神里就涌起了惊色。
云菲菲也呆了。
萧月楼已神色动容。
……
萧月楼从没有想过自己再见到叶一夕时,叶一夕竟已完全变了副样子。
叶一夕的容貌当然没有变,变得是他的精神。
作为一个杀手,他的精神应该是透着股冰冷的,阴鸷的。
但叶一夕身上已完全没有了这种感觉,有的只是一派宁静祥和。
就连他的头发都梳得很整齐,他的衣衫也很洁净。
大厅里,三人坐在一张桌子旁。
萧月楼道:“你变了。”
叶一夕眸子里带着笑意,道:“你却没变。”
云菲菲将手伸过去在叶一夕右手腕一探,神色微变,奇异道:“你又受了新伤?这伤势还不轻!但你的神色里好像没一点痛苦,这是为什么?”
叶一夕道:“因为一个女人。”
“女人?”
“是的,如果没有她,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不是因伤重而死,而是因为喝酒。”
“所以她能让你不喝酒?”
“这她倒没说,只不过在伤势未好时的确不让我喝酒。”
“她的话你愿意听?”
“我现在这副状况,好像听与不听都由不得我。”
萧月楼道:“看来这个女人很不一般,竟能教你这种人都不得不服从。”
叶一夕微笑着,道:“她确实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她很勇敢,无所畏惧。”
萧月楼道:“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你真的要把她扯进你的世界?那些血与火她能受得了?你又能忍心?”
叶一夕坚定道:“所以我才说她很勇敢,且无所畏惧。”
萧月楼话锋忽然一转,道:“我依稀记得,你好像比我小一岁?”
叶一夕愕然,不明白萧月楼为何这样说,但还是道:“没有一岁,只有七个月。”
萧月楼道:“这样算来,你应该叫我一声大哥。”
叶一夕皱眉道:“我们虽情同手足,但好像从未正式分过谁是兄,谁是弟。”
萧月楼那从乱发中露出来的小半只眼睛里满是笑意,道:“你不懂?”
叶一夕摇头,道:“我不懂。”
萧月楼笑道:“你不懂,但弟妹总归是懂的。”
这下叶一夕忽然就懂了,他惊喜道:“你不反对我会不会拖累她?”
萧月楼疑惑道:“我几时说过会反对?”
叶一夕道:“你刚才明明有这种意思。”
萧月楼道:“我那只不过想要看看你是否对人家真心,在江湖上你随便乱来我都不介意,但对普通人,是万万不能用江湖上那一套的。”
叶一夕道:“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会是一个冷血的追魂,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种心肠。”
云菲菲忍不住笑道:“人都是会变的。”
叶一夕打趣道:“你呢?你是不是也变了?你对他的心意是不是还和往日一样?”
“这你得问他。”
云菲菲的脸上已爬上了两片红霞,目中也涌出了热意。
萧月楼好像并没感觉到,只是道:“我话都已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不将弟妹叫出来,难道要我去请?”
叶一夕已站了起来,这时,大门再度被推开,刘月娥走了进来。
当她看见大厅里正坐着两个陌生人时,她的神色不由一惊,疾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道:“实在不好意思,小店这几天都不营业,可能会让你们扫兴了。”
这时,刘月娥已走到叶一夕的身边,轻声斥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伤的有多重了?竟敢独自下床,还迎进来两个陌生人,你也不怕会不会是你的仇家?”
叶一夕嘴角带着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再看看,他陌生吗?”
刘月娥耳根一软,再看过去,目光从云菲菲身上扫过,落在萧月楼的身上,待看到萧月楼背后的红色披风时,她的眼睛不由一亮。
这些天里,叶一夕可没少和她提起过他的朋友,其中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这个朋友极度痴迷红色披风。
刘月娥忍不住道:“你就是一夕的朋友?”
叶一夕道:“你或许该改开口叫一声大哥。”
刘月娥突然在他耳边轻声道:“他不介意我的身份?”
叶一夕道:“你不妨喊一声。”
刘月娥绝不是个羞怯的女人,当即脆生生道了句:“大哥好!”
萧月楼这辈子还没被一个年龄比自己大的女人这样称呼过,语气还是那样的真诚,他非但没有一点不适应,还觉得十分新奇。
萧月楼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弟妹好!”
从刘月娥一进门,云菲菲就一直在观察,她很想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竟能令幽魂为之倾倒。
但结果令云菲菲有些意外,因为这个女人就是一个真真切切地普通人,没有姣好的面容,也没有太惹火的身材,她实在看不出刘月娥身上哪里有特别的地方。
也许,唯一特别的是刘月娥看叶一夕时的眼神,那眼神如水般温柔。
砰——
突然,微开的大门被人用力地撞开。
几人都是眉头微皱,侧头望去。
……
第六十章:危机突起
闯进来的是曹汉德,他的神色满是惊恐,气喘吁吁,及地的长袍上满是灰尘。
曹汉德一冲进来就看到屋内多了两个陌生人,当即有些呆住,他不知道这两人是谁,又和刘月娥叶一夕两人是什么关系,所以他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叶一夕已看出曹汉德眼中的犹疑,出声道:“这两人是我的朋友,你遇到了什么事竟如此慌乱?”
曹汉德信得过叶一夕,疾步冲到桌前,拿起那壶茶水就是一顿猛灌,直到壶内最后一滴茶水落入腹中时才道:“不好了,卓不凡回来了!”
叶一夕道:“卓家不过是曹家的手下败将,他回来了怎会让你慌成这样子?”
曹汉德道:“那是因为跟着他一同来的还有三个人,三个江湖人!”
叶一夕看了一眼萧月楼,淡然道:“不过三个江湖人而已,这也不是一件值得惊慌的事。”
曹汉德顺着叶一夕的目光看去,在萧月楼的身上扫了一眼,然后看到了桌上摆放着的那柄漆黑长剑,不由道:“莫非你这位朋友实力很强?”
叶一夕道:“比我只高不低。”
曹汉德喃喃道:“可是他们有三个人。”
叶一夕轻咳一声,道:“我说的那是我手臂还在的时候。”
曹汉德这才心里稍安,毕竟叶一夕的实力他还是亲眼见过的,能在断了一条手臂的情况下还能和卓府那五十四名护卫酣战许久而没死亡,如果叶一夕左臂还健在的话,那天卓家很可能直接覆灭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萧月楼突然道:“你有没有看清那三个江湖人的样子?”
曹汉德摇头道:“我当时站的太远,只看到这三人中有两人握剑,一人腰畔挂着一把长刀。”
萧月楼追问道:“剑是什么剑?刀又是什么刀?”
曹汉德眯着眼回忆道:“一柄剑洁白如玉,在夕阳下反射着光,另一柄是幽蓝色的,而那把刀有些诡异,夕阳照在其上,刀柄如火,刀鞘却是惨白色的。”
萧月楼思忖着:这样的两柄剑在江湖中很多人用,但那把刀却只有一个人拥有,红柄白鞘正是惊风刀!
那群江湖人中竟也有人找到了这里?
萧月楼忽然道:“你这么着急赶过来莫非是那卓不凡带着那三人在赶来忘忧酒馆?”
曹汉德道:“是的。”
萧月楼疑惑道:“卓不凡怎会认得惊风刀魏冕的?你难道和他有什么恩怨?”
他这两个问题问的是叶一夕,回答的却是刘月娥。
刘月娥道:“因为我,卓不凡被一夕斩去了一条手臂,至于他为什么会认识大哥口中的什么魏冕,我也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很明显,卓不凡显然是带着这三人复仇来了。”
叶一夕眉头一皱,道:“惊风刀竟然来了?那能和他一起的那两人显然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我们虽然也有三个人,但我如今实力已不如从前,看来这会是一场硬战。”
他蓦地望着曹汉德郑重道:“曹兄,我有一事相求。”
曹汉德涩然道:“莫非你是要我照顾好刘掌柜?”
叶一夕留恋地看了一眼刘月娥,重重点头。
曹汉德见叶一夕神情凝重,意识到时局已不简单,不由道:“你放心,我曹家定会护她周全。”
叶一夕摇头道:“你不能带她回曹家,这会连累到曹家的,你现在就带着她从后门离开清河镇,但你同时也要想办法通知曹家,说不定卓不凡此番回来不只是要对付我。”
曹汉德没想到叶一夕这时还能替他着想,当即动容道:“你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
刘月娥眼里的热泪已滚了出来,道:“不,我不走,我要留在你身边!”
叶一夕摇头道:“听话,你在这里只会令我分神,相信我,有大哥在,我不会有危险的,等此事过了我就来找你,到时我俩就找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居下来!”
萧月楼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蓦地站了起来,道:“你和弟妹一起走。”
叶一夕愕然道:“为什么?难道合我们三人之力还对付不了惊风刀魏冕等三人?”
萧月楼道:“这不是能不能对付的问题,你若想和弟妹双宿双栖便只有听我的。”
叶一夕已沉默,刘月娥的手已伸了过来,两人十指紧扣,目中柔情交织。
萧月楼又道:“菲菲,你也跟着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云菲菲诧异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她虽然不知道萧月楼在打什么主意,但对于惊风刀魏冕等三人的实力是知晓的,况且最近萧月楼的身体情况很不妙,他每日都受噩梦侵扰,对于自身实力肯定有所影响,所以对于萧月楼的提议她是支持的。
但是听萧月楼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他要留下来。
云菲菲道:“如果我猜的没错,那柄洁白如玉的白剑的主人一定是无瑕剑客纪宇,而那幽蓝长剑的主人就是凌风剑客莫凡,这两人都是当世顶尖剑客,你真的有把握?”
萧月楼淡淡道:“你放心,我有打算,况且你莫非忘了就连癫狂状态的柳不惊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云菲菲当然记得,也知道萧月楼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当即招呼几人离开,在临走之时,她回头道:“你记着,等我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后,我会在镇西的那座我们经过的栖霞寺里等你一天,若那时你还没来,我便回这清河镇来找你!”
萧月楼平静地点了点头。
“大哥保重!”
“大侠保重!”
几人已消失在酒馆里,但临走时的话语还回绕在耳边。
大侠?
一个杀手居然会在某一天成为别人口中的大侠?
萧月楼无声地笑了笑,然后神色已变冷,他在想一个问题:怎样才能让叶一夕和刘月娥不受人打扰。
……
夕阳下。
卓不凡昂首挺胸地走进了清河镇。
这几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到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
望着街道两旁那些熟悉的房屋,以及屋里那些镇民眼中惊恐的眼神,卓不凡内心涌起浓浓的恨意。
他恨卓家被迫举家搬迁。
但比起这个,卓不凡更恨那夜的那个邋遢鬼以及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了十年的女人。
摸着还隐隐作痛的断臂处,卓不凡眼前仿佛已浮现出那邋遢鬼的身影,他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若不是那邋遢鬼,他的手臂就还健在,卓家也不会败退清河镇,那他就依然还是那个卓家大少,而他还能见到那个女人。
一想到刘月娥,卓不凡的眸子里恨意更浓,从一开始,这女人的出现竟然就是曹家的布局,为的就是针对卓家。
现在,他所恨的对象又多了一个,那就是曹家!
想到身后这三人昨日曾展露出的实力,卓不凡已决定待解决了邋遢鬼之后就冲上曹家,把心里的恨一并发泄了。
想到这里,卓不凡情不自禁地一声大吼。
砰……
镇民们被这吼声吓到,仿佛又回到了往日卓不凡上街的时候,纷纷把门重重关闭起来,还把门栓插上,躲在屋内不敢发出声音。
纪宇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卓不凡,同身旁两人低声道:“这人有些不正常。”
莫凡面无表情道:“一个丧家之犬而已,不管他,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魏冕幽幽道:“有我们三人在,一个残废难道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纪宇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之,小心为妙。”
魏冕抚摸着惊风刀柄,嗤笑道:“难道连堂堂顶尖剑客也会信预感这种东西?”
纪宇听出了魏冕话中的轻蔑之意,并不回答,毕竟这些年,他曾靠着这种预感屡次化险为夷,不过别人不信,他说了也没什么用。
三人一直在低声交流,走在前方的卓不凡并没有听见。
又走了一段路后,长街尽头处出现一道拐角。
卓不凡眼睛一亮,速度加快赶了过去。
三人一看,也忙跟了上去。
“几位请看,那里就是忘忧酒馆,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拐角处,卓不凡站定,指向前方的忘忧酒馆。
只见酒馆房门紧闭,门前满是落叶,门上挂着一块小木板,上面写着:掌柜身有不适,近日不开门迎客。
卓不凡已看清了这一段小字,不由怒气上涌,哼了一声:“什么身有不适?一定是在跟那邋遢鬼厮混,可恶!”
他冲了过去,身上带起的风将一地的落叶拂乱,他已来到酒馆的门前,刚要抬脚踹门却又停了下来,并且后退到三人身边。
纪宇道:“怎么不叫门?”
卓不凡神色尴尬道:“那个邋遢鬼很厉害,小人不敢。”
魏冕看了一眼,道了句:“胆小鬼,你这样子怎么报仇?”
卓不凡被说的面色涨红,却不敢出声。
魏冕摇了摇头,人已走了过去,抬脚一踹。
砰——
酒馆的大门被踹的破开,夕阳照射进去,一道人影正端正的坐在大厅的中央。
这个人头发凌乱遮住面容,穿着漆黑的衣衫,左肩的袖子空荡荡的垂着。
魏冕一看到这个人,不由内心一喜: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