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惊险
萧月楼的声音很冷,神情很凝重。
苏禾立刻缩回了手。
“你刚才尝过了?”
萧月楼紧紧盯着阿莫的脸。
苏禾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立刻就发现阿莫的下眼圈有些微黑,这不同于阿莫黝黑的肤色那般,而是黑中带灰。
阿莫愣了一下,道:“没有。”
萧月楼道:“你中毒了。”
阿莫脸色煞白,道:“怎么可能?我……我刚才就喝了一口水。”
萧月楼问道:“在哪里喝的水?”
阿莫望向长街里的一条小巷,道:“这巷子里的一家馄饨摊子。”
“你呆在这里别走动,我去看看。”
萧月楼身形如风,已蹿向了那条小巷。
阿莫心中惊骇,望了手里的馄饨一眼,顿时扔了出去。
啪——
碗已砸碎在地上。
热气腾腾的馄饨洒在地面,诱人的香气开始飘散,吸引来一只在街上游荡的野狗。
这只野狗浑身脏兮兮的,显然已饿极,一闻到馄饨的香味便冲了过来。
它几口就将地上的馄饨吃尽,然后摇头摆尾的离开。
“真的有毒?”
阿莫见野狗吃过馄饨之后并无异象,不由有些疑惑。
不料那没走多远的野狗忽然一声呜咽,猛地倒在了地上,抽搐几下后便再没了声息。
人潮见此,皆是神色巨变,纷纷脚步加快。
眨眼间,长街上已只剩下马车边的苏禾和阿莫。
两人都是呆若木鸡,怔怔地盯着那条已经死去的野狗。
……
繁茂的树枝遮挡住阳光,小巷里显得有些幽深。
潮湿的地面上,萧月楼一步步走来。
他的脚步声很轻,轻的就像没有。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馄饨摊子旁正在煮馄饨的老板。
炉火很旺,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炉火上的铁锅里正有热气升腾。
老板正佝偻着身子拿着粗长的筷子在锅里搅动。
显然,他正在煮馄饨。
但摊子前一个客人都没有。
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桌子,连一个凳子都没有。
桌子上摆有一只茶壶,和一只杯子。
连筷子都没有!
这显然不是一个正经摊子。
正经摊子哪会没有凳子和筷子的?
这让客人怎么吃?
他又怎么赚钱?
但萧月楼的神情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凝重。
这虽然不是一个正经摊子,但这个老板却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实实在在的普通人。
浑身上下丝毫没有练武之人的特征。
随着挥舞着筷子搅动,这个老板正在急促的喘息。
这样的人当然没有内力。
萧月楼已轻悄悄地来到老板的身后。
锅里那近乎乳白色的汤正在翻腾。
二十三只小巧精致的馄饨正在其中如游鱼一样窜动。
“你来了。”
老板没有回头,却像是感觉到了萧月楼的存在。
萧月楼没有出声。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先在旁边坐一会儿,馄饨马上就好。”
老板手上的动作开始加快,长筷在锅里搅动的更加频繁。
萧月楼果然已挪步到了桌子旁,但他是不可能坐下的。
这时,老板已取了一只碗,他枯瘦的一只手托着碗,另一只手握着长筷在锅里挑动起来。
他的动作很快,长筷如飞,一只只馄饨便从锅里飞了出来,稳稳地落在碗里。
煮熟的馄饨很饱满,表皮上似有光芒。
现在,老板已将这碗馄饨放在了桌上。
他用狭长的眼睛扫了萧月楼一眼,道:“尝尝?”
萧月楼道:“没有汤的馄饨我倒是第一次见。”
老板道:“我煮的馄饨就算没有汤,也一样美味,更何况,一旦有了汤,你的下场恐怕也会和刚才那个黑面汉子一样了。”
萧月楼道:“但他却说自己喝的是茶水。”
老板道:“只要我愿意,汤变成茶水也是很容易的。”
萧月楼道:“他中的是什么毒?解药呢?”
老板道:“这些都不急,你应该先尝尝我的手艺。”
萧月楼看了一眼桌上的馄饨,洁白的海碗里,那一只只堆叠在一起的馄饨也是洁白的,没有汤也就罢了,就连作料也没有,这也就算了,至少也该洒一点葱花。
萧月楼道:“你认为这样的馄饨会让人有下咽的欲望?”
老板笑道:“怎么会没有?这馄饨里面包的馅料可含有剧毒。”
萧月楼神色平静,老板继续道:“普天之下,能吃到这碗馄饨的人并不多,你很幸运。”
萧月楼道:“如果我不吃呢?”
老板笑了笑,道:“那你就只有回去给那黑面汉子收尸了。”
萧月楼已开始吃起馄饨来。
他从老板手里夺过长筷,筷子在碗里一挑,精致的馄饨便飞入了他的嘴里。
他的动作与老板刚才挑馄饨的动作一模一样,但却远比老板要迅速的多。
眨眼间,二十三只馄饨已全部进入了他的嘴里。
萧月楼只咀嚼了几下,便吞了下去。
老板目中闪过一丝精光,道:“想不到你竟为了一个普通人丝毫不畏惧,这件事我唐门不追究了。”
唐门?
蜀中唐门的人?
就连唐门的人也来了么?
萧月楼面色不变,只是道:“阿莫的解药呢?”
老板道:“没有解药。”
萧月楼目光一冷,正要发作,忽然身体一软,就要瘫倒下去,忙伸手扶住桌子。
这时,老板已开始离开,他走到小巷的尽头,手在墙壁上一拍,墙壁上顿时出现一道门。
门内漆黑一片。
老板已走了进去。
门关上的刹那,他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唐门中人又怎会向普通人下毒?他难受两天就好了,倒是你,你竟吃完了一整碗馄饨,你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门已关上。
那堵墙壁也变得完整了起来。
咕嘟……咕嘟……
铁锅里的汤还在沸腾。
萧月楼的手忽然握成了拳,猛地锤着胸膛。
砰——
砰——
他一下一下的锤击,捶的自己面色已变得通红。
哇——
萧月楼忽然张开嘴吐了起来。
一只只洁白的馄饨竟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
地面上,已足有二十三只馄饨!
萧月楼望着其中几只馄饨上那细小的牙印,不由暗呼:好险!
幸好没有咬破,不然馄饨里的剧毒定然已进入了他的身体里。
也幸好这个唐门的人离开的够早,让他有机会将馄饨吐了出来。
要将吃下去的馄饨完整地吐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不只需要有浑厚的内力,还要有醇熟的控制力。
幸好,萧月楼刚好有这种本事。
萧月楼已重新站直,他的心里已蒙上了一层阴影。
此去洛阳还有数日距离,途中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在等着他。
江湖中人虽然大多光明磊落,但绝不缺少心狠手辣之辈。
萧月楼没有把握去肯定后面遇见的人会像唐门的人一样讲道义。
但萧月楼回转的时候,阿莫已经在前室睡着了。
苏禾一脸担忧,道:“找到解药了吗?”
萧月楼淡淡一笑,道:“他没什么大碍,过两天就好了。”
唐门的人既然说了不会向普通人下毒,那便真的不会。
所以,萧月楼一点也不担心。
苏禾道:“看来,他们已知晓你到青州境了。”
萧月楼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是啊。”
苏禾道:“你有什么打算?”
萧月楼目光一凝,道:“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第五十四章:追杀
萧月楼说完,便示意苏禾回到车厢里。
现在,阿莫已经昏睡过去,他只有亲自驾车了。
啪——
鞭子抽在马臀上,骏马打了个响鼻后,便拖着车厢前行,一路向北。
镇内,一间白墙青瓦的房里,刚才煮馄饨的老板慢慢悠悠地从内堂里走了出来。
大堂里,早有一群江湖人在等着。
他们有的佩刀,有的腰悬长剑,还有握着链子枪的,足有二十人!
一见到老板出现,他们立刻站了起来。
“唐大先生,您回来了?”
“那萧月楼呢?是死是活?”
“嘿,你是在质疑唐大先生的毒术吗?唐大先生既然回来了,那便说明萧月楼定然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好,他若一天不死,那通州城里的惨案便一天不能结案,那近百个冤魂就无法昭雪!”
唐大先生没有开口,静静地听着这群江湖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喧哗。
他那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
这群江湖人在七日前就已发现了萧月楼的踪迹,但却无一人有胆子去杀萧月楼。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关于萧月楼犯下巨案的消息早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
唐大先生也听说了,所以他理解这群江湖人为什么一直不敢动手。
毕竟,死在萧月楼手下的不只有普通人。
这里的每一个江湖人对于萧月楼虽然恨之入骨,但都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他们知道自己的实力绝不是萧月楼的对手,刚好黄石镇有唐门分舵,所以他们立刻找上了唐门。
唐大先生知道了萧月楼的事迹后,自然也是义愤填膺。
江湖人浪迹江湖,最忌讳的就是仗着一身武艺欺凌百姓。
可当萧月楼就在他面前毫不迟疑地吃下他那碗馄饨之后,唐大先生忽然发觉自己可能想错了。
也许,萧月楼并不是传闻里那般残忍无道的人。
唐大先生已经不年轻了,为人处世已不复年轻时那般只凭一腔热血,他现在看待事物会看得很透彻,也想得更深。
所以,他在看到萧月楼扶着桌子时,便离开了。
这时,喧嚣声忽然消失。
这群江湖人终于说够了,都把目光望向唐大先生,期望唐大先生能够给一句准信。
毕竟,就算他们猜得再多,也远不如唐大先生的一句话更有说服力。
唐大先生终于道:“他虽然还没死,但却已离死不远了,他吃下的那碗馄饨里,有我下的七种毒药,每一种都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一旦萧月楼的胃开始消化馄饨,他便必死无疑!”
此言一出,人群立刻爆发出喝彩声。
“我就说嘛,只要唐大先生出手,那萧月楼便绝没有活路,毕竟唐大先生的毒术在唐门中可是最顶尖的。”
“唐大先生,请受我等一拜,感谢您为江湖中除了一祸害!”
所有人对着唐大先生躬身抱拳。
唐大先生摆了摆手,道:“言重了。”
手握链子枪的江湖人忽然道:“既然此事已解决,便不打扰唐大先生的清静了,顾子期告辞!”
顾子期说完,也不等唐大先生回应,立刻窜了出去。
其他人稍一愣神,便纷纷请辞。
很快,偌大的房间里便只有负手而立的唐大先生了。
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唐大先生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丝讥笑。
他当然明白这群江湖人为何匆忙离去。
在他们的心里,那萧月楼已经中了剧毒,现在无异于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们自然是想做第一个斩下萧月楼头颅的人。
毕竟,萧月楼在江湖上已经恶名远扬,谁若亲手斩了他,那这个人必将在江湖上扬名。
唐大先生忽然冷哼了一声,这群江湖人要杀萧月楼真的是为了心中的侠义吗?
还是为了名声?
忽然间,唐大先生有些后悔起来。
……
……
残阳如血,霞光昏残。
萧月楼驾着马车从黄石镇出来,一路向北,走了约莫有三个时辰。
现在,马车正停在了一处花海里。
各色的花在绽放,各色的花香在弥漫。
萧月楼坐在前室里,静静地看着苏禾在花海里奔行。
她就像一只紫色的蝴蝶在花海里翩飞。
不时摘下一朵凑到鼻间轻嗅。
然后她便眯起了杏眼,一脸地满足。
萧月楼忽然皱起了眉头。
天下间好像没有女人不爱花的,但像苏禾这般喜爱的应该很少。
她至少已经在花海里逗留了快半个时辰了。
这让萧月楼有些不快。
毕竟他还要赶路。
就在萧月楼正要开口的时候,苏禾已奔到他近前。
“好看吗?”
苏禾娇笑一声,忽然在原地旋转起来。
紫色的衣裙如伞一般轻旋。
她的脸上带着笑,在她的头顶上正带着一圈她亲手编织的花。
是蝴蝶兰。
夕阳下,粉红色的蝴蝶兰上就像罩上了一层血色,映得苏禾的脸蛋红扑扑的。
萧月楼道:“你若玩够了,我们就该赶路了。”
“真是煞风景的呆子!”
苏禾脸色一垮,嘟着嘴,跺脚来到马车边,然后她便愣住了。
“为什么不上车?”
萧月楼抬头望去,就看见苏禾正在发怔,一双杏眼直直地盯着后方。
萧月楼站了起来,从车顶上看过去,就看到几百丈外有数十个黑点在靠近。
几个眨眼间,就已前进了二十余丈距离。
苏禾忽然愣愣道:“他们来了。”
萧月楼淡淡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苏禾忽然急切道:“走,我们快走。”
她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跳上马车,就发现萧月楼还是站立着,丝毫没有要驾车的样子。
“快走啊,他们追上来就完了!”
苏禾抄起躺在前室里的马鞭就要抽向马臀,却被萧月楼抓住了。
萧月楼道:“没用的,以这辆马车的速度,他们追上来是迟早的事。”
苏禾俏脸煞白,道:“那该怎么办?”
萧月楼平静道:“等。”
“等?可他们人数很多,现在阿莫又在昏睡,我也帮不到你。”
“呵……你莫非忘了我是谁?”
“你——”
“我是天涯海阁的天字一号杀手,我有个代号叫——追魂!”
萧月楼目中满是自信光芒。
苏禾愣愣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的那股担忧突然间就消失了。
这时,这群人已踏足花海。
沙沙沙……
他们的脚在繁花上踩过,繁花顿时残败不已。
嗖嗖嗖……
几道身影从马车旁掠过,配合着后面的人,竟在眨眼间将马车围住。
手握链子枪的顾子期脸上带着狞笑,冷冷道:“萧月楼,我们总算见面了,你可知,我们想你想的好苦啊!”
第五十五章:不择手段!
苏禾缩在车帘下,身躯微颤。
眼前这个握着链子枪的人正眼含杀意,夕阳下,雪白的链子与雪白的枪尖都在闪烁着雪白的光芒。
不只是他,其他将马车包围的人俱是神色狰狞,那眼中的恨意如滔天巨浪!
萧月楼一脸淡漠,昂首而立,双手反剪于身后,闻言道:“这江湖中想念我的人不知凡几,你又是谁?”
顾子期摩擦着枪尖,冷笑道:“很好,死到临头仍轻狂无比,我便告诉你我是谁,免得你到了黄泉路上还不知道是死在谁的手里,你听好——”
“爷就是雪链银枪顾子期!”
顾子期一脸黯然。
萧月楼轻笑一声,道:“没听说过。”
“你——”
顾子期已气得脸色涨红,手中一抖,雪白的锁链便叮叮作响。
苏禾只觉一颗心已快跳到了嗓子眼,她以为这个江湖人就要出手了。
但令她意外的是,这顾子期虽然震怒,但还是站在原地,好像一点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其他人的手虽然俱是握住了的武器,但同样也没有出手的意思。
他们每个人都把目光锁在了萧月楼的身上,然后,他们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狐疑。
不对劲。
这萧月楼有些不对劲!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柄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浑身上下完全看不出有中毒的迹象!
但……唐大先生一生光明磊落,从没骗过人,他说萧月楼中毒了,那这萧月楼便一定中毒了!
他现在这副模样定然是强装出来的!
而且,他体内可是有七种剧毒,他现在定然是在用内力压制!
不过,这萧月楼的内力倒也着实了得,那七种见血封喉的剧毒一时都奈何不了他。
可惜,一个人的内力终是有限的,他总会有压制不住的时候。
到了那时,就是出手的时机!
所有人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可他们愿意等,萧月楼却是不愿意的,他还要赶路。
萧月楼忽然道:“你们如果是来杀我的,就应该立刻动手,但如果你们只是想看夕阳,那我便恕不奉陪。”
说完,萧月楼施施然坐下,准备驾车。
沧浪浪浪……
霎时。
刀剑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
眨眼间,已有七剑三刀出鞘。
“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现在又怎么走得了?”
萧月楼眉毛一扬,道:“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所有人面色一变,凝神戒备。
啪——
鞭子已抽在了马臀上。
马车已开始前行!
一个手握宽刃长剑的络腮胡望了诸人一眼,忽然道:“我来!”
“我说你们未免也太忌惮这鸟人了,但我刘秀偏偏受不了这股鸟气,你们就好好看看我是怎么将这鸟人的头颅斩下来的!”
络腮胡刘秀眸中寒光慑人,以手执剑,忽地如狡兔般窜起,扑向马车。
他人刚临近马车,便已跃起,双手握剑,力斩向萧月楼,口中狂喝:“受死!”
诸人见那一剑已至萧月楼头顶,萧月楼仍无所动作,只道萧月楼就要当场死在剑下,纷纷后悔起来。
难道最先在江湖上扬名的就是他刘秀了吗?
砰——
诸人目光紧盯着马车,突然闻听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一声惨嚎。
噗——
那双手握剑的络腮胡刘秀竟忽然间倒飞了就去,重重砸在了繁花之中吐血起来。
顿时,诸人的心竟为之一松!
诸人望向萧月楼,却见萧月楼仍是一脸淡漠,在驾着马车。
看他的样子,就像这倒在花丛中已起不来的刘秀不是他萧月楼做的一样。
但每个人都知道就是萧月楼做的。
可他们根本没有看到萧月楼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他实在太快了!
每个人的神色已凝重无比,内心满是惊骇,这萧月楼竟然在以内力压制剧毒的情况下,出手还这么快!
他到底有多强?
车帘下,缩在车厢里只露出头的苏禾正在看着萧月楼,她的眼里已只有萧月楼!
这时,萧月楼已驾车来到刘秀身旁。
刘秀胸腔剧痛,浑身提不起半点力,见萧月楼望过来,他的身体忽然急剧地颤抖起来,一双眼里已满是惧色。
别人没看清萧月楼是什么时候出手的,但他却看得很清楚。
当时,他的剑已即将斩在萧月楼的头顶,那时萧月楼便出手了。
萧月楼出的是掌,他一掌拍出,在刘秀的眼里明明很慢,但却比他手里的剑要快!
然后,他的胸膛便被一掌拍中。
那一刹,刘秀只觉胸骨碎了大半!
现在,他看着萧月楼森冷的目光,忽然求饶道:“别……别杀我!”
他脸色灰败,眼里满是惊惧之色,身体蜷缩在一起,嘴角有鲜血在狂涌,染红了数株花草。
他现在的样子已无半点先前的意气风发,就像一条在苟延残喘的土狗。
“我不信你没有得到紫光剑徐来他们的消息,但你还是敢来杀我,你就这么想出名么?可惜,你的实力还不够,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你不配死在我的剑下!”
萧月楼忽然斜睨了诸人一眼,傲然道:“我知道你们也一样想杀了我在江湖上扬名,但是你们也不够资格,如果谁敢再出手,我保证他的下场只会更惨!”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如雷鸣一般响彻在诸人的耳际。
诸人听得心里发寒,面色青红不定,手虽然还握着武器,但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竟无人敢再出手!
夕阳更残。
霞光更昏沉。
载着萧月楼的那辆马车已快行出这片万紫千红的花海。
花丛中,刘秀的惨哼声惊醒了诸人。
顾子期目光一转,忽然道:“你们注意到马车里的那个女人没有?”
诸人凝目。
顾子期寒声道:“这一路上,他都将那个女人带在身边,那个女人对他一定很重要!”
“你是说——”
顾子期目中重新绽放出神采,道:“你猜对了。”
“可那个女人是个普通人,我们若是对她出手,岂不是也违反了江湖道义?”
“这萧月楼实力恐怖,但却非死不可,这可是个机会,我们绝不能放过!各位,扬名立万的机会就在眼前,你们真的忍心让它从指尖溜走吗?
想一想,杀了萧月楼之后,以后走在江湖上,谁不称你们一声大豪侠?
各位,我们在江湖上拼死拼活,为的不就是有那样一刻吗?
至于那女人,她既然与萧月楼为伍,又怎会是什么好货色?到时候,你不说我不说,这江湖里又有谁知道?”
顾子期已兴奋的目光发红,这一番谈吐唾沫横飞,铿锵有力,众人皆已意动。
“我……我也去看看。”
花丛里,刘秀挣扎着站了起来。
“这是自然,你刚才可是为我等做了先锋,这扬名的时刻必须有你!”
顾子期狂笑一声,接着道:“走,冲上去!”
他手一挥,自己当先掠了出去,其余人皆展动身形,紧随其后。
只有刘秀一个人颤颤巍巍地,但他的速度竟也不是很慢,一手执剑,一手捂着胸膛,佝偻着身子前行,双眼里满是渴望!
第五十六章:第三刺!
“他们又追上来了!”
花海中,马车上,从车窗探出头来的苏禾声音很焦急。
唏律律——
萧月楼忽然一拉缰绳,骏马仰头轻嘶时,他已站了起来。
他回头望着那群飞掠而来的江湖人,忽然把手伸到了背后。
萧月楼神色一片冷漠,他不是没有给过这群江湖人机会。
但这群江湖人显然已被名利给冲昏了头脑!
木剑从他的后背一寸一寸地升起。
残阳如血,那柄木剑浑身仿佛已罩上了一层妖异的血芒。
萧月楼凝望着手里的木剑,仿佛看见血吻剑又重回到他的手中。
“杀!”
顾子期率着诸人飞掠而来,还未临近,便已狂吼出声。
立时。
十九个人竟一分为二,十个人攻向萧月楼,另外九个人却是攻击向车厢。
他们这是连苏禾这个弱女子也不放过?
萧月楼眸光森寒,冷如玄冰。
“你们该死!”
两波人还在两尺距离开外,萧月楼忽然轻语。
他的语速飞快,吐字却又清晰无比。
这四个字清晰落在十九人的耳中,宛如雷霆!
然后,他们便觉眼前一花,那萧月楼竟忽然间消失了!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忽然间消失?
围攻萧月楼的那十个人尚在一尺开外,陡然间身体发寒,紧接着喉间有刺痛感传来。
嗞——
刹那间,这十个人喉间有鲜血在狂喷。
这时,他们才感觉到痛苦。
那是一种生命在流逝的痛苦!
砰——
与此同时,另外九个人的攻击终于落在了车厢上!
卡擦——
车厢四分五裂之时,骏马受惊,拖着残车狂奔出去。
这时,那十个咽喉被刺破的江湖人才落在了花丛里。
断裂的褐色木块与木屑纷飞中,萧月楼正搂着苏禾稳稳站在繁花之中。
尚还活着的九个江湖人已僵立在原地,面色发青,眼中已被恐惧填满。
好快的剑!
好快的身法!
好狠的萧月楼!
仅仅是在不足两个呼吸的时间里,竟然一连刺出了十剑,准确地刺中了十个人的咽喉!
他甚至在刺完十剑之后,还有时间救下那女人!
顾子期心怦怦直跳,手中的雪链抖得直响,他有些想不通萧月楼是怎么救下那女人的。
毕竟,连同自己在内的九个人的攻击几乎将车厢左右前方和上方给封死。
这萧月楼就算从后方冲进车厢,又是怎么保持呆在车厢内而没受到攻击的呢?
顾子期忍不住看向萧月楼,萧月楼的目光森冷,在他的右手间,那柄木剑的剑尖正有点点殷红的鲜血在滴落。
忽然间,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心里升起。
这人莫非……莫非没有中毒?
顾子期忍不住嘶声道:“你——”
但他刚说出第一个字,就看见萧月楼已举起了木剑。
一柄很平凡的木剑在他的手里好像变成了一柄锋锐无比的神剑,竟让他不敢直视。
顾子期立刻改口狂呼:“他现在抱着那个女人,正是我们出手的时机,杀!”
立时,尚还活着的八人立刻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扑杀过来。
“一群蝼蚁!”
萧月楼左手搂着苏禾,右手里的木剑已平举。
连同顾子期在内的九个人的杀招瞬息而至,雪链银枪直击萧月楼的头颅,三刀三剑斩向苏禾,一拐一棍横扫萧月楼的腰腹!
霎时。
萧月楼手里的木剑忽然活了过来,如一条浑身血红的毒蛇。
这条毒蛇忽然飞速的游移起来。
那速度如疾风,似闪电。
风驰电掣间,萧月楼已将木剑刺出了九次!
九刺九中!
叮叮当当——
九把武器纷纷落地时,九个人已双手捂着咽喉跪了下去。
格……格……
每个人的咽喉里都在发响,但却无一人可以开口说句话。
鲜血从他们的双手间溢出,已染红了胸襟。
他们身体还在发抖,神色狰狞,眼球不住地往外凸起,已快凸出眼眶。
几乎同一时间,九个人的眼里再没有一丝神采,身体也不再发抖了。
噗通——
二十丈外,见到这一幕的刘秀重重摔在了花丛里。
他眼里满是惊骇,就连胸膛处的伤痛也似忘了。
这萧月楼未免太强了吧!
刚在不足两个呼吸的时间里击杀完十个人,又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击杀九个人。
他的剑实在是太快了。
快的刘秀根本没有看清楚。
就仿佛是在眼睛一睁一闭之间,活人立刻就变成了死人!
这种实力在当世的江湖里怕是只有云纹剑李秋柏可与之一较高下了吧?
刘秀身体发寒,挣扎着从花丛间爬起来时,就发现萧月楼正站在他的身边,在萧月楼的怀里,那个女人正在昏睡。
这人何时来的?
为何我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刘秀已惊得牙关打颤,忽然苦笑道:“是我们太狂妄自大了,我认栽,你动手吧。”
说完,他已闭上了眼睛,尽力地扬起脖子,想表现出一副悍不畏死的样子来。
可脖子上那鼓起的根根青筋显示他的内心极度恐慌。
风忽然吹起。
风从西北方而来,送来了一股血腥味。
等了许久的刘秀忽然睁开了眼睛,就看到萧月楼仍站立着,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从未移动过。
刘秀道:“你为何还不动手?难道还想羞辱我?”
萧月楼道:“我说过,我不会杀你。”
闻听此言,刘秀忽然间身体一软,一屁股坐在了花丛里,坐断了几株花草。
他已完全放松了下来。
呼哧……呼哧……
刘秀在急促地喘息。
这一刻,没有人比他更懂与死亡擦身而过是什么感觉。
萧月楼道:“今天的事你可看清了?”
刘秀一脸茫然地抬起头。
萧月楼望着前方倒下的那十多具尸体,道:“这些人死亡的消息不日就会在江湖上传开,我希望你记得他们是为什么死在我手里。”
刘秀叹息道:“我会记住的,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绝不是你滥杀无辜!”
“最好如此。”
萧月楼已搂着苏禾窜了出去,脚点在绽放的花朵之上,花瓣轻颤之时,他已远去数丈。
刘秀忽然嘶吼道:“你真的没有中毒?那唐大先生岂不是在骗我们?”
眨眼间,萧月楼已远去数十丈,但他清冷的声音忽然在刘秀的耳边响起。
“唐门中人不会骗人,我也没有中毒!”
这……算是解释吗?
如血的残阳下,刘秀苦笑着。
第五十七章:缘由
苏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在那九柄不同的武器轰击在车厢时,苏禾便认为自己只有这一个下场。
然后她便看到萧月楼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车厢内,一伸手便搭住她的脖子。
那只手上传来一股巨力,压的她不得不弯腰,不得不屈膝匍匐在车厢里。
那一刻,苏禾的眼里有笑意。
她觉得如果能死在萧月楼的怀里,此生足矣!
车厢被九种武器击破的声音响起,她便感觉脑子里有轰鸣声出现,然后,她便失去了意识。
等苏禾恢复意识的时候,她便感觉额头很痛,她不由伸手去摸,便在额角触碰到了一个大包。
登时,火辣辣的疼痛感更加强烈。
苏禾不由睁开眼,就看到夜空中有一轮明月。
明月皎洁,洒下清辉。
清风徐来之时,苏禾便听到了一道呼吸声,不,更应该说是鼾声。
那鼾声如雷,听起来很刺耳。
但苏禾的眼里却已涌起笑意。
因为她已听出这是阿莫的鼾声。
她立刻坐了起来,就发现自己刚才躺着的是一块木板。
阿莫正躺在木板的前端睡得正熟。
拉着木板的骏马在摇晃着头,马鬃在月光下剧烈地摆动。
这是她的马车?
苏禾忍不住再打量了几眼,终于确定了,这就是她的马车,只不过已经残破到只剩一块木板了。
这辆马车应该算是苏禾最贵重的财产,但现在已经极度贬值。
如果拿去卖的话,可能就值个百十两银子,也就是这匹骏马的价钱。
尽管如此,苏禾脸上却无半点难过,她的脸上只有笑容。
只要人活着,损失点财物又算什么?
银子又哪有命重要?
苏禾很开心,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疑惑。
她想起了萧月楼。
在九种武器夹击的情况下,她还能活着,一定是萧月楼救了她。
可萧月楼现在在哪里?
苏禾环顾四周,除了月光,清风,和晃动的草尖外,并没有发现萧月楼的身影。
他难道丢下我走了?
这个念头刚在心里升起,就被苏禾掐灭。
她忍不住抬起头,往身后的上方看去,就看到一只树干上正躺着一道人影。
月光透过枝叶稀疏地落在这人影的身上,这人影正头枕着双手,一条腿从枝干上垂落,轻轻晃动着。
“喂!萧月楼!”
苏禾的声音很清脆,透出一股子欣喜之意。
呼——
躺在树干上的萧月楼忽然滑落,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了木板上。
“很抱歉,我没能完好的护住你,导致你的额头被砸到了。”
这是萧月楼的第一句话。
苏禾听在耳里,立刻摇头道:“你不用道歉,我应该向你道谢,没有你我早已经死了。”
萧月楼道:“如果没有我,你也不必遭受攻击,我说过这一路上定会护你周全,但我毕竟没有完全做到,确实该道歉的。”
苏禾道:“你们江湖人是不是总爱把每一件事都分的清清楚楚?”
萧月楼已沉默。
苏禾道:“那我也跟你捋一捋,如果没有你,我便会一辈子呆在青楼,你知道我不喜欢那里,要我呆在那里简直生不如死,而你将我带出青楼便等于救了我!
所以,你明白了么?
是你先救了我,而我陪你到洛阳便算是报恩,是以,你完全不用跟我道歉。”
萧月楼忽然道:“可你却是先救我的。”
苏禾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道:“但你已经报答了呀,你忘了吗?浮梦温泉!”
“我说不过你。”
萧月楼叹息了一声。
男人和女人讲道理,好像都是讲不过的。
苏禾莞尔一笑,不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蓦地把手伸到头顶,她的眼睛忽然一亮。
“呀——它还在!”
苏禾凝望着手里的花环,那是一朵朵蝴蝶兰,是她亲手编织的,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它们看起来还是很娇艳。
她把花环转了半圈,然后她的眼神就变了,变得有些幽怨。
“这是……血?”
只见有两朵蝴蝶兰的花瓣上赫然有一块块斑点,月光下,这些斑点呈漆黑色。
苏禾把它凑到鼻间轻嗅,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儿。
然后她就听到了萧月楼的呕吐声。
呕……
声音很响,比阿莫的鼾声还要响。
苏禾抬头看去,就看到萧月楼已弯着腰在狂吐。
这一路上萧月楼很少吃干粮,吐出来的全是苦水。
他吐了一阵后,便直起了身体,紧紧盯着苏禾手里的花环,他的眸子开始一点一点的变红。
顿时,他的身上忽然散发出一股气势,那气势越来越狂躁。
这情形苏禾很熟悉。
就是那夜在树林里见到萧月楼时,他也正是这副样子!
难道是因为这花环上已经干涸的血斑?
苏禾心思一动,立刻将花环藏到身后,便发现萧月楼眸子里的红光开始消退,直至变淡,呈淡红色,但还是没有完全消失。
苏禾蓦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去用力一掷,那编织着蝴蝶兰的花环便被远远抛了出去,坠在了远处的草丛里,再也看不见。
当苏禾回过身时,萧月楼的眸子已恢复正常,深邃的就像夜空。
呼——
萧月楼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没有出声,但目光里已透出一股赞赏之意。
苏禾道:“看来你不能见血。”
萧月楼道:“是的。”
苏禾道:“为什么?难道你有恐血症?”
萧月楼道:“没有。”
苏禾道:“可你刚才的样子好可怕,眼睛血红血红的。”
萧月楼犹豫了一下,道:“我有心魔,每次魔心入侵,我就会变成那样,心里只想杀戮,当魔心彻底侵入时,我便会成为一头只知杀戮的野兽。”
苏禾道:“所以,那通州城发生的事情是你入魔之后做的?”
萧月楼默然无语。
苏禾忽然道:“你刚才虽然看起来很凶,但你却没有杀我,为什么?”
萧月楼道:“这个答案我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了。”
苏禾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她咬了咬嘴唇,道:“你将我带在身边是不是因为我很特别?”
萧月楼道:“是的。”
苏禾幽幽道:“除了这点,就没有别的了?”
萧月楼道:“有,我们还是朋友。”
苏禾脸色一板,道:“是我们只是朋友对吧?”
萧月楼苦笑道:“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了。”
苏禾哼了一声,道:“走,启程!”
“启程?现在是夜晚,你不休息?”
萧月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神色惊异。
“我已经睡了很久了,现在不想休息,你不是想早点到洛阳吗?这不是正合你意?”
苏禾气呼呼地道:“这次我驾车!”
啪——
马鞭重重地抽在马臀上。
骏马吃痛,惨嘶出声,不情愿地拖着木板扬起四蹄。
啪啪——
苏禾似乎嫌弃它的速度太慢了,又是狠狠两鞭子抽了下去。
萧月楼站在木板上,看得眉眼直抖。
看来不能惹女人生气!
第五十八章:难以平静的夜
啪啪啪——
苏禾还在用力抽打马臀,似乎心里的怒气还未消。
唏律律……律律……
骏马悲鸣,卖力扬蹄,拖着木板奔行如风。
萧月楼稳稳站在木板上,看着坐在前面身躯不住摇晃的苏禾,他的眼神很缥缈。
萧月楼在沉思。
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将被心魔缠身的这件事告诉给苏禾。
他想了很久,才勉强想到一个理由。
大概是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太压抑了。
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会有心魔。
那种白天清醒,晚上浑浑噩噩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再加上苏禾所带来的亲切感,所以他才会道出一切。
如果换做是别人,萧月楼绝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就算是面对叶一夕,他也不会。
就算是面对云菲菲,他也不会。
夜月之下,骏马如飞,直奔北方而去。
两旁那婆娑的树影飞快地倒退。
苏禾终于累了,她再也没有力气挥舞马鞭了,但她的气似乎还没消,仍嘟着嘴气鼓鼓的。
现在,她已坐到了一旁,萧月楼已开始驾车。
萧月楼挥舞鞭子时很有节奏,用力也不猛,每一次挥舞的时间间隔完全相同。
骏马已不再嘶鸣,但速度却一点也没有减慢。
月上中天。
夜风已开始发狂。
月光清冷,幽幽地照射着地面。
这是一片旷野。
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叠,在夜色中看着就像一条条起伏不定的黑线。
旷野中,是一片野草。
野草已淹没了马蹄。
骏马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并且开始急促地打响鼻。
“好冷!”
忽然间,苏禾惊呼一声。
夏夜里,空气里依然还弥漫有热意,但苏禾却突然间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冷意。
这冷意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冲击着她那单薄的身躯。
苏禾皱着眉头,不由抱紧了胳膊,但还是感觉很冷。
吁——
萧月楼忽然一拉缰绳,骏马轻嘶着停下时,他的神色一片沉静。
苏禾紧了紧衣领,道:“怎么回事?”
萧月楼面色如常,道:“看来这里隐藏有不少朋友。”
苏禾微惊,随即恢复平静,道:“又是一群来要你命的人?”
萧月楼道:“自然,不然他们为什么要散发出杀意来?总不可能是来找我喝酒的吧。”
“杀意?”
苏禾恍然道:“难怪我竟感觉奇冷无比。”
萧月楼道:“可你并不是最先发现的。”
苏禾道:“难道你早已发现了?”
萧月楼摇头道:“不是我,而是它!”
说着,他抬手一指骏马,骏马双耳直立,身躯动也不动,一双铜铃般地大眼眨也不眨地。
“它?怎么可能?”
苏禾有些不信,这让她难以理解。
萧月楼道:“它虽是畜牲,但对危险的感觉却很敏锐,你有没有注意到它刚才打响鼻时很急促?那便是因为它已察觉到了危险。”
苏禾忍不住道:“看来它还挺有灵性。”
“是的。”
萧月楼点头附和,忽然抬手取下木剑,以木剑挑起一堆杂草,这堆杂草顿时往前飞去。
飞到一丈外刚一落入草地中,立刻便有数十根物事从那里冲天而起。
嗤——
有两根从近十丈的高空落下时,竟插在了马车旁。
苏禾定睛看去,那赫然是两根手臂粗细的竹竿,竹竿还在震颤,尾端处被削的尖尖的,在月光的照射下,仿佛在闪烁着寒光。
如果刚才不停下来的话,那这些尖锐的竹竿将会……
苏禾已不敢想下去。
苏禾道:“看来埋下这处陷阱的人是铁了心要杀死你。”
萧月楼道:“你说的不错。”
苏禾又道:“可我却觉得埋下这处陷阱的人未免胆子也太小了些,连见都不敢见你一面,只敢用这等卑鄙的手段对付你,要我说,还没有下午那群人那般光明正大。”
萧月楼笑了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没有什么本事的人最爱干这种事了。”
苏禾望着面前那在狂风中凌乱的野草,忽然轻笑道:“喂,你听到了么?他竟然说你们没有本事!”
狂风呼呼。
野草剧烈地晃动。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声音。
苏禾不由叹息道:“看来这个埋下陷阱的人完全不介意你不把他放在眼里这事。”
萧月楼道:“这类人通常也很隐忍,所以你没有得到回应也是正常的。”
苏禾低声道:“你发现他没有?”
萧月楼摇了摇头。
苏禾震惊,尽力压低声音:“你没有?你不是说你是天字一号杀手吗?连这样一个没有本事的人都发现不了?”
萧月楼道:“你总该知道一个道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虽极擅长隐匿,但却并不是最顶尖的那一类人。”
苏禾皱了皱眉,继续低声道:“那该怎么办?”
萧月楼没有出声,但他已用行动回答了。
他忽然开始打马前行!
骏马前行的很慢,响鼻声变得急促时,萧月楼便以木剑挑起一堆杂草,杂草落在两尺远的前方时,又一道陷阱出现。
那赫然是一簇簇箭雨!
箭雨从两旁对射,又疾又快。
苏禾不由缩了缩头,心想若是身在其中,岂不是要被射成刺猬?
箭雨过后,萧月楼又开始打马前行。
途中每遇骏马发出急促地响鼻声时,萧月楼便如法炮制,避过了一道又一道陷阱。
有的陷阱是深坑,其内有明晃晃的尖刺。
有的陷阱是飞镖,从地上冲天而起。
有的陷阱是一束束从野草间激射而出的液体,那液体如水,一触及野草,野草便发出嗤嗤声,很快便被腐蚀殆尽,那液体中显然含有剧毒!
现在,骏马已走出这片旷野,来到一处山丘的脚下。
木板上,苏禾回头望着旷野,不由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这一路着实太过惊险了些。
那些近乎半人高的野草里仿佛有数不清的陷阱,每一道陷阱都很致命。
幸好,凡是遇到的都被萧月楼一一化解了。
而且,苏禾还发现,骏马走的路线几乎呈直线,也就是说他们刚才走的路线是最近的。
看萧月楼的神色一直很淡然,莫非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萧月楼未免也太自信了!
不过,通常很自信的人都很有本事。
苏禾当然知道萧月楼很有本事。
但她还来不及出口称赞,脸色已变了!
因为她发现那股刺骨的冷意还在!
也就是说,那杀意还在!
苏禾忍不住望了一眼山丘,明月已沉到了山丘的背面,她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漆黑。
难道这个散发出杀意的人正在这山丘上?
苏禾已动容。
这时,黑暗的山丘上忽然传出来一道冰冷无情的声音。
“好一个萧月楼,着实有几分本事,竟连我苦心设下的十八道夺命陷阱都奈何不了你!”
第五十九章:熟悉的人
这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冷,仿佛是幽冥里的声音。
它从山丘上方的各处传来,教人一时分不清这声音的主人到底在何处。
苏禾忍不住双手捂耳,眼神里满是厌恶。
她讨厌这种声音。
但萧月楼依然面不改色,仰望着黑漆漆的山丘,只是道:“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而已,又如何能伤得了我?现在我既已闯了过来,你,或者说是你们还有什么招数?”
苏禾悚然一惊,听萧月楼话里的意思,这山丘中隐藏的不只有一个人,可他是怎么发现的?
难道就凭刚才这句话语?
黑漆漆的山丘中,那道阴冷的声音阴恻恻地道:“你不妨往这山丘里闯一闯,就知道我们还为你准备了哪些杀招了!”
苏禾一听,低声道:“别去,很显然他们是要诱你上去,他们定然在这山丘里埋下了更多且更可怕的陷阱!”
萧月楼笑了笑,他当然知道这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的意图,所以他当然不会闯上去。
这当然不是他怕了。
而是他不想被魔心入侵。
从这里闯上去一定会超出‘三丈’这个极限距离。
他不想入魔。
更不想闻到鲜血的味道。
所以,萧月楼只是轻叹道:“你们今晚的运气不错,我不想杀人。”
阴恻恻的声音道:“可你今晚却非死不可。”
萧月楼道:“哦?难道你们敢现身?”
黑漆漆的山丘上很长时间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发狂的夜风。
他们是一群人,约有八九人,现在尽皆沉默。
论埋陷阱,论设机关,他们绝对是当世的佼佼者。
可论起武功来,他们每一个人都不认为自己可以和萧月楼有一战之力。
毕竟,这萧月楼的战绩实在太卓越了。
可若就此放过萧月楼,那他们的心里也太不甘了。
从打探到萧月楼的行程开始,他们已经为此谋划了数日之久,为的就是要将萧月楼置于死地,他们才能在江湖上出名!
但现在萧月楼摆明了不会上当,那他们该怎么办?
这时,夜风中忽然响起了蹄声。
是马蹄声!
萧月楼开始打马前行。
这座山丘虽然挡住了正北方的路,但却是可以从山脚下绕过去。
这萧月楼显然是想绕过他们。
这绝对不行!
到手的机会又岂能任其溜走?
黑暗中,一个人已怒声道:“萧月楼,你还走不得!”
马车仍不停,萧月楼道:“莫非你还想留下我?”
“不错,今夜就让我公孙慕名来会一会你!”
“公孙?看来你们是机关世家公孙家的人,为什么连你们也想来杀我?还嫌公孙家在江湖上不够出名么?”
萧月楼皱着眉头,很是不解。
“呸,我们杀你岂是为了出名?我们是为江湖除害!”
虽被萧月楼一语点破,但公孙慕名仍是一种正气凌然的语气。
“为什么就连公孙家的人也这么虚伪?也难怪公孙家这些年在江湖上名声不太好。”
萧月楼摇了摇头,他已不想再多费口舌,只是道:“既然你要杀我,为什么还不出手?”
沙沙沙——
他话音一落,漆黑的山丘上就传来了紧密的沙沙声,显然那公孙慕名正从山丘上奔行下来。
萧月楼一拉缰绳,侧耳倾听。
那响声越来越近,距离马车已只有约莫二十丈距离。
萧月楼淡淡笑了笑,也许公孙世家的机关陷阱术确实高明无比,但武艺也太不入流了。
只听这些沙沙声,萧月楼已至少有十七种法子要了公孙慕名的命。
但萧月楼已永远都没有机会要公孙慕名的命了。
因为在刹那间,山丘中响起了一声短促的惨叫,那沙沙沙的声音顿时也变成了砰砰砰的沉重声音。
砰——
一道人影已从山丘上滚到小道上,距离马车仅有一丈左右的距离,惊得骏马轻嘶,连连跺脚。
“老六!”
山丘中忽然传来几道急促的声音。
显然,他们意识到公孙慕名已遭遇了不测。
萧月楼望着小道上那动也不动的尸体,朗声道:“你们的老六已经死了。”
“是你杀了他?”
山丘中的人急促道。
萧月楼冷冷道:“如果我要动手,你们现在又岂能安然无恙?”
“哼,你若真有这本事,现在为什么还不杀了我们?”
萧月楼叹息一声,道:“我说过,我今夜不想杀人。”
啪——
他一说完,就抽了马臀一鞭子,骏马立刻扬蹄。
山丘上的八个人互望一眼,几乎同时低声道:“老六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们要为他报仇。”
八个人立刻展动身形往山丘下冲去。
现在,他们已顾不得去引诱萧月楼上山,只想为公孙慕名报仇。
可他们刚奔出数丈,就看到了一道道寒光!
黑暗中,那一道道寒光灿若繁星。
寒光一闪而逝,八个人已同时倒了下去。
砰砰砰……
八个人的尸体已倒在了小道上。
苏禾一直坐着,不发一言,这会儿咋见八道黑影从黑暗中滚落下来,顿时惊叫一声。
苏禾颤声道:“他们……他们——”
萧月楼一听到响动便已回过头,接口道:“你没有看错,他们已经死了。”
“死了?谁杀了他们?”
“难道这里还有别人?”
苏禾警惕地望着山丘,可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萧月楼道:“你还冷不冷?”
苏禾愕然,不明白萧月楼的意思。
萧月楼道:“你不妨试着静下心来细细感受。”
苏禾闻言,立刻照做,她长吸一口气,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几乎刹那间,她便已感受了一股冷意。
这冷意不同于先前那般刺骨,而是如一根根牛毛小针一样在刺痛着她的全身。
苏禾的身体已开始颤抖起来,她忍不住道:“这也是杀意?”
萧月楼点了点头,道:“这也是,不过很善于隐藏,没有公孙家的人那般明显,现在公孙家的人一死,你就能感受到了。”
苏禾道:“难道他们也是来杀你的?”
萧月楼淡淡道:“他们应该不会杀我,他们只不过是想抓我回去而已。”
“回去?回哪里?”
“天涯海阁。”
“天涯海阁?”
苏禾不解,她并没有听过这个陌生的名字,但她却从这个名字上感受到了一种孤寂感。
萧月楼沉吟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涯海阁算是我的家。”
“你的家?难道你认识这群隐藏杀意的人?”
萧月楼道:“不只认识,还很熟悉。”
他忽然从木板上站了起来,遥望着漆黑的山丘,朗声道:“你们既已来了,为何还不出来?难道要我感谢你们杀了公孙家的人,替我解了危机?”
呼呼……
夜风发狂。
一道饱含幽怨的声音从山丘上传了出来:“我本以为你这些时日一定过的极为艰难,却没想你一路上竟然有美人为伴,萧月楼,你过的好生安逸啊!”
第六十章:感激
这是一道女人的声音,饱含有一股浓到化不开的幽怨,又夹杂有几分愤懑。
苏禾的耳朵已竖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漆黑的山丘。
她想要第一时间看清这个女人的样子!
萧月楼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亮光,但转瞬即逝,苦笑一声:“你也来了。”
发狂的夜风忽然间变得有些安分,徐徐而来。
那漆黑的山丘中忽然走下来一道人影。
这道人影很纤瘦,就像一根竹竿。
她本没有这么瘦的,相反还有些丰腴。
现在变成这副样子,全都是因为忧心萧月楼所致。
虽然很早就知道萧月楼带了一个女人在身边,但她还是没有想到这些时日里,这个女人一直都陪着萧月楼。
这让她的内心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云菲菲心里有怒火,但面上却是一片冰冷,她缓缓踱步到这残破的马车边,抬头看向了苏禾。
她明明心里已对萧月楼思念至极,但现在却只想看看这个女人。
她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何特别之处,竟能令萧月楼一直将其留在身边。
但很快,云菲菲失望了。
夜色中,苏禾的模样并不特别出众,起码在她看来,远不如自己。
甚至,她还瞧出苏禾只是一个普通人。
可,苏禾越是不出众,越是普通,云菲菲的心里就越疑惑。
凭什么这样一个女人能一直呆在萧月楼的身边?
云菲菲想不通,所以她叹息道:“我不该来的。”
云菲菲继续道:“我不该来打搅你们的,我看起来太多余了。”
萧月楼在苦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我还能再看见你,心里是有多高兴,莫忘了,你可是我的朋友!”
“朋友?”
云菲菲心里在抽痛,惨笑道:“我是你的朋友,那她呢?”
苏禾咬了咬嘴唇,看了萧月楼一眼,心里有些苦涩,道:“我也是他的朋友!他曾说过,在我之前,他只有两个朋友,你一定就是其中之一吧?你好,我是苏禾!”
云菲菲内心一震,紧紧盯着萧月楼,道:“她真的也是你的朋——友?”
她的语声很慢,并且特意在‘朋友’两个字上下了重音。
萧月楼轻轻点头,道:“是的,她同你一样,也是我的朋友!”
忽然间,云菲菲心里的那股怒火已消失了!
从萧月楼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云菲菲的脸上已绽放出笑颜。
萧月楼一向说一二不二,他既然亲口承认了,那便就是事实。
这一瞬间,她心理所有的担忧都已化为了乌有。
原来,这个女人同萧月楼之间的关系并非是她所想的那样。
云菲菲笑道:“你好,我是云菲菲!”
“菲菲姐,来,你上来。”
苏禾也笑了,笑着招手。
云菲菲神色一怔,旋即跳上了木板,与苏禾坐成一排,瞥了眼一旁还有个沉睡的人,也没有在意。
这时,又有人从山丘上走了下来。
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这些人一走到小道上,萧月楼便一一叫出了他们的名字。
“鹰眼,白梅,伍元,九星,龙腾……你们都来了!”
夜色中,萧月楼唤着每一个人的名字,神色有些飘渺。
鹰眼站在最前,轻声道:“除了那日死了的人外,天涯海阁里的所有杀手都来了,当然,还有一个人没有来。”
萧月楼知道那个人是谁。
鹰眼忽然笑道:“我没想到做杀手的还能有家的一天,更没想到偏偏是幽魂有了家。”
萧月楼皱眉道:“你已经知道了?”
鹰眼道:“你忘了么,我们都是天涯海阁的杀手,我们彼此都很熟悉,你以为幽魂真的能躲过我们的搜索?”
萧月楼道:“那你们……”
鹰眼打断道:“你放心,他还活的好好的,他已经是个废人了,留他在阁里也没什么意义。”
萧月楼道:“你就这么放过了叶一夕?就不怕他将天涯海阁的所在透露出来?”
鹰眼沉声道:“我当然怕,但我觉得做一个杀手已经是一件很孤独的事了,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死心塌地对他的女人,我决定放他一马,但前提是,他不能再出现在江湖上。”
萧月楼道:“这你放心,叶一夕已无心再踏足江湖,他对这个江湖心灰意冷了。”
鹰眼道:“话题扯的有点远了,抛开幽魂不谈,该说说你了,你准备怎么办?”
萧月楼道:“我?当然是继续往北。”
鹰眼道:“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岂能让你去洛阳送死?”
萧月楼道:“从我成为杀手的那一天起,就没有想过会用剑对付自己人,但你们若执意阻拦,我恐怕就只有对你们拔剑了。”
鹰眼道:“那你为何还不拔剑?”
萧月楼道:“时候不到。”
鹰眼道:“什么时候不到?”
萧月楼道:“我认为还没到对你们拔剑的时候。”
鹰眼平静道:“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萧月楼低沉着声音道:“因为……我亲手捏死了白影。”
“白影?”
鹰眼脱口而出:“你已见过天涯召集令?”
此言一出,所有的杀手都用目光锁住了萧月楼。
白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鸽子!
天涯海阁的每个杀手都有一只鸽子,是阁主慕云霄用来联系他们的信使。
天涯召集令当然也是通过鸽子发出来的。
但他们没想到,阁主居然也向萧月楼发出了天涯召集令。
要知道天涯召集令里任务的目标就是萧月楼啊。
那阁主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鹰眼想不通。
其他杀手也想不通。
因为他们从不敢去想。
萧月楼道:“你们现在一定在想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们也一定想不通,但我却能告诉你们。”
鹰眼咬了咬牙,道:“你真的知道?”
萧月楼道:“这并不难想,他让我看到召集令的目的就是要我自己选择,我的选择你们已知道了。”
鹰眼忽然叹息道:“我们知道的很清楚。”
萧月楼道:“所以,你们还要拦我吗?”
鹰眼摇了摇头。
“好,多谢你们!”
鹰眼作为天涯海阁三名地级杀手之首,在这群杀手里最有威信,他既然表明了意图,那其他杀手就绝没有异议。
萧月楼深深望了鹰眼一眼,忽然抬手抱了抱拳,就开始打马前行。
夜色中,蹄声响起。
木板上,苏禾与云菲菲坐在一排,沉默不语。
木板后,以鹰眼为首的杀手们则亦步亦趋地跟着。
现在,骏马已绕过了山丘,月光又洒了下来。
苏禾忽然低声问了一句:“为什么他们还要跟着?”
云菲菲低声回道:“我也不知道。”
鹰眼的耳力不错,已听清了两女的低语,高声道:“因为我们要送他到洛阳。”
“送?”
苏禾瞪大了眼睛。
鹰眼已看向萧月楼,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相信了你的鬼话吧?你真以为阁主的意思是要你自行选择?”
萧月楼摇了摇头,他当然不会认为鹰眼会相信他所说的,因为那本就是他胡乱揣测出来的,至于慕云霄的真正意思,恐怕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但,鹰眼确实是已决心不阻拦他。
鹰眼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去洛阳?”
萧月楼还是摇头,他不想知道,因为他生怕知道后会对鹰眼生出一股感激之情。
但鹰眼却偏偏说了出来,他道:“以你掩藏形迹的本事,本不用暴露自己,但从离开苏州城之后,你已完全不再隐藏自己,那时我就已知道你是非去洛阳不可了。
我虽然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去洛阳让所谓的真相大白,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个决定会让所有追杀你的江湖人直奔洛阳!
作为天涯海阁的杀手,我当然知道放弃任务会有什么下场,但我已不在乎,我只想去看看你是怎么面对那群要杀你的江湖人的!”
萧月楼霍然回头,他的目中已满是感激。
鹰眼笑道:“你现在一定想喝酒。”
萧月楼道:“简直想的要命,我已不知该怎样感谢你,只想跟你好好的喝一顿酒!”
是的,他已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去感谢鹰眼,去感谢这些甘愿放弃任务的杀手。
如果他们执意阻拦,那将会是一场恶战。
真正的恶战!
萧月楼甚至不认为自己能从这些杀手的手里活下来。
毕竟,大家都太了解了。
鹰眼道:“只可惜,现在是没有酒的,你也知道,杀手执行任务时,是万万不能带着酒在身边的。”
萧月楼叹息道:“正因为我知道,所以便只觉得很可惜。”
“是啊,很可惜!”
所有杀手都心有同感。
第六十一章:秘密
对于惺惺相惜的江湖人来说,一起喝酒无疑最能符合他们现在的心情。
可惜,这里没有一个人身上带着酒。
这是一种遗憾,很深很深的遗憾。
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不会再有一起喝酒的机会了。
一路上,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沉重的就像心里压了一块巨石。
他们就这样行了一夜,直到天微凉时,才找了一个地儿草草歇息。
当阿莫清醒过来时,已是傍晚。
然后他就看到了身边多出来了一群陌生人。
这群人神色刚毅,走路几乎无声,吓得他差点叫喊出来。
幸好,苏禾及时安抚住了他。
此时,他们已换了一辆马车。
崭新的马车里只乘坐有两个人,分别时云菲菲和苏禾。
这一天的相处下来,云菲菲与苏禾几乎成为了很要好的朋友。
就像相识相知多年的闺蜜一样。
其实,女人同女人之间是最容易交上朋友的。
因为女人都是感性的。
尤其是在得知苏禾的过往后,已让云菲菲有些心疼苏禾。
苏禾能以一己之力支撑苏府十年,这十年里,想必受了很多苦,也吃了很多亏。
但这个年纪还尚轻的女人却坚持了下来。
这让云菲菲心疼之余又有些敬佩。
车帘是一片垂着的流苏,随着车厢的晃动,细密的流苏震颤着抖动,看起来就像春日里的细雨一样。
云菲菲看着那些流苏,忽然咬牙道:“萧月楼真不是个东西。”
苏禾并未答话,但眼中却已有了笑意。
云菲菲道:“如果我是萧月楼,是绝不会拒绝你这样的女人的。”
苏禾道:“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拒绝你的。”
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竟发现彼此的心意竟完全相同,不由同时一笑。
两个人的笑容都很温柔,一个笑起来如春水,一个笑起来如春风。
苏禾虽然在笑,但手里的动作还是没有停,她的手上拿着银针,针眼上穿有鲜红的线。
云菲菲忽然道:“你在绣什么?”
苏禾停了下来,道:“一件披风。”
云菲菲目泛异色,道:“你要一针一针地缝制出一件披风?是给萧月楼的么?他这么对你,你这么做值得么?”
“无论他怎样对我,我都管不了,我现在只想送给他一件红披风,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就是披着红披风的!”
苏禾忽又道:“那你呢?你别以为我没看到你的包袱里有一件崭新的玄色紧身衣,那大小只适合男人穿,你肯定也是要送给他的,那我也问问你,你这么做值得么?”
“切,谁说要送给他了?”
云菲菲翻了个白眼,旋即道:“我和你不同,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只穿着黑色紧身衣,那时他还是个小屁孩。”
苏禾道:“看来我俩又想到一起了。”
是啊,两个女人都想到一起了。
都想的是第一次见萧月楼时的样子。
……
三日后。
车厢内。
苏禾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里满是兴奋,不顾微有些肿胀的手指上的钻心疼痛,将一件血红的披风摊开,笑道:“我终于完成了,幸好赶在到洛阳之前做好了这件披风!”
在她的双手上,血红的披风微微摆动,如鲜血在流淌。
云菲菲静静地看着这件红披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三日里,苏禾几乎是日夜不眠才将这披风缝好。
她的辛苦和疲惫,云菲菲全看在了眼里。
但谁都没有让萧月楼知道。
其实在她们心里,自然是希望萧月楼知道的。
但这是两女之间的秘密。
她们已决定就在到达洛阳的时候,将这个秘密告诉给萧月楼。
云菲菲的目光忽然定格在披风的左肩处,那里赫然有一个淡金色的小字——苏!
云菲菲忽然翻出自己的包袱,从其中翻出来一件玄色紧身衣,道:“我也要给他绣个字!”
苏禾微微一笑,道:“你以前刺过绣吗?”
云菲菲皱眉道:“从没有,我只会刺人,不会刺绣。”
苏禾道:“那我帮你吧,你想绣个什么字?”
“不,我要自己来!”
云菲菲倔强出声,从苏禾身旁夺过细长的银针,望着那小巧的针眼,忽然道:“有没有粉色的线?”
苏禾已拿出了粉线。
云菲菲将线穿好后,神色有些犯难,明明手里有针线,却不知该怎么下手,半晌后,才无奈道:“你教我!”
“好,我教你!”
苏禾教的极为认真,云菲菲学的也很认真。
很快,衣服的胸口处已有了个‘菲’字的一半。
啊——
就在云菲菲又刺下一针的时候,忽然低呼出声,探出手一看,只见食指已被银针刺破,有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很痛。
痛的云菲菲双眼泪汪汪的。
“要说练武我不如你,但刺绣这方面我可是行家,还是我来吧。”
苏禾摇了摇头,伸手就要去接过银针,哪知云菲菲身子一缩,倔强道:“不,我一定要自己亲手绣出来,我就不信能比练剑还要难!”
苏禾只得作罢。
这时,马车外忽然响起了吼声。
“姓萧的,总算等到你了,还不下马受死?”
“不错,你想去洛阳,但我彭氏五虎岂能让你如意?”
听着车厢外那怒吼声,苏禾的神色有些无奈,道:“这是第几波了?”
云菲菲笑了笑道:“六七波了吧,不管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
苏禾深以为然,不再倾听,继续教云菲菲行针走线。
这三天里,他们已遇到了好几波拦路的江湖人了。
每一波人都想杀了萧月楼而出名,可他们并没有什么本事,甚至萧月楼还没出手,他们就死在了天涯海阁的杀手的手里。
鹰眼说要送萧月楼去洛阳,便一定会让萧月楼安然无恙地到达洛阳。
车厢外,除了驾车的阿莫外,还有二十几匹黑马,骑马的正是萧月楼等人。
在前方的数丈远外,正有五个彪形大汉怒目而视。
每个大汉的肩膀上都扛着一柄半月形的大刀,烈日下,刀锋在闪烁着亮光。
鹰眼瞥了这五人一眼,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而是侧头道:“听说,他们管自己的刀叫断魂刀,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厉害。”
萧月楼道:“如果你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一定会听说他们的威名,尤其是在西北一带,五虎断魂刀极为出名。”
鹰眼眯了眯眼,道:“巧了,我也是用刀的,也不知和他们相比,我能不能胜过?”
萧月楼淡漠道:“如果你出手,那这五虎断魂刀怕是要变成五猫断刀了。”
哈哈哈……
两人交谈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周遭的人耳力不错,听完都是哈哈大笑起来,就连驾车的阿莫那黝黑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哼!”
彭氏五虎之首彭老大再也听不下去了,忽然断喝一声:“你又是谁?我等此番只要萧月楼的命,其他人一律散开!”
第六十二章:五虎断魂
这两人竟然旁若无人的闲谈起来,等若完全没有将他们彭氏五虎给放在眼里。
这已让彭老大怒火中烧,但他素来行事光明磊落,虽然愤怒,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
这群人穿着一样,很可能和萧月楼是一伙的。
他们可只有五个人,肯定不想对上这群人。
所以彭老大立刻挑明了自己的来意,目的是要这群黑衣人知道他们只是要对付萧月楼。
这本就是江湖上的行事规矩。
如果这群黑衣人遵守江湖规矩,那他们自然也可避免与其一战!
鹰眼笑了笑,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今天怕是要不了萧月楼的命了。”
彭老大摇晃了下脖子,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冷声道:“哦?是么?”
鹰眼道:“这一路走来,像你们这样拦路的人有很多,全都没能如愿。”
彭老大道:“是你们阻止了么?”
鹰眼道:“不错,在洛阳城里你们要怎么对付萧月楼我不管,但在到洛阳的路上,谁敢横加阻拦,都要先跨过我以及我这群弟兄的尸体才行!”
彭老大道:“这么说,今天你也是执意要阻拦我等呢?”
鹰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白牙,道:“我想我已说的很清楚。”
彭老大身旁的彭老二小声道:“大哥,现在怎么办?他们人多,我们不如……撤了?”
“撤?为什么要撤?”
彭老大瞪了二弟一眼,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朗声道:“你应该也知道我等是有多想杀了萧月楼,怎么可能就凭你一句话就要我等退走?”
鹰眼挑了挑眉,道:“所以,你有什么好的法子吗?”
彭老大轻哼道:“江湖自然有江湖的规矩,你要我等退走,我便要看看你的本事,既然你也是用刀的,我俩不妨比试一番,你若胜了,我自会退走。”
鹰眼道:“可若你不小心死在了我的刀下呢?”
彭老大闷声道:“呔,好狂妄的语气,你若能杀了我,那只能怪我技不如人!”
“好,那你们一起上吧!”
沧浪——
鹰眼已拔出了刀。
萧月楼忽然道:“这五人在西北一代素有侠名,你下手分寸点。”
鹰眼舔了舔嘴角,面无表情,手掌在马背上轻轻一拍,人已掠了出去。
“姓萧的,少瞧不起人,等我打败这小子,就来要你的命!”
彭老大涨红着脸,望着已站在一丈外的鹰眼道:“你可想好了?真的要我们一起上?”
鹰眼扬了扬雪亮的长刀,冷冷道:“我想我不需要再说一遍。”
“好,这可是你自找的!兄弟们,一起上,都手下轻点,别把这小子砍成残废喽!”
彭老大虎吼一声,已拖着断魂刀当先冲了过来。
其余人速度也不慢,紧随其后!
烈日下,彭氏五虎已将鹰眼包围住,五柄断魂刀已扬起。
刀锋闪烁出寒光,似带来了一片寒意,竟将这夏日酷暑都冲淡了不少。
呼呼呼——
刀势如风,齐齐斩落。
“有点意思。”
面对压顶而来的五柄断魂刀,鹰眼并没有先动,而是轻语出声。
声音一落,鹰眼便动了。
他忽然如一股旋风一样疯狂地旋转起来,带起一股股烟尘。
烟尘迷蒙间,雪亮的长刀在闪烁着一道道亮光。
那亮光竟如烈日,无比刺眼。
砰——
五柄断魂刀齐齐斩落在地上,地上已出现一道深壑。
这动静很大,也很震慑人心。
但彭氏五虎的脸色却有些沉重。
这动静倒是大了,可他们并没有击中鹰眼,甚至连挨都没挨到。
“这就是五虎断魂刀?不过如此。”
这时,一旁传来鹰眼戏谑的声音。
五人或回头,或抬头,就看见鹰眼正稳稳骑在黑马上,嘴角正挂着一丝淡笑。
彭老五冷冷道:“你怎么跑回去了?是不是怕了?怕了就赶快带着你的人散开!”
鹰眼收起笑容,淡淡道:“该闪开的是你们,你们已经败了。”
“我们败了?”
彭老五一愣,就看到天空上忽然飘下来几缕有些发黄的发丝。
其中有一缕微有些卷,好像是他的。
彭老五这才想起刚才斩向鹰眼的那一瞬间,他隐约感觉到耳际有些发凉,不由抬手摸向耳际,顿时脸色一白。
那确实是他的发丝!
因为他只触摸到一小片光秃秃的头皮!
彭老五忍不住看向了四位哥哥,就发现四哥、三哥、二哥的耳际也有一片光秃秃的,只有大哥的头顶好像少了一大片头发,那头皮在烈日下仿佛在发光。
彭老大已摸到了暴露在烈日下的头皮,面上不由青一阵,白一阵,道:“你若杀了我等也就罢了,为何要如此羞辱我等?”
鹰眼冷冷道:“这只是给你们的一个教训,是要让你们知道想出名没有本事是不行的,不过是掉了几缕头发而已,又不是掉了脑袋。”
彭老大惨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削我头发等于辱我父母,这事没完!”
说完,他已提起断魂刀疾步冲了过来。
“你又何必自寻死路?”
鹰眼脸色更冷,手中刀毫不迟疑的挥出。
“不可!”
萧月楼忽然伸出手。
这时,一道平和中正的声音忽然出现。
“刀下留人!”
啪——
萧月楼的手已拦住了鹰眼的刀,但鹰眼又踢出了一脚,一脚踢中断魂刀刀身,彭老大再也握不住,只能任由断魂刀脱手飞出,同时自己忍不住倒退出去。
蹬蹬蹬……
彭老大一连倒退数步,刚站定时,就看到一道人影正飞掠而来,稳稳落在地上,却是一个一脸风尘仆仆的少年。
这少年身着青衫,腰悬长剑,走过来一把扶住彭老大,面上带着关切:“你没事吧?”
彭老大悲戚的摇了摇头,刚才那一刹那间,已让他认清了现实,他和鹰眼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了。
“我说你们行事讲不讲江湖规矩啊?这么大一伙人欺负五个人,你们还有没有点羞耻心?你们真是——”
少年一边指责,一边回头,然后就看到了萧月楼。
那一刻,少年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有惊讶,有欣喜,有无奈,有沉痛……
各色交杂之下,少年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萧月楼已认出了青衫少年,目中有些欣慰,这个少年毕竟还是没有放弃剑术,并且还有一股侠义心肠。
青衫少年尴尬道:“萧大叔,我们又见面了!”
萧月楼笑了笑,道:“不叫我无名剑客了?”
青衫少年摇了摇头,道:“如果大叔你都是无名剑客了,那这天下还有谁敢说自己有名?”
然后,青衫少年望了彭氏五虎一眼,问道:“萧大叔,这是怎么回事?”
鹰眼忽然道:“追魂,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听他的口气,你俩关系似乎还不错。”
萧月楼还未答话,青衫少年便微红着脸道:“在下黄云霄,见过诸位!”
他脸色虽红,但语气却是不卑不亢,背也挺得很直。
萧月楼这才道:“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只是想要拦我去洛阳的朋友。”
“那他们是来杀大叔你的?”
黄云霄微惊,看向彭老大。
彭老大已心如死灰,道:“是我等太狂妄自大了,明明没有什么实力,非要来丢人现眼,我等这就走!”
在明白了自己与鹰眼之间的实力差距后,彭老大再也没有任何心思去洗刷耻辱,带着四兄弟立刻掉头就走,往西北方而去。
待彭氏五虎走后,黄云霄这才苦涩道:“萧大叔,通州城的事真是你做的么?”
这时,天际有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喂,傻子,你飞那么快干嘛?是不是想抛下我?”
第六十三章:重聚
这声音里带着几分薄怒,远远传来。
众人侧头望去,就看到天际出现一道绯红人影。
她的轻身功夫有些拙劣,每每飞掠出一两丈便要落在地上换气。
黄云霄在听到苏红樱的呼声后,不由偷瞧了一眼萧月楼,这一路上,苏红樱和他谈论的最多的就是萧月楼了。
甚至那些事迹她都已讲过七八遍!
在没有见到萧月楼的时候,黄云霄是对萧月楼有些妒忌的,他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初出江湖的少女会把一个杀人凶手给记得那么清楚。
可当他知道萧月楼就是那个在万花城里鼓励过他的无名剑客时,黄云霄便已释然了。
因为,萧月楼确实有这样的本事,也有这样的魅力能够让一个小姑娘牢牢记住他。
就像黄云霄自己一样,从离开万花城之后,这一路游历江湖时,心里总会想起萧月楼。
总会回忆萧月楼曾说的每一句话。
比如剑是如何铸成的。
比如人也应像铸剑一样,千锤百炼才能展露锋芒。
现在,黄云霄又在回忆那些话。
每次回忆,总能让他更加坚定自己勤练剑术的决心。
就在黄云霄陷入回忆中时,苏红樱终于来到了近前。
这数月时间过去,她那头齐耳短发已经长到齐肩了。
虽然因为在烈日下拼尽全力施展轻功而让她的小脸通红无比,但她那双大眼睛依然如往昔一样乌黑明亮。
苏红樱看了一眼周围这群黑衣人,一个个神色冷漠,面无表情,身上仿佛有一种气势在蛰伏,时刻准备爆发,让她心里有一股压迫感。
她深深吐了口气,就要往黄云霄身边走去,可她刚迈出一步,就僵立在了原地。
她那一双大眼睛愣愣地往黄云霄身后看去,然后,她便忍不住身体轻颤,晶莹的水雾已快遮住了双眼。
苏红樱已看见了萧月楼。
萧月楼也正在看着苏红樱,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已有了丝笑意。
“师傅!”
苏红樱再也忍不住,两串泪珠从眼眶里滑落,她呼唤一声后,娇小的身子就已奔向了萧月楼。
她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已窜到黑马身前,显然这段时间里,她有很努力地在修炼。
萧月楼已跳下马,站在原地,任由苏红樱扑了过来,紧紧环抱着他的大腿。
然后,苏红樱就大声地哭了出来。
多日来的思念在这一刻化作了热泪,泪如雨下,已打湿了萧月楼腹部的衣衫。
黄云霄看着这一幕,只觉鼻子有些发酸。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苏红樱是有多么思念萧月楼。
也没有人懂他现在心里是有多失落。
这两个月里,两人几乎形影不离,朝夕相处之下,却仍抵不过见萧月楼一面。
少年的心这一刻绞如乱麻。
没有人有时间去发现黄云霄的异样神情,因为每个人都已瞪大了双眼。
大家同出一门,都很清楚追魂的为人和性格。
追魂绝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会任由女子抱住的男人。
追魂也绝不是一个会收徒的男人。
可现在,偏偏这少女已抱住了追魂,还唤追魂为师傅!
鹰眼倒吸了口凉气,忽然道:“你——什么时候有了个女徒弟?”
萧月楼轻轻拍了拍苏红樱的后背,示意她松手,但少女只是埋头痛哭,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萧月楼也就只有作罢了,笑道:“严格来说,我并未收她为徒。”
“这话谁信?你们信不信?”
鹰眼问了诸人一句,又道:“怎么就没有别人叫我师傅呢?”
诸人俱是摇头,继续望着萧月楼,想要听听萧月楼的说法。
“他就是我的师傅,我就是他的徒儿,这一辈子都是!”
萧月楼还未出口,苏红樱就已吸溜着鼻子出声回答了。
这时,苏红樱总算是哭够了,后退两步,瞧见萧月楼的衣衫已有一大片湿透了,眼中不由有了几分羞意。
忽然,一道惊呼声从马车内传了出来:“小妹!”
这声音里带着惊喜,众人回头看去,就看到苏禾已满脸欢喜的从车厢内冲了出来。
“哼,不要叫我小妹,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哪知苏红樱却是眼含怒色,嗖的一声缩到萧月楼身后,微探出脑袋来,气鼓鼓地道:“你站住,别过来!”
“小妹,你不要不理姐姐啊,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姐姐是有多担心你!”
苏禾一听,只有顿住脚步,语声凄婉,泪水已决堤,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直教人怜煞了。
“你会担心我?难道忘了是你亲手将我赶出家门的么?我可清楚记得你当时是有多么的决绝,从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已没有了你这个姐姐!”
忆起当日情形,苏红樱的眼里已涌起浓浓的恨意。
“二小姐,你误会大小姐了,大小姐是有苦衷的!”
阿莫再也不忍苏禾满脸痛苦之色,出声劝说着苏红樱。
苏红樱瞪了阿莫一眼,道:“你闭嘴,我不想听!你一直都是他的狗腿子,你自然会帮她说话。”
阿莫心里一痛,缓缓低下头去,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苏红樱这番话实在已伤透了他的心。
鹰眼挑了挑眉,觉得眼前的情形变得有趣了起来。
好巧不巧,这少女居然是苏禾的亲妹妹,还是萧月楼的徒弟。
而萧月楼这些天又一直把苏禾带在身边。
这三个人的关系似乎比一团乱麻还要乱。
他已决心看下去,想看看萧月楼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萧月楼并未出声,他只是看了苏禾一眼,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回到车厢里去。
苏禾也知道现在小妹肯定是不愿听她所说的任何一个字,也许萧月楼会有什么办法呢?
她不由深深看了萧月楼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进车厢内。
唏律律——
骏马齐齐轻嘶,迈动四蹄,继续前行。
萧月楼则与苏红樱步行在最后。
烈日下,苏红樱低着头,双手手指交错着,显示她的内心有些不安。
她忍不住偷偷瞧了师傅一眼,发现师傅一直在看着前方,她心理不由胡思乱想起来。
师傅难道在想法子要自己与苏禾和解?
如果师傅真的是这个意思的话,那我该怎么办?
萧月楼忽然道:“这些天你有没有勤练刀法?”
“啊?”
苏红樱一愣,万万没想到萧月楼第一句问的居然是自己的刀法,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半晌才回道:“有。”
萧月楼道:“是么?那耍两式来我看看。”
苏红樱迟疑道:“在这里?”
她知道前面那群人都是江湖人,而且能和师傅走在一起,实力当然也很厉害,她只要施展刀法,自然会被这些人瞧见。
这些时日里,她虽然每天都有练习刀法,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刀法如何。
换言之,她不想给师傅丢脸。
所以,对于萧月楼的提议,苏红樱有些不愿意。
萧月楼道:“是的,就是这里。”
苏红樱咬了咬唇,道:“师傅,我怕被他们笑话。”
萧月楼笑道:“你放心,有我在,他们绝不会笑话你。”
“好。”
见萧月楼执意要求,苏红樱只有答应。
她立刻站住,手已伸进了怀里。
沧……沧浪——
苏红樱已拔出了月如钩。
弦月一样银白的刀身在烈日下白的发亮。
喝——
苏红樱沉喝一声,双脚微分,小手已握紧了刀柄,忽然挥出了月如钩!
她挥的又急又快,弦月一样的刀身竟在烈日下绽放出一道道刀光!
刀光如雨,似带有丝丝寒意,竟令这炎热的夏日里有了几分凉爽之感!
闻听刀声的一众黑衣人已回过了头,看着苏红樱挥出的那一道道刀光,每个人的眼中都有了几分惊色!
第六十四章:和解
这并不是说苏红樱的刀法有多么的精湛。
只是因为这少女小小年纪就能将如此繁复的刀法记得如此清楚,挥舞起来没有丝毫滞涩感。
那刀光一片接着一片,仿若连绵不绝之江水!
当然,还因为他们已看清了少女手里的那柄刀。
人如玉。
月如钩。
公子文卿。
温柔致命!
这段话是江湖人用来形容徐文卿和他的刀以及他的刀法的。
几乎每个行走江湖的江湖人都将这段话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现在一见,他们便已明白这少女其实并不是萧月楼的徒弟,而是徐文卿的传人!
但徐文卿的传人为什么会称萧月楼为师傅,这就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了!
这时,那如雨刀光忽然散去。
呼——
苏红樱收刀回鞘,长长呼出一口气,吐了吐舌头,有些不敢去看那些正在瞧着她的黑衣人。
萧月楼点了点头道:“不错,确实很有进步,已有了几分徐文卿的影子!”
“真的?”
听到师傅的肯定,苏红樱眉开眼笑起来,不由希冀道:“那我现在是高手了么?”
萧月楼哑然失笑,道:“那还差得远喽,你才练了多久,如果就是高手了,那那些苦苦钻研刀法数十年的人岂不是已经刀法通神了?”
“好吧,我继续努力!”
苏红樱握了握小拳头,发誓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用刀的高手。
萧月楼道:“现在,你可愿意听听我对你姐姐的看法了吗?”
苏红樱脸色一苦,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只有道:“师傅,你说就是,但我不保证会听得进去。”
“没事,你随意听听就是。”
萧月楼并不勉强苏红樱,只是道:“你姐姐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她确实一直都在担心你,生怕你流落在外吃尽苦头,你可能不知道,她曾出城找过你。”
苏红樱撇了撇嘴道:“可她并没有找到我。”
萧月楼道:“因为别人给她的时限实在太短,她为了那一天的时限许下了极为残酷的承诺。”
“什么承诺?”
“委身青楼,并于第二晚就要接客。”
“什么?苏……她竟然曾经呆过青楼?”
苏红樱已面色煞白,眼中满是不信的神色。
萧月楼点头道:“是的,她是逼不得已才将你赶出苏州城的,因为在那长达七天大雨落下的过程中,苏府已经被人谋夺了财产,她在将你赶走后,就被那些人一起送进了倚红偎翠阁!”
苏红樱眼睛微红,颤声道:“这……是真的么?”
萧月楼又道:“你仔细想想,平时你姐姐对你如何?”
苏红樱愣愣道:“她……对我其实很好,好吃的糕点好喝的茶水总会先让我尝,我讨厌刺绣,她便不让我学,夏夜里为我扇风,冬夜里为我盖被,她……”
苏红樱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她是除了爹娘以外对我最好的人了,爹娘已故去十年,这十年里,她总是这么对我,她……她实在是一个好姐姐。”
萧月楼沉声道:“你是她的亲妹妹啊,她不尽心对你好,又对谁好呢?”
苏红樱没有说话,眸子已开始闪动。
萧月楼知道少女的心已开始松懈,接着道:“这天底下,只有你的至亲对你是最无私的,即使有些时候,他们的做法让你很不理解,让你很愤怒,但你也要坚定不移的相信,他们是这世间最不可能害你的人!”
“师傅,我……我很迷茫,我……我……”
苏红樱神色有些痛苦。
萧月楼柔声道:“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
“师傅,谢谢你!”
对于萧月楼的宽容和理解,苏红樱感动不已。
“走吧。”
萧月楼不再多说,他知道自己的话已在少女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什么时候生根发芽就看少女自己了。
烈日下,苏红樱低着头紧紧跟在萧月楼的身后。
……
……
傍晚。
苏红樱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她一边走,一边问道:“师傅,你为什么会把苏——我姐姐带在身边?是不是因为你喜欢她?”
萧月楼诧异道:“你原谅她了?”
苏红樱嘟了嘟嘴,道:“师傅,你先回答我。”
萧月楼正色道:“不是。”
苏红樱疑惑道:“那是为什么?”
萧月楼道:“我有我的理由,你就不要再问了。”
萧月楼并不想苏红樱知道他被心魔缠身这件事,少女好不容易才解开一个心结,他实在不愿少女又陷入另一番境地里。
在她这样的年纪里,就应该无忧无虑的生活,没必要去了解成年人的烦恼。
苏红樱喃喃道:“奇怪,师傅怎么会不喜欢我姐姐这样的女子呢?”
萧月楼笑了笑道:“哦?”
苏红樱神色兴奋道:“我姐姐美丽又善良,是这天底下少有的女子,想当初来苏府提亲的人那是可以从苏府排到苏州城外!
你不知道她这些年救过多少人,而且她每次救人总是不留姓名,而且不管别人是什么人她都不会忽视,就算是江湖人她也救过!”
她越说越兴奋,眼睛里仿佛在闪着光。
萧月楼只是无声地微笑,静静地看着苏红樱诉说着她姐姐的好。
他已明白,苏红樱心里已对苏禾彻底没有了恨意。
不知为何,这一刻,萧月楼竟也有几分开心。
苏红樱忽然歪头道:“师傅,你说我姐姐怎么样?”
萧月楼道:“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苏红樱道:“那你为何不喜欢我姐姐呢?”
萧月楼已沉默。
见萧月楼不答话,苏红樱也不再追问,而是娇笑一声。
“师傅,我先去见见姐姐!”
苏红樱已蹦蹦跳跳地奔向了马车。
正牵着萧月楼那匹马的黄云霄不由回过头来,见苏红樱脸上的喜色是他从未见过的,不由有些奇怪萧大叔究竟给她讲了些什么,竟教她如此高兴。
黄云霄刚想开口,就看见苏红樱已折向马车,只得作罢。
阿莫正在驾车,见苏红樱欢笑着奔来,稍稍一愣,便挤出一个笑容:“二小姐好!”
苏红樱跳上马车,刚要钻进车厢时,忽然回头道:“莫叔,先前是红樱无礼,还请见谅!”
阿莫受宠若惊,忙道:“二小姐严重了,二小姐,你是要去见大小姐吗?”
苏红樱俏皮一笑,已钻进了车厢。
车帘哗啦啦直响,阿莫已欣慰的笑了。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萧月楼,目中满是感激。
他知道,二小姐能有如此转变,一定是因为萧月楼。
车厢内。
云菲菲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相拥在一起,泣不成声的两姐妹,就连她的美眸中也不禁有些湿润。
“好了,别哭了,都变成小花猫了!”
两女终于分开,苏禾用手绢轻轻擦拭着苏红樱脸上的泪痕,眼里满是怜爱。
“姐姐也是小花猫!”
苏红樱坐正,仔细地盯着苏禾,忽然道:“姐姐,你瘦了!”
苏禾紧紧握着妹妹的小手,温柔道:“你也是,这段时间里,你一定吃了太多的苦。”
苏红樱道:“其实也就是头一天过得有些艰难,后面遇到师傅后,我其实过得还不错,师傅不只传我刀法,还给了我银票。”
忽然,苏红樱直视着姐姐的眼睛,道:“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我师傅?”
“小孩子,不要瞎说,谁……谁喜欢你师傅了?”
苏禾板起脸来,尽力作出生气的样子。
苏红樱眨了眨眼,忽然道:“那这件红披风不是给我师傅的咯?”
她已瞧见了苏禾身旁摆放着的红披风,她曾时常见姐姐刺绣,从那红披风上的针法已看出是姐姐亲手缝制的,尤其是在那披风的左肩处,一个淡金色的‘苏’字格外惹眼。
苏禾脸色微红,忙把披风藏到身后,道:“不是。”
苏红樱嘻嘻一笑,道:“姐姐,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呀,你这点心思怎么可能瞒得住我呢!”
“呀,你年纪还小,你懂什么!”
苏禾又羞又气,伸手就要去掐苏红樱的手臂,但被苏红樱灵巧地避了开去。
这时,车厢外忽然响起鹰眼的声音。
“以这个速度,再行个四五个时辰就能到洛阳了,追魂,看来你我就要分别了。”
第六十五章:别愁
车厢里。
苏红樱的神色已低落下来,有些闷闷不乐。
她抬眼去看姐姐,发现姐姐的眼中已有了丝痛苦,她又去看云菲菲,只见云菲菲已蹙起了眉头。
苏红樱忽然道:“这位姐姐,你也是我师傅的朋友么?”
她问的自然是云菲菲。
云菲菲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是的。”
苏红樱又道:“你既然是我师傅的朋友,难道就任由他去洛阳?你是不是一点也不关心他的生死?”
云菲菲心中纠痛,正色道:“我和你姐姐一样也不希望他去洛阳。”
苏红樱又看向苏禾,苏禾已轻轻点头。
然后苏红樱忽然伸手在腰间一摸索,抬起手来时手掌中已有了一只四四方方的白色小包。
苏禾诧异道:“这是什么?”
“蒙汗药!”
苏红樱笑道:“既然你们都不希望我师傅去洛阳,那我们不如等会儿就用蒙汗药将他迷倒,把他带走!”
苏禾愣了愣,没想到苏红樱竟是打的这主意,心里有些意动,不由看向了云菲菲。
云菲菲苦笑了一声,摇头道:“没用的,他是顶尖高手,蒙汗药根本起不了作用。”
“啊——”
苏红樱张了张嘴,不知该说点什么,手已紧紧抓住白色小包,恨不得将其抓碎。
这一刻,她只觉心乱如麻。
苏红樱从决定跟着黄云霄北上开始,就已打定主意,一旦遇到师傅,就用蒙汗药来阻止师傅。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漂亮姐姐说出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头顶,只觉全身都罩上了一股冷意。
见这少女一脸黯然,云菲菲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道:“即使蒙汗药对他有效,我也不能让你用出来的。”
苏红樱惊愕道:“为什么?”
云菲菲道:“只因他已对江湖人许下了承诺,他就必须要去洛阳,谁也可以去阻止他!”
苏红樱紧皱着眉头,嘶声道:“可你知道师傅去了洛阳会是什么下场的啊。”
云菲菲紧攥着双手,指甲已陷入了掌心里,强自镇定道:“我知道,我知道……他这一去,便再也没有活路,可就算如此,他还是非去不可,一旦许下诺言,便一定要竭尽全力去做到!”
呜……
苏红樱忽然抽泣起来,臻首已埋在苏禾的怀里,呜咽道:“姐姐,这个女人好狠心,姐姐……”
唉。
苏禾长长叹息一声,轻轻抚摸着妹妹的肩头,轻声道:“她说的有道理,萧——你师傅他确实非去洛阳不可,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理解了,诚信实在是一个人在世上立足的资本,一旦失信,纵然天下人谅解,你师傅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姐姐,连你也——”
没想到就连姐姐也附和云菲菲,苏红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承诺真的这么沉重么?
就连生死也可以不顾么?
她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还不能理解云菲菲说的道理。
……
……
夕阳,又见夕阳!
昏残的夕阳已快沉下地平线。
不远处,巍峨雄奇的洛阳城肉眼可见。
夕阳下,那城墙的轮廓如一只沉睡的猛兽。
这是洛阳的郊外,离洛阳城不过数百丈的距离。
有一条小道从官道上分离出来。
洛阳城不愧被称为花城,连这郊外的小道两旁都是花丛锦簇,各色繁花竞相争奇斗艳。
在夕阳的光辉下,绽放的花瓣上仿佛蒙上了一层红纱。
昏红昏红的红纱!
在小道的尽头有一户殷实的人家。
现在,这户人家里的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在厨房里忙碌着。
他们神色焦急,却还是尽力保持镇定地去做菜。
没有人想惹上江湖人。
但现在已有一群江湖人坐在外面的院子里,还吩咐他们去弄些好酒好菜。
尽管这群江湖人事先已拿出了数百两银子。
可他们还是害怕啊。
生怕这群江湖人一个不高兴就拔剑杀了他们!
所以,他们只能尽力使自己做的菜又香又好吃又好看。
院子里。
四张桌子旁已坐满了人。
每个人的神色都很严肃。
只有苏红樱严肃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的。
她忍不住抬头去看夕阳,夕阳已只剩下半张脸,还在绽放着今日最后的光芒。
少女的心有些哀怨。
为什么,离别的时候总是在夕阳时分?
难道人在夕阳下分别时,愁绪会被冲淡吗?
少女有些不明白这群黑衣人为何要在现在同师傅分别。
难道他们不知道洛阳对于师傅来说是有多么危险吗?
作为朋友,却要置师傅于险境而不顾,又算什么朋友?
少女的心里已开始怨恨起来,就连眼中都已有了恨意。
萧月楼就坐在少女的身旁,自然感知到了少女的情绪,他无声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柔声道:“你别想太多,有些事并不是现在的你能明白的。”
苏红樱咬了咬嘴唇,把头低了下去。
这时,有香气蔓延在院子里。
这户人家终于赶在夕阳落下之前把酒菜准备好了。
鸡、鸭、鱼、肉种类齐全,甚至还配有果蔬糕点。
四张桌子上已摆满了菜肴,汤汁又香又浓,摆着一只凤鸡的盘子边缘甚至还围了一圈艳红的花瓣。
这满目的菜肴本该让人很有食欲的,可坐在桌子旁的每个人都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一点也没有。
每个人都像失去了味觉一样,似乎根本闻不到那萦绕在鼻尖的香气。
似乎每个人都已明白这顿饭过后,可能再也没有了再见的机会,再见萧月楼的机会!
啪——
鹰眼忽然拍开了一只酒坛的封泥,顿时,浓郁的酒香便将菜肴的香气冲淡,他轻轻一闻,神色有些畅快,这酒有些年头了,是好酒!
“多谢。”
鹰眼望了一眼躲在屋内的这户人家,轻声道了句谢,这才望向了萧月楼,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在看萧月楼。
萧月楼嘴角挂着笑容,也拿起了一坛酒。
鹰眼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实在对不住,我看不到你面对那群江湖人的情形了。”
萧月楼道:“我已明白,这一路上你已经做的够多了,还有你们。”
他望着其他黑衣人,道:“你们都为我付出了太多,分别之后,你们还要面对阁主,我实在很替你们担心,你们毕竟是放弃了任务。”
鹰眼道:“你不用担心我们,这次是我们一致决定的,就算阁主要惩罚,他总不可能惩罚我们所有人吧!”
萧月楼还待再说,便听鹰眼高声道:“来,我们一起喝一杯,这一路上本以为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现在既然有酒,就让我们喝个痛快!”
“干!”
所有黑衣人高举酒坛,脸色涨红,目中热切。
黄云霄受其感染,只觉血已沸腾,也举起了酒坛。
在喝酒这方面,云菲菲一向不弱于人,早已把酒坛举起。
“我也要喝!”
苏红樱一急,就要去拿酒坛,却被身旁的姐姐拦了下来。
苏红樱有些不解,就见苏禾已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过来,柔声道:“小孩子不能喝酒,这次少喝点!”
“是,姐姐!”
苏红樱接过酒杯,与苏禾一起举了起来。
萧月楼眼眶有些湿润,声音洪亮:“好,就让我们一起喝了这顿酒!”
第六十六章:临近洛阳
咳咳——
这是苏红樱第一次喝酒,只觉有些辛辣,更多的是苦涩,她的眉头已皱了起来,抬眼就看见除了她和姐姐外,其他人都还高举着酒坛。
莹白的酒液如线一样流进他们的嘴里,酒液已洒满了他们的衣襟,可他们一点也不在乎。
直到酒坛里的最后一滴酒液落进嘴里后,那群黑衣人已摔出了酒坛。
砰——
酒坛已破碎。
每个黑衣人的脸都是红彤彤的。
“痛快!”
鹰眼眼睛明亮无比,深深看了萧月楼一眼,道:“我知道接下来将要说的其实是一种奢求,但我还是要说,我很希望将来能有和你再喝一顿酒的机会,这一次虽然很痛快,但我觉得还不够!我知道你的酒量很不错,我真希望能把你喝到桌子底下去!”
“不错,追魂!论武功我们拍马难及,但要论喝酒,你不喝趴我们,我们是绝对不会服气的!”
其余黑衣人近乎异口同声,目中满含热意。
萧月楼道:“我也很希望有这样的机会,如果真有那一天,趴下的一定是你们!”
话虽如此,可他的心里却知道没有以后了。
这次一别,一定会是永诀。
“哈哈哈,我们就喜欢你这副傲气十足的样子,这才是我们所熟识的追魂,是我们天涯海阁的天字一号杀手!”
这群黑衣人放声大笑着。
苏红樱静静地看着他们,心里却像是被什么填满了,却又觉得空空荡荡的。
这群人面上明明那么高兴,可他们的眼中却有一团浓到化不开的伤感。
他们的话语明明那么轻松,但她却听出了无边的沉痛。
云菲菲望着鹰眼,轻声道:“你要走了么?”
鹰眼道:“酒已喝完,自然该走了,你呢?你还是决定要留下来?”
云菲菲道:“我这次来就已决定追随在他左右。”
鹰眼目光一闪,忽然道:“把你的天涯令给我,你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云菲菲依言拿出天涯令,递给鹰眼,感激道:“谢谢你!”
“客气什么,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时光吧,没有天涯令,他们便不会知道你是天涯海阁的杀手,这段时间你是安全的!”
鹰眼在云菲菲耳旁轻声诉说完,把手一挥,朗声道:“走,我们走!”
霎时间,所有黑衣人霍然而起,头也不回地跟在鹰眼的身后步出院子。
这期间,他们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有,走的十分决绝!
院子外就是拴着的马匹。
他们已飞身上马。
“驾!”
双腿一夹马腹,骏马便已飞驰而去。
鹰眼人在马上,偷偷抹了一把眼睛,回头望着还站在院子里的萧月楼。
萧月楼长身而立,在他的身边,穿粉裙的云菲菲、着紫衣的苏禾、一袭红衣的少女苏红樱、还有一袭青衫的黄云霄正目送着鹰眼等人。
马蹄不停,已驮着鹰眼等人远去,在鹰眼的视线里,萧月楼等人的身影渐渐已看不清。
“我们回千绝崖复命!”
鹰眼长喝一声,猛力一抽马臀,骏马吃痛,奔行如风。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辉洒下,他们已从地平线消失。
院子里。
终于再也看不见鹰眼等人后,萧月楼出声道:“我们也走吧!”
几人沉默无言,静静跟在萧月楼的身后。
待院子里这群江湖人彻底消失之后,这户人家里的人才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着那满满几桌子根本没有动过的菜肴,有些傻眼。
这群江湖人真是奇怪,居然只喝酒不吃菜!
……
夜色将近。
萧月楼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洛阳城外。
洛阳是一座古城,曾是六朝古都。
城墙上满是斑驳的痕迹,这些痕迹是历来改朝换代时留下来的。
现在,洛阳城虽已不是当今大夏王朝的皇都,但城墙上的戒备却丝毫不亚于皇都。
只见城墙上守满了将士,就连入城口的两旁都守满了将士,细看之下,竟有三十人之多!
这当然是因为洛阳城里已聚满了江湖人。
不只普通人不想见到江湖人,官家的人也不想。
这类人时常游离于律法之外,仗着一身武力,丝毫不顾及官家的颜面,我行我素,实在让官家头疼不已。
平日里,即使见到十几名江湖人出现在这等大城里,官家都会派兵严阵以待。
更何况,如今城里已聚集了近三百名江湖人!
城主生怕城里的驻兵不足,还向临近的几座城池借来了不少兵力,这才将洛阳城守卫的水泄不通!
这是城主的隐忧。
毕竟这三百名江湖人聚在一起可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但好在这群江湖人来时已道明了来意,不会在城里惹是生非,只是来解决一桩民间的恩怨!
是以,城主只是派兵守卫,而没有对这群江湖人做进一步的约束。
黄云霄看着洛阳城下的将士,感叹道:“城里已不知有多少江湖人,这里的城主一定头疼死了。”
萧月楼没有答话,来之前他就已经预想到了这副画面,现在一见,只觉理所当然。
这时,三女忽然叫停马车,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萧月楼回头一看,就看见云菲菲和苏禾手里各捧着一个包袱,而少女苏红樱正对着他眨着眼睛,俏皮不已。
“你们……”
萧月楼刚开口就已被苏红樱娇笑着打断:“师傅你别说话,静静看!”
萧月楼不明白苏红樱卖的什么关子,就见苏禾已红着脸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就开始去解他背着的木剑。
萧月楼不明所以,任由苏禾解下木剑,然后云菲菲便来脱他的外衫。
这时,守在城门口的那些将士已发现了这边的异常,都是神色警惕起来。
靛青色的外衫已被云菲菲脱了下来,萧月楼便只着有一件内衬,内衬很薄,几乎紧贴着他身上那饱满的肌肉。
云菲菲看了一眼,就暼开头去,打开包袱,取出一件玄色紧身衣为萧月楼穿上。
这件紧身衣很贴身,让萧月楼没有半分不适,待云菲菲为他细心地系上扣子后,萧月楼便瞥见了胸口处的那个有些歪歪扭扭的粉色‘菲’字。
萧月楼正要道谢,云菲菲就已后撤了几步,苏禾便走到近前。
她羞红着脸,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一双杏眼不敢去看萧月楼,紧张地连解开包袱都花了不少时间。
好在,她终于解开了包袱,拿出了放在其中的血红披风。
她曾不眠不休,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血红披风!
萧月楼已看见了她手里的披风,他的瞳孔忍不住一缩。
“谢谢!”
萧月楼实在太痴迷红披风了,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苏禾并没答话,而是为萧月楼轻柔地系上血红披风的带子。
带子也是血红色的,有些长。
她目中满是柔情,将那长长的带子系成了一只蝴蝶结,看起来就像一只欲要翩飞的血红蝴蝶!
苏禾做完这一切后,脸色也殷红如血,但她仍不发一言,微低着头缓步退了开去。
萧月楼望着两女,喉头耸动,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已说不出来。
美人情重,美人情浓。
这些他都懂。
他都懂!
他多希望自己能抛开一切沉醉在这一刻里。
可是他不能。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啊!
可他终归还是要说点什么,毕竟两女为他做了这一切。
萧月楼轻咳了一声,两女已激动的抬起头来,目中水雾弥漫。
苏红樱有些期待,翘着臻首,眼神里满是渴望,渴望着萧月楼会做出一个她心理所希望的决定。
阿莫坐在前室,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萧月楼。
黄云霄虽然也在看着萧月楼,但他的一双拳头已握紧,紧咬的牙关有些打颤。
萧月楼终于道:“走,我们——进城!”
第六十七章:鱼微
昏暗的夜色中,萧月楼大踏步向前,血红披风在轻轻飘荡。
两女分别走在其身边,苏红樱则和黄云霄亦步亦趋的跟在其后。
阿莫驾着马车缓缓坠在最后。
一行人就这么走向那幽深的城门口。
正在守卫的将士神情凝重,静静地看着他们行来,手已搭在了武器上。
不知为何,他们心中忽然有一种战栗感,这股感觉来自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子。
明明看起来只是一个人,可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一座山岳压了过来。
已压的他们快喘不过气来。
“来者何人?”
就在萧月楼离城门口还有一丈距离的时候,为首的一名将领咬了咬牙,沉喝一声。
萧月楼驻足,轻语:“萧月楼。”
他没有去看这名将领,也没有去看其他士兵,他的目光已越过了他们,仿佛透过了这幽深的城门口。
将领呼吸一滞,惊诧道:“你就是萧月楼?你居然真的来了。”
他很费解,这城里近日里可是聚集了近三百名江湖人,每一个都是来找萧月楼的。
这对于萧月楼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
可萧月楼居然真的来了!
他就不怕吗?
萧月楼可不会管这名将领内心的想法,只是道了句:“现在我能进城了么?”
将领回过神来,严肃道:“如果你能保证不在城内做出伤天害理之事,自然可以进去。”
萧月楼笑了笑,不再言语,从两队士兵之间穿行过去,跨过了城门。
其余人不发一言,也跟着入城。
将领深深看了远去的萧月楼一眼,忽然沉声道:“他们要找的正主已经来了,接来下,我等更要严密戒备,决不能让这群江湖人在城内闹出什么事来,你们先守着,我去通知其他人!”
“是!”
士兵们齐声长喝,拄着长枪,把背挺得笔直。
将领看的暗暗点头,匆匆进城去了。
萧月楼正走在繁华的街道上,街道两旁花香怡人,街道上却空无一人。
这当然不是花都洛阳该有的真正景象。
这会儿才刚入夜,以往这种时候,这街道上应该是人挤人,喧嚣不停才对。
但现在莫说一个人,就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空荡荡的街道看起来很孤寂。
而造成这一切的自然是涌进城里的那数百名江湖人!
由此可见,普通人畏惧江湖人已到了何种程度!
萧月楼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行着。
三女本是爱花之人,但现在已对满眼的繁花毫无兴趣。
从她们跟着萧月楼踏进洛阳城的那一刻起,她们的全部心思已放在萧月楼的身上。
她们知道萧月楼来洛阳城的目的。
萧月楼曾说过要在这里找到一个人,然后让通州城的巨案真相大白。
可萧月楼并没有告诉她们要找的那个人是谁。
她们也无从猜测,只是沉默着跟在萧月楼的身后。
弦月如钩,遥挂于天边。
起风了。
入秋时节的风已有了一丝阴冷感。
长街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风已卷起街道上的灰尘。
灰尘如轻烟一样飘荡。
萧月楼已走到了长街的中央。
这时,风中忽然响起了歌声。
“天涯路,断肠人。
离恨剑,剑已断,恨未离。
既至天涯,又何必回转?
既已回转,人便断肠。
断肠人,断肠人……”
歌声凄婉,如泣如诉。
歌词悲凉,闻之心寒。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这个时候低声吟唱?
云菲菲已皱起了眉头,抬头四望,只看到了一角角漆黑的屋檐。
虽然找不到人,但这个人的来意她却很清楚。
苏红樱扯了扯萧月楼的袖子,低声道:“师傅,你认识?”
萧月楼笑了笑,望向了西北方的那角屋檐,轻声道:“你也来了!”
话音一落,那角屋檐后忽然飞出来一道人影。
身姿窈窕,白裙飘飘,轻盈地飘飞出数丈距离,然后落在了萧月楼的面前。
这是一个不太年轻的女人,她这次没有戴着斗笠,面容没有被遮挡,借着月色,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眼角已有了几丝鱼纹。
她叫鱼微,是燕云梦姑的唯一传人。
鱼微道:“你这次在江湖上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我怎能不来?”
萧月楼道:“你来了也好,说不定有机会替你师傅报仇。”
“报仇?”
鱼微苦笑了一声,道:“从上次我用尽了毕生所学都败在了你手里时,我便已知今生报仇无望了。”
萧月楼诧异道:“那你来干什么?”
鱼微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又是来干什么了?真的只是为了让所谓的真相大白?”
萧月楼道:“通州城的事已经让他们奔波了太久,是该有个结果的时候了。”
鱼微摇着头,叹息道:“可你知不知道,他们根本不关心那所谓的真相,他们只是想要你死,因为是你杀了那些人!”
“死?也许有些时候,死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萧月楼轻笑着,面色沉凝,一副已将生死看淡了的样子。
“你——”
鱼微想要再说点什么,但看萧月楼这副样子,她已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愣愣站在原地。
萧月楼不再看她,抬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其他人跟在萧月楼身后时,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但俱是沉默着。
风吹动鱼微的白裙,鱼微仍站立不动,直到萧月楼等人走远后,她才转过身,喃喃道:“可是在我看来,你不应该死在他们的手里啊,那场天灾下,你所做的其实已经弥补了通州城的一切啊!”
她的声音很小,细不可闻,萧月楼注定是听不到了。
长街虽然很长,但还是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长街尽头,云菲菲忽然顿住脚步,疑惑道:“这个女人的武器是一柄拂尘?”
萧月楼点头。
云菲菲道:“她是尼姑?”
萧月楼摇头,道:“她会情丝三千。”
“情丝三千?”
云菲菲低声惊呼道:“她是燕云梦姑的什么人?”
“传人。”
“听她所说,她曾找上过你,而且还败了?”
“是的。”
“可她还活着,是你放过了她?”
“是的。”
“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放过她会有什么后果?”
“不管有什么后果都已不重要了。”
云菲菲沉默了。
确实不重要了。
萧月楼既已来到这座城,以前的恩怨便都已不重要了。
萧月楼又开始迈步起来。
长街的尽头是一片灯光。
那是一家连排客栈——锦绣客栈!
锦绣客栈足有四栋,每栋高有五层。
现在这九栋楼里正灯火通明,是这夜色里,在洛阳城内唯一有灯光的地方。
这九栋楼里想必已聚满了人,不然不会有那么多嘈杂的喧闹声。
锦绣客栈在这种时候还敢开门做生意,其老板想必一定是位人物,也一定有极其大的魄力。
不然也不敢迎进来这么多的江湖人。
不错,这嘈杂的喧闹声便来自于江湖人,也只会是江湖人。
只有江湖人才会喜欢在夜晚聚在一起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望着眼前的这家客栈,云菲菲又皱起了眉头,道:“你真的要走进去?你可知里面的每个人都是来要你命的人,你若进去,便再没有活着走出来的机会!”
萧月楼道:“可我若不进去,那我便找不到我要找的人了。”
云菲菲道:“你要找的人是谁?以前你一直不说,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萧月楼道:“高飞。”
云菲菲疑惑道:“哪个高飞?”
萧月楼道:“你心里正在想的那个高飞。”
云菲菲瞪大了眼睛:“侠盗高飞?他知道事情的真相?”
萧月楼笑了笑,走向客栈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