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进城
夜色撩人,月色如纱。
行走在这样的月夜里的人心情都是很不错的。
轰……
苏州城那黑漆漆的城门开启时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涌进了苏州城。
他们以紫光剑徐来、青翎剑吴海、细雨刀柳绿三人为首,在长街上行走,如一道洪流般挤散了街上的行人。
这些人何曾见过这么多的江湖人,都是身体轻颤,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一眼。
生怕自己被这群江湖人盯上,从而失去了性命。
徐来一边走,一边望着长街两旁身躯轻颤的人群,眉头已皱起,他的神色有些黯然。
紫光剑的侠名在江湖上那是响当当的,几乎每个江湖人见了都会敬重的叫一声徐剑侠。
可在这些普通人的面前,无论是多么有名的侠客,在他们的认知里皆与匪徒、恶霸无异。
不得不说,这是江湖人的悲哀。
江湖人与普通人其实并没多大区别,不过是多了一身武艺,不过是多了一份因浪迹天涯而增涨的见识。
除此之外,江湖人和普通人其实是一样的。
大家都是人,为什么普通人却要畏惧江湖人?
大家为什么不能成为朋友?
明明都是一个世界的人,结果却活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徐来面带苦笑,他想不出这些问题的答案。
可每当见到普通人畏惧他时,这些问题总会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一个人的脑子里一旦装了太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时,那这个人通常都会活的很痛苦。
幸好,徐来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了聂峰的大嗓门儿:“看,就是那辆马车,那车轮上的纹路与那密林里的印痕一般无二!”
徐来立刻精神一振,凝目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街道中央赫然停着一辆马车。
他也看到了那车轮上的纹路,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一丝痛苦,只有喜色!
几十天的辛苦追逐,终于找到了与萧月楼有关联的物事,虽然只是一辆马车,也足够徐来满心欢喜了。
细雨刀柳绿表现的比徐来还要急切,他立刻问道:“这是谁家的马车?”
柳绿目光森冷,问的是长街两旁的人群。
人群立刻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窃窃私语就像一大群蚊虫的声音。
“果然,有江湖人出现的地方就有噩耗。”
“是啊……苏府已经没落了,苏禾那丫头也被送进了倚红偎翠阁,已经够凄惨的了,怎么还与江湖人扯上了关系?”
“……”
柳绿的耳力一向不错,却被这几十人一起私语的声音给搅得听不真切,他的脸色已不耐烦起来。
沧浪——
柳绿忽然拔出细雨刀,月色下,刀身泛着惨白的光芒,他厉声道:“都住口。”
人群被震慑住,安静下来,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柳绿一扬细雨刀,刀锋遥指着一个灰衣年轻人,喝道:“来,你说。”
灰衣年轻人见这个神色凶恶的年轻人用刀指着自己,身体颤抖如筛糠,颤声道:“苏……苏府的。”
柳绿冷冷道:“苏府在哪儿?”
“苏府……已经……被……被烧……烧毁了。”
柳绿一愣,旋即道:“那这马车的主人是谁?”
“苏……苏禾。”
柳绿道:“苏禾在哪儿?”
“倚红……偎翠阁”
柳绿怔了怔,面色有些古怪,道:“青楼?”
“是的,不知您……您们找苏禾有什么事?您们是来杀她的么?”
不知为何,一提起苏禾,这灰衣年轻人的身体已不再颤抖,说话也利索了起来。
柳绿盯着他瞧了半晌,忽然道:“你喜欢这个女人?”
灰衣年轻人黯然道:“喜欢又如何?注定没结果,她是苏州城高高在上的刺绣之神,而我只不过是一介草民……”
柳绿轻笑道:“你既然明白自己的身份,就应该去过你该过的日子,何必对一个青楼女子念念不忘?”
灰衣年轻人忽然大声道:“苏禾她……她不是青楼女子,她是被迫的!如果你们是来杀她的,就请先过了我这一关!”
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勇气,这番话一说完,他竟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挡在了柳绿的前方。
“就算我要杀那女人,你以为你能挡得住?哼,一个没脑子的废物!”
柳绿讥笑一声,细雨刀忽然挥出。
“柳兄弟,不可滥杀无辜!”徐来猛地断喝一声。
只听啪的一声响起,细雨刀的刀身拍击在灰衣年轻人的脑门儿上,灰衣年轻人立刻双眼翻白昏倒在地上。
柳绿收刀回鞘,冷冷道:“他还不配让我杀,我只是帮他醒醒脑子,苏禾这个女人既然和萧月楼有关联,又岂是这种小年轻能惹的?”
徐来压低声音,苦涩道:“柳兄弟,这些普通人对我们江湖人的观感一向不好,你这么做会使得他们更害怕我们。”
柳绿嘿然道:“那就让他们怕去。”
徐来见柳绿的脾气如此火爆,有些无奈。
柳绿又找了一个普通人问了一些关于苏禾的消息后,这才喝散这群普通人。
等偌大的长街上只剩他们这群江湖人后,柳绿忽然道:“这萧月楼怕不是一个风流种子,居然和一个即将被拍卖初夜的女人有染。”
段如龙哈哈一笑,道:“英雄尚且难过美人关,更何况他这种穷凶极恶之徒。”
聂峰抚摸着腰间的铁链,询问道:“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是直接冲进倚红偎翠阁吗?”
徐来正要开口,柳绿却抢先道:“冲进去干嘛?当然是被迎进去啊。”
“迎?”
所有人惊咦一声,皆疑惑地看着柳绿,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柳绿嘿嘿怪笑道:“这些日子为了追查萧月楼可把我憋坏了,好不容易既能进青楼,又能找到萧月楼,我们不妨先享受享受。”
段如龙听得意动,立刻心领神会,道:“柳兄真是一个妙人,依我看柳兄怕是要在那苏禾身上找乐子吧?这样既可以放松身心,亦可以先挫挫那萧月楼的锐气,好一招攻心之计!”
“哈哈哈,段老弟不愧是使得一手好枪法的男人,竟如此了解我,现在我只希望萧月楼与苏禾之间的关系远比我想象中要深厚得多,不然我这攻心之计可就白用了!”
柳绿大笑几声,看向其他人,道:“诸位以为如何?”
“善!”
除了徐、吴两名剑侠外,其余人皆是一脸赞赏。
徐来与吴海两人互望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苦笑。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倚红偎翠阁!”
柳绿一马当先,其余人则紧随其后!
第三十九章:萧月楼
夜已深。
一袭紫衣的苏禾正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脸颊,她的眸子里满是倦意。
这一天里,为了寻找妹妹的踪影,她已心力交瘁。
现在她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可是她不能。
苏禾努力睁大眼睛看向正站立在门前的萧月楼,这怪人已站在那里有数个时辰之久。
他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尊雕塑,一直都没有动过,只用那双有些许黯淡的血红色眸子盯着她。
这期间,阿莫回来过一次,但被苏禾支走了。
无论这怪人到底想做什么,阿莫在这里都毫无意义。
但几个时辰过去了,这怪人仍是不发一言,苏禾就有些不耐了。
如果有事,你说事行不行?
如果要杀人,你直接动手行不行?
但你一直不开口,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就很磨人。
苏禾忽然长呼一口气,她实在已困极了,她已决心豁出去了。
苏禾道:“无论你有何目的,我都已不想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睡觉!”
说完,她立刻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到屏风的后面,一下扑倒在锦被上。
没过多久,苏禾便沉沉睡去。
她实在太困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扑在锦被上的一刹那,萧月楼便已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屏风旁。
然后萧月楼似又变成了一尊雕塑,只用血红色的眸子盯着锦被中的苏禾。
苏禾睡得很沉,偶尔发出几句呓语,全都是关于妹妹的。
夜更深了。
夜风忽起。
风势如狂,吹开了窗,也吹灭了房间内那原本就已摇摇欲坠的烛火。
烛火熄灭的那一刹那,清冷的月光便从窗外洒了进来。
月色如纱。
一直站立不动的萧月楼的身上也似披上了一缕银纱。
也就在这时,萧月楼忽然眨了眨眼。
他一眨眼,眸子里的血光就开始黯淡起来。
萧月楼又眨了几下眼睛,眸子里的血光便彻底消失了。
他的眼睛又变得深邃起来。
呼……
萧月楼忽然长呼出一口气,这口气很绵长,一直到胸腔里积满的气都呼出去后才停止。
然后,萧月楼的面色就变得古怪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正在沉睡的女人,心里涌起了很多疑惑。
为什么被魔心侵蚀的自己能在夜里彻底清醒过来?
为什么入魔状态的自己在面对普通人时却没有杀意?
为什么入魔状态的自己一见到这女人就本能的想要靠近?
为什么?
为什么?
萧月楼有些苦恼,因为他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萧月楼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里有太多未知的可能性,这是一个天字一号杀手所不能接受的。
月色中,萧月楼开始缓步后退,他决定离开这里。
他已离开了屏风。
又走了几步后,他便离苏禾的所在有了三丈远的距离。
然后,萧月楼便没有再后退一步。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萧月楼咬着牙,五官有些扭曲。
他已觉察出这三丈距离就像一个极限距离。
一旦再后退一步,便会有一头凶猛而狂躁的野兽从他内心里冲出来。
如果可以选择,萧月楼绝不想再次受魔心侵蚀。
萧月楼虽然是一个杀手,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但他本身并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
他很厌恶入魔后的自己。
那种冰冷、嗜血、无情、漠视一切的感觉令他想呕吐。
这些日子里,萧月楼一直在想怎么解决自己一到夜晚就会入魔的这个问题。
可他并没有头绪。
但眼前这个女人却能让他清醒过来。
萧月楼不由心思一动,忽地往前踏出一步。
顿时,心里的那股躁动感便彻底消失。
那即将从内心深处冲出来的猛兽就像被关进了笼子里。
萧月楼顿觉畅快不已。
吱呀……吱呀……
夜风还在吹,窗户正在呻吟。
萧月楼忽地一抬手,一道劲风刮起,窗户便关上了。
月光被挡住的一刹那,屏风内忽然又亮起了火光。
昏黄的光芒中,屏风上映出一道人影来。
萧月楼一走过屏风,就看到了正坐在床边的苏禾。
她的头发散乱的披在双肩,双眼有些惺忪,一只手里正握着一截烛火。
烛火昏黄,却映得苏禾脸色有些红润。
苏禾正在看着萧月楼,这怪人的眸子已变了,不再血红血红的,黑黑的眸子深邃的就像星空。
那双眸子里仿佛有一股吸力,令她想要陷入进去。
苏禾立刻撇过头。
萧月楼忽然出声道:“多谢你!”
苏禾身体一震,这怪人居然开口了?
但紧接着她的神色已变得欣喜起来。
开口了就好,起码不再像一尊雕塑,那种感觉可太折磨人了。
嗯……接下来只需要了解了解这怪人的目的就行了,无论他想做什么,都比他一直沉默都好。
苏禾立刻道:“你一直跟着我有何目的?”
萧月楼道:“没有目的,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苏禾脸色更红了,道:“什么意思?”
萧月楼道:“不知为何,在密林里第一次见你就有一种亲切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苏禾那晶莹的耳根上也染上了红晕,道:“这种话我已不知听过多少次,看来你也同那些人一样。”
萧月楼苦笑一声,知道苏禾误会了自己,当即正色道:“我是说真的。”
苏禾哼道:“这种时候,每一个男人都不会承认自己说的是假话。”
萧月楼已沉默下来。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女人一旦开始误会起来,你就算是说破天也没什么用。
萧月楼一沉默,苏禾也沉默了下来。
房里开始变得安静起来。
静。
很静。
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苏禾尽力使自己的呼吸放缓,忽然道:“你是谁?”
“萧月楼。”
“你倒不像个江湖人。”
“那你觉得怎样才像个江湖人?”
“江湖人不是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的么?而你却只会沉默。”
“我如果拔剑,你就真的会告诉我么?”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已让我很不高兴了,还伤了我的仆人阿莫。”
“我是无意伤他的,我很抱歉,但我跟在你身边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我说过了,一见到你,就有一种亲切感。”
“呸——你又绕回来了!”
苏禾啐了一口,怒瞪着萧月楼。
萧月楼便只有怔住。
这个女人一点都不怕他,他也好像拿这个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四十章:萧萧秋风,月满西楼(一)
“小姐,小姐!”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阿莫的呼声。
呼声很急,透出一丝紧张。
苏禾立刻应声道:“什么事?”
说着,她已起身下床。
当苏禾走出屏风时,一脸焦急的阿莫就冲进了房间里。
阿莫正要开口,就看到了苏禾身后的萧月楼。
他的眸子里立刻涌起惧意来。
这个身穿靛青色衣衫的江湖人实在太可怕了。
哪怕只是冷漠地站在那里,就让阿莫感到了一股压迫感。
苏禾道:“说吧。”
阿莫挠了挠头,轻声道:“就在前不久,阁里忽然来了一群江湖人,足有三四十人!”
苏禾道:“江湖人也是人,来倚红偎翠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阿莫低下头去,语声低落:“那是因为这群江湖人吃喝了一段时间后,忽然指名要小姐你过去!”
“要我过去?这群江湖人怎会知道我?”
苏禾神色微惊,问道:“红姐呢?红姐怎么说?”
阿莫道:“花老板她……她什么也没说。”
“也是,这么多江湖人在,红姐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讲出来的。”
苏禾淡淡道:“红姐既然没什么表示,那就是要我自己做主了,阿莫,你回去转告这群江湖人,就说我已经睡下了,不见客!”
“小姐,这样真的有效果吗?那可是江湖人啊,要是惹怒了他们……”
阿莫有些迟疑,眼神不自觉地扫了一眼萧月楼。
苏禾道:“惹怒了又如何?最多不过是身死魂消。”
“小姐……”
阿莫的声音有些悲戚。
“去吧,按我说的做。”
苏禾神色淡然,挥了挥手。
阿莫咬了咬牙,转身奔了出去。
屋里又只剩苏禾和萧月楼两个人了。
苏禾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小巧的两只脚上穿了一双紫白相间的绣鞋。
紫色是一只飞雁。
白色是一大片云朵。
这是她亲手绣出来的。
苏禾是苏州城里的刺绣之神,她所绣出来的任何图案都像真的一样。
那一双飞雁已经展开了翅膀,正翱翔在云层之间。
但苏禾的心却已沉到了谷底。
苏禾忽然道:“现在你总该知道为什么江湖人总是惹人生厌了吧?”
萧月楼叹息道:“我已明白。”
苏禾道:“这类人通常都目无法纪,行事无所拘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看他们若是想要这天上的月亮,他们也是要试着去摘一摘的。”
萧月楼道:“可惜,人是不可能到天上去的。”
苏禾点头道:“是有些可惜。”
萧月楼道:“那你也应该知道江湖人也是最不懂放弃的那类人,你的拒绝并不能让他们改变主意。”
苏禾道:“我也明白。”
萧月楼道:“那你是不是已准备好像你说的那样——身死魂消?”
苏禾道:“是的。”
萧月楼道:“你不怕死?”
苏禾道:“我怕,简直怕的要命,可是我又能如何?”
是啊,她又能如何呢?
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那群江湖人可是身怀武艺,常年游走于刀尖之上。
萧月楼看着一直到现在仍是一脸淡然的苏禾,忽然道:“也许,你可以不用身死魂消。”
苏禾扬了扬眉,道:“怎么说?”
“看下去就知道了。”
萧月楼已看向了敞开的房门外,他的眼神已变得缥缈起来。
夜色中,纱一样的月光下,夜风仍在刮,阵势已减弱了很多。
片刻之后,阿莫已气喘吁吁的回转。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又恨又怕,摇着头颤声道:“小姐……他们执意要……要你过去,如果一刻钟后不见你,他们……他们就会闯进来!”
苏禾已皱起了眉头。
阿莫忽地瞧了一眼萧月楼,见这人的目光并没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忙低声道:“小姐,不如……你先从后门走吧!”
“走?”
苏禾摇了摇头,道:“我又能走到哪儿去?一旦被江湖人盯上,这天下又哪会有我的藏身之地?”
阿莫苦涩道:“那该怎么办?”
萧月楼忽然道:“你回去告诉他们,一刻钟后见。”
阿莫愣了愣,望向了苏禾。
苏禾冷声道:“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萧月楼淡淡道:“我认为你应该答应他们,不然要不了一刻钟,他们就会冲进来。”
苏禾瞪了萧月楼一眼,道:“尽管事实如此,你以为我就会听你的?”
萧月楼道:“你会的。”
苏禾挑了挑眉,道:“为什么?”
“因为它!”
萧月楼已取下了背后的木剑,正一只手握着木剑,一只手两指并起擦拭着剑身。
苏禾一看到他的动作,便已经懂了。
苏禾道:“去,按他说的做。”
阿莫咬牙道:“小姐,你真的决定见他们?”
苏禾道:“不然呢?莫忘了,这个人也是江湖人。”
阿莫顿觉后背一凉,跺脚着冲了出去。
现在,房里又只剩他们两人了。
苏禾道:“你真的要我去见他们?”
萧月楼冷笑道:“为什么要去见他们?”
苏禾呼吸一窒,道:“那你刚才——”
萧月楼打断道:“我只是需要这一刻钟时间来做一件事。”
苏禾奇怪道:“什么事?”
萧月楼道:“理个发,修个面。”
苏禾已张大了嘴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愕然道:“你知不知道这一刻钟时间有多重要?你却要用它来理发修面?”
萧月楼已走到苏禾的梳妆台旁坐了下来,道:“我这件事同样也很重要,远比这一刻钟时间更重要。”
“哦?”
萧月楼道:“因为我将露出我的真面目。”
苏禾嗤笑道:“你的真面目?你的真面目难道能让他们害怕不成?”
同时她内心腹诽一句:你的真面目我又不是没见过?
萧月楼自信道:“天字一号杀手的脸足以让他们害怕了。”
“你是杀手?”
苏禾这次是真的震惊了,她曾暗地里猜测过很多次萧月楼的真实身份,但却万万没想到萧月楼居然会是杀手。
在普通人眼里,江湖人已经很可怕了,但杀手却比江湖人更加可怕!
顿时,苏禾只觉房间里忽然有了一股刺骨的冷意,冷的让她心寒。
苏禾已僵立住。
萧月楼忽然道:“你还愣着干什么?”
苏禾艰涩道:“我应该做点什么?”
萧月楼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道:“比如,为我理发修面。”
“这件事还要我来?”
苏禾已被激起了怒意,纤细的十指已用力捏成了拳头。
第四十一章:萧萧秋风,月满西楼(二)
倚红偎翠阁。
大厅。
三十六名江湖人大马金刀的坐在桌子旁,武器被他们摆在了桌子上。
现在,他们正在冷眼瞧着大厅里所发生的一切。
一个个准备留宿的人正紧张地从楼梯上奔了下来,他们衣衫不整,神色晦暗,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这些江湖人,只顾低头狂奔。
每个人都知道有江湖人出现的地方就一定会不太平。
更何况是几十个江湖人,每个人都已预见到倚红偎翠阁里将会发生一件大事。
他们不是江湖人,也不想卷进这件即将发生的大事里。
可他们虽然跑的很快,但却很少发出声响。
就算偶有一个人碰到了大厅里摆放的花瓶,也立刻用手去扶住,生怕它砸落在地。
就算偶有一个人只用一件破碎的女子贴身小衣裹在腰间,露出了大半个白花花的屁股蛋子,也顾不得用手去遮掩,脚底如抹油,奔行如飞!
他们焦急又紧张,惊恐又害怕,保证速度的同时又很小心翼翼。
为的就是不去惹怒这里的每一个江湖人。
柳绿厌恶地看着这些人消失,冷笑道:“这些人有胆子进青楼,却没胆子敢看我们一眼,真是可笑!”
聂峰抚摸着自己的大铁锤,揶揄道:“进青楼只需花点银子,但若看我们却有可能丢掉性命,换做是我,我也不敢。”
二楼的围栏上,一群莺莺燕燕面色煞白,楚楚可怜,偷偷瞧着楼下坐着的江湖人,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在这群莺莺燕燕面前,有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也在瞧着下方的江湖人。
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毫无惧色,只有一股怒意。
她就是倚红偎翠阁的老板——花艳红!
花艳红的十指正用力抓着围栏,长长的指甲上染有血红色的花汁,在灯火下,这些指甲正在发光,血光!
花艳红默默盘算了一下,今夜阁里的损失至少有三千两银子!
除了这群江湖人外,阁里的每一个客人都跑了!
没有任何一个老板愿意接受这般巨大的损失,但花艳红却不得不咬牙忍着。
遇上这群江湖人,她只能自认倒霉。
而且,这损失还有可能加剧。
花艳红怎么也没想到苏禾竟会和江湖人扯上关系,为了苏禾明晚的初夜拍卖,这一天里她已花费了很多银子。
但这群江湖人找上门来,那这笔银子也很可能打了水漂。
现在,花艳红只希望这群江湖人立刻带苏禾离开倚红偎翠阁。
这两笔银子她可以不要,大不了以后在身后的这群莺莺燕燕身上多剥削一点。
大厅距离苏禾所在的房子并不远,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半盏茶时间就可以跑个来回。
可阿莫还未回来。
花艳红的眸子里已有了丝焦急。
噔噔噔……
终于,急促地脚步声响起了。
阿莫已奔进了大厅。
花艳红的眸子已亮了起来。
这群江湖人已把目光锁定在阿莫的身上。
阿莫从未被这么多人同时瞧着。
他的背已有些弯曲。
阿莫低着头,咬牙悲愤道:“小姐说了,一刻钟后就来见你们!”
听到这个结果,花艳红暗暗点头,不愧是能独自支撑苏府近十年的苏禾,她很有担当,没有胡来。
但江湖人的脸色却已有了些变化。
每个人的眼里都闪过一丝疑惑。
她答应了?
她竟然答应了?
那萧月楼呢?
萧月楼不是和苏禾在一起吗?
萧月楼怎会让自己看中的女人答应这种要求?
在他们的认知里,早已把苏禾看做了萧月楼的女人,所以他们第一时间都疑惑无比。
柳绿阴沉着脸,眼光如毒蛇一样盯着阿莫,忽然道:“苏禾的身边是不是有一个男人?”
阿莫眼珠一转,抬起头来,怒道:“我家小姐一向洁身自好,怎会与一个男人独处?”
他没有说出萧月楼的存在,隐约间,他有一种感觉,也许那个怪人在今夜会很关键。
毕竟,这些江湖人的要求也是那个怪人应下的。
而且,那个怪人也是江湖人!
柳绿仔细地观察着阿莫的神色,没有从阿莫的脸上看出任何假象,他好像没有说假话。
但萧月楼如果不在苏禾的身边,那他会在哪里?
尽管猜不到萧月楼的具体所在,但柳绿却认为萧月楼一定就在倚红偎翠阁里!
柳绿忽然道:“好,你上楼去,和这群女人呆在一起,没有我的批准,谁也不得私自离开,如果谁敢擅自走动,哼——休怪我无情!”
沧浪——
细雨刀已出鞘。
刀光一闪。
一个桌角无声而断,断面处平滑如镜!
阿莫和那些女人都是身体一颤,面露惧色。
阿莫已经走到了这群莺莺燕燕的身边,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下方。
尽管他已将那个怪人视作今夜的救命稻草,可他并无百分百把握。
一时间,不禁有些忧心小姐起来。
小姐也真是命苦。
苏府没落也就罢了,还被迫委身于青楼,如今又被这群江湖人盯上。
这一遭遭近乎是接踵而至,也不知小姐能不能撑得住。
当阿莫的神色已变得悲戚起来时,吴海忽然道:“真是奇怪。”
徐来诧异道:“奇怪什么?”
吴海叹道:“在以前我从没想过,一刻钟时间竟如此之长。”
柳绿哼道:“有多长?”
吴海揉了揉眼睛,道:“就像一夜,不,远比一夜还长!”
徐来苦笑道:“我却感觉这一刻钟比你认为的还要长。”
柳绿的脸上已有了几分讥诮之意,道:“有多长?”
徐来似乎没有看到柳绿的脸色,道:“好像比一年还要长。”
柳绿道:“也许我可以帮你们解惑,我认为你们对那萧月楼的思念已入骨。”
徐来茫然道:“真的么?”
柳绿冷冷道:“当然是假的,你们其实是在害怕。”
吴海瞪了瞪眼:“我在害怕?”
柳绿道:“是的,害怕,你在害怕见到萧月楼。”
徐来眼睑低垂,默不作声。
柳绿讥讽道:“你们两个怎么说也是当今江湖上的顶尖剑客,怎么会害怕萧月楼呢?莫非,是因为无瑕剑凌风剑皆死在萧月楼剑下?”
吴海苦笑道:“算上我俩在内,当今最有名气的剑客有七人,除却云纹剑李秋柏一骑绝尘外,就数无瑕剑纪兄和凌风剑莫兄最强,他俩都败了,我就算是畏惧萧月楼也理所当然。”
柳绿似笑非笑道:“可他现在只有一柄木剑,在座的每一位的武器都远比木剑锋利,如果木剑被毁,一个剑客一旦没有了剑——”
吴海的神色已兴奋起来,截口道:“剑客若是没有剑,自然如猛兽缺了爪牙!”
柳绿道:“那你现在还害怕么?”
吴海大笑道:“谁害怕谁就是孙子!”
一直沉默的徐来忽然道:“一刻钟就要到了!”
顿时,大厅里变得安静起来。
每一个江湖人都屏住了呼吸。
楼上的人群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第四十二章:萧萧秋风,月满西楼(三)
苏禾的房间里。
萧月楼正在仔细地打量铜镜里的那个人。
其肩的长发被削去近半,凌乱地罩在头皮上,有几缕从前额搭下来,那一双深邃的眸子几乎完全被遮住。
挺直的鼻梁下,青黑色的胡茬已经被刮光,露出不薄不厚的嘴唇,以及光洁的下巴。
苏禾的手法很不错,萧月楼已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苏禾正站在一旁,看着萧月楼的侧脸,恍惚中,又似回到了初见萧月楼的那一天。
一样的乱发。
一样的脸。
可能唯一的差别就是武器不一样了。
那次是剑,真正的剑。
这次虽然也是剑,但却是一块木头。
不,还有差别!
苏禾忽然道:“要是穿上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再披上一件血红的披风,就跟上次见你时一样了。”
萧月楼身躯微震,转过头来,道:“上次?看来我们真的见过,难怪我这次一见你就有一种亲切感,只是我怎么不记得我们见过呢?”
苏禾神色微变,暗道自己说漏嘴了。
苏禾沉吟道:“现在可不是探究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一刻钟时间即将过去,你也已理了发,修了面,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萧月楼淡淡道:“等。”
饶是苏禾一向淡然,这下也不禁有些惊愕,道:“等?”
萧月楼道:“等他们自己闯进来。”
苏禾道:“那可是几十名江湖人,他们若是闯进来,我们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绝对活不了了。”
萧月楼忽然沉声道:“有我在,你绝对死不了。”
“哦?”
“他们的目标并不是你。”
“不是我?那是——”
苏禾已将目光看向了萧月楼。
萧月楼轻笑道:“不错,就是我。”
苏禾眸子一转,道:“这么说来,是你连累了我?”
萧月楼叹道:“是的。”
苏禾又道:“既然他们的目标不是我,那我是不是已安全了?”
萧月楼道:“应该是的。”
苏禾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
萧月楼道:“你哪儿也不能去。”
苏禾道:“什么意思?”
萧月楼道:“意思就是你现在必须呆在我身边,不然——”
他的眸子微冷,后面的话他已说不下去。
夜还很长,一旦苏禾离开他超过三丈远,他将会再次入魔!
到了那时,萧月楼不敢去想会发生什么。
苏禾道:“这么说来,你是一定要我卷进你们江湖人的恩怨里了?”
萧月楼语气微软,道:“对不住了。”
“江湖人竟也会道歉?”
苏禾神色惊异,忽地道:“那我现在该做点什么?”
萧月楼完全没想到苏禾竟一点抗拒都没有,就答应了他。
萧月楼立刻道:“你现在就可以走到院子里去,不过我建议你搬一张椅子去坐着,顺便带一壶茶水。”
苏禾面色古怪道:“这么说来,我会在院子里呆很长时间?”
但她并没有再看到萧月楼。
萧月楼忽然间从她眼前消失了。
就像鬼魅一般!
很快,一刻钟时间已到!
苏禾正呆在院子里,她果然坐在了一张椅子上,椅子旁还摆了一个小凳。
小凳上不只有一壶茶水,还有一盘糕点。
她已开始优雅地喝起茶水来。
大厅里。
段如龙沉声道:“时间已到,那苏禾还是没有出现,我们该怎么办?”
柳绿瞧了一眼徐来、吴海两人,道:“再等等?”
吴海立刻道:“那就再等等。”
徐来皱眉道:“这苏禾还从未见过客人,有所畏怯也是应该的,我们不妨就再等上一等。”
其余江湖人互望一眼,目中光芒闪动间,皆是点了点头。
很快,又是一刻钟过去了。
柳绿道:“还要再等吗?”
吴海咬牙道:“不等了,再等那人说不定就跑了!”
他霍然站了起来,一把拿起青翎剑,就往外走去。
刚走几步,吴海忽地顿住,回头望着二楼道:“你,下来,带路!”
一群莺莺燕燕立刻怜悯地看着阿莫。
花艳红已撇过了头,有些心酸,这苏禾终究还是胡来了。
阿莫尽力使自己保持镇定,走下楼来,在这群浩浩荡荡的江湖人面前带路。
夜风还在吹拂。
明月已遁入了一片云雾里。
夜空有些阴沉。
从主厅出来,沿东北方向走了有半刻钟时间后,阿莫忽然停了下来。
徐来立刻看向前方,朦胧的月色下,一堵围墙里,一间房子静静矗立。
月色下,围墙的颜色惨白惨白的。
在围墙下,有一道小门。
现在这道小门正开启着。
从小门里看进去,隐约见到一道人影正坐着。
阿莫忽然狂呼:“小——”
可他刚呼喊出一个字,就已被柳绿一掌拍昏了过去。
柳绿面色凝重,低声道:“你们都看到了?”
“那是个女人。”
所有人都点头。
柳绿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坐在那里?”
吴海道:“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柳绿哼道:“她是在等我们!”
徐来道:“一个寻常女子居然敢等我们,这一定是萧月楼的意思,萧月楼果然在这里!”
段如龙道:“但我们并没看见萧月楼。”
柳绿已握紧了细雨刀,道:“萧月楼肯定已察觉到我们了,自然不会让我们看见的,诸位,小心了。”
所有人立刻凝神静气,手都已搭在武器上,随时准备出击。
他们没有忘记萧月楼的身份,行动极为小心,轻悄悄地朝围墙靠近。
三十六名江湖人已靠在了围墙上。
柳绿离那道小门很近,悄悄伸出头,从仅可容一人通过的小门望了进去,就看到了苏禾所在的小院子。
仔细地将能看到的都扫了几眼过后,柳绿回过头来,望了另一边的徐来一眼,微微摇头。
徐来眨了眨眼,瞬间就领会了柳绿的意思。
还是没见到萧月楼!
那萧月楼到底藏在何处?
而且这道门实在太小了,根本不适合他们从小门处进去。
徐来忽然向上望了一眼。
柳绿立刻点头,手势往上一打。
一个江湖人脚下轻跺,人已拔地而起。
这围墙并不高,他很快就已来到围墙上。
他当即猫着腰,往院子里看去。
那个女人正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一块糕点,一手拿着一只茶杯。
然后——
他顿觉后背一凉,刚想回头,就有一柄剑已搭在他的脖子上!
剑刃寒冷,锋锐无比。
这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剑的主人又是谁?
他的神色已变得惊恐起来。
他蓦地狂吼:“萧——”
第四十三章:萧萧秋风,月满西楼(四)
可他刚吼出一个字,就感觉眼前似有一道鬼影闪过,然后头部就遭到了重击。
意识顿时模糊起来,脚下再也站立不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砰——
他已倒在这群江湖人的身后。
三十五名江湖人顿时面面相觑。
太快了!
快的他们都没听到任何打斗声,这人便已倒了下来,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聂峰弯腰去探鼻息,神色有些缓和,冲其他人点了点头。
柳绿眼珠一转,忽然低声道:“看来这萧月楼定然守在围墙上,一个人上去太危险,得多几个人!”
他一说完,立刻就有九名江湖人从地上掠起。
这九人皆是轻功好手,眨眼间就已站在了围墙上。
他们互相紧挨着,谨慎地往院子里看去。
朦胧的月色下,那个女人仍坐在椅子上,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刚才的异动,还在静静地吃喝着。
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看到萧月楼的身影。
那萧月楼又在何处呢?
萧月楼正隐藏在黑暗中!
他近乎是粘在墙面上。
迷雾一般的月色照不到这里。
萧月楼现在就像黑夜里的一只幽灵,正准备择人而噬!
单薄的围墙上,这九人的脚尖已露了出来。
萧月楼正在看这些脚尖。
这些脚尖赫然在抖动,很轻微的抖动。
他们在害怕!
任谁这时没有看到萧月楼也会害怕的。
萧月楼忽然动了。
他的轻功实在太妙绝,正如幽灵一般往上飘动,他的身躯仿佛已变成了夏蝉的翅膀,轻灵无比。
但速度却又很快!
这九个人还在观察院子,除了听到女人小口咬着糕点的声音外,便只有轻拂的风声。
最左边那个人浑然不知他们心心念念地萧月楼正站在他的身旁。
风声中,萧月楼忽然抬起手,一指点了出去。
他的手指已精准地点在了这人的睡穴上。
这人立刻向后倒去。
其他人也终于发现了,纷纷侧头看去。
朦胧的月色中,他们只看到那人从围墙上倒下。
砰——
那人已倒在地上。
听着这沉重的声响,八人眼中已露出惊骇之色。
然后,这八人先后察觉到自己耳后的翳风穴一痛,一股倦意汹涌地侵袭着脑子。
砰砰砰……
这八人眼睛闭上的一刹那,人已失重般往后倒去。
现在,地上已躺了十个人。
剩余人的脸色皆凝重无比。
九个人一起上去,结果竟跟先前一模一样。
连一点打斗都没有,就倒了下来。
这萧月楼莫不是一个鬼魂?
柳绿的脸色很阴沉,他握紧细雨刀,望了两名顶尖剑客一眼。
徐来、吴海二人皆是点了点头。
“我也上去!”
聂峰与段如龙几乎同时道。
柳绿望了其余人一眼,压低声音道:“我们四人先上去,你们实力相对较低,就在这里等候!”
“好!”
风声如在呜咽。
夜色暗沉。
柳绿等五人联袂而起,站立在围墙上。
院子里,苏禾正在喝茶。
柳绿扫了一眼院子,忽然哼声道:“萧月楼,我知道你在这里,还不现身?”
迷雾一般的月色下,只响起了苏禾的声音。
苏禾轻笑一声,道:“这是苏禾的小院,这里只有苏禾,哪里还有什么萧月楼?”
柳绿冷冷道:“你胆子倒不小,竟敢搭我的话?”
苏禾道:“我为什么不敢搭你的话?你若不乐意,大可以下来杀了我,反正你们江湖人打打杀杀惯了,杀我一个寻常女子不是手到擒来?”
从苏禾答应了萧月楼的要求开始,她就已明白自己已和萧月楼站在了一条船上。
她虽然不知道萧月楼究竟要做什么,但她已决定要助萧月楼一臂之力。
柳绿眉头已皱起,冷冷道:“你在逼我进这院子?你真的对萧月楼这么自信?”
苏禾眉眼已弯成了弦月,她在笑,她笑着道:“那你不妨进来呀?”
柳绿不为所动,仍站在围墙上。
他什么时候被一个女人这样调侃过?
而且还是一个普通女人!
他虽然已怒极,但脑子却清醒无比。
在他的眼里,这小院因为那看不见的萧月楼的存在,已变成了一处龙潭虎穴!
如无把握,柳绿绝不会贸然跳下去。
哗啦啦……
聂峰腰间的铁链在发出响声,他已取下背后的大铁锤,他忽然道:“好一个狂妄的女人,峰爷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说着,聂峰已从围墙上跳了下去。
“不可——”
围墙上的四人顿时出声阻止,但根本没有叫住聂峰。
聂峰带着他的大铁锤,坠入了下方的黑暗中。
哼——
突然,聂峰的闷哼声响起。
“聂峰!”
“大铁锤!”
围墙上的四人面色微变,立时呼喊,但并没有再听到聂峰的声音。
很显然,聂峰已遭到了萧月楼的攻击!
苏禾看不清那围墙下的黑暗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但那跳下来的人影久久不出现,她便已明白了。
苏禾道:“我这院子里莫不是有鬼?那么大一个活人跳下来怎么不见了?”
这院子里当然有鬼!
一个叫萧月楼的鬼魂!
柳绿已握紧了拳头。
段如龙忽然道:“有一件事我们不该忽视的。”
柳绿道:“哪件事?”
段如龙道:“这萧月楼可是一名战绩彪炳的杀手,这黑夜正适合他,我们实在不该一个一个地冲下去的,那样只会被他逐一击破!”
柳绿道:“所以我们该一起下去?”
这两人并没有压低声音,他们的对话正好能被苏禾听见,苏禾的眼中已有了忧色。
她不知道萧月楼有多厉害,但却知道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
苏禾忍不住道:“这里有没有萧月楼我并不知道,但从你们的言语里我知道这萧月楼定然已让你们害怕至极。”
段如龙正色道:“姑娘,我们不是害怕,只是有些忌惮而已,如果不是因为这黑夜,我一枪就可以点碎他的头颅!”
苏禾蹙眉道:“哼,还说我狂妄,我看你才是最狂妄的那一个。”
柳绿道:“段兄别听这女人的,她在激怒你。”
段如龙傲然道:“我段如龙岂会被区区一个女人激怒?”
徐来终于出声了,道:“无论如何,今夜我们是非见这萧月楼不可,我认为段兄的话很有道理,我们就一起下去!”
“好!”
紫光剑已泛起了紫色的光芒。
青翎剑已泛起了青色的光芒。
细雨刀在闪烁着寒光。
红缨枪的枪尖也已染上了血色。
砰——
四人近乎同时跃起,也近乎同时落地。
一落地,四人互相靠着,神色警惕地观察着小院。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萧月楼的突袭。
除了夜风外,便只有苏禾的呼吸声。
这萧月楼到底在哪里?
他为什么不出手?
四人额头已渗出冷汗。
苏禾忽然娇笑道:“怎么样?我说了吧,这里根本就没有你们要找的萧月楼。”
柳绿忽然身形一闪,人已出现苏禾的身旁,手中细雨刀已架在了苏禾的脖子上,冷冷道:“你再敢乱说一句,我立刻杀了你!”
苏禾神色淡然,并无惧怕,只是道:“怎地?恼羞成怒了?”
徐来断喝一声:“柳兄弟,不可——”
吴海苦笑道:“柳兄,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不能杀她,你若杀了她,又与那萧月楼有何不同?”
段如龙长枪紧握,欲言又止。
苏禾神色古怪道:“看来还有两个冷静一点的人——”
“闭嘴!”
柳绿寒声道:“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隐晦中,柳绿冲徐来、吴海两人眨了眨眼。
徐来与吴海立刻会意,沉默下来。
他俩已明白柳绿的意思。
眼下萧月楼隐在暗处,柳绿这是要逼他现身。
如果萧月楼真的与苏禾关系匪浅的话,是绝不会看着苏禾命丧刀下的。
苏禾也不知是不信,还是已看淡生死,闻言道:“你真是废话太多,我要是你,一定已经动手了。”
桀桀桀……
柳绿在狞笑。
第四十四章:萧萧秋风,月满西楼(五)
柳绿狞笑着盯着苏禾,苏禾也正在看着他。
苏禾的杏眼里毫无惧怕。
柳绿心里已升起疑惑。
这女人莫非真的对萧月楼很自信?
自信到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她明明那么普通,又是从哪儿来的这股自信啊?
柳绿很不喜欢这个女人眼里的自信光芒。
他忽然道:“可惜了,这么秀美的脖颈就要被我的细雨刀划出一道口子,当鲜血喷出的那一刹,在这莹白肌肤的衬托下,将会红的更鲜艳,只可惜,这等美景,你怕是看不到了。”
柳绿的手轻移,细雨刀的刀锋已在苏禾的脖子上轻轻地摩擦着。
细雨刀的刀锋很寒冷。
苏禾已感觉到了。
她的娇躯在轻颤,但她仍高昂着头颅,眼睛不屑地盯着柳绿。
柳绿狞笑声不止,手已扬起,细雨刀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寒光。
寒光已落向苏禾的脖子,苏禾已闭上了眼睛。
当苏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到一缕头发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她抬手拿住那缕头发,发现是她自己的。
苏禾忽然笑了起来,道:“你果然不敢杀我。”
柳绿正站在一旁,细雨刀被他握在手里,闻言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你以为仅靠几句话就能将我激怒?你却不知我根本没将你放在眼里。”
苏禾道:“我已明白,看来你的算盘落空了。”
柳绿的手已垂了下来,道:“确实落空了,看来你在萧月楼的心里一点都不重要,在刚才那般惊险的情况下,他都不现身。”
苏禾淡淡道:“我和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他当然不会为了我而现身。”
徐来长长叹息一声,道:“看来今夜这萧月楼如果不主动现身,我们是不可能见到他了。”
他望向周围的黑暗里,他知道萧月楼一定就隐藏在其中,但他却不敢冲进去。
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他若贸然冲进去,无异于是把自己置身于险境中。
段如龙忽然道:“那我就来逼他现身!”
“你想干什么?”
段如龙道:“我要杀了这女人。”
柳绿皱眉道:“这招我已经用了,你也看见了,并没作用。”
“我是看见了。”
段如龙冷冷道:“我只看见你并不想杀了她,你出刀的时候连一点杀气都没有,那萧月楼是顶尖杀手,又怎会感觉不到?”
苏禾默不作声,脸色已变了。
徐来神色变得复杂起来,道:“如果真如她所说,萧月楼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岂不是错杀了?”
段如龙紧握红缨枪,沉声道:“如果错杀了,还请你亲手将我解决,就当我一命偿一命!”
吴海苦涩道:“你本不必如此。”
“几位应该都清楚我们追踪萧月楼已耗费了太多时间和精力,如今知道他就在周围,我是无论如何也要逼他现身的!
通州城那八十条人命值得我舍生一搏!
你们不必伤感,我辈江湖人只讲江湖道义,如果我判断错误,就让我下地狱,十八年后,我段如龙又会是一条好汉!”
朦胧的月色下,段如龙的身躯已挺得跟他手里的红缨枪一样直!
柳绿神色动容,忽然抱拳道:“段兄,我柳某生平很少服人,但今夜,我不得不服!你放心,如果今夜见不到萧月楼,以后见到他时,我必会一刀斩下他的头颅!”
“请!”
柳绿、徐来、吴海三人已退开几步。
现在,段如龙正面对苏禾。
段如龙神色沉重,抱了抱拳道:“姑娘,对不住了!”
苏禾苦笑一声:“你动手吧!”
眼下的情况,她好像说什么都已无意义。
这段如龙倒是一个铁血汉子,言辞铿锵。
段如龙已屏住呼吸,眸子森冷,一股恐怖的杀气从周身散发出来。
这杀气如利剑,逼迫的苏禾微眯着双眼。
呼——
段如龙已抬起红缨枪,刺了出去。
哪怕苏禾只是一个普通人,毫无实力,但他这一挺枪直刺,仍是用尽了全力。
枪出如龙!
电光石火间,红缨枪尖利的枪尖已来到苏禾的面前。
徐来等三人已不想去看。
他们已知道这个距离就算萧月楼真的现身也来不及了。
都只道这个女人即将香消玉殒。
都只道段如龙即将因为错杀普通人而要偿命了!
咔——
霎时。
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那红缨枪的枪头竟然断掉了!
一道人影鬼魅般出现在苏禾的面前,一只手提着一柄剑,一只手正握着没有枪头的红缨枪。
夜风吹拂,那缕缕红缨正在这只手边飘荡。
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松,继而面色凝重。
这人好快的身法,好犀利的剑法!
没有人看清他从何而来,也没人看清他的剑什么时候挥出。
但精铁所铸的红缨枪枪头却已断了。
“萧月楼!”
四人异口同声道。
每个人都已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头乱发的年轻人。
“我说过,你不会死,绝不会!”
萧月楼声音很轻,但手指已摊开成掌,只一震,段如龙便觉一股巨力从红缨枪上传来,他险些握不住长枪。
那股巨力从他的手掌灌进手臂,再到胸口。
蹬蹬蹬……
他整个人竟已不由自主地倒退。
一连倒退了八步,才堪堪卸去那股巨力。
这萧月楼——好强的内力!
段如龙已皱起了眉头。
苏禾长呼一口气,道:“我还以为刚才真的会被一枪捅死,没想到你这人倒还挺讲信用。”
萧月楼淡淡一笑,道:“现在你不妨继续喝喝茶,吃点糕点,让我先解决这件事情。”
苏禾点了点头,果然开始喝起茶来。
柳绿握着细雨刀,紧紧盯着萧月楼,道:“萧月楼,你总算现身了。”
萧月楼道:“是啊,我总算现身了。”
柳绿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你找的好辛苦?”
萧月楼淡漠道:“我知道。”
柳绿道:“那你可有话说?”
萧月楼道:“我说了你会信吗?”
柳绿哼道:“不信。”
萧月楼道:“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我——”
柳绿声音一滞。
徐来忽然道:“我信。”
萧月楼面色有些古怪,道:“你真的信?”
徐来道:“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我一定会相信,在刚才,那十个人本应该死在你手里,但你却放过了他们,我不信你会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萧月楼道:“既然如此,你听好,通州城那些人都是死在我手里的。”
徐来已沉默。
萧月楼又道:“但事情的起因并不在我。”
吴海道:“无论起因是什么,但你手中沾了七十多名普通人的鲜血却是事实。”
“不错。”
萧月楼声音低沉,道:“在这件事上,我已违背了江湖道义,我自知该死。”
柳绿冷哼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逃?”
萧月楼道:“我不是逃,我只是要去洛阳找点燃这件事的导火索的那个人。”
“找到他又如何?”
“自然是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然后呢?”
“然后不用你们动手,我自会以命偿命!”
迷雾一般的月色下。
萧月楼长身而立,一头乱发在轻舞,露出来的深邃眸子里的光芒迫人。
柳绿凝眉道:“你这是变相在求我们放过你?”
萧月楼哈哈一笑,道:“你哪知耳朵听出来的?我分明是在跟你们陈述,你们的实力还算不错,但远不是我的对手,我只是不希望你们惨死在这里。”
柳绿眸子一闪,道:“你很狂。”
萧月楼没有说话,但他已抬起了手。
他的手里有一柄剑,木剑!
一看到这柄剑,四人都是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就在刚才,就是这柄木剑将精铁所铸的枪头斩断!
区区木头,怎可比的过精铁?
这只能说明萧月楼的内力已经强到了一个他们不敢想象的境界。
而且这境界是他们四人目前还没达到的!
徐来面容沉静,道:“我该怎么才能相信你?”
第四十五章:第二刺
是啊,他该怎么才能相信萧月楼所说的是真的?
这些时日里,他们为了找寻萧月楼的踪迹,近乎是不眠不休。
如今总算找到了,可他们却不敢贸然动手。
这萧月楼简直强的可怕。
既有鬼魅一般的身法,又有快逾闪电般的剑法。
这里的四个人每一个人心里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但若就这么放过萧月楼,心里多少都有些不甘的。
萧月楼道:“那就打上一场吧。”
是的,也就只有真正的斗一次,才是当下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四人都有些意动。
江湖争斗,不死不休!
若他们赢了,根本不必让萧月楼去洛阳,直接就地格杀!
若他们输了——
输就是死!
死人自然是不能阻止萧月楼的!
柳绿望了徐来和吴海两人一眼,忽然道:“我虽然很想与他的剑法一较高下,但我知道你俩更想,因为你们都是剑客!”
毫无疑问,这两人与萧月楼都是当世江湖中的顶尖剑客。
剑客遇上剑客,无异于针尖对上麦芒。
究竟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利,自然要斗过才知道!
只是,这两人谁会率先出战呢?
吴海忽然出声道:“徐兄,过往的切磋里,你的七七四十九路疾风扫落叶剑法总是胜我半筹,这次就你上吧,如果……”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徐来沉声接口道:“如果我不幸败了,你会如何?”
吴海咬了咬牙道:“我会去洛阳!”
柳绿却是冷笑道:“如果你不幸败了,我还是不会相信萧月楼说的任何一个字,除非我的细雨刀也败了。”
萧月楼忽然道:“我看你们不如一起上吧,夜已深,该歇息去了。”
四人瞳孔微震,脸现异色。
完全被萧月楼这句话给震惊了。
谁也没想到萧月楼竟如此狂傲。
“我们本想以江湖道义对你,但你竟这么狂,这可是你自找的!”
柳绿冷笑着,将细雨刀握的更紧,右脚迈出半步,腰身微微一沉,随时准备出手。
徐来道:“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是杀手,论起暗杀来,你是当之无愧的王者,但现在你已不能再回到黑暗中,居然还要我们一起上,这无异于求死!”
萧月楼道:“不用再废话了,直接动手吧!”
“就在这里?”
“就在此地!”
“就在这位姑娘面前不足两尺的地方?”
“两尺距离已经足够了,不会伤到她的!”
夜风吹起萧月楼的乱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满是自信的光芒!
四人互望一眼,皆是一点头。
霎时。
招式齐出!
细雨刀泛着寒光,砍向萧月楼的脖子。
紫光剑紫芒璀璨,刺向萧月楼的右臂。
青翎剑青光夺目,削向萧月楼的小腹。
红缨枪虽没了枪头,被段如龙当做棍子扫出,风声呼呼间,已扫向萧月楼的双腿。
这四人甫一出招,竟已瞄准了萧月楼的全身!
而且都是竭尽全力,快如闪电!
萧月楼不能后退,只能硬悍!
忽然间,迷雾一般的月色就像消失了。
细雨刀、紫光剑、青翎剑三把武器上的光芒也像消失了。
天地间已只剩下了一道幽光。
幽光如水,一闪而逝!
然后,迷雾一般的月色再现。
但那三把武器上的光芒却已不见了。
与此同时,夜风忽然消失。
天地间已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可以听见几道不同的呼吸声。
苏禾咬着半块糕点站了起来,挪开几步,看向眼前这五个动也不动的江湖人。
结束了?
这场战斗似乎已经结束了。
苏禾忍不住扯了扯萧月楼的袖子,问道:“你输了?”
萧月楼忽然动了,他将木剑重新背在身后,道:“我赢了。”
怎么可能?
苏禾的眼眸里满是不信,向那还保持着出招姿势的四人看去。
只见这四人握着武器的手正在发抖,眼眸里满是惊骇之色。
“你怎么做到的?”
苏禾的眸子里泛起异彩,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好像不能用在萧月楼的身上。
因为从场上的情况来看,萧月楼已经赢了!
他居然胜过了这四个同时出手的江湖人!
萧月楼并不答话,走了过去,出手如风,手指在四人的胸膛上疾点两下。
呼……
四人的手已垂落下来,正在急促地呼吸,眼睛却紧紧盯着萧月楼背后的木剑。
木头削成的剑很普通。
但到了这个人的手里,却一点也不普通!
这四人都看到了刚才的那道幽光。
在不足半个呼吸的时间里,这道幽光的光芒不只盖过了刀与剑的光芒,更是盖过了月色!
它实在太快了!
如惊鸿乍现!
在它消失的时候,四人的胸膛都被木剑点中了穴位。
这萧月楼的出手之快,认穴之准,完全已超出了四人的想象。
而且他还是以剑点穴,仍能精准地把握好力道,只让四人的气血被阻塞住!
但凡是他再多用一分力……
四人已不敢再想下去。
吴海一脸骇然,道:“好快的剑!好稳的手!我败了!”
“我也败了!”
段如龙低下了头,手在摩擦枪身,心酸无比。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萧月楼的实力竟如此可怕,想起这一路走来时,自己说过的那些豪言壮语,他顿觉惭愧无比。
徐来叹息道:“现今的江湖里,只有李秋柏能与你一较长短了。”
唉。
又是一声叹息,徐来继续道:“可是,你怎么偏偏会犯下那场巨案呢!”
言语里尽是惋惜。
柳绿收刀入鞘,深深望了萧月楼一眼,道:“记住你说的,我会在洛阳等你!”
“我们也会!”
四人微一抱拳,同时转身就走。
“等一等!”
萧月楼忽然出声叫住四人。
四人疑惑着回头。
萧月楼道:“你们就这么走了?”
“?”
萧月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我是个杀手,从不免费出手。”
四人愕然,旋即又笑又气。
呼呼呼——
四人俱是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丢了过去。
然后这才走到黑暗中找到还在昏睡的聂峰,将其带了出去。
“带上他们,我们去洛阳!”
回到围墙下,柳绿冷冷说了句。
有人不解,小声道:“那萧月楼——”
柳绿眼睛一瞥,那人顿觉一股杀机扑面而来,再也不敢说话,扶起一个人就走。
很快,这三十六名江湖人俱已消失在倚红偎翠阁。
房间里。
烛火摇曳。
萧月楼倚门而立,苏禾正坐在桌子旁,将四只钱袋一一打开,倒在了桌子上。
苏禾眉毛一挑,道:“这几个江湖人竟这么穷?”
桌上只有零零散散地碎银,最贵重的竟然是一锭一百两的银子,连一张银票也没有。
萧月楼道:“江湖人本就很穷,不然又哪会有那么多人去当土匪?”
苏禾讶然道:“不对呀,这群江湖人足有三十多人,却只闯进来四五人,按理来说,这四五人的武功应该是极好的。
武功好的江湖人也应该是极为有名的,既是有名的江湖人,身上怎么也不可能只有这点银子。”
萧月楼道:“也许他们的钱财已拿去做了其他事。”
苏禾追问道:“什么事?”
萧月楼道:“你忘了那场大雨了?”
苏禾的脸色一僵,她又怎么会忘了那一连不停下了七天的大雨呢?
如果不是那场大雨,苏府又怎会没落?她又怎会进入倚红偎翠阁?
烛火还在摇曳。
萧月楼望着已僵坐了许久的苏禾,忽然道:“夜已很深了,你该歇息了。”
苏禾回过神来,道:“那你呢?”
萧月楼道:“我当然也要歇息。”
苏禾的脸色忽然变红了,轻声道:“在这里?”
“在这里!”
“可这里是我的闺房。”
“我不睡床。”
“你——”
啪嗒——
烛火已灭。
夜深人静!
第四十六章:离开
花艳红是一个极善于保养自己的女人。
不然以她四十岁的年纪不应该有少女一般嫩滑的肌肤。
她的眸子也像少女一样灵动,其内水汪汪的。
她的眼角连一丝鱼纹都没有。
可当清晨来临时,她一睁眼就觉得眼睛很酸痛。
匆匆走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那张秀美的面容,她忽然间尖叫起来。
她双手捂住脸颊,泪水已从眼里滑落。
眼泪从两道鱼纹上滑落。
花艳红已泣不成声。
她实在不该熬夜的。
昨夜那群江湖人的到来,令她睡得很晚。
虽然最终还是入睡了,但却睡的极不安稳,中途起码惊醒了有五次!
笃笃笃……
花艳红还在伤心落泪,敲门声忽然响起。
“谁?”
“红姐,是我,若依!”
“进来。”
花艳红一抹眼睛,脸色已变得严肃起来。
无论她现在有多伤感,都不会在手下人面前表现出来。
门已开启。
花艳红已看到了倚红偎翠阁的头牌水若依。
虽是清晨,微有些冷意,这妮子仍穿的十分清凉。
裸露在外的一大片肌肤白的就像在发光。
随着她的扭动,盈盈一握的小腰就像纤细的柳枝在被清风吹拂一样。
然后她就看到了水若依的半张脸有些肿,其上赫然有一道掌印!
“你的脸?谁打的?”
花艳红的眉头已皱起,俏脸上隐现怒意。
水若依可是她亲手培养出的头牌,亦是她的一株最大的摇钱树。
现在这妮子被人打成这样,起码得有三天不能接客。
三天啊!
又得损失一大笔银子!
花艳红有些心痛。
水若依扭着腰走到近前,亲昵地抱着花艳红的腰肢,一脸凄然,让人又怜又爱。
“苏禾,是苏禾!昨晚见她回转,本想安慰她几句,可她——她竟不由分说就打了我一巴掌,红姐……红姐你要为我做主啊。”
“苏禾?又是苏禾!”
花艳红气的柳眉倒竖,昨夜就是因为苏禾,才导致阁里的客人全都跑掉,她居然还敢打头牌水若依!
花艳红已气的娇躯在轻颤。
水若依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欢喜无比。
哼,臭婊子,昨夜那么神气,今天就让红姐好好治治你!
你不是还带回来一个男人么?
红姐若是见了,定然会将你赶出倚红偎翠阁!
届时,我这头牌之名便再也没人可以动摇!
“你先用我这雪肤膏擦一擦,我这就去找她算账!”
花艳红抽开娇躯,便往门外走去。
昨夜的事她记得很清楚,那群江湖人并没有带走苏禾。
横行无忌的江湖人为何不带走苏禾?
那只能说明他们看不上苏禾!
苏禾自然也就和那群江湖人不会有任何关系了。
这样一来,以她花艳红的手段,苏禾还不是只有任她搓圆捏扁!
花艳红一走,水若依就咯咯娇笑起来。
小小苏禾,不过是没落的苏府里的大小姐,又怎会是她这个混迹红尘多年的人的对手?
砰——
水若依刚抹到一半,房门便突然打开。
她一回头,就看到了怒气冲冲的花艳红。
“这么快?”
水若依的小嘴张开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自己看。”
花艳红冷着脸,甩过来一张纸笺。
水若依不明所以,捡起纸笺一看,神色忽然变得十分精彩起来。
一会儿怒,一会儿恨,最后皆化作了满眼的欢欣。
但当她抬起头时,脸色已变得通红,目中也涌出怒意来。
“她竟敢逃走?胆子真不小。”
“她确实胆子不小,我低估了她,能独自苦苦支撑苏府十年的人又怎会轻易认命?”
“守门人没拦住他?”
“哼,他怎么拦?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倒栽葱似的呆在花丛里,这女人身边有一个高手。”
“高手?”
水若依一愣,旋即想到了那个有着一双血眸的男人。
就是因为他,自己才无故被震飞出去。
“红姐,难道就任由这婊子就这么逃走?”
“还能怎么办?江湖人惹不得的。”
花艳红叹息一声,忽又道:“若依,你的脸必须尽快好起来,这一夜里,阁里的损失太多了。”
“好的红姐,你放心,我保证两天后就能接客!”
水若依从花艳红的屋子离开,一路上神采飞扬。
那苏禾没有受到红姐的折磨,让她微有些遗憾。
不过,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只要苏禾不在倚红偎翠阁,那阁里的头牌就只会是她!
……
……
苏州城内,一辆马车正在人群中缓慢前行。
驾车的阿莫一脸的喜意,不时回头望着车帘。
车厢内。
一头如云秀发已扎成一道马尾,穿着一袭紫衣的苏禾正端坐着。
她那双灵动的眸子正在看着坐在对面的萧月楼。
这个江湖人正斜靠着车厢,双手抱着屈膝的一条腿,乱发下的眼睛正盯着晃动的车帘。
这一幕,让她觉得很不羁。
她已瞧得入了神。
丝毫未发觉萧月楼已转过了头。
当那双深邃的眸子对上她的眼睛的时候,她才被惊醒。
苏禾立刻移开眼睛,白皙的脸颊上已爬上了两片红霞。
她本不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女人。
但她从没像刚才那样凝神看过一个男人。
当对上这个男人的眼眸的那一刻,她的心便噗通直跳,跳得很厉害。
现在,已变成她在看着那些晃动的车帘了。
车帘上的珠子撞击着,发出叮叮叮的乱响声。
就好像她此刻的心跳声。
然后,苏禾那晶莹的耳垂也变红了,粉红粉红的。
她知道萧月楼还在盯着她。
她能感觉到萧月楼的目光还在她的身上。
还在她的耳垂上!
她已感觉到耳垂在发热!
这人难道不知道一直盯着人看是很不礼貌的么?
苏禾忍不住回过头,瞪眼望过去。
哪知在她回头的瞬间,萧月楼已转过了头。
这人——
苏禾忽然咬了咬牙。
但也就咬了咬牙,什么话也没说。
萧月楼看着车帘,头也不回地道:“你好像很不喜欢倚红偎翠阁。”
苏禾撇嘴道:“我为什么要喜欢青楼?”
萧月楼道:“所以你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的请求?”
苏禾道:“只要能离开青楼,我去哪里都可以,再说了,你要去的可是洛阳,花都洛阳天下闻名,又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赏花的?”
萧月楼道:“难道你就没想过,在我身边会有多危险?”
苏禾道:“这还用想?昨夜不是瞧见了么?更何况听起来你是在请求,但我又怎会不知我根本没有选择?”
萧月楼道:“你好像确实没得选择。”
苏禾道:“你真的已决定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后,就以命偿命?”
萧月楼霍然回头,神色郑重地道:“不错。”
苏禾皱眉道:“那不过是一群普通人,你又何必这么做?”
萧月楼笑了笑,道:“普通人也是人,我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却因我而死,我唯有一死,方能谢罪。”
“你们江湖人真的将生死看得这么淡?你就没有想过生你的爹娘?”
萧月楼神色黯然,道:“我没有爹娘。”
“对不起。”
苏禾身躯微震,有些同情。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他们虽然生了我,但我却从没见过他们,我连他们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萧月楼神色淡然。
苏禾道:“那你……就没想过去找他们?”
“怎么找?什么线索都没有。”
“你不是姓萧么?这便是一条线索。”
“呵……萧这个姓,是我师傅取的。”
“你还有师傅?是你师傅把你养大的?”
“是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命偿命后,你的师傅该有多伤心?”
“你可能不知道,在他知道我杀了那么多普通人后,他也要我死!”
“呃——”
第四十七章:吃味
正午。
百事通正站在苏州城里的长街上,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浑然没想到那群江湖人居然已经离开了苏州城。
没有任何音讯,就在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牡丹仙子站在他的身旁,忽然嗤笑道:“你不是百事通么?难道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告而别?”
百事通眼角一抖,苦笑道:“事发突然,我又怎么会知道。”
牡丹仙子轻笑一声,道:“那你总该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摸了摸脸上那粒麻子,百事通眼神一闪,道:“现在还不知道,但等会儿就会有眉目了。”
他一说完就开始在长街上疾行起来。
他走的很快,行人一见到他那张丑陋的脸,立刻就闪开。
所以纵然人潮汹涌,百事通却没感觉到一点阻塞。
当他再次回到牡丹仙子的身旁时,他的眼中满是笑意。
牡丹仙子帷帽下的那双天蓝色眸子光芒一闪,道:“知道了?”
百事通搓着手,应声道:“知道了。”
“他们要去哪儿?”
“去哪儿倒不清楚,但他们却是往北边走的。”
“北边?那还不是和以前一样?那他们为何不等你?”
“也许,他们是遇到了急事。”
“什么急事?”
“咦,美人儿,你怎地变傻了?”
百事通眨了眨眼,道:“当下又会有什么事能让他们急着赶路呢?”
“你……你是说——”
牡丹仙子的娇躯微颤,声音拔高了几度:“他们可能发现了萧月楼的踪迹?”
百事通叉着腰,重重点头。
“走,我们跟上去!”
牡丹仙子已有些急切。
“美人儿,你也太着急了些,只要他们发现了萧月楼的踪迹,那萧月楼便再也逃不掉,不过那萧月楼可是顶尖杀手,他们要想找到萧月楼还得费不少功夫。”
“哼,我已等不及要见到萧月楼了,晚一刻也不行!”
……
当百事通雇来的马车驶离苏州城时,一群黑衣人便来到了苏州城。
这群黑衣人个个佩刀带剑,神色冷酷,背挺得笔直,健步如飞。
长街上的行人已看得呆了。
不过他们看的并不是这群黑衣人,而是这群黑衣人中的一道粉色人影。
那实在是一个极为妖娆的女人。
眉目如画,面若桃花,纤腰下,粉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而摆动,一双又白又直的长腿若隐若现。
教人一看,便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可行人只看到了这女人的身材和美貌,却看不到她眼里的那丝忧愁。
但鹰眼却已看到了。
鹰眼脚步放慢,走在云菲菲的身边,轻声道:“你大可不必担忧他。”
云菲菲道:“你也知道几乎有半个江湖中的人在追杀他,我怎能不担忧?这么久了都没有他的消息,那些江湖人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他?他是不是已经——”
鹰眼打断道:“你这是关心则乱,你应该对他有信心。”
云菲菲苦涩道:“可我只要一想到有那么多人在找他,我……我便心乱如麻。”
鹰眼道:“你不要乱想,我现在就让他们去打探消息。”
鹰眼一挥手,立刻便有三名黑衣人隐入了人群中。
想要在苏州城里打探消息,最有效的无疑是进入茶馆酒楼这些进出人群密集的地方。
当这三名黑衣人一前一后回来时,每个人的眼中都有几分喜色。
倚红偎翠阁作为苏州城里最红火的青楼,昨夜涌入大批江湖人的事已在茶馆酒楼里传的沸沸扬扬。
这三名黑衣人只听了个大概便已回转。
当他们将这件事告知鹰眼后,鹰眼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欢喜。
那些好事者都以为倚红偎翠阁是得罪了江湖人。
但鹰眼第一时间便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近期内江湖人大批聚在一起都只为了追杀萧月楼,鹰眼绝不相信他们在这个时间段里会有闲暇去青楼里找乐子。
既然不是找乐子,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都这种时候了,萧月楼昨夜居然有可能在青楼?”
云菲菲蹙眉,面带薄怒。
“去问问便知。”
当这群黑衣人来到倚红偎翠阁门外时,虽还是白天,但已有很多客人进出倚红偎翠阁。
鹰眼道:“你们在外等着,我进去问问。”
他们可是天涯海阁的杀手,手上沾染过很多鲜血,身上总有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
虽然已经掩藏的极好,但还是不适合一起进倚红偎翠阁。
“我也去。”
“你也去?”
鹰眼愕然,望向了云菲菲,道:“你一个女人家进青楼干什么?”
“你干什么我当然也干什么。”
云菲菲已抬脚迈了进去。
大门内,摸着还在生疼的脑袋的守门人已瞪大了眼睛。
“又是江湖人!”
他嘀咕一句,立刻远远闪开。
他昨夜被一个江湖人震晕,今早又被那个江湖人给一掌拍得倒载在花丛里,现在脑袋还青痛不已。
现在又见到两个面色冰冷的江湖人跨进门来,他可不想又遭一回罪。
但眼尖的云菲菲一眼就发现了他,立刻喝道:“你,过来。”
守门人脸色一垮,僵硬地转过头,愣愣道:“您……是在叫我?”
“当然是你,快点,我有话问你。”
云菲菲神色有些不耐。
守门人吓得身体一哆嗦,立刻奔了回来。
“您问,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但请您千万别动手打人!”
云菲菲眼睛一瞪,道:“你只要好好回答,我怎会动手?快说,昨夜那群江湖人来倚红偎翠阁干什么?”
“找苏禾?”
“苏禾是谁?”
“苏禾当然是一个青楼里的姑娘。”
“他们为什么找苏禾?”
“这哪有什么为什么啊?男人进青楼不都是只有一种目的么。”
“少胡说,是不是想吃拳头?”
云菲菲秀眉一挑,粉拳扬了扬。
“这……我说的都是实话!”
守门人脸都快绿了,说话都有些大舌头。
“我再问你,这个叫苏禾的女人在哪儿?”
“走了。”
“什么?走了?那群江湖人带走了她?”
守门人揉着脑袋,支吾道:“那倒不是,是她昨夜带来的那个江湖人今早带她走了。”
“那个江湖人什么样子?”
云菲菲敏锐地把握住了线索,眼睛一亮的同时,心里却有些痛。
守门人面露苦涩,一指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鹰眼道:“大概跟您这位同伴一般高,比他要壮实一些,一头乱发……哦,还背了一把木剑。”
任谁被人要求回忆起殴打自己的人的样子时,心里都是很难受的。
守门人说完,脸色已有些羞红。
鹰眼听完后,立刻道:“果然是他!”
“我倒不希望是他,那么多江湖人在找他,他倒好,居然还有闲心逛青楼,这也就罢了,他竟然还带走了一个青楼女子!”
云菲菲又喜又怒,在磨着牙。
喜的是总算有了萧月楼的消息。
怒的却是都这种时候了,萧月楼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艰难。
不,也许只是因为他身边居然有一个青楼女子在陪着。
格……格……
听着眼前这女人的磨牙声,守门人一脸惊恐,瑟缩着后退,生怕这女人突然发作,拿他来撒气。
他可是听出味儿来了,这女人好像与那个江湖人关系匪浅,他可不想无辜被打。
但云菲菲现在一点想打人的意思都没有,她只想快点见到萧月楼。
也许,她更想去看看萧月楼带走的苏禾。
“走,追上去!”
云菲菲撂下一句话,便与鹰眼一前一后冲出门去。
守门人这才轻拍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又抹了抹额头,额头上全是冷汗!
第四十八章:青衣少年
傍晚。
一座小镇外。
一处枯井旁。
苏红樱正一脸地神气,月如钩在她的手中不断地翻转。
银白的刀身不时闪烁着幽幽地光芒。
她穿着崭新的红衣红鞋,短发下的眸子正盯着前方。
在她前方,有四个麻衣人正瑟缩着坐在地上,眼中满是恐惧。
他们的麻衣上有几道脚印,脸也有些肿,额角还有淤青。
他们想不到这个小丫头居然会回来。
更想不到他们四个人加在一起都不是这个小丫头的对手。
明明看起来娇弱无比的身躯,可她挥舞着拳头时又快又有力。
每个人挨了几拳几脚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然后他们就变老实了,再不敢反抗。
可当这个小丫头掏出来一把刀后,他们便害怕了。
刀还在她手里翻转,很有规律地在翻转,往左翻转三圈后,便往右翻转三圈,再往左……
这把弦月一样的银刀已经翻转了十几个来回了。
四个麻衣人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恐惧,眼圈已变红。
妈的,不就是骗走了她十几两银子么?
不至于这么折磨人吧?
而且……也不用亮刀吧!
难道为了区区十几两银子,她还准备要我们的命?
想到这一点,四个麻衣人颤栗的更加厉害。
可这小丫头一直不开口,就用那双乌黑的眸子盯着他们。
四个麻衣人更不敢先开口了。
生怕第一个说话就挨了刀子。
呼——
翻转的银刀终于停了下来。
苏红樱已握住了刀柄,道:“我的银子呢?”
四个麻衣人脸色一变,互望一眼,最左边的那个脸最长的人涩然道:“花……花了。”
苏红樱道:“花光了?”
四个麻衣人一脸尴尬地点头。
“也就是说我拿不回来喽?”
苏红樱俏脸一寒,月如钩又开始在她手里翻转起来。
“能……能拿回来的,不过要花点时间。”
脸最长的麻衣人一脸地乞求。
苏红樱道:“要多久?”
“只需要有一个有钱人出现,以我们四兄弟的骗术,从这个有钱人身上骗来十七两银子很简单。”
“是么?”
四个麻衣人见苏红樱神色微有些缓和,同时道:“是的,请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不想死!”
苏红樱道:“你叫什么?”
脸最长的麻衣人立刻回答:“马脸。”
“马脸?这名字倒也符合你的长相。”
苏红樱忍不住一笑,恰如梨花绽放。
马脸吞了口口水,不敢答话。
苏红樱道:“好,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但是——”
一听到苏红樱开口,四人都是神色一喜,但听到后面,心里便一咯噔,已变得提心吊胆起来。
苏红樱接着道:“如果你们敢耍花样,我这把刀可没有长眼睛,到时谁的腿断了,或是脸破了,可怪不得我。”
“这你放心,我们绝不会乱来的。”
四人早已被苏红樱给打服气了,纷纷拍着胸脯保证。
踏踏踏……
这时,有急促地蹄声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苏红樱跳到枯井上,向前看去,只见昏黄的天空下,一人一骑正疾驰而来,马蹄扬起阵阵烟尘。
苏红樱眼睛一亮,道:“你们的机会来了。”
马脸喃喃道:“可他并不一定是个有钱人。”
苏红樱声音一寒,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这时,那一人一骑已离枯井外的官道不远了。
“走,上去!”
马脸一咬牙,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飞快地爬起来。
另外三人亦是如此。
他们一爬起来,便奔了出去。
途中用力将衣服撕烂,又使劲抓乱了头发,还在地上抄了一把尘土洒在头上。
顿时,四个麻衣人已变得蓬头垢面起来。
噗噗通——
那疾驰的骏马还在二十丈开外,这四人已经跪在了官道上,并竭力嘶吼起来。
“大爷,行行好——”
苏红樱猫着身子躲在枯井旁偷偷瞧着,将这四人的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心里不禁有些佩服起来。
如果不是知道这四人是骗子,只见这模样,便已觉得他们很凄惨。
吁——
骏马又奔行了十几丈,马上的骑士忽然勒马,骏马轻嘶着人立而起,停了下来。
马上的骑士是一名青衣少年,看着前方跪着的四个蓬头垢面的麻衣人,神色微异。
“你们这是怎么了?”
青衣少年跳下马来,露出了腰间的剑鞘。
那剑鞘上镶嵌的几粒明珠仿佛在发着光。
江湖人?
四个麻衣人脸色微变。
他们虽骗过不少人,但从不敢骗江湖人啊。
可那个凶猛地小丫头就在枯井那边正盯着呢!
一时之间,他们便愣住了。
青衣少年见这四个灰头土脸地麻衣人不发一言,眼神呆滞,只以为他们有苦难言,便道:“你们是灾民吗?”
灾民?
马脸神色一动,面露苦色,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只啊啊了两声。
青衣少年微微一笑,道:“那场雨实在下得太久了,你们受苦了,我这儿也没什么银子,怕是帮不到你们什么,真是抱歉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来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四个麻衣人已彻底呆住了,怔怔地望着那锭银子。
那个头,分明是一百两啊!
青衣少年已将银子递到马脸面前。
马脸呆呆接住,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这还没开始诉说自己的悲惨人生呢,银子怎么就到手了?
不,重要的应该是江湖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和善了?
难道这个江湖人是个傻子?
马脸望向青衣少年,只见少年身形挺拔,剑眉星目,一脸正气,不傻啊!
“多谢大侠出手相助,我……小民感激不尽。”
想不通便不去想,马脸立即出声感谢。
一百两银子,算上要还那小丫头的十七两,便还剩八十三两,这波赚大发了!
不只是马脸很开心,另外三人也是喜形于色。
“实在很抱歉,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你们虽然没了家园,但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青衣少年一脸愧色,翻身上马。
“喂,傻子,你被骗了!”
就在青衣少年准备打马离去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道声音里带有几分怒意,从旁边传来。
青衣少年人在马上,侧头看去,就看到旁边的枯井边冲出来一个红衣少女。
这少女有一头齐耳短发,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带有几丝怒意。
随着少女的奔行,那身红衣就像一片云霞在飘动。
青衣少年已看得呆了。
苏红樱冲到近前,仰头道:“你这人真是在江湖上混的?难道你看不出来他们在骗你?”
青衣少年惊醒过来,不敢去看少女,疑惑道:“他们真的在骗我?但他们分明跟灾民没有什么区别啊。”
苏红樱道:“小镇就在前方,哪有灾民不进镇子的?还有,不信,你问问他们是不是骗子?”
青衣少年笑道:“哪有骗子自己承认的?”
四个麻衣人见青衣少年望过来,纷纷尴尬地点了点头。
马脸更是靠了过来,双手把银子奉还。
“没想到还真是。”
青衣少年哭笑不得,正要伸手去接,哪知红衣少女忽然一垫脚,伸手从马脸手里抢了过去。
青衣少年道:“这是何意?”
苏红樱把银子塞到兜里,道:“这是他们欠我的。”
青衣少年讶然道:“这么说来,小妹妹你也被他们骗过?”
苏红樱瞪眼道:“别叫我小妹妹,你看起来也没那么傻嘛,还能意识到这一点。”
青衣少年愕然。
这时,马脸轻声道:“我们只欠你十七两银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苏红樱冷声道:“闭嘴,快滚,不然我这刀可不长眼睛!”
刷——
苏红樱手一扬,月如钩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马脸哪还敢说话,忙带着其他三人拔腿就跑。
青衣少年望着月如钩,忽然道:“你这刀不错。”
“那当然,这可是我师傅赠给我的!”
苏红樱收刀回鞘,一脸傲然。
青衣少年没有再开口,眼睛在苏红樱俏脸上飞快地一扫,坐稳身子,准备打马前行。
“等一等。”
“小——你还有何事?”
“你要去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最近看到了很多江湖人,他们都往一个方向而去,你也往那个方向去,你跟他们是一个目的?”
“是的。”
“去干什么?”
“你也是江湖人,你不知道吗?”
青衣少年微怔。
苏红樱俏脸微红,道:“我才踏足江湖没几天,哪里知道?不过,我想我师傅了,他也是往北方去的。”
青衣少年忽然感觉有些心酸,喃喃道:“你很想见他么?”
苏红樱微笑道:“想啊,很想很想,他对我很好,教我刀法,教我内功法诀,他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了!”
青衣少年感觉心更发酸了,这少女说起她师傅的时候,眼里有光。
青衣少年抓了抓缰绳,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吧,到时一定可以见到你师傅。”
“真的?”
“真的!”
“可我并不知道师傅在哪里。”
“我知道,因为你的师傅要去的地方也是我要去的,我们都要去杀萧月楼。”
“萧——月——楼?”
苏红樱的声音已拉长,近乎一字一句。
“怎么了?”
青衣少年不明所以,只见这少女突然间已变了,俏脸森寒,眸光如冰,一双拳头已握紧,一副愤怒无比的样子。
苏红樱冷冷道:“所以,那些江湖人也跟你一样,都是去杀萧月楼的?”
第四十九章:愤怒的苏禾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青衣少年摸了摸头,有些疑惑。
“就凭你也配去杀师——萧月楼?”
苏红樱咬着牙,怒瞪着青衣少年。
她的内心在震动。
她万万没想到这些江湖人居然要去杀她师傅!
好在她并不单纯,差点说漏嘴。
青衣少年道:“我当然杀不死萧月楼,我甚至可能都见不到他,毕竟想杀他的江湖人实在太多了。”
苏红樱忽然道:“那萧月楼究竟做了什么事?竟会惹到那么多江湖人?”
青衣少年神色有些痛苦,道:“他杀了人。”
“江湖人不都经常杀人么?怎么不见别人有这待遇?”
“那只因为他杀的是普通人,很多很多的普通人。”
“普通人又怎么了?普通人就杀不得?”
见苏红樱一脸地无所谓,青衣少年忽然正色道:“不牵连普通人,不杀普通人,这是江湖道义!是每一个江湖人都应该遵守的,如有违反,人人得而诛之!”
苏红樱撇了撇嘴,道:“那如果普通人是有意招惹江湖人呢?”
“普通人怕江湖人还来不及,又怎么敢招惹江湖人?”
青衣少年一愣,旋即醒悟道:“你的意思是萧月楼未必是有意杀普通人的?”
“有可能。”
苏红樱当然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要杀普通人,但在她的心里,师傅绝对不会做坏事,她只想在这个青衣少年面前维护自己的师傅,但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
青衣少年苦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分辨不出萧月楼是否有违反江湖道义了。”
苏红樱眼睛眨了眨,道:“那萧月楼是不是就不用被杀了?”
青衣少年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虽然在我看来确实可以这样理解,但那些老江湖可不一定这么想了。”
“他们会怎么想?”
“我也不知道。”
苏红樱微一沉默,旋即打定主意,道:“我也去看看!”
青衣少年忽然跳下马,道:“好。”
孤男寡女当然不好共乘一骑。
青衣少年便牵马与苏红樱同行。
苏红樱忽然道:“我叫木婴,你呢?”
青衣少年脸色微红,道:“在下黄云霄,很高兴见到你!”
苏红樱道:“我们就这么走过去?那得需要多少时日?”
黄云霄道:“当然不是,等进了前面的镇子后,去买一匹马,我们骑马追过去。”
苏红樱道:“我……我不会骑马。”
黄云霄一愣,道:“你不是江湖人么,怎么连骑马都不会。”
苏红樱瞪了他一眼,道:“江湖人就一定什么都会么?那我还不会轻功哩。”
黄云霄被她一瞪,立刻躲开目光,道:“不会也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教我骑马还是轻功?”
“如果你看得上我的轻功,我也可以教你。”
“好,可说定了啊。”
“嗯,定了!”
……
……
夜已深。
月当空。
夜色朦胧,月色清幽。
一条溪流在轻轻流淌。
马车停靠在路边,骏马已脱离了缰绳,正在打着轻微的响鼻。
阿莫靠着车轮,一边啃着干粮,一边望着前方的溪流,脸上不时勾起笑意。
在他的视野里,苏禾坐在溪边,双手提着裤脚,双脚浸泡在溪水里,脸上正露出惬意的神色。
自从那场大雨过后,小姐的脸上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神色了。
阿莫有些感叹。
如果不是那个江湖人将小姐从倚红偎翠阁里带了出来,小姐今晚过后一定会更痛苦。
阿莫已看向了那个人。
那个人正双手负后,仰望着星空。
虽只是静静站立,但阿莫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悠远缥缈之意。
阿莫看着看着,连干粮也忘记啃了。
他是认得萧月楼的。
因为除夕那天就是他亲手将萧月楼从积雪里挖出来送到车厢里去的。
也是他将萧月楼留在那间老板叫吴所卫的客栈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小姐交代他做的。
阿莫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这人与小姐之间好像很有缘分。
当初小姐救了他,现在他又救了小姐,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不过,从这人与小姐之间的相处来看,这人好像还不知道小姐曾救过他这件事。
而小姐也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
阿莫一向都很尊重小姐,所以他也就当做是刚见到萧月楼。
从前种种,他已决定深埋在心底,绝不提起!
阿莫无声笑了笑,收回目光,又开始啃起干粮来。
溪畔。
苏禾虽然在泡脚,但眼神不时在萧月楼身上扫过。
萧月楼就站在她身旁不远处,依然抬着头,望着星空。
他已望了很久。
萧月楼的目光很柔和,他实在已很久没有见过明月当空,繁星满天了。
自通州城一战过后,他便夜夜受魔心侵蚀之苦,根本没有清醒的机会,是以也不可能观星看月。
此时萧月楼才发现,夜空中的星与月竟如此好看。
月光如水,星光如水。
如水的月光与星光似已将他包围。
萧月楼的身体已放松下来,这是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放松。
他的心一片宁静,没有任何躁动,只想静静地沐浴在星与月的光芒中。
但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这一生注定不会平凡。
他也做不到内心一直保持宁静。
萧月楼的手从背后缓缓的收了回来。
这只常年握剑的手很修长,五指很匀称。
现在,这只手正在颤抖。
萧月楼望着这只手,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痛色。
这只手已抬起,已伸到了脑后,已取下了木剑!
木剑在手,这一刹那,萧月楼整个人已变得凌然起来。
当一名顶尖剑客手里握有一柄剑的时候,这名顶尖剑客的气势便强的可怕。
哗啦……
苏禾感受到了萧月楼身上的变化,忙把双脚从溪水里收了回来,一边用丝巾擦拭着脚上的水渍,一边道:“萧月楼,你要干嘛?”
阿莫忙收起干粮,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萧月楼。
萧月楼神色淡漠,忽然一挥木剑。
木剑上一道幽光一闪而过。
轰——
缓缓流淌的溪流中忽然传出一声巨响,
顿时,溪水激起,骏马长嘶,溪水落下时,苏禾已浑身淋了个通透。
“萧月楼,你过分了!”
溪水冰凉,苏禾忍不住轻颤。
阿莫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不敢说。
木剑又回到了萧月楼的背后,他冷哼一声,道:“你是不是已忘了我的话?”
“什么话?”
“这辆马车走的为什么不是正北方的路?”
苏禾一愣,道:“你怎么知——”
蓦地,她望向了夜空中的明月,明月移动的轨迹已告诉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萧月楼冷冷道:“你究竟有何目的?”
苏禾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语气也变冷了起来,道:“你就这么想去洛阳?你就这么想死?”
“这不是你该问的,这一次我可以不追究,但若有下一次,这一剑可不是刺中溪水那般简单。”
萧月楼一甩手,身体已凌空而起,飘然落在一株树干上,然后躺在树干上,头枕着双手,闭上了眼睛。
“哼,看来我一片好心被人当做了驴肝肺,你既然想快点死,我为什么还要阻拦你?阿莫,明早就往正北方疾驰!
到时多补一点干粮,一定要尽快赶到洛阳,尽量不要有任何拖延,争取让他如愿以偿——早点去死!”
苏禾咬着牙,怒气冲冲地奔进马车,马车内顿时传来一阵哐哐当当的乱响。
阿莫已看得呆了。
小姐这是生气了?
对,一定是生气了。
而且气得还不轻。
阿莫扫了一眼静静躺在树干上的萧月楼,找到骏马的缰绳拴好,这才找了个地儿靠坐着闭上了眼睛休息起来。
第五十章:救命恩人
天微亮。
晚春的风微有些凉意。
溪水仍在静静流淌。
骏马一声轻嘶,开始起行。
道路不太平坦,马车有些摇晃。
阿莫坐在前室驾驶着马车,黝黑的脸上满是忐忑的神情。
昨夜的事他记忆犹新。
小姐从没有那样愤怒过。
但现在,小姐正和萧月楼呆在车厢内。
这让他根本想象不出车厢内会发生什么事。
车厢内。
萧月楼面无表情,怀抱着木剑,倚靠着车厢。
苏禾的神色很淡漠,一双杏眼里微有些血丝,昨夜显然没睡好。
一头齐腰长发有些凌乱,她也不管不顾。
从萧月楼进来开始,苏禾便一直在盯着萧月楼。
她很想从萧月楼的身上看出什么来。
但一连看了半个时辰后,苏禾便放弃了。
因为从始至终,这萧月楼仿佛已变成了一尊雕塑,一动也不动,脸上一直都没有任何表情。
苏禾不再看萧月楼,而是在车厢内翻找出一个小绣绷,然后又从怀里拿出一块纯白的白娟。
白娟纯白如雪,没有任何杂色。
她将白娟用小绣绷绷好,又取来针线。
针是银针,很细很亮。
线有几种,有红有黑,有黄有褐。
苏禾开始穿针引线。
她的面色已变得认真起来。
线穿好后,她便开始刺绣。
作为享誉苏州城的刺绣之神,她的手法很快,又很优雅。
从第一针开始,她的眼里已只有小绣绷上的白娟。
这个时候,苏禾似已忘记了车厢内还有萧月楼。
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车厢里。
车厢在摇晃。
她的身体也在轻晃。
但她的手却十分稳定。
小绣绷在她手里没有一丝晃动。
银针在她的手里就像一条游鱼,又快又轻灵。
她已绣的入神,进入了忘我境界,浑然没发觉萧月楼已开始注意她。
萧月楼正在全神贯注地观察苏禾的动作。
但他看到的却不是针,是剑!
一个顶尖剑客看任何东西都会想到剑的。
车厢内很安静,静的只有针刺白娟的声音。
针刺如飞,似蜻蜓点水。
萧月楼却像是看到一柄正在挥击的剑。
剑很快,剑出连环,一剑接着一剑!
他看着一脸专注,毫不被外人打扰的苏禾,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如果这个女人练剑的话,就凭这份专注度,必然能在剑道上获得极大的成就!
萧月楼忽然有些佩服苏禾。
每一个认真的人,都是值得佩服的。
时间在流逝。
白娟上已开始有了图案。
那是一片天地。
天空低沉,有雪在落下。
雪落如羽。
群山已披上了银装。
没有被雪覆盖到的山体露出来漆黑的线条——这当然是苏禾用黑线绣出来的。
萧月楼心里一动,这女人似乎在绣一幅画,一幅雪落时的画。
他注意到这女人身边还有两种线没有用过,一种是红线,一种是褐线。
看来她要绣出的这幅画里不只有山和雪,应该还有其他景物。
萧月楼忽然来了兴趣,他已决定继续看下去。
随着银针一针一针的落下,白娟上出现了更多的图案。
银装素裹的群山之间出现了一条大道。
道上自然也落满了雪。
积雪很深,有蹄印,还有两道并排着的长痕。
这难道是一辆马车?
萧月楼神色一动,然后他就看见苏禾已开始绣马车的轮廓。
褐色的车厢,飞驰的骏马,马蹄溅起的积雪,这些开始在白娟上一一展现。
这是……
萧月楼神色有些古怪,这辆马车似乎就是他现在乘坐的。
他忍不住看了正一脸沉静的苏禾一眼,这女人到底要绣什么?
苏禾手里的银针仍不停。
马车的前室开始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
黑黑的面容上五官如活灵活现,赫然是正在驾车的阿莫!
然后苏禾开始绣车窗上的帘子。
帘子斜飞着,一头短发下的一张俏脸占据了大半个车窗,乌黑明亮的眸子很惹眼,有一股俏皮劲。
萧月楼忍不住眨了眨眼,这张脸他是认得的。
这赫然是苏红樱的脸!
想起前夜苏禾沉睡时的呓语,莫非苏红樱就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小妹?
他又继续看下去。
就看到苏禾已经在苏红樱的脸旁绣出了另一张面孔。
细眉,杏眼,琼鼻,红唇。
正是苏禾!
这下,萧月楼已完全确定苏红樱就是苏禾的小妹了。
看来,苏禾是想小妹了,所以才绣出了这样一副图案。
但萧月楼的心里已开始狐疑起来。
明明苏州城里有一个很想念苏红樱的姐姐在,苏红樱为什么不愿回苏州城呢?
他回忆着当初两人的分别,苏红樱脸上的神情有些挣扎,其内带有几分怨恨。
莫非苏红樱怨恨的就是她的姐姐?
难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小孩子的怨恨通常都不会持续太久,但苏红樱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像是深入骨髓。
这说明她已被某些事情伤透了心。
而这些事情都发生在苏州城里。
萧月楼忽然很想开口问苏禾,他想从苏禾的口中了解这些事情。
苏红樱这个小姑娘毕竟曾一声一声地叫他师傅。
他也对这个小姑娘很喜爱。
所以他很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令苏红樱那么怨恨。
可当萧月楼嘴刚张开的时候,他又把嘴闭上了。
因为他看见苏禾还在继续刺绣。
白娟上的图案还未完!
唏律律——
正在这时,骏马忽然嘶鸣起来。
车厢也在剧烈的晃动,短暂的晃动之后,便恢复了平稳。
苏禾的手仍纹丝不动,针刺如飞。
萧月楼皱眉道:“怎么了?”
“有……有个人……拦住了马车!”
阿莫颤抖的声音响起,透出几分惧意。
萧月楼看了一眼仍在忘我刺绣的苏禾,忽然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立时,就有光芒刺眼。
那是烈日的光芒。
烈日当空,竟已是正午了!
没想到不只苏禾刺绣入了神,就连自己看的也入了神,浑然忘记了时间在飞快的流逝。
萧月楼眨了眨眼,适应了烈日的光芒,就向前看去。
前方,一道魁梧身影卓然而立。
灰色的袍子在无风鼓动,浓眉下的一双眸子里闪烁着寒光,在其左脸上有一道狭长的刀疤格外刺眼,很骇人!
他的双手正握着刀柄。
那是一柄大刀!
刀柄很长,刀背是金色的。
刀身微厚,锃亮的刀身上竟刻有龙纹。
龙纹张牙舞爪,狰狞可怖。
一看到这柄大刀,萧月楼的瞳孔不自然地微缩。
这种大刀其重无比,至少有七八十斤重。
江湖上能使得起这种大刀的人不多。
这种大刀有个名字,叫偃月刀。
而在偃月刀上刻龙纹的只有一个人。
他是冷千重!
江湖上有顶尖剑客,自然也有顶尖刀客。
而顶尖剑客中最负盛名的有七人,但顶尖刀客中最负盛名的却只有一人。
便是雷霆偃月刀冷千重!
也就是眼前这个魁梧汉子。
传闻冷千重挥舞起手里的偃月刀时,势如雷霆,又快又重,凡是与之对上的江湖人都撑不过一个回合,要么是剑断人亡,要么是直接撤手认输。
萧月楼的神色已变得平淡下来。
冷千重会找上他,他一点也不意外。
如今的江湖,有太多的人要杀他了。
冷千重忽然道:“看来你已认出了我。”
他的声音很洪亮,阿莫听得已捂住了耳朵。
萧月楼道:“你的偃月刀在江湖上很有名,我想不认出来都不行。”
冷千重道:“你看起来很平静,你竟一点也不意外我怎会找到你?”
萧月楼道:“为什么要意外?那么多人要杀我,我总会被找到的,就算今天没有你,以后也还有别人。”
冷千重道:“你以为我也是跟他们一样是来杀你的?”
萧月楼道:“你不是?”
冷千重道:“我不是,我只想跟你较量较量,听说惊风刀、无瑕剑、凌风剑三人合力都败在你手下,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强。”
萧月楼道:“我有些意外,这种时候,你应该遵循江湖道义,一上来就杀我,而不是要跟我比试。”
冷千重哂笑道:“江湖道义在我眼里就是个屁,我只钟情于刀术,谁强我便找谁较量。”
萧月楼道:“可惜,你今天找错人了。”
冷千重拧眉道:“哦?”
萧月楼道:“因为我并不想跟你较量。”
冷千重道:“是不是因为你还要去洛阳?你不要意外,我正是从北方来,我已经见过青翎剑吴海了,你的事我都知道,他已全都告诉了我。”
萧月楼道:“所以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愿跟你比试了。”
冷千重讥笑道:“是不是因为你害怕会死在我手里,那样你便不能去洛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这你放心,我此番和你较量,点到为止,绝不会要你性命。”
萧月楼道:“那这种较量并不会有你想要的结果。”
冷千重已眯起了眼睛。
萧月楼道:“眼下重要的事是我要去洛阳,我根本没有和你较量的心思。”
“所以你无心应战?”
“既是无心应战,自然只会敷衍了事。”
冷千重瞪眼道:“那你就只会死在我的偃月刀下了,总之,今天这一战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只怕你不会如愿了。”
萧月楼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雷霆偃月刀冷千重这个人其实是一个很纯粹的江湖人。
他心里没有仇,没有怨,只有战。
他就好像是为战而生的人。
从他在江湖上崭露头角开始,他便一直在战斗。
一直在与人较量。
冷千重的天赋很强,每次总能在较量中得到提升。
所以他只出道十五年,便已成为了江湖上最顶尖的那名刀客。
而他每次都要求对方全力应战,这样才能让他在战斗中有所领悟。
可萧月楼显然是铁了心不想应战。
冷千重寒声道:“你真的已决定好了?”
萧月楼始终保持微笑,不发一言。
“好,我已明白你的意思。”
话一说完,冷千重忽然动了。
他那魁梧的身形一闪,人已跃到空中,双手握着刀柄,爆喝一声时,偃月刀已挟着雷霆之势劈了下来。
快如闪电!
声如雷鸣!
势如雷霆万钧!
偃月刀还未临近,萧月楼的乱发已在鼓动,只觉一股恐怖的劲风在袭来。
但他仍站如老松,面色沉凝,不为所动。
刹那间,偃月刀已劈到萧月楼的头顶。
霎时——
劲风止,声势消失。
砰——
冷千重已坠落在地上,脚下的地面已下陷。
他双手紧握着偃月刀,目光冷冷地盯着萧月楼,偃月刀的刀锋几乎挨着萧月楼的额头,但萧月楼的脸上仍是平静无比,丝毫没有慌乱。
冷千重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若不收手,你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萧月楼道:“我知道,但这就是我的意思。”
冷千重道:“你宁愿死也不愿与我一战?”
萧月楼道:“能和你这样的高手过招,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但现在么,时机不对。”
“确实时机不对,你心里有牵挂,又怎么能完全发挥出你的实力呢。”
冷千重收回了偃月刀,一脸憾色,道:“可你去洛阳就是赴死的,错过了今日,我以后就再也没有和你交手的机会了。”
他实在是一个纯粹到极点的人。
无论这世间有多么深沉的仇恨都不能令他变色。
但他却会因为不能和他想战的人一战而遗憾。
萧月楼道:“只怕未必。”
冷千重道:“怎么说?”
萧月楼道:“此去洛阳,确是赴死之举不假,但你不会以为我会拔剑自刎吧?”
冷千重的眸子里已亮起了光芒,道:“你不会?”
萧月楼傲然道:“我当然不会,我虽然自知有罪,但绝不会自刎谢罪,我的人亦如我的剑一样,宁折不弯!只会战死,不会死在自己的剑下。”
“好,这才是我冷千重所看重的对手!”
冷千重长笑一声,声如巨浪,震得远处的树叶飒飒作响。
笑声消失,冷千重道:“那我就在洛阳等你,不过,你最好是能活着到洛阳,这江湖上不想杀你的怕只有我冷千重了,其他人若是找到你,可未必就会放过你。”
萧月楼道:“这你放心,我一定会完好无损地到洛阳的。”
……
冷千重已提着偃月刀走了。
阿莫仍惊骇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心有余悸。
这个大汉的气势实在太强了,他在的时候,阿莫竟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阿莫拍了拍胸膛,看了眼萧月楼,忽然道:“真像他所说的,这一路上会有很多人要杀你?”
萧月楼轻叹一声,道:“是的,如果你害怕,可以离开。”
阿莫忍不住道:“那小姐呢?”
萧月楼道:“她不能走,她必须在我身边。”
萧月楼的态度有些强硬。
但他的心里又有些无奈。
如果不是苏禾在他身边能够压制住他的魔心,他是绝不愿意将苏禾牵扯进这个漩涡的中心的。
阿莫喃喃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将小姐留在身边?你可知道她会有多危险?你真的这么冷血?”
萧月楼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
或许真如阿莫所说,他真的就是这么冷血。
他是一定要将苏禾留在身边的,不然,魔心入侵,他怕会发生一些无法挽回的事。
通州城里的事已经让他很无奈了。
他绝不容许再有那样的事发生。
至于苏禾,他只有亏欠了。
但他心里已经决定,绝不会让苏禾有任何危险!
他要用毕生所学,用背后的木剑,来护苏禾的周全。
一直到找到高飞为止!
阿莫忽然道:“上车吧,该启程了。”
萧月楼有些意外:“你不离开?”
阿莫冷冷道:“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不会离开半步的,你既然要带她去洛阳,我便也跟着一起。”
萧月楼神色有些动容。
阿莫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他追随苏禾的心已令萧月楼肃然起敬。
这一路上注定会有太多的鲜血,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但阿莫却一点都不惧怕!
萧月楼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阿莫的肩膀,然后钻进了车厢。
车厢里,苏禾仍在专注地刺绣,对萧月楼的进来毫无察觉。
萧月楼刚一坐好,车厢便轻晃起来,阿莫已驾驶着马车启程了。
萧月楼看向小绣绷上的白娟,上面已有了新绣好图案。
看到那图案,萧月楼的心不自然地跳了起来。
那是一个人的轮廓。
那个人近乎完全被积雪覆盖。
满头乱发,看不清面容。
一只肩膀从积雪中露了出来。
苏禾手里的针正在那只肩膀上穿刺。
针眼上穿着的是一根红线,鲜红的丝线!
红线如血,随着苏禾手指的翻飞,红线已在肩膀上交织一片。
那像是一块血红的布!
几乎是刹那间,萧月楼的脑子里忽然回忆起一副画面。
天地苍茫间,雪落如羽。
一道人影正在积雪中孤独前行。
他实在已太累,最后昏倒在雪地里。
冰冷的积雪落在他身上,一层一层地将他覆盖。
这个画面萧月楼很熟悉。
因为这本就是他在除夕那天所经历的!
那时,他已十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十分困倦,一倒在雪地中就沉沉睡去。
然后他便做了噩梦。
在那噩梦里,他差点就死了。
幸好,一只手将他救了。
那只手充斥着夺目的亮光,让他根本看不真切。
他醒来后,也曾去找过这只救过他的手的主人,但他没找到。
现在,萧月楼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莫非当初就是苏禾救的他?
他又看向苏禾手里的小绣绷。
苏禾已刺下了最后一针。
白绢上的那块红布已变大了,正将倒在雪中的那道人影的头部覆盖。
“红披风!”
萧月楼在惊叹。
他此时的表情很夸张,又惊又喜!
天涯海阁的杀手都知道天字一号杀手追魂对红披风痴迷而又执着。
所以萧月楼一见那熟悉的红披风时,已经欣喜若狂。
但他更惊讶的则是苏禾居然真的是他曾一直在找寻的救命恩人。
苏禾拿着小绣绷,正在看着萧月楼,她将萧月楼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
苏禾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你可看明白了?”
萧月楼道:“我已明白,当初是你救了我。”
苏禾道:“我如果不救你,你会如何?”
萧月楼道:“自然是葬身在雪地里。”
苏禾道:“你感不感激我?”
萧月楼道:“无论你现在要我做什么,不管有多难,我都会拼尽全力为你去完成。”
苏禾道:“如果我要你不去洛阳呢?”
萧月楼道:“除了这件事,其他的随你提。”
苏禾道:“如果我要你活着呢?”
萧月楼平静道:“我去洛阳本就意味着我非死不可,你又何必要我为难?”
苏禾忽然冷笑起来,她冷冷道:“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我要你做的事你总有理由推辞。”
萧月楼道:“如果你非要我做这两件事的话,那我只能对不起你了,这份救命之恩,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苏禾道:“你相信来世?”
萧月楼摇了摇头。
苏禾嗤笑道:“你看,你自己都不相信,又谈何来世再报呢?”
萧月楼已低下了头。
他一向不喜欢欠人情,但好像每个人都免不了要欠人情。
所以他总是会第一时间报答。
只有这样,他的心才会安宁。
如果苏禾要银子,他一定能做到。
如果苏禾要谁死,他也一定可以去杀了那个人。
但偏偏苏禾要他做的事,却是他根本不能做到的。
“对不住了,你再想想。”
萧月楼神色有些惭愧。
苏禾冷着脸,道:“我一时想不到别的了。”
“那就多想,此去洛阳,尚要数月之久,你总会想到的。”
“如果到了洛阳我都还没想出来呢?”
萧月楼苦笑道:“那我就真的只有‘来世再报’了。”
苏禾道:“你好像很怕不能报恩?”
萧月楼点头道:“怕,很怕,简直怕得要命,如果不能报答恩情,它就会像一座压在身上的山岳,很沉,很重!”
苏禾道:“有多沉?有多重?比你身上背负的那些血债还要沉?还要重?”
萧月楼又不说话了,苏禾总是把话题引到这上面,让萧月楼无法回答。
苏禾也终于沉默了。
这让萧月楼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发现自己刚才面对苏禾时竟有些紧张。
要知道他的心理素质一向不错,就算是暗杀独孤倾城等那些顶尖高手时,他也不曾这么紧张过。
苏禾虽然在沉默,但她的目光已落在萧月楼的身上,眼珠在转动,似乎真的在替萧月楼想一件可以报答她的事。
……
阿莫驾驶着马车,一路向北,已经一连行了半个月。
终于出了苏州境,进入了凉州境。
时值盛夏,天气已变得炎热无比。
阿莫坐在前室,已惹得汗流浃背,只觉得烈日下,天地似已变成一座熔炉。
前室尚且如此,车厢内就更加燥热了。
萧月楼有内力在身,热的倒没有那么明显。
可苏禾就不同了。
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内力,车厢内的热意已让她穿的很单薄,除了贴身小衣外,身上只罩着一件丝薄的紫衣。
紫衣如纱,很透风。
但她仍觉得很热,有发丝已被汗液凝结成一块搭在前额上,她的脸蛋也红红的。
虽然已经喝了几口茶水,但苏禾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这天也太热了,越往北越热,真不知道那凉州境北边的青州洛阳该有多热。”
苏禾拿着小扇,用力地扇着风。
可小扇扇出来的风根本不能让她凉快起来,她便更加用力地扇了起来。
没几下,手臂就已酸软无比。
她便只有放弃扇风,这下更热了,热的她红唇微张,大口大口的呼着气。
萧月楼看了一眼,忽然道:“把手给我。”
“干嘛?”
苏禾脸色更红,没有伸手。
萧月楼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苏禾眼中已有了怒意,她刚要挣扎,就感觉有一股力量从萧月楼的手掌心传来。
这股力量一钻进她的手心,就开始在她的周身游走,她顿时便觉得身体凉快起来,车厢里的热意好像忽然间就消失了。
苏禾放弃挣扎,而是道:“这是什么?”
萧月楼淡淡道:“内力。”
苏禾惊叹道:“这是你身体里的力量?竟还有这种功效。”
萧月楼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开口。
他从没想过,他会有用内力来给人祛暑的一天。
苏禾看着两人那握在一起的手,忽然道:“你准备这样一直牵着我的手?”
萧月楼道:“你别多想,我只是在帮你祛暑。”
“哼,谁多想了?”
苏禾白了萧月楼一眼,蓦地挣脱萧月楼的手掌,收回了小手。
忽然,她的脸色一变。
因为那股热意又回来了。
她咬了咬牙,趁萧月楼不注意,又把手伸向了萧月楼张开的手掌。
顿时,那股力量再现,身体又变得凉快起来。
苏禾皱了皱眉,这天实在太热了,难道要一直被这人牵着手不成?
这可不行。
可不能让这人以为我是一个随便的女人!
苏禾忽然道:“这凉州境虽热,但我听说凉州境里有一处温泉很出名,不如我们也去泡泡?”
萧月楼愣了愣,道:“夏天也能泡温泉?不会更热么?”
苏禾道:“夏天怎么就不能泡温泉了?夏夜中泡温泉更容易散尽暑气,比你这样好多了,难道你的内力是源源不绝的?”
内力当然不是源源不绝的,一经消耗,就要重新积累。
像他这般用内力来为苏禾祛暑,简直是浪费!
萧月楼道:“这温泉在哪儿?”
苏禾道:“这温泉叫浮梦温泉,地处凉州境东部。”
萧月楼道:“东部?那不是与我要去的地方相去甚远?”
苏禾道:“怎么?你不愿去?”
萧月楼没有出声。
苏禾道:“你就是这样报答救命恩人的?”
萧月楼叹气道:“莫非这就是你想了十几天才想出来的要我报答你的事?”
苏禾挑了挑眉,道:“不然呢?”
萧月楼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阿莫,去浮梦温泉!”
“哪儿?”
阿莫的声音传了进来。
苏禾开心地大叫道:“浮梦温泉。”
“好嘞!”
阿莫终于听清楚了,然后拉着缰绳迫使骏马转道。
车厢内。
萧月楼还握着苏禾的手,他的目光落在晃动的车帘上,有些游离不定。
本来就因为乘坐马车而让他的时间变得紧迫起来。
但现在苏禾忽然要去什么浮梦温泉,可他却又不能不顺从苏禾的意思。
既然有报答恩情的机会,他当然不愿放过。
可这样一来,到达洛阳的时间又得往后延长了。
离开苏州境便已用了半个月时间,而凉州境远比苏州境要大。
起码需要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才能进入青州境。
而要到青州境的中心——洛阳,又得耗费近半个月的时间。
到了那时,差不多得七月过了。
也不知那时高飞还在不在洛阳。
如果他不在——
萧月楼甩了甩头,高飞素有侠盗之名,一言九鼎,他说会在洛阳等,就一定会等的!
第五十一章:朋友关系
苏禾要去浮梦温泉有一部分原因是真的太热,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萧月楼太快抵达洛阳。
她并不想萧月楼死。
但苏禾知道她并不能使萧月楼改变主意。
她也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想萧月楼死。
她只是觉得这个江湖人跟别的江湖人有些不太一样。
她觉得萧月楼太正常。
正常的就像一个普通人。
如果抛却那一身的武功,以萧月楼表现出来的个人价值观来看,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通人。
他像普通人一样有恐惧,有忌惮,有无可奈何。
这让苏禾觉得她与萧月楼之间的距离似乎并没有和别的江湖人那样遥远。
当一个人有这种感觉的时候,那便意味着她已经将萧月楼视作了朋友。
有时候,关于‘朋友’这个词的定义是很模糊的。
两个人到底要怎样才会成为朋友,这其中并没有明确的要求。
至少在苏禾看来,她是真的想要一个萧月楼这样的朋友的。
这一路来,萧月楼很安静地陪在她身旁,从没有过多的言语。
她喜欢有这样一个安静的朋友!
如今,萧月楼虽然已经同意了先去浮梦温泉,但苏禾的内心其实还是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开心。
她知道浮梦温泉一行后,萧月楼还是要去洛阳,他还是要去赴死……
浮梦温泉地处凉州境东部。
以马车的速度,初步估计得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
如今,马车已行了九天!
这九天里,苏禾一直不太开心,眉宇间愁绪凝结成一片。
这使得她脸上再没有了明媚的笑容。
休息的时候,阿莫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不是个傻子,他知道小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但他却想不出能让小姐开心起来的法子。
阿莫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姐愁容满面。
萧月楼也将苏禾的不开心看在了眼里。
他从那天启程赶往浮梦温泉时,就已明白了苏禾的意思。
没有人想死。
真的,没有人想死!
如果可以选择,谁又不想好好的活着呢?
但萧月楼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他所犯下的罪孽只有一死才能解脱。
只有死了,才能让江湖人的愤怒发泄。
当然,以他的性格是不太会关心其他江湖人的。
他只想让自己的心彻底安宁下来。
萧月楼知道苏禾是一片好心,所以才想出这种拖延时间的法子。
苏禾的做法让萧月楼内心很感激。
他很感激在被无数江湖人追杀之余,还能遇到这样一个女人。
但同时,萧月楼的内心又很痛苦。
因为时间拖延的越长,他对曾死在手下的那些普通人就越愧疚,那份罪恶感就越强烈!
这些,显然是苏禾没有考虑到的。
骏马蹄声不停,马车还在颠簸。
车厢内。
干燥的热意中,萧月楼的手正握着苏禾的手。
两只有温度的手紧挨着,但两颗心却平静无比。
萧月楼心无旁骛,一心只为苏禾祛暑。
苏禾也没有了刚开始的羞涩,而是大大方方的任由萧月楼握着。
感受着身体变得凉快起来,苏禾眉宇间凝结的愁绪有些微的消散。
苏禾忽然道:“你说我们现在这样是什么关系?”
萧月楼面无表情,道:“你觉得呢?”
苏禾想了一下,道:“朋友?”
萧月楼沉吟道:“应该算是吧。”
苏禾道:“你们江湖人是不是比较喜欢交朋友?”
萧月楼道:“绝大多数都喜欢。”
苏禾道:“那你喜欢么?”
萧月楼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喜欢交朋友的人通常都会交到太多的朋友,但他交到的这些朋友里却不全是能坦诚相待的。”
“这么说来,看来‘朋友不在于多而在于精’这句话是对的?”
“是的,真正的朋友不需要太多,两三个已足够。”
“那你有几个朋友?两个?还是三个?”
苏禾忽然有些好奇起来。
萧月楼看了她一眼,道:“以前只有两个,但现在有三个。”
苏禾知道他已算上了自己,内心已如吃了蜜饯一样甜蜜无比,脸上也绽放出了笑容,眉宇间凝结的愁绪也似消失了。
她笑的很自然,眉眼弯弯,红唇勾起弧线,一口牙齿就像两排扁贝一样,洁白的耀眼。
萧月楼已看的呆了。
忽然间,他竟觉得苏禾很美。
这一刻的苏禾比他的其中一个朋友云菲菲要美,也比他曾见过的武林第一美人牡丹仙子还要美。
云菲菲是一种成熟的美,毕竟她的年纪已不小了。
牡丹仙子则是天生媚骨,她的美往往能勾动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但苏禾的美却很自然。
这一刻,萧月楼心里竟无半点邪念,眼睛里只有欣赏。
就好像在欣赏世上最完美的杰作。
苏禾道:“你们江湖人之间好像很爱喝酒,但我的酒量却不太行。”
萧月楼道:“朋友之间,也未必是非要喝酒不可的,茶水也一样可以代替酒。”
苏禾已倒好了两杯茶水。
两人已拿住了茶杯。
摇晃的车厢里,两人茶杯里的茶水竟一点也不晃动。
苏禾的手出奇的稳。
萧月楼的手也很稳,就像他握剑一样稳。
镜面一般的茶水里映照出两人的面容。
两个人都在微笑。
“请!”
“请!”
茶水已入喉。
苏禾伸手抹了抹嘴角间的水渍,奇异道:“怪哉,明明感觉体表很热,但内心里却很畅快。”
刚才她要喝茶,手自然从萧月楼的手掌中脱离了出来。
萧月楼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懂苏禾的意思。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车帘外响起了阿莫的声音:“小姐,浮梦温泉到了!”
苏禾眼睛一亮,率先起身,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然后,苏禾的惊叹声便响起:“这就是浮梦温泉么?雾气缭绕之间,当真是如梦一般!”
哗啦……
萧月楼也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抬眼望去,目中也泛起异彩。
夕阳已沉。
晚霞漫天。
群山苍翠。
群山围绕的山脚之间,浮梦温泉便坐落于此。
温泉很大,如一片湖泊。
有阵阵白雾在其中升腾。
这白雾犹如实质般,经久不散,就连那山脚也似笼罩在雾里。
咕嘟……
咕嘟……
白雾中,传来水泡声。
现在本就是盛夏,热意很强烈。
但在浮梦温泉旁一站,那股热意更加强烈,如火一般。
苏禾瞧了一眼天色,道:“看来,我们来的稍微早了一点,如果刚好是在夜里,我们现在就能泡上温泉了。”
阿莫挠了挠头,憨厚一笑,道:“是我太着急了。”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温泉边又来了一波人。
这群人穿着很不凡,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贵气。
其中有一个俊朗的年轻人老远就发现了苏禾。
他的眼里顿时涌出惊艳神色来。
他实在没想到,此番温泉之行,居然能在民间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
尤其是在缭绕的白雾下,苏禾整个人如从云雾中走出的仙子,让他很心动。
他忽然间有了一个想法,想将此女带回去。
但他刚往这边挪动一步,便又停了下来。
因为他已看见了萧月楼,看见了萧月楼背后的剑。
江湖人?
他眉毛一挑,然后与同伴步入了另外一条通往温泉边的路。
在清楚了萧月楼的身份后,他已打消了要接近苏禾的念头。
此番出行,本就是秘密进行,犯不着和一个江湖人起冲突,这让他会有暴露身份的可能。
美色与性命到底哪个重要,他显然分的很清楚。
萧月楼当然注意到了这群人,他一眼就看出这群人的身份很不凡,很有可能是官家的人。
不过他也没有过多在意。
江湖人虽然惹不起官家,但也毫不惧怕。
只要这群人不主动找麻烦就行。
夜色已降临。
夏夜仍如白日一样炎热。
看着白雾升腾的浮梦温泉,苏禾有些意动。
阿莫见此,立刻远远走开,走进了浓浓的白雾之中。
然后,苏禾就在萧月楼面前大大方方的脱衣裳。
她脱的很快!
眨眼间,已只剩贴身的小衣小裤。
萧月楼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喉头不自觉的耸动。
第五十二章:逃避
在萧月楼的视线里,苏禾是侧对着他的。
那件小衣很薄,紧紧地贴住她的上半身。
修长的脖颈下,圆润的肩头近乎清晰可见。
她站在浓浓的白雾里,如从朦胧仙境中走出的女子。
她的神色很自然,在白雾的遮掩下,忽然有了一股神秘感。
随着温泉里的水泡声不断响起,白雾在升腾,就像是一片片云朵。
这些云朵已将苏禾彻底包围。
她已进了温泉里。
她整个人已浸泡在温泉里。
嗯……
泉水微热,甫一接触皮肤,刺激的苏禾亲不自觉的呻吟一声。
这是一声满足的呻吟。
又像是轻叹。
温泉边,萧月楼还静立着。
苏禾浅笑道:“你不来泡一泡?”
萧月楼摇了摇头。
苏禾道:“真不来?”
萧月楼还是摇头。
苏禾道:“在这夏夜里,你不来泡一泡真是你的损失,你知道我现在的感觉是什么吗?我感觉全身的毛孔好像都在张开!”
萧月楼道:“我不需要泡温泉也能让全身的毛孔都张开。”
苏禾撇了撇嘴,道:“我知道,你有内力嘛。”
萧月楼看了一眼温泉里的白雾,太浓了,就像一块白布,就算以他的目力,也只能看到一丈多的范围。
好在这片范围里只有苏禾,没有别人。
没有刚才那一群人。
自古江湖人与官家就不太对付,是以萧月楼不得不留一个心眼。
更何况,行走江湖警惕一点绝没有坏处。
萧月楼道:“你准备泡多久?”
苏禾讶然道:“这么晚了你不会还要赶路吧?”
萧月楼道:“虽然不会赶路,但总是要休息的,你不会准备在这里休息吧?”
啪——
苏禾拍了拍泉水,溅起水花,哼道:“你真是扫兴,再过盏茶时间就好了。”
盏茶时间倒也不太长。
萧月楼不再开口,垂手静立,但一双眸子仍紧紧盯着苏禾的周围。
苏禾看在眼里,心里一暖,这个江湖朋友刚才的话语虽然让人很扫兴,但心地毕竟还是不错的。
她当然知道这处温泉里不只有她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伙人。
萧月楼这么做,显然是在为她戒备。
她的心情很不错。
盏茶时间一到,苏禾果然就从温泉里走了出来。
她从浓浓的白雾里走了出来。
全身湿漉漉的。
小裤紧贴着双腿,双腿浑圆而又细长,有道道水珠从双腿上滑落。
她的脸蛋通红,眼睛扑闪着。
萧月楼只看了一眼,就已撇过了头。
苏禾低笑一声,抿着唇钻进了马车里。
萧月楼便招呼着阿莫回来,他与阿莫一起坐在前室,阿莫扬起长鞭一抽马臀,骏马轻嘶一声,便开始启程。
……
……
六月十六。
正午。
青州境黄石镇。
一辆马车缓缓驶进了镇里。
车厢的左侧,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忽然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子,一张女子的脸庞从车窗内出现。
她有一双杏眼,眼眸里忽然闪过一丝痛色。
因为她已看见了黄石镇的界碑。
黄石镇处于青州境的边缘,她知道来到黄石镇便意味着已正式进入了青州境的地界。
苏禾放下窗帘,勉强笑道:“一路走来,总算是进入了青州境。”
萧月楼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苏禾又道:“这两个多月是我这一生里过得最愉快的一段日子。”
萧月楼没有接话,但他一直看着车帘的目光已变了。
这七十多天的旅程,又何尝不是他这一生里过得最愉快的一段日子呢?
这是一段没有任何危机的日子,只有温馨。
这在他以前的杀手生涯里是从没有过的。
在苏禾的陪伴下,他完全是在享受生活。
他们曾一起看过日落,也曾一起随着日出而醒来。
他在炎热的夏日里为苏禾祛暑。
苏禾则在夏夜里为他煮过茶,斟过酒。
在客栈里停歇时,苏禾甚至还为他抚过琴,唱过词。
苏禾实在是个世间少有的妙人,她除了不会武功和喝酒外,几乎就没有她不会的。
有时候,他俩很亲密,亲密的就像一对情侣。
但他们只是朋友关系。
可是——真的只是朋友么?
萧月楼的心忽然间抽搐起来。
“萧月楼!”
苏禾忽然脆脆地唤了一声。
她的语声中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柔。
萧月楼的身躯微不可察的一颤,他仍然望着晃动的车帘。
车帘上串着的珠子正撞击着发出叮叮当当的乱响声。
萧月楼的心也似被这响声所感染,他的目中已满是痛苦。
萧月楼头也不回地道:“相信这一路上你也有所耳闻,有大批江湖人涌入了青州境,你应该知道他们是为我而来,接下来的日子将会危险万分,你我一定要多加小心!”
听着萧月楼毫无感情的话语声,苏禾已咬住了嘴唇。
这一刻,她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正在破碎的声音。
就像瓷器砸在地上的声音。
又清又脆。
很痛。
苏禾的眼眸里已聚满了泪水。
她已热泪盈眶。
她的视野已有些模糊。
然后,眼眶便再也关不住热泪,泪水已滑落了出来。
苏禾在无声地落泪。
这一路上,她几乎是与萧月楼日日夜夜都呆在一起。
女人的心都是很柔软的。
大约从十几天前开始,苏禾便已知道自己的心里已刻有了萧月楼的身影。
也就是从那时,她实际已没有当萧月楼是朋友了。
可现在,萧月楼的冷漠已让她心碎了。
苏禾忽然呜咽道:“萧月楼……你回头,你看看我。”
萧月楼没有回头,他已掀开了帘子走了出去。
他在阿莫身边坐了下来。
阿莫瞥了萧月楼一眼,没有说话。
但萧月楼已从他手里夺过了缰绳。
吁——
马车已停下。
阿莫有些愕然。
萧月楼忽然道:“我有些饿了。”
阿莫咧嘴笑了笑,便跳下了马车,走入了人潮中。
阿莫一走,苏禾便从车帘间探出头来,她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干了,只有眼圈还有些微红。
苏禾道:“你刚刚是在逃避吗?”
萧月楼神色一僵,他还是低估了苏禾,这个女人远比一般的女子要大方的多。
如果是其他女子在知道了他的意思后,定然不会再揪着不放。
但苏禾显然不只是大方,还很执着。
萧月楼叹息一声,道:“我不是在逃避,而是我认为我们之间不应该变成那样,你知道我会是什么下场的。”
苏禾道:“是的,我知道。”
萧月楼道:“你既然知道,便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苏禾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我明白。”
萧月楼有些惊异,他实在没想到苏禾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得这么平静。
苏禾忽然笑了笑,道:“你是不是很奇怪?”
萧月楼没有开口。
苏禾道:“就在刚才,我试着使自己站在你的立场,我就明白了你为什么要逃避我,萧月楼,你是一个喜欢为别人着想的人,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去死呢?”
萧月楼还是没有开口,但已开始苦笑起来。
正在这时,阿莫已回转。
他的手里正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他带着笑意,疾步奔过来,碗里的馄饨险些就要洒了。
萧月楼看着阿莫,神色在刹那间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
苏禾注意到了萧月楼的神色,立刻出声询问。
这时,阿莫已来到马车跟前,伸手将两碗馄饨递了过来。
苏禾刚要伸手接过,便听萧月楼寒声道:“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