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烟锁重楼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十二月艾尔铁诺白鹿洞后山
妮儿顺着银裳丽人的手指方向,朝深锁云雾中望去,眼前景象显得很不真切,只是在隐隐约约间,看到那条笔直往山顶延伸而去的道路,似乎有些牌楼门户之类的东西,依序建筑在路上。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白鹿洞的第一禁地,专门用以囚禁罪人的牢狱,烟锁重楼。这位妹妹如果有兴趣,大可以尝试一下,能不能一口气直闯山顶。”
“就这么闯到山顶?李老二当初就是在这里闯不过去?是陆游在这里挡他?还是说真正的阻难在山顶?”
妮儿连问了几句,银裳丽人却只是笑而不答,妮儿再望向那条云雾中的山道,只见浓雾如瀑,倾天而下,虚无缥缈间内敛森然气派,不知道暗藏了多少杀人机关,白鹿洞的奇门遁甲驰名天下,千万年术数成就非同小可,自己虽然说有天位力量护身,但面对这个古老文化的技术结晶,确实不敢稳言必胜。
被好奇心驱使,妮儿往前走了几步,却看到眼前的第一阶石阶上,洒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虽然已经干涸,却仍显得怵目惊心,让人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这上头是牢狱?为了防止别人劫狱,以前来到这里的人,都要这么闯机关上去吗?”
“这点我就不清楚了,因为我到这里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不过我相信,只要你真的想上山去,你就一定上得去。”
“这位姊姊真是看得起我……”
妮儿不是畏战,只是不太想打这种莫名其妙的迷糊战,但被银裳丽人这样一说,好胜心起,觉得这么畏畏缩缩的,实在不像自己,当下急提一口真气,将天魔劲运遍全身,鼓荡护身气罩,跟着就大步踩着石阶冲了上去。
顾虑到白鹿洞的奇门遁甲厉害,路上肯定有什么厉害机关,妮儿一开始就决意取巧,当她一脚踏上第一阶石阶,便使出了九曜极速,整个身形化作一道疾风,朝山峰顶上飙冲而去。
九曜极速的速度天下无双,妮儿打的如意算盘,是凭着这样的高速,在所有机关发动之前闯上山去,这样子唯一的障碍就只是那些奇门术法,至于能否成功,就看看天魔功是否真的能天下无敌吧!
妮儿全力急奔,尽管她的九曜极速远不及源五郎转折如意,但直线奔驰,凭着强天位力量的全力催动,整个人好比一道强劲旋风,直飙向山顶,但觉耳边风声呼呼而过,冰凉云雾擦过肌肤,在那朦胧雾气之间,好像有些什么东西矗立在山道上,但没机会看清楚,就与那些东西擦身而过。
(多半是机关,但就算是机关,也给我闯过去了……)
妮儿暗自欣喜,又想到自己近日来武功大进,就算是强天位当中,也没有几个人是自己的对手,更何况这些小小机关,之前自己实在不该那么胆怯,这些机关根本……
想得欣喜,难免大意,当妮儿觉醒过来,已经是伴随着一阵剧痛,眼前也一片乌黑,疼痛得半身僵硬,脑中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自己终于中了什么厉害机关,跟着才醒悟,原来自己已经高速冲完了全程,却被浓雾遮蔽视线,没看清楚前头道路已尽,就这么重重地冲撞进山岩石壁,整个人嵌进里头去。
“呜……好痛啊!”
妮儿从岩壁里头挣脱出来,扯出一堆碎石,尽管没有受伤,但是头晕脑胀的感觉却不好受,看着那个“人”字形的岩壁凹坑,更觉得糗得要死,这时偏偏又听到旁边的连声大笑。
“哈哈哈哈~~~”
妮儿转过身,银裳丽人已经推着车,出现在她的身后,笑得非常开心,连连拍掌。
“真不愧是旭烈兀的朋友啊!我在烟锁重楼许久,看过前人的档案,至少在五百年以内,没有人用这么豪华的方式登上山顶,这位妹妹你真是可爱,哈哈哈!”
能给人带来欢乐,固然是好事,但妮儿还是有点被笑得恼羞成怒,皱眉问说这里的机关就只有如此程度吗?
“嗯,就是你一路上经过的那些,没有别的机关了,再往前头走几十尺,就是烟锁重楼。不过,这里已经空旷许久,很多年没有犯人被囚禁在这里了。”
换言之,这个负责打理烟锁重楼的女子,就是一个人独居于此,妮儿念及这点,心头一凛,想到自己是以九曜极速奔驰而上,凭着天位力量发动,速度极快,但这女子坐着轮椅,却仅仅稍慢自己片刻,就跟着上山峰来,这等速度就算是双腿齐全的轻功好手都很难做到,更别说是一个不良于行的残障,如此说来……
“你会武功?”
“不,我没学过。”
银裳丽人微笑摇头,道:“但是烟锁重楼里头有很多藏书,我孤居寂寥,常常借阅东方仙术的书籍自修,后来梅琳老师偶尔造访,也指点了我不少东西……”
一面说话,她的纤纤手指拨动车轮,木轮应声而转,却是离地而起,像是被什么云朵托住似的,漂浮起来,妮儿登时明白她以不能行走之身,是如何离峰到半山腰采梅花瓣,又是如何尾随着自己上峰。
(梅琳也教过她啊?好奇怪,原来梅琳老太婆以前就来过白鹿洞,这么说,她与陆游……嘻嘻,有什么藕断丝连也说不定,不过两个人都是硬脾气,大概每次都是直接上山,不去旁边的千雪谷吧……唉,这关我什么事?我猜这个做什么?)
银裳丽人转动车轮,来到石阶尽头,对着山下的浓密云雾一挥手,周围突然狂风大作,狂猛山风交卷吹袭,刮得人们衣衫啪啪作响,但也吹散了山下的云雾,短短几下工夫,山下云雾尽散,露出了山路上的景物。
妮儿看着自己快跑冲上来的山路,只见石阶沿路上并没有什么机关,也没有什么杀人兵器,只有七座斑驳破旧的牌楼门坊,或是石材,或是木雕,唯一的共同特色就是古老,都爬满了青苔,不但柱子的漆斑驳脱落,上头的字画早已模糊,就连最上方的牌坊都裂开缺角。
白鹿洞的奇门遁甲最擅长运用结界法阵,几面杏黄法旗、几座破旧门坊,已经足够组成强力法阵,让小觑它的人吃上大亏。妮儿特别用天心意识去感应,想试着确认看看,这些牌坊是否连结着天地元气,一有人触动,就会以自然元素还击,但不知是否她所学不精,无论怎么感应,她都感觉不到这几座牌楼有连结什么自然力量。
“这七座古楼门没有连结自然能量,要通过它的方法,刚刚已经告诉你了。”
银裳丽人微笑道:“只要你真心想要上山,就一定能够上山,当然,下山也是一样,只要你觉得在这里待腻了,随时可以下山。”
“就……就怎么简单?怎会?”
“就是这么简单。我只是不明白,明明这么简单就可以做到的事,为什么却偏偏没有人肯相信。”
“但是,这里不是白鹿洞关犯人的地方吗?如果这么简单就能下山,那所有犯人不都跑光了?”
“呵,因为在烟锁重楼还囚禁大批犯人的时候,那七重门的规矩不是这样,而是让所有想上峰、下峰的人,全都上不来也下不去。”
妮儿越听越是一头雾水,幸好银裳丽人向她解释,告诉她这七重门户是白鹿洞奇门遁甲的最高成就,始创于九州大战前的丹罗道人,如今技法已然失传。
在那个天位力量尚未被广泛应用的年代,人们对天地元气的了解不如今日透彻,白鹿洞还铺设不出牵引天地元气的法阵,威力有限,丹罗道人别出心裁,排设出的阵法另走捷径,先以阶梯探测计算闯阵者的生辰八字、种族血裔,然后锁定闯阵者的灵魂,引出闯阵者的力量回击自身,借力打力,来十个就栽五双,任是千军万马齐攻,也无法突破峰顶。
九州大战时,魔族数度杀上白鹿洞,书院中的儒生无力抵御,就纷纷逃上烟锁重楼,开动法阵,藉此保住不少人的性命,被当成是圣地。后来因为陆游在千雪谷中隐居修练,禁止旁人上峰,连烟锁重楼都一并划为禁地。
“当烟锁重楼成为禁地之后,七重门的法阵就长时间开动,那时的法阵效果与九州大战时期一样,凡是想冲上峰顶救人、杀人,或是想从峰顶囚牢逃逸的人,走到一半,就会被七重门引动本身力量,回挫自身,有的走火入魔,有的伤重身亡。闯阵的人武功越高、执念越强,就越是上不去、下不来。”
“这么毒辣?这样子那些被囚禁的犯人不是等于终生监禁?”
“也不是。当犯人放弃了脱逃,万念俱灰,愿意安心待在烟锁重楼,悔悟生平所为,他们就可以走过法阵。”银裳丽人道:“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他们通常根本不想下山,所以往往也没机会知道这个秘密了。”
“真不愧是白鹿洞的卑鄙阵法,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我刚刚一跑就跑上来了,一点都没有受到阻碍啊!”
“呵,这点刚刚我有说过,因为阵法的运作方向改变了。”
法阵的创设,是在天位时代以前的事,当天位武者夹带着强大破坏力出现,这个防御法阵的效果就大大降低,而自从九州大战之后,陆游接管了白鹿洞大权,便改了行事方针,严重刑犯再也不用判终生监禁,全部当场宰掉省事,免得重演九州大战时,囚犯逃脱,帮助魔族攻打白鹿洞的奇耻大辱;烟锁重楼因此废弃空旷,直至两千年后的唐国事件,才有新主人进住。
唐国事件后,李煜剑试天下,早晚会再杀上白鹿洞来,陆游有鉴于此,就让公瑾改了后山的法阵,当李煜来到白鹿洞时,让他尝试闯阵。
“啊!这招真棒。”
妮儿听到这一段,不由得失声叫好。李煜的武功之强,近乎天下无敌,别说是那时候,就算是现在,风之大陆上恐怕也没有谁敢夸称能稳稳接她一剑,如果白鹿洞用威力型的法阵去对付他,哪怕是用上中都城的百万剑阵,只怕都会给他发起飙来,一剑劈成两半。
但是后山的这个法阵却不同,它不是靠力量在防守,而是凭着巧妙设计,引动闯阵者的心魔,导致力量反噬。对付其余的天位武者未必有用,特别是源五郎、织田香这类有进行过魔力修行的武者,心志坚定,又能以魔法反制魔法,这结界阵法多半发挥不了作用。
然而,对当时的李煜,一个天位力量无比强横,天心意识却低劣到几乎弱智的狂傲武者而言,这结界何止厉害,简直就是命中了他的死穴,恐怕才踏上第三个台阶,他的直线条心理已经被法阵探测得清清楚楚,再容易不过。
“可是,他们到底把这个法阵改成什么样子了?我刚刚一下子就跑上来啦!”
“这点……只能说,他并没有拜错师父,陆游宗师不仅力量无双,而且还确实是一个很了解他的人。”
陆游太清楚这个满腔热血悲愤的徒儿,在他的艺术诗人性格中,藏着多少不利的缺陷,所以就把阵法逆转,变成了“只要是真心想上山去,就一定上得去;但如果心里存有一丝怀疑,不愿上山,就绝对上不去”。
听起来很像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但尝试闯上山去的李煜,却一直被自己的力量阻挡,不管怎么跑,都被自己的力量反震回来,当他一怒拔剑,想以三天剑斩强行破去法阵,结果却被剑斩威力还击自身,立即重创。
当李煜跌回石阶起点,正待在那里的公瑾,淡淡告诉他法阵的运作原理,还有他为何闯不过去的理由,变成一头疯虎似的李煜,就闯入了旁边的千雪谷。
被疯狂的情绪占据脑海,李煜唯一的念头就是同归于尽,但是愤怒、悲痛、羞愧、自责……多种情绪化成心魔,令他狂性更增,在剑法威力更强的同时,他也破绽大露,而在冰天雪地中孤剑等待他的,却是早已将心情收敛、精气神提升到颠峰状态的陆游。
冷剑断狂涛,抵天破三天,陆游以严重内伤的代价,漂亮挫败当时力量更胜于己的破门弟子,如果不是陆游手下留情,他甚至可以在最后一剑杀掉李煜,永绝后患。当然,他是不会那么做的,因为要栽培这个弟子“成才”,他已经花了太多的精神与心血,甚至连当初这弟子借死逃狱,沿途都有专人秘密监看,确保他不会因此死去,眼见栽培已经有了成果,别说出手杀他,就算他想要自杀,陆游都不会允许。
李煜战败,拖着一身重伤残躯,回到那座云深不见尽头的阶梯,怔怔望着乍隐乍现的七重古老门楼,若有所思,就这么五日五夜,不饮不食,最后他纵声长啸,声动九天,悲亢入云,在长啸声中呕血而走。
也是那一声震动八方的破云悲啸,才让李煜独闯白鹿洞、会战陆游的事为外人所知,但人们只推测出李煜战败的事实,至于交手的过程、如何战败的因由,却只有几名当事人才知道。
“……原来是这样,李老二他真是败淂……”
妮儿迟疑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败得好冤还是不冤,虽然就自己看来,这一战真是卑鄙,但假如源五郎在这里,多半会说这才是兵法正道,先用种种方法削弱敌人实力,在敌人最弱的一刻出手,以弱胜强,赢得漂亮之至。
不再言语,妮儿看着那七座逐渐被云雾覆盖起来的门楼,想到自己刚才上来是如此轻易,但对当年的李煜却是可望不可及,那种心情与感触,心中洋溢着一股说不出的惆怅感,但好像又有什么事情还难以解释……
突然,妮儿想到了一个问题,李煜当初为什么要执着于冲上山?山上有什么东西让他想闯关?为什么他心里会有疑惑,导致他最后冲不上来?
当妮儿把这个问题提出口,银裳丽人摇头苦笑,缓缓说出理由。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住在山上,他是为我而来。”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妮儿震惊,也想起来在李煜的剑仙神话中,有一名关键人物失踪良久,再也不曾在人前出现,成为人们纳闷不解、传言纷纷的疑团。
那个关键人物,是一个女人,她的名字是……
“我叫周嘉敏,是一个负责打理烟锁重楼、悔悟罪过的女人。”
※※※
金鳌岛在艾尔铁诺的上空浮现,朝着中都快速飞行,这件事情已经透过各个情报组织,把消息传给目前风之大陆上的各个势力。
无论是天位武者,或是一般平民百姓,在他们的眼中,宏伟飘翔于天上的金鳌岛,像是一艘永不沉没的巨船,平稳地在碧空中航行;尤其是在没有能力飞上天去的人们看来,金鳌岛简直代表神喻,无可抗拒。只是这艘伟岸东西所代表的意义,究竟是救世或灭世,没有人能说得出来。
这是由下方往上仰望的感觉,但是在金鳌岛上的人们,却无暇享受这种俯视的乐趣,反而处于一种沉闷的气氛中。
其实金鳌岛上没有多少人,除了简单的太古魔道技师小组,就只有朱炎、郝可莲两人,至于公瑾,自从香格里拉之战后,九成的时间都处于闭关状态,偶然一现身,也难得与属下说上几句话。
朱炎对公瑾的支持,并不只是单纯的部属忠心,还包括了他对公瑾本人的敬佩、对公瑾理想的追随。他还记得当初公瑾与他谈起对未来的规划时,曾说过魔族侵略人间,固然不好;但白鹿洞目前对于魔族的反制策略,也不是长治久安之策,应该另外有个什么办法,为两族人谋求更好的出路。
“我已亡故的妻子,将来或许会以魔族的身分出现,所以我对魔族并没有憎恶,希望能与你一起努力,改变现在的世界。”
这番言语,打动了当时学艺于隆?贝多芬门下的朱炎,决定为此奉献自己的技艺与知识,也是基于这些理由,他才义无反顾地支持公瑾,但这些感觉却渐渐开始崩溃了。
最近几次和公瑾大人会面,朱炎都感觉得到压力,有一次甚至背上冒着冷汗,因为公瑾大人身上所散发的冰冷杀气,已经强盛到连魔族都感到畏惧,不想靠近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男人。
以前的公瑾大人并不是这样,虽然他从不对人打开心扉,但也不至于是一个冷漠的男人,否则又如何能让西北地方的军民对他如此爱戴?和属下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表现温雅谦和,完全是个守礼君子,偶尔也会主动说说笑话,不着痕迹地表示对部属的关心,人们都非常喜欢他。
这样的公瑾大人,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呢?
朱炎对这个问题有些摸不着头绪,但他却肯定让这个分歧明显化的导火线,是出现在香格里拉,在那之后,好像一切都不对劲了……
之所以让朱炎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因为公瑾昨天把他找去,要他严密监视中都方面的动向。之前由于中都是旭烈兀殿下在治理,金鳌岛的监视系统并没有对往那个方向,但公瑾大人昨日虽然没有说得很明白,却很明显地表露出对旭烈兀的不信任,所以才要加强戒备。
这点让朱炎有所惊觉,难道连这唯一的友方也变得不可信任,己方已经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吗?
不过,他现在所执行的这个工作,并不是在监视中都城,而是今天早上公瑾所传达的新命令。公瑾下令,在抵达中都之前,彻底把金鳌岛内部搜查一次,因为之前一场大战的爆炸影响,目前金鳌岛内部还有许多区域只是封闭,没有仔细处理,或许还藏着什么危险物体也不一定。
朱炎并不觉得这个猜测是多虑,毕竟公瑾大人如今拥有斋天位修为,他的天心意识感应,或许比科技扫描更有用,而那个命令的作用,也在此刻呈现出来,搜索中的某个区块,突然亮起了闪光,显示有生命反应。
“生命反应?立即确认生命型态!”
朱炎的命令传达下去,而电子设备也很尽责地迅速传回答案,经过确认,那个生命反应出于某个人类。
“公瑾大人料事如神,金鳌岛里头果然有古怪,苍巾力士出动,把目标处理掉!”
朱炎释放出苍巾力士,预备让他们去收拾掉那不明份子,但命令才一传达下来,那个生命反应的亮点突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移动了百尺左右,脱离了苍巾力士的封锁网。
“好快的速度,到底是何方神圣?”
朱炎看着萤幕上的闪光,对来人的速度为之咋舌,但他很快就发现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来人的速度不只是快,而且身影飘忽,连续闯过几重炮火与苍巾力士的封锁,纯以速度甩掉对手,这本领委实不简单,更重要的是,依照这个光点所前进的路线,终点处就是公瑾大人的闭关所在。
“拦截不住了,得马上通知公瑾大人。”
当朱炎发现有异常侵入者的时候,公瑾正在金鳌岛中心的一座僻静斗室内闭关。之前与王五决战后,他就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这里,使用这里的太古魔道程式修练。
将当前风之大陆上天位武者的数值,全数输入系统,由金鳌岛的人工智能分析归纳,最后再以虚拟影像输出,成为模拟战的对手。这套名为“炼狱道”的特殊程式,帮助公瑾反覆作着极度艰苦的修练,让他在最短时间之内,把与王五对战所领悟的东西整理、领悟,归并入自身的武学,并且突破强天位。
但是,这套系统的推算范围,并不只限于武者,也能整理推测许多与人类无关的东西,让公瑾在闭关期间,得到许多白鹿洞情报体系无法获知的消息,其中就有些情报让他很在意,反覆观看系统预测的景象。
当朱炎的通知讯息传来,公瑾正在凝视着几个浮空萤幕中的景象,深锁的眉头中看不出情绪波动,但在听到有闯入者朝这边过来后,他关上了几个萤幕,预备应付来人。
能有这样的神速,来者应该不是普通人,那个移动速度之快,很像九曜极速,难道来的人是织田香?还是天野源五郎?如果是天野源五郎,这可能性倒是提高不少,因为自从香格里拉大战后,他就消失无踪,生死不明,自己也是因为怀疑他可能躲在金鳌岛上疗伤,才下令搜索的。
来人的速度奇快,没过多久就甩掉所有的追击机械,来到公瑾的闭关处,隔着那只厚重的金属闸门,公瑾仍感觉得出敌人所带来的压力,那确实不是一个普通的敌人,但……
(这感觉……难道是……)
第四章 故旧重逢
突然间,公瑾的表情改变了,在金属闸门的另一侧,他所感应到的不只是压迫感,还有一种久违的熟悉,让人相当地怀念,能给自己这种感觉的人,世上屈指可数,难道……是那个应该还在沉睡的人?
“轰!”
震天巨响,一尺厚的金属闸门被一股莫名大力震破,破口扭曲皱折,就连公瑾也看不出这是什么手法,不过他也无暇在意这是何种武功,因为出现在门口的那道潇洒倩影,已经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起床了没有?刷牙了没有?铁面人妖。听说你最近无恶不作,已经变成了风之大陆上的头号奸狗,人人得而诛之……刚刚飞过的那个小镇,第七街的巷子里有家棺材店,手工似乎满细致的,你选好自己的尺寸没有?”
俏生生地出现在门口,斜映着身后的灯光,胭凝神采飞扬的样子,让公瑾感到刺眼,往昔曾经并肩作战的许多记忆,在这时全都涌上心来,但公瑾却没有如过去那样,对友人露出久违的笑容。一方面,公瑾感觉到胭凝身上的明显敌意;另一方面,公瑾不至于健忘到忘记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
“快十年不见了,这九年里头……你睡得好吗?”
“还算不错吧,除了一直想要起床撒尿外,就是反覆作着同样的梦,在梦里把你和老头子一次又一次地切成碎片,然后发誓如果有一天能醒来,要好好向你表示谢意。”
胭凝冷笑着与公瑾对视,本来还蕴含笑意的眼神,渐渐转为冰冷,瞪视着眼前令自己沉睡九年的故人。
在鬼夷之乱结束,宿老堂势力倒台崩溃,胭凝重投白鹿洞门下后,她与公瑾虽然碰面机会不少,但因为彼此之间的心结难解,曾经是那么友好的一对知己,渐渐变得形同末路,见面也只是擦身而过。
就任白鹿洞掌门,胭凝并没有为白鹿洞做什么建树,多数时间只是把机械人推出去,任由替身充当唠叨样板,自己关在房间里头,一如过往抽着烟,看着袅袅白烟沉思。
这情形一直到唐国事件后,终于有了改变。事后知悉公瑾对五师弟李煜的所作所为,向来消沉、不问世事的胭凝勃然大怒,向公瑾质问,痛斥他对白鹿洞与艾尔铁诺的屈从,已经到了灭绝人性的地步,要求他立刻收手,对造成的伤害进行弥补。
理所当然,此事被公瑾一口拒绝,原本还对友人抱持一线希望的胭凝就此死心,也没有留在白鹿洞的理由,便留书辞去掌门职位,愤而出走,造成了轰传江湖的“白鹿洞掌门下野事件”。
本来事情可以这样解决,但在离开白鹿洞、重返武炼后不久,胭凝接到了公瑾的书信,约她到花果山上一见,地点就是昔日公瑾、胭凝、小乔一起栽种的那棵银杏树下。
胭凝不疑有他,又有一些事情想告诉公瑾,便离开隐居的森林,前往花果山巅,却不料路上被人伏击,中了几掌,好不容易呕血突围,赶到花果山上,才见到公瑾,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等候在那里的公瑾突施暗算,一举制服胭凝,将她以东方仙术冰封于棺中,埋藏入地下,让风之大陆上从此没有陶胭凝这号人物。
“那个时候,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对我动手?”
“理由应该很明白吧,你作过白鹿洞掌门,以前又是专门负责处理暗杀工作的狩魔使,白鹿洞的黑幕你知道得太多,一旦你叛离了师门,白鹿洞根本不会让你这样的一个人活下去。”
“所以由你亲自来下手?是因为师门看得起我,还是你主动向老头子争取出手?周公瑾,你这个伪君子,从以前到现在都戴着假面具做人,老头子都已经死了,你还想替他扛多少责任?”
纵然是在被击倒、封印的那一刻,胭凝仍然不相信,不信这个相交多年的朋友会主动袭击自己。以当时白鹿洞的情势而言,必然是陆游亲自下达灭口令,公瑾负责实行,甚至应该是公瑾主动向陆游争取出手,因为由他动手,还可以争取到一点留手机会,如果是其他人动手,那就不只是封印沉睡,而是确保死亡了。
胭凝是这么推测的,但即使是这么相信,她仍不敢向公瑾求证,因为她知道公瑾会说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睡了九年,你是不是作梦作傻了?我记得你以前没有那么天真的……呵,算了,你要相信些什么,那都是你的自由,我没有把你弄清醒的义务,不过,你今天到我面前来,应该不是只为了庆贺逃脱封印,还有向我问天真问题吧!”
“哼,还是像过去一样的坏嘴巴,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我确实是该清醒一点了。那个老头子就是因为脑袋不够清醒,所以才会被你给造反干掉的。”
“你指的是哪一次?我先后总共杀了他两次,你这个该死没死成的家伙,也想来体验同样的滋味吗?”
“哼,你以为九年前的事,还有机会重演吗?”
胭凝冷哼一声,身形骤然闪动,转眼间欺近公瑾身前。她所使用的身法非常古怪,看来十分缓慢,但是当人意会过来,她却已经飙到了面前,高速中带着诡异感觉,并不属于白鹿洞的武学体系。
公瑾微微一怔,先是振臂挥出空袖,稍一阻慢敌人来势,跟着一掌推出。照常理来推算,胭凝被封印于地下,是九年前的旧事,当时唐国事件才刚发生,风之大陆尚未经历阿朗巴特魔震,天位武者也还没有大量重现于世,胭凝的武功并未突破地界,刚刚她出现、破门所用的力量,也不是天位力量,看来修为有限,应当不难对付。
这是基本盘算,但公瑾却很清楚一件事,如果单单只有地界力量,是绝不能破开那道厚重的金属门,胭凝的资质本就是武学天才,九年封印中,说不定也有惊人突破,所以纵然公瑾今日的力量已无人能及,他挥出的这一掌却丝毫不敢大意。
空袖挥出,胭凝竟然完全不受影响,身形稳如崇山,单凭护身气劲就把空袖荡开,跟着她就对上了公瑾,两人各出一掌,硬碰硬地正面对撼。
“碰!”双掌交击,公瑾立刻察觉到那股排山倒海涌来的雄浑掌劲,胭凝使用的武功,仍是她过去最拿手的五岳神雷,位列白鹿洞三十六绝技之一的刚猛神掌,但在内劲运用上却多了变化,变得更为诡奇阴寒,令公瑾在双掌对击的瞬间,冷飕飕地打了个寒颤。
“天位力量?不,这不是……这是……天魔功?”
感觉非常奇怪,像是天位力量,但却又感应不到天地元气的运转与运作;像是天魔功的阴寒,但运使特征又完全不对,一切都似是而非,与现有的武学知识相抵触,偏偏又如此强大,尽管公瑾只使了五成力,但对方明显也游刃有余,不是全力以赴。
在这短暂的惊愕感中,胭凝又是一掌,连接着拍击过来,当她目光接触到公瑾空荡荡的右袖,眼中闪过了一丝莫名情感,似是感伤、似是嘲弄,但却终究没有停下攻势,这一掌稳稳地欺向公瑾的断臂,攻他弱处。
一只手的打两只手,公瑾早知情形不利,不待胭凝的一掌印实,他的右手空袖突然暴射出如雨剑气,密集射向胭凝,笼罩住她上半身。
“嘿!”
没想到公瑾能以空袖发挥剑气,胭凝失了先机,距离又太近,无从闪避,只有硬生生受了这一击,在闷哼声中跌飞出去,从之前破门而入的洞口跌出。斋天位力量果真举世无双,胭凝这样一跌,仍不能止住退势,还连续撞穿了几重金属墙壁,这才停止了那种连续撞穿的声音。
“好家伙,本事比预期中还要强啊!”
双掌相对,公瑾微微皱起眉头,在刚刚双方击掌、胭凝被自己剑气击出的瞬间,她也狂催力量,五岳神雷的掌劲如山洪暴发般涌来,自己当时正以剑气退敌,护身力量稍弱,险些被五岳神雷的掌劲摧破,吃上小亏,严格说来,胭凝刚才并没有输自己多少。
“好周公瑾,这九年来你武功精进不少啊!难怪连老头子都被你干掉,很有一套。”
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离,胭凝的笑声清晰传来。
“得到突破的,不只是你一个。拜你所赐,这些年我在武炼也有际遇,得到了新的力量,过去九年的冰封,这笔帐我会慢慢和你算,在你抵达中都之前,随时等着我再次出现在你面前吧!”
胭凝的长笑声由近而远,显然已经飘身远去,结束这次的挑衅,为之后的行动作出预告。
以公瑾的智慧,又怎会看不出这是胭凝刻意给自己施加压力,想令自己昼夜提防,寝食难安,未战就已经先输一成。这种游击战的小技俩,公瑾自是不放在眼里,但胭凝的破出封印、重现江湖,这点却让他……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不是恶劣的感觉,看着胭凝在眼前说话,甚至是翻脸动手,过去某些回忆一一涌现心头,那些自己以为不会再忆起的往事,现在却像一股清泉活水般,为枯槁的身心注入了活力。
五岳神雷造成的气血翻涌,已经平复下来,但是心里的那股热潮,却越来越令人坐立难安。
“呵,有趣得很,我接下你的挑衅了……老朋友。”
随着内心的决断,公瑾蓦地站起,披风翻扬抖荡,踏着大步离开闭关修练的斗室。
当他出现在朱炎的指挥室,朱炎察觉到他眼中的英锐之气,一扫过去数日的颓丧,神采奕奕的表情,像是回复了从前在海牙的活力,纵然还戴着那冰冷的金属面具,身上却散发着热气,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有这样的改变,但能够看他一扫颓气,确实令人振奋。
“公瑾大人!”
“不用多言,我有个老朋友回来了,从现在开始,金鳌岛上的警戒要特别小心……算了,如果小心就有用,她也不会大胆地现身挑衅了。”
公瑾道:“严密监视中都方面的动向,听说太子殿下刚刚被雷因斯人挟持绑架……”
“是的,但是我们刚才也收到消息,太子殿下已经脱困,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公瑾大人可以安心。至于那个雷因斯人,听说是逃逸无踪。”
“不过是一次任性的骚动事件,以他的聪明,如果会受到什么损伤,那才是奇怪。但是……我们必须留意,他这次的游戏玩闹,是不是趁机与雷因斯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不只要监视中都城内的动向,还要监视所有艾尔铁诺与雷因斯的特殊通讯。”
※※※
被送到烟锁重楼的妮儿,原本觉得奇怪,如果旭烈兀是要透过自己与雷因斯方面传达联手讯息,那就应该让自己尽快赶回雷因斯,与那边会合,不然如何传达讯息?
不过进入了烟锁重楼后,她很快就明白了理由。烟锁重楼的主人,与胭凝一样,都是白鹿洞中的数术高手,用水镜传讯,速度比什么都快,比本人亲自跑一趟省时省力。
但由于兰斯洛已经离开了稷下,所以这份传讯是传到暗黑魔法研究院,再由华扁鹊转传给兰斯洛。
与旭烈兀一同待在皇宫时,旭烈兀曾经提出警告,要论起白鹿洞中的数术高手,绝对不能忽略掉二师兄周公瑾。因为有心叛变,周公瑾一直广泛地积蓄实力,不只练武,也勤修东方仙术,所以拦截水镜传讯,对他一点也不困难。
会使用水镜传讯的魔法师虽然不少,每日进行的水镜对话也颇频繁,但如果要从中都联络稷下,这种超长距离的水镜传讯,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公瑾只要针对这种长距离传讯进行拦截,哪有查不到的道理;至于太古魔道的长距离联络,公瑾如今有金鳌岛的设备,一样可以稳稳监控。
有鉴于此,妮儿在与雷因斯联络时,就特别留心,只是简单报说自己如今平安,很快就会与众人会合,其余的事情只字不提,只是使用与兄长、有雪约定的暗语,在报平安的言语中,夹带出“有新人想要入伙”的讯息。
当这些画面传到兰斯洛手上,他看着妹妹在水镜萤幕中比手画脚、挤眉弄眼的样子,这个生性粗豪的男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乱七八糟,搞什么东西?连自己身在哪里也不说,真是莫名其妙。还有这又是什么意思?有新人想要入伙?她在外头还收小弟吗?”
妮儿所使用的暗语,是过去四十大盗在做案时,特别约定的记号,有雪与兰斯洛都能看得出来,只是还搞不清楚里头的意思。结果反而是泉樱解读出妮儿要传达的讯息。
“还记得刚刚收到的情报吗?妮儿现身中都,绑架挟持艾尔铁诺太子旭烈兀,并且逃逸无踪。”
“唔……那个死暴发户,一个男人整天靠着小白脸骗女人,娘娘腔一样的家伙,我不许我妹妹和他交往,浑帐东西!”
“呃……这个,我想这并不是妮儿要说的重点,她是想告诉我们,麦第奇家族或许已经做出了取舍,预备和我们这边联手,内外夹攻公瑾师兄。”
审查时势,泉樱做出了这样的推测。单从时局来看,泉樱本身也非常讶异,因为雷因斯一方未必zhan有多少优势,只要旭烈兀与公瑾师兄竭诚合作,雷因斯方面肯定要迎向一场苦战,对手的资源与武力甚至可以夸称无敌。
但泉樱更明白一件事,如果说天底下有什么人最擅长预测胜败、见风转舵,那个人一定就是旭烈兀。
武炼的槿花之乱,虽然事后许多学者归纳出千百条战败理由,但是在战争初期,没有人敢确信这一点,也很难预测到王五所率领的孤军,能够全面战胜忽必烈声势浩大的联军。
从这一点的取舍上,就可以看出旭烈兀的眼光,而他之后的判断也从来没有错过。就任雷因斯右相职位后,泉樱曾想过秘密发函给旭烈兀,争取麦第奇家的支持,联手先消除公瑾师兄的威胁,但是却没有多少把握能说服这位六师兄,更想不到对方会主动伸出手来。
照一般的谈判规矩,先提出要求的一方,往往处于谈判上的弱势,但旭烈兀的时间点却选得很好。麦第奇家从不参与之前的大陆争霸,保存了实力与元气,现在有大把本钱与雷因斯谈判,若成,固然不错;若不成,继续回去与周公瑾合作,合两方之力,一样是天下无敌的组合。
“所以,旭烈兀现在应该是等我们提出利益交换,用一些优渥的条件,去换取他这个盟友。”
“盟友?麦第奇家又没有什么高手,和他们联手,他们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我们?”
“我想……他们可以提供一个暗箭难防的攻击机会。”
话虽如此,泉樱实在不怎么喜欢这种暗箭伤人的阴险行为,兰斯洛也宁愿与公瑾明刀明枪死战一场,纵然战死也无憾,怎样都好过这种背后捅人的阴暗感觉。
不过,他们也很难断然一口拒绝,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这种事情就是责任,战斗的责任是胜利,如果能够明刀明枪战胜,那是很好,但如果败了,本来寄望于自己的那些人又该怎么办呢?
兰斯洛并没有立刻做出决定,还是打算与泉樱一同见过旭烈兀之后,再作打算,毕竟这种事情关系重大,一定要面对面谈过,才能看出对方的诚意或虚伪。
“我的头脑不好,那个小白脸虽然有点娘娘腔,但脑里装的可不是白色浆糊,还是带你一起去,比较安全。不过……听说那个小白脸长得很帅……”
兰斯洛的表情古怪,泉樱起先不以为意,只是继续整理手边文件,直到她发现丈夫的表情越来越臭,从臭豆腐般的感觉,迅速恶化成茅坑石头的程度,这才恍然大悟。
“那个不是问题啦,女人看男人,并不是只看脸啊!我也不是那种光看到美男子就会被迷住的女人,更何况源……嗯,更何况单纯要比相貌的话,我也很有自信,我比六师兄还要美得多呢!”
泉樱本来想说,要比美男子的相貌,源五郎肯定比旭烈兀更俊美,但深恐此话一出,后患无穷,只怕往后连源五郎都见不到面了,所以改用这个旭烈兀风格的回答。
这个判断应该是正确的,不过当天稍晚,兰斯洛闷声不响地递了一片镜子给泉樱,泉樱起先迷惑不解,后来才醒悟丈夫是要自己面谈时,带着这面镜子,到时候一面与旭烈兀说话,一面看着镜子。
强烈zhan有欲之下的蛮横行为,令泉樱啼笑皆非,不过既然还笑得出来,就代表自己心情还不错,不会厌恶,这点也是很让泉樱事后玩味的。
姑且不论夫妻相处的种种,在离开稷下时,都城内正在进行的种种工作中,还有一件事是不容忽略的。
兰斯洛亲自造访太研院,想要探望小师妹爱菱,却不料竟扑了个空,得知小师妹与大批研究员已离开太研院数日,到了稷下城外的一处别馆,闭门研究。
研究别馆占地广大,是魔导公会与太研院早年合力完成,分别使用两种技术搭建了多重结界,平时禁止旁人靠近,专门用来测试破坏力强大的黑魔法或太古魔道兵器。兰斯洛到达别馆后,只觉得脚底隐然震动,仰望天空,却见到结界内一朵又一朵的菇状云,频繁往上冒起。
“伤脑筋,只希望不会用到。靠这个来打倒铁面人妖,感觉还真是有够糟糕的。”
确认了这些事情后,兰斯洛与泉樱、有雪一路西行,急着与杀入艾尔铁诺境内的雷因斯军会合,在进入艾尔铁诺时,取道北门天关,兰斯洛刻意停留一晚,随行的两人什么话都没有问,彼此心照不宣。
尽管本地的最高指挥官妮儿、源五郎都不在,但举目望去,过去激烈战争的痕迹,还清楚留在城壁上、地面上,让人可以想像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烈杀伐。不过,艾尔铁诺的东线战力已经全部崩溃,雷因斯军队也大举出关,进攻艾尔铁诺领地,留在此地的部队并不多,看来是没有发生战争的可能了。
战争的气息已经远去,但造成的后遗症仍在持续发酵,那些在连续战争中受创与逃难的灾民,来到北门天关后,接受雷因斯方面所提供的医药、粮食援助,在此稍稍歇息,但也有许多人一歇息就再也不走了。
本来北门天关的难民潮,是因为花字世家的崩溃,地方百姓无以维生,只有群起逃亡,但随着艾尔铁诺境内的局势越来越乱,逃亡的难民潮人数暴增,雷因斯方面也开始转变了态度。
过多的难民一次涌入,光是供应粮食,就会成为一笔很大的负担,依照国际之间的惯例,这时是该把难民驱逐回国,免得酝酿成更大灾难,但是当一封发自北门天关的书信,在日前传达到象牙白塔后,稷下方面的政策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迅速扩编移民组织,在北门天关设置窗口,高效率协助涌来的难民在国内落脚,依照专才分发工作或开垦工具。
“危机也可以是转机,世上没有真正的难题,只看我们是不是肯动手去做。这些人在艾尔铁诺是难民,加入雷因斯之后,就会变成我们的精英,因为我们与艾尔铁诺有个决定性的不同,那就是你们有一个了不起的王!”
在雷因斯内战结束后,兰斯洛已经取得国内所有大权,也采取强权统治,在雷因斯民众的高度支持下,他有足够的强权去做任何事,所以当朝野都是一片驱逐难民潮、保存国家元气的声浪时,他一句命令下去,一夕之间,从宫廷到媒体,原本的反对声音全都变成热切支持。
“唉,极权国家就是这个样子,一句话就搞定,这些人真是听话。”
发号施令后就离开稷下的兰斯洛,做了这样的感慨。他认为自己的工作,是做个伟大的国王,而国王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国王能指出正确方向,把一国百姓带到正路上。
这段见解相当正确,只可惜兰斯洛并不是一个彻底奉行真理的人,所以他的工作在指出方向后,就告一段落,剩下来的实务工作,全部砸在“国王麾下的小喽啰”身上,结果在赶往艾尔铁诺的一路上,泉樱就算坐在飞空艇里头,仍要不断地批着各种预算书,心中发誓一定要尽快建立高素质的幕僚班底。
能够离开艾尔铁诺,到新的国度去找寻希望,那些刚刚入籍成功的难民都很兴奋,仿佛看得到不久后的未来,自己和家人的生命能够重拾光亮,也对强势主导新移民政策的兰斯洛陛下感恩戴德……虽然不久之前,他们才把这位敌国君王当成是暴虐魔王。
不过,也有人偷偷谣传,雷因斯的移民政策,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转变,是因为北门天关这边,出现了某位有力人士去说情,但那个人究竟是谁,却迄今难有定论。
“嗯,太阳都快要下山了,那几间草房外头怎么还那么多人啊?是不是吃坏肚子,在那边排茅坑啊?这么多人吃坏肚子,那就是食物中毒,这可不得了,要赶快解决问题才行。”
“哦?那里不是茅房,是移民窗口,人们是因为急着早日进入雷因斯,正式入籍,所以才在那里彻夜排队啊!真不好意思,居然要他们这么久候,希望他们能够习惯雷因斯的环境,在这里找到幸福。”
“这边的粮食够不够?衣服和药物呢?天气已经转冷了,这些东西不足的话,还待在这里的人们很难过冬的。”
一反平时粗豪莽撞的形象,兰斯洛变装来到北门天关后,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形下,找来了驻守军官们,钜细靡遗地问着当地物资的补给状况,觉得有缺失的地方,就马上要求改变。把这一切都看在眼底的泉樱,为此相当感动,觉得自己一路上的辛苦都有了代价。
“这也没什么,我自己也是老百姓出身,也曾当过灾民,还曾经干过盗贼,餐风露宿的感觉我很熟悉,当然知道他们想要些什么。”
面对妻子的称赞,在战场上纵横自如的兰斯洛,表现得有些靦腆,很不好意思地谦让着,但泉樱确实觉得丈夫这样的想法很好,自己能帮这样的人做事,做起来也会高兴得多。
相较之下,泉樱就觉得自己有些不足,尽管自己在杭州居住养病时,饱览各家大儒的著作,精研经世治国之道,但实际与人们相处的经验却少,在设身处地为人着想这上面,就没法像兰斯洛这么体贴,这或许就是封闭在象牙塔里当千金小姐的代价。
站在北门天关的城壁下,遥望眼前延伸十数里长的营帐堆,一个连着一个的营帐,燃亮着点点灯火,随着夜幕低垂,将地面清晰照亮,兰斯洛沉默无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东西,但是最后他仍是预备掉头入关,没有进入营帐区中。
“就这么回去,不是太可惜了吗?我们取道北门天关,除了节省时间之外,好像还有别的理由吧!”
在城门口等待兰斯洛的泉樱,微笑地说话,让兰斯洛露出了伤脑筋的表情,这时,一名小童急急忙忙地跑来,说要把纸条交给北门天关身分最高的那个男人。
兰斯洛理所当然地接过纸条,在瞥过一眼后,表情像是很高兴,却又有几分尴尬。
那是风华约他见面的纸条。
第五章 风华再现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十二月雷因斯北门天关
前来北门天关一事,早就在兰斯洛的计划中,但来到此地后究竟该做什么,却连他自己也还一头雾水。
当时,他仍在象牙白塔闭关练武,却收到了理应正在维持魔法阵的梅琳传讯,传讯里头的留言,让兰斯洛疑惑良久。
“如果这次修行仍不能打破天位之壁,就去找西王母。”
魔法短签中的留言很乱,看得出是匆匆留下,但兰斯洛并不敢小看这张短签的重要性。
梅琳老师不是一个喜欢胡乱说话的人,而她的阅历与见识,更在雷因斯一方所有人之上,如果她会对某件事作出提点,那么这些讯息可能就是救命的最后锦囊。
天位之壁,是指由一阶天位突破至更高一阶时,所要面对的障碍。陆游为了打破这层壁垒,经过两千年勤修苦练,却终归无望,兰斯洛虽然习武天赋不凡,但从前人经验看来,就算再练上三、五百年,也未必能够有所突破。
然而,兰斯洛的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危机:雷因斯的头号大敌周公瑾,已经突破了这层障壁,以斋天位的绝顶武功,力压所有强敌。
香格里拉大战时,雷因斯众人几乎是以前仆后继的车轮战方式,才好不容易幸运取胜。如今,雷因斯可动用的战力分崩离析,偌大一个天位骑士团,唯一有希望与周公瑾正面作战的人,只剩下兰斯洛一个人,若是不能够有所突破,那么战斗根本没有开打的必要,因为周公瑾单靠万物元气锁,就能够瞬间秒杀所有决战的对手了。
因为这个考量,兰斯洛虽然还不明白,风华与练武进境有什么关系,却仍赶到北门天关,只不过由于这件事情太过古怪,他没有对身边任何人提起这点。
(不晓得风华知不知道这件事……)
兰斯洛有着这个怀疑,但在来到北门天关后,这个想法变成肯定,因为照理说也应该继续维持结界法阵运作的风华,和梅琳一样,离开了魔法阵,回到流民营中行医。
风华不是一个怠忽职守、漠视众生存亡的人,会离开结界阵,肯定有缘故,加上术者之间的联系,兰斯洛认为风华该是知道些什么,并且等待自己的到来。
其实,来到北门天关之后,兰斯洛已经在暗中看过风华。换上了粗布衣裳,不再穿着过去的锦缎华服,并没有因此损及她的美丽,反而较诸以往更具勃勃生气,当兰斯洛看到她在营区内奔走,很有精神地帮忙打理大小事务,心里也觉得十分安慰。
不过,他并没有现身与风华相见。一来,直接走出去说“嘿,听说你知道修练天位力量的秘密,告诉我吧”,是一件奇怪而且丢脸的事;二来,他本身还不太确定风华的想法。
日本大战结束后,风华与泉樱都选择各自离去,没有投奔雷因斯,兰斯洛相信这是因为她们两人各有顾忌,自己不应该勉强,等到她们把问题解决,就会回来,所以即使明知道风华在北门天关,兰斯洛却一直不曾造访,直至此刻。
(想不到被她主动邀请了,唔……也就只有硬着头皮去了。)
见面的地点,是风华所居住的小屋。基于当初兰斯洛的坚持,由稷下传来的密令,北门天关军方帮风华搭盖了一间朴素的小木屋,位置在流民大营外不远处,位置僻静,但却一眼就可以看见,利于警戒。
在前往木屋的路上,兰斯洛还在思索,自己到底应该对风华说些什么?毕竟两人在暹罗城分别之后,就没有什么机会说话;在出云之国为了风华奋力死战时,双方也只有短暂接触,情势紧张,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经历了这么多事,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两颗心之间的距离有多少?是否还像两年前一样紧紧相系?这点兰斯洛实在没有把握。
不过,当兰斯洛踏入木屋的百尺范围内,他突然发现古怪,眼前的景物不再是空地与木屋,而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
(这……这是在搞什么?从哪变出这一大堆树木?唔,是幻影?)
先确认自己没有被转移空间的感觉,兰斯洛肯定自己看到的只是幻影,从步入木屋百尺范围开始,就形成了一个幻影结界。以风华的魔力,要做到这件事并不难,只不过兰斯洛并不懂这么做的意义。
不过,兰斯洛很快就恍然大悟,因为他们第一次在暹罗城相遇的地点,就是一个树林,而眼前的树林与草地,越看越像暹罗城的沈家庭园。
“呵,这样算是怀旧之夜吗?”
望景思旧情,兰斯洛拍拍腰间的配刀,微微一笑,朝着明暗不定的林荫深处迈进。
缓步走入树林之中,沉稳的步履踩在满地枯叶上,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兰斯洛举目四顾,看到前方黑暗中的一点萤光,越往那边靠近,空中所飘散着的缤纷花瓣就越多,砌下一地落梅如雪乱,美景动人,但兰斯洛却知道这里根本没有梅树,要弄出这么一幕美丽光景,花的力气着实不小,也亏得她这么有情致。
“两手空空的进来,如果不弄点什么东西的话,实在不够诚意……”
落梅花瓣坠落在地上,发出莹莹冷光,引导兰斯洛在幽暗树林中前行,但是当梅花瓣洒落在兰斯洛身上,那些幻化而成的花瓣便悄然消失。被这幕怀念景致弄得玩心大起,兰斯洛暂且放下种种思虑,开始配合风华所制造出的情景。
兰斯洛不会魔法,也不会制造幻象,但是如果仅限于一个区域内的环境变化,那却是强天位天心意识的拿手好戏,他稍微一动念,周围飘吹的微风骤转急烈,漫天白雪飘然而降,几乎只是眨眼功夫,每一棵梅树的梢头都被白雪覆盖,附近能看到的地面也都化为银白世界。
“那个时候,每次见面都冷冷的,所以这个样子才对……不过,雪好像下得多了点?哈啾!”
发现风雪狂吹的势态不受控制,兰斯洛一方面错愕于自己的天心意识为何如此差劲,一方面尴尬地加速快跑,脚步在层层积雪中踩出深印,一下子跑过百尺距离,只觉得身上背着重重冰雪,每跨出一步,都洒着细碎雪花,然后看到眼前出现一排竹篱笆,刚觉得奇怪,身体已经自动反应,左脚一瞪,预备从竹篱笆上跨飞过去,哪知道面门突然一痛,好像撞穿了什么东西。
(哎呀!)
一下身形不稳,兰斯洛滚跌在地,很狼狈地滚了两滚,立刻起身,看见满天花瓣如雨,和点点雪花混参在一起,慢慢飘散在这片银白世界。柔柔的白色花瓣、细细的银色雪花,落在雪地上,聚合在一起,慢慢分辨不出形体,煞是好看。
“真是对不起,没想到反而给你造成了困扰……”
柔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兰斯洛转头回身,只见风华俏生生地坐在那里,一双无神却有情的眼眸,朝他这边望来。
不是白天的粗布衣裳,而是换上了一袭洁白的绸缎裙装,长长的水袖飘动如云,本来为了行动方便而结的发辫也打散开来,一头黑发比上好的丝绢更柔美,柔柔地披垂过腰;那张美得令人屏息的绝色仙容,比过去的每一刻更让兰斯洛心动。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有人会这么直接……就撞破墙进来……真是对你不起。”
风华满怀歉意地说话,兰斯洛这才想起,这整片树林与雪景,都是幻境所化,那片篱笆自然就是小屋的门墙,自己不循正路找门,迳自跨跳过篱笆,结果当然就是穿破那层被幻境隐藏的屋墙,让风华本来布置好的浪漫场景尴尬收尾。
“不,这没有什么关系,撞穿墙算什么,我和妮儿刚开始作案的时候,常常是破墙而入,见食物……不,见值钱货物就抢的。”
无意间提到初为盗匪时,那段不名誉的灰暗历史,兰斯洛连忙改口,好维护自己的职业尊严,但听出其中差别的风华却忍俊不住,偷偷笑了一声。
“可恶!我听见了,胆敢在这种时候耻笑一国之君,还让我穿墙出丑,我要惩罚你!”
论动作之快,未曾习武的风华怎比得过兰斯洛,一下子就被他闪到身后,一双刚刚甩掉满掌冰雪的大手,从两边捧夹住风华的脸蛋,沁凉冻寒猛地直穿过来。
“好……好……好冰啊!”
“哈哈,知道你男人的厉害了吧!”
兰斯洛笑得很开心,不过随即想起风华纤纤弱质,这些可能伤及身体的玩笑,对她很不适当,连忙缩手后退。
“对、对不起,我……我忘记你不适合这种玩笑,真是的……”
兰斯洛放开手,风华接连咳嗽了几声,不过,当她站定身体,脸上却浮现一层红晕,向兰斯洛欠身一礼,用很轻很细的声音,低声道:“没、没有什么关系的,大哥能对我像个普通人一样,我……我很高兴……”
一句话出来,说的人满脸通红,听的人也莫名地觉得很不好意思,这种总是双方红着脸的感觉,让兰斯洛回想起暹罗城初识时候的情景,根本就是有着重度的陌生人恐惧,连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都会发抖,很难想像她后来可以解开心结,这么开朗地出来为病人诊治。
“一直站着很怪吧?请坐下来喝杯茶水吧!”
风华素手挥动,指向旁边的一块山石,照屋里位置来推测,也不晓得是木桌还是木凳,兰斯洛虽然暗觉好笑,但既然风华喜欢在这腊梅雪景说话,自己也就只有奉陪。
也不见风华有什么动作,热茶就送到兰斯洛面前,很粗糙的陶杯,一点都没有瓷器细致的品茗感觉,茶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但是手捧着热烘烘的茶水,与心爱的人坐在一间屋里,并肩看着屋外的落梅缤纷、冰雪飘吹,却别有一份冰天雪地里的温暖心境。
只是,紧张的人不只是兰斯洛,风华也有同样的感觉。尽管她的目光无神,微笑让表情看来安然自若,可是她心里的紧张感觉,却是一点都不弱于兰斯洛。
久别重逢的紧张感,不确定对方有否改变的担心,这些都是让风华不安的理由,尤其是当兰斯洛在对面坐下,他身上的强烈魔气,如同海潮般澎湃而来,远远不是暹罗城时候所能相比,也比昆仑山相遇时强得更多。感受着这怕人的汹涌魔气,风华也有着不安,这个男人的心……真的一如以往吗?
(梅琳老师的想法,不会有错的,我应该要相信大哥才对,嗯,我相信他。)
风华绽放着笑容,继续为兰斯洛添茶温手,让不知道该如何启齿对话的两人,有了缓冲的空间。
“大哥,要不要听听我在这里的工作?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喔!”
“好……好啊!”
以这个谈话为开端,风华说起了自己在北门天关生活的种种琐事,在这样的气氛下,兰斯洛也很自然地忘记隔阂顾忌,与风华说起别来种种,从暹罗城中意外分散的伤心,决战八崎大蛇时候的惊险,说到如今的状况。
不知不觉中,兰斯洛接触到了风华的另外一面,包括风华的成长过程,还有她身为西王母职责时的种种。正如兰斯洛熟悉小草,却对莉雅女王的事迹一知半解,他也同样不了解西王母这一族到底是什么东西,而从风华的一些回忆中,他对自己所爱着的这个女人,有了更深的了解。
“哼,被那群老太婆带到大,难怪你以前看来变态变态的,明明是个漂亮的大美人,看起来比女鬼还阴森。幸亏你遇到了我,被我影响以后,现在不是变得正常多了?”
兰斯洛对自己功劳的自吹自擂,假如是妮儿、有雪在场,一定会很不客气地嗤之以鼻,但风华之所以是风华的理由,就是她会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小声说话。
“不……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大的改变,每次诊断,我都只把病人当作是病人,如果他们……和我说一些有的没的,我还是觉得……好可怕,好丢脸,好……想找个地方躲一下,所以看诊时间都不长,多数时间还是得用丝线把脉。”
“喔,这个我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你也不用在这里替人看病了,直接替他们超渡吧!”
“嗯?什么?”
“没什么,一点杂音。”
兰斯洛没有多作解释,但风华心里却有数,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关切、照顾,与强得怕人的执着心……或者应该说是……
日本大战后,风华只身来到北门天关行医,兰斯洛一次都没有前来探望,除了尊重风华的自由,一方面也是因为心知自己敌人实在太多,自己如果与风华从往过密,说不定就会给她带来麻烦,所以忍心不见。
但尽管见不到面,却不代表兰斯洛对此不关心。在风华来到北门天关后,兰斯洛秘密传下命令,要求北门天关方面尽量给予她方便,依她的需求提供物资,并且暗中记下她的喜好。
也因此,每当风华早晨清醒,常常会在房门前拾起一束鲜花;为病人诊断,神困力倦时,桌旁会出现一碗她所喜爱的莲子羹或花茶。这些东西都没有署名,但却都让风华感到兰斯洛的关心,正无时不刻地存在于自己周遭,心里也一阵甜滋滋地甚是舒服。
“大哥虽然不喜欢多话,却真的很会关心人呢!”
“那当然,一个男子汉那么多话做什么?废话那么多,岂不是成了雪特人?”
兰斯洛说完这句,突然有点自觉,连忙住口。这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夜色渐晚,兰斯洛瞥向天边飞雪,只见满天风雪吹得甚急,似乎不属于自己天心意识的变化,不晓得是不是有了什么问题,便想离开查探,不过才稍微一动作,他的心思就被风华所洞悉。
“大哥千里迢迢而来,应该是有些正事要让风华来做。你一直不愿意开口,是不是不愿意让风华为你做什么?”
风华的语气很轻柔,不过却正说中了兰斯洛的一处心病。梅琳老师不会随便开玩笑,既然她的留言上这么说了,那么风华应该是能够帮到自己什么的。
但兰斯洛也认为,梅琳老师把这件事当作最后手段,那就是希望自己尽可能不要使用;再者,一个男人练武本来就该自立自强,不要倚靠旁人,如果必须靠风华帮助,尊严之类的问题还好办,但若风华还因此必须做什么牺牲……这些实在是不必了,光是小草曾经做出的牺牲,已经让兰斯洛负疚很深,不希望再有女人因为自己而受害了。
“大哥知不知道……西王母一族的存在意义是什么呢?”
仿佛看穿了兰斯洛的心思,风华提起了这个不相干的话题,而兰斯洛确实不晓得答案。
龙族、西王母族,是远古时代流传至今的两大圣族,其首领并称为“二圣”,在很悠久的一段时间里,是维持风之大陆正义势力的支柱。这是兰斯洛所知道的东西,也是风之大陆上的普遍常识,但要说到两大圣族的真正源起,当今世上确实没什么人晓得。
“西王母族与雷因斯皇室一样,都流着巫女的血。巫女所担负的工作,就是祭祀神明,获得神通力。雷因斯女王责任重大,负责祭祀风之大陆上的众神,本来是善神与恶神一起侍奉,但九州大战时基于政治因素,在那之后只祭祀善神,至于西王母一族……”
风华微笑道:“我们被赋予的责任比较单一,祭祀的神明只有一个,就是开天辟地的创世之神。我们身为侍奉造物主的巫女,遵循造物主的神喻,从远古开始执行着三个任务:看守不死树与地窟、看守沉睡的九头神龙、看守风之大陆的平衡。”
所谓的九头神龙,就是被创世之神封印于地渊的八歧大蛇,日本陆沉一战,八歧大蛇被杀,其实是西王母族的严重失职,只不过西王母族在那一战之后,等同灭族,自然也不会再有人去追究什么。
看守风之大陆的平衡,是一个非常古怪的使命,那并不是一般人认知中,铲恶扬善之类的神圣天命。两大圣族在远古时候接到的使命,仅是控制这块土地上的力量平衡,让两大圣族处于一个超然的高阶位置,俯视世间的一切,无论是善或恶,都不允许超出时代标准的力量出现。
兰斯洛皱眉道:“呃?连好人也被监管?那如果坏人的力量强过好人,那些好人……嗯,还有一般的老百姓怎么办?这不是活该受苦了吗?”
“大哥说得没错,但是两大圣族本来所接受的使命,并不是维持善恶平衡,而是不让超出力量的控制出现,导致力量与力量之间的冲击,摧毁了这块大地。”
风华以实际的例子向兰斯洛说明。无论善恶,当其中一方出现过于强大的力量时,这个力量与技术就会流传,之后无论是敌人对战或同门阋墙,在胜负分晓的过程中,肯定会对周遭环境造成大破坏。以现在的例子来说,天位武者们的连串激战、通天炮的发射,都是最好的实证。
“两大圣族存在的意义便是防止这种灭世级的伤害,只不过在悠久的历史中,总是恶方获得强大力量的机会高些,两大圣族依照宗旨消灭目标,这才被当作是正义的守护者。简单一点来说,如果这个均衡体制还正常运作的话,是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发生的。”
造物之神的这个防范体制,由于两大圣族的被渗透而开始崩溃。九州大战前,希望得到两大圣族力量的千叶家,开始把黑暗势力延伸入升龙山、昆仑山,当两大圣族的族主选择效忠宗家,而非忠于本族使命,这个防御体制就出现了漏洞。
孤峰之战,为了人间界的权势斗争,当代的西王母与龙骑士甚至亲自出手,而且战死于斯。在那之后,情形一直不曾好转,两大圣族忘记了本身使命,牵扯入人间界的霸权争夺,龙族甚至希望将本身力量投入其中,建立属于龙族的霸业与荣华。
“……所以,局面恶劣成这样子,我们有着很多的责任。”风华道:“但提起两大圣族的历史,每当出现太过强大的目标,需要消灭的时候,龙族的职责,是凭着本身的力量去作战,苍龙心法、焚城神枪,两套传承自赤龙神的绝世武学,能够透支本身的气血与生命,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强大杀伤力,配合隆基弩斯之枪,几乎没有打不倒的敌人。”
由于过去龙骑士必须降临人间,出手杀敌的时候,首要目标往往已经登位为皇,掌握至尊大权,自诩奉天承运,所以龙骑士的出现,就被认为是“歼灭天子的弑皇者”,以其强大的力量,被远古时代的人们所恐惧,被赋予的称号,就是“歼天者”。
在各种神话中,龙骑士似乎与邪恶魔王关系匪浅,不知道有多少力量强横的邪恶魔王,是被龙骑士赌上生命,浴血除去。当初在北门天关,风华发现泉樱开始并练龙族两大神功,并且与兰斯洛敌对时,就为这层不祥的宿命而担忧,所幸那个结局并没有发生。
“所以,刚才说的典故,就是龙族称号的由来。那么,大哥知道西王母这个名字被赋予的意义吗?”
“这种老掉牙的东西,除了你们自己,鬼才会知道。”
对于听古老的故事,兰斯洛本来应该很不耐烦,但是看风华的表情非常认真,兰斯洛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了解,到底泉樱与风华来自怎样的背景。自己固然熟知现在的她们,但对于她们的过去,也有一种旺盛的好奇,此刻就是了解这些的最佳机会。
“当龙骑士挺身作战的时候,西王母就担任辅助的工作,虽然有时候也会陪同上战场,但例子并不多,多数时候……西王母是作为正义勇者的伴侣。”
一反刚才娓娓道来的流畅,风华说到这些话的时候,表情特别靦腆,声音也断断续续,好像很难以启齿,但看到她这样的神情,兰斯洛除了感觉事情有异之外,也特别想要追究下去了解真相。
“西王母和龙骑士一样,本身都蕴含着很强的潜力,龙骑士的潜力是遇强越强,但西王母……可以把本身的力量,转移给人,让更适合练武的人才,获得突破……所以、所以在很多神话中,西王母都是正义勇者的伴侣,因为每次故事的结尾,都成了新任国王的皇后,我族于是被冠上王母之名。”
“唷,还真是了不起,专门出皇后的种族,这应该也是美女族的别称吧?确实名不虚传,天底下很难有女人比你更美了,可是……”
看风华说话的态度,兰斯洛突然大感狐疑,脑里想到一些事,包括梅琳为何把这当作最后手段,还有风华的神情为何如此扭捏,从这些归纳出的结果,得到的答案是……
“等等!你干嘛越说越脸红?你要告诉我的那个东西,该不会是……像我猜想的一样老套吧?你也知道,就是那些故事中什么以身相许,或是什么……”
比起其他人的生长过程,风华与兰斯洛从小生长环境特异,更是把各种传奇故事从小听到大,风华听到兰斯洛的语气,就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意思,尽管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突然之间还是非常紧张,牙齿颤颤地说不出字句,可是就在这时候,一双手忽然放在她肩上,暖暖地传来让人安心的力量。
“风华,这不是太过荒唐了吗?你们担负了很沉重的使命,尽管这与神不神圣没有关系,但是……西王母应该也是个人,不是一个工具啊!随便来一个讨伐恶魔的勇者,你们就要把自己交给他,这样子……不是太可怜了吗?”
瞬间离座抢到风华身前,兰斯洛尽量克制自己的激动,不想让风华感觉得太明显,但是刚才听到那些话,确实令他产生了怒气。风华话里头隐藏的意思,西王母三个字绝对不是敬语,其中所蕴含的嘲讽与讥笑,像是“人尽可夫”一样,让兰斯洛一听入耳,便感到一股难忍的愤怒。
事实上,当他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脑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咒骂那个什么狗屎的创世之神,做的这是什么鸟安排,把女人当作工具一样使用,不管上昆仑山祈求神明力量的勇者是什么人,都要依照“天命”,把身心奉献,如此传承千万年,那里头所深锁住的悲伤岁月,想起来兰斯洛就觉得悲惨。
此刻,他绞尽脑汁,想要说些什么得体的话,来让风华好过一些,但是笨拙的脑袋不管怎么想,让他非常希望自己有小草那样的头脑,或是泉樱那样的口才。
可是尽管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心里的声音,却仍传达到了风华的心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手掌下的那双肩膀不再脆弱地颤抖,而是稳稳地承受着他的安抚,当一滴晶莹的水珠,在兰斯洛手背上留下灼烫的温度,他才惊觉到,一行晶莹热泪正从风华白皙的面颊上滑过。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让你难过的,我应该说得更委婉一点,其实……呃……”
“大哥……很棒唷……”
“咦?”
“我觉得……大哥的体贴,真的是世界第一喔!”
风华仰抬起头,乌黑长发由她脸上如海潮般分拨,本来应该看不见物体的无神眼眸,因为盈满了泪水,晶灿潋滟,流转着醉人眼波,让兰斯洛一时间忘记了该怎么说话。
“风华本来……还一直担心大哥已经有了改变,和过去不再一样,对此非常的担忧,可是现在我已经肯定,大哥的心仍旧像我们初识时候那样,对人们存在着关怀,同情弱者,也勇于面对事物的不合理,这些……真的好棒。”
“风华,你……你……”
“风华,我并不想要西王母的力量。打倒铁面人妖,我希望靠自己来完成,而且,如果我接受你的好意,那不是和过去的那些正义勇者变成一样货色了吗?”
“呵,难道大哥不认为自己是正义之士吗?”
“那当然,铁面人妖才是正义之士,我一向是自命为浑帐魔王的。”
“大哥意向如此,风华不敢相强,但是有一个问题,希望大哥能够坦然相告。”
俏生生地仰起头,风华美如朝阳的笑靥,在兰斯洛的眼中印下深刻一幕,西王母的秀色姿容,确实是无双无对。
“……大哥想要风华吗?”
这个答案应该是非常肯定。此刻凝望风华,楚楚动人的仙容,兰斯洛觉得自己从来不曾这么热血如沸,只是脑里始终还卡着一丝犹豫,不知道该怎么抛舍开那份困惑。
(我才刚刚说要为她打破西王母族的宿命,如果在这时候接受了,不就和那些家伙没有两样,也就枉费风华那么看重我了……)
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呢?兰斯洛觉得自己手掌好像亵du了眼前的女神,急急忙忙收回,在腰间碰到了某个东西,侧目望去,那是自己为了与风华见面,特别带来的配刀。
来自魔族宝窟的配刀,如今却给兰斯洛一个突然其来的念头,让他知道自己该怎么打破西王母族的传统。
“……历代先祖之中,很多人都有像风华一样的处境,但是风华却觉得自己非常幸福,因为能够遇上大哥,这是风华……”
“那种话现在不要说。喂,女人,有没有看到我手上的这把刀子?有没有感受到它冰冷的杀气?”
“确实是有,可是大哥你这么做,是为了……”
“少说废话,就乖乖把身上衣服脱掉!”
“脱、脱掉衣服?”
“哈哈哈哈,遇到本大爷,那是你前世不修,注定要当本大爷的压寨夫人啦,哇哈哈哈~~~”
纵声大笑,兰斯洛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狞笑的感觉,不过,风华忍不住心里幸福感觉,偷偷地笑了起来。
不付钱就不叫嫖;如果是遭到胁迫,那就不算献身。熟悉兰斯洛思路的风华,对于丈夫的有趣思想,实在觉得很有趣。
或许,自己是最后一任西王母了……
让西王母族绝嗣,这是自己莫大的罪业,但是能够在这样幸福的喜悦中,为西王母族长久以来的悲哀宿命画上句号,让泪水不再延续,这样多少能让过去的前辈们感到欣慰吧……
第六章 冰雪余韵
理应接近天明时分,北门天关的特大风雪依然飞扬,遮天蔽日而来,早已经把瓣瓣落梅彻底掩盖,超出了兰斯洛之前所预期的程度,弥漫整个北门天关,让附近树枝垂挂冰霜,北门天关城壁甚至结起一层透明琉璃,远远看去,照映出七彩霓虹。
假如兰斯洛有余裕察觉,他肯定会懊恼自己的天心意识修为不佳,为了一时的浪漫,搞出这么多麻烦,带给当地百姓不便。但事实上,这场大风雪却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也不是由他的天心意识所造成。
当兰斯洛与风华同在小屋里,羡煞旁人的当口,在距离木屋数百尺外的厚厚雪地里,突然有了一丝蠢动,一个人从雪地里钻了出来。
手上拿着发光的卷轴,就算在大雪纷飞的寒夜里头,仍然显得晶莹发亮,有雪拍拍身上的雪粉,遥遥望着已经看不清晰的小木屋,露出了得意的奸笑。
“嘿嘿嘿嘿,不要以为可以自己一个人快活,我要让你们两个知道,普天之下旷男怨女的愤怒。”
有雪的这句话,或许能够引起很多人的共鸣,不过来自他身后的那个声音,却打消了他的得意心情。
“哦?真的让你很愤怒吗?为什么你会这么生气呢?”
“那当然是因为老大可以在里头搞女人,我们这些做小弟的却只能在这里吹风,我为了表示义气,当然要送点暴风雪给他冷却冷却!”
“暴风雪这么好用啊,那我也给你冷却冷却吧!”
伴着这句话,倾盆大雪突然落在有雪头上,冰冷的感觉,让他忙不迭地跳脚惨叫。
“可恶的恶作剧,背后整我夫君,还弄出这一堆大风雪来,让北门天关的人们困扰不已,雪太郎你真是个坏东西!”
有雪闻声转过头去,只见泉樱正站在身后,叉腰斜眼地睨视着他,手里还托着一个雪团,随时预备再给他好看。
“你这女人简直莫名其妙,我这样也是为了帮你啊!难道你喜欢看自己老公和别的女人在……”
有雪的话没有说下去,并不是因为他自己克制,而是因为一根指头适时地点在他嘴巴上。
“嘘!不要说,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要讲。”
泉樱微笑地轻声说话,声音很轻,笑容很甜,但眼中的正经神色,显示她非常不想在这时候谈这话题。
“你这个矛盾的女人啊,何必这么……”
“你是不会懂的,女人本来就很矛盾嘛,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啰!其实,雪太郎啊……我真的把你当朋友喔!在我的一生中,没有多少朋友呢!”
向有雪道谢的同时,泉樱回忆自己的生长过程,由于身份特殊,加上自视过高,从来就不曾与什么人有过交往,纵然是在杭州疗养身体的时候,身边那么多的婢女仆妇,彼此间也只是单纯的侍奉关系,并没有累积什么友谊。和有雪的交情,假如不是因为那样的特异环境与因缘,自己绝不可能和一名雪特人结交为好友。
“你虽然个性怪,不过你很照顾我,所以我也一直认为你是我的好朋友。”
如果碰到几年前的自己,告诉她将来会有一名雪特人好友,那时的自己打死都不会承认有这种可能性。
“你是个好人。所以不用太着急,也不用去嫉妒我家夫君,因为有朝一日,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很欣赏你优点的女人。”
泉樱是这么相信着,也很衷心为有雪祈祷,希望他能够遇到一个好的伴侣,但当她想到这个伴侣可能的人选,她也很难解释自己心里的那股不快感。
正在烦扰这个问题,天空飘飞的片片雪花,突然有了点不寻常的变化。本来细碎的洁白梅瓣,混掺在满天风雪中的情景,泉樱和有雪都看得很清楚,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空中的梅花瓣渐渐变了颜色。
“奇怪,梅花瓣怎么变成了粉红色?”
泉樱知道这里没有梅树,被有雪召唤出来的暴风雪固然是实物,但飘零的梅花瓣却只是幻影,是风华所变化出来的法术,如今梅花瓣改变了颜色,这是否暗示有什么不妥呢?
“咦,我看好像不只是粉红色,这边的颜色更深……现在完全变成红色的梅花了。”
梅花瓣染上了红色,从本来的洁白如雪,慢慢变成绯红,泉樱思虑周密,看到这幕光景正自担心,仿佛智珠在握,弄清楚了变化的秘密。
“怎、怎么了吗?雪太郎。”
“呵、呵、呵。”
三声仿佛在刻木头似的诡异笑声,有雪伸肘撞了泉樱一下,挤眉弄眼,笑道:“干什么装做看不懂的样子?这很平常啊,每个女人都会有一次,每个女人都会有……第一次……”
泉樱“喔”了一声,表示明白,但却努力摆出一副冷静如常的样子,不让脸红的躁热显现出来,在有雪面前出丑。
“老大真是好样的,这是男人的光荣时刻,应该有鼓手和乐队来纪念宣传一下。咦,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红?这种光荣的事情有什么好羞耻的吗?啊!难道你做贼心虚,当初和我家老大的第一次没有落……”
“哈哈哈哈~~~”
恼羞成怒倒是不至于,但如果再听这些东西下去,泉樱觉得自己一定会耳红得难以自处,尽管自己已为人妇,所以她师法前人的智慧,手起一掌,拍在身旁雪特人的肩头,只听见旁边“飕”的一声,雪地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深洞,雪特人早已踪影全无。
“对不起啦,雪太郎,既然你会遁地,那我这就不算是杀人灭口,你就……到地下去凉快一下吧!”
轻声说话,泉樱捧拾起雪花,堆在自己滚烫的脸颊旁边,稍稍降温,脑里思潮如涌,想着此行的意义,还有与风华几次见面的种种细节,不晓得过了多久,正自出神,远方突然传来一声愤怒吼叫。
“好奸贼!卑鄙偷袭!是不是铁面人妖派你来的!”
本来泉樱来到这个尴尬的位置,就存有代为警戒的意思,现在一听到那声愤怒吼叫,登时惊醒,想到丈夫遇到袭击,还是二师兄的布置,那肯定非同小可,连忙提起朱枪,在风雪中化作一道龙影,穿梭百尺距离,朝风雪中小木屋的方向急射而去。
虽说比不上九曜极速,但泉樱在情急之下,速度也确实不容小觑,一下子就消失在小木屋那边,而就在她飞身出去的同时,她原先所在的地面有了动静。
“呸!呸!呸!搞什么东西,又要从泥巴地里头出来。”
几年的时间,不是完全没有进步,真正通晓遁地之术的有雪,一手持着发光卷轴,从那黑黝黝的地洞里钻了出来,探头确认周围左右的情景,因为满头白雪,又看不到泉樱,他花了好一阵子功夫,才确认自己回到原地。
“奇怪,不就是把我打下去吗?一晃眼的功夫,怎么搞到人都不见了?难道真是老天有眼,扔下一颗暴雷在她头上?”
找不到泉樱,有雪转头后望,听到小木屋那边传来一阵重物坠地的闷响,跟着就是一声大笑传来。
“哈,这么烂的计也能骗到人。喂,女人,有没有看到我手上的这把刀子?有没有感受到它冰冷的杀气?”
“确实是有,可是你没事大叫做什么?啊,风华姊姊,你好……”
“不要在这时候行礼,也不要多说废话。”
“脱、脱掉衣服?”
“哈哈哈哈,像你们这样标致的小美人儿,遇到本大爷,那是你们前世不修,注定要当本大爷的压寨夫人啦,哇哈哈哈~~~”
一声声狞笑,从小木屋方向远远传来,刚刚被泉樱颁赠“好人奖状”的有雪,看着手上的卷轴,无声地叹息着。
(你们这些让人眼红的情侣,不要以为事情就这么算了,就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千千万万个像我这样的同胞,继续妨碍着你们的!)
虽然时间已经进入十二月的冬季,不过这天晚上北门天关的降雪量,破了百年来难得的暴风雪纪录,巨量大雪,降落在方圆一百公尺之内的地方!
※※※
这个夜晚确实是漫漫长夜,事实上,当有雪收起呼风唤雨的术法,让太阳重新露出云端,众人才惊愕于时间已经是中午了。
时间进入冬季后,人们早已做好了防寒准备,衣物与被褥充足,所以这一晚上的暴雪,并没有酿成什么灾害,只是给当地民众添了少许不便,假如这场雪发生在夏季,那情形可能就会不同了。
成为昨天晚上最大幸运儿的兰斯洛,早上并没有闲着,而是和有雪一起拿了把铲子,开始老老实实地铲雪。
两个男人率领善后队伍忙碌不堪,另外两个女人却是得以忙里偷闲,用烧好的滚烫热水,一瓢一杓地洗涤着疲惫的身躯。得知此事的有雪大为悔恨,不过却终于明白,为何自家老大会亲自下来劳动,此刻还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
“我要看,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但是这里的警备设施不足,偏偏又有个会遁地的,如果不紧紧盯牢了,说不定他就溜到某个不该去的地方了。”
“老大,平常也就算了,现在是有两个人耶!两个举世第一的美人一起沐浴,就算是你,也不是想看就看得到的吧!”
“呜,是没错……但是,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带你一起去看吗?你这个只配当好人的家伙,别痴心妄想了!”
“什么好人,我立志要当美女鉴赏家!”
“不要来我家,去赏别人家去!”
雷因斯政坛上的头号与二号人物,为着与国政全然无关的话题,不仅激烈地争辩,而且还相互扯着对方的脸皮,这幕景象真是政治人物的丑态。而从水镜中目睹这些的两个女人,不禁相顾莞尔。
在雷因斯的飞空艇里头,泉樱与风华并肩坐在澡缸化成的水镜之前,亲密地谈话。
“风华姊姊,你的头发真美。”
泉樱听兰斯洛夸赞过许多次,也说能够为风华梳头,是一种享受,所以趁着夫君不在,也抢着来享受一次夫君大人的独享乐趣。此刻捧着风华的长发,泉樱衷心赞叹,西王母族肯定有些秘传的护发配方,这头长发还能这么乌溜柔滑。
“摸起来好像丝缎一样,到底要怎么保养才能有这么好发质,能不能也教我一下呢?”
目不能视,风华看不见泉樱的动作,但却很享受她在身后亲匿耳语的感觉,说来是有些好笑,但泉樱的动作让风华联想到兰斯洛,想到每当那个男人捧着自己的长发,仔细往下梳理的时候,都好像是一只蹲在母猴身后,帮着抓虱子的笨拙公猴。
这个想法似乎被身后的泉樱所捕捉,让泉樱“噗嗤”一笑,贴在风华耳边轻声道:“风华姊姊,以前夫君除了梳头,还有没有帮你做过什么?比如说,有一只公猴和一只母猴,他们……”
“是啊,就是和你这头母猴王,两头猴子一起瞎闹着玩呢!”
“笑我,你现在也是母猴子了。”
利用近距离之便,泉樱出手偷袭,在风华的腰间搔痒,两人嘻笑着扭做一团。
泉樱对本身的相貌极具信心,但是面对风华的含羞仙姿,她也感到怦然心动,明白为何丈夫喜欢这样子逗玩着风华,两颊生晕的她,较诸平时更有一番艳丽姿色,每次看到都让同为女性的自己,惊为天人,舍不得把目光转开。
“泉樱,我很高兴喔!”
风华悄声说出的一句话,让泉樱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真是好丢脸。
“在你之前,龙骑士从来不曾有过女性。漫长的历史中,龙骑士与西王母总是一男一女,多数时候是互为战友,闯过很多的生死险难,当我知道本代龙骑士是一名女性,那时我就想,这一切……应该是具有某种意义的。”
笑容僵住,泉樱沉默下来,一直是她的一处心病,她认为这是上天对自己的考验,可是,难道这真的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有的。不死树随着出云之国沉没海底,西王母族就此绝嗣,我想龙族也差不多,这不是巧合,或许……上天是有意在我们这一代,为两大圣族做一个了断。”
两大圣族的存在,本是为了监控与平衡风之大陆的人为力量,既然这个防御机制失去作用,两大圣族也没有必要继续担负使命与包袱。当一个物种在生物炼中失去存在意义,发生一些根本性变化,不足为奇。
“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上天让我能遇到大哥,也谢谢上天能让我遇到你。”
被风华轻握着手,那一声声感谢言语,温暖了泉樱整个心房,很自然地再次绽放微笑。
“我也谢谢你,风华姊姊,如果一切事物都有着背后的理由,那么我十分感谢能够见到你,让你告诉我这些事。”
传流久远的两大圣族在这一代绝嗣,但这个断绝并不是结果,而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如果这样想,自己也就可以释然了吧!
泉樱露出微笑,心里好过了不少,相较之下,在外铲雪的兰斯洛就烦扰得多,根本无心去检查自己的力量有否增长。
对兰斯洛而言,他极其不愿意靠着旁人的力量来战斗。说是沙猪主义也没错,他很排斥依靠女人得到力量,每一位美丽女性应该是用来爱的,像这样与风华的结合,笼罩上一层既得利益的感觉,让兰斯洛非常不快。
这个不快的感觉,一直到了许久之后,才获得纾解。解决雷因斯国王沉重心病的不及格大夫,是领受皇家俸禄的暗黑魔导研究院院长,由于长期与风华在医道上针锋相对,又是分别出身于医道的名门体系,华扁鹊对西王母一族的血裔传承很感兴趣,早先秘密透过管道,取得风华的血液后,进行研究。
西王母由不死树中诞生,并非寻常的人类胎生,本身就是一个相当奇特的族类,为了进行研究,甚至使用了太研院的精密仪器,历经长时间分析后,华扁鹊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从资料上来看,远古时代的西王母,体内确实蕴藏某种力量,不容小觑,但是这个力量却随着传承而消失,根据我们对照雷因斯古代史的结果,我们相信从五千年前开始,西王母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力量了。”
“哦?鬼婆,这么说我家风华老婆的身上,什么力量都没有?那神话故事中的那些勇者和龙骑士……”
“没错,陛下,至少从五千年前开始,西王母体内已经没有任何特异能量存在。至于那些勇者与西王母结合后,爆发强大力量消灭敌人,我们相信那是强烈的心理作用产生了功效。”
“心理作用?妈的,真是可怕,难怪那些勇者几乎都和敌人同归于尽,女人真是一种要命的东西啊!”
“不过,西王母长期接近药物,血液中有不少的原生菌种与特殊抗体,如果透过适当的采补功夫,经由交合传递,把时间与次数拉长,确实对人体大有助益,不排除因此功力大进,甚至有人因此突破天位之壁的可能。”
“真有这样的好事?那……那要多少时间?”
“没错,令师妹以太研院电脑计算的结果,大概是干个六十五万五千三百五十次,陛下您就会发现明显变化了。”
“干、干……六十五万五千三百五十次?妈的,鬼婆,你在耍我吗?我要砸烂你们那台鬼电脑!”
神话与现实的差距,真是令人万分无奈,不过基于我意王的指示,这件事并没有被记入雷因斯的史册。
第七章 无形之敌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十二月雷因斯北门天关
除了漫天大雪,我意王这次降临北门天关的行动,大体上还算是秘密。风华与兰斯洛的私下会面,期间所发生的任何事情,没有任何外人知道,一切都被掩埋在大雪之下。
不过,一反来时的忧心忡忡,隔天早上,兰斯洛登上飞空艇时,心情似乎非常愉快,而跟随在他身后的左大丞相,表情则是难言的古怪。
“老大,老大,我忍不住了,身为你头号大臣的我,要冒死谏言。”
出任丞相之位多时,这还是雪特人首次有善尽职责的表示,兰斯洛当然是停足倾听,想看看他任命的左大丞相,到底有什么建议。
“老大你改造环境的那一手,实在做得不漂亮啊……”
有雪用手肘撞了兰斯洛一下,暧mei地笑道:“没事变大雪天做什么?你又不是什么读书文人,玩那些浪漫东西,和你一点都不配啊!”
“哦?”被这句话勾起兴趣,兰斯洛也用手肘回撞一下,笑道:“那依丞相之见,下次该变什么东西出来?”
“北风与太阳的故事,老大你总听过吧?你把冷风吹得越大,人们就把衣服拉得越紧,我问你,当你进到屋里的时候,风华小姐身上是不是穿得很多?”
“这……被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耶,风华那时候盛装打扮,把自己包得像是粽子一样。”
“所以说这就是老大你的失策了,如果你看到梅花,就反其道而行,弄出烈阳酷暑……你不是练过什么大日功吗?就给他弄出一个大大的太阳来,再搭配上汪洋大海与沙滩,那你看到的就不会是粽子,而是泳装美人啦!”
“说……说得也是,这点我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果然就应该这样用啊!”
“哼哼,这就是资历的差别,因为老大你之前没有和阿猫阿狗那两个家伙喝酒修练,所以才会想不到,我告诉你,下次再有这种情形,你就该这么做,不只是风华小姐,就连泉樱大美人的泳装,你都可以……哎呀!”
话没说完,有雪已经在惨叫声中,被一脚踢飞出去,滚进了飞空艇。这个熟悉的画面,让兰斯洛本能地想到某人。
“妮儿,你回来啦?”
侧转过头,眼中却出现泉樱穿着戎装的配剑英姿,微笑道:“不,这只是学习妮儿小姐的处理模式,但……我们该启程了,妮儿小姐还在等我们呢!”
发现自己弄错了人,兰斯洛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泉樱,有些欲言又止,最后道:“让她再等一下吧,在与她碰面之前,有些事情我必须先做个处理。”
以目前情形而言,泉樱想不出有什么事情比赶往中都更重要,但兰斯洛登上飞空艇后,却改了预定航向,这点令她百思不解。
无论如何,能够与自己喜欢的人一同航行,总是一件好事。不过,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这种运气,享有这短暂的一刻幸福,当兰斯洛等人还沉浸在幸运女神所赐的小小喜悦中,他们的敌人就被诅咒之神拥抱,处于棘手的困境。
偌大一座金鳌岛,挟带着天下无敌的超凡火力,笔直航向中都,那种无坚不摧的汹涌气势,没有事物能够仰首直视,即使空间跳跃装置尚未修复,只能够以高速飞行的方式赶往目的地,仍然无碍其巨无霸的庞硕气势。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人们分外难以想像,这艘巨大舰艇的内部,正面临着困境。包括朱炎与郝可莲在内,现在都体验到大象与老鼠作战时候的痛苦。
在这之前,金鳌岛曾经打得天下群雄束手无策,雷因斯几乎动员了所有力量,甚至与青楼联盟联手,才让金鳌岛受到创伤,那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战绩了,但是现在……一个明明知道她存在,却看不见也抓不着的对手,利用金鳌岛内错综复杂的通路与角落,打起了游击战,让朱炎无从着手,真正体认到了数术高手的厉害。
“过去九年的冰封,这笔帐我会慢慢和你算,在你抵达中都之前,随时等着我再次出现在你面前吧!”
胭凝撂下了这句挑衅话语,就消失不见,而她所做的预告,更在之后源源不断地出现,仿佛打开了藏有世间所有灾厄的罪孽之箱,让朱炎为之疲于奔命。
先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大雾,把整个金鳌岛完全遮蔽,不管朱炎怎样开动除雾装置,那些雾气却如附骨之蛆似的,绵延数十里长,黏附在金鳌岛周围的空间,甚至不住侵入内壁,无孔不入地弥漫在金鳌岛内。
从地下仰望,只见万里无云的夜空中,整个金鳌岛被一层浓雾包覆,像是一团无比巨大的卷积云,却又像是孩童所喜爱的棉花糖,看来既诡异,却又说不出的可笑。
“开动除雾装置!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事情,金鳌岛是太古魔道技术的结晶,不会被这些东西难倒的!”
朱炎叱喝着手下的技师群,不过却没有得到多少回应,当朱炎怒不可遏地把通讯转成可见模式,才由萤幕中发现所有技师都晕倒在地,不醒人事。
“这是怎么搞的?”
再大的声音,也无法把人从梦中唤醒,这时朱炎却发现,渗入金鳌岛内的云雾并不普通,里头甚至混掺着迷魂气体,不伤害人命,但吸入体内后,就有如大醉三日般不支晕倒,若非郝可莲紧急调配出解药,连朱炎自己都险些中了招。
“朱炎,你要冷静啊,敌人既然不肯露脸,摆明着打游击战,如果我们因为急躁而露出破绽,一定会中了对方的算计。”
“唔,你说得不错,这些迷雾纵使能够遮蔽我们的视线,也无法混淆仪器的方向定位,我们姑且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如果是普通的海上行舟,碰上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不见星月,船员们肯定会大为慌张,只能借助罗盘。但金鳌岛的导航设备,却胜过罗盘千倍,纵使人们目不能见,只要把方位设定好,一样可以顺利到达目的地。
朱炎对金鳌岛的科技深具信心,所以沉着下来,不管飞航方面的问题,只是操作着岛内的警备系统,让那些不被迷醉气体影响的苍巾力士出动,四下寻找敌人踪迹。
也因为他是这么地镇定,专心投入搜索工作,所以当他察觉自己完全中了敌人算计,金鳌岛的导航定位错乱,正高速偏离本来方向,朝正北方飞去,那已经是一天以后的事了。
查看仪表,上头的显示一点错误都没有,金鳌岛仍是朝着中都城航行,但中都城又怎么会是在正北方呢?
朱炎气急败坏地改正航向,敌人既然有这样的通天手段,连仪器导航都能愚弄,那就只有取消自动驾驶,交由手动操控了。
这么一来,原本就已捉襟见肘的人力调度,更形吃紧,郝可莲率领的搜查队伍虽然在隔天找到了敌人踪迹,配合苍巾力士出手攻击,但却收不到效果。
作战的经过非常诡异,郝可莲知道对方并非庸手,所以一动手就全力以赴,配合毒物做出攻击,预备硬接一记敌人的五岳神雷,拼着受伤也要把毒素传过去。
哪知道胭凝完全没有作战打算,顺着郝可莲的掌击,如风如柳,一下子贴近后方的金属墙。这一招过去早有源五郎用过,郝可莲在四周的金属壁后方,早就预备了苍巾力士伏击,一见敌人果真用了这伎俩,心中方自冷笑,怎晓得胭凝的肌肤一碰到金属壁,突然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
从手指开始,胭凝的身影突然变得很不真切,当郝可莲从眼前的惊愕景象中回过神来,敌人已经整个融入金属壁中,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郝可莲命令苍巾力士打破金属壁,却理所当然地什么也没有发现,敌人并不存在于金属壁中。
“久闻白鹿洞的奇门遁甲中,有五行遁术,金、木、水、火、土,这就是所谓的金遁了吧!”
“就算真的是金遁,你看出这一点,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啊!敌人仍然神出鬼没,我们也依然受到阻碍,如果不是被她影响,我们早就应该抵达中都了。”
朱炎说得一点都没有错,问题是,敌人不但是数术高手,更稳稳掌握住他们的心理,设下一个又一个的小陷阱,当他们为了破解一个陷阱,而做出应变措施的时候,就踩进了另一个坑去。
前任白鹿洞掌门,确实不是个简单人物,结果,为了避免损失情形扩大,他们只能请公瑾亲自坐镇,出来对付这位同门。
“所以……在金鳌岛未出来之前,我就先设法瘫痪掉敌方的天位魔法师。胭凝造成的伤害还不算大,如果敌方的头号术者苍月草能自由活动,香格里拉之战,就会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公瑾发出这样的感叹,让朱炎感到一阵背脊发寒,尽管他早已熟知公瑾会在开战前把一切准备完毕,但却没有料到竟深远到这种地步。为了能让金鳌岛的优势全面发挥,公瑾在战前就已经设法,阻断敌方的数术高手参战,这才让香格里拉的战争获得初期优势。
“不必对我评价过高,我也只不过是善用天时与情势,如果不是因为我与王五的战斗,让天地元气大乱,我也无法独力创造出这种局面。”
在耶路撒冷战后,利用通天炮的试射启动,不断打乱天地元气,让敌方的术者不能离开结界阵,疲于奔命,这点就是善用天时的结果,也可以说是老天送上来的机会。
以耶路撒冷为源头,打乱天地元气,最直接影响到的,就是雷因斯与青楼联盟。为了保护自己的属地,这两边最顶尖的术者必然为此疲于奔命,达到牵制目的。
假如敌方有人能看出这个计策,或许牵制之法就会失败。公瑾也只能赌上这一注,希望敌人纵然看穿自己计谋,也会因为情感层面的放不下,努力去维持结界运作。从结果来看,这个计策是成功了,确实封杀了敌方顶尖术者的参战可能。
然而,这次胭凝的出现却是意料之外,无法再用那么有利的方式去摆平,必须实际来一场硬仗了。朱炎与郝可莲的武功虽然不俗,却对数术一窍不通,想要对付胭凝的骚扰战,公瑾唯有亲力亲为,凭着本身的数术修为,与胭凝进行斗法。
(但……胭凝,你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公瑾何尝不知朱炎、郝可莲斗不过胭凝,却仍放着两名部属饱尝失败滋味,就是想要藉由他们的遭遇与经验,来看清楚胭凝的动向。
在公瑾看来,胭凝的战术无疑非常巧妙,能以一人之力,彻底玩弄金鳌岛。两人同出一脉,毕生所学、所遭遇、所领悟的战斗心得相若,即使是自己易地而处,也只能做到这样。
问题是,正因为公瑾与胭凝同出一脉,彼此间太过了解,所以公瑾才觉得迷惑。过去,两人的战斗思想都很一致,把握到敌人的致命弱点,全力一击,除非能够稳稳致敌人死命,否则绝对不轻易出手,免得暴露自身,转暗为明,因此招致敌人攻击。
无论是对雷因斯、对陆游,公瑾都奉行这个原则,当他正式现身在战场上,致命攻击已经送到敌人咽喉。胭凝应该也是贯彻这样的风格,因为她在白鹿洞担任黑暗杀手的时间太长,会比公瑾更信奉这套圭臬,但公瑾却想不出,如果自己是胭凝,目前这场游击战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彻底消灭自己与金鳌岛吗?绝对不可能!
能够把金鳌岛的系统愚弄成这样,造成些许的延迟与不便,已经是天位术者的破坏极限。胭凝应该明白,只要自己亲自出马,与她术法斗术法,那么她能够造成的影响会被压缩,最终也是没意义的闹剧一场,根本无法实际伤害什么。
既然如此,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换做是自己处于攻击方的位置,究竟用什么方法可以破坏掉金鳌岛,或是杀伤主要敌人?
公瑾思索着问题的答案,但素来智略周全的他,这次却陷入困境,因为目前能够归纳整理的资料实在太少。分别九年……不,在那之前,胭凝与自己就已经渐行渐远,两人之间非但不曾合作,就连好好坐下来谈话的次数都少得可怜,甚至还是透过师父陆游的告知,自己才晓得胭凝可能涉及槿花之乱的发动。
陆游当年对忽必烈寄予厚望。就像皇太极挑中了王五,陆游也选中了忽必烈,并且秘密变装,亲自前往武炼点拨忽必烈武技,期望他能成为一方栋梁,作为日后对抗魔族的领导人才,怎知道忽必烈发动槿花之乱,并且在战争中落败身死,令陆游的百年大计成空,心神剧震,险些在冰窟中闹得走火入魔。
槿花之乱的爆发起因,始终是众说纷纭的一个迷团,陆游严令彻查,历时十数年,没有什么明显进展,最后发现在槿花之乱起事前后,忽必烈秘密与某个人物频繁通讯,大有可疑,经过抽丝剥茧,这个人物竟然直指白鹿洞中人。
时值唐国事件发生,众人的注意力略分,以至于当陆游发现那个白鹿洞人士就是胭凝时,胭凝早已飘然远去,陆游更直接对公瑾传下处置令,以致有约见于银杏树下、偷袭冰封的事情发生。
(胭凝为何会鼓动忽必烈叛乱?忽必烈又为何会听从她的话?这件事当年就已是迷雾重重,现在又怎么理得清?)
回忆前尘往事,公瑾确实有不胜唏嘘的感觉,但这些并无助于解决目前的困境,而在他尚未采取主动之前,情形又进一步地恶劣下去。
“公瑾大人,不好了,技师群全数中毒了。”
这次紧急报讯的换成了郝可莲,理应是公瑾一方使毒行家的她,表示技师群所中的毒物无法可解,敌人不知何时渗入了金鳌岛的给水系统,在饮水中放毒,以致于众人不查,全数中毒,只有朱炎和郝可莲能以本身力量镇压毒素。
“必须要用天位力量才能镇压?除了毒皇一脉,没人能有这种通天本领,但如果是毒皇一脉的药物,必然难不到你……唔,想必我的老朋友准备了些不凡惊喜。”
“是的,混渗在水里的毒素,基本上不是药物,而是魔界的一种罕见病菌,感染后发病昏睡,无药可治,但发病后三日自动清醒,不是什么厉害东西。”
在郝可莲的报告中,公瑾注意到两个讯息,第一个是胭凝再次采用了不致死的偷袭手法,连续毫无意义的作为中,应该存在着某个意义;第二个不容忽视的讯息……胭凝从哪里得到这种魔界的病菌?
魔界?
过去的九年中,胭凝真的是在冰封沉睡吗?或者,她与魔界的事物有了什么牵扯,以致因此得到了助益与突破?
念及魔界的事物,公瑾不由得想到花果山,那座山中曾经封印着魔族的宝藏,自己武功大成后,却因为睹物思人,从来没有仔细去里头探索过,莫非那里有着什么玄机?
思绪还在五里雾中,但公瑾觉得自己好像渐渐抓到了什么东西……
※※※
当金鳌岛处于小小的迷航状态,在风之大陆的天空上,另外有一艘人工飞行物,航行于艾尔铁诺的领空。
不知道金鳌岛目前的状态,兰斯洛一行人尽可能维持着高速,却非全速,因为全力开动引擎的结果,会产生隐形电波所遮蔽不住的大气流动,肯定瞒不过金鳌岛的搜索雷达。
在太研院的支援火力开发完成前,兰斯洛并不会蠢到认为这艘飞空艇能够与金鳌岛正面空战。尽管这艘飞空艇已经是太研院自豪的技术结晶,不过双方的体积相距实在悬殊,交通工具还是别拿来作武器用途吧!
从稷下出发的时候,飞空艇的航线是直指中都城,预备在途中与雷因斯部队会合,但是在北门天关稍事停留后,兰斯洛改了航行方向,让飞空艇往西南方而去,偏离本来航线。
抢在周公瑾之前,与本部军队会合,这应该是当务之急,更何况旭烈兀所提出的同盟要求,也必须要尽快回应,这些都是与时间赛跑的紧急工作,泉樱完全不理解丈夫为何漠视这一点,朝着艾尔铁诺的东部而去。
“……相信我吧,我有我的理由,虽然我现在还不能说,但我也不是坐飞船去游山玩水的。”
当泉樱询问理由时,直视前方云层的兰斯洛给了这个答案。泉樱选择相信丈夫,尽管这个信任看来有些缺乏依据,但她确实觉得,经历了日本大战之后的兰斯洛,变得很可靠,而香格里拉大战证实了这一点。
(他应该也在担心吧?如果不能够在力量方面有所突破,就算与军队会合了,也是赶去吃败仗的……)
从兰斯洛紧握的拳头,还有看着明月云海出神的眼睛,泉樱也感受到他心里的急切。
以力量来说,公瑾师兄的斋天位力量,举世无敌,若是不能够有所突破,那么战斗根本不用开打,结果就已经分晓了。
(难道说……偏离航线的理由,与突破力量有关?他是为了要找寻战胜之法,所以才偏离本来航线的?)
泉樱这么猜测着,而假如这个臆度没错,难道航线的尽头是武炼?丈夫要去面见师兄王五,参研更厉害的天位力量?
这个可能性倒不是没有,因为王五是唯一独力与公瑾战得两败俱伤的男人。公瑾能在战斗后获得启发,突破至斋天位,武学天分相若的王五一定也可以,与他商谈,肯定能够得到一点东西。
只是,泉樱也依稀记得,最新收到的情报中,王五似乎还伤重未醒,万里迢迢跑去武炼见一名重伤患者,毫无意义啊!
以思虑的聪慧而言,泉樱无疑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但不管她怎么猜测与整理,都还无法为当前的航向找到一个具体解释。
同样处于迷惘和悔恨状态中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正躲藏在白鹿洞后山的妮儿。
透过周嘉敏的帮助,妮儿把自己平安、旭烈兀要求同盟的消息,紧急传回雷因斯,告知友方,但是在传讯完毕后,妮儿才想到一件更重要的大事。
自己居然把花果山、终止山中所发生的事情给忘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忘,只不过这些事情太过杂乱,千头万绪,不适合在可能被窃听的情形下交代;另一方面,妮儿自己的心里也还没有准备好,向兄长报告自己已知道实际身世,并且来回魔界一趟的事,再说周嘉敏小姐始终是陌生人,这些情报也不适合让她晓得。
可是,不管怎么说,陆游老儿的千年忧虑成真,大魔神王很可能已经复出,甚至来到人间界的大事,兄长他们却毫不知情,这点实在不妥当。
妮儿事后回想,恨死了自己的迟钝,不过当她想着是否该向周嘉敏求助,再次冒险联络兄长,把情报告知的时候,又感到迟疑,因为只要一想到可能被铁面人妖窃听,她就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重要情报泄漏。
(大魔神王和铁面人妖,到底谁才是主要敌人啊?以强横来说,好像是大魔神王比较强,但是以实际威胁来说,大魔神王还不知道在哪里,铁面人妖的手中剑却递在脖子上了……)
还想不出解答的妮儿,在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于是离开了烟锁重楼,到了那一长串连天阶梯的起点,朝上方仰望。
即使是在晚上,层层雾气仍然深重,景物朦胧,十尺以外完全笼罩在浓雾中。妮儿看着第一台阶的深红色血渍,在她第一次从这里往上奔去的时候,看到这些血迹,以为是闯关者中机关所留下,但现在她知道,那是李煜留下来的血。
踌躇满志,想要闯过这一长串阶梯登天的李煜,饱尝了失败与不忿的滋味,在怒气、困惑达到顶点时,被告知这个阶梯的术法原理。起先妮儿还不太能理解,为何闯阶梯失败,对李煜的打击有那么大?一个从亡国、灭族、残废中站立起来的人,不应该这么容易就被失败打倒的。
然而,经过几天晚上思索后,妮儿找到了答案。
打倒李煜的,不是单纯的失败与挫折,而是他内心的黑暗面。每个人心里头都有着黑暗面,那往往都是一些人们所难以接受的东西。李周之恋,举世皆知,武功大成的李煜,剑试天下,无人能敌,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自己的力量一再提升,战胜旧日的师门,与爱侣重聚。
但人类的情感并非如此单纯,爱情更是伴随着负面情绪而存在,纵然是绝世剑仙,也无法抹灭已经发生的过去。当他纵剑江湖时,固然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嘲讽,可是那些同情眼神与言语,却仍给予他羞辱的刺激,提醒那些曾发生与或许正发生在他女人身上的事。对于一个高傲的男人,那种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当他正纵横无敌的时候……
黑暗的耳语,犹如一根无孔不入的细针,在每个深夜反覆刺向千疮百孔的心房。就算不愿面对,这些东西仍会静静地沉淀,在人们的意识深处堆积……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这些堆积物或许就会被时间长河冲灭,无奈当时的李煜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在这七座试炼人心的诡奇法阵前,李煜的心病被引发了出来,让他在这道云路天阶上举步维艰,心内百般念头交错,不能自制。
“嘉敏是个完全无辜的女人,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凄惨处境,全都是被自己的狂妄无知所害,而自己却在她的居处前,做出这样无耻的思想……”
当脑里的理智意识到这一点,疲累交织的李煜就发狂了!
走在那阶长梯上,看着周围环境所留下的痕迹,妮儿仿佛就能看到当年的种种景幕,眼前依稀出现一个男人的背影,披头散发,身染血污,发出一声愤怒与悲痛交集的嚎叫,凄惨得让人几欲掩耳,跟着就像一头受伤滴血的凶猛恶狼,狂奔向山下的冰峰雪谷。
“放翁老狗!我宰了你!”
震耳如雷的吼声,群山皆鸣,妮儿觉得耳朵痛了起来,更依稀看到李煜怒举长剑,冷冽剑气牵动满天风雪,劈山裂海地怒斩下去。
澎湃的气势,即使事隔多年,妮儿仍被那股疯狂杀意所慑,觉得肌肤刺痛,假如那股杀意是针对自己而来,自己一定连呼吸都喘不过来,等着被分尸两段。然而,即使是这样,妮儿心中却是一阵不忍的刺痛,不忍心看到那个男人脸上悲痛欲绝的狂怒表情,更不忍心看到他剑招中那过于明显的破绽。
(中!)
不自觉地挥拳出去,只是简单的一推,但妮儿却估算得出这一拳命中破绽后,能够造成的伤害。
(肋骨……起码左半边应该都折断了,内脏出血一定很严重,没有几个月的疗养,别想站起来了……)
那个破绽实在太过明显,甚至致命,自己只是简单出拳,就能有这样的杀伤力,陆游当时是以抵天三剑蓄力反击,杀伤力只会更强,李煜没有当场毙命,实在不像是单纯的运气,而是陆游刻意手下留情。
李煜应该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他重伤飞出,撑着站起后,只是回到台阶起点,仰望深锁云雾,不言不语,最后垂首离去。
这个打击……实在很大……
妮儿觉得换做是自己,遇到这些事情,九成九就当场拔剑自尽了。以那种冲击度来说,这应该不算太冲动,大部分正常人都会这样吧!可是……
“可是,如果当时五师弟的心胸豁达,明白什么该提起,什么该放下,一切就会往不同方向发展了,或许……他们两人现在可以有个更幸福的结局。”
冷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背后传来,正在阶梯上徘徊的妮儿大吃一惊,猛然一回头,赫然看到一样最不想见到的东西。
“铁、铁面人妖!”
第八章 呼之欲出
在妮儿的认知中,周公瑾不会离开金鳌岛,听说金鳌岛目前还距离中都甚远,周公瑾没理由会在这时出现,此刻一见到头号大敌,心中震骇,还来不及做什么反应,就被对方的独臂一记重拳,打在小腹上,痛彻心肺,整个人给轰得飞了出去。
(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旭烈兀知道这件事了吗?)
脑中几个念头闪过,只有一件事情让妮儿感到庆幸,那就是周公瑾的那拳把自己轰飞,拉远了两人的距离,有了作战的空间,否则若是在极近距离下,斋天位力量全力一击,自己搞不好当场就被打挂了。
“无知的黄毛丫头,以为拉远距离就占到便宜了吗?”
冷冷的叱喝,满天鞭影排山倒海笞击而来,化作一道一道的银龙,痛击在妮儿周身,刹那间浑身骨痛欲折,也不晓得中了敌人多少鞭。
(我真傻,怎么忘记了,那个家伙本来就擅长打远距离战,断臂之后更是不让人近身……啊,所以他才把我打飞出来吗?)
后悔已经太迟,研究战术也缓不济急,妮儿只能奋起全身力量,尝试在鞭影中找出生路。
以战斗的资质来说,妮儿曾经让绝世白起也为之惊讶,她并没有在战与逃之间犹豫,被敌所趁,而是马上就清楚地认定,除非自己能杀出一条生路,否则根本无路可逃,所以立刻便将全副精神投入战斗中。
香格里拉的连场异遇,让妮儿武功大进,提升到一个非常高的水平,所有伤势尽数痊愈之后,现在的这场遭遇战,让她把在香格里拉大战时没发挥出的武勇,全面施展出来,一拳一脚所激起的劲风,赫然能与重重鞭影相抗衡,慢慢将鞭击从身边隔挡开来,减少了创伤。
情形与海稼轩的做法类似,但却不是凭靠灵巧剑招,而是以纯力量做到,猛烈刚拳的威力,已然不下于多尔衮,对敌人造成了相当程度的压力,妮儿心无旁鹜,注意力只集中在层层鞭影之内的一点──那只握鞭的手。
刚猛拳风与龙影鞭劲交击,产生出一朵朵撕裂大气的漩涡激流,妮儿就在这样的激流中前进,身形轻盈闪动,越来越逼近鞭影的中心,周遭的险恶攻势她恍若不见,可是身体却自然地做出反应,卸开与避去潜在的杀着。
把战局由不利渐渐扳平,见证着妮儿此刻身技合一的实力,但就在她迫近到公瑾周围三尺范围时,公瑾的层层鞭影突然慢了下来。
用“慢”这个字来形容,有点不妥当,因为公瑾的鞭影气浪是靠着高速与强大内力推动,才能以一条长鞭造成如此错综景象,假若速度慢了下来,层层鞭影气浪马上就会崩解,而此刻妮儿眼中的鞭影,仍是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接应维艰,但她却觉得敌人的动作瞬间减慢了。
慢的不是鞭子,而是用鞭的人,公瑾在回身发鞭的那一瞬间慢了下来,所有动作突然变得清清楚楚,连本应一闪即逝的身形破绽,都因为那个慢动作而清晰得可笑,看在妮儿眼底,这样明显的破绽,已经超出陷阱的可能范围,像是敌人主动要把胜利送给自己。
战斗本能很自然地把握了这丝机会,妮儿在闪避鞭影的空隙中,以流畅动作轰出一拳,攻向敌人的破绽,但这一拳出手,她脑中突然清醒了些。
以周公瑾的武功,怎会露出这么明显的致命破绽?自己所感受到的怪异气氛是怎么回事?
况且,如果周公瑾当真拥有斋天位力量,他根本无须施展拿手的鞭子,只要使用万物元气锁,光凭着双方天心意识的差距,就可以稳稳克死自己了,哪用得着又是远又是近的打上半天?
这几个不合理的问题,化作警讯,让妮儿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虽然自己已经逼近敌人,又刚刚轰了一拳出去,但此刻脑里唯一的意识,就是撤走。
(铁面人妖不是好人,会来到这里,嘉敏姑娘一定有危险,我不能独自逃跑,要通知她一声,免得遭了人妖的毒手!)
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妮儿耳边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这一拳打得不错,如果真的对上那个人,说不定已经分出胜负了,不过……这次不行。”
柔柔的低沉女音,听来很耳熟,却绝对不是周公瑾的声音。话声一起,眼前的周公瑾与漫天鞭影骤然消失,妮儿方自一怔,肩头已经被人轻轻一拍,顺手在颈项要害上拂过,她大惊失色,振臂击出,对方却行云流水般借拳风而退。
极短暂的攻防,对方的动作如风、如水,无比流畅,走的是白鹿洞正宗武学路子,妮儿定睛看去,只见月光下一道潇洒的青青倩影,翩翩站定,朝自己挥手致礼,却不是胭凝是谁?
“胭凝小姐!”
“太差劲了,我明明和你约在中都碰面,你怎么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害我找来找去找不到人。”
自从武炼花果山一别,妮儿一直担忧胭凝的安危,想到那天在混乱中分别的情景,心中就辗转难安,尽管奇雷斯认为胭凝绝对不会有事,妮儿却仍难以释怀,现在看到胭凝出现,妮儿又惊又喜,赶忙凑近一看,发现她神色如常,半点受伤的样子都没有。
“怎么了?是不是想学我的敌人那样,看看我伤得重不重?会不会早点死?”
“胭凝小姐!你受伤了?”
“哈哈哈,很可惜,换作是别的地方,我可能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不过花果山是我的地盘,就算十个陆游一起来,也没法拿我怎么样。”
胭凝向妮儿解释,自己隐居武炼多年,在花果山周遭区域广布结界,配合魔族密窟的布置,整个花果山就是一个大型法阵,自己在其中藉助自然能量之威,虽然不敢妄言无敌,但只要不离开法阵,几乎找不到失败的可能,当真遇到什么危机,眨眼间就传送逃跑了。
妮儿也搞不清楚此事是真是假,不过这样说来确实合理得多,只是想到那天场面的惊险、敌人武功之高,妮儿还是很不放心胭凝的情形。
“可是,你真的没受伤吗……”
看出了妮儿眼中的担忧,胭凝哈哈一笑,故意摇摇摆摆地动作,像个玩具娃娃似的,姿势美妙地转了一圈,让妮儿清楚看见她安好无事的样子。
这次现身相会,胭凝没有穿那套几乎是个人标志的白袍,而是换上了一身翠绿的连身长裙,典雅大方,头上别着凤纹金簪,雅致地盘起了一头长发,只有几络垂扬发丝,幽幽地在右额前飘荡;较诸白袍的洒脱英秀,裙装的女性扮相别有一番动人妩媚。
“……真……真好看,胭凝小姐这样看好漂亮啊!”
觉得自己的说法或许很不恰当,妮儿还是忍不住夸奖:“平常的你也很好看,穿白袍的样子虽然放荡,但抽烟时候的魅力和男人很像,不过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个美美的女人,我是说,很像那种淑女模样的大美人。”
妮儿努力的形容,让胭凝再次笑了起来,道:“总归起来,你的意思就是,现在的我,看起来不像是乱吻人的女色狼,对不对?”
“女色狼?啊,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妮儿慌忙分辩,但是还没有机会把话说完,就冷不防地被胭凝欺近面前,一下就给她搂吻住。
“唔!呜……”
尴尬的挣扎再次上演,曾经名动中都城的接吻魔人,能耐不减当年,当妮儿陶醉得通体若酥,好不容易才从胭凝的搂抱中挣脱,强吻得逞的另一方毫不掩饰得意地笑了起来。
“过、过分!你果然还是一个女色狼,换了衣服也没有改变!”
妮儿急忙抹着嘴巴,但胭凝却揶揄似的望过来,眼光中除了笑意,还有一丝严肃味道。
“原来如此,我还奇怪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原来我的六师弟打起了这种主意。”
“你怎么会知道?啊!”
妮儿想了起来,之前听胭凝叙述往事的时候,就曾说过拥有鬼夷血统的她,具有一项异能,可以透过接吻透视人心与部分记忆,比什么拷问都要有效。自己刚刚被她一吻,旭烈兀的密约自然就被她透视干净了。
“别紧张,我不会阻拦,也不会破坏他,你们的计划如果能成功,也是一件好事。”
胭凝笑道:“只不过,你最好也点醒一下我那六师弟,他二师兄虽然是个死脑筋,却绝对不笨,他千万不要大意轻忽,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那就不好笑了。”
敌对多时,妮儿知道周公瑾实在是个很恐怖的敌人,不敢丝毫大意,听胭凝这么警告,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再想到刚才那莫名其妙的一战,自然是胭凝以奇门遁甲幻化形象,来测试自己武功。
“胭凝小姐刚刚扮成那个人妖的样子,真是好像喔!怎么连铁面人妖的鞭子你也造得出来呢?”
“我看他练武看了几百年啦!千里神鞭又是白鹿洞武学,只是道术虚拟幻象,当然比实际练习容易。不过帮你做这样的练习未必有用,他的万物元气锁我可虚拟不出,如果碰到了,丫头你就自求多福吧!”
胭凝轻描淡写地说着,脸上忽然露出兴味索然的神情,身形朝后头急速退去,妮儿吃了一惊,料不到她说走就走,提步去追,却被胭凝一下子拉开老远。
“胭凝小姐!你去哪里?”
“丫头,我不能一辈子当你褓母啊,难得你终于大了,就帮我六师弟一把吧!我还另外有工作在忙,不能与你们这些丫头小鬼一直混,你就自己保重吧!我有空会再来中都找你的!”
胭凝的声音远远传来,自知追之不上的妮儿唯有放弃,看着胭凝的身影迅速消失,心里对于她的神出鬼没,有着说不出的感慨。
※※※
与中都相隔遥遥数千里,金鳌岛正漂浮在高空之上,接受明月照耀,由岛上的特殊装置吸纳月华,作为部分的辅助能源。
太阳能与月华光能,并非支持金鳌岛的主要能量,但是连场激战后,金鳌岛受创颇深,部分能源供给尚未修复,只得提高其他辅助能源的吸纳管道,维持整个系统的正常运作。
具有强大战斗力的机甲巨兵苍巾力士,一直在搜索着那名潜伏岛上的游击战士,但对方的来无影去无踪,却让这些高科技的机甲巨兵无用武之地,纵使反覆搜索,但连半片影子也抓不到。
“要用这些东西来追我,吃尘吧!起码也要动到奇门遁甲的五鬼追踪,这才有点看头,但迄今仍没有使用术法的迹象,就代表公瑾那家伙还没有亲自动手,要我继续和他的手下玩……”
白袍飘飘,胭凝站在一座炮台的最高处,俯视着下方来回搜查的苍巾力士。太古魔道的生命雷达,可以扫描到一定范围内任何细微的生命反应,但当胭凝有心隐藏,底下十几台苍巾力士扫描了上百遍,却对正上方的敌人浑无所觉。
确认自己离开的短短时间里,岛上情势没什么改变,胭凝身形闪动,朝着先前栖身所在而去。不久前还在白鹿洞后山与妮儿说话的她,眨眼间就已经回到金鳌岛,不合情理的诡异情形,打破了当前风之大陆的移动知识,但她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幽幽身影明灭不定,在金鳌岛上飞驰。
没过一会儿,胭凝就进入金鳌岛内的黑暗地带,那是上次严重损伤尚未修复的部分,到处都是破裂的金属墙与管线,混乱不堪,也没有照明,昏暗不清。
很快地,胭凝进入了一处被断垣残壁所遮盖的地方,在那里赫然有人。一个面色苍白的俊美青年,双掌交叠,正自盘膝运气,镇痛疗伤,感应到她的出现后,缓缓收功,睁开眼睛。
“伤势痊愈的进度怎么样?”
“吃不好,睡也不好,又没有漂亮的护士小姐可以毛手毛脚,痊愈的速度当然不理想。”
在这个时间点上,金鳌岛并不会有第二个重伤者,声音听来非常虚弱的源五郎,用着很轻佻的语气,对胭凝说话。
“你险死还生,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像中年色老头一样,偷摸女生屁股?”
“用我家老四的形容法,这也是男人的浪漫之一。不管是什么时候,一个没有情趣的男人,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
源五郎微微笑着,注视眼前的胭凝。那天自己从昏迷状态中被唤醒,映入眼中的画面,就是这名女子的严肃容颜,最初自己并不晓得她是谁,但一听她自报姓名,马上就晓得这是当年白鹿洞的头号辣手人物,已经消失快十年的前任掌门。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头,胭凝便与源五郎短暂合作。
源五郎的伤势很重,残缺肉体虽然愈合重组过来,可是冲击时受到钜量天地元气的影响,让他无法平顺地运气发劲,必须要花相当时间驱除体内异劲,这段时间内不便行动,就由胭凝提供掩护。
胭凝在金鳌岛上的游击战,不少战术点子也是由源五郎策划,之前作战的时候,他记下了不少金鳌岛内的通道与机要地点,与胭凝配合,并且一起商量什么魔法最适合在这时使用。
源五郎的魔法知识,配合胭凝的东方仙术,所制造出的种种效果,有效地让金鳌岛陷入混乱,获得了成功。
胭凝并没有对源五郎做太多解释,源五郎也没有问她如何发现自己,又为何找自己联手打游击战,与其说这是一种默契,倒不如说双方都心中有数,如果问得太多,合作关系就要破裂。
“你的伤势估计还有多久才痊愈?”胭凝道:“游击战我虽然在行,不过如果公瑾亲自出手,我可没有和他对战的本事,到时候就需要你这个能打的美男子上阵了。”
“单纯的痊愈,能够动武,快则十天,慢的话还需要半个月。”源五郎道:“可是这些东西并没有意义,就算我战力尽复,也不是你师兄的对手,我想你真正要问我的,应该是突破的进度吧?”
就算伤势痊愈,回复强天位力量,那也远不足以与公瑾为敌,要正面对战,除非突破现有力量。
从昏迷中醒来,源五郎看见自己修补愈合的躯体,隐有所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经过连场激战,还有撼动通天炮时所受的能量冲击,自己的力量已经大幅进步,产生了某种突破,若非如此,这种肉体重组的愈合效果,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本该是可喜的事,但自己似乎还欠缺了某些东西、尚未能使用那些应该有的力量,天心意识也感觉不到明显变化,用这样的程度去战周公瑾,百分百稳死的。
“以目前而言,还需要多一些时日,我需要多一点时间,去寻找看看我缺少了什么东西……”
“快一点吧,我们可没有多少时间,你现在不是住在顶级病院的套房,这里怎么说都是敌阵啊!”
“这种事情不是想快就快得起来的。况且……有必要这么着急吗?我怎么看也不觉得我们是友方啊?”
微笑着说话,源五郎的问题极其辛辣。那些令公瑾感到困惑的东西,源五郎也同样质疑着,不解胭凝为何使用一些杀伤力不大,只是单纯具有扰乱作用的策略,虽然她帮忙俺护自己,给了自己很大的帮助,可是言行动作看来实在有问题,好像只是想利用自己,去做些什么事。
胭凝对源五郎的问题笑而不答,正要说些其他话语来扯开话题时,她与源五郎的表情突然一变,为着本身的发现而震惊与懊悔。
不该太过大意的。敌人没有动作,并不是什么值得欣喜的事,因为以他的惯常作风,每当他终于现身在敌人眼前,各种雷霆万钧的攻击手段都会同时到来。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声音在近处响起,伴着一阵极其舒缓的脚步声,几乎不给人压力地传到耳边。
“不请而来的远客,也算是客人,热茶大概喝不下去了,你们希望受到什么招待呢?”
伴随这句说话,冷冷的金属面具,在漆黑之中浮现出来……
※※※
“海牙的战况如何?”
“第二集团军zhan有地利之便,本身又是精锐队伍,加上敌军无意久战,目前已经在退兵,大概很快就可以解除交战状态了。”
“雷因斯的军队呢?”
“仍在朝中都城前进,但速度开始减慢下来。可以解释为遭遇敌军的猛烈反击,拖慢速度,或是补给线拉得太长,因而减慢速度,又或者……稷下方面的一些特殊命令,让他们减慢了前进速度。”
在不知位于何处的一所破旧木屋内,有几个男人进行着这样的讨论。以身分尊贵而论,他们都曾是艾尔铁诺政坛的大人物:前艾尔铁诺军团长,后来又出任香格里拉市长的石崇,还有他麾下的几名部属。
香格里拉的多方混战,石崇这边可以说是损失最少,也付出最少的势力,尽管如此,他们并没有什么收获,还在撤退时候被通天炮波及,莫名其妙地折损了一名战力,这点真是无妄之灾。
战争结束后,他们就暂时没什么消息,从自由都市迁出的他们,似乎失去了根据地,所有追随石崇的手下与部属,在艾尔铁诺与武炼的边境流浪。本来他们应该是不受艾尔铁诺新政权欢迎的,但因为艾尔铁诺如今自顾不暇,所以也没时间理会流浪于边境的他们。
不过,那只是石崇的手下而已,他本人在香格里拉战后,就行踪不明,连同多尔衮在内,堪称是主要战力的高手们,都不晓得到了哪里去,也没有进行什么动作,有意从人们的目光中消失。
如今他们所处的这间木屋,本来是一间小酒店,后来因为盗匪肆虐,店主人抛下店面逃跑,破落凌乱的木屋里头,除了几张不甚牢靠的缺脚桌椅,就是横七竖八的倒地酒瓮,早已成为村内顽童们的嬉戏场所。
石崇等人几天前来到这个村子后,就暂时以这个木屋为议会场所,这个选择虽然怪异,但在屋内的人却都无心管这小事,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石崇,等待着他尴尬的说话。
“……诚如各位所知,陛下刚刚对我严厉斥责,为了日本大战中我方的失策,痛责于我。我个人并不想推托责任,当初日本一战,我方的两大目标,孵化黄金龙、收编西王母族,都获得成功,两大圣族尽落我手,这点是完全成功的。”
表面上确实如此,但黄金龙的战力不如预期,西王母族的典籍虽然取得,可是最重要的不死树却失落,这也难怪陛下会雷霆震怒。
本来事情不至于到难以挽回的程度,但多尔衮却擅自破坏了元气地窟的控制装置,敌人那边又出了一个不知道算天才还是白痴的家伙,让整件事情无可转圜。
“开启元气地窟,促成黄金龙重现,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计划;多尔衮破坏元气地窟装置,让天地元气持续释放,这也符合我们的利益,但雷因斯人把日本列岛陆沉,造成的影响,打乱了我们后头的所有布局,这是陛下之所以震怒的主因。”
不死树是西王母族的秘宝,一直到日本战后,才由归顺的几名西王母族长老口中得知位置,但为时已晚,不死树已经随着昆仑山一起陆沉深海。没有了不死树,魔族的整个计划受到障碍,最重要的那个战术只能重头再来。
“目前陛下还无法正式出关,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自己,但为了能在陛下出关时将功赎罪,我等就要积极建立功绩,在他君临人界之前,扫除人间界的障碍。”
终于说到重点,在座的几名魔将都屏息以待,想看看这名目前魔族在人间界的最高负责人,究竟有什么实质策略。
“目前的主要方略,是引发金鳌岛与稷下的战争。探子回报,雷因斯太研院最近频频赶工,看来第二座通天炮即将完工,两座通天炮彼此互轰的场面,随时可能上演,只要这个场面上演,加上我们在中都城内的奇兵,我们的大军将在瞬息间席卷人间界。”
石崇的话,也正是在座所有魔将都知道的事,本来这几个机密战术就在执行,现在他们则要更小心地排除障碍,毕竟最近魔族在人间界的活动,只能用耻辱来形容,而大魔神王陛下并不是一个很宽容的君主。这也是他们几天来商议的东西,只不过今天又多了一个新情报。
“石崇大人,多尔衮老师从武炼传来的消息,日前破解您的术法、从中作梗的那人,很可能就是前任白鹿洞掌门陶潜,换言之,陶潜未死,现在已经再次复出了。”
“哦……那个女人吗?”
得知胭凝身分真相的人,世上并不多,但石崇就是其中之一,而他并不是由情报搜集中得知。
“当年在花果山,她连中我三掌,重伤逃逸而去,想不到竟然未死,这点该说是我失算了?还是那个女人的命实在太硬了呢?”
回想九年前的情形,石崇便觉得扼腕,陶胭凝既然未死,很可能就会妨碍自己的计划,这点必须要尽早做出处理了。
“好在,目前雷因斯与周公瑾的眼中,就只有彼此,我们既无强力兵器,也没有百万雄兵,这里不过少少几个人,还引不起他们的注意。”
石崇的语气中,有着怪异的揶揄,而当他将目光望向窗外,这情形就获得了解答。
窗户外头,本来的小村子现在已经笼罩在一片血海之中,无分男女老幼,再也找不到一个完整的村民。
许多黑影在村子里头活动,狮、鹫、猿、豹,这些外型既像野兽,也像是人形的生物,不是武炼的兽人,而是实实际际的魔界生物,为着能够来到人间而狂喜,撕杀吞噬着甜美的血肉。
几条庞然大物蜿蜒着身躯,把巨硕躯体盘旋在附近的小山上,额顶上的灯笼树,吸引过往飞禽,正是妮儿曾在魔界目睹的蟒形生物。
石崇说的没有错,剩下在这里的人,确实是不多!
潜伏多年,魔族正式出现在风之大陆的时刻到了。
风姿物语座谈会(六)
源五郎:延迟一个月的座谈会,在此又和大家见面了。
旭列兀:这一集,对于作者而言,是近几集中最难写的一集,因为剧情与整
体气氛有所冲突,提笔的时候很是窒碍难行。
源五郎:但是作者最后还是把剧情导向这边,与其说是坚持,不如说是固执
了。
旭列兀:本集不但血腥暴力,而且还出现3P镜头,真是违反善良风俗的极
恶书籍啊。
源五郎:每个作者在提笔创作的时候,都会有他们想写的东西,不管写的是
什么,还是会渐渐流露出真性情与方向。就好像有一位伟大的
作者老师,故事写到最后,总是会回去讨论仙道与天道的问题。
旭列兀:那风姿作者想讨论的,就是“人道”了。作者说,当初设计风姿人
物的时候,就是梦想着兰斯洛左抱一个,右抱一个的幸福场面,虽
然已经写到那么后面了,但如果这场面不出现,这部作品好像就不
够完整啊。
源五郎:不知道各位看完这一集之后,有什么感觉呢?
旭列兀:如果反感,就说声抱歉,作者的任性让你难受了;但如果……只是
如果啦,如果你也像作者一样,为了兰斯洛的幸福而露出笑容,那
么就真是谢谢你,体贴了这份任性。
源五郎:在这里要作一个预告,四月的时候,风姿停书一个月。
旭列兀:作者个人的理由,是因为去年出风姿外传银杏篇时,十一月连出了
两本,那时候就预定今年要挑一个月休息了。
源五郎:不过,还有一个公事上的理由。连载多年,风姿物语会在十五集结
束中都大战,然后开始收线,预备在二十一、二集左右结束。在最
后的倒数一两集里,作者预备实现一个很久以前就想做的构想。
旭列兀:简单来说,作者想做人物合照的彩页。
源五郎:可是画家方面,也与作者能耐差不多,大概一个月只能画出一本量
的图,根本没有多余时间画合照彩页。
旭列兀:基于这一点,在迈向结局之路的过程中,必须停书一或两个月。
源五郎:请等书的读者见谅,一切也都是为了给大家一个理想的结局。
旭列兀:谢谢大家,我们下一集再见了。
源五郎:等等,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为什么会是我和你一起主持?
旭列兀:我想,大概我们两个是台面上尚存生者当中,最帅的两个男人吧。
源五郎:怎么好像不太名誉的感觉……
旭列兀:那种事情……不重要啦。
第一章 从天而降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十二月艾尔铁诺中都
位于艾尔铁诺中心地带的中都城,是一座建都近千年历史的城池,尽管历史不比稷下、香格里拉这样的古城悠久,但是城内仍旧有着不少知名景点与建筑。
将近千年的漫长时光里,发生在这座都城里头的重大事迹不胜枚举,里头或悲或喜,都写满了人们的回忆。很多时候,来自外地的游客都喜欢到各个历史景点,驻足观看,看看这些从小故事中提到的地名,是否与自己想像的一模一样。
某贵族谋反失败的*残楼、某名君即位之前所住的府第、某位将军凯旋归来所经的路线……等等,当地卖店商家的店员说得口沫横飞,向造访游客细说曾发生过的种种,其中自然也包含了近期的史事,像是剑仙李煜三次杀入中都,横尸满长街的残留血迹,都是人们藉此亲近传说的知名景点。
历史事件频繁发生的一个问题,就是什么地方都有可能突然变成古迹。被饭馆招牌砸死的王子、酒醉跌死在水沟中的宰相,随着一些人们死得莫名其妙,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变成景点,而中都城内最新诞生的一处观光必游之地,便是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那本来是一个草草搭建的小吃摊子,店主是个雪特人,卖一些粗糙而不算可口的面食,唯一的优点就是便宜,附近贩夫走卒常常到此吃午饭。但在数月之前,这间小吃摊发生了异遇,某个浑身是血的剑客,神奇地出现在店里,与店老板义气相交,还把他的配剑留在店里。
没有人晓得那名剑客是何方神圣,当时店老板也没有对此在意,可是当他把沾血的长剑擦拭干净,悬挂上墙壁后,除了他本人外,那柄剑就再也不能被取下,即使是能举千斤的壮汉,使尽吃奶的力气,亦无法动摇那柄长剑分毫。
这件事情轰传开来,好奇的群众一波接着一波涌来观看,一夜之间,这间小吃摊就成了中都城内的新景点,而身为店主的雪特人,靠着自身的口才,更把此转成了商机。
“这柄神剑,是来自武炼深山绝谷的斩龙神剑,上头所镶的宝石,是剑客屠龙斩首时,魔龙热血所凝结而成。这把剑啊,经历过很多任的主人,有着很多很多的故事……”
每个故事都能刺激客人的新鲜感,再次带来一批新客源。当掌握艾尔铁诺大权的旭烈兀殿下、周公瑾元帅先后来访,到这简陋小店来观赏传说神剑后,这间小店的名气更是传遍中都城外千里范围。
他们两人当然不像普通旅客那般俗气,会以一枚银币的代价,尝试自己能否摘下那柄长剑。周公瑾元帅在静静观视一会儿后,就低调地离开;旭烈兀殿下却要来酒与笔,乘着酒意,在白壁上疾笔横书。
“擅自留字,其实也不是什么上乘作为,但总比以后一堆人争着题字留名,把这里变成丑陋的签名墙,亵du神器来得好,如今我题字在此,倒要看看哪个艾尔铁诺人敢在旁边加朵花!”
旭烈兀当时这么大笑着说话,而事情果然如他所料,非但没有人敢甘冒大不讳,把自己的字题在下任帝王之旁,甚至连宵小扒手都给予几分颜面,不来这边做案。
在这样的气氛下,大量人群频繁涌入参观,连带附近的区域都繁荣起来,对地方百姓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只是人们也常常怀疑,为什么那柄剑拔不下来?如果说是因为重量,为何又只有那名店老板能够摘下?这个不解之谜,衍生出无数的猜测与推想,但能够答出事实真相的人却不多。
“……斋天位天心意识,万物元气锁。”
坐在小吃摊的一角,妮儿看着对面墙上悬挂的长剑,说出了答案。
仔细看看,那柄长剑相当华丽,一看就知道是贵族豪门所用。长剑无鞘,透明剑刃,轻窄而薄,仿佛一根优美的琴弦,映射雪亮银光,古雅的黄金剑柄上,缀饰着一颗拇指大小的血红宝石,端地是把好剑。
这柄剑对妮儿并不陌生,她不但认识这柄剑的原持有人,更曾经和他有过几次战斗,彼此间的关系敌友难分,在得知他的死讯后,妮儿对这名剑手有着很深的哀悼。
“这就是天草莳贞先生的十字圣剑吗?”
“嗯,没有错的,我曾经和那个路痴遇过几次。这柄剑他以前珍逾性命,只有很重要的战斗才会使用,想不到……他临走之前会这么随便地留在这里。”
妮儿这样感叹着,而坐在她对面的同伴,是一名容颜秀雅,更胜于她的美人,只是眉梢一股化不开的愁绪,看来与妮儿的开朗乐观大相迳异。
这位古典美人,是居住在白鹿洞后山,烟锁重楼的管理人──周嘉敏。妮儿在烟锁重楼过了几天粗茶淡饭的日子,对于饮食没有什么意见,但好动的她却不耐烦于久处一地,静极思动,借口要靠外出活动,维持身心正常,邀周嘉敏同往中都游览。
周嘉敏自然婉拒,表示自己已经不愿意离开烟锁重楼,是个世外之人,没有理由再入红尘,扰乱平静的心情。不过,妮儿却不是一个说话可以讲通的对象。
“一个人的心如果当真安宁,到哪里都会安宁,非要在荒山野岭才能心情平静,那只是缩头乌龟的做法。”
妮儿不善于辩才,反倒是和兄长兰斯洛一样,擅长用武力解决事情。优秀的术者与武者,到底谁胜一着,这还很难说;不过一名不良于行的优秀术者,和武者打近身战,肯定会吃眼前亏,再加上妮儿猝起偷袭,没有对敌经验的周嘉敏一下子就被制住,让妮儿背着下山,同入中都游览。
三天之内,两人白天出发,用头纱遮掩面容,遍游中都城内的各处名胜,直至华灯初上方归,倒也自得其乐。
“其实当初我听到你们的故事,我就在想,李老二如果直接像我这么做,你们两个就会幸福快乐,不用浪费很多年时间了。”
妮儿的笑语,并没有引起对方太多的回应。周嘉敏只是用很优雅细致的动作,沏着香茗,先为妮儿倒上一杯,再替自己倒上一杯;典雅的姿态,和泉樱极其相似的仕女风范,那是令妮儿欣羡不已的气质,尽管自己是名符其实的公主之身,但自己总是像个野女孩似的,与故事书中的优雅公主差上十万八千里。
但妮儿常常感到难以理解,如果自己与周嘉敏易地而处,心里一定充满怨恨,为什么她能表现得如此淡然?照理说,她在白鹿洞后山的隐居生活中,得到了“力量”,以她的心态与遭遇,弱者骤强,一定会很想讨回一些失去的东西,为何她选择与世无争地待在那座荒山里?
“……这个……不是放不放得下的问题,而是必须要放下。”
当妮儿向周嘉敏提出疑问,周嘉敏在停顿良久后,给予了这样的回答。
“背负的东西太沉重,如果不愿意放下,那就只能死在那里,得到彻底的解脱。我……希望继续我的人生,所以过去的东西,一定要放下来,现在的我……过得很平静。”
这个答案,妮儿是懂的,只不过她仍旧有着困惑。
“但是……你都不会不甘心吗?悲伤可以放下,可是你不会怨恨吗?像陆老头和铁面人妖,他们搅乱了你的人生,如果你有意愿,和其他的人联手,一定可以给他们相当打击的。”
话说得很激动,妮儿义愤填膺,很愿意为这件事情出头,不过对方的反应却平淡得不像是当事人。
“或许我真的应该这么做,即使是现在,我胸口偶尔也会传来这样的痛楚与悸动,催促我去做一些事……”
幽幽的眼光望向街上往来人群,周嘉敏道:“但到头来,我只是一名平凡的女子,偶然得到了术者之力,可是争强争胜的世界,我从不属于其中,只要我能继续过平静生活,我并不想去改变任何东西。”
除了这一点,周嘉敏更告诉妮儿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是她之前不曾想过的东西。
“妮儿小姐,现在你身在中都,或许不觉得,但如果你离开繁华的都城,到外头的小城小镇去看看,到一些小国去看看,你应该会看到那样的东西……人们都累了,打从我们出生,这个世界就战争不断;在成长时,整个人生被野心战斗给扭曲破坏,一直到了现在,各种战争还是在继续……艾尔铁诺与雷因斯的战争、周元帅与自由都市的战争……这些战争打到最后,究竟谁得到了好处呢?我们……真的都很累了。”
“而且,诚如你所说,如果我想要讨回些什么,只靠我自己的力量并不足够,一定要联合其他人合力去做。但这么一来,又要牵连多少人?这场战斗的过程与结果,又要波及多少无辜?当初……被他所牵连的人、事、物,已经够多,我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多还一份宁静给这个世界。”
妮儿明白,周嘉敏口中的“他”,就是李煜。当初李煜快意恩仇,剑试天下,那等威风与傲气是全天下习武之人羡慕到死的对象,但不可否认,那一路上所造成的血腥,不知道让多少人妻离子散,风之大陆上多少人家破人亡。
在白鹿洞后山默默知悉这一切的周嘉敏,理应是最关心也最了解李煜的人,会有这样的结论,可以说是并不意外吧!
只不过,还真是想不到啊,在剑仙传奇中最令人好奇的那个部分,如今竟是这样的结尾,那个祸水红颜虽然能够重回绚烂,却选择了默默安于平淡,而且根据自己这几天在中都城的听闻与调查,故事中的那名艾尔铁诺皇子,好像也已经莫名暴毙……
死去的理由不明,在中都城里头也没什么人关心,不过青楼联盟的资料中,透漏着一丝蹊跷,隐约把矛头指向铁面人妖,因为在同一时期,铁面人妖去官在野,艾尔铁诺却连续有多名皇子横死,死于不同地点与理由,似乎是铁面人妖为了艾尔铁诺的昌盛,把自己心目中碍事、瘀血的份子,做个清除,好让真正有实力的皇子能够提升继承顺位,而最符合他理想的那个人选,目前正坐在艾尔铁诺的王宫里……
从结果来说,很难讲这是单纯的争权夺利,或是为了理想而进行的冷血手段,反正出身白鹿洞的男人,十有九个心理变态,剩下的那一个,早晚也会变态,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妮儿实在不想去靠近。
这次离山出游,本来是为了让双方都开心一点,可是谈话至此,彼此的气氛开始出现沉闷,妮儿尴尬地想着该如何解决,这时,天上突然传来异响,先是万里晴空上,突然骤响起一片乱雷霹雳,紫电缭绕,跟着云端撕裂出一道黑暗隙缝,疾风怒号,一道流星从中乱射而出。
“呼~~咻!”
刺耳的尖锐撕风声中,滚绕着火电的流星,笔直从天空坠落向地面,在地上众人的齐声呼叫中,撞向附近的一座高楼,只听得一阵动天撼地的爆炸巨响,流星在千钧一发之际,轨道出现了小小偏折,错过那座高楼,轰炸在旁边的小池塘,顿时激起满天泥浆尘土。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不好了,城里最旺的那家万花楼被流星击中了,这是天谴啊!”
“糟糕,我家死鬼一晚没回来,会不会死在里头了。”
“这位夫人不用着急,万花楼看来还完好无事,您家先生不一定会受到波及的。”
“哎呀,死鬼没事,那他的钱就……”
“……”
街上传来了小小的对话,妮儿听了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心中又对那道流星充满好奇,在桌上放了铜钱,拉起周嘉敏,背起她就往流星坠落的烟尘方向跑去。
“周姊姊,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啊,可是,万花楼是一所……”
周嘉敏有些许犹豫,但妮儿性子本急,跑得又快,一下子便赶到烟尘四冒的地点,只见那边骚动一片,虽然楼房建筑没受损伤,也没闹出人命,但是左侧的花园池塘,还有大片土地围墙,全部都被夷为平地,引来大堆人群围观,还有些想趁机浑水摸鱼的地痞流氓与妓馆的保安发生推挤。
“原、原来是妓院,难怪会引起大骚动。”
看着眼前的混乱景象,妮儿本来想要大笑,但又觉得不是很妥当,因为自己与青楼联盟关系匪浅,这里既然是中都城的第一号大妓院,想必也是青楼联盟名下产业,对这幸灾乐祸可是非常不妥。
“那个流星……坠落时候的波动,不像是自然天象。”
周嘉敏提醒妮儿这一点,妮儿也感觉到了一些异常,在万花楼的喧闹当中,有着自己熟悉的两个气息,正混杂在人群里头。
(这两个气息是……)
压抑住心头紧张,妮儿抢奔过去,在那吵杂的人声里,隐约就听见两个声音。
“哈,我还以为摔在哪里,这里不是万花楼吗?我离开中都之前,有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在这里把妹的;白鹿洞里的那个机械人,就是差不多时期造的。”
“不用太惭愧,这种瞬间移动的术法,通常是选择降落在施术者最熟悉的地方。这里虽然乌烟瘴气,但至少莺莺燕燕环绕,不失风雅,好过我上次被苍月草主席传送到垃圾堆里。”
“你自己熟悉的地点也不见得好到哪去,昨天下午和你联手施术,结果连续七个跳跃地点,不是坟堆就是乱葬岗!你以前是专门盗墓的吗?以后要叫你地鼠王子了。”
“往事不堪回首,你以为我喜欢待在那里吗?如果住高级别墅也能练成绝世武功,陆老儿就不用睡在冷冻冰柜了!”
妮儿循声望去,只见有两个人影跌跌撞撞地从里头出来,其中一个在途中被大批人潮给拥走包围,万花楼里的一众艳色蜂拥而出,挡也挡不住,把那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胭、胭凝大姊,好久不见了,我们时常想念你。”
“大姊,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我们?”
“啊啊啊~~接吻魔大人~~”
连声软言腻语,真是听得附近的人妒火狂烧,尤其是当被包围在中心的那名白袍女子,哈哈一笑,张开双手,妩媚笑道:“小宝贝们,我也常常想起你们啊!”莺莺燕燕之声哗然大作,人人竞向中心扑拥,红粉堆云,羡煞旁边围观的众人。
不过,也有人不属于这个圈子。与胭凝一同出现的另外那个人,秀美相貌同样引起注目,飘扬长发甚至比胭凝看来更具美感,旁边一名少女禁不住好奇,过去拍肩探问。
“这位姊姊,请问你也是……”
很轻柔的问话,但对方瞬间回头的气势,让那名少女几乎错疑自己踩着了老虎的尾巴。
“没有礼貌!我的身体与心灵都是男人!”
“哇!对、对不起~~”
倾慕到错误对象的少女连忙退开,可是另一道身影却如飙风般急扑过来,在这边两个人来得及反应之前,就把源五郎撞倒在地。
“小五!”
“喔,妮儿小姐,好久不见!”
从暹罗城初遇的马蹄猛踹,到此刻中都城中重逢的纵体入怀,这段不算太长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多少的悲欢喜乐呢?源五郎没法计算,只是欣喜于妮儿能够这样明显地表露情感,虽然说……妮儿很快就从惊喜中清醒过来,搂抱的双手加劲,几乎是扼杀的动作,差点弄断源五郎刚刚愈合的骨头。
“会痛、会痛、会痛啊……”
“好好一个大男人,叫什么叫?你又不是水晶娃娃,难道抱一下就会碎了吗?”
抱怨之余,妮儿整理好心情,不让羞赧的绯红浮上脸颊,改用怒气来代替脸红,质问源五郎为何与胭凝一起出现。
“说!香格里拉大战之后,为什么没有来找我?哥哥说你失踪了,你该不会偷偷出去鬼混,和胭凝一起去做不道德的事情吧?”
“唔,那个女人身上有丝毫道德可言吗?不过,我们确实没有鬼混,只是恰好一起跑路而已。”
“跑路?你们被谁追着跑?”
“那个东西!”
源五郎苦笑着伸出指头,指向天空,当妮儿顺着所指方向,望向天边尽头,只见一样庞然大物,破开万里游云,遮蔽日光,以极其惊人的高速,朝这边行驶过来。
“……金、金鳌岛?”
※※※
身在太研院高科技结晶的飞空艇内,泉樱和稷下进行着通讯。本来忙于政务工作与个人修练的她,仍顾虑着兰斯洛的健康情形,不时与华扁鹊保持联系。
“目前看起来,并没有太严重的问题,但是有一点,你这边务必要当心,那就是上次香格里拉之战的后遗症。”
萤幕那一端的华扁鹊,很正经地提着种种警告,“那个魔族的合击技巧,直接影响脑波,资料上从无记载,要确认实际的影响,必须要长时间观察,才能知道确切的后遗症,所以你最好提醒那只猴子,当心他的头,不要没事乱被敌人打上一记,或是发起狂来,表演什么铁头功耍帅。”
除此之外,这位巫毒大夫也建议泉樱,避免给病人过大的刺激,以免脑部发生病变,届时将会有严重后果。
“万一他又倒下去昏了,要醒来……可能是三五天,也可能是三五百年,到时候你这歼天者就得一个人去摆平周公瑾了。”
目前兵凶战危,正是最需要战力的时候,泉樱告诫自己要分外当心,一定要看紧兰斯洛的身体,不能多生枝节。不过,她还是有话想问。
“我一个人?那你呢?”
“我?我只是单纯的约聘人员,连退休金都没有,不必讲什么道义,如果你们真的完蛋了,我就和整组研究人员一起跳槽,到其他黑暗国度去做研究,反正不把人命当命的国家,哪里都有。”
“永远与胜者同在,很像我六师兄的人生观,真是使人佩服。”
当泉樱关闭萤幕,结束掉这一段谈话,连续航行多日的飞船,也突然往地上降落,泉樱确认这个降落动作不是被击坠后,飞船已经吹起强猛旋风,稳稳地降落在地上。
降落的地点,是艾尔铁诺中西部的一座城池,飞空艇降落在附近的荒山,启动了可视光隐藏装置,做好掩护之后,兰斯洛便离艇入城。
“怎么了?你们肚子不饿吗?待在船上可没东西吃喔!”
离艇的时候,兰斯洛站在地上,往上望向阶梯尽头,朝匆忙赶到的泉樱与有雪,招呼他们一起下来。
“我们……不是应该赶路吗?而且现在军情紧急,要吃东西,在飞空艇上吃就好了。”
“不要!飞空艇上的空中厨房,弄出来的菜难吃死了,我连吃了几天,现在要换换口味,而且……一定要!”
兰斯洛的口味坚持,让有雪与泉樱面面相觑,因为就在几天前,兰斯洛还对随行厨师的手艺大加赞赏,夸说一定要给他加薪,怎么短短几天就变了口味?
“算了,你就陪他去吃饭吧,他是领头的,一切他说了算,你真的着急行程,就早点吃完早点上路算了。”
有雪这样催促着泉樱,他本人则是留在飞空艇上,阅读华扁鹊今天早上刚刚传送过来的文件,那是华扁鹊在略为研究过魔法卷轴之后,写给有雪的使用建议。
泉樱不认为兰斯洛是一个很善变的人,也不相信他是那种明知道军情紧急,还会执着于享受的笨蛋皇帝,现在看他连声催促,说要赶快进城吃饭,那种异常认真的表情,总让人感到一丝蹊跷。
或许,这位阿理巴巴古德三世大侠,是真的在策划一些东西吧……
“我知道了,请等我一会儿,我马上下去。”
泉樱回房取了一支金簪,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便下船与兰斯洛同行,预备进入那座她曾经非常熟悉的城池,艾尔铁诺中西部的……杭州城。
在下山的途中,泉樱留意着兰斯洛的表情,想看看他是否在想些什么。毕竟这个地方,对他、对自己都有特殊意义,因为两人就是在杭州相识,现在他挑选这个地方降落,应该不是偶然。
根据自己的观察,兰斯洛对于两人初识时候的那些记忆,始终不曾回复,换言之,记不起这是两人初识地点的他,不该为了这个理由降落杭州,那么,可能的理由是……
(啊,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泉樱忽然记起来,杭州城除了是两人相识之地,也是兰斯洛渡过童年,大半时间生长的故乡,他会回来这里,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那个……夫君你以前所住的地方,在哪里呢?”
“喔?我以前住的木屋吗?那边以前常常走山,晚上还会闹土石流,现在想起来,可能都是老头子的作弊考验,不然怎么会没风没雨,半夜睡觉突然闹起土石流呢?”
“这、这么辛苦?”
“如果房子没被冲垮的话,应该还在原来的位置,晚一点可以去看看,不过现在天色已经有点晚了,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兰斯洛连声催促,泉樱只得放下心中的疑虑,与兰斯洛携手入城。
杭州城是艾尔铁诺的属地,不过位置并不在雷因斯大军进军的路线上,所以目前统治城池的,仍然是艾尔铁诺的官吏,因应最近的局势,在四个城门口都加强了警戒部署。
话虽如此,但是敌国元首单枪匹马闯阵一事,毕竟太超乎想像,没有人会针对这点做出预防。在进入城门时,尽管会检查行人的身分证件,不过以雷因斯的技术,要伪造出假文件,根本轻而易举,再加上些许天心意识的影响,一下子就混进城去了。
第二章 魂萦旧梦
重回杭州城,泉樱有着很多的感慨。她在这里住了很长的时间,比起升龙山与白鹿洞,杭州无疑更能给她故乡的感觉,只是以前待在这里养病的时候,心里头充满不甘与无奈,总想着以后病体痊愈,要如何干一番大事业,如何让龙族名动天下,重振过去荣光,所以在那段时日中,自己从不曾享受生活的平静之美,一心只想要早日离开。
现在重新漫步在城里的街道,看着两旁行人大袖飘飘,手中提着当地特产的油纸伞;黑瓦白墙的传统房舍,店铺悬挂着五颜六色的旗帜;走在街上听到的声音,有赌馆歌楼的吆喝喧哗,也有雨过天青的残水滴流;特别是夕阳西斜的余烬红霞,照映在街旁种植的清翠垂杨,杨柳青青的摇晃飘逸,溶在含着雨水气息的清风中,让久违的归人倍觉精神。
“哦,感觉很好呢,被这样的风吹过,很舒服喔!”
旧地重游的兰斯洛,显得精神很好。比起雷因斯的千年建筑,杭州的文采风liu更有一番贴近自然的风味,尤其是长街边遍植青青柳树的雅致,让兰斯洛大为欣赏。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这里本来就是千年经营的繁盛之城,既有人文丰采,又有美景良辰,也难怪你会喜欢。幸好,你没有说什么一定要把这里打下来之类的话,那就煞风景了。”
泉樱与兰斯洛并肩而行,站在人群当中本已显眼,而泉樱离开飞空艇时,并未刻意梳妆遮掩容颜,她的倾城仙姿就像一颗明星落入俗尘,引起周围左右的人们阵阵惊叹,从忍不住注目观视,到仿佛触电似的傻在当地,被旁边的人给撞倒,掀起一阵又一阵的小小骚动。
“那个美女是谁啊?”
“像朵鲜花似的人儿,真是漂亮,怎么以前没看过?”
“看那细细的腰,标致的脸蛋,真是无双无对的美人儿啊……不对啊,以前好像看过她,我对那个屁股的圆圆曲线有印象,但是那张脸……”
类似的耳语,不停地传入泉樱耳中,她微微一笑,只是把抓着兰斯洛的手臂拉得更紧一点,往他雄健的躯体靠去,羡煞了旁边的一众闲人。
过去与现在,容颜有什么改变,这点绝对不可能。但是以前在这里,泉樱的面容与态度,总是有礼得近乎冷漠,尽管面上带着笑意,但每个人都感觉得到那道刻意隔开的鸿沟,而她那时苍白的雪颜、偶带轻咳的声音,也让人们只能远观赞叹其秀美,却难以亲近。
广寒丰姿能倾城,可怜冰琼二十春。
冰岭琼华、天上冷月,这是人们以前对她的印象,可是现在的泉樱却有了变化,与兰斯洛并肩而行的步伐,让她看来充满自信;唇间绽放的喜悦笑意,看来虽是略嫌失了仪态,可是却让人觉得甜美可亲,甚至能感受到那股发自内心的由衷幸福。
就是这样的变化,让地方乡亲不敢冒失错认,无法相信这就是那位失踪几年的冷艳美人。泉樱看到他们的疑惑神情,自然明白原因,心中暗自欣喜,却微笑着不语,希望能够多享受一刻携手漫步的幸福。
不过,两旁围观者的闲言闲语中,却冒出了一些不该出现的话语。
“这个美妞儿真是让人心动,太漂亮……”
在泉樱有所反应之前,她整个身体被兰斯洛所带动,如同飙风一样转了出去,跟着就是轰然一声,当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兰斯洛带到墙边,而他的一只手臂平伸,轰垮了大半堵墙壁,地上则是倒了一个口吐白沫的男人,两眼翻白,早已被兰斯洛轰垮墙壁的一击之威给吓晕。
沉重一击,犹如雷动,附近的人们慌忙窜逃一空,泉樱看着晕倒在地上的那人,正自苦笑,却发现兰斯洛的动作僵硬,好像有什么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只见那堵被轰去半边的土墙上,还完好的那一端,贴着一些画像,似乎是一堵专门张贴悬赏布告的红墙。
红墙上贴的悬赏文告,有些看来很新,但也有一些看来已经发黄,显然是悬而未拿的陈年旧犯。兰斯洛目光所瞄向的那个布告,正是一张半残破的旧贴告,文字看来模糊不清,但是图中所绘的那个重犯,不管怎么看,样子都像是一头毛茸茸的大熊。
(啊!这张是……)
旁人看到这张缉捕公文,大概都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泉樱却对这张图像记忆犹新。那是当初兰斯洛与小草大闹杭州,地方官绘画出来的缉捕文件,绘图时候显然受到了某种误导,所以画出了这幅乱七八糟的图像,但是画中盗匪的真身,就是兰斯洛。
“唔,我对这张图……好像有点印象……”
兰斯洛模糊说了一声,突然身躯剧震,一手扶着墙壁,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怎、怎么了吗?”
“我的头开始痛了,啊……好痛……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头、头痛?”
泉樱大吃一惊,华扁鹊所做的警告在脑中一闪而过,这可不是能够淡然处之的问题,如果兰斯洛旧患复发,搞到又昏过去,一昏就几个月,恐怕醒来的时候,雷因斯都被人给灭了。
事发必有因,如果头痛的理由,是因为那个缉捕画像,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把他的注意力引开……
“啊,我的肚子好痛!”
痛叫一声,泉樱半蹲下去,右手捂着小腹,看来非常痛楚的样子。这个反应当然吓到了兰斯洛,他连忙放下对那张缉捕公文的关注,把注意力转移到身旁的妻子身上。
“我、我的肚子痛得不得了……不知道怎么了?”
泉樱紧皱眉头,用内力迫出额上冷汗,心里却七上八下,祈祷不要被丈夫发现自己的伪装。
“好端端的,肚子怎么会突然痛起来呢?”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受了风寒,或者……啊,或者是因为我肚子太饿了,你不是说要去吃饭吗?快点去吧,我肚子饿得受不了了,再拖下去,我可以一口吃掉两头大象。”
“你可以变身成八歧大蛇吗?不然怎么一口吃大象?还有,肚子怎么会突然饿到痛呢?”
“不要管了啦,我们去吃饭吧!”
为了怕兰斯洛旧疾复发,泉樱只得拼命把丈夫带离开此地,但兰斯洛的反应之激烈,却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听说妻子身体不适,他表情就像要上阵冲锋一样紧张,闪电出手,一把将泉樱抱起,在泉樱的惊呼声中,飞也似的离开现场。
两人行色匆匆,背影整个消失之后,一些躲藏在附近的路人重新走了出来,议论纷纷,只不过这次他们讨论的东西,而是另一件骇人听闻的东西。
“喂,你们听到了吗?刚刚那个大美人说,她一口可以吞掉两头大象耶!”
“好、好可怕啊……”
“果然是美人妖精,这绝对不是我们以前的那位病美人小姐。”
“一口吞大象,她不知道是什么妖怪喔……”
“报、报官,这一定要快点报官啊!”
就在泉樱完全状况外的情形下,一些令人惊悚不安的谣言,开始在杭州城内快速传播开来。
※※※
西湖边上,除了湖光山色的美景,还有不少酒肆食坊环湖而建,方便客人在烹茶煮酒的同时,观赏美景。其中一家新开张的食坊“川国演义”,贩卖自由都市的特殊民族料理,门口悬挂着耀眼的赤红旗帜,在一排食坊中最是引人注目;开幕几个月来,门庭若市,是店主人的骄傲,但在今天却发生了一件令他们全体难忘的事。
那时,正是营业颠峰时段,客人最多的时候,因为十二月的寒风相当冻人,应客人的要求,早就把门关上,几个窗口也放下珠帘,店东煮酒款客,哪知道突然一声震天巨响,两扇沉重木门轰然破碎,被一只大脚给破开巨洞,跟着就倒了下来。
“医生!医生!把菜端上来!”
“……这、这位好汉,您找错地方了,这里是饭馆,不是医馆啊!”
“喔,我搞错了,那换一下……厨师!厨师!有急诊!我的老婆娘子非常饥饿,你在一刻钟之内不把拿手好菜端上来,让她饿着,我就洗劫你们的店铺!放火烧掉你们的柜台!就连厨房都不会放过!”
一名看来非常凶恶的莽汉,腰间配刀,怀里抱着一名天仙般的美貌丽人,看上去就像是惨被挟持的样子,光看那柔媚可人的仙容,确实让人生出援救之心,但听到那猛兽般的莽汉,原来是为她行抢,所有人都打消了怜香惜玉的念头。
经历一年多帝王生活的气势升华,兰斯洛这番寻常的作案喊话,也充满不凡霸气,尤其是当真气充沛的吼声,仿佛九天怒雷般响震霹雳,令人心胆俱裂,店内所有的客人都躲进桌底发抖,掌柜甚至连滚带爬地跑到这对鸳鸯大盗面前,叩地便磕头。
“哎呀!贼大爷,你饶过小人的店吧!”
情形一时间非常紧张,兰斯洛看着跪地求饶的店主,一面想着自己是否说错了点菜话语,一面奇怪自己这次甚至还没拔刀立威,为何肉票屈服得如此之快。
“唔……这个地方的人这么善良啊……那我顺便拿下这座城池好了……”
“不要闹了啦!”
匆忙制止兰斯洛的,是被弄到面红耳赤,挣扎下来的泉樱。就算当了一国之主,仍是不改强盗职业病,这点或许可以算是霸主本色……至少泉樱是这样解释丈夫行为的,更何况他惊惶失措的原因,是为了自己,标准当然要打宽几分。
泉樱从怀中掏出金币,向店主人表示,自己的丈夫有脑袋疾病,请他无须认真,同时为店里用餐的客人付了这一顿饭钱。斯文有礼的态度,阔绰的出手,化解了这场骚动,店主人为他们夫妻安排了窗口的位置,两人正式点菜。
“喂!婆娘!不准随便对人说你老公脑子有病!”
点了两份以面食为主的料理,兰斯洛对着美貌妻子皱眉弄眼,发泄闷气;泉樱自然笑著称是,不会在这问题与他相杠上,只是帮他倒了一杯茶水,从怀中取出香木梳子,帮他梳理散乱的头发,心内满是柔情。
整间店的员工,巴不得早点送走这两个瘟神,料理送来得很快,但泉樱的注意力却越过桌面,望向旁边的窗口。
(真是的……怎么到现在才认出来……真是惭愧啊……)
泉樱隐居杭州多年,对这里的街道景物,熟悉得一若指掌,但是繁华都市向来变迁甚速,几年未归,不但店铺食肆大有改变,就连她当年所住的故居都被拆迁,刚才经过时候没有发现,直到现在才认出那堆残楼废墟,遥想当初景象,望而兴叹了。
(物非人亦非,真是可惜啊,在那里头……本来有着许多我与你的回忆呢。)
泉樱这样想着,明艳眼波柔柔地瞥向身边汉子,但兰斯洛却浑然未觉,只是心急地想让“饥饿”的妻子,品尝刚送来的热腾腾面点。
“快吃啊,你不是很饿吗?别看两小碗面份量少少,这可是暹罗城的名菜,当年我在暹罗城的时候……咦,你在看哪里?”
兰斯洛顺着泉樱的目光偏头,望向那一座残破小楼,只是简单一眼,就有了强烈反应。
“那……那里是……”
对泉樱意义重大的回忆,对兰斯洛也有着同样的意义,只见他瞳孔圆睁,一副脑部血液逆流,马上就要喊头痛的样子,泉樱只得紧急应变,马上把手往右边一指。
“看,我二师兄来了!他穿着一件好花的外套!”
“什么?铁面人妖穿花外套,这么嚣张!在哪里?”
一听到宿敌之名,兰斯洛神色紧张,横眉怒目地朝右边看去,急忙要离开这里的泉樱,快速把桌上两小碗热面倒在一碗,囫囵吞枣地一口食尽,跟着喝了一杯热茶,当兰斯洛困惑着把头转回来,桌上碗盘已经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啊!那两碗面……”
“我肚子很饿,所以刚刚一口吃掉了。我们离开这里吧,我总觉得这里风好大,坐久了会头痛……”
“要离开不是问题,但是……你居然能够一口……唔,你的胃没有感觉吗?”
不只是兰斯洛,整间店里的所有客人,都用惊讶的眼神望向这名大美人儿,因为来自暹罗城的特辣料理“普力奇奴銮”,是这家店保证绝对正宗的招牌菜,素有“三碗不过岗”的称号,这名仙姿美人一口气连吞两碗,面不改色,嗜辣本事之佳,当真是尤胜须眉男儿,顿时整间店的客人都纷纷起立鼓掌。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哇啊~~”
夹杂在鼓掌中的那声嚎叫,并没有特别刺耳,因为叫声甫一出口,便化成一道熊熊青色火焰,直喷上了天花板,烧出一个大黑洞,一时间喧哗再起,那名绝色美人掩面夺门而出,后头跟着那个看来呆头呆脑的凶蛮恶汉。
情形突然,忙着推销店内料理的老板,不顾犹自燃烧的天花板,赶着向众人解说产品长处。
“普力奇奴銮虽然辛辣,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喷出火焰的,上一位纪录保持人,是当今雷因斯我意王陛下,在暹罗城本店所创下的纪录,所以在那之后就有个传言,吃这道料理吃到喷火,就是王者的证明!”
这个说法之前在众人听来,实在过于穿凿附会,但这次却有点不同,那个已经抢步出门的凶恶莽汉,突然间身影一花,出现在店老板面前,铁塔似的雄健身躯,动作却是极快,把一枚金币塞在老板手中,当作小费,好像很感动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再次消失不见。
莫名其妙得到了一笔重额小费,店东主正自错愕,另一边喧哗大作,一对穿着制服的配刀官差,夺门而入,一进来就连声喝问。
“良民勿动!我们是来捉贼……不对,我们是来捉妖精的!”
“妖精?什么样的妖精?我们店里没有妖怪啊!”
“胡说,明明有人看见她朝这里来了,据说是个长相非常妖艳的女魔,一口能够连吞下两……”
“哎呀!有有有,是个好漂亮的大美人啊,真想不到原来是个妖精,她一口就吞了我们店里两份东西,面不改色,真是好本事!”
“什么?”
听到店老板比手画脚的解释,一众官差面面相觑,最后才转头做最后确认。
“老板,你们店里……卖大象吗?在杭州,那可是保育类生物啊!”
“啊?什么大象?”
※※※
忍着嘴里的极度辣味,泉樱掩口狂奔,只想先逃开人潮最密集的地方,免得出丑丢脸,太过难看。
一路展开轻功狂奔,迅速穿越人群与街道,只听见兰斯洛在身后追来,两夫妻一跑一追,速度都快,转眼间就绕着湖畔奔跑,上了那座大有名气的断桥。
“别跑那么快啊,我替你拿水过来了,不能吃就不要逞强嘛,你又没有乙太不灭体,烧伤了喉咙怎么办?”
在断桥之上,兰斯洛把手里的茶水递给泉樱,口中犹自调笑不休。
“想不到龙族的龙体圣甲居然防外不防内,下次要破龙体圣甲,不必打上几拳,只要抓几把辣椒塞你嘴里就行了。”
“……还好意思说,上次被你在肚子打了一拳,整个身体像是要散了一样,如果你再那么打我一次,我就直接死了干净,从你眼前消失,也不用每次都被你那样折磨。”
泉樱有些气恼地冷冷说着,兰斯洛被重提旧事,也是惭愧不已,连忙低声下气地向妻子道歉,尝试哄她开心。
眼下已经是十二月时节,桥上虽然没有累积大量残雪,弄出著名的断桥美景,但是日前一场小雪,此刻桥面上犹自铺着一层淡淡薄雪,放眼望去,湖面澄澈无波,平静得像是一面晶洁明镜,冬天的西湖本会结冰,但维护人员用粗盐洒入湖中,所以湖水虽寒,却是迟迟未有冻结。
这幕景色,泉樱过去早已看熟、看惯,只是此刻心情不同,看来又多添了一分新奇感受,但想到刚才的狼狈模样,只觉得很想叹气。
“对了,有一件事情,我始终不曾告诉你……最近我时常做一个梦,地点就是这个地方……”
兰斯洛微笑起来,露出了一种非常温柔的靦腆表情,像是陷入进某种回忆。
“在梦里,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我始终看不清楚她的样子,但肯定就是在这个地方。我遥遥看着她的美丽身影,在心里头发誓,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变成一个配得上她的男人……呵,莫名其妙居然做了这种梦,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好笑啊?”
兰斯洛说完话,侧脸望向泉樱,素来拙于表达情感的他,或许自己也能像个情圣似的。
但结果却是朝相反方向发展,泉樱瞪大了美丽的眼睛,十分惊恐地看着丈夫,那种戒慎恐惧的模样,让人不由得想起紧绷着神经的猫儿。
“你……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我头好壮壮,就算在冰天雪地里,还是猛男一个。”
“你……你的头有没有在痛?”
“啊!差点忘记,被你这一说,好像真的痛起来了……唔,头很痛!”
听到兰斯洛又说头痛,泉樱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连忙拉着兰斯洛的手,说自己刚才有一条丝绢被风吹走,请他帮忙捡回。
“没有问题,在哪里?啊?被吹到湖里去了?什么风这么厉害?啊?要我去捡?没有搞错?这种天气、在这里?”
“你说你自己头好壮壮的嘛!你漂亮又听话的妻子,难得求夫君一件事,你不会不答应吧?”
再不答应,今晚就不得安宁了,觉得自己好像中了某个圈套的兰斯洛,脑里越来越糊涂,却知道自己毫无选择余地,从桥上纵身一跳,像是一尾破浪入海的巨鲨,跃入了冰冷的西湖湖水。
而看着他消失在水面,站在桥上的泉樱松了一口气。
“整天都头痛,真是可怕……让你到冷水里头去浸一浸,清醒清醒,看你还头痛不头痛……”
最好是浸了水后,上岸直接回去飞空艇,那就省了大麻烦,也省得自己在杭州城里提心吊胆,一直怕他头痛昏迷,好像只惊弓之鸟似的,整日惶恐失措。
可是啊……
“真是个傻男人……如果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形下回来,那就好了。我啊……不知道多少次期盼过这一天呢……”
在梦里头,不知道多少次曾经出现过这样的情形,与兰斯洛一起回到杭州,在熟悉的街上携手漫步,指点风景,那是……一幕很温馨的场面。
哪想到,梦中的情景当真有机会实现了,却是落得这般的狼狈场面,想起来真是心酸不已。
“或许是老天的惩罚吧,像我这样的女人,不配拥有那样的幸福……”
站在断桥的红砖上,泉樱望着碧水湖面,美丽的脸庞添上一层落寞。其实刚刚自己那么紧张,除了华扁鹊的警告外,还有另外一份恐惧,又或许,这份恐惧才是令自己那么焦躁的真正理由。
在杭州所发生的种种回忆中,有着甜蜜的记忆,却也有刻骨的伤痛,特别是自己亲手重创兰斯洛的那一幕,往往都是终结美梦的梦魇。想到兰斯洛能记起杭州时候的种种,自己既有着欣喜与期盼,但那份恐惧却也像是一只紧攫心脏的冰寒之爪,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就是这份担忧,让自己几次听到兰斯洛说头痛,好像要想起什么的时候,就矛盾地打断他的思绪,生怕那些被遗忘的仇恨又被记起,破坏了目前的小小祥和。
这么样的笨拙,这么样的可笑……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别扭的笨女人了呢?
沉浸在感伤的气氛中,泉樱一时间失魂落魄,幽幽地叹了口气,当她回过神来,好奇为何丈夫这么久还没游上来,突然惊觉到身边异状。
“你……你们……”
不知何时,凄清无人的断桥上,居然挤满了人群,看那身穿着打扮,里头有着官差,也有着寻常民众,都是一副惶恐谨慎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逼近过来,看见自己回复清醒,那边轰然大哗。
“妖女醒过来了!大家小心。”
“不对,我们这边人多势众,没有必要怕,大家一起上啊!”
“捉拿一口吞大象的魔女!”
环顾左右,还真是群情激愤,泉樱半是好气,半是好笑,自己离开杭州几年,怎么这里变得如此“民风纯朴”?一点小事也可以闹成这等骚动?
“哦……原来如此,难怪他一直在水里不敢上来……确实是很丢脸啊!”
泉樱唇边绽出一丝莞尔笑意,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眼光由左而右,再由右至左地横看了一眼,与她眼波接触的人们,都流露着迷醉的神情,而她轻巧地坐上桥边,向众人一挥手,整个身体往后一仰,只见桥下水花溅起,整个人已经在湖中消失不见。
在杭州城内发生的骚动,就以这样的形式收尾,尽管有人追着下水搜寻,但那对男女早已远去了,搜索的人自然一无所获,最后只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不过,造成这场骚动的两个主角,并没有离城。泉樱在落水之后,马上就被一只健壮手臂从旁搂过,两人一起在水中潜游,离开了纷扰之地。
泉樱的水性只算普通,远比不上兰斯洛曾经偷偷锻炼过,所以一切都由丈夫带领,离水上岸时,天色已黑,远近景物看得不是很清楚,兰斯洛牵着泉樱的手,无声疾行,好像穿过了几条巷子,最后才在一间院落中停步。
“这里……是什么地方?”
泉樱喘了几口气,一面运功蒸发身上的水气,一面抬起头来,却对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整个人呆在当场。
这里目前只是一座已经荒废的小庙,看这杳无人烟的残破景象,大概已经许久乏人问津了。但是,泉樱却忘不了曾经在这里看到过的那幕景象。
院子里的七棵梧桐树,茂密枝叶曾以串索的方式,交错成了巨大的黛绿帘幕;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草灯,被排成一对猴子交颈而眠的图案,吊挂在树藤网上。
那晚的月光,凄清冷寂一如今夜,透过枝叶,将草灯图镀上一层银白光泽,配上背后闪烁的点点星光,所呈现出来的,是与天地同生、宇宙共鸣的壮阔景致,在刹那间,恍若银河运转不休。
记忆中的画面,隐约与眼前的景象重叠,曾经有过的心灵激荡,化作暖流,送进泉樱的心房,让她眼眶发热、湿润起来,但当她再一凝神,那些草灯的幻影被送回过去,眼前只剩下残破小庙,还有一个无助的自己,脑得记挂着早已被众人忘记的往事,毫无意义、寂寞如朽……
第三章 政变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十二月艾尔铁诺杭州城
“喂!喂!你没有事吧?突然之间脸色那么难看,是吃东西吃坏肚子了吗?”
看见泉樱突然间变得沉默,泫然欲泣的凄楚表情,本来预备说些什么的兰斯洛,变得手忙脚乱,很努力地想让泉樱的感觉好一点。
“不,我没事,刚才有点砂子进了眼睛……”
泉樱回过神来,立刻收摄心神,换上微笑,强自压下心头的那股难受与矛盾,想提议离开这个触景伤情的危险地点。这时,她察觉到兰斯洛尴尬的表情中,有着一份欲言又止的感觉,便出口询问。
“啊……那个……没有什么啦……本来、本来我是想要告诉你,这里风很大,又很凉,在这里站久了以后,我的头有一点……”
“什么?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又开始头痛了?”
“呃……其实也不是很痛啦,只是有点感觉……一点点的感觉,真的要说痛,好像也不是很厉害,不过……”
因为发现妻子的表情不对,兰斯洛这番话说得提心吊胆,甚至开始前言不对后语,一面说一面偷瞥泉樱的脸色,哪知道话说到一半,泉樱忽然“哇”的一声,像个小女孩似的哭了起来。
过去兰斯洛对这个美丽娇妻的认识,总是记着她知性、聪慧、理智而自制的一面,典雅高贵,是一个不管何时都显出高等教养的名门贵女;与她讨论事情,听她有条有理的分析,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享受,却从来不曾想过,她会有像现在这样,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与自制,像个稚龄女童般嚎啕大哭的一幕。
事情来得突然,当下就令兰斯洛慌了手脚,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让泉樱这样心防崩溃,忘形哭泣,急忙跑过去,想要弄清楚她哭泣的理由,但是才一靠近,胸前衣襟就被泉樱一手抓住,急涌的泪水一点一滴,洒在他的衣襟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是……这次我不能再……呜……”
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音,与那张涕泪纵横的悲伤雪颜,同时重击在兰斯洛的胸口。还搞不清楚自己错在哪里,兰斯洛只能任由妻子抓着衣襟,泪水频频流下,沾湿了胸前一块。
泉樱抬头望向兰斯洛,美丽的眼眸中泪光朦胧,倾诉着出不了口的言语;之前的几个地点,她还可以果断地马上离开,避免兰斯洛旧疾复发,但是当地点换成这一座破庙,当她意识到必须要离开这里,胸口顿时感受到一阵似曾相识的疼痛。
那股痛楚,当初在西湖畔,公瑾师兄要洗去自己的记忆,让自己忘记这些往事时,自己的胸口也曾经这么疼痛过;如今,明明就身在这里,怀念着已经消失的过往,却还要主动离开,抹煞掉曾经存在过的事实,只要一想到,就忍不住胸口那阵撕裂似的疼痛……
如果让兰斯洛回想起那一幕,可能发生的后果固然很令人恐惧,但是倘若要把曾发生的一切,全部抹煞与否定,这样子所带来的痛苦,却比那份恐惧要难过得多了。
当泉樱意识到这一点,她的理智很快就指引出方向,告诉她现在该做些什么,然而,那却需要更大的勇气。泉樱努力吸气,想在胸中尽可能多累积一点勇气,让她能够直视兰斯洛的眼睛,说出自己该说的话语。
“我……我……”
要做这件事,可能比上阵与敌人作战更为困难,泉樱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语,但就在她想要再一次努力说话时,一直在她面前保持沉默的男人,终于开了口。
“其实,应该是我对你说对不起的,本来带你回到这里,是想要让你开心的,没有想到反而让你这么难过,我真是糊涂。”
兰斯洛说的话,让泉樱茫然不解,不过兰斯洛马上做出很好的解释,一手指向半空,在两棵大树的中间,对着那并不存在任何东西的地方,认真道:“那两棵树的中间,以前结过树藤,挂着草灯,数量……大概有一千五百多盏吧,记不太得了,反正编完草灯就直接挂上去,又还要赶工继续编,根本没时间仔细数……”
一番话让泉樱如遭雷殛,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兰斯洛,却见他好像很兴奋似的,手指着几棵梧桐树,仔细描述着那一晚这里的情景,每一处草灯如何悬挂,灯火摇映的情景如何,说得清清楚楚,巨细靡遗。
“……啊啊啊,那种手工艺真是让人死都不想做第二次了,那天晚上又要赶时间,又怕东西做不好,心里一急,做出来的东西就会出错,结果重做又拖慢了速度……唉,比上阵砍杀敌人困难多了,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麻烦过。”
兰斯洛感叹道:“如果不是我的兔子老婆告诉我,这么做可以让我把到杭州第一美人妹妹,就算是有人用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会干这种事,不过呢……她这个魔导公会主席,倒也不是胡言乱语的神棍,那个恋爱魔法确实有效,我始终相信,就是因为那个魔法的魔力,才会让你动心的喔!”
“你……你真的都想起来了……”
“嗯,前一段时间我闭关修练的时候,一些过去的印象,开始陆续在我脑中浮现,最早的时候我曾经十分困惑,但很快我就知道,那正是我所失去的一段记忆……在我前往香格里拉之前,我就已经把前事回忆得差不多了。”
肯定而温柔的语气,勾起了泉樱一段回忆,当时自己在香格里拉城中屡屡遇险,都是丈夫化身蒙面侠士“阿里巴巴古德三世”现身相救,当时自己只觉得好笑,弄不清楚他在搞什么把戏,因为两夫妻彼此又无嫌隙,为什么他要用这方式来躲开自己呢?
魂灵、元神出窍,于万里之外战斗,这种术法要冒很高的危险性,假如丈夫真的不喜欢自己,就不会大费周章地万里来援,但当时问他为何蒙面改名,他只是语焉不详地用“不好意思”来做交代,那时自己弄不清楚他究竟在不好意思什么,可是现在……
“那时候,你说你不好意思见我的面,意思是……”
“因为我很对你不起啊……从我们认识开始,我就不曾给过你什么好生活,一直给你带来麻烦与祸患,在日本的时候还那样蛮横欺侮你,真是再也找不到那么烂的男人了……”
兰斯洛的叹息,引动了泉樱又一次泪如泉涌,她觉得……如果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自己或许有勇气,把那句道歉话语说出来。
“那时候……都是我不好,刺了你一剑……可是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想那么做,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那一剑是刺在我……”
“嘘!这句话不要说出来,那些让人不高兴的事情,不需要再提起它了,当初如果我有能力保护你,你也不必做出那样的选择。”
当时在西湖之底,被泉樱一剑贯胸的背叛之痛与心伤,在事隔数年后的现在,兰斯洛已经有足够的智慧与见识,去看穿整件事情的始末,明白泉樱做出这样举动的理由,所以,他小小声的轻嘘一声,阻止了泉樱的说话,用他厚厚的指头,很轻柔地拂拭去滚溢的泪珠。
“谢谢……可是,我不可以再胆小下去了,我想要面对这些东西,该是我背负起来的罪,我不想逃……”
即使是在激动的情绪中,泉樱仍维持着她的聪慧与理智。轻轻而坚持地推开兰斯洛的手,她仰头望着这个男人,轻声问道。
“我们……该怎么办呢?”
当所有被刻意隐藏的东西,都已经被揭开在阳光底下,曾经想要逃避的罪与罚,都到了审判的时刻。泉樱很清楚,在自己与这男人之间,存在着太多的东西,那些恩怨不只单纯牵扯他们两人,甚至牵扯到很多旁边的人;种种的纠葛,让泉樱看不见未来。
“如果要算帐,我们彼此都有很多帐要算……”
发生在西湖之底的情仇、枯耳山的仇恨、战场上的敌对、在日本的生死决斗……自己与泉樱仿佛是天生注定为敌的仇人,不管是这些事件中的哪一个,如果算起里头的敌意与恨意,两人应该马上拔剑相向,拼个你死我活!
“但我们却没有这么做……即使是在我们最憎恨彼此的时候,我们也都留下了余地。虽然说有点巧合,可是我仍然相信,冥冥中我们都还记挂着对方,没有把事情作到绝,所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了。”
要清算过去的仇恨与累怨,是很容易的一件事,然而,即使在最灰暗沉重的回忆中,也依然能找到欢笑与喜悦,事情并不是只存在着单一的一面,如果要一起携手走向未来,就不能只记着单一的一面。所以,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
“其实仔细想想,过去我好像从来没有正式问过你,都是直接拉你起来,就强迫你跟着我走……”
兰斯洛选择握起泉樱颤抖的手,很认真地问道:“这位漂亮的大姑娘,愿不愿意和我这头山猴共同走过剩下的人生呢?当然啦,我不否认我们这一行风险很高,所谓的人生……说不定明天我们就一起被你师兄给宰了,但即使是明天就要死,我还是希望死的时候有你在身旁……呃,当然我这么说绝不是想拉着你一起死啦……奇怪,为什么我会说到这个?我本来不是想说这个的……”
从认识这个男人开始,一直到现在,他紧张起来就语无伦次的情形,明显没有什么改善,这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可喜的事。
可以回答的话很多,但是这一刻最重要的,应该就是对自己诚实,不要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回答……
“傻瓜,你根本没有必要装得那么斯文啊……”
眼中仍闪着泪光,但泉樱的唇边已经绽出微笑;有生以来,她真心想要欢笑的时间,实在屈指可数,可是这一刻,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那种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幸福中的感受,真的很好。
“像你这样不会说话的粗鲁猴子,只要直接把我拉起来,要我跟着你走就行啦!”
“哦?这么说,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可以直接一棒子打昏你,拖着你就行了吗?”
“那个不行啦!啊!”
惊呼声中,泉樱已经被兰斯洛给拦腰抱起,在未及反应挣扎的情形下,就被他低头吻了下去。也许这头山猴的粗鲁蛮横一如过往,但泉樱却无法否认,经过数年时间的磨练与练习,他的接吻技术确实大有进步。
然而,与数年前差别有异的地方是……两人身旁也多了不相干、不识相的不速之客,会在最不适当的时候不请自来!
“啊!不、不好意思,我又挑错时间出现了吗?你们也真是有够难找,我钻遍了大半座杭州城的地底,还差点被地下水淹死在西湖里,才终于找到你们。”
从土中冒出头来,半个身体还藏在地表下的有雪,灰头土脸的样子看来真像头肥胖地鼠。本来还笑吟吟的他,在承受兰斯洛那满溢着杀气的目光后,手忙脚乱地开始解释。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撞破你们奸情的!其实接吻也没什么不好,你们这对狗男女就继续亲吧!给它亲到死、亲到下地狱为止,我不会再来打扰的。”
“雪太郎,有什么事吗?”
纵然心中哀叹,泉樱仍是得在丈夫拔刀斩人之前,先问清楚事态。好端端在飞空艇中的有雪,不可能突然跑来这里,如果他真是有意偷窥,以自己对他的理解,此刻的他肯定是满脸淫笑,不会像现在这般慌张,所以肯定是飞空艇内有了状况。
“没什么啦,只是刚刚稷下方面传讯过来,铁面人妖与金鳌岛已经回到中都,发生了一些变故,需要立刻让你们知道而已……”
“知道了,我们马上就会回去的。”
让有雪先行离开,泉樱体贴地帮兰斯洛整理乱发与衣服,预备向这个蕴藏很多回忆的地方,做最后的告别。
“对了,你的头还在痛吗?”
“痛?哪有?我头好壮壮,很久不曾头痛过了。”
“但是你今天一整天……”
“喔!你说那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兰斯洛大笑起来,但是任谁都听得出,笑声中明显有着刻意掩饰尴尬的意味。
“因为我之前一直在想,要怎么告诉你事实,你才比较不会生气?后来在北门天关的时候,风华建议我,可以像那些小说里头写的一样,先装头痛,然后就说回复记忆,这样看来也比较正常啊!”
“等等,风华姊姊知道?”
“是啊,小草和枫儿都不在,我只能找她商量,她说我该老实面对自己,和你好好谈一谈,不要留下任何遗憾,所以我才特别改变航向,先来杭州。”
“然后……你就一直喊头痛,就是要装出突然回复记忆的样子?我的天啊!我还一直在担心你会旧疾复发。”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现在的泉樱,也同样觉得自己的头有够痛,甚至随时都有可能脑溢血倒下。
可是,当兰斯洛搂着她肩头,低姿态地道着歉,怒意刹时尽消的泉樱也只能暗叹自己前生必是作恶多端,这辈子才有此报应,怪不得别人。
“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但你老实对我说,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你没有告诉我的?”
这个质问的范围很广,而看泉樱杏眼圆瞪的微怒样子,兰斯洛也无从回避问题,经过片刻思考,他看看左右,想到了一件事。
“被你这么一说,其实是有一件事耶!”
“是什么事?”
“我在这里编草灯的那个晚上,你指着自己心口,说火点燃在那里的时候,我受到了很大的震惊,因为直到那一刻,我才突然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发现什么?”
“我发现……你的胸部其实还没有小草大!喜欢上这样的你,我有吃亏和受骗的感觉耶。”
“……”
“喂,婆娘,你掉头就走是什么意思啊?是你要我坦白告诉你的,听了就掉头走,很没风度耶!而且我是说你那时候的胸部没她大,又不是说你现在的……啊,哈哈哈,我这么说,当然不是说你那时候的胸部比男人还小啦,喂!你别走啊,等等我啊!”
兰斯洛和泉樱回到飞空艇后,由电子萤幕中详阅了稷下传过来的最新情报,惊讶地发现事情远超过有雪所说的“一些变故”,情形的严重程度,甚至不下于当初陆游中都大战后的局势变化。
金鳌岛出现在中都上空,是今天稍早时候的事,当时中都城掀起了一片骚动,近千万市民为着这庞然大物的遮天奇观而哗噪。
回到中都城的周公瑾没有浪费时间,立刻就选择谒见旭烈兀,与这位执掌艾尔铁诺重权的皇子商议军国大事。谒见的时间并不长,根据当时在场的百官群臣叙述,前后时间不过短短一刻钟,这对师兄弟便反目动手。
旭烈兀虽然是出了名的深藏不露,但对上这名太过强大的敌人,却连一露锋芒的机会都没有,在万物元气锁的钳制下,一招甫动便即失手被擒,跟着周公瑾就宣布旭烈兀皇子串通敌国,被剥夺所有大权,全中都城进入戒严状态,严厉搜捕城中的间谍。
“真是莫名其妙,那个铁面人妖和什么人都处不好……”
兰斯洛做出了这样的感想,泉樱则是大感吃惊,因为她实在想不到,公瑾师兄会在这时候与六师兄反面破脸。
当然,以公瑾师兄的智慧,早晚会看穿六师兄意图与雷因斯谈和,联手对付他的企图,不过这次也未免发现得太快,整件事情除了旭烈兀与妮儿,就只有己方寥寥数人知道。妮儿传讯中甚至还用了密语,就算被截听也不会被发现,公瑾师兄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而且就算知道,公瑾师兄向来那么深沉的个性,怎么会突然采取这么激烈的手段?在这种时候监禁旭烈兀,独揽大权于一身,那不但要面对城外的敌人,城内的麦第奇家势力也必有反击,这实在是最糟糕的处断方式啊!
越想越是莫名其妙,泉樱完全想不透公瑾的做法有何意义,不过兰斯洛认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用再说些什么,应该趁着敌人自乱阵脚的机会,狠狠地过去给他一击,把铁面人妖给轰掉。
“打倒二师哥?可是……他的武功……夫君你已经能掌握斋天位力量了吗?”
“还不行啊!”
“那要打什么东西?”
“所以我说轰掉他,不是说干掉他。”兰斯洛扬扬眉,要旁边有雪拿出一张刚刚收到的稷下通讯,里头明白地写着:
太研院院长座机“铁达尼一号”已经朝中都城前进,上头装载着太研院倾全院人马之力赶工完成的主炮──通天二号!
“别说斋天位的自我痊愈异能,就算是太天位的完美体,只要挨上一炮,那也是必死无疑,我们找机会瞄准铁面人妖,偷偷给他放一炮,保管他连人带铁面,一炮成灰!”
“那他如果也偷偷找机会,对着你放一炮呢?”
“好问题,但我认为以铁面人妖的武功,不用偷偷放我们炮,更何况船上有你在,或许他顾念同门之谊,不会动手;可是如果他真的放了……唔,哇哈哈哈,婆娘,这下子我们真的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兰斯洛双臂环抱,哈哈大笑起来,泉樱在旁看了哭笑不得,实在不晓得丈夫何以如此有信心,会认为一名曾经亲手弑师的逆徒,还顾念同门之谊,但事到临头,多想也是没用,只有顺其自然,先朝中都城过去了。
看着几乎飙到全速的仪表板,泉樱祈祷着身在中都的妮儿能够平安,却料不到那边的情形比想像中更严峻,妮儿正与两名盟友相叹无用。
“想点办法啊,你们一个是白鹿洞掌门,一个是雷因斯的大军师,事到临头,没有一点主意吗?”
“我抗议一下。我的掌门头衔是被人硬架上去,与我本人意愿无关,多数时候我只会吸大麻和把妹,不懂什么军国大事。”
“我也抗议一下。我是出了名的百败军师,每次出的主意一定变成馊主意,为了大家安全,还是别由我出主意比较好。”
源五郎和胭凝相互推责任,一方面是两人还需要时间回复元气与战力,一方面也是因为局势变化出乎源五郎意料。
旭烈兀预备与雷因斯谈和一事,源五郎事前全不知情,是来中都与妮儿会合后,才从她口中听闻的。
当日在金鳌岛中,公瑾对于胭凝的离奇出现,已经感到怀疑,仔细留意观察之下,发现源五郎仍潜藏岛上的事实,布下埋伏后,骤然发动雷霆奇袭,本来两名敌人应该全无生机,但胭凝不受万物元气锁钳制的本事,在这时候帮上了大忙,经过一番血战,胭凝与源五郎好不容易杀出生天,就这么一路且战且走,来到中都城。
这一路上与金鳌岛进行追捕战,源五郎力量未复、胭凝也在突围时被公瑾伤得不轻,能够安抵中都的主要理由,其实是因为两人在魔法上的优秀修为。两名天位魔法师的携手合作,反覆进行空间跳跃,再施放种种阻敌术法,打乱敌人的追踪方向,利用金鳌岛跳跃系统还没修复的劣势,这么逃到中都城来。
“其实我觉得还有一个理由。”源五郎微笑道:“与你这个老搭档敌对时,周公瑾其实始终都留了一手,没有全力以赴,这才给了我们可趁之机,不然可能我们早就死在金鳌岛上了。”
“鬼扯什么东西?我当小丫头褓母当得太久,现在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想好好找个地方,抱抱年轻可爱的小美人儿。”
胭凝对源五郎的话嗤之以鼻,也没有兴趣再与他多说,迳自离开。当两人到中都与妮儿会合后,妮儿便送周嘉敏回到白鹿洞后山,而胭凝与源五郎则在万花楼暂时栖身。
万花楼是青楼联盟在中都城的分舵,自从香格里拉大战后,意图一举消灭香格里拉的周公瑾,已经成为青楼联盟的大敌,青楼联盟收留源五郎合情合理;至于胭凝,她不是青楼联盟的贵宾,而是倍受尊敬的大客户。
“胭凝姊,为什么你是大客户?当年你在中都城的时候,在青楼里头花了很多钱吗?”
妮儿特别提出这问题,因为在她的感觉里,胭凝和富裕两字似乎扯不上关系,如果说她当年能有大笔金钱花在青楼,这听来实在不可思议。
“花钱?不不不,有本事的人喝花酒与嫖院都不用付钱,只不过当初和我好过的美人儿都亲口答应,只要我自己开院子当老板,她们全体跳槽跟我办事,青楼联盟为了怕我拆她们的台,所以只要我来,一律不收费。”
“啊?那……你现在还有那种打算吗?”
“呵,那可说不定喔,你如果来我这边做事,我捧你当红牌小姐啊!”
胭凝笑着离开,而妮儿则从源五郎口中得知,当初胭凝还真有开设妓院的打算,只是此事引起陆游发怒,觉得堂堂白鹿洞子弟开设妓院,还打折招待同门儒生,成何体统?所以才让胭凝打消主意,否则今日中都城生意最好的一家妓馆,可能就不是万花楼了。
不过,胭凝虽然帮着源五郎离开金鳌岛,摆明与公瑾敌对,但却对艾尔铁诺的情形没兴趣,所以当他们商讨旭烈兀的处境时,胭凝就选择离开,不参与这些行动。
第四章 封城
周公瑾与旭烈兀会面的详情,源五郎也是在事发两天后才得知。根据青楼联盟探得的情报,公瑾回到中都城后,首先就到皇宫里去谒见旭烈兀。
旭烈兀在出乎预期的情形下,见到师兄提早归来,自然是不会把惊讶形于颜色,除了亲自率领百官在皇宫门口欢迎,还命令侍从倒酒,御赐美酒一杯,为大元帅洗尘。
当时的气氛很好,旭烈兀本身表现得很热情,口口声声都称师兄是首席功臣,而在场的百官也把公瑾当成国家救星,尤其是在雷因斯军进逼京城的危急时刻,他的及时归来无疑就是一颗定心丸。
但公瑾的反应一开始就不是很好。尽管半边面具遮掩了表情,与他遥遥相隔的百官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但当他出现在百尺外的城门口,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沉重压力,从他身上源源不绝地往外散发,仿佛万里乌云遮天蔽日,让每个人心头都笼罩上一层阴霾,那时众人就已经觉得周大元帅心中有事,必然有什么话要说。
旭烈兀御赐美酒,为公瑾接风,但素来尊重朝廷礼仪的公瑾,却拒绝了皇子殿下的好意。
“公瑾不需要美酒,只要一杯清水就已经足够。”
这样明显地顶撞主君,火yao气味变得明显;从那经过压抑后的声音,再迟钝的人都能感受到那股愤怒,比较精乖的大臣猜测周大元帅为何发怒时,就隐约料到,可能是皇子殿下秘密做了什么丑事。
旭烈兀不会拒绝师兄的要求,一杯清水改送到公瑾手中,公瑾由侍从所捧的黄金托盘中取过银杯,看着手中银杯,默立良久,诡异的气氛令在场所有人同感不安,最后,他举杯将杯中清水一饮而尽。
“……我为这个国家奋斗了多年,最后得到的结果……就是这样吗?浑帐!”
一声怒喝,公瑾立刻出手,攻向旭烈兀。旭烈兀以睥世七神绝接应,但明眼人都看出他是想虚晃一招,藉机逃跑,可是这意图却被公瑾洞悉,斋天位力量轻轻挥洒,在场群臣甚至看不清周大元帅如何出手,旭烈兀就已经被擒下。
“旭烈兀殿下勾结雷因斯,意图出卖我国利益,这等行为我无法坐视,由此刻起,我废除他的所有大权,由我暂摄艾尔铁诺国政;中都城从即日起封城戒严,逐家逐户搜索来自雷因斯的奸细!”
擒住旭烈兀,公瑾就在百官之前发布了这些命令,在场的武官中虽然不乏若干好手,却是谁也不敢对他说一声“不”字,就这么承认了艾尔铁诺统治权的转移。
皇城惊变之后,连串命令由皇宫中发出,先是麦第奇家的高层纷纷被公瑾下令拘捕,避免他们率军造反,跟着就是军队封锁四方城门,展开详细的搜索,意图找出藏在民宅中的敌国奸细,不过虽然说是详细搜查,但却多半流于形式,因为公瑾也知道,他要寻找的敌人不是这种方法就能找出,搜查行动的主要用意,只是转移民众注意力。
中都百姓自然对此议论纷纷,想不到这场政变如此突然,尽管他们对旭烈兀皇子非常爱戴,也支持他接掌皇位,但公瑾元帅也是一名在民间声望崇高的大人物,如果是由他篡夺政权,想到以后要被他统治,中都百姓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真糟糕,这下子与旭烈兀的合作泡汤了,铁面人妖的警觉性真高,我们甚至还没谈计划细节,就被他一脚踢爆。”
妮儿与源五郎叹气商量,本来妮儿寄住烟锁重楼,是因为那边隐蔽性高,自己藏匿在那里,与旭烈兀密谈比较方便,但如今旭烈兀被软禁,连麦第奇家势力都随时会倒台,谈合作已经没有意义,妮儿为了不给周嘉敏添麻烦,便婉拒了周嘉敏的邀请,搬住到万花楼来。
“如果铁面人妖杀上门来,至少这里有三个人,与他死战一场,逃生机会也高。”
妮儿是这样估算,源五郎则不置可否,单纯打那种胜算不高的仗毫无意义,可是自己的力量并未复原,更罔论进一步突破,根本没实力与敌人殊死一战,眼下……应该怎么办呢?
※※※
周公瑾的二次政变,这件事情不仅吓坏敌人与国内民众,就连他的阵营都在惊吓范围内。
在金鳌岛上留守的朱炎与郝可莲,事前对公瑾的发难毫不知情,甚至是等到事情发生时,他们在金鳌岛的监视萤幕上,看到公瑾与旭烈兀翻脸动手,这才知道公瑾有政变的打算。
“公瑾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道,你可以去问他啊……如果你还认为他与以前是同一个人的话。”
郝可莲的话,尽数道出目前他们两人的最大隐忧。公瑾的作风越来越怪,这次出手对付旭烈兀,他们事前毫无所悉,如果旭烈兀真的有意与雷因斯联手,而公瑾也在之前就知道,却完全不与他们商量,那自己在他的心中到底算什么?
过去两人以“四铁卫”的身分自居,可以自豪于公瑾的心腹要将,但随着与主帅的隔阂日深,现在他们两人都感到同样的不安。
旭烈兀与雷因斯勾结之事,到底是真有其事?亦或只是一个出手对付旭烈兀的借口?倘若只是借口,那么公瑾既然可以突然奇袭旭烈兀,当然也可以冷不防地对付身边部属。
自己可能被公瑾大人肃清?过去两人都会认为这是笑话,但如今,两人已经不敢如此肯定。香格里拉大战时,把通天炮对准整座城池发射的那个男人,和从前不到必要时,绝不让战争波及平民的那个男人,根本已经不是同一个人。
这个潜藏的忧虑与恐惧,在公瑾回抵金鳌岛时,彻底爆发出来。
“公瑾大人,您说什么?”追随公瑾多年,朱炎此刻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东西,激动之下,这名个性刚强的魔族男子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把通天炮的发射目标,对准……中都城?”
这是公瑾回到金鳌岛时,对朱炎与郝可莲所下的命令,在这之前,他已经下令把金鳌岛的警备炮台启动,方向锁定中都城的四方城门,只要有人未经许可偷溜出城,马上就会引发炮击,而当公瑾亲自回到金鳌岛,他更颁下预备对中都城发射主炮的命令。
朱炎与郝可莲相顾惊愕,以为自己听错目标,但当他们再一次确认时,却得到一个绝对肯定的回答。
“没有错。上次报告,你说通天炮已经修复,我使用已经修复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公瑾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面前的两名属下却无法如此淡然处之,从不向主帅质问命令的朱炎,甚至首次询问这命令的背后理由。
“理由吗?你们大概也猜到了吧,雷因斯那伙打不死的蟑螂家伙实在棘手,为了要料理他们,我需要更强大的力量,而且立刻就要。花天邪那小子上次干的事,效果实在不错,既然证实此法可行,那我就照办吧!”
“但是……以公瑾大人如今的修为,天下无敌,就算雷因斯的敌人群起而上,您也有足够实力镇压,用不着在短时间内急求突破啊!”
“起初我也是这么相信着,但是香格里拉一战让我改了想法。天运实在偏倒向雷因斯那伙人,在战场上他们总能够作出突破,超乎我原先估计,而且他们的运道太好,我可以克服变数,却不能忍耐他们的‘奇迹’,上次战斗到最后,连奇雷斯、花天邪都倒戈相向,险些就令我受到不能回复的打击,为了避免这类事情一再发生,我需要比现在更强大的压倒性力量。”
“即使要使用那样的邪术,也可以选择其他地方,没理由要选择中都啊!”
“二十多万性命,把花天邪从地界推升到天位,如果我要靠此法得到突破,放眼风之大陆,不过是少数几个大都市……这类千万人的大都市,不论稷下或是香格里拉,都有强力守护,通天炮长距离发射,必然受到影响,到时候施法失败,还要找个地方重来一次,浪费资源事小,如果把几个城市都毁了,却仍施法失败,那时该如何是好?”
公瑾一面说话,一面批阅文件,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看一下朱炎,这种态度让朱炎心寒到极点,终于忍不住爆发,在首次质问主帅命令后,爆发了追随这男人以后首次的怒气。
“周公瑾!”
重重一掌拍击在桌案上,宗卷文案四处激飞,让公瑾不得不抬起头来,面对部属的愤怒。
“你真的发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要轰的是什么地方?那是中都城!是你守护了半辈子的地方,你到底是发什么疯?连你自己的立足点都想要毁掉吗?”
满空乱飞的纸张宗卷,有些受朱炎的掌劲所激,已经被那高热弄得焚烧起来;公瑾看到了这些景象,但朱炎却无法从他身上感觉到丝毫热度,过去的敌人常常形容那张铁面是何等冰冷,朱炎本来不以为然,但在这一刻他确实有同感,觉得那半张金属面具所闪烁的寒芒……真的好冷。
“立足点什么的,我并不在意……我脚下踏的每个地方都是立足点,反过来说,不能给我踏脚的地方,就没有存在价值。我守护艾尔铁诺多年,这个坚持现在也没有改变,中都城不过是艾尔铁诺的一个城池,如今时局艰困,我为了整个艾尔铁诺着想,牺牲中都城,有什么不对?”
当公瑾的话语一一传入耳中,朱炎觉得无比痛心;那个曾经令他奋身投入的崇高理想,已经被个人私欲玷污,周公瑾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矢志开创更好世界的男人了。
“……你真的是为了艾尔铁诺着想吗?你的这种自私做法,只是为了你自己!”
痛心到极点,朱炎无力地这么说着,而那个背叛了双方共同梦想的男人,更做出令他再次失望的举动;一道无形的强力勒索,立刻出现在他的咽喉,就连旁边默然不语的郝可莲都受到波及,被那股压力逼得倒跌撞在墙上,两人呼吸维艰,仿佛连肺中的所有空气都被一丝一丝倒挤出来。
“公、公瑾大人……”
“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招集你们当部属?放着现成的白鹿洞子弟不用,我却用魔族做我的近卫,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那个理由,当初公瑾招纳他们时,都曾经坦白说过;那些言语现在还可以清晰回忆。
“第一,我憎恶无能之人,白鹿洞子弟虽多,但几乎都是无能之辈,我只要有能的人才,因为你们有才能,所以我纳你们为近卫,至于风险……我认为有挑战才能刺激进步,所以从来不畏惧风险。”
“第二,如果继续沿用白鹿洞的人事,无法开创新世界、新格局,人类与魔族只能继续仇视作战下去,永远都没得改变。我想对人类与魔族的长久对峙做点改变,所以,我要第一个与魔族握手。”
郝可莲不在乎第二个理由,只是从第一个理由中,觉得这男人确实并非庸才;但朱炎却被第二个理由给深深打动,期望能够跟随着公瑾,奉献心力,开创出新局面。
不过,这个理由目前正遭到否定。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第三个理由……”
公瑾道:“军人都是视人命如草芥,我原本以为,魔族对人类没什么感觉,所以不会在紧要关头顶撞命令,或是下不了手,结果……你们还真是让我失望。”
听到这些话,应该会觉得很有压迫感吧,但公瑾却不玩弄什么气势,他的万物元气锁,实际而直接地进行影响,朱炎与郝可莲的咽喉、胸口同感压力,骨骼发出刺耳声响,仿佛只要公瑾稍微施力,他们的呼吸就会为之断绝;比什么都强烈的死亡压力,真正逼得两人没有选择。
“命令只说一次,如果让我有叙述第二遍的必要,那么你们或许可以看到第四个理由。诛杀魔族,是白鹿洞子弟分内之事,我想我绝不手软。”
※※※
公瑾在打倒旭烈兀之后,将他软禁在皇宫中,开始准备轰击中都城的秘谋。
让通天炮暖机预备、填充能源,只要一刻钟就可以做好,但如果要配合术法,那就要慎选天时。最佳的天时是在几日之后,公瑾命令属下严守秘密,暗中准备,但忙碌中的他,事后却感叹低估了某个人的影响力。
在这世上,有些人是关不住的,即使身在牢笼,也能够持续地影响外头的世界。
旭烈兀无疑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虽然遭到软禁,但他却透过麦第奇家在皇宫中的人员,开始活动。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甚至不用发生什么武力冲突,只是透过耳语传递,把一个谣言散布在中都城内。
“所谓的戒严,搜捕奸细,其实只是借口,周公瑾元帅之所以封闭城门的理由,是因为预备要像炮击香格里拉那样,用空中要塞攻击中都城,杀光城内所有百姓!”
公瑾的打算,旭烈兀自然无从知悉,他本身甚至也和早先的朱炎一样,压根就没想过公瑾会做这种行动。不过,要让群众起骚动,只要挑选人们最担心的东西,说出最坏的结果就成了,而在旭烈兀的算盘中,这个谣言最能够掀起冲突暴动,只是连他也没料到,谣言命中事实的巧合性。
“真是奇怪,我与雷因斯的联络,应该很机密,为何师兄会知道呢?以他的性情,就算知道这件事,也该会与我私下谈判,怎么会公开发难呢?这次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棋差一着了。”
身在皇宫之中,旭烈兀的脑筋却没有停止转动,而是持续对目前的局势分析思考。
“如果让公瑾师兄掌握全局,我的小命就很危险了,所以……局面要乱,我才有机会作事啊!”
笃定公瑾不敢贸然取自己性命,旭烈兀在散播谣言的同时,很直接地公开谣言源头。每个听到这消息的百姓,都知道是因为旭烈兀皇子窥破周元帅的阴谋,所以周大元帅才发动政变,监禁旭烈兀殿下,并且封锁中都,预备提早发动炮击计划。
本来封锁交通这种事情,就容易招致人们的不满,政变加上逼近的战争,为人心增添了足够的压力,当带有一定真实性的传言飘送入耳,挑起群众心中的恐惧,就有人陆续做出测试行为。
四方城门封闭,要离开中都城必须先拿到许可证,但无论是富商贵族,没有人能从公瑾手中取得许可,那么唯一能尝试的,就只有偷偷溜跑。只是,如果以为贿赂守门兵丁偷偷开城,就能趁夜离开,那就未免太小看公瑾设下的封锁线。
第一位离开城门的勇者,当他还欣喜地向城门另一头的家人挥手,要他们快点出来,突然间天上白光一闪,他就这么样地汽化蒸发,在人们的眼前消失。
霎然间的惊变,不是每个人都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但是当人们逐渐清醒过来,却有人理性崩溃,发狂似的跑出城门,想找寻生路,而天上的白色强光连续闪动,速度之快,任何羽箭刀枪都无法企及;来自金鳌岛的光束炮,准确地射杀了每一个走出城门的人,无分男女老幼,连猫狗都不能幸免,短短片刻之内,争着出城的数百人全部被歼灭殆尽,不留活口。
如果说之前的压抑,把每个人都憋成了zha药桶,那么这一幕惨剧景象,就是最佳的导火线了。那个谣言因此增添了真实度,中都城内顿时如临末日,就连身在深宫中的旭烈兀,都很讶然于公瑾所采取的手段,尽管局面确实因此乱起来,但也彻底超出他的估算。
(单纯封锁城门,用吓阻的手段就好,用不着这样赶尽杀绝,更别说杀得妇孺不留,这种辣手并非公瑾师兄的作风,难道……他真的打算屠杀光中都城内所有人?我的预言成真了?那……岂不是连我自己也要被轰?)
尽管一向自命为优雅的旁观者,不直接参与战斗,只是在旁悠然观赏舞台上演员的生死悲喜,但如果火烧观众席,旭烈兀亦没法再看下去。警觉到这一点的他,开始有更实际的作为。
(如果他真的打算炮轰中都城,那他一定在等天时,换言之,现在不管城内的动乱闹得有多大,只要不出城,他就不会去管,因为最多几天之后,他就一炮杀光所有人,没必要横生枝节……)
清楚把握到公瑾的心态,还有公瑾所能容许的底限,旭烈兀忽然笑了起来,摸摸下巴,面上充满值得玩味的笑容。看见那个愉悦的表情,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俊美青年会是一名囚徒。
“让你得到通天炮,不是为了让你这样子用的,如果这一炮真的轰下去,很多人都会伤脑筋呢……师兄,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你要逼得我吃不下去,就请别见怪我小小的反击了。”
踱步于斗室之内,旭烈兀悠然微笑,来到窗台,伸手打开窗户,在阳光透射进来的同时,一只雪白的老鹰也从他室内飞出,飞向城内另外一端的麦第奇家宅院。
“要好好大闹一场,单凭麦第奇家的力量,一定不够,得要找外援帮忙,唔……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伸手相助?当初为了拢络他,花了不少功夫呢,现在如果回收不了人情债,那就亏了。”
旭烈兀轻声说着心内的盘算,望向翱翔至半空的雪白信鹰,目光却越过白鹰的翱翔路线,凝视着停压在中都城上空的金鳌岛。
“不过……如果他答应帮忙,那就代表师兄真的出事了吧!”
※※※
纵然受到公瑾的镇压与缉捕,麦第奇家在中都城内的势力仍是根深蒂固,多年的经营,不是短时间内说废就能废。正如当初石崇在接掌香格里拉后,一时间无法彻底拔除青楼旧有势力,此刻人手重度缺乏的公瑾,也没能力料理麦第奇家的地下活动,更何况,不管他们有什么活动,只要把人锁死在中都城内,几天之后,一切都不再重要。
中都城百姓嗅到了那股末日将临的毁灭气息。自从艾尔铁诺建国以来,中都城曾经遇上几次危机,几次鬼夷人的叛乱甚至弄到大军直逼城门,但即使是之前最危急的时候,老百姓都仍能找到镇定下来的理由,那就是对白鹿洞的深切信任。
然而,如今白鹿洞的擎天柱陆游,已经在人们的权力斗争中倒下;素来与平民百姓站在同一阵线的周大元帅,这次居然倒过来成为戕害民众的刽子手,百姓已经找不到东西可以相信。当最基础的信任崩坏,整个社会秩序就随之破灭,本来堪称艾尔铁诺首善之区的中都皇城,一夕之间成了无法地带,盗匪群起而出,四处劫掠烧杀,从外头往城内望去,只见城内不时有火头浓烟窜起,喧哗不已。
“很伤脑筋吧,如果那些是单纯的盗贼,那还好对付,不过这些半路出家的强盗,多数都是平民百姓,因为生存的希望被夺走,理智崩溃,做着死亡前的最后放纵而已。”
源五郎看着街上的乱象,十分感慨地说着。本来他还称赞过中都城的繁华与秩序,但看看现在路上的情景,燃烧的手推车、狂乱奔逃的人们、扭曲痉挛的尸体、未干的血迹……这完全和文明扯不上关系。
“现在派出军队镇压,一点效果也没有,军队反而会加入盗匪行列。因为在大家比拳头大的时代,手上持有强力军用武器的人,说话总是大声一点。”
源五郎能够好整以暇地说话,主要是因为万花楼本身雇有武装卫兵,成群结队地在四周戒备,所以不受暴动的骚扰,不过,妮儿却处在忙碌问题的中心。
当一扇门关闭了,人们就会去找寻另一扇逃生的窗,中都城的四方城门被封闭,任是多么有权有势的人,在死神之前也是一视同仁,而当他们理解到不可能从公瑾这边找到活路,这些人便透过地下管道来活动。
中都城地下管道的源头,就是青楼联盟。经过麦第奇家的暗中活动,城内的几十名有力份子集中起来,向万花楼表示联络雷因斯方面的意愿。如果连旭烈兀殿下都能与雷因斯谈和,他们当然也可以。
“想找我协助他们逃生?这算盘打得挺响亮,不过他们真的想好了吗?还是想藉这个机会诱我出来,把我出卖给铁面人妖,以为这样就能换取他们的狗命?”
当万花楼这边的青楼舵主,向妮儿表达此事,妮儿的态度相当理智,因为即使在混乱的局势中,仍有许多民众未放弃对公瑾的信任,觉得只要找出雷因斯奸细献上,就能令周大元帅改变主意。妮儿并不想为这些人牺牲,也不想成为他们的牺牲品。
“您有这个疑虑,可以理解,不过这次是由麦第奇家在背后组织,旭烈兀殿下亲口保证,就算交了雷因斯人出去,周大元帅也不会停止杀戮行动,所以是不会有心存侥幸的份子存在。”
青楼联盟提出了这样的保证,妮儿并不至于全部相信,但是信也好、不信也好,她都在更早之前就有了决定。
如果单单只救出那些豪门贵族,这种事情不做也罢,但要是可以让中都城多数百姓都逃出,这个行动的意义就很大。香格里拉大战时,就是因为雷因斯一方的极力挽救,事后才让青楼联盟决定公开与雷因斯合作;要是能够协助中都百姓逃离死难,那么艾尔铁诺的民心即使不能偏向雷因斯这边,应该也不会再那么支持白鹿洞势力了吧?
打从知道自己的魔族身世后,妮儿就背负了一层更重的使命感,如果不能证明自己比普通人类更能为这世界带来好处,身为魔族的自己,又要怎么在人间界过活呢?
这个行动并没有什么人好商量,源五郎对于妮儿的提案,向来百分百卖命支持;至于胭凝,这个素来偏好颓废作风的奇异女性,则是直接摆出一副“放着世界让它烂”的姿态,绝不参与此事,所以这工作很快就进入执行阶段。
“但是很难啊,香格里拉城里过千万人,你不可能拿张桌布一遮,就把他们全部变不见。正常的逃脱管道,不管是飞天还是遁地,周公瑾又不是瞎子,金鳌岛稳稳地漂浮在中都上空,怎么可能看不见?”
“唔,所以如果要这个计划成功,除非铁面人妖变成瞎子?”
妮儿重重拍了源五郎肩膀一把,命令道:“好,那我赋予你一个神圣的使命,今晚你就偷偷潜入金鳌岛,用你的指头,插瞎铁面人妖的眼睛!”
“你发神经病啊!我自己插瞎自己都还比这容易。”
“谁叫我说什么你就反对什么,我当然也会发火啊!”
不知道进行过多少研讨,妮儿与源五郎仍是相对无计,不过就在他们两人相对悲叹的时候,外头传来通告,有一名来自麦第奇家的使者,奉了旭烈兀的命令,秘密来求见他们两人。
“据说,这名使者有一个特长……”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名肥肥胖胖的青楼女舵主压低了声音,很机密地说道:“他专门插瞎人妖的眼睛!”
“啊?什么?小五,你还不赶快躲起来!”
“……”
第五章 背叛者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十二月艾尔铁诺领空
“铁达尼一号已经进入艾尔铁诺领空,启动可视光遮断,启动电波吸收,启动隐形功能,为了避免被敌人反侦测,由现在开始切断与空军一号的通讯,谨祝兰斯洛陛下武运昌隆,五、四、三、二、一……”
光亮的萤幕顿时一暗,兰斯洛所在的飞空艇“空军一号”,与太研院院长旗舰“铁达尼一号”切断了联络,双方分别朝着中都城而行,预备在同一时间会合。
负责与铁达尼一号通讯的人,是雷因斯目前的左右两大丞相。这两位雷因斯行政方面的最高行政首长,正与国王陛下同行,如果有人炮轰空军一号,将飞空艇上的所有人都干掉,雷因斯的最高统治阶层就为之一空了……至少,表面上看来确实如此。
铁达尼一号与空军一号联络的原因,是爱菱将稷下城的状况转传给泉樱,让他们能够尽早拟定赶到中都城后的计划,同时,泉樱也想向爱菱确认,金鳌岛拦截双方通讯的可能性,因为这次旭烈兀被公瑾奇袭擒下,有很大的可能是因为之前通讯外泄。
“之前我不敢肯定,但在香格里拉的时候,我曾经特别观察过金鳌岛,这次建造通天炮之余,我们特别加强了通讯装置的防密,在你们通讯的那个距离,以我身为技术人员的自尊发誓,金鳌岛绝对不可能截听到我们的通讯。”
向来说话保守的爱菱,这次说得斩钉截铁,还拿出自己的职业尊严来起誓,泉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自己反覆思索,最可能的泄密管道,就是金鳌岛偷偷截听了这边与中都的通讯。
“可是,有没有可能……”
“我赌上身为技术人员的自尊,金鳌岛绝~对~不~可~能~截听到我们的通讯!”
拿出了职业荣誉作保证,仍不能取信于人,萤幕那一头的爱菱,看起来就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而她身后的太研院士更是朝这边怒目相向,泉樱只有急急告罪。
得到了爱菱的保证后,两艘船舰切断了彼此联络,因为现在开始进入危险范围,如果再继续通讯,虽然不会被截听,但却会被金鳌岛反向查出位置,接着就是通天炮轰来了。
“希望小爱菱能够平安抵达,这次把她也拖进战争中,我真是过意不去。”
泉樱望着化为黑暗星空的萤幕,轻声叹息,但却立刻招致身边雪特人的讪笑。
“哈,真的过意不去,就别打仗,直接投降,那就不会把她拖进来,我也可以开溜了……放心吧,那个丫头又不是第一次参加作战,上次在香格里拉,她不是也打得挺过瘾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没有但是!没有可是!这个世界是平等的,我要求一视同仁,为什么雪特人要上战场,但矮人就不必?难道就是因为我领的薪水比较多吗?但是小爱菱还有研究经费可以贪污,这是不公平的!我要求全面检讨现行的人种歧视!”
“是,是,是,左大丞相所说得极是,身为您的下属,妾身有点身体不适,现在想要告退了。”
匆忙告罪离开,泉樱不想让自己成为雪特人抱怨的对象。其实,这世上九成九的雪特人都与战争无缘,即使他们转了死性,愿意奉献生命去参战,人们也会顾忌被他们扯到后腿,拒绝他们参战,就连九州大战中,人类与精灵联军的兵力最薄弱时,也不曾想过要找雪特人当战友。
但有雪却是例外。雷因斯?蒂伦阵营的每个人,在出阵时都喜欢与他同行,因为只要有他在战场上,就仿佛会把己方所有的霉运都吸在他一个人身上,剩下留给其他人的,就是好运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好运气,常常能够打乱敌人阵脚,转败为胜,过去已经有好几次类似的例子,让得知内情的雷因斯高阶军官都暗中把有雪当成“另类幸运神明”来看待。
“可是,雪太郎的这种运道之所以被需要,不就代表我们这些幕僚的无能吗?如果我们的智略能够更胜敌人一筹,那就不需要雪太郎来替我们争取幸运了。”
以泉樱为首的现任智囊团,曾经作出这样的自责感慨,这点别说是她,就算是当初的首席幕僚苍月草,都无法回避这样的慨叹,但身为领袖的一国之君却有不同看法。
“也不一定是为了运气因素,至少我把有雪带在身边出战,是另外有原因。只要有他在身边,我就可以见到人性的丑恶面,针对最坏状况作处理,反正不管人们的反应有多坏,不会比雪特人的反应更坏了。”
结义多年,兰斯洛太了解这名义兄弟的个性,进而知人善任,物尽其用,所以这次作战仍不忘携他同行,而当泉樱向兰斯洛报告有雪的反应,正在闭目练功的他却是哈哈大笑。
“好啊,如果这一仗有命回去,他想要检讨什么东西,就通通随便他吧!”
兰斯洛豪迈的态度,反而令泉樱感到不安。丈夫在天魔功上的进境如何,自己看不出来,只是感觉到他的武功确实超越自己许多,但这“许多”是否足够战胜敌人,自己却一点都没有把握,偏生这男人还好像没神经一样,整天笑得比谁都开心。
几个时辰前,自己还忍不住厚颜问他,与风华欢好、得到西王母传承的力量之后,有多少的突破与进步。为了问出这个羞人的问题,自己真是恨不得找个面具戴着,但他却大剌剌地回答“单纯一个晚上,可能没什么效果,这种事情需要穷年累月之功”,真是令人气结。
“你这个人的神经真是比竹子还粗,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难道一点都不会紧张吗?我觉得我现在根本不像是要去战场,像远足多过去打仗,连我也没紧张感觉了!”
“哇哈哈哈~~~”
兰斯洛仍是大笑回应,离开杭州以后,他的心情似乎非常好,走到哪里都笑得很开心,空军一号上的随行军官,都对国王陛下的好心情感到不可思议,私下议论纷纷。
“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怎么忽然笑成这样?”
“什么病都可以,如果可以这样子笑倒那个铁面人妖,那就世界和平了。”
“没志气!身为白家人,怎么可以祈求世界和平!”
这些耳语,泉樱偶有耳闻,现在看到丈夫的轻松架势,她微叹一口气,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瞄到兰斯洛放在左膝上的手掌,正不自觉地轻轻颤抖,心中顿有所悟。
“你……其实你也在怕,对不对?”
兰斯洛顺着泉樱的目光,发现了自己左手的颤动,脸色微微一变,却竖起手指,先指指外面,跟着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泉樱会意,踩着轻巧的步子到门边,开启了确保机密的隔音装置,这才转头望向兰斯洛。
“当然怕啊,对手是铁面人妖耶,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他就是当今天下的最强者了,大家的实力差了一个天位,打起来稳死的,和他作战,怎么可能不怕……”
“那你为什么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是想鼓舞我们的士气,激发我们的斗志吗?”
“喔,这个我是没想到啦,我只是觉得,横竖一战是免不了,什么胜算成败的,就不用太去计较了,免得更打击大家,还有……如果这一战是死定了,起码死前一段时间,大家该活得快乐一点……哎唷!干嘛打我?”
被泉樱掀起枕头重打了一记,实话实说的兰斯洛看来满面无辜,但是在泉樱问起为什么有这种想法时,他给了一个很让人意外的答案。
“离开北门天关的时候,风华劝告我很多事情,其中最主要的想法,就是要我别留下遗憾,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
“这……听起来简直就是要你一去就不回了。”
“哈哈哈,她是这么做准备的啊,我看她那时的样子,搞不好现在就已经开始为我们祈祷来生幸福了。嗯,因为不想留下遗憾,所以我才要去杭州,把该说的话告诉你,做好该有的准备。”
泉樱本来以为这番话多少有点玩笑成分,但是看兰斯洛的表情认真而平静,她才明白这些话没有夸大,确实就是兰斯洛的心情,心里一阵微酸,在他的大腿上坐下,搂着他脖子说话。
“我真是不服气呢,包括夫君你在内,我们这么多人、花费了这么多的努力,最后还是打不过他,这真是一点也不公平。”
这是泉樱在努力尝试,却得不到等量回报后的心酸感叹,可是兰斯洛闻言却大笑起来。
“不公平吗?可是铁面人妖一定也觉得很不公平,我们这里这么多人,他那边只有一个人,每次干架,都是我们这边好几个人围殴他一个,他连找个帮手都会临阵倒戈,反捅他一刀。如果我是他,一定呕死了。”
泉樱对兰斯洛的话觉得很奇怪,因为这番同情敌人的话语,实在不该由他口中说出来,当下轻轻在他胸口捶了一记,开个小玩笑。
“你一定不是我家夫君,他才没有那么好心呢,说!你是从哪里来的怪物?把我家夫君藏到哪里去了?”
兰斯洛闻言之后的反应很怪,只是将泉樱一把抱起,轻轻在床上打横放下。泉樱方觉古怪,却见到兰斯洛一下子就脱了上衣,露出雄健的古铜色胸膛,这才知道不妙。
“你……你干什么?”
“既然这位美丽的夫人怀疑我身分,本人痛心之余,只好用最直接的方式,向你证明我的粗细……不对,是真伪!”
“不、不,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了,快点把衣服穿上,我还想多谈一下,真的……我相信你了。”
充分欣赏过泉樱花容失色的尴尬,兰斯洛坐回床边,向泉樱谈起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念头之前他还不曾对任何人提过,是在香格里拉之战后,所体会到的东西,一方面,他对公瑾的所作所为,感到深恶痛绝,不管怎样都要将之制止,但另外一方面……
“如果要说受到不公平的对待,那我会觉得他很可怜。虽然突破了天位之壁,拥有天下无敌的修为,但却要担心自己随时被人追上,因为突破天位力量,就是开头的那个人最难,只要有人第一个突破,其他人可以经由战斗和观察,迅速找到正确的修练途径,完成本身的突破。”
从地界突破至天位之后的每一阶天位都是如此,永远都是开头的那一个最困难。只要有第一个人率先突破,其他人就能循其轨迹而修练,如果配合元气地窟的爆发,那过程甚至是在一夜之间发生。
对于千辛万苦才首个攀到颠峰的优胜者来说,回首来时路,看到那么多人正沿着这条路追向自己,甚至要超越自己,心里的感觉真是非常苦涩,但不管他怎么丢石头下去,尝试阻挡后来之人的靠近,他仍然阻止不了那股前仆后继的洪流,因为这就是物竞天择的一部份,即使脱离了地界,生物成为神,仍是身在这个演化的规律中。
在当前的众多武者中,兰斯洛正迅速追近公瑾,也正因为如此,他对这件事的感受也越来越深。
“在稷下闭关的时候,越是练武,我就越佩服他的了不起。斋天位的才能之壁,只有曾经挑战过的人,才知道要突破那层壁垒有多困难……婆娘,你师父陆游不是笨蛋吧?用一般的标准来看,他也同样是武学天才,而他对于武道修练的专心与投入,也不是普通人能比得上的……”
但整整两千年的苦闷岁月,陆游在冰窟中埋首苦练,尽管得到了强天位中无人能敌的力量,却始终突破不了那道天位之壁,无法进入斋天位。
这道无人能破的天位之壁,在天草四郎死前首次得到突破,但严格算来,天草四郎是得助于异大陆武技与李煜传功,所以是一直到公瑾在金鳌岛中突破,才真正出现斋天位力量的强人。
“两千年的苦练啊……不能出去鬼混,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整个生命的意义就是练功、练功、练功,光是想像我都觉得好可怕,陆游实在是一位了不起的阿伯啊!可是,这么多的付出,他最后还是输给铁面人妖了,我觉得……这不光是因为运气因素。”
“你是说,公瑾师兄付出了比师父更多的东西?”
“与其说是付出,不如说是背负。王五师兄曾对我说过,一个男人的拳头有多少重量,决定于他背负了多少的东西,那位铁面老兄的修为能超越他师父,背上扛负的东西一定非比寻常吧!”
“但……我师父一向以天下为己任,背负着整个天下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输呢?”
“这问题我也想过,所以我想问你。婆娘,你觉得你师父这辈子真的不后悔吗?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人,是一座外强中干的虚弱堡垒啊!”
泉樱为之语塞,不晓得该怎么回答。陆游与唐婉的故事,身为弟子的她也曾略有耳闻,虽然自己无从揣测师父的心情,但是将心比心,自己此生会否后悔的问题,恐怕两千年的冰窟生涯,师父每天也会问自己一次吧!
想到这里,泉樱隐然有所领悟,侧目望向兰斯洛,问他是否想到了什么,兰斯洛摇头说没有。
“可是……至少我会想要让自己的人生过得更无憾一点,这样子当我面对上铁面老兄,预备开战的时候,我扪心自问,可以告诉我自己,我这一生并不后悔。”
“所以……风华姊姊才会要你把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想不到还有这个道理,西王母族在修心、禅定上的思悟功夫,确实比龙族优秀许多。”
明白了兰斯洛的想法,泉樱也开始想着自己是否该放开紧张情绪,用比较积极的态度来处理眼前事物,中都城不日便可抵达,届时只要妮儿他们的计划顺利,应该可以减少许多死伤;这么说起来,幸运女神果然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不但源五郎安好无事,在中都与妮儿会合,六师兄还能从敌方阵营里头找到伏兵,顺利的话,在动用通天炮之前,就有希望解决此战。
“不过,既然今天还没有过完,婆娘你觉得我们两个是不是该找点什么事情做,打发掉剩余的时间呢?”
兰斯洛打断泉樱的思绪,说话的语气虽然平淡,但眼中却闪烁着热切的期许与暗示,让熟知他眼神意思的泉樱又是好笑,又是不好意思。
“那还用说吗?夫君大人,您刚才不是要和妾身一起证明一下您的真伪吗?房间的门已经锁好了喔……”
※※※
在完全失去秩序的中都城,骚乱与暴动遍布每一处街头,有人肆无忌惮地做着丑恶的行为,也有人努力地想要维持秩序,双方因此发生冲突,当这些武力冲突一再升温,中都城里就到处都闻得到鲜血气味。
一片混乱的景象中,有个穿着斗篷的路人,正在匆忙地行走。套头的斗篷遮住了头发与面容,因为他如果以魔族外形公然行走在中都,一定会引起麻烦,而他必须尽快回到金鳌岛去,以免那边发生问题。
身为太古魔道技术小组的总监,朱炎照理说不该擅离金鳌岛,然而,对主帅彻底失望、又不愿意执行炮轰计划的他,终于忍无可忍,回应了旭烈兀的请求。
本来朱炎与旭烈兀就有着一定程度的交情与往来。最早是因为旭烈兀久闻隆?贝多芬的盛名,对这位名匠着意拢络,不但秘密送礼,还曾经数度登门结交;当时的朱炎尚在人魔边境培育小组人才,旭烈兀每次登门造访,都被隆?贝多芬拒不见面,朱炎因为知道公瑾对旭烈兀另眼相看,视他为振兴艾尔铁诺的希望,所以也不愿意关系太过恶劣,结果每次旭烈兀被扫地出门时,都由朱炎送客。
名匠不赏脸,未来的名匠也是一项潜力资产,以旭烈兀的识人之明,岂会放过,就这么双方几来几送,累积了交情,之后一直偶有联络,而当公瑾正式弑师叛变,拱旭烈兀夺位后,朱炎来到人间界,与旭烈兀的往来急遽增温,为了要让这位贵公子玩得开心,朱炎甚至接受他的委托,秘密协助麦第奇家开挖大型隧道,使用太古魔道设备,在短短时间内造出大隧道,让被闷坏的旭烈兀能够偷偷出去玩乐。
“但我要先说好,这些隧道开挖时间太过仓促,很多维护动作都省略掉,只是仓促之下弄出来的克难东西,因为借助白鹿洞地下法阵的系统,才得以支撑;短时间内拿来开开跑车玩玩,那是可以,可是如果要长时间使用,一定要再花大钱和大工夫去正式处理。”
“钱我有得是,要是我觉得有必要,会去做的。”
“不是你觉得有必要,是真的有必要。我说得坦白一点,城内的东半部或许还好一点,但是西半部,尤其是西南区的隧道,这样子已经开挖过度,如果你不作正式处理或是回填,估计最多半年,那边就会发生大规模坍塌,到时候死的人可就多了。”
“喔,可是麦第奇家的宅第在城东,而且也没有在中都城里经营保险,所以……哈,该塌的东西就让它塌吧,地基不牢的东西,本来就会塌的。”
“放屁!是被你挖塌的!”
隧道完工时,朱炎与旭烈兀曾进行过这样的秘密对话,当时朱炎只觉得旭烈兀简直不可理喻,为了一己玩乐而草菅人命,如果真的登基为帝,老百姓肯定没有好日子过,但因为眼前的战事繁忙,朱炎无暇再顾及中都的状况,所以就没有再与旭烈兀联络,哪想到当时草草盖建的大隧道,后来会这样子派上用场。
妮儿与源五郎的计划,主要实施的关键就是靠中都城地下隧道。以那个建筑的规模,要容纳千万人陆续逃出,虽然拥挤了点,但并非不可能;仓促之间,肯定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隐瞒过公瑾的耳目,不让他出手阻止。
“这并不是不可能。公瑾师兄开炮的用意,不是无目的屠杀,而是要施行术法,所以在指定时辰之外开炮,并不能让他施术,反而会浪费祭品,所以即使他发现有人逃跑,他也不会开动通天炮。只要他不动通天炮,那……你们就有办法应付了吧?”
旭烈兀的建议,透过朱炎带到。尽管双方分属不同阵营,见面时的言语和气氛相当火爆,但为了不让中都城内的千万生命枉死,朱炎仍是与雷因斯阵营短暂合作,由他负责瞒住公瑾的耳目,让妮儿与源五郎在地上进行逃脱计划。
事关机密,加上双方都没有多少谈话yu望,所以他们约定好进行计划的时间后,这个面谈就迅速结束。朱炎的暂离金鳌岛,是委托郝可莲代为掩饰,现在为免郝可莲那边穿帮,他必须要尽快回到金鳌岛去。
(她那边应该没有问题吧?可别被公瑾大人给发现了……)
作出这种形同背叛的举动,朱炎心中并不好过,但据他所知,郝可莲也是支持自己的。这女人虽然不太把人命放在眼里,可是最近也与公瑾大人处得不是很好,主要的理由,是因为香格里拉之战后的作战方向。
香格里拉大战后,郝可莲极力主张,既然已经有了使用通天炮的决心,公瑾大人也不再忌惮平民百姓的生死,那索性放手做事,直接把金鳌岛开到稷下,用通天炮直轰稷下城,一举摆平敌人根据地,就算杀不到敌人的顶尖高手,也能够摧毁敌人根据地,让敌人元气大伤。
这个战术自己非常赞同,就以战阻战的眼光来说,这样才是最佳的军事策略,而且只要金鳌岛直攻稷下,艾尔铁诺境内的雷因斯军必然撤军回防,中都之危不救自解,比开金鳌岛回去救援聪明得多。因此,当金鳌岛受到陶胭凝所阻,行进路程缓慢时,自己与郝可莲数度向公瑾大人进言,希望他改变航向,哪知道公瑾大人最后仍作了回航中都的决定,为此,郝可莲向自己表示过她的极度失望。
“朱炎,你知道吗?我对这样的公瑾大人很失望!我不在乎他杀多少人类,但我不想看到他变成一个懦夫。因为去稷下会遭到反抗,实行上有难度,他就回到不会抵抗他的中都,杀一些软弱的自己人,这样子不是懦夫所为吗?我们追随的,应该是一个真正的强者,不该是胆小懦夫啊!”
郝可莲提出的这个问题,让朱炎感到极度苦恼,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在各种心理压力下,他只有回应旭烈兀的请求。
“我相信师兄这么做是不对的,将来有一天他必会后悔。你身为他的心腹部下,又是他的朋友,难道不该阻止他做错事吗?”
正因如此,自己才破例与雷因斯人合作,连郝可莲都赞同自己的作为,但是……
朱炎心头烦恼,走在混乱的中都街头,只见满目疮痍,耳边所闻,半是惨呼,半是哀求呼救,还有声声丑恶的狞笑,听在耳里,让他更加觉得难受,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如果能快点离开这里,朱炎就好过得多,然而,却有某件让他不好过的事情,在他的面前发生。
那是一个年纪很大的眼盲老妇人,正在街边乞食,却被几名恶少抢劫走碗中的几枚金钱,她大声悲哭,但早已陷入暴乱状态的街头,哪有人会理她的呼救?
朱炎听到了。一直在忍受这些乱象的他,终于打破沉默,作了该作的事,随手焚杀了几名恶少,将那数目不多的铜币,连同自己怀内的一点金银,都塞到眼盲老妇人的手中,让她好好握紧。
“老夫人,这些钱你好好留着,别露白,也别再出来乞食了,局势很乱,但是……再过一两天就会得救了。”
“年轻人,谢谢你,你真是好人。”
“老夫人,我……对不起。”
心中充满感慨,朱炎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说出这句话,但是一股冲动感觉,让他还是把这句话说出口。
“真是太对不起你们了。我……我代表公瑾大人向你们说声对不起。”
“公、公瑾大人?是周公瑾大帅吗?”
听清楚了朱炎的话,老妇人突然变得很生气,把手中那些钱愤怒地掷还给他。这个反应在朱炎预料内,但他却对生气的理由感到意外,因为老妇人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自己说了周大元帅的坏话。
“年轻人,你不可以不相信周大元帅,他是个好人啊!”
老妇人告诉朱炎,自己是来自海牙,之前周大元帅在海牙曾经多么照顾过他们一家,如果没有周大元帅的守护,那里的很多人不是死于兵灾,就是丧命在贪官污吏的统治下,所以周大元帅是个真正的好人,一切污蔑他的言语,她绝对不相信。
“老夫人,可是公瑾大人他现在……现在……”
“年轻人,有些大人物,他们的一举一动,我未必了解,但后来总是能知道的。像周大元帅,他从来不曾让我们小老百姓失望过啊……”
老妇人已盲的双眼中,流着泪水,告诉朱炎现在外头虽然有很多人说周大元帅的坏话,但她始终相信周大元帅仍是当初在海牙的那个男人,绝对不会伤害无辜百姓。
这些话,在朱炎心中起了不小的涟漪震荡。当他仓皇而羞愧地离开那位老妇人,几乎是从她面前踉跄逃开时,那位老妇人所说的一句话仍在他耳边回响。
“年轻人,你要相信公瑾大人啊……”
话音回响,朱炎只觉得心头好像被一块烙铁烧着,一种难言的羞愧感,令他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自己的所作所为应该没有错,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还会那么难过呢?
又或者,自己的选择错了,正如过去许多次一样,公瑾大人做事虽然诡秘,偶有惊世骇俗之举,但总是有着正确的理由,从不曾让自己失望过,或许,自己应该再多相信他一次,多支持他一点。
仿佛一丝阳光穿透了心内阴霾,朱炎如释重负,心里的沉重压力尽消无形,脚下步子顿时轻快许多,满心兴奋,想要尽快赶回金鳌岛。
或许是因为心情太过激荡,朱炎一时间忽略了周围的事物,当他有所察觉时,旁边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已经错步撞过来,和他撞跌在一起。换做是平时,朱炎必然立刻就有动作,甚至还没等乞丐近身,便将他焚杀,但此刻心情大好,他不但没有立刻推开那名乞丐,还好心地伸手搀扶,想问他有没有事。
在战时失去警戒,实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朱炎顿时觉得身上一麻,十多处穴道同时受制,在警觉到可能遇到袭击时,他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了。以他武功,当今世上能够一招便将他制住的人,屈指可数,对方能够暗算得手的理由,除了变装、看准他心神不专的刹那,最主要的理由,也是因为本身的武功高出朱炎许多。
“真是抱歉啊,如果你老老实实办事,我就不用动手了。每个计划都难免有变数,想不到居然是一个臭老太婆引发了变数,茫茫天意果真难测。”
声音很熟,但是因为双方距离太近,朱炎看不清楚那个人是谁,不过他点穴的手劲十分特别,像是一阵灼热风沙吹拂过体内,大量吸蚀水分,让人非常难受。
“有变数,就必须修正,幸好封印记忆和洗脑的技巧,我也略有研究,所以你就放心睡一觉吧!毕竟,我也难得为了百姓们做点事。”
在那自嘲的讽刺口吻中,朱炎渐渐失去意识,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他看清楚了那个人的相貌,并且感到极大的震惊。
“……花、花天邪……”
第六章 功亏一篑
金鳌岛上,公瑾正在主控室内操作着机械。自从下令轰击中都城后,公瑾就鲜少在属下面前出现,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待在主控室内,做着不为人知的工作。
这情形并非特殊,自从耶路撒冷战后,他就把多数时间都用在主控室内,只不过随着时局的演变,越来越难得与部属们接触的他,给人的一种冰冷印象,就是他什么人也不相信,在武功越来越高的同时,也孤独地封闭着自己。
至于公瑾究竟在主控室里忙什么,利用那些远超现代技术的科技仪器做些什么,这点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成了最不为人知的一点。
不过,身在主控室内的公瑾,却远不如部属们想像中的那么冷静,甚至与他这段时间表现出的冷漠大相迳异,额上淌着汗珠,全神灌注地看着仪表板,注视着周围左右几十个萤幕的画面变化。
金鳌岛的功能所在,并不只是用于作战。希望成为神的人类,即使是远古时代也所在多有,太古魔道的技术,帮他们完成了这个理想,这座科技岛屿上的各种仪器,纪录与传送着风之大陆上的许多讯息,再由中央系统进行演算与预测,只要在这个主控室里,操纵者便几可如神,全知全能。
此刻,公瑾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周边萤幕上,想从这些画面里头,找到他急欲知道的几个讯息。
“该死的石崇,究竟藏到哪里去了?”
香格里拉大战后,石崇就整个消失了踪影,与多尔衮一起销声匿迹,似乎知道公瑾会利用金鳌岛寻找一样,深深地躲起来,不想在这时候成为公瑾的目标。
金鳌岛的监测系统近乎全知,但要在这片辽阔大陆上找寻一个人,仍是有若大海捞针,虽然公瑾很轻易就可以找到石崇手下的部队,还有那些矢志追随石崇的部属,但石崇却早就抛下他们,独自隐藏起来,让公瑾无迹可循;除此之外,石崇不是兰斯洛,即使杀光他的手下,他也只会在暗中额手庆幸,不会因此现身,此法行之不通。
但尽管如此,公瑾对石崇的搜索却并未放松。这几天他一回到主控室内,就操作仪器,搜寻着石崇的下落,希望能够在炮击计划实施之前,先把这个阴谋份子给找到。
“……绝不让你有机会渔翁得利,石崇,这次你别想称心如意!我一定会把你先干掉!”
喃喃说着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公瑾再次与外头联络确认,从朱炎亲口做的报告中,他得知中都城并无异动,而眼前的几个萤幕,也播放着相似的画面,尽管城内乱成一团,不过四方城门并无异动,没有人尝试逃跑。
“只要不离开中都城就行了,再等一天半……”
看着中都城内熟悉的景物,公瑾忽然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起初,他以为是萤幕的状况不良,但当一股晕眩感觉随之出现,他才明白那是自身的问题,这几天累积的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让他开始用手撑着身体,尝试度过那阵令他不快的晕眩感。
就算练成绝世武功,人仍是受到肉体的限制。以公瑾的绝顶修为,就算连续三月不饮、不食、不眠,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是当焦躁心情与沉重压力影响到肉体,任他武功通神,也无法消除那一再浮现的不适感。
(还不到该休息的时候,还有很多的工作没有完成……)
公瑾深深呼吸,让一口真气缓缓流转全身,把那些晕眩感觉压下,这时,诸多萤幕中的一个发出刺耳声响,让他立刻转头侧望。
那是他抵达中都之前就发出的一个讯息,在来到中都之后,又连续好几次发出同样讯号,尝试联络,可是每一封讯息都仿佛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回音,让他相当气馁,以为没有希望,结果终于在今天得到了回讯。
没有丝毫延迟,公瑾立刻阅读所收到的讯息,每看一行,他的表情就凝重了一分,尤其是当他看到“昏迷”、“病危”之类的几个字眼时,他的拳头更是握得死紧,知道自己原先的计划已经失败。
“可恨天不假年,居然在这种时候……”
本来尝试的那个打算,在来得及实施之前,就已经宣告破灭,公瑾虽然觉得扼腕,但也只有重新修订计划;不过,在他正为着这个最新挫折而叹息的时候,一丝警兆让他惊觉自己的疏忽。
“胭凝吗?你怎么进来的?这里的保安措施应该比外头严密许多。”
“严密不到我头上。你会的结界与封印,我全都会;你所不擅长的术法,我也很熟,刚好拿来摆平你的这些机械。”
回身凝望,胭凝就站在主控室的门口。无声无息地到来,仿佛她一早就已经身在该处,公瑾甚至不确定她来了有多久,不过,纵然发现她的到来,公瑾也没有出手的打算。
之前的数度交手,胜负之数已经分得很清楚,胭凝虽有威胁公瑾的实力,但若要说独力战胜公瑾,那却是绝对不可能,而公瑾虽能凭靠本身力量压住胭凝,但却对她诡变百出的奇门遁甲束手无策,尤其是当她把一些诡秘的古老魔界咒术、武功,与白鹿洞武技相结合后,常常衍生出一些不合常理的变化,让公瑾无法准确防御,也因此总是拿她没有办法。
分不出胜负的战斗,不战也罢,但胭凝这样的现身,应该不会是为了聊天而来,公瑾就静静地等着,看看胭凝想要说些什么。
“你不问我雷因斯人藏在哪里吗?”
“没有必要问。雷因斯人一定藏在中都,如果推测得没错,多半还是在青楼联盟的相关范围,但有你的奇门遁甲掩饰,我无法用天心意识搜索他们,金鳌岛一秒四百八十次的来回扫描,也查不出他们的所在,所以我不用搜索,反正当我炮轰中都的时候,他们全都会像水沟老鼠一样地跑出来,到时候再逐个处理就行了。”
“真是好大的口气。这么说,你现在还是把雷因斯人当成死对头?”
“战场上,想要我性命的那一边,我作出针对性的敌对选择,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
“那你的部下呢?你也把他们当成了敌人?听说你最近都用高压手段管制手下,逼他们参与你轰击中都的计划,你不是喜欢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干吗?怎么这次居然转了死性,拉旁人一起干了?”
“有些工作一个人处理不了,自然需要旁人合作。”
冷淡地回答一句,公瑾却不是没有反应,在与胭凝说话的同时,他眼光改瞄向旁边的几个萤幕,确认中都城内的状况,跟着还不放心地以天心意识再扫描一次,发现中都城内骚动如常,人数并没有变化,这才安下心来,再次面对眼前来意不明的故人。
“你在看什么?哈,是啦是啦,只要中都城内仍然有骚动,就代表人没有离开,所以你这几天不但不维持治安,反而放任中都城陷入混乱状态,周大元帅的算盘真是响亮,哈哈哈~~”
不用解释,公瑾也听得出胭凝的嘲讽意味,这点他不打算辩解什么,只是身上淡淡散发出一股压迫气势,让胭凝明白自己没有时间说闲话。
“没有耐心了吗?好,我们就来谈谈正题吧……首先,我要澄清一件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槿花之乱与我无关,忽必烈为什么在那时高举叛旗,连我也不知道。”
“什么?”
公瑾对这回答觉得错愕,因为当时查阅联络纪录,胭凝与忽必烈在槿花之乱前后,确实有过频繁联络,尽管无从得知他们的谈话内容,可是众人一直确信,是胭凝鼓动忽必烈发动了叛乱,因为胭凝本来就对艾尔铁诺政权、白鹿洞势力没有好感,这点与槿花之乱的声讨目标不谋而合。
“忽必烈和我没有私交,只不过……他在妹妹过世后,找不到一个对象可以谈话,所以偶尔会和我聊聊故人而已。”
公瑾为之默然,在小乔逝世后的那段时间,很多人的心头都不好过;想要找人谈谈,但真正了解小乔的人却太少,自己和忽必烈在鬼夷之乱也少有联络,他的孤独感觉,自己感同身受。
“槿花之乱时,我问过他为何要做蠢事,他没有回答过我,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叛乱的理由。不过在一段时间后……大概是唐国事件那时候,我收到一封来自武炼的密函,是忽必烈发给我的传书。”
公瑾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像他这类处理黑暗工作多年的老手,都很明白一个事实,往往越是保密隐藏的东西,在职业好手眼中越是有迹可循,结果反而三下两下就把机密事物找出,所以换做是自己,就会像忽必烈一样,把最隐密的东西,用最平凡的手法送达。
比如说,一封整整迟到了十七年,在整个槿花之乱逐渐沉寂,秘密都被淡忘之后,才被送来的平信!
公瑾想问想问胭凝,信里头到底写些什么,但他的智慧马上就推测出事实,因为以忽必烈的智慧,既然动了这手法,肯定不会直接把秘密写在信中,以防止无可弥补的错误,里头肯定只是写着一些简单、却只有胭凝知道的秘语。
“忽必烈的信里头,要你去什么地方找东西?啊!他要你去武炼!”
唐国事件后,胭凝离开白鹿洞,前往武炼,当时众人只以为这正是她涉及槿花之乱的证据,但照胭凝所说,她必定是为了信中所言的讯息,前往武炼寻找秘密。
“忽必烈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以胭凝的自傲,既然会主动提起此事,为本身辩解,那就不会隐藏最后的结果。然而,胭凝的答案却仍令公瑾吃了一惊。
“我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
“就是我不知道。东西是藏在花果山下,我去的时候,早已被人发现,密函连同盒子一起毁去,我还中了伏击,那个人没有露出面孔与身分,但武功很高,使的是天位力量,我靠奇门遁甲勉力逃出,便接到了你的讯息。”
记忆倒流,当年的情景依稀如在眼前,公瑾还记得自己奉了陆游的命令,来到花果山的银杏树下,约见胭凝,心里满是焦躁与急切,生怕一击不能得手,以胭凝之能,双方势必有一场剧斗,若是让她走脱,下次由陆游亲自出手,就未必能保住她的性命。
结果胭凝在峰顶现身,气喘吁吁,面色苍白的样子,明显有问题,但心急的自己并未留意,只是诱来不疑有他的胭凝,趁她戒心松散的一刻,重重一掌击向她后脑!
以胭凝的武功,那一掌虽然能伤她,但不至于有大碍,只是便于把人弄昏了,好放入地下冰棺封印;可是,如果当时的她已身负重伤,那一掌……
“你……你没事吧?”
纵然戴着面具,但公瑾的语气中流露一丝急惶,焦急之情溢于言表,难得地表露了情感。虽然……他自己很快也明白,事隔多年,如果有事,今天胭凝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如果有事,今天我就不会在这里和你说话了。当初你一声不响地出手,让我的头痛了好久,这笔帐我一直想找你好好算算……不过,今天听你这样说,我总算好过了点。”
胭凝幽幽道:“快十年了,十年前就该告诉你的事情,因为你那一掌,拖延到现在才能说。怎样?我的话有可信度吗?你觉得偷袭我的会是什么人?”
“不敢肯定,也没有证据,但以直觉来说,就算不是石崇,也是他派遣的刺客。”
公瑾的推论并非无的放矢。十年之前就拥有天位力量的高手,屈指可数,那人既能以天位力量暗算胭凝,必然是当今世上的有数高手;雷因斯一系的高手没理由偷袭胭凝、涉入槿花之乱,那种偷袭的风格,倒是与石崇很像,更别说涉入槿花之乱最深,甚至成为忽必烈垮台主因的,就是石崇本人,出手强夺忽必烈的遗秘、暗算胭凝,这些都不足为奇。
“石崇吗?这个推论与我的猜测相符,早晚有一天我会去找他算帐的,不过,我们先来算算我们之间的老帐吧!我今晚对你说了这么多事,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有什么好说的?难道你认为我会对你求爱吗?都这把年纪了,少做梦了!”
“嘿!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坏嘴巴人妖,但是你说得也没错,我要听的确实不是那种事,而是……类似四大元气地窟的能量失控,影响天地元气释放,连锁引发各式天地大变,情形持续恶化,即将造成这块土地全面崩解的问题。”
“有趣,你从哪听来这可笑的谣传?”
“谣传?你还真是死不认帐,难道你以为除了金螯岛之外,世上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得到情报?只要是天位术者,直接与地脉连结,听取地脉中的声音,这块土地上正发生什么变化,全都一清二楚。”
胭凝缓缓道:“只不过,就算知道,没有你金螯岛的电子系统,普通的人脑只能察觉状况,根本计算不出解决的办法,因为这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能力,不,只要是生物,不可能有那种计算力的。那么,拥有金螯岛系统的你,推算出该怎么解决问题了吗?怎么让逐渐崩溃的这块大陆,再次回复能量安定与平稳?”
面对堪称是当今风之大陆上的最大秘密,公瑾沉默无语,但是面具之下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藉此掩饰心头的动摇。
本来他就认为胭凝很难对付,尽管这些年自己对敌百战百胜,事事料敌机先,可是过去与胭凝联手合作时,不管自己要做什么,几乎从没能够瞒过她;这与智慧无关,只是双方长久合作培养出的默契,太过了解彼此,要瞒她什么事情,可比朱炎难得太多。
然而……
“不靠你的异能,也可以知道那种事吗?”
“太抬举我了。有些东西,不必接吻我也知道,但是有些秘密,不去试探人心的话,是挖不出来的。好比说,我就不太能理解,你为什么用这么高压的统驭手法,去逼反你所剩无多的手下,这并不是你的作风,而实际效果也……”
胭凝说出的话语,公瑾突然有点听不清楚,因为他的心神分散到其他事物上。正如胭凝对他的了解一样,他也非常了解胭凝的一举一动,此刻就他看来,胭凝的说话有些不自然,似乎在隐藏些什么,或者该说是……拖延些什么!
刹那之间的警兆,让公瑾一下子清醒过来,不再理会胭凝的说话,转头把视线放在几个萤幕上,凝神细看,片刻之后,他从画面之中发现了不对。
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不可能发现的,但公瑾这几天以来,几乎不曾松懈过对中都城的监视,所以他马上就认了出来,目前所播放的画面,正是昨晚曾经看过的景象,换言之,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在看着昨天晚上的中都城。
那现在的中都城呢?正发生着些什么?
“糟!中计了!”
没有在这里多停留片刻,公瑾刹那间飞身离开主控室,迅速打开沿途的各个闸门,用最快速度赶到金螯岛最上层,以实际肉眼观视下方的中都城。
在飞身赶路的过程中,公瑾以绝顶天心意识进行扫描,所得到的讯息,仍是千万市民好好地待在城中,没有移动迹象,只是他也大致明白,这个扫描结果未必正确,因为之前胭凝就能够躲避他的扫描,在天心意识的搜索下隐形,如果这个技巧能延伸施展,自己的天心扫描就不再可信。
斋天位的意识扫描,精准程度举世无双,照常理说,不可能有什么力量能对之干扰,更别说是掩护整座城池这样的大范围干扰。不过,当公瑾以自己的眼睛确认,他却不能不相信这个事实。
火,仍在炽烈燃烧;城中仍布满着肃杀之气,居高临下望去,只见城中黑影幢幢,无数人影在街头摇摇晃晃,乍看之下,几乎以为是中都城的百姓全都走上街头,可是定睛凝望,就会发现那些行动迟缓的黑影,并非真人,而是一个个的草人。
纸扎的草人,与真人同高,内里藏了符咒,作为驱动的媒介,引入中都城地下法阵的能量,让草人活动,但却只能作着很呆板的动作,在几步之内的小范围活动。
只要肉眼一看就能识破的东西,可是当人们不是亲自去看,仅是单单凭着天心意识、灵觉感应,反而就会被这些东西给愚弄,错以为真。当年九州大战,白鹿洞前辈曾以此法,在漫天大雾之中迷乱魔族攻击方向,从旁奇袭,成功狙杀魔族皇子,如今靠着胭凝的奇门神术,当日的草人阵扩大千倍规模重现。
公瑾目睹这幕光景,只是略微一呆,脑里马上回复清醒,思索着目前的问题。
(人呢?整座中都城里千万民众,都到哪里去了?就算他们可以躲过天心扫描,也不可能刹那间全部消失。魔法吗?不可能,这么大规模的物理移动,就算真的有人能作到,我也不可能毫无所觉……)
脑里的念头此来彼去,公瑾瞬间掌握到事实,虽然他对朱炎和旭烈兀进行的秘密工程毫无所知,可是稍一推测,他就晓得问题出在哪里。
“地底……有隧道?”
天心意识迅速扫描过地底,受到地下法阵庞大能量的影响,公瑾一无所获,可是心中推断却肯定出事实。
“……不可能这么快就全部出城,半数以上肯定还在地底……顾不得了,现在就得把他们轰出来……”
公瑾的独臂飞快扬动,开启金螯岛上的防卫炮塔,把目标瞄准中都城的外围,预备连锁射击,但在他要下最后指令的时候,一股雄浑掌劲沉稳兼备地拍击过来,事先毫无预兆,令他扬臂挡架,中止了发炮的指令。
“喂,把我一个人丢下,想要去哪?”
“胭凝,你……”公瑾眼中闪过了然神色,“你是帮雷因斯人来拖延我的?”
“现在才发现,太晚了。”
胭凝长笑声中,一掌拍击过来,五岳神雷的雄沉掌劲、毫不保留力气的打法,让公瑾不得不凝神还招,暂时无法分神管理金螯岛。
“胭凝,这么做是为什么?是你提醒我水的问题,既然我是做正确的事情,那你为何要在这时拦阻我?”
“正确与否,看你怎样去定义,我不必和你相信同一件事。”
胭凝与公瑾一时间紧密缠斗,公瑾却察觉到另一个严重问题。过去他与奇雷斯作战时,曾经一边作战,一边指挥金螯岛,但此时自己与胭凝动手,分神下着许多命令,却无法得到回应,这解释只有一个,就是有人在金螯岛内部修改系统,与自己相抗衡,换言之……
(果真是你啊……朱炎。)
第七章 百年流毒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十二月艾尔铁诺领空
飞空艇以高速行驶,身为王者座机的空军一号,在艾尔铁诺的空中划出一道白线,速度不断递增,急着赶在约定时间之前抵达中都。
身为军人,勇往直前是他们被赋予的使命,不过,想到这一去吉凶未卜,飞空艇上的所有人都同感不安,偷偷地向神明祈祷,自己能够平安地从战场上回去。
求神拜佛,倒不是雷因斯士兵的专利,但是比起其他国家、其他地方的士兵,在这艘空军一号上执勤的士兵,却多了一个新的选择,而这个选择则令船上的一名乘客非常苦恼。
“喂,泉樱啊,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怎么了?雪太郎,有什么不对吗?”
“为什么这几天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跑出来找我签名?再不然就是向我讨东西,不是要我拔头发,就是要我拔毛,外头是不是有什么我的照片正在街头流传?为什么我好像突然变成大明星了?”
对于这个异常变化感到受宠若惊的有雪,非常不适应,向泉樱询问事情的原委,这才得知因为兰斯洛、妮儿的金口宣导,自己变成了目前雷因斯的第一号福神,士兵们争着索取有雪丞相的笔墨或毛发,用以作为贴身的幸运符,希望有雪丞相那有如蟑螂般的不死运气,能够令本身沾染好运。
“狗屎啦!这样如果也行,那我每次都被打得进医院包月住,又是怎么一回事?要我的东西做幸运符,起码也该付我钱吧,连一点钱都不付,别想从我这边得到好处,去拔狐狸、拔企鹅,或是拔乌鸦的毛都行啊!”
有雪对自己在不知情状况下被利用的事实,感到相当愤怒,正在舰艇内暴跳如雷,舰桥那边闹了起来,说是前方出现了好大一片乌鸦群,朝这边包围过来。
“被乌鸦给包围?胡说!哪有这么灵的?如果真的是乌鸦,就把它们全部给击落,这点还要人教吗?”
是应该不用的,但情形却非如此简单,赫然有着不凡的杀伤力,空军一号所射出的光束武器、浑沌火弩,对它们没有足够的威胁性,反而被它们连续撞来,确实削减了空军一号防护罩的能量,令飞空艇在半空摇摇欲坠,无法前进。
“倒底搞什么东西?飞在半空也会地震,你们到底是怎么开的?”
被地上摇晃弄得快要晕车的有雪,闯进指挥舰桥,才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事态,只见前方一大片红云遮天蔽日,漫无边际地涌过来,乍看之下,不晓得有多少的血红乌鸦,把这周围的天空全部遮住,慢慢包围了飞空艇。
“这些东西从哪来的?”
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连一直紧盯前方的驾驶员,都只看到突然间红云蔽天,跟着血鸦群就冲击了过来,从雷达萤幕上看,飞空艇周围全都是一点一点的血红闪烁,无数血鸦群正尝试攻破防护光罩,挤涌进来。
“有什么好怕的,喂,你们把苍巾力士放出去,让那些不知死活的乌鸦尝尝厉害。”
“是的,我们……”
慌忙中应答的驾驶员面面相觑,好像哀嚎似地回答:“我们哪有这种东西?”
“安静下来吧,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家别乱了手脚。”
斥喝众人安静的声音,来自踏进舰桥的泉樱,她一面指示驾驶员预备解除防护光罩,一面要大家镇定下来,别被这些式神给吓到。
“尤其是雪太郎,你也算是术者,被这些把戏给唬住,不可原谅喔!”
“式神?这一大片红乌鸦不是野生生物啊?是谁放出来的?”
“不知道,不过有人会去查。”
泉樱所指的那个人,此刻正站在飞空艇上,隔着防护光罩,眼光从左至右地打量过,确认过血鸦群的数量与位置,跟着便闭上眼睛,等待着防护光罩解除的那一瞬间。
要在防护罩张开的状况下,由内部攻击外部,这种牵涉次元转移的高度技术,连金鳌岛都做不到,这座飞空艇当然更不可能,然而,当防护罩解除,万千血鸦狂涌而入的瞬间,却也正是反击的最佳时刻。
“大天魔刀!喝!喝!喝!喝!喝!喝!”
兰斯洛左臂挥动,刹那之间也不知道出了多少刀,带着猛烈雷电的大天魔刀,像是切割天空的金黄刀刃,狂风暴雨似的席卷四周,所过之处,回复原本的正常夜色。
血鸦群遇袭之后,惊恐逃窜,往四面八方散开,但是大天魔刀的纵横刀气却更快一步,在血鸦群消失于虚空之前,抢先把它们拦截,一一扫杀干净,直至方圆十里之内风清云偃,再无一滴血色。
“唔,天魔刀这样的运用,勉强还过得去……”
对自己的表现下了这个评语,兰斯洛望向正南方,也是他所注意到的血鸦逃窜方向。
“有人想阻止……不,延缓我们抵达中都的时间!”
※※※
一如公瑾所料,当胭凝接受妮儿的委托,潜入金鳌岛,拖住公瑾的时候,中都城内的千万市民也随着疏散指挥,一一进入中都地下,沿着那巨大的隧道,往外头撤离。
单单凭靠妮儿与源五郎,绝对做不到这种事,实际负责规划与执行的,是青楼联盟与麦第奇家两大势力,然而,青楼联盟信不过麦第奇家,麦第奇家也对青楼联盟没有好感,能够让这两大势力进行短暂合作,除了危机感之外,最大的理由,也就是妮儿与源五郎的存在。
藉由妮儿与源五郎,这两大势力暂时携手合作。青楼联盟与两人的关系亲密,自不待言,最奇怪的是,旭烈兀给麦第奇家下的条子上写着:
如果他始终无法脱身到场,有关麦第奇家的一切,请诸干部与长老配合妮儿行动,以她的命令为依归。
“为什么要听一个外国人的命令?而且还当作是族主命令处理?”
“族主怎么看都不像是好色之徒啊,难道当真会被美色所迷?”
“哪可能啊!他除了会对镜中的自己着迷之外,怎么可能被别人给迷走?”
麦第奇家人议论纷纷,连妮儿自己也莫名其妙,但除了暗骂旭烈兀做事没头没脑外,她也懒得多作辩解,只顾着先把人送出去。
“没问题的,只要能出了城,大家分散开走,就算金螯岛再怎么厉害,对大家的威胁也锐减。到时候找得到地方去的,就先到别的地方去投奔暂住;没处可去的,可以前去与雷因斯部队会合,那边一定会给大家妥善照顾的。”
妮儿对市民们作着这样的保证,自己心里其实也七上八下,只是为了让人们安心,不得不装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据她所知,太研院的飞船、兄长乘坐的飞船,应该都在前来这里的途中,不管是哪一艘先抵达,都能够带来莫大的助益,尤其是小爱菱那边,只要她来了,船上的火力甚至足以牵制金螯岛,那么今天的大逃亡措施,就可以倍添胜算。
(不过,毕竟是上千万人的大逃亡,比想像中麻烦很多啊……)
要让这么多人同时间撤退,技术上的难题太大了。麦第奇家与青楼联盟在中都都是根深蒂固的大势力,担负起引导民众的技术问题,妮儿和源五郎只负责警戒,将实务工作交给他们,因此才能够让问题好过许多,但至今仍有很多人集中在城内各处隧道入口,等着进入隧道,而隧道内的人们扶老携幼,行走速度缓慢,撤退工作虽然进行得比预期中顺利,但却仍然没有到达标准。
(没办法,本来就是一件不可能的工作,能够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希望胭凝姊姊那边可以平平安安,全身而退……)
为了要让地底撤退工作平安进行,单单靠朱炎一个人,不可能完全瞒过公瑾,还需要有人去引开公瑾的注意力,在台面上的各个人选中,胭凝被公认是最好的一名。对于再上金鳌岛兴趣缺缺的胭凝,一口就回绝源五郎的委托,要他说出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合理理由。
“因为,我们几个人里头,其他人一看到周公瑾就要动手,只有你,可以靠讲话来拖时间,如果你好好找他聊一聊往事,说不定可以撑上大半个时辰,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除了你,没有别人能做到。”
源五郎的这个理由,说动了胭凝,让她放弃了原本袖手旁观的打算,接下了这个极轻易,又极艰钜的大任,去找天空顶上的公瑾聊天。
“让胭凝姊姊一个人去对付铁面人妖,真是过意不去。”
“不算一个人,上头还有朱炎会帮忙,说不定连郝可莲都能一起拉下水,以三敌一,只是拖延时间,情形不见得有多糟糕。反而是我们这边,能在时间内抢救多少人,这点我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啊!”
在源五郎的认知中,周公瑾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蒙蔽的对手,他的理智、他的冷静,让他很难堕入别人的诈术,不过,如果是胭凝,那么或许可以让公瑾因为顾念旧情,延缓察觉的时间。
“再加上交手周旋,多少可以拖到一点时间。时间已经争取到了,剩下来就是我们的问题。”
为了要提升办事速度,源五郎与妮儿分别在中都的两头,协助疏散处理,妮儿的天生神力在这时候尤其派上用场,偶尔遇到什么障碍物堵住路面,或是有什么人行走不便,她就赶着过去一下提起,移放到车上或路边。
人们虽然知道她是来自敌国,可是美貌少女天生就比较占便宜,即使她有如史前暴龙般的恶名早已传遍艾尔铁诺,但看她挽起袖子,心无旁鹜地帮忙搬移重物,斥退一些急着抢路通行的恶汉,那种确实是为着人们着想的样子,让一些妇女与小孩愿意与她亲近。
“大姊姊……”
当从一辆翻倒的马车下,险险救出一名几乎因此重伤丧命的男孩,妮儿把小男孩交给他家人时,被一脸恐惧的小男孩这么问着。
“你是来侵略我们的国家吗?”
令大人们尴尬的问题一出口,周围顿时一片死寂,人们惶恐地朝这边看来,不晓得那名被揭破真实意图的少女敌将会有何反应。
异常沉重的视线,妮儿当然不会毫无所觉,但她不觉得尴尬,反而哑然失笑,因为在逃命的危急时候碰到这个问题,人们还这么关注,这点实在很可笑。
“小鬼,你爹娘有告诉过你,做人不可以说谎话对吧?大姊姊也是个不说谎话的人,所以,或许将来有一天,你的问题会实现,不过……大姊姊今天只是来帮助你们离开这里,离开危险的地方,剩下的事情……今天以后再说。”
简单明快的回答,小男孩听得似懂非懂,不是很能理解,但周围的人们却都松了一口气,安下心来,队伍重新开始前进,还有人看妮儿连续操劳之后,像是非常疲惫的样子,好心地递来了毛巾。
“谢谢,我是不会累啦,搬这点小东西哪可能累到我啊?只是心里比较急,希望大家能够尽快离开险地……对了,哪位可以给我杯水?忙了大半天,一滴水都还没碰到,口渴死了!”
妮儿的请求很快得到回应,马上就有人从随身水壶中倒出水来,给妮儿倒了一杯。
“谢谢啊!”
妮儿接杯饮下,一口把水喝了干净,忙着道谢,“谢谢这位大叔,这杯水的味道真……”
本来要出言夸赞,妮儿的话却突然顿住。某种残留在舌根的味道,让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那种淡得几乎察觉不出的味道,给予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之前曾经在什么地方尝过。
是什么地方呢?
记得刚刚抵达中都城,自己都是饮用烟锁重楼中的山泉,觉得非常清冽好喝,但后来到了万花楼,饮用中都城的地下泉水,那时便觉得有股土味,入喉味道不佳,向万花楼反应之后,他们便改换为清茶或***水,解释说由于中都城长年水质不佳,万花楼向来都是从城外运来山泉,只是最近因为封城,无法运输,不得不重新使用城内井水,怠慢贵客,实在抱歉。
自己当时忙于策划逃难工作,无心烦恼这些小事,所以也就不以为意,可是刚刚那一杯水入口,在未经其他香料的遮掩下,那股土味更形严重地在口中氾滥,让自己忆起这档子事。
“这杯水的味道……真是有够难喝了,如果稷下城的水也是这种味道,早就有一堆人要被追究责任。”
不过,就只是单纯的水质不好,味道有问题?还是另外藏着什么秘密?自己好像在更之前的时间也尝过类似味道,但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
“抱歉,我们中都的水一直都是这样的,外来的人有时候不太习惯,都从城外运山泉进来。”
听妮儿抱怨起水的味道,周围民众七嘴八舌地开始解释。人们口中说出的东西,与妮儿之前在万花楼听到的东西相似,都是说中都城的水质不好,城中的富豪贵族都从外头运水进来,不管烹茶或酿酒,水源都是来自城外;至于一般老百姓,没有如此多的钱财,都只能老老实实提取井水,供饮用与生活用途。
妮儿的那番惩处说法,似乎说到了每个人的心坎,人们抱怨连连,开始向妮儿提起他们的气愤,都说是水质不好,市民们一直向官府反应,但官府每次都只是给予一个敷衍的回答,说是一定会整顿好水质,让人们有干净的饮用水,可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问题丝毫没有改善,好在井水的味道虽然有土味,但人们长期饮用,也从没因此发生什么问题,官府多次化验报告从无异常,所以才没酿成民怨。
“化验报告没有异常?官府都一定这样说啦,我自己也在雷因斯当官,听过那些很黑暗的东西,这里头一定有黑幕的,白家以前到外头作实验,整个村子都灭了,事后化验报告也说没问题。官府的话如果能信,我们以前就不用当贼了。”
不在乎被当成反政府份子,妮儿满不在乎地说出事实,而这话更引起了附近人们的共鸣,人们一面鼓掌,一面继续往前走,一面喧闹地说话。不少人藉机表示自己早有先见之明,有的把责任归咎于城中染料户排放废水,有的认为是污水处理出了问题,还有人认为石家曾经偷偷作过什么实验,但这点马上遭到人们否认,因为水有异味这一点,早在瑾花之乱中期、石崇任职于中都之前就已出现。
最新一个广被众人所相信的说法,就是水源受到白鹿洞的污染。因为陆游的中都之战,白鹿洞在中都城地底建造大型法阵的秘密,终于广为人知,那时候就开始有各种耳语散布,说胡乱建造那么多的法阵,搞乱磁场,说不定饮用水的怪味就是受此影响。
“等等,你们说,水的味道不是一开始就这样?”
所有的交谈中,妮儿留意到了这一点,但详细追问的结果,仓促间谁也无法详细回答,人人都说不出水的味道什么时候开始改变,有些人甚至觉得出生以来水就是这样。
“是吗?真奇怪,我以前没来过中都,到底是在哪里喝过这种味道?”
妮儿左右反思,就是想不出问题所在,当下事务繁忙,无暇细思,她就把自己的困惑用天心意识传语,简单告诉源五郎。
但妮儿所不知道的是,同一时间,源五郎也正在为着一个问题而困惑。负责比较后段的秩序,人潮更为拥挤、空气也更为混浊,环境恶劣之下,整体气氛远比妮儿所在的前段糟糕得多,不时出现各种叫骂、冲突,好几次就险些爆发大规模骚乱。
源五郎见过各种大场面,现在面对的情形虽然棘手,但还不至于使他乱掉方寸,不过,置身在拥挤的人群潮流中,他一直感到一股不安,好像眼前的情形隐藏着某种不协调。
(奇怪?到底有什么问题?这股感觉不太对劲啊……)
源五郎很在意自己的预感,这种感觉有点近似面对大敌,或是遇到敌人偷袭时候,那种全身紧绷的感觉,可是目前唯一够份量的大敌周公瑾正被绊住,不可能会出现,那么,问题究竟在哪里?
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源五郎警戒地环视着周围一切,目光锐利如同鹰隼,扫视过周围的每一个小细节,留意附近人群的每一个细小动作,也留意他们的眼神目光,想从看似正常的每个小地方中,找出问题的所在。
眼光看过每个地方,找不到任何问题,但源五郎的天心意识却告诉他,自己感应到的警讯并非无因,确实是有某些不对劲的状况在发生。
(怎么回事?之前在中都城里没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到这里就感到危机?难道危机来自地道?不……应该不是。)
源五郎难以解释自己的困惑,但就在这时候,他接到了来自妮儿的心语,得知了妮儿那边的状况。
“水有问题?水有问题?水……的问题。”
仿佛五雷轰顶,源五郎一时间呆在当场,脑里隐约浮现一个念头,当他回复理智,马上要身边青楼联盟的人员倒杯水来。
“我不是要茶,给我一杯清水就够了,清水!”
清水很快就送上来,源五郎饮入口中,尝到的味道仍是那股土味,尝不出什么异常,但是有了妮儿的点醒在前,源五郎特别在意地去品尝每一滴水,尝试从自己的所知所闻中,找出与这状况相符合的情形。
全心全意的感知,全心全意的思索,水的味道上没有任何问题,但当最后一滴水进入喉咙,在源五郎的天心意识极限捕捉下,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泄漏出来。
实在太过微弱,无法判断这能量的性质,但水中存在特异能量一事,本身就说明了问题所在,而且在发现这一点之后,源五郎终于明白,那股令自己不安的感觉是什么了。
空气中存在的某种压力,让全身为之紧绷,如同置身杀伐战场,这种异样的感觉,通常是身在百万雄军混战厮杀中所独有,但是环顾周遭,四周全都是平民百姓,何来军旅?何来杀伐?
(该不会是……唔,没有实际实验是测不出来的。)
使用心语传讯,源五郎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妮儿,这时前方发生骚动,似乎是由于过度推挤,那边有人闹了起来,手持刀械威胁旁边众人让路,要先闯到队伍的最前头,第一个出城。
麦第奇家的武装队伍自然不许,列队阻挡,但源五郎却在这时出现,用一副很正经的表情,对着领头冲锋的第一个人说话。
“这位老兄,我有点事情,可不可以帮我做个实验?”
莫名其妙跑出来一个俊美如同女子的美青年,众人都是看得一愣,领头那人手中的刀子不知该不该挥下,粗声喝问:“他妈的,人人都要逃命,作什么鬼实验?”
“这个。”
简短的一句回答,源五郎的实验手法却非常激烈,就在下一刻,他白皙秀气的右掌挥出,而站在他面前的那具人体,被活生生打爆,变成了一堆血雨纷飞的碎肉,却没有急劲散出,只是在一定范围内纷坠下来。
残忍的举动,令得周围一片哗然,但很快全都回归寂静,因为亲眼见到了这样的辣手后,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那些本来要破坏秩序,争取本身生存机会的人们,重新回到人潮之中,持续往前头走去。
这等辣手,就连麦第奇家的武人也被吓到,估不到这貌似斯文的俊美青年,下手竟然这般毒辣凶狠,不过也亏得他的辣手,让本来要失控的局势得到控制,暗暗松了一口气。
当所有人都沉默着快快走过的时候,源五郎却没什么反应,只是举起手来,看看手上的血迹,嗅着血的气味,从中寻找着他想确定的东西。
(血肉里的气味很微弱,无法肯定些什么,但是几个答案连锁起来,答案应该没有错,那么,只剩下一点想不通,这阴谋什么时候开始行动的?为何连陆游都没有察觉?还有……引动这些潜伏因子的关键是什么?)
源五郎脑中念头急转,却收到了来自妮儿的传讯,那阵惊呼声听起来使人不安,但她终于想起来,之前到底在什么地方曾经尝过这个味道。
“在魔界!前些时候到魔界去,那里的水就是这种味道!”
妮儿终于想起了这一点,用心语传讯告知源五郎,她在魔界时候发生的一段经历。当时,她与奇雷斯都还没离开终止山,她经过连番折腾,又渴又饿,偷偷溜出终止山峡谷到外头,找了一条溪河,想要喝上一口,但却被从天而降的奇雷斯给阻止。
“这个水,你不能喝。”
“为什么?这水这么清澈,里面是有奇怪生物,还是有毒?有毒我也不怕,不是都说天魔功可化万毒吗?”
“对敌人当然是这么说,但如果天魔功真的万毒不侵,铁木真就不会给人暗算得手,趁隙干掉,更何况……这个水并不是有毒,只不过不适合你喝,因为……这是尸水。”
“死水?不会啊,这条小溪不是还在流吗?”
“尸体的尸,这条溪的上游,全部堆积着腐败的尸体,你在这里喝到的,全是融入溪中的尸水啊!”
奇雷斯冷冷的一句话,让妮儿把掬在掌心的溪水一下子洒光,尤其是当想到自己险些把那些水喝到肚里,妮儿更是一跤跌坐在地上,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经过奇雷斯解释,妮儿才大致了解这边的情形。生与死,在魔界本就是随处可见的事,但在生死交替之间,尸首的处理,就没有那么多人在意,通常都是随意丢弃在地上,至于溪里水边也是常见的地点,可是当大量尸体受到水流冲激,经历悠久岁月,腐烂尸水长期混入溪流中,就开始发生了一些糟糕的现象。
饮下这种溪水的魔界生物,如果浓度过高,那么多数都是当场被毒毙,少数体格强壮的,则会发生形体异变,变化的后果不一,有些变得体格壮硕,但失去了本就不高的智能;有些则是头部变为两倍大,体力衰退,智能却奇异增长。但无论是哪种变化,各种突变的共通结果,就是更为凶暴化。
“不少穷途末路的魔族武人,会尝试用这方法来激增本身力量,但假如真有那么容易成功,这方法就不会被人当作是九死一生了。你喝下去之后会有什么结果,我并不清楚,但我答应过带你回人间界,如果你真变成了头暴龙似的东西,那岂不是找我麻烦?”
就是这么一句,奇雷斯让妮儿知道厉害,随着离开了魔界。离去之前,妮儿曾经问过,这溪流看来源流颇长,目光所及之处看不见尸体,奇雷斯从何研判这是尸水河?奇雷斯给予的回答,就是味道,河水中所蕴含的独特气味。
※※※
魔界的尸水河,气味浓烈,妮儿一时间没有联想到人间界来,所以苦思良久,才想起饮下的那杯水中,那股气味依稀就是在魔界嗅到的特有酸味,连忙告知源五郎。
源五郎见多识广,旅行足迹甚至远及异大陆,却终究不曾到过魔界,更不会知道魔界尸水是何味道,被妮儿这一点醒,登时领悟,明白是有人刻意在中都污染水源,让所有市民饮用这魔界污水,发生变化。
(在魔界,这可是猛毒啊,为何在人间界没有出事?嗯,是因为比例很淡,浓度不够高,所以才没有出事吧!可是比例这么淡,除非长期饮用,否则也不会产生效果……是了,这里的人都世代饮用,污染的异变因子深入体内,透过世代而遗传……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之前都没人察觉?)
想想就知道解释,依照妮儿所说,水质变化似乎发生在槿花之乱中期,当时陆游闭关于白鹿洞、周公瑾则被调职于海牙,两个人都没机会尝到水的异味,即使尝到,也会像自己一样,因为从未尝过而不疑有他,除非本身也是来自魔界的住民、味觉特别灵敏,否则正常情形下,谁会往那边想?
再者,有可能察觉到水中异味的人,身分都不是普通人,来到中都多数是接受青楼联盟招待,饮用城外运来的净水。像妮儿,如果不是今天偶然多喝了一口,可能还被蒙在鼓里。
(是谁干的?既然地点是在中都,又与魔族有关,肯定与石崇脱不了干系!居然暗中耍这样的手脚!他想直接把魔族这样带到人间界吗?)
纵然身有“百败军师”的不名誉称号,源五郎的思考能力仍是不容小觑,当他肯定这一切属于石崇的阴谋后,马上就进行反推,在无须分析水质污染详情之下,推测出这污染的重要关键。
(如果他想让这千万人变成魔族,那就不能过早发生零星变化,不然被人发现,功亏一篑。但假若是一夕间发生改变,他……污染因子一定有个触媒!一定是透过这个触媒,才会一次性引发所有魔化效果。)
没有详细分析水质,源五郎已经推测出这结论,但要猜出那触媒是什么,这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所以一个更大的难题,在毫无防备下扔到他的面前。
(过千万市民如果全变成魔族,这个军势太可怕了!当年九州大战,魔族也没法一次运来千万雄兵,如果让他们诡计得逞,这次人魔之战会用最糟的形式爆发,更何况污染可能还会扩散……那么,我该让这批人离开中都吗?)
乍然惊觉到事情严重性,源五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刹时间令他一身冷汗,说不出话来。
“小五!小五!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我对你说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妮儿的心语传音送来,源五郎从惊愕中清醒,刚想回答,却发现身边几个陌生的孩童,用奇异的眼光看着自己,而他们的父母正急着把他们从自己这危险杀手身边拉走。
“怎么了?小朋友,我的脸上有什么问题吗?”
源五郎不经意地随口一问,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回答。
“嘻,你们大人都好奇怪,那么贵的茶不喝,要喝我们平常喝的清水……我爹爹妈妈说,周大元帅也和你一样的。”
一句童言,让源五郎有如遭雷殛的震惊,瞬间想起了自己近日的许多疑惑,还有资料中公瑾与旭烈兀见面、动手的种种经过,尤其是公瑾动手之前的那个请求。
“公瑾不需要美酒,只要一杯清水就已经足够。”
为何他什么都不要,开口就要一杯清水?难道……
“天啊!他早就知道!”
令人惊愕的事实,一个接着一个袭来,源五郎心念急转,正要把这讯息告诉妮儿,心头警兆忽生,一股来自上方的心语通讯,带来了胭凝的最新状况。
“你们两个!目标已经发现你们在地下,我会设法多缠他一阵,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啦!”
胭凝的心语通讯只说了这些,当源五郎尝试多问一些东西,了解她目前状况,一道强猛的冲击波传来,疯狂震撼着中都城的上空,令双方的通讯因此断绝。
第八章 奇袭
得知中都市民多数都潜伏至地下,预备往四方疏散离开,纵然是冷静如公瑾,也终于露出急躁,拂袖出掌,劲风纵横,想把碍事的胭凝给逼开。
但要做到这一点却很不容易,纵然公瑾已经认真动手,可是胭凝所表现出的实力却也相应增强,比她与源五郎联手的时候更强,不但无惧万物元气锁的制肘,还能以几乎不逊于公瑾的力量,正面还击。
五岳神雷的沉重掌劲,多次与公瑾的斋天位力量碰撞比拼,饶是公瑾几度催劲,想要突破胭凝的封锁挡路,甚至不惜将她创伤,可是胭凝双掌盘旋,身形轻飘灵动,尽是抢在公瑾要突破的地方,让他难以甩开自己地回到金鳌岛内部。
透过遥控系统,公瑾本来是可以操控金鳌岛内各种武装,包括通天炮的发射,但是当朱炎叛变,从内部封锁信号,公瑾就无法再像先前那样遥控武器,必须要赶回控制中心,才能以手动发射通天炮。
(天时不对,这时候炮轰中都城,就算牺牲千万人命,效果也不会太理想,可是如果让这些受到污染的病源扩散出去,局面就一发不可收拾,看来还是得今晚先发射一次通天炮……)
公瑾的心情急躁,可是悠闲应战的胭凝却非易与之敌,从她掌上所压迫过来的雄沉力量,和之前几次对战判若两人,让公瑾不由得开始怀疑,以前几次交手时,胭凝是否偷偷隐藏实力,欲有所为。
“胭凝,让这些污染源离开中都后,会有什么后果,你很清楚,只要石崇施放触媒,这些人马上就会为祸天下,难道你搞不清楚事情会有多严重吗?”
“哈,别笑死人了,忧怀世界、防御魔族,这不是以前老头儿师父才干的事吗?你连他都干掉了,现在难道还想继承他的遗志吗?”
“中都的水蕴藏污染,这点是你暗示我,我才警觉到的。既然你要点醒我,为什么现在要阻我办事?”
“你猜猜啊。石崇下的污染,这么多年来一直没人发现,就连你也没有尝出味道,为什么我一喝就会察觉不对,这点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胭凝长笑声中问出的话语,令公瑾为之一愣,想到了一些之前被忽略的事。
早先胭凝与源五郎联手,在金鳌岛上打游击战的时候,公瑾只觉得胭凝的行动颇不寻常,虽然神出鬼没,但却又不下杀手,举止实在怪异,后来因为相信胭凝并没有实际敌意,领悟到那些游击战术可能是给自己某种暗示,这才发现到中都城的水脉早受污染。
若无胭凝的点醒,自己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自己因此对胭凝怀存感谢,认为她与自己并非敌人,但假如事实不是这样呢?自己过去几次短暂停留中都,曾饮过中都城的水,虽然觉得有异味,但并无疑心,胭凝又是怎么发现石崇的这个秘密?
(照理说,生长在人间界的人,没可能尝出土味下的那股异味,除非是有人事先点醒,否则……)
这个结论在脑中出现,公瑾马上联想到胭凝突飞猛进的武功,那种有别于天位力量的神奇异力,结合白鹿洞、魔族两界之长,鬼神莫测,那绝对不是匆匆到魔界走过一趟所能得到,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也与魔族有所联系,从中得到了什么。
公瑾脑中思索,胭凝出手却未有停留,一掌拍来,五岳神雷的刚猛掌劲中途变化,散发着漆黑如墨的浓烈魔气,一下子缠绕上公瑾的手腕。独特的吸蚀痛楚,竟是最正宗的天魔功。
“怎么了?又在自以为是了,要不要说说你的结论啊!”
“哼!天魔功在大特卖吗?”
对天魔功不敢有丝毫怠慢,公瑾凝神还招,但心情却笔直沉落下去,想到胭凝可能与魔族勾结,那个心情更是黯然。
但就在两人战斗僵持,气劲扫射,逐一摧毁附近建筑与地面时,一种莫名压力同时在胭凝与公瑾心头出现,仿佛有某种极具威胁性的东西,快速由远而近。
“什么东西?”
“嘿,终于来了吗?”
忧与喜,两种不同的表情,出现在公瑾与胭凝的表情上,不过在他们举目确认出现的东西时,两道炫目耀眼的白光,仿佛天边急电,刹那之间划破夜空,直击向金鳌岛来。
(好强的能量,这几乎能够与通天炮相媲美……)
过于强大的能量,撕裂大气袭来,猛烈的冲击波,让公瑾与胭凝险些站立不稳,必须全力稳住身形,在这同时,两道巨大的耀眼光柱已经命中金鳌岛底部,刹时间火光冲天,震耳的爆炸声狂袭着整个空间,巨大冲击,让金鳌岛一时间摇摇欲坠,整个底部笼罩在火焰与烟尘当中。
“报告!元始炮首发,完整命中目标!”
在剧烈的冲击中,距离金鳌岛所在三百里之外的天空,一艘通体黑色的飞空艇正无声漂浮,刚刚发射完强猛一击的两座主炮炮口,因为高温而发着烟尘。连串命令与指示,正在飞空艇内部飞快交流。
“填充能源,还有,立刻报告损伤状态。”
“三号引擎、五号引擎停止运转;右侧两座反应炉烧毁;还有……”
“等一下,我是要你们报告敌方的损伤状况预估,为什么会有引擎和反应炉的损伤?”
“因为那是我们的伤害状态,从目前的状况看起来,我们伤得还比敌人更重啊!”
“啊,所以我早就说不要偷袭嘛,偷袭的代价太大了。”
太研院院长座机──铁达尼一号,在这时候来到战场,更首次使用了仿制通天炮的强力武器──元始炮。但这武器在装配之初,就被考虑到可能会有个问题,无法像通天炮那样的使用。
通天炮装载于金鳌岛上,发射时候的强大能量与后座力,有金鳌岛的庞大体积来承受,超合金的特殊材质、庞大如岛屿的辽阔体积,这两者的结合,使得金鳌岛能够承受通天炮发射时的反作用力。
然而,承受元始炮发射时反作用力的,却是铁达尼一号。被当作太研院院长座机的飞空艇,是太研院颠峰技术的结晶,但无论装配了多少先进设备,铁达尼一号毕竟只是一条百尺长度的小飞船,当左右两门主炮同时射击,它根本没有足够力量去抗衡反作用力。
刚刚初次发射,远距离轰击金鳌岛,承受反作用力的铁达尼一号向后倒飞,短短时间内倒飞百余里,这才勉强停住,船舱内的人员被震得东倒西歪,好在每个船员都有不俗身手,事先又做了防震准备,这才没有人受伤,但是部分机件因此故障与损毁却是无可避免。
铁达尼一号之内的船员,都是太研院菁英,本身是专业人才,不过却没有人具军将之才,当铁达尼一号接近中都,却仍没发现空军一号的行踪时,众人共通的决定,就是趁着金鳌岛还没发现己方的到来,先试发一炮偷袭,如果成功,这一炮就能瘫痪掉通天炮,废去敌人的主要武装。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所有人一致同意发炮奇袭,而目前所见,金鳌岛底部被烟尘与火焰所包围,看不清楚;周围紊乱的电磁波,也让电子器材无法扫描,推测金鳌岛的损伤,却只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就是受到袭击的金鳌岛开始反击,从它还毫发无伤的部分,打开了数十道舱门,成群苍巾力士像是被扎了窝的蜜蜂,以惊人声势朝这边疾飞过来。
“预备还击,开始进行结合程式,全体船员各就各位!”
在爱菱的一声令下,铁达尼一号开始活动起来。为了承受元始炮发射时的副作用,爱菱早就设计出一套结合程式来消解,但进行结合程式时候发出的声响与震动,却百分百会被金鳌岛给察觉,为了奇袭,刚才只能硬射一击,现在既然金鳌岛已经察觉,铁达尼一号就立刻进行结合程式。
程式开启,铁达尼一号迅速往下降落,选在附近最高的一座岩石山顶上,甫一接触,船身就往下沉去,迅速吸纳附近的岩石砂土,一面下沉,一面进行结合,整个过程耗时极短,在短短时间之内,山腹部位就浮起一座岩石碉堡,整个结合程序已经完成,铁达尼一号以这样的碉堡型态应战。
“A、B、C、D、E、F,六方炮塔群组全开,三百六十度空间无差别射击!”
爱菱没有受过军事训练,本身也不是战场上的行家,但却再也没有什么人,比她更清楚“铁达尼要塞”的每一处性能、每一项武器的特性。经由她的指挥,整座要塞碉堡有如活物,先是朝四面八方喷射烟雾,跟着就是百多座炮塔推伸出来,强猛光束朝四面炮击,交织组成密集火网。
“碰!轰!轰!”
连串异响,震耳欲聋,伴随炫目光影火花,把漆黑夜空照耀放光,一具具苍巾力士被光束炮命中,瞬间暴炽盛放的雪亮光华,比天上繁星明月更为闪亮,蔚为奇观。
电子扫描、电子瞄准,第一轮炮击全数命中,不过也全无效果。那些能够令泉樱、源五郎先后吃亏的太古重机甲兵,本来就不是单纯光束炮能够破坏的东西,这点爱菱非常清楚,香格里拉会战时,她亲眼目睹了金鳌岛的各种超时代武器,并且作了详细的影片纪录,在之后的时间里一一设想针对措施,所以,无论是光束炮的火力网,或是那满天的白浊烟雾,都仅是单单扰敌手段,真正的攻击策略,是隐藏在烟雾中的东西。
之前在兰斯洛的指示下,太研院刻意发展微粒子,在奈米技术上获得高度突破,现在这些肉眼难见的东西,就夹杂在烟雾里,不着痕迹地缓慢坠落,黏附在苍巾力士的装甲上,甚至透过缝隙,进入苍巾力士的内部。
当这些细微粒子与苍巾力士内部线路接触,就开始放送一些病毒,去感染、干扰苍巾力士的运作程式。
“连天位武者都对苍巾力士感到棘手,要攻破他们,绝对不能从正面来。既然外部无懈可击,我们就从内部着手。”
爱菱在进行作战会议时,作了这样的策略指引。
“制作苍巾力士的超合金,技术超越我们目前的水平,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无法成功分析与破解,但是,只要那些重机甲兵不是有机体,不是活物,那我们就能处理。”
爱菱精心设计的病毒,在侵入苍巾力士系统后迅速发作,但这战术却进行得不太顺利,苍巾力士的活动系统极为优秀,就算遇到病毒感染,也有抵御能力,两种不同程式进行攻守。
因为这一段攻守时间的误算,铁达尼要塞受到苍巾力士的四面攻击,炮火与小型浑沌火弩密集射来,要塞内山摇地动,多处损伤。本来打开防护光罩可以让情形好转一点,但是爱菱却不能浪费能源,只能在最低限度内,尽量吸摄大量土石作为掩体,堆厚外部的防护,减低对于内部机体的伤害。
“运气不错喔,苍巾力士远攻的威力不如预期,假如换作是面对我师兄的轨道光炮,我们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猛烈的炮火攻击中,爱菱大声鼓励着周围的部属,再怎么说,她早已经见惯各种大场面,现在当然更不会被吓倒,一面鼓励着属下,一面做出种种指示,来因应苍巾力士兵团的围攻。
“看,院长,情形有变化了!”
旁边传来属下欣喜的呼叫,众人抬眼望去,萤幕上所出现的苍巾力士兵团中,突然开始出现流星。一台又一台的重机甲兵,像是失去了动力,笨重的身躯再无法飞行于空中,便开始如流星般由天上坠地。
“成功了!”
病毒之战终于占到上风,开始逐渐瓦解苍巾力士的威胁,铁达尼要塞中的众人都是喜形于色,欢呼之声大作,整个士气一下子扬振起来。而被号称为千年天才的爱菱,撰写的病毒更不是如此简单,瘫痪掉苍巾力士的攻击网,这只是第一步,紧跟着,第二步的效果开始发生。
苍巾力士的装甲何等坚固,从空中往下摔坠的力量虽大,但它们的装甲却连一丝细纹伤害都没有,在坠地片刻之后,有部分的苍巾力士便发出运转声响,重新启动,蹒跚地撑站起巨躯,再次升空。但这一次,却不是飞向铁达尼要塞,而是转飞向数百里外,漂浮于天空的金鳌岛。
“B战术成功,夺得部分苍巾力士控制权,反攻金鳌岛。”
“持续发放奈米烟雾与病毒,要尽快夺得更多的苍巾力士!”
战术成功,没等院长大人下令,要塞内各中阶领导就依照先前拟定的方略,进行下一步战术。然而,此时的中央指挥室却安静下来,所有人沉默无声地看着苍巾力士反攻金鳌岛,而远方的金鳌岛也再次释放苍巾力士,两边阵营开始攻防,大量的炮火与光束切割空间,交错闪过。
“终于进行到这一步了……”
这是爱菱所预期中的画面,但是在她预想的下一步计划中,倘若自己位于金鳌岛内,面对苍巾力士倒戈反攻,为了避免其他苍巾力士受到感染,那么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开动通天炮轰击,一炮把沿途所有苍巾力士摧毁,夹着这股声威,直轰向敌人。
目前金鳌岛的损伤状况不明,但如果通天炮还能发动,早晚就会有所回应。出动主炮级的战斗,会一下子分出生死真章,而己方唯一能够与之抗衡的战术就是……
“元始炮!能源填充,80%!”
爱菱没有催部属动作加快,因为这种事情心急无益,她只是接过旁边勤务兵送来的热咖啡,慢慢地喝了一口提神,很紧张、很紧张地注视着萤幕,祈祷金鳌岛不会太快有动作。
“谢谢,等一下请再送一杯过来。”
把杯子放回托盘,爱菱头也不回地对勤务兵说话。勤务兵应命而去,沿途许多工作人员一一把自己要的饮料或干粮写成纸条,放在他的托盘中,要他等一下从厨房送来。
“小子,拜托你了,就算要死,我们也要吃饱再死。”
中央指挥室的人员不多,不过要求却不少,当勤务兵跑到自动门门口时,托盘上已经放了厚厚一叠纸条。对整个战局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当那勤务兵在离开前,曾经短暂回头望向指挥室,环视一眼,如果有人与他目光相对,那么,或许就会发生很大的事。
“各位,请努力作战啊!如果这边战得不够激烈,另外那一边又要怎么开始呢?”
通过自动门,花天邪的微笑表情与身影,消失在门的另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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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只有你们?朱炎呢?”
在金鳌岛内,公瑾终于重回到主控室内。本来和胭凝缠斗在一起,难以脱身的他,因为刚才轰击的大爆炸,终于能够抽身出来,赶回中央主控室,但是一进入控制室内,他就对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愕然。
整个技师小组,全部在中央主控室内忙得不可开交,但忙碌的表情之下,却掩不住手边情形完全失控的事实。他们焦急地操作着各种仪器,下着各式各样的命令,但是仪器却完全不回应他们的操作,自行运作。
本来应该待在这里的朱炎,踪影全无,据说一刻钟前就已经消失,只剩下郝可莲一个人坐镇,但是不懂太古魔道的她,徒有高强武功,却是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公瑾大人,这边所有的仪器全部都乱了,不接受主控室的指令,自行开始动作。”
面对郝可莲的报告,公瑾的表情并不好看,尤其是当他看到萤幕上铁达尼要塞的存在,苍巾力士的首波攻击被敌人瓦解,还倒转过来攻击这边时,他就充分理解敌人的攻击并非儿戏。
“我们这边为何会释放出苍巾力士?不是已经完全不能下命令了吗?”
“只是不能从这里下令,整个指挥系统的主控权一定被移到金鳌岛中某个地方,改为从那边下令。”
所以,目前所有的应敌措施,都是从那边传达下来。可以反向追查出那个地方,但需要时间与装备,至于有可能做到这些的唯一人选,那就是朱炎了。
此刻,每个人都眼望着公瑾,因为当朱炎此举形同背叛的时候,所有人都想知道公瑾将会如何处断。
“公瑾大人,我觉得朱炎他……”
郝可莲往前跨上几步,来到主帅的身前,很婉转地为朱炎说情,表示这之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因为朱炎对主帅的忠心耿耿,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请公瑾大人不要做出错误决定。
“是吗?但如若他真是这样忠心,为何在敌人上门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你们,而我找他不到?”
公瑾的目光扫视过主控室内每一处,与他森寒视线交接的人们,全都低头避开,但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外头突然传来一记霹雳声响,两扇厚重铁门被掌劲轰得内凹裂开,缥缈若仙的白色倩影出现在门口。
“怎么了?公瑾,打着打着就跑了吗?我还没说你可以走啊!”笑声中出掌,胭凝一记五岳神雷直印过来,声势惊人。
“嘿,死缠烂打的家伙!”
掌劲的威势又再次提升,公瑾不敢怠慢,同样一掌推了出去,但就在他挥掌出击的那一刻,在他身后的郝可莲悍然出刀,一柄白亮亮的匕首,猛刺往公瑾的背心。
刀光闪烁,惊虹飞影,血光乍现!
《风姿物语》卷十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