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流民四窜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七月风之大陆东北外海孤岛酒吧
“坦白说,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透,那个老家伙怎么会对我这么优待,用封魔针这么高档次的东西来招呼我?”
回忆到初闻“封魔针”一词时候的呆滞表情,韩特也颇觉好笑。
在各种封锁力量的魔导器中,封魔针无疑是最令魔族高手闻之色变的一种。以奇雷斯之强,在连续被十多根封魔针刺入体内后,竟然功力狂泄,屈辱地被打落天位。
然而,这么恐怖的东西被刺入体内,对当时的韩特却几乎没有影响。
“听说,封魔针是专门对付顶级魔族高手,甚至用来封锁魔神的。不过,那时的我,只是地界中不入流的小角色,别说区区三根封魔针,就算插上三百根,也是不关痛痒啊,这种做法,根本就是拿太阳来烤鸡屁股嘛……哈哈哈!”
同样是中了封魔针,韩特的开朗程度是奇雷斯一万倍以上。自从知道手臂上金针的来历后,唯一困扰过他的事,就是有没有办法把封魔针起出,拿去卖钱?这么有名的顶级魔导器,应该价值不菲吧?
封魔针仍然是有着一定的效果,至少,由于它封锁魔气的强大作用,让韩特的变形得以稳定,这么多年来,除了生死关头外,从不曾暴露出魔族的真面目过。
但是,一些高等魔导器就做得到的事,有必要浪费三根封魔针来做吗?韩特到现在还是想不出所以然来,而那个老人之后也从未再出现过,只是徒然留下了无数的谜团。
“那个老太婆要我加入青楼,还向我展示组织的实力,但我始终觉得她们的风格不合我个性,所以从没答应过。老太婆说,既然我不是青楼中人,她就不能传授我武功,一切只能靠自己。”
也就是因为这样,青楼联盟引荐韩特前往恶魔岛。对于一个有着上乘武功基础,却缺乏实际死战经验的少年,恶魔岛确实是一个绝佳的修练所在。
明明自己就是魔族,但却要和人类连成一气,捕杀由境界隧道出来的不速之客,这点韩特觉得十分讽刺。不过,在广大深远的魔界,各种族类多如天上繁星,彼此间的关系差距十万八千里,韩特并没有什么残杀同胞的心理负担。
在恶魔岛上,结识了友人白飞,过了一段相当有意思的生活,武功方面,也为着日后的突飞猛进打下基础。
结束恶魔岛上的佣兵生涯后,跟着便是开始在大陆各地当奖金猎人,一面为自身武技找寻精进、突破之路,一面也寻找可能已经来到人间界的妹妹,这时,青楼联盟的使者,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茫茫人海,要找出一个人,那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困难。与我们合作吧,这才是对你真正有益的正道。”
在香格里拉的魔屋中,那位女士再次提出了招揽的要求,可是韩特也又一次地拒绝了。
点头答应是件很简单的事,不但可以让青楼联盟帮着自己找人,而且还可以修习她们所保存的千年绝学,甚至是异大陆的绝世神功,但韩特这次拒绝的理由,却与之前有所不同。
初到人间时,韩特对什么都抱持着戒心,不喜欢青楼的风格,更不信任这群诡秘莫测的女人,但经过时间的肯定,他开始分辨出什么人是真心地为己着想,提供着援助,所以心态不知不觉地转变成“如果答应了,这个恩情就是欠一辈子,永远不能还清了”。
已经习惯独来独往的生活,在“该做的事”做完之前,韩特拒绝身有所属,所以婉拒了那位女士的好意,转而委托她,用青楼的情报网协助找人。
对于不熟悉韩特的人,很难想像他有这样细腻的一面,但将他视之为子侄的那位女士,却是可以完全理解的。因此,她啼笑皆非地接受了这个年轻人的坚持。
非青楼成员,却要这样使用青楼的情报网,代价就是大笔金钱。而当搜索范围越来越大,天文数字般的帐单金额也就一再暴增,虽然那位女士总是优雅地说,只要加入青楼,所有债款一笔勾消,但固执的韩特就是死都不答应,开始奔走在风之大陆的各个角落,变成了一个卖命赚钱还债的吸金鬼猎人。
“……所以,你们就该知道,我最开始的时候,其实不是那么嗜钱如命的。”
韩特的这番剖白,却没有获得两名同伴的多少共鸣,李煜看看源五郎,问道:“这家伙说他以前不爱钱,你觉得呢?”
“这个嘛……就像东方玄龙老前辈说他三百年前其实不像今天那么好色,不偷窥不偷女人内衣;天草四郎说他当年是个认路专家……也许是事实,但听了就是很想笑啊!”
说完,这对义兄弟很有默契地大笑起来,前仰后翻,还相互倒酒,干了一杯,直到韩特脸色铁青地拔剑斩桌子,他们才讪讪地收敛下来。
其实,如果他们的反应不是这样,而是沉默地为友人流下眼泪,韩特自己反而会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吧?
朋友……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关系。
“你的事情我曾经听那位女士说过。青楼联盟成立以来,像你这样的案例真是不多。”源五郎道:“追查了那么久,却一直没有线索,这点确实是很怪。”
青楼联盟组织庞大,千百年来盘根错节,深入各个阶层角落,却终究不是全知全能,有时候也会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即使找不到人,多多少少也能够有点线索,判断出可能下落,或是存殁与否。
依照过去经验来判断,目标人物身殁的可能性很大,可是听韩特的描述,他妹妹并不像是那种会没没无闻死在路边的人,所以,那位女士研判出两种可能性。
第一,纯仍然在魔界,并未来到人间界,必须要在魔界展开调查。
第二,纯已经到了人间界,但是却像韩特一样,隐藏起本来相貌,用一个完全不同的新身分开始生活。
韩特认同这个判断,但是,在魔界调查的困难度,比搜查风之大陆更麻烦,委托金额也是再次激增,令得韩特必须舍弃猎人尊严,开始接快递业务的零工。
他期望那位女士的第一个判断没错,因为如果妹妹不在魔界,而是以人类的面孔生存在人间界,又掩饰一身力量,安于平凡,那么真是没有可能找到她了。
“还有一个线索被你漏掉了,就是给你封魔针的那个老人。”
“没漏,我一开始就想到他,但是想到又怎样呢?”
光是持有封魔针、会使用时空转移咒法,这本身就很可疑了,更别说那老者突如其来的出现,告知纯的下落,还把韩特送到人间界,怎么看都透着丝丝阴谋气息。
然而,要追查这位老者是什么人,就要回魔界作调查。即使回去了也没有用,因为根本不知道该追查些什么。以韩特今时今日的眼界回想,那名老人的外貌,根本就是以力量或是魔法刻意变形而成,无论身高、肤色、年纪、嗓音、形貌,全部都不可靠,青楼照自己描述的样子去找人,肯定没有下落。
如果再见那老者一次,以韩特如今的天位力量与眼力,定然可以看穿伪装下的一些东西,但当日的他无此能力,记忆也不能提供些什么,这条线索等若是断绝。
“封魔针是魔族的至宝,但是近两千年来,有办法做出封魔针的只有隆?贝多芬,有没有试着从那边去找线索?”
源五郎实在是问了一句废话。因为抵达人间界的韩特,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再回魔界去,自然也就无法去魔界找隆?贝多芬查探,而且,以隆?贝多芬的怪僻脾气,被一个三流小辈上门叨扰,肯定会立刻把他轰得尸骨无存。
“没有。当我得知隆老头住在另一处境界隧道的人魔边境,那是旁边这位李大兄给我介绍好买卖之后的事了……”
在黄金像事件中,韩特一直在留意着爱菱的言语动作,并且于阿朗巴特魔震后,开门见山地向这位大姊头询问其父亲所在,然而,知道了隆?贝多芬住处的韩特,并没有前去造访,因为爱菱口中的西玛大人,怎么听都不像当初引导自己到人间界的那名老者。
调查封魔针完成品的去向,是一个方法,但是爱菱说,封魔针铸造完成后,就交给了各个委托人,大多是交给了当时魔族的军部或是王室,经历两千多年的流传,早就不知道被散到哪里去了。
“确实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啊。”源五郎道:“不过说到封魔针,你有没有想过取出封魔针呢?以你现在的力量,即使拿出封魔针,也可以很妥当地用天位力量来控制外表变形吧?而且……”
不需要说出来的那句话是,即使露出了真面目,韩特的友人中,也没有人会因为他身为魔族,就改变这段友情的……
“不是没想过啊,整天在手里插着针,你以为不会麻的吗?”
韩特道:“要解开封魔针,就要找到当初施针时下的咒语,这点可是只有那个老头知道。”
“有法固有破,密码也不是牢不可破,我就知道有一个人……”本来要推荐可以请莉雅女王协助的源五郎,略一沉吟后,改口道:“就是你们那个黑巫女华大巫师啊。”
“你说鬼婆啊?有啊,我有去找过她,她倒是很爽快,一口答应帮我研究封魔针的解咒法,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拔出来之后,她要再把针插进去一次……”
上次施针,因为韩特仅有地界程度,并未触发封魔针的真正效果,因此后来就算他进入天位,也不受封魔针效应影响;但如果拔出封魔针,在他已经进入天位的此刻重插回去,封魔针的效果就会出现,那时候会产生什么后果,根本没人可以保证。
……但九成以上的可能,是力量立刻被打落天位,经脉萎缩,变得比常人还要不如。
“唔,我猜那个鬼婆就在期待这种画面,说不定还打算用这借口帮我解剖咧……”
或许有刻板印象是一件不好的事,但是,没有人想反驳韩特的这个未来假设。
而当天色将明,这一夜就要结束,三人之间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不好开口,但是如果要协助搜寻,不弄清楚这个答案是不行的。在源五郎的注视下,李煜问道:“如果找到了你妹妹,你打算怎么做?”
“……不清楚,反正不会是哭哭啼啼的热烈拥抱……”
那么,到底会是什么呢?韩特并没有说,三个饮酒的男人也因此陷入了一段漫长沉默。或许,他是不愿意将那残酷的答案说出口……又或许,连他自己也还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
隔天,非常让人讶异的是,所有人都非常晚起。
聊了一整个晚上通宵的三个男人,在日光出来之前回到了休憩处,开始呼呼大睡。
尽管可以用打坐调息的方式来驱除疲劳,但是睡眠的形式已经变成一种习惯,甚至是享受。在连场恶斗之后,他们很需要这样古老形式的休息方法,将身心所承受的疲劳一一洗涤。
不过,对于这样的做法,还是有人强烈批评。
“先是在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就睡成一头死猪,男人这种生物最差劲了。”
在吧台上趴着睡了半晚,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被遗弃在空荡荡的酒吧里,妮儿的怒气甚至找不到人爆发。因为顾虑到她醒来后可能立刻找自己算帐的源五郎,不想在睡梦中被人踢上天去,特别找了个隐密所在躲了起来,让妮儿找不到人。
在岛上到处奔走找人的妮儿,可能是这个海岛上最有活力的生物了,然而,喝醉大睡这种事实在是算不了什么,和这事相比,还有一件事更会让妮儿大呼过分,想要踢人泄愤。
在泉樱房里度过一夜的兰斯洛,也是几乎到天方明才入睡,疲惫程度似乎较诸苦战大蛇犹有过之。
“要命……好久都没有这么累了……”
回想起来,好像自从离开风之大陆,抵达日本后,就一直处于禁欲状态,虽然说这是很正常的事,不过想想还是有几分好笑。
以自己的胸膛为枕,泉樱正躺在自己胸前,甜甜地熟睡着。鬓发散乱,神情慵倦的娇艳容颜,在晨光柔和的拂照下,美得几乎让人屏息,而薄被下全裸的雪白身躯、两人肌肤相摩擦所传来的奇妙感受……兰斯洛反覆地深深吸气,不想因为发出声音,吵醒了妻子,因为只要张开口,他一定会大声地笑出来。
当人觉得很快乐,当那种幸福感受满溢着身心,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尽管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但是只要一张口,就是会莫名的微笑。
女性,确实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能够这么简单地就消去了自己心头的阴霾。和小草那种消去所有魔法的异能相比,兰斯洛觉得泉樱也会用魔法,不然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转变了自己的心情呢?
不再想那些不太开心的事情,兰斯洛以愉快的心情,开始策划着未来,首先是有关日本遗民的安置问题,接下来就是回到雷因斯之后的国政。
事情是那么多,未来的路也不一定好走,可是搂着怀中甜睡的美丽人儿,兰斯洛就觉得自己充满信心,能够无惧一切……
这一天,众人的休息直到傍晚时分,睡着的、沉思的、穴居的,才又重新出现。
枫儿的现身,给大家带来惊奇,因为不只是她,就连一身盛装和服打扮的织田香,也贴在她身边一起出现。
如果是正常情形,前一天还打得要死要活的敌人,不太可能立刻就握手言和,情感上的重大转折,任谁都会感到尴尬。但这问题在织田香身上并不存在,跟着枫儿的她,就像之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面无表情地向众人点头问好。
当已经决定了今后立场,织田香的表现就很明快,没有会困扰着一般人类的尴尬或苦恼。不管昨天怎么样,这些人现在是友方,就照着对待友方的态度去处理就好了,至于明天会怎么样,那是明天再看着办的事,完全照时势而行,不需要浪费精神。
会让她产生那种理智外的“怪怪”感觉,只有身旁的枫儿妈妈而已,前面的这些人,并不是能让自身理智失控的人选。
“大家好,我是织田香,往后请多多指教。”
颔首点头,众人对于这位美丽小公主的问好,以不同的方式回应。源五郎有礼的、韩特随意地微一欠身,算是还礼。
之前在昆仑山有过一面之缘,李煜却没有说些什么,甚至连回礼都没有,只是在那边大剌剌地喝着酒。不过,施礼之人和受礼之人都心中有数,这样子就够了。
相较之下,妮儿的态度就显得很暧mei。一方面,她很高兴能与小公主化敌为友,不用兵戎相见,但是另外一方面,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可爱的宗次郎,妮儿又觉得非常可惜。
不过,和另外一件事相比,这件事就显得微不足道。和泉樱一起出现的兰斯洛,两个人之间的态度亲匿,较诸前一天更进一大步的差别,任谁也是一眼就看出来。
枫儿有几分讶异,但表情上却看得出明显的喜悦;韩特与源五郎同样是面露讶色,而正在往自己杯中倒酒的李煜,则是老实不客气地一声口哨吹出来。
妮儿的反应最是尴尬,怒气勃发、想要发作的她,还没开口,旁边李煜就和韩特唱起双簧。
“吾友啊,你知道吗?这个世界真是太现实了。”
“世界本来就很现实,不过你是指哪一样啊?”
“有些人在危险的时候一起打生打死,救来救去的,多么亲热?可是战斗一结束就翻脸不认人,捅人家背后,真是势利眼啊。”
“哇~~哪个女人这么恶毒啊?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将来也不怕生个没屁眼的儿子吗?”
一面说话,手指还有意无意地朝着妮儿乱抖,明嘲暗讽齐施,让妮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偏生就是发作不得。而抬眼更看见泉樱几乎是哀求的温柔眼神,心肠本就很软的妮儿哪里还硬得下去,闷哼一声,两手托腮,就在吧台上坐了下来。
但是很快就有人为她报仇,先前指着她背后说话的韩特,话才一说完,就被源五郎掐住脖子。
“喂,你这是干什么?”
“你说什么都可以,拿人家儿子来诅咒就是不行。”
“奇怪了,她生儿子没屁眼关你屁事?没屁眼的儿子是跟你生的啊?呃!好痛……喘不过气了……”
这是一段足以媲美雪特人说话的污言秽语,不过却因为当事人被掐得脸色发青,失去了再继续下去的机会。
兰斯洛暗暗向李煜投过一个感激目光,后者摇了摇酒杯作为示意。如果不是用这方法巧妙化解了本来会出现的冲突,兰斯洛和泉樱一定会很尴尬。
之后众人谈起了日本遗民的安置问题,李煜和韩特对这话题漠不关心,但其余众人却必须认真处理。
有织田香出面,应该可以抚平难民们的情绪,之后就是送回大陆本土安顿的问题,但是顾虑到日本遗民的心情,很多地方都有着障碍,而为了让事情顺利进行,源五郎提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方案。
“以我们现在的角色,想要说服日本民众,大概很困难吧,最理想的方式,就是让他们觉得我们是自己人。”
“说得比唱的还简单,我们又不是日本人,怎么让他们觉得是自己人?和亲吗?”
“对,就是和亲。”源五郎笑道:“如果日本公主嫁入雷因斯王室,日本遗民对于老大和雷因斯都会觉得亲近一点吧?反过来当然也是这样,而你们原先不就有婚约吗?趁这机会,来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吧。”
源五郎玩笑似的提案,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强烈反弹,兰斯洛的表情,看来就像是吸入了过多的毒气;妮儿拍桌子大骂,问说怎么可以提出这么没有良心的计划;枫儿甚至是主动把女儿抱在身边,像是要保护一样地看着源五郎。然而,却有人出奇地表示赞成。
“我同意,这是一个很好的提案。和亲一向在各种民族融合的政策中,被当政者率先使用,从现实面考量,如果雷因斯与日本的政治层峰和亲,两边的人民会比较亲近,对于将要融合的两个民族,这样不会产生无谓的排斥与歧视,是相当有实效的做法。”
无视于众人的诧异眼神,织田香冷静地说道:“就尽速举行婚礼吧……不,其实婚礼并不重要,只要向两国人民宣布既成事实就够了,但是,如果是为了增强宣传效果,盛大的婚礼仍然是有举行的需要。”
和众人的惊愣、不知所措相比,织田香的态度平淡到几乎让人错以为要结婚的是别人。
可是,就织田香来说,这些人类的反应才是奇怪。她可以看出这些人的吃惊,但却不能理解他们吃惊的理由,以政治理论上来说,和亲是宣告民族融合的良策,过去历史上藉由两个王族的通婚,将彼此帝国合并的例子不在少数,源五郎是聪明人,所以才提出这个方略,但为何此刻连他看来都有几分尴尬呢?
当人们感觉到尴尬、惊愕时,自己需要做的反应又该是什么呢?
“哈哈哈哈~~~”
织田香的话说到一个段落,没等兰斯洛开口,旁边已经响起了大笑声,李煜放下酒杯,走了过来,将一样东西扔到兰斯洛面前。
“小公主的提案很有意思啊,就照着她的话去做吧,如果你和她成亲,这东西就送给你当结婚礼物……嘿,雷因斯国王和日本公主的和亲,有意思,哈哈哈哈~~”
这人摆明是以看热闹的心态在促成,但是他所扔出来的东西,却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那是一张巴掌大的金色小卡片,由黄金打造,上头以白金丝串铸成奇异的线条,似乎是某种符文,但却连知识渊博的源五郎都看不懂,兰斯洛也仅能从白起记忆库里的讯息,判断出这不是风之大陆上的文字。
“当初我和我的便宜师父分开前,他送给我三样东西:明肌雪木剑、七情龙丹,还有这个东西。”
没有特别指明,但每个人都知道李煜口中的便宜师父,绝对不可能是陆游。
“他当时说,拿这张卡去找青楼联盟,往后就衣食无缺,我还以为这是什么青楼宾客的身分证件,谁知道那老太婆看了这张卡,就给我大笔金银,我说没地方放,她就用我的名字,在香格里拉盖一个招贤馆,名义上是款待四方豪杰,但其实就是高级旅店,每次去住那边都有豪华享受,我还以为青楼的钱多到可以随便乱花……”
一句话解了众人心头疑惑。当年李煜以“唐殇君”之名,位列四大公子之首,并且在香格里拉盖了招贤馆,源五郎和妮儿旅居香格里拉时,甚至还去看过那栋已经成为观光景点的华丽宅院,但却都想不透,以这人的孤僻个性,会没事去盖什么招贤馆?又从哪里来的资金?原来一切理由就是为此。
“一直到我去了海外,我才弄清楚这张卡片的来历。我那便宜师父开创的自在门,与炎之大陆、冰之大陆的王室有很深渊源,所以才有了这张东西。听说,只要拿这张东西到青楼去,不管是要多少钱,青楼都会满足持卡人的要求。”
早就听师兄王五说过,青楼联盟的背后,是一个横跨鲲仑世界四块大陆的巨大组织,但兰斯洛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会吧?青楼会比我二舅子更有钱吗?”
“那就很难说了,因为又不是青楼联盟自己花钱,一切的金钱都会从另外两个大陆跨海运来。有另外两块大陆的独裁者做金源,付钱的青楼那边不痛不痒咧。”
“那……这张卡片的额度上限是多少?”
“不清楚,我没怎么用过,但是听老太婆说,没有上限,要多少就给多少,反正有另外两块大陆的国库撑着。”
李煜道:“当初我在炎之大陆上,听到你和老四干的那件好事,就知道事情难以善了,炎之大陆的几个激进派,还打算放下目前的战争,先挥军过来讨回公道,而能够阻止他们的方法,我怎么想也只有一个。”
“什么方法?”
“一个很没良心、很笨,但是应该很有效的方法。”李煜低声道:“你就把这张卡拿去,拼命的刷,拼命的花,尽量消耗那边的军费,当那边要为了财政恶化而焦头烂额,就没有时间过来打无聊仗了。”
太过明显的教唆,众人眼前仿佛出现一座高高的金山,由金银珠宝堆积而成,闪闪发光。
“喂,你太过分了吧,我们两个好歹也是挚友啊,这么好的东西,你给那头臭猴子不给我,你难道瞎了眼睛,看不出谁是真正需要钱的人吗?”
“哈哈,本来是打算给你的,可是听完你昨晚说的话就改变主意了,你的债款根本就是自找的,老老实实加入青楼不就没事了?那个老太婆也是我的朋友,我可不能出卖朋友啊,哈哈哈……”
不知道是不是说得太过亢奋,韩特拔出鸣雷剑斩人,李煜则是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着,还继续说着拿友人开心的讽刺话语。
“我有一个疑问。”源五郎道:“二哥这样做,算不算是出卖异国的朋友呢?”
“哼……刚去的时候每天互打,弄得满身是伤,多多少少有点怨恨,趁机报复一下也好,反正我回去就说弄丢了,死无对证。而且……帮助荷包太重的人减轻负担,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李煜笑道:“反正也不可能一直任由你们乱刷下去,当那边察觉数字太过份了,发现金卡落在你们手里,应该会声明从此中止支付,不过在那之前,嘿嘿……”
有一件事情是李煜所没有说出口的。那是在回到风之大陆的旅途中,小舟之上,他与自在门掌门师兄的对话。
※※※
“这样做真的好吗?虽然是停战时期,但蛇王军随时可能毁约,在这种时候用这种计策,最坏的情形,可能导致我方战线全面崩溃啊!”
对于这个问题,一身蓝衣的他,就连回答的声音都优雅如昔。
“不,如果把损失控制在金钱,那么就不至于出现我们收拾不了的局面……穷兵黩武未必是一件坏事,可是过分迷信武力能解决一切,这就是毁灭的开端。当事情不能再用言语去控制,那么就用事实去让那几个孩子察觉到,世事总有变局,人不可能操控一切……”
※※※
因为这个理由,所以李煜很豪迈地扔出这张关系重大的金卡。而单单想到这张小卡片代表的意义,还有其所暗示的钜量金钱,那甚至是远远凌驾于白字世家的财富,只要是正常人,任谁都是掌心冒汗、呼吸粗重。
而从反应来看,兰斯洛无疑是一个再正常也不过的男人,在他把金卡快速收入怀中的同时,甚至是眼发异光,整个表情都不对了。
跟着,他出手如风,一下子就抓住了织田香的小手,以一个完美的绅士礼仪,轻轻地吻了一下。
“小女妖……哦,不,美丽的小公主,虽然我们昨天曾经是敌人,不过看在两国人民和金山的份上,我们立刻结婚吧。”
尽管早就料到他会有这决定,但是兰斯洛的决断这般迅速,还是让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而他惊世骇俗的举动还没完,立刻又抢握住枫儿的手,另一手指着旁边的源五郎。
“不过婚礼这种事情实在太麻烦了,我委任老三当我的替身,完成整个婚礼,至于典礼后头的洞房部分,就由身为新娘母亲的你来代替她,我们实际操练吧。”
把所有好事一股脑占尽,似乎是一件天理不容的行为,所以兰斯洛一说完,满面通红的枫儿还没回答,两把椅子就以重手法轰砸在雷因斯陛下的后脑上,轰炸碎裂,绝顶天心意识配合力量,登时把人打得晕过去。
“天诛!”
“以下犯上的时候来了!”
偷袭成功,一举把人打昏的的妮儿、源五郎,正要表示默契地击掌,却看见泉樱正慌忙地阻止着已经挥着鸣雷剑,要趁着强敌昏迷之际谋财害命,夺取金卡的韩特。
※※※
海外荒岛上的雷因斯领导阶层,正处于轻松的休息阶段,而雷因斯国内也因为国王的伟大政绩,处于庆典气氛中,但雷因斯境内还是有某个地方,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戒,那就是位于两国边境的北门天关。
自从上次的一场大战,把关卡整个夷为平地后,靠着远远超越现今风之大陆建筑水平的技术,五色旗已经把北门天关重建。
重建的部分还没有全部完成,但是城壁部分却是已经修筑完毕,只是在修筑同时,很多人的心里都有疑问。
“修这些东西有意义吗?如果再有天位高手对战,那不是又被毁得一塌糊涂?”
但话虽然是这么说,总不能就搁着不管了,所以还是要完成起码的关防,另外,如果能把预定中的第三期、第四期工程完成,配合龙腾山脉的特殊地气结构,把北门天关变成一个像是稷下那样的法阵型要塞,那么即使是有天位高手在此决战,也不至于那么不堪一击了吧?
位于边境地带,对于两国势力变化的感觉特别明显。自从北门天关一战至今,不过短短数月,曾经在艾尔铁诺北部叱吒风云,历经大石王朝、艾尔铁诺两国而屹立无损,累积下无数荣光风采的花字世家,就此土崩瓦解。
艾尔铁诺的势力中衰,国内的几个豪门世族都受到影响,可是在石家、麦第奇家努力找寻出路,积蓄实力的同时,花家并没有能够掌握时代的脉动,做出适当的改变。
阿朗巴特魔震后,天位高手并未出现在花家,随着天位战的时代来临,纵然是财雄势大的花家,面对这千年未有的变局,应付上显得相当困难,整体声势如江河日下,而家主花天邪的决策,更将花家所要面临的破败局面提早呈现。
将花家唯一的天位战力拒诸门外,花天邪将“巩固权力”的迫切性放在“延续世家”之上,把扭转局势的大门给关上,之后又毅然决定,用整个世家的存亡,来换取自身的发展,在北门天关一战,牺牲二十多万花家子弟兵,突破地界,进入天位。
首领失踪,主要战力全部崩毁,花家就成了“树倒猢狲散”这话的具体呈现。几个月之内,花家分崩离析,数个长老与新秀在领地内各据一方,相互展开权力斗争,但其中脑筋动得快的几个人,抢先捧着自己的领地与人民,投靠石崇,与石字世家结合。
接着,石字世家的高手与大军,堂堂进入花家领地,以压倒性的优势扫平一切反抗势力,正式并吞了花家的领地。
事情结束得出乎预期的快,但让人讶异的是,石字世家的死敌,麦第奇世家在整个过程中保持沉默,任由石家扩大势力,却不做出任何阻止的行动,甚至当石崇向皇帝上奏,认为花家领地混乱不堪,亟需整顿,自请暂将花家领地并入管辖时,麦第奇家都没有任何表示。
当然,麦第奇家本身也处于一个很尴尬的状态。在这么紧要的当口,家主旭烈兀居然外出旅游,行踪不明,整个联络不上,就连他好不容易传来的一、两封书信,也是指示世家按兵不动,不要有任何应对。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石家完全吞并了花家势力,声势如日方中。但是,民心的流向并非石家能够掌握,特别是过去石家领地内百姓悲惨的传闻,早就吓坏了花家领地内的人民,所以从石家大军进驻开始,大批难民朝雷因斯、自由都市流动。
首当其冲的北门天关,不可免地收容了许多难民。他们虽然希望立刻穿越北门天关,进入雷因斯,可是这些从饥荒状态中逃出的人民,大多数身体状况极差,必须要立即进行调养、医疗,不少人身上还有患病,如果贸然让他们进入雷因斯,就会把疫情带入国内,所以要成立检测中心。而雷因斯的边境显然没有这种能力,所以北门天关就成了最大的收容中心。
能够得到大量的免费民工帮着建筑,这点当然是很好,可是为了要养活这些人,巨额暴增的种种支出,那可就很糟糕了,特别是这些人都是扶老携幼而来,一个生产人口,往往还带着三个以上的非生产人口,消耗物资的速度实在很可观。
对于本来就省吃俭用的五色旗,预算暴增的严重赤字,令他们为之脸色苍白。这群面对魔物、强敌,仍不知道什么是退缩的强悍军人,这次却主动兴起了不战而逃的念头。
“蝗虫真的是太可怕了……”
干部们的哀嚎声,以这样的形式送到白无忌手中。尽管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白无忌的脸色仍然很不好看。
“拼命贩毒得来的钱,最后是要拿去养这些东西……死了以后下地狱,这笔帐一定很难算。”
依照行政体制,有关这些难民的处理,白无忌曾经把讯息传给当时仍在日本的兰斯洛,请一国之君裁示,兰斯洛愤怒地对邻国国君发表了这样的感想。
“混帐!让自己人民挨饿的国王,没有为王的资格。”
听见他这么说的白无忌,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把政事丢下不管,跑到海外逍遥的浑蛋,一样是没有为王的资格。”
从事实来看,因为让日本陆沉,为自己国内制造出大批难民的兰斯洛,确实也是颇失为王的风采。特别是在西北已经难民为灾的情形下,他又把日本的难民领回国内,雷因斯等若是同时从东西两边被难民蝗灾夹击,也就难怪白无忌气得脸色发青。
“没有办法,不管以后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白无忌这样感叹着。裁决一切国策大方向的兰斯洛,确实是很有王者威严与仪态,但为他守住这份威仪,妥善执行他每个政策,不至于让美意变成灾害的舵手,却是白无忌。能够在苍月王朝的建立阶段得到这位宰相,确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在白无忌的指示下,雷因斯把大量的物资、人力,源源不停地送往西北边境,从长远来看,西北一带素来欠缺开发,如果多了这批人力,世代安顿于斯,开荒垦地,那也不失为一条良策吧。
收容了大批难民,北门天关这时最担心的,就是爆发战事。照理说,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花家本身的武力已经全部崩溃,而花家领地内目前混乱不堪,石家光是要稳定局势就忙不过来,哪有办法再发动战争呢?
另外一方面,把守北门天关的是五色旗,号称是整个大陆上最强的兵种,即使石家大军攻来,也有支撑之力,倘使数目不多,甚至不用请求援军就可以灭尽敌人。
这些都是常理的推论,但众人之所以无法释怀的理由,就是石家并不是一个会照常理来做事的世家,石家领地内的混乱,较诸目前的花家,也只不过是稍稍稳定一点而已,早已经习惯剥削人民来当战争资源的石家,根本不会在意领地内的混乱,只要强行镇压就可以了。
再者,北门天关的最高统帅此刻并不在,源五郎也远在日本,两名天位战力全都不在岗位上,而收容大批难民后,北门天关的警戒机能,多多少少有些下降,正是处于实力最弱的时候。
如果石家是刻意放任难民移动,造成北门天关防卫变弱,而趁机攻击,那么现在就很危险了。五色旗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但是北门天关的战局不同于恶魔岛,在必须考虑人道的情形下,他们不能够以屠杀来解决难民问题,事实上,光是要警戒难民中是否混有奸细,就够让他们伤透脑筋了。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在不久之后爆发。在日本陆沉的四天后,北门天关守兵感应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大量军队正往山道,缓缓推进过来。
“石家大军进攻了!”
这声警告撼动了整个北门天关,五色旗进入备战状态,在关卡重点处据险而守。
根据观察,进攻数目约莫在五、六万人左右,和目前北门天关的兵力相比,是十比一的情势。如果把难民人数也加上去,数字上反倒是北门天关这边有利,但实际开战起来,这些从未受过军事训练的平民不碍手碍脚,就已经要感谢老天了。
凭着关卡地利、太古魔道兵器,这个数字差距并不至于无法弥补,但为了慎重起见,五色旗在发出敌人进攻的消息同时,也递出了增援的请求。
刚愎自用、自以为是,这是五色旗最大的忌讳,特别是假若敌人有天位高手随行,那么北门天关这边也就需要能够与之对抗的高手。
“敌军停下来了!”
出奇地,这五万多的石家大军,并没有一鼓作气地进攻,反而是行进到山口通道时,就整个停下,没有任何动静。
“不进攻也不扎营,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整整数个时辰,敌军没有任何动作,看上去,好像只是站在那边而已。
“该不会全部都是僵尸兵吧?”
有人提出了这个疑问,但没有人能够回答。敌军的位置太远,太古魔道的枪弹武器无法攻击,必须要使用远距离的浑沌火弩,但那却不是可以轻易动用的武器。
经过慎重考虑,暂代北门天关军务司令的白千浪,向稷下发出了紧急军情。
“北门天关遭受袭击,敌方动向诡异,请求天位战力、太古魔道技术支援。”
※※※
在海外孤岛上,兰斯洛的生活并不轻松,虽然看起来像是在休假,但却是必须立即调度物资,供给难民使用,再准备船只,把难民分批送回风之大陆。
为了表示诚意,他这个雷因斯之主亲自打理各个事项。对于日本百姓来说,世代居住的土地忽然沉到海底,惊愕地与亲友们生离死别,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异国国王,说要把他们全部迁移到风之大陆去,连串惊变所造成的惶恐,可想而知,如果雷因斯随便派个官员来处理,一定会酿成暴动,所以兰斯洛的存在,很大的一个层面上,起了稳定人心的效果。
这时,一件让悲伤气氛稍稍纾解的喜事,传遍了海外群岛,也在雷因斯掀起了不小的震惊声浪。
自从莉雅女王亡故后,便一直处于单身状态的兰斯洛国王陛下,为了两国人民的友好与永续,决意迎娶日本的织田香公主。
在之前日本遣使联姻时,雷因斯的媒体曾就这可能做过讨论,却没想到此事竟有成真的一日。本来有可能造成的反对声浪,在白无忌抢先一步发表贺词,认为这是能够稳定雷因斯发展的美事后,也就被压了下来。
无论是身分地位、与前任女王的关系,白无忌都是雷因斯政权中,几乎可以说是比国王本身更不容挑战的存在。身为前任女王兄长的他,主动表示乐见其成,其他人根本就没法再反对什么了。
对兰斯洛来说,他是有点遗憾的,因为尽管这场婚姻只是稳定人心的形式,他还是希望能取得小草的同意,但一直到现在,所得到的答案仍是一样:苍月草请假外出,迄今未归。
以小草的聪慧识大体,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与自己闹小性子,那么,到现在仍避不见面,或许真的是无法露面,或者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了……
对此,兰斯洛有几分忧心,但白无忌却只是要他尽快把海外的事情了结,尽速回来,这么看来,小草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而她也是赞成和亲这个做法的……
“反正你快回来就对了,就算你不回来,也要放几个天位战力回来,现在西北军情紧急,我们需要天位战力啊!”
“知道了,还要一点时间,李老二这两天正在秘密传授他们一点东西,这种机会不是常有的。我和源五郎没份,可是也得把婚礼办完,才能赶过去啊,再给我一天半时间吧。”
一切时间是如此紧迫,本来应该是盛大豪华的婚礼,只得草草进行。
帝国历史的记载,就在这一年的八月三号,我意王陛下在雷因斯东海的鹰魔岛上,迎娶日本的织田香公主。
基于历史文献的慎重性,里面并没有提到典礼的过程,也没有提到我意王陛下是签着什么人的手,笑着步入新房,但却对当时鹰魔岛上的烟火,还有雷因斯本土的盛大庆祝活动详加记叙。
自从内战结束,积极想提升国力的雷因斯,一直在期待王室能有一些好消息。这次的婚礼虽然仓促了些,但仍是一件称得上是喜事的好消息,无分朝野,在盛大典礼庆祝之后,都认为只怕几年之内都不会受到这等规模的震撼了……遗憾的是,仅仅是隔日,他们就懊悔自己当时的天真。
在婚礼当天的那个晚上,众人已经倦极就寝后,兰斯洛却尚未入眠。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两张同样娇艳的海棠睡容,尽管容貌有高下之分,但心爱的程度却是一样,而他所不敢说出口的,就是他忽然强烈地想念一个女人。
一个本来应该在此……但现在却不知下落何方的温柔女子……
兰斯洛所不知道的是,经过多日的长途跋涉,风华此刻已经抵达香格里拉,正在接受款待。
※※※
不会武功,也不会使用飞行、瞬间移动术法,要前往香格里拉着实费了不少力气,但是在青楼联盟一路特级贵宾式的护送、接待下,风华终于被送到香格里拉,进入了这所她从小时候便曾多次听闻的魔屋。
虽然是第一次实际见面,但因为风华的目不视物,魔屋主人难得地撤去了分隔主客之间的珠帘。
彼此在之前都不曾见过面,但是她们之间却有着很深厚的关系。远从两千年前,藏在青楼背后的那股势力就已经渗透龙族、西王母族,进行操控。九州大战后,虽然龙族已经脱离掌握,但西王母族却是仍受到青楼影响,直到这一代,西王母族的长老会与青楼主事者反目,才渐行渐远。
但那也不代表青楼与西王母族撇清关系,因为八名昆仑长老一直有夺取青楼大权的企图,只是这次被抢先反将一军,大败亏输而已。
然而,在西王母族一败涂地的时候,青楼主事者确实没有想到,那名印象中不太起眼,只是徒具美貌的温驯女子,会以已经数十年不曾开启的水镜热线联系青楼,寻求协助。
“日本就快要沉了,请宗家伸予援手,协助我的族人撤退,还有派出船队,救出日本百姓。”
听到这样的话,她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这位小小的西王母,赫然有着不俗的智慧,在短短一句话里头,表达了应该要表达的东西,还完全掌握了听者的心理。
不用“青楼”、不用“千叶家”,风华是请求“宗家”伸出援手。因为如果要求援,青楼必然会提出要西王母族臣服的要求,绝不可能退让,而处于劣势的西王母族根本不能拒绝,所以风华一开口就自承是“分家”,请总部救助。
一眼就看清整个时势,不愚昧地自抬身分、不卖弄无谓的外交辞令,在最短的时间内,做该做的事,这令青楼主事者对风华彻底改观,并且起了高度兴趣。
尽管看清了这女子的觉悟,但她仍是想要试试看,所以开口问道:“答应你的要求不是问题,但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援助分家,这不是宗家的义务吗?还是说我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呢?”
淡淡地说了一句,风华并没有忘记自己此刻的身分,道:“请立刻行动吧,只要是我能够答应的,我一定会答应,玉签风华知道信义是什么……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最后那一句话的语气里,有着不容怀疑的意志,亦是因为如此,短短的数句交谈,青楼方面就做出了千余年来未曾有过的大动作,发动所有潜伏在日本的门人协助撤退,还派出大船队。
当一切都成功进行,西王母族幸存的族人获得安顿,风华也被接到香格里拉,预备支付她应付的代价。
“已经准备好了吗?丫头?”
“是的。我曾经答应过您,只要是我能够答应的,我不会违反约定。”
过去曾经见过织田香几面,风华一直有个感觉,自己与那位孤绝的冰公主好像,都是一种无根的生命型态,在不断的漂泊中存活。
如果说织田香的生命是反覆寄生、飘离,自己的生命就是不停的买卖,从出生起就卖给西王母族,在西王母族溃灭后,换一个新的买主……像这种待价而沽的感觉,自己已经非常熟悉了。
“不用这么紧张,这里是香格里拉,不是昆仑山。”看出了对面那女子的紧张,她微笑地说话了。
“我觉得……适度的紧张,有助情绪稳定。”
因为长老们的刻意封锁消息,所以风华并不清楚千叶家的实际作为,但是,见过一定世面,她不至于不清楚什么东西叫做“黑暗”,因此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但是之后的一番交谈,却让风华不禁疑惑起来。看来,每件事情都有例外,就像西王母族出了自己这样一个异类,这一代的青楼主事者,似乎也有着不同于过往的作风,而她对于自己的处置,更是之前所料想不到的。
“我过去总是把美女栽培成大明星,她们也都很高兴,不过显然不是每个小美女都适合演艺生涯,票房毒药会砸掉天香苑招牌的。你不是喜欢行医吗?刚好有个医疗团要去北门天关,你就和她们一起去吧。”
与风华一握手,她笑道:“你之前没有猜错,千叶家万千年来都是收买人命、控制人生的组织,不过,只有一点与之前不同……我只控制十年、几年,你的生命还是得由你做主……要背负着那么多人的一生,太累了。”
随着两名聪慧女性的握手,一件令人忧心的事件,以喜事的型态落幕了,但这时却没有什么人发现到,在连串的喜事中,有一桩小小的流血事件,为最近的欢喜气氛添上悲伤色彩。
事情的开端,是在稷下的巷道里,一群刚刚参与庆祝典礼的民众,意外在街角发现了一个人影。像是刚刚遭到暴徒洗劫,满身血污的他,因为伤势实在太重,在夜色中已经看不太清楚本来的样子,惊惶失措的民众,立刻狂奔而散,去找寻医疗人员。
“……开、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以……倒在这里……我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呢……我还没有……再见到你呢……静……”
没有人听见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呓语,只是在半个时辰后,两个最紧急的军情传递,送到了海外的鹰魔岛上。
八月三日北门天关遭受奇袭,失守。
八月三日,雷因斯右大丞相白无忌遭遇刺客袭击,不幸身亡。
第四章 龙族骑兵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七月风之大陆东北外海孤岛酒吧
连接而来的两个噩耗,冲击著尚未做好心理准备的兰斯洛一行人。当本来还一面摇晃著酒杯,一面笑著与枫儿说话的兰斯洛,听见这个突来的噩耗,在些许的惊愣之后,妮儿甚至不敢正视兄长的表情。
自从枯耳山之后,她从未想过会再看到兰斯洛有这样的表情。
事实上,不要说是她,就连兰斯洛自己也想像不到,会再度承受如此重大的冲击。
虽然不是没有想过会遇到暗杀这种事,但身边那么多人里面,自己从未把二舅子白无忌列入可能的牺牲名单中。不会武功、没有天位力量,对目前的各个高手来说,他都是一个不值得出手的小人物。
可是,只有包括兰斯洛在内的数人知道,在那性好渔色、终日花天酒地的糜烂生活之下,白无忌也有著惊人的实力。尽管他从来不参与天位战,单纯的武功也确实不高,但想要谋刺于他,即使是用突袭的暗杀手段,也要有天位力量才有成功可能……
而且,还得要是天位中的好手才行。
就因为这样,兰斯洛相信二舅子有著一定程度的自保能力,却不料在这诸事顺利进行的当口,会承受这么重的一个坏消息。在听到这件事的瞬间,他甚至以为这只是白无忌的一个恶意玩笑,马上就会有人用笑脸对自己说“这是开玩笑的”。
但是,并没有人这么说……
在一阵令人胆颤心惊的沉默中站起来,兰斯洛要求立刻与稷下取得联系,同时众人准备启程,返回风之大陆。
与稷下联络的结果,让兰斯洛再一次在萤幕前爆发了狂怒。
白无忌猝然倒下,雷因斯宫廷整个乱成了一团,既无法与幕僚长苍月草取得联系,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咨询,正需要国王陛下回来做主。结果当这通来自海外的紧急通讯传到稷下,宫廷那边甚至不知道该由谁来向陛下作紧急报告。
结果,在历经了一刻钟的等待后,本来还预期会看到白德昭的兰斯洛,却看见一个怯生生的娇小身影,很害怕地在萤幕前摇两下手,还没说话,早已通红的眼睛又流下泪水,痛哭起来。
“……师、师兄,你快点回来好不好……我们这边……”
兰斯洛真的是被气炸了。就算再怎么没人,从体制上来说,也轮不到担任太研院长的小师妹爱菱来向自己报告,而她哭哭啼啼,说不出半个完整句子的可怜模样,更使兰斯洛手足无措,但偏生又不能向她发怒。
这边也就暴露出雷因斯的一个缺陷,就是太多秘密主义的包袱。白无忌纵然倒下,但是能够代替他暂掌大局的,仍有小草与梅琳,但偏生底下的人对她们两个一无所知,更无从联络起,结果推派到最后,只好让爱菱出马。
太研院院长虽不是政务官,却素来由白家的重量人物出任,有相当的份量,更何况爱菱院长是陛下的小师妹,由她承受陛下的怒气,事情比较好控制吧?
想到推派爱菱出来的人可能有这样打算,兰斯洛就怒不可抑,偏偏爱菱又没法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说清楚,当下心里真是气得想要砸了萤幕。
幸好,让爱菱担任发言人的另一个好处,在这时显现出来,主动把话题接过。
“问她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的,还是由我来作个简单报告吧。”
轻轻推开爱菱,出现在萤幕前头的是华扁鹊。即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冷漠的表情也没有一点改变,就像是在作播报天气一样,拿过爱菱手中的文件,平静地宣读著。
兰斯洛一向讨厌这女人的死板面孔,但至少在这一刻,她的冷静对这场面很有帮助,如果每个人都像爱菱那样哭哭啼啼,本已心乱如麻的自己,更是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了。
“魔导公会的主席陛下和长老都不在,所以我来代表报告。”华扁鹊道:“已经发出消息,找寻梅琳长老,主席那边从日前就闭关,进行魔导修行,基于黑魔法修行的高度危险性,这边一时间联络不上她,我个人也建议不要联络她。”
简短两句,华扁鹊交代了目前众人最需要知道的事。以主席之身统驭魔导公会的小草,从兰斯洛离开风之大陆后,就开始闭关修行,提升实力,能与她取得联系的只有白无忌,但现在白无忌倒下,如果贸然把这消息传给她,可能反而容易出大乱子。
“魔导修行,不适合被外人打扰,如果突然中断,会发生咒术反噬的危险,从各方面来说,最好让女王陛下保持不受干扰的环境。”
华扁鹊所用的称呼,兰斯洛并不意外。虽然目前的身分只是雷因斯客卿,但听说白无忌之前为了筹组天位骑士团,曾经与她做过一些条件交换,将这女人纳入己方,所以她知道小草身分并不奇怪。
“右大丞相为人小心,平常就算外出鬼混,身边也会有护卫陪同,当然包括潜伏在四周的暗桩,这次也不例外,所以报告中有一大部分的证言,是这些护卫们所留下的。”
“这些人呢?是不是被先解决掉了?”要无声无息地刺杀白无忌,那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先把周围潜伏的护卫铲除,这才下手,如果对方是大雪山、青楼那边的高手,就有办法作到。
“不,奇怪的事情就在这里,所有随行的暗桩毫发无伤,一直到现在也摸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这边正在用催眠、洗脑程序,直接调阅记忆来作确认。”
华扁鹊说出了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
昨晚,八名变装过,跟随在白无忌周围随护的护卫,从八个不同的方位,小心翼翼地盯著目标,由于当晚稷下举行了热闹庆典,人群很多,所以当白无忌如往常那样,在酒店街上信步闲逛,护卫们也特别谨慎,紧紧盯著每一堆与他擦身而过的人群。
一直都没有发生什么事,但却在一群人与白无忌面对面走过后,事情就发生了,护卫们甚至呆了一下,才冲出来救护。
“这是很老套的刺杀手法,藉著擦身而过的机会刺杀,连枫儿也会作,有什么好吃惊的?”
“我说会让人吃惊,就是有值得讶异的地方,不要问白痴问题,也不要污辱彼此的智慧,猪头国王。”
华扁鹊解释著,像是利用错身的短暂时间,进行刺杀的手法,因为时间因素,都是一击就攻向致命处,伤口或大或小,但一定是只有一个。大雪山的教程中也提到,这种形式的刺杀,即使有能力瞬间刺出四、五刀,也要把刀数集中在两刀之内,深度破坏,提高目标致死率。
但白无忌的伤势却不同。整体上所受到的伤势,只能用千疮百孔来形容,全身骨骼没有一块完整的。即使是老于刺杀的华扁鹊,也想不出为何仅仅在一错身之后,就会造成这种看起来像是打了几个时辰的天位战惨败后,留下的伤痕。
“以仵作的角度来看,我个人的结论是,与其说这是下手快,倒不如说凶手有切割时间的能力。”华扁鹊道:“从人群擦身到整个离开,护卫们所看到的这些东西,有一个部分被切割掉了,护卫们只是直接看到开头和结尾,漏了中间的过程。”
“所以,你的意思是,中间少了一场决斗过程,我二舅子是先和人打了一场,然后才落败遇害的?”
“很荒唐,但却是目前从各种迹象归纳出,最合乎理论的说法。”
身为目前数一数二的天位强者,兰斯洛想著天心意识、天位力量的种种运用法门,却都想不到要怎样才能作到这样的效果。
而在他与华扁鹊交谈时,旁边众人一面聆听,一面也作著种种准备。
最感慨的就是李煜和源五郎。当听到白无忌的不幸,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的李煜,默默地举起酒杯,为故人祈求冥福。
“这种时代就是这样,谁都一样,也都不知道这次分别后,下次见面是人还是尸体,一切……如梦似幻啊。”
“说得好,不过,至少我希望下次碰到二哥时,你还是这么生龙活虎的,那时候,我们再来喝酒吧。”
两人敲了敲杯子,李煜瞥向妮儿,觉得有一点可惜,这个少女的天份极佳,然而时间不够,自己并没有能好好地训练她。
另一边,枫儿则是还没从这消息中镇定下来,特别是想到小草与无忌公子的感情那么好,一旦知道兄长遇害,不知道她会多么地悲痛欲绝。
枫儿本身也遇到了一点问题,织田香刚刚已经表示,为了处理日本遗民的事务,她要多留在海外几天,等到事情到一段落,再去雷因斯找妈妈。考虑到女儿的心情,枫儿实在没有办法勉强她。
一切看似安排已定,兰斯洛请华扁鹊安排飞行器,立刻载运自己一行人回雷因斯,但萤幕那边却传来这样的回答。
“话还没有说完呢,除了宰相大人的遇害,还有一件事情,是你必须知道的……”
戍守著北门天关,五色旗面临了一个让人困惑的局面。
艾尔铁诺的第一名将,就是把守在西方国境的第二军团长,周公瑾元帅,但他的第二集团军,却未必是艾尔铁诺最强的武力。上次北门天关之战,五色旗亲身体验了石字世家的战力。
融合了魔道改造技术所创出的强化战士,杀伤力非常地强,不但力大无穷,速度敏捷,而且刀枪难伤,除了具有与魔族对抗经验的五色旗,风之大陆上只怕没有哪支部队能对抗这批强化战士。
“妈的,居然作出这么卑劣的事!”
上次战争,在乍见石家派出的强化战士时,五色旗将兵们曾有这样的反应。对于苦练武功,增进实力的他们而言,这样的改造手法无疑是一种邪道,然而,他们的同僚却不作如是想,因为当那一战的画面传回西西科嘉岛上太研院本部,一众研究员捶胸顿足,破口大骂。
“妈的,居然被他们抢先一步,本来我们这个月就……”
姑且不论这两大恶德集团的竞争心态,仔细想想,实在是很奇怪,风之大陆的太古魔道技术,几乎完全掌握在白家手中,远藏于海外群岛;一般的魔法师又聚集于雷因斯,受魔导公会的统驭,在这种人才、知识极度匮乏的状态,石家是从哪里得到这么漂亮的生体改造技术?难道是有东方仙术的背后支援?白鹿洞与石家有某些台面下的合作吗?
资讯不足,很难在这些方面作出判断,但是石家金刚堂改造出来的强化战士,确实令五色旗不敢轻忽。
也就是因为这样,敌人现在的情形才让五色旗费解,如果对方的实力足以与己方互争胜负,为什么一直诡异地按兵不动呢?到底有什么图谋呢?
这个问题,在对峙的当天下午,由白无忌传来了指示:敌人应该很明白五色旗的实力和武装,所以才会特别挑在太古魔道兵器的射程外攻击,既然如此,这样按兵不动的理由,就是等待时机,为了发出雷霆一击做的掩饰。
如果攻击的主力,是从中都、玄京这些地方出发,即使是飞行,也要一段时间才能抵达北门天关,雷因斯一方可以有应变的机会。但如果是隐藏军中,近距离骤然发难,以压倒性的实力短时间内攻破北门天关,雷因斯就来不及派出高手应变。
“要正面攻破五色旗,那非得是天位高手不可,但如果是天位高手,不必这样遮遮掩掩,所以最有可能的推论,就是他们拥有了等同天位者的新战力。”
白无忌作了这样的判断,把指示交给五色旗,但是最终的命令虽然没说明白,意义却很清楚。
雷因斯的天位高手群就算立刻启程,一时间也难以从海外及时抵达北门天关,所以若是敌人猝发突袭,五色旗便得独力应战,届时必然面临的后果是……
因此,白无忌最后所暗示的意思,就是敌人的秘密战力,具有高度的战略价值,即使全军覆没,也要把完整情报保存下来,回传本部,作为下一战的情报参考。
“请家主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的。”
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之间的修罗战,五色旗对于这种场面并不陌生,一面整顿实力,一面却悄悄地把兵力分撤到附近隐蔽区域。
等待中的攻击,在隔天发生。当太阳露出了第一道曙光,黄金色的光芒,逐步照亮了大地,北门天关的守军忽然发现一丝怪异之处,今早的太阳,似乎太过亮眼了些,那缕缕金光为何看来这般地贴近呢?
当距离再近一些,整个看得清楚了,惊叫声便哄然响起,城关上的守军,骇然发现那一排耀眼的金光,赫然是某些以高速移动贴近的物体。
“敌人来了!准备迎击!”
紧张却不见混乱的呼喝,经过传声设备,让每个火速就定位的士兵拿好武器,预备攻击。
敌人的攻击会由天上而来,这是之前虽有料到,却最不愿意成真的事。对于北门天关这一类的要塞关卡来说,最不利的防御型态,就是以地对空,尽失居高临下的关防优势。
而这时他们也看清楚了敌人的样子。清一色金盔金甲的战士,手执金枪,在阳光下显得威风凛凛,气势惊人,但最让五色旗震惊的,是他们胯下所骑乘的飞龙。
从远古时代开始,龙的强悍战力就令所有生物惊惧不已,升龙山上的龙骑兵,万千年来始终守住风之大陆最强兵种的名誉,现在却以这样的形式,与五色旗正面遭遇了。
白字世家并不是没有作准备。由于一直有著统治风之大陆的野心,要将各个对手实力列入计算,远在白金星掌权之前,就千方百计调查龙骑兵的战力,龙的平均力量值,而这些探查在枯耳山一战,得到了弥足珍贵的丰富资料,当日前推测敌人可能由空中进击时,龙骑兵就是可能的选项之一。
但是针对龙族所作的准备资料中,只提及飞龙有青、红、黑、白,却从没有提到里头有这样的黄金龙。
每一头都有十数尺的巨硕身躯,鼓动著庞大的龙翼,尖锐指爪在阳光下闪闪生光,黄金色的龙瞳中,渐渐映出了敌人的身影。
单只是远远看去,就能够感受到这些黄金龙的不凡威仪,如同王者一般地睥睨下方的生物,宣告它们即将主宰一切,而在阳光下,化成一道黄金之线的龙骑兵,杀意与气势更是如海潮般怒涌起来,使下方敌人充分体认到神龙之威。
“攻击!开火!”
戍守在城头的五色旗发动反攻,尽管惊惧,但他们并没有被敌人的气势给压住,悍然反击。
对付体积这么硕大的生物,等闲的刀枪剑棒全派不上用场,必须是以投石机那一类的巨大机弩,投射标枪,才有可能造成伤害,但是看黄金龙飞行时候的迅捷回翔,想也知道,那么笨拙的投掷武器不可能伤到它们。因此,五色旗立刻以太古魔道兵器攻击。
不敢使用浑沌火弩,五色旗使用重型机枪,地对空追击横扫,密集的弹雨一阵又一阵地扫向空中。
乍见连天弹雨,初逢这等兵器的黄金龙骑兵翔身闪避,但是在挨著几下,发现完全没有损伤后,信心增强,为首的骑将振臂高呼。
“今日重耀我龙族荣光!赤龙神之名,威凌大地!”
这句呼喊,把整队龙骑兵的士气都拔扬起来,跟随著骑将,把手中的金枪一摆,驾驭著飞龙,就朝下方俯冲而去。
“敌人高速接近中,做好准备。”
下令的人,并没有说明白该做好怎样的准备,而或许,这些话并不是说给正在城头激烈苦战的士兵,而是说给那些正藏匿在附近山区,用仪器监测这场战争所有资料的同袍听的。
夹带著强猛劲风,黄金龙由高空冲杀而至,当进入射程范围后,骑士拉扯缰绳,黄金龙张开口,吐出高温火焰,巨大火柱犹如陨石从天而降,轰在城头上,立刻就把接触点的方圆百尺化成一片滔滔火海。
龙骑士团以三头为一组的形式俯冲,每一组喷发完火焰之后,立刻高度拔升,让出位置,由跟著杀到的那一组进行攻击,丝毫不留下半点间隔。
并不是每一头黄金龙也吐著同样的火焰,有些吐出强风,以猛烈的冲击波轰向城关;有些则是吐出具有腐蚀性的酸雾。交错不同的元素攻击,虽然和八歧大蛇比起来,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但是近百头加在一起投入实战,所带来的冲击力确实是无与伦比。
只是粗略完成了建筑,还没有能够进行法阵防护的工程,北门天关在这样的攻击下,没有多久就摇摇欲坠,处处都是碎石残瓦,烈火焚烧。威力强大的太古魔道兵器,和这些黄金龙相比,似乎也派不上用场,被留下来作牺牲打的五色旗士兵,没有多久就伤亡殆尽。
“撑不下去了,不过……任务完成,进行最后战术。”
所谓的最后战术,就是引爆埋藏在北门天关下头的大量火yao,以自灭的方式,作最后一击。如果使用具有核能的浑沌火弩,效果应该更好,但因为某个理由,白无忌曾经下令过,这场战争里头不得使用浑沌火弩,只是使用最原始的火yao引爆。
轰然巨爆,二度重建的北门天关,在烈焰与猛烈冲击波中,连同上头的守军,整个烟消云散。
炽热的气流往上冲击,黄金龙骑队挪移闪避,俯视著下方的辉煌战绩,跟随著领队之人,发出胜利者的欢呼。
似乎有些人在巨爆之前逃了出来,正蹒跚地朝后方撤去,从动作来看,不像是职业军人,不过察觉这一点的黄金龙骑队,并没有在意而留手,呼哨一声,进行了扫荡战的工作。
“你是说,他们看到了非战斗人员,也一样下手?是这个意思吗?”
听华扁鹊的简报,兰斯洛眉头皱了起来,如果龙族会对非战斗人员下手,这件事颇为匪夷所思,因为自命为匡扶世间正义、侠道的龙族,就不该有著这样的作为。
枯耳山一役,自己可没看见什么黄金龙,这是龙族的隐藏兵力?还是新开发出来的东西?
而且,兰斯洛很担忧地察觉到,当华扁鹊说出攻击北门天关的是龙族部队后,这边的气氛就很怪,特别是妮儿,被这件事把新仇旧恨又翻上心头,毫不掩饰地对泉樱露出明显的敌意。
“居然对非战斗人员下手?这些黄金蜥蜴真没人性!”瞪著泉樱的背影,妮儿冷哼一声道:“我早就知道了,那些蜥蜴东西里头没有一个好人,和龙字有关的女人特别不是好人。”
以泉樱的修为,就算不转头也感觉得到这阵视线,而不管她是否听得懂这段话,这都是非常危险,所以够义气的弟兄立刻挺身相助。
“啊,如果照这么说,妮儿小姐就不是好人了。”
“为什么?”
“枯耳山之后,敌方我方,哪一边不是把你当成恐龙在看?如果和龙字有关的女人都不是好人,那你……唉唷!”
够义气的源五郎,以本身的牺牲,阻止了危机的发生,而旁边的枫儿为了让事情好转一点,出声问道:“可是,有没有可能说,龙族认不出那些人是非战斗人员,下了错手呢?”
“大雪山出身的你,问出这种问题,真是让我遗憾。从五色旗提供的画面,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你们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从这画面判断,会看不出这些逃亡者并非第一线的战斗人员吗?”
华扁鹊道:“既然被卷入战争,就要有必死的觉悟,我并不觉得非战斗人员就有应该不死的理由,龙族也是完成了该做的事,不用大惊小怪。不过,当时他们确实是一路追著扫荡,一直到了北门天关五十里外的难民收容营,才被召返回去。”
所谓“才被召返回去”的意思,就是如果不是及时收到召回的命令,这群杀性极重的黄金龙骑队就要直冲进去,血洗难民营了。这个隐藏意义谁都听得懂,但妮儿却注意到另一件事。
“等等,为什么会有这个画面?五色旗藏了多少人起来当侦查部队?”
“这应该是军事机密,不过横竖现在是我在简报,就照著数字念了。开战前,北门天关有五千名职业军人驻守,在接获此战战略方针后,约莫四千五百人撤离到附近山区的掩体法阵中藏匿,另外从难民营聘请四千五百名壮丁进入要塞,发给军服,充当临时搬运工,高薪。”
话说得很客气,但谁都听得懂那是什么意思。为了减少实力损伤,五色旗选择撤出北门天关,又为了欺敌,另外找替死鬼进入北门天关作掩饰,从最后结果来看,五色旗保留了元气,可以说是赢了漂亮的里子。然而……
“哪有这样做事的?是什么人下了这种命令?军队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守护人民吗?哪有反而骗人去送死的?这么做……和当初花家的那些杂碎有什么不一样?”
妮儿拍碎了桌子,爆发著狂怒,但萤幕里的华扁鹊,却是一派事不关己的冷淡。
“显然五色旗并没有这样的职业认知,另外,如果要找下命令的人负责,他已经躺下了,你如果回来的动作快一点,还来得及在下葬之前鞭尸,清算责任。”
五色旗的成立,就是为了专门对付魔族,虽然说也是为了守护民众,但长久处于恶魔岛上与世隔绝的他们,却没有这样的认知,而当组织大换血,变成白家争霸天下的私人武力后,要他们为了守护民众而战,就更加不可能了。
而且,怎么去战呢?从结果来看,即使五千人全部守在北门天关内,也只不过支撑得久一点,最后仍是不免关毁人亡,明明知道这一点,难道要强行下令死守关内,随关殉职吗?
这些道理,妮儿慢慢地想通了,但情感上就是无法接受。
“还有,如果要追究责任,那么丢下军务不管,全部跑到海外的军方高层,应该也有责任吧?”
华扁鹊冷冷的话语,让妮儿听得非常难受,自己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才到日本来的。攻下日本,会有很高的战略意义,虽然后来发展出乎意料──日本陆沉,但是雷因斯一方仍是得了不少好处。
为了拿下日本,军部投下实力,而因为战情紧张,不得不把所有高手都派到日本去。事实上,只要北门天关之战再晚数天,众人回归各自岗位,来得及戍守住边防,事情就会以一个完美形式收场,不至于出现这个窘态。
但妮儿无法否认,误判这个形势的自己,确实背负著责任,而兄长与小五也就是因为察觉到这个责任,所以才一声责难都说不出口的吧?
“不用再说了,让太研院准备飞行器中途接驳,我们现在就启程,用天位力量飞行过海,中途转搭,这样最快可以在明天傍晚抵达。”
用天位力量一路破空直飞回去,很耗体力,抵达之后还要休息几天,才能回复十足战力,得不偿失,所以兰斯洛要求飞行物的载送。
主意一定,兰斯洛就要率领众人启程,泉樱却像是有话要说般,欲言又止,刚刚要开口,却被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煜抢了先。
“你们先走吧,这位泉樱姑娘留下。”
李煜道:“其他人都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这位泉樱姑娘的武功,还有一点可以弥补的地方,我想她再留下两天,教她一点东西。”
如果泉樱也随行回到风之大陆,立刻就要碰到与龙族的对战,众人的立场会很尴尬,而且妮儿那边也是个问题,所以李煜的要求,真是帮了兰斯洛一个大忙,在泉樱点头答应后,事情就此定案,心乱如麻的他,并没有察觉到泉樱眉宇间的一抹异色。
在兰斯洛等人急忙赶回风之大陆的同时,也有人正在庆祝凯旋。
玄京,昔日的花家总堡所在,因为上趟白起的大破坏,几乎给闹成了废墟,但是石家大军进驻后,大兴土木,很快就重建了一座具有起码威仪的城堡。
虽然说是“起码的威仪”,但那只是和中都石家堡豪奢阔绰的场面相比,主人的自我评价而已。短短一月之间,动员数万民夫,日夜不停赶工,倒毙的直接埋在建筑之下,这才完成这座富丽堂皇,耗资无数的雄伟城堡。
之所以建立这么豪阔排场的东西,主要还是因为石字世家的主人已经亲临此地,坐镇监看最前线的战局,而这天晚上,他在堡内摆下筵席,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多尔衮大人凯旋而归,大大挫了雷因斯的锐气,又为我方取得了巨大利益,石某衷心敬佩,来来来,今晚好好喝一杯,不醉不归。”
一身华服锦袍的石崇,笑容可掬,一揖到地,极是热切地招待著宾客,口中说著贺词,很识趣地对多尔衮在日本受到的挫折只字不提。
多尔衮仍是一身红袍,大袖飘飘,脸色虽然略显苍白,但每一步跨出,仍是具有渊停岳峙的气派,令人看不出他在激战八歧大蛇时受到的伤势,究竟痊愈了几分。
花天邪仍旧跟在他身后,一语不发,虽然感受得到这年轻人的傲气,但沉默的感觉却与从前有著天壤之别。望著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多出了一座不再属于自己的豪华府第,花天邪的眼中,映出了正承受著皮鞭、刀剑威胁,蹒跚干活的民夫,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跟著多尔衮入席。
“盖这么大个劳什子作什么?被人随便闹闹场就毁光了,徒增累赘而已。”
身为当代霸者,多尔衮却不失草莽气息,对石崇花偌大功夫起这所城堡,有著他自己的意见。
“哈哈,毁光了就毁光了,那有什么打紧,重新再盖就成了,这些贱民就像蚂蚁一样,死不完的,杀光又是一批,随时都有重建人手,至于见钱眼开、趋炎附势、为虎作伥的败类,难道还怕找不到吗?”
石崇大笑道:“像多尔衮大人这样的强人,自然不屑这些鄙俗阿堵之物,不过人生于世,既然有权有势,生杀在我,又何必虐待自己?有得享受,就尽量享受,这是我辈俗人的生存之道啊!”
由于三人谈话的高度机密性,石家平日筵席所少不了的美姬俏婢、奢华排场,都没有摆出来,单单只是满席珍馐的豪宴,似乎配不太上三人的身分,不过,对他们来说,自然有更好的调剂品,那就是牵动整个风之大陆局势发展的权力阴谋。
“我再敬两位一杯,如果没有两位的一场辛苦,要让那些龙蛋提早孵化,可真是不易。”
石崇笑道:“引动元气地窟的爆发,令得天地元气能量改变,受到影响的不只是高手群,就连我们麾下的雄兵也是大受助益,如果往后数月都能持续这种状态,我们将拥有一支无敌的雄兵了。”
元气地窟的爆发,以日本为中心,先冲击雷因斯,继而把影响效果遍及整个风之大陆,若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变化发生,抢先做好准备,确实是可以捞到不少好处。
在多尔衮远赴日本的那段时间,已经知道元气地窟将要爆发的石崇,命令金刚堂把改造的兽化战士做出调整,当天地元气骤变,这些能够从中吸收到能量的兽化战士,力量就会大幅度提升。
此外,如果抢先一步,俘虏领地内具有优秀资质的习武者,强迫洗脑改造,在他们受到天地元气变化,功力骤增时,石家等若多了一群可靠的战士,只是,这些战士冲锋陷阵则可,如若是正面与天位高手中的绝强者对战,那便远远不足。
“所以才特别预备了第二著,这些黄金龙将是我们称霸天下的最大资本,雷因斯那边定然料想不到,元气地窟的爆炸,会有这等后果。”
口口声声说著“我们”,双方到底有多少诚信,只有彼此才知道。除了自身武力外,绝不把任何身外物当成强横资本的多尔衮,对于石崇这般看重黄金龙,有些许不屑,但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石崇委实下了一记妙著。
一直以来,石崇就想把龙族势力收为己用,倍增实力,目前虽然是以结盟的形式,维持双边关系,但最终目标却是让龙族臣服于己,变成石家麾下的一支强大武力。
只要是人……或者说只要是有智能的生物,就有弱点可趁。正是因为会思考,所以会有思虑上的漏洞,再加上贪欲,要找出可利用的诱惑点,对石崇来说不是难事。
龙族数千年来隐居的孤寂与不耐,以及对自我使命的存疑、期待恢复应有荣光的渴望,都成了可供石崇挑拨的破绽,龙族本身也希望与真正有实力的人界当权者合作,双方就此一拍即合。
为了让合作计划顺利进行,必须排除阻碍人物。具有白鹿洞背景的紫钰,对石家不抱好感,是合作的重大阻碍,加上族长的存在,正是长老们掌握龙族大权的绊脚石,因此就要设计将她解决。
石崇看出紫钰的价值所在,这个小女人与她的族人不同,能够从失败中得到教训,至少……如果她一直存在,龙族就会走向与西王母族不同的道路,对于自己来说,这自然是不利的,所以从上次北门天关之役开始,就设计将她抹杀,甚至还委托多尔衮到日本去持续追杀。
北门天关一战,紫钰失踪后,龙族和石字世家开始紧密合作,几次磋商后,石崇知道龙族还有一样强力兵器,黄金龙的存在。
与普通的赤龙、青龙……等龙兽不同,得到龙神之血的黄金龙,战力是寻常龙兽的百倍以上,从远古时代以来,就是伴随历代龙骑士挑战邪恶的最佳伙伴。
然而,在九州大战前,黄金龙就在频繁战斗中消失绝迹,剩下的,只是百多颗数千年未曾孵化,已经呈现化石状态的龙蛋。对于如何才能把这些化石龙蛋孵化,龙族已经完全没有主意。
如果求助于升龙山顶的的龙神,应该能够得到指引,但是除了一族之长,任何人侵入山顶禁地,都是灰飞湮灭的下场。所以当石崇提出要带走这些化石龙蛋,试图孵化,再归还龙族时,龙族没有拒绝,反而慷慨地将之当作结盟礼物。
经过研究,石崇得到的解答是,如果有足够的庞大能量,是可以让化石龙蛋活性化,进而孵化。但是,这样的能量却不易取得,若是由天位高手不断输功,不但见效甚微,而且费时旷日,在这种节骨眼上,很是不利,所以石崇把计划对准了即将爆发的元气地窟。
计划无疑是进行得很完美,龙族对石崇极为感激,因为他将黄金龙孵化之后,并未私藏,而是一如承诺地将黄金龙归还龙族。这证明了石崇的合作诚意,也令龙族更进一步承诺了双边的合作。
“就让龙族庆喜于短暂的利益,而我们掌握永恒吧。”
石崇道:“北门天关的演出,只是序曲而已,白鹿洞应该会很在意这次演出的效果,但这也正符合我们的打算,杀神计划的一切准备已经完成,就静待戏曲上演吧。”
多尔衮道:“如果让那些蜥蜴当了主要演员,这场戏就没有观看的价值了。”
“何必在意?一场经典大戏,除了有主要演员,陪衬的配角也是越多越好。”石崇道:“就像我们之前曾经说过的,如果要放一场烟花,烟火的量也是越多越好。”
聆听著两人的对话,花天邪为之沉默,这并不是他应该说话的时候,而且,对于石崇所交付给他的新任务,邀请这场大戏的另一个重要演员到场,这也是煞费心思的问题。
以最快的速度,兰斯洛一行人回奔雷因斯,赶到稷下。
“我二舅子的灵柩放在哪里?他生前一天到晚都说自己死了会下地狱,你们该不会这么早就把他火化,让他提前被火烤吧?”
回到稷下的兰斯洛,与华扁鹊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么说,不过,对应起他的急切,华扁鹊的回答冷漠得多。
“想上坟还嫌早呢!跟著我来吧。”
把其他人屏除在外,兰斯洛一个人跟著华扁鹊,穿越层层的结界封锁,来到一间深埋地下的密室。
“停灵停在这么深的地方,这和下葬有什么不同?”
“这条隧道是太研院挖凿出来的,地点是以前巫宫的地下,整个稷下阴气最重的穴位。”
“什么意思?你拿我二舅子的尸体来炼僵尸?鬼婆,做事要有点分寸,如果你真的这么干了,我一定拿你去给他陪葬。”
无视于兰斯洛的恐吓,华扁鹊将他带到一张床前面,周围有许多太古魔道仪器,正自运作。
“这是……”
“要说死倒也还没死,但要说活也说不上,反正就这么半死不活的先吊著,现在的魔法与医学技术是无法让他醒来了,就祈祷技术突破,或者奇迹发生吧。”
兰斯洛万分惊讶地看著平躺在病床上的人,而华扁鹊则平淡地交代。白无忌被发现的时候,伤势之重已是无可挽救,对方下手之重,断去了一切可挽救的生机,她忙了一整夜,从返魂术到肉体重塑,这才把已经破碎不堪的生命稍作挽救。
“患者强烈的求生意志,是存活下来的主因,但是这仍然不够让他苏醒过来。”
华扁鹊道:“敌人有很强的决杀意志,如果得知目标不死,再来下手的可能很高,反正这样子也和死了没差别,直接对外宣告死亡,可以减少对方再次刺杀的可能,也可以减少安全护卫的人力,还有……我很忙。”
不能再对这个女人指望些什么了,事实上,光是得知白无忌未死,这就已经是远远超出预期的喜事,尽管这状态与死没有多大分别,但兰斯洛仍是觉得很安慰。
“就算是等待奇迹也好,只要还活著,就有希望。”
看著全身包裹在魔力咒带中,伤痕累累的白无忌,兰斯洛有著很强烈的感慨。
虽然平常相处的机会不多,但这名二舅子确实帮了自己很多忙,亦是因为有他的存在,自己才能如此没有后顾之忧。
说话毒辣,做事也放荡不羁,这个终日干著人神共愤的罪行,总是自嘲死后一定下地狱的白家公子,在兰斯洛而言,却是一名相当珍贵的亲人。这段时间自己与小草的感情颇有波折,他也在当中帮了不少忙,没有让事情恶化下去,本来希望此次回来再找他饮酒道谢,怎知道会忽然发生这样的事?
“人生就是这样变化无定,昨天还是活著的,今天可能就死了,我们就是处于这样的一个时代,所以说……人生如梦似幻啊。”
彷彿听见白无忌以他一派潇洒的声音这么说著,兰斯洛隐隐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潮湿。
正当他想要转头,伸手抹抹眼睛,旁边的大气忽然有了波动,一道苗条身影在蓝光中缓缓出现,渐渐清晰。
“小草……”
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见到面的爱妻,在身边出现,她站在床边,凝视著床上的伤者。
“哥,我回来了……”
小小声的哭音,小草流下眼泪,迎接著这件自母亲逝世后就未曾有过的重大打击,就连她都想不到,只是短暂的分别,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发生。
不需要多说什么,兰斯洛站在妻子身后,搂住她纤弱的肩头,感受著手中传来的颤抖,为她提供一个结实的胸膛。
这时候的妻子,是最需要人的安慰与亲情吧?这也是自己唯一所能做的事情了。
凝望天上明月,皎洁如同白玉,已经身在稷下的夫君,是不是也看到了同样的月亮呢?
现在的他,大概没有赏月的心情吧?亲人亡故了,仓促间赶回去处理的他,此刻心中一定很难过,看到象徵团圆的明月,也只是徒添伤感而已。
最是需要亲情安慰的时候,自己本应该与他一起赶回去的,然而,身为他妻子的自己,这时却不能做到,必须待在这孤岛上,思索一下往后的人生走向。
其实,在自己犹豫著不与他同回风之大陆时,就已经有了模糊的决定,而经过今天几个时辰的思考,决定也约略出来了。
不能说是个清楚的决定,但是,在正式做出决定前,一定程度的确认手续是有必要的,因此,得要把事情弄个清楚。
有了决断之后,泉樱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发带,把已经长长的头发绑束起来,放入后领,稍稍整理本来就很整齐的衣衫后,踱步出门,朝海边走去。
从这边起飞,是这个岛上最好的位置,不过似乎也正是因为这样,已经有人等在这里了。
“今晚夜色不错,好像很多人都睡不著啊,不过,如果让你就这么不声不响的飞了,我不就一点立场都没有了吗?”
岸边的岩石上,一个拎著酒壶的醉客,迎著海风独自盘坐,银白色的长发,在皎洁月色下,分外显出潇洒不群的气质。
“原来是李家二伯,深夜打扰,真是抱歉了。”
以他与丈夫的结义关系,跟著称呼他是二哥就可以了,但是选用这么一个特别老气的称呼,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反击。
果然,只是短短一句话,银发剑仙的高傲气势就有了缺口,本来在饮酒的他,动作一顿,有些尴尬地挥挥手,道:“聪明的女人真是麻烦……你应该要赶著上路吧?
不要把你的聪明误用了,节省你我的时间,换个顺耳一点的叫法吧。”
对方已经这么开门见山地表明了,自己也无须多做掩饰,浪费时间,泉樱很果断地欠身一礼,道:“那么……五师兄,这段时间以来,承蒙你的照顾了。”
以白鹿洞陆游门徒的排行,李煜排名第五,泉樱则是排名第七,既然使用这样的称呼,也就表示了当事人充分忆起自己过去身份的事实。然而,这个称呼虽然点出了事实,但却似乎是最刺激对方反感的一个称呼。
“不要随便攀亲带故!”
一道发剑从颈畔擦过,细柔的银色发丝,灌注了真气,在擦过时候,颈部有些微的痛楚,但从身体的颤栗感,泉樱知道这一剑如果瞄准了,自己便会身首异处。
“这是我所不明白的事,以五师兄的武功要吓唬我,一道指风就够了,何必还动用发剑?不……光只是剑仙的一句话,我这小女子就会吓得全身发抖了吧?然而,以目前我们的关系,五师兄不可能伤害于我,那么,这样的威吓有何意义呢?”
言词虽然谦卑,但泉樱却再次把局面扳回优势,对著这名太过强大的对手,维持著不卑不亢的态度。
“本来我是很好奇,想问问你怎么会变成日本女人的,不过,现在我倒是很庆幸,以前和你没什么接触……”
陆游所收的七名弟子,彼此间没有多少亲密往来,李煜过去并没有见过泉樱,而隐居在杭州养病的泉樱,对于这位名动江湖的五师兄,也只是仅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而已。
当众人与八歧大蛇激战时,一直在旁观看的李煜,从武学路术中认出了这位小师妹,当时觉得非常讶异,因为龙族的一族之长,为何会像完全记不起前事那样,自称为“泉樱”?
之后,从她的言语神态,李煜判断出小师妹可能忆起了什么,这个推测从她在众人准备返回雷因斯时的反常态度得到肯定,所以出言帮她掩饰。
“嗯,并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之前因为一些理由,我把过去的一些事情忘记,不过,在进入八歧大蛇的意识之战后,我把事情记起来了,如此而已。”
整体的问题很复杂,但简单说起来就是这样。在八歧大蛇的意识之战中,自己体内的龙之血,与龙神起了强烈共鸣,特别是在龙神的意识世界里,以思想念波作战,共鸣的效果更是惊人。
龙神的众多记忆,以念波洪流的方式,笔直轰入自己脑中,加上龙之血的共鸣,合起来的强大能量,终于把之前脑部所受到的诸多封印毁坏,回复了旧有记忆。
“为什么不和我那傻兄弟一起回去?”
“因为有著不能回去的理由。”
“什么话,你留在这里,他的负担很重的。”
“现在不是时候,如果我和他一起回去了,他的立场会更难做,我不想给他增添负担。”
本来还对此有些犹豫的,因为记起前事后,对丈夫和妮儿更加愧疚。装做什么事情都记不起来地面对他们,越来越是困难,而龙族与雷因斯的开战,则是让她做出此一决定的关键。
龙族会背离族规,投入人间界的战争,族中想必发生了非同小可的大变化。为了不让龙族与雷因斯的关系再恶化,为了不让龙族越来越步入险境,自己有必要回去与族人沟通,了解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约略理解泉樱为何这般坚持,李煜有些感叹。当自己已经放弃了某些东西,将它抛诸脑后,却看见有人将之视若拱璧,那种感觉,确实是很特别。
家国与过去,自己是抛去这些东西,追求目前的新生,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自己并不后悔,因为如果一直背负著这些,今日的自己将不是随兴品尝美酒,只是个终日借酒浇愁的烂醉汉子。
不过,这个小师妹却似乎选择了与己不同的道路。乍看起来,她似乎是舍易取难,然而,这条路的终点,到底会是什么呢?
“是吗?那下次你与我那傻兄弟碰面的时候,你是叫做泉樱,还是又要换个新名字?”
有些嘲讽似的,李煜这么问了,但这对泉樱来说,却是一个完全不需要考虑的问题,她很优雅地微笑道:“我是泉樱。即使脑里的东西有一点变化,不过我的心不会有所改变。”
坦率的回答,这反而让李煜感到一阵落败的无趣,哂道:“女人这么聪明,让旁边的男人都抬不起头来了啊!”
“这点就不劳师兄费心了,我的温柔,只要奉献给我夫君一人就够了,对于其他的男性,我没有压抑才能的必要……况且,以我夫君的个性,若是我用同等态度对待他以外的男性,他反而会很困扰吧。”
实在是太过了解兰斯洛的直线条思考,泉樱的这番回答,再次让师兄无话可说,赢得了漂亮的一胜。
“什么嘛,真是麻烦的女人,乖乖回去不就没事了吗?何必自找麻烦呢?不相干的东西,抛开就成了啊!”
彷彿是自认落败了一样,李煜苦笑地说著,尽管过去曾经听过这个小师妹才貌双全,不过实际一接触,才发现她的聪慧更在传闻之上。
“应该抛开不相干东西的,是五师兄自己吧?您现在应该是不能动手、运用真气才对吧?可是,我看您似乎完全没有顾忌,这样子不顾一切,即使是无敌如您,也…
…”
泉樱过去并不曾见过这位师兄。在她隐居于杭州时,这位师兄就几乎是叛离师门,销声匿迹,只在江湖上留下无数惊涛骇浪的传闻,这次对八歧大蛇的恶斗,听说他单人一剑斩下两个蛇头,武功之高,自己甚至想不到有谁能与之相提并论。
可是,这几日的观察,发现他的强大,似乎是一种对自身肉体的极度苛求,以这样的形式越来越强,如此下去,绝对不是一个好徵兆。
相处时日不长,但却似乎比其余的同门师兄更有情分,泉樱不能不提出劝告。
“我并没有自以为天下无敌,只不过,够资格与我动手的,目前这个大陆上还不存在而已。”以这样形式的回答,李煜回避了泉樱的问题,沉吟道:“不……有一个吧,本来曾经想说要与他比试一下的,但现在他的状况……算了吧,我可不是那种没有同情心的莽夫啊!”
泉樱的表情看来很不安,李煜朝小师妹招招手,在她近身时,忽然伸手摸著她的头顶。
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轻柔***,而是那种大哥哥***小妹似的亲腻感觉,把泉樱原本整齐的秀发弄得有些凌乱。
恶作剧似的怪怪动作,泉樱在莞尔同时,心中感到一阵暖流。自己这一生,即使是幼年,也从未像这样被人摸头过。应该会帮自己摸头的长辈、亲人,却都对自己无比冷漠……
“谢谢你,师兄。”
“不用在意我了,白鹿洞里所谓的师徒……只是利益结合的关系,我并不打算再与他们有什么牵扯,你也少与他们来往吧,一个好女人该要有明辨好男人的眼力啊!”
有几分依依不舍,师兄妹两人就这样在海滩分别。尽管他们都对未来无比乐观,但两人却都不敢肯定,将来是否还有机会重见一面……
《我意天下》卷十完
第一章 后继之人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八月雷因斯稷下王都
‘右大丞相遇刺身亡’的消息,震动了整个稷下,更在隔日透过媒体,传遍了整个雷因斯。
在某个层面的意义上来说,这件事的严重程度甚至比国王本人驾崩还要严重。雷因斯传国久远,历代女王都是众所共知的魔法天才,然而,并非每一位女王都是治国能手,其中也不乏一看到政务宗卷就头晕脑胀的庸碌之才,之所以能让雷因斯数千年来长治久安,没有出过什么动摇国本的大乱子,功劳其实都记在以宰相为首的一众优秀政务官僚。
只要整个体制健全,即使女王驾崩不在,各项政务也能稳定实施下去,所以妮妲女王、莉雅女王先后驾崩,雷因斯百姓虽然感到伤悲,却不至于出现恐慌,因为实际的施政者仍然存在,雷因斯的政局不会有所改变。
当时,尽管白无忌的身分仅是一介布衣,徒然有着神官的职称,却未担任任何政职,但所有雷因斯人都知道,从妮妲女王还在位的时候,这位才华出众的二王子就负责起草法案,审视民情而拟定政策。
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如果不得到白字世家主人的点头,任何政策都别想在雷因斯稳当推行。这数千年来,白家的统治体系早已掌控住雷因斯官僚系统,满朝高官几乎都与白家有关系,事实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莉雅女王驾崩后的那场内战,正是在白家主人默许下发生的。
白无忌对于整个雷因斯的稳定作用,谁也心知肚明,而撇除政务上的重要性不谈,雷因斯百姓也很喜欢这个随和、放荡形骸的二王子,更以为他会这么长命百岁地每日胡混下去,因为这个从不在战场上展露其光彩的二王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短命早夭的英雄人物。
也就因为这样,当雷因斯百姓某天起来,惊闻白无忌遇刺身亡的消息,这个噩耗就重重打击了全然没有心理准备的雷因斯人。
少了这个行政体系的中心人物,往后的局势会变成怎么样呢?这点没人知道,虽然兰斯洛王近日来的表现,确实称得上是英明神武,但是政治这种事,并不是单单用‘英明’两个字,就可以涵盖过去。
政治不比绘画与文艺,是一种不允许有天才存在的科目。比起个人的天份与资质,更注重长久的经验累积、传承,禁不起冒险所造成的损失。乍看之下英明果断的决定,如果没有远大又切实的眼光,很可能一开始就走错方向,最后自以为是的德政,令得百姓徒受其苦。
历史上,在登基之初想成为治世名君而大刀阔斧改革,却因为施政挫折,开始自暴自弃,最后以暴君形象收场的帝王,比比皆是。即使是近代,艾尔铁诺的历代帝王也为此例提供了不少好范本。
丧失了家主的白字世家,又会如何呢?
白无忌已经没有血亲,也找不到任何够资格的继承人,白家家主由谁继任?与目前宫廷的关系又会如何?这是每个人都在问,却又都无法回答的难题。
‘兰斯洛王似乎是个很强势的人,身边又有一堆天位高手,会不会为了统一雷因斯大权,而……’
为了统一王权而如何,这句话没有人敢接下去,但每个人都听得出来。过去为了雷因斯内的权力斗争,隶属女王的宫廷体系,曾与白家有过无数次的明争暗斗,其中自也不乏暗杀手段,以兰斯洛王的强势,多半不会容许国内存在另一个能与他抗衡的权力体制,若是采取了什么动作,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如今,雷因斯笼罩在一片哀痛的骚动气氛中,人人在伤悼中,也都在等着,想看看兰斯洛王会拿出什么样的应对之策,毕竟,如果不能迅速处理这阵骚乱,任其扩大,对于正在迅速回复国力的雷因斯,会有很不利的影响。
‘以雷因斯王室之名,我颁布以下的命令,雷因斯右大丞相一职暂时虚悬,所有政务由国王本人亲政。’
内阁之首的礼部尚书白德昭,这样将原属于右丞相府的政务做了处理,但是这道行政命令,却比不上另外一道由白家内部传出来的消息。
‘织田香公主殿下,继承新任白家家主之职,统领白字世家。’
这道命令震动了雷因斯朝野,再怎么说,让一个全然与雷因斯没关系的外人来担任家主,这实在是太离谱了,织田香公主据称是个未出闺阁的弱质女流,由她担任家主,掌权的当然是她身后的兰斯洛王。这无疑是证实了之前的阴谋论,兰斯洛王以这样的形式,将白家的大权收归己有了。
对于这么明显的吞并之举,掌握实质军政大权的白家,会不会有所反抗呢?一时间,雷因斯的政情紧绷,去年的内战仿佛又要再次重演。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就在新家主任命的当天下午,白字世家的主要干部,依序向新任当家主织田香宣示效忠。这个举动粉碎了各种流言,让本来骚动的人心,稍稍平息了下来。
只要白家不起动乱,与当朝政权紧密结合,雷因斯就不会有太大问题,至于之后会怎么发展,那是要再观察观察了。
然而,整件事情的真相,是发生在象牙白塔之内的。
‘如果我有一天忽然挂了,外头会有很多谣言吧?就算是我母亲或妹妹在位,这都会被说成是杀亲夺权的阴谋,更别说是我那便宜妹夫了……不过,说不定还真是他派人来干掉我的也说不定,他真的很有嫌疑喔!’
这是兰斯洛远征日本,白无忌与爱菱在太研院喝下午茶时,当众说出来的话。思虑细密的他,完全沿袭了其兄长事事充足准备的个性,早已对日后可能出现的各种变局,留下了应付措施。
‘我并没有厉害到天下无敌……不,即使是天下无敌,也不可能不病不死。坐在我这位置上的人,如果不事先留好遗嘱,出事了,下头的人可就难办了。’
从危急时自己不能现身的短暂处理,到猝然身亡后的长久考量,白无忌全部都一一想过了。对于自己遭到刺杀时,必然会引起的各种流言,他的指示是‘不必处理’。
‘流言是止不住的,但只要事实强过一切,流言日久就会消散无踪。’
但是最麻烦的,还是白家家主的继任人选。
兄长白起倒下,妹妹莉雅又不能公开出现,更何况,在正式纪录中,他们两人一个不存在,一个已死,都不可能列为白家家主的继承人选。
非嫡系的旁系血亲虽然不是没有,但能力上却不是适任人选,不可以把世家的未来托付给无能之辈。
交付给白家以外的人,也是可以的,但是在白家的权力体系里,有太多不能见光的黑暗面,继承者必须是个理解黑暗价值,并且能够将之延续的人才行,如若不然,白家就会遭到滥用或抹杀。
白无忌曾经一度想要把兰斯洛列为继承人,但因为一些理由,他放弃了这个打算。在观看完日本之战的报告后,白无忌在自己的预留遗嘱中,写下了这道遗令。
不管是哪个人,在看到这项命令时,都难以掩饰震惊之情,无法理解白无忌究竟是为了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
‘即使是恶作剧,这样也太胡来了吧?小草,你来接任好了。’
皱着眉头,兰斯洛向妻子说出这句仅有他才够资格做出的委托。
饶是以小草的聪慧,也被兄长的怪遗命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倘使事先她就知道有这件事,一定会据理力争,要兄长改变主意,但是,在兄长已无法与己争执的此刻,她却反而觉得,二哥定是有充足的理由才这么决定,自己应该支持。
‘不,二哥是个非常理性的人,会这样决定,一定有理由,请大家……让他再这么任性最后一次吧!’
被小草这样一说,即使是原本持强烈反对态度的枫儿,也不得不放弃坚持了。
白无忌仍然在生这件事,仅有华扁鹊、爱菱、兰斯洛、小草、源五郎、枫儿知道,如果加上身在远方的梅琳,七个人要守住这件秘密。
小草的归来,雷因斯女王的天赋圣力,只发挥了很渺小的作用。所谓的圣力,就是比最强力的回复咒文还要优秀百倍的一种异能,能够瞬间把肉体催愈回最佳状态,医疗好所有伤患。
然而,一如回复咒文的能力范围,圣力所能做到的,只有治疗破损肉体而已,顶多还可以清除毒素,但对于超越那以上的伤势,却无法做到。
枯耳山一战,兰斯洛被泉樱一枪所伤,但只要入体的龙枪劲道没有驱除,他的经脉就仍受到影响,无法自在运行。九州大战时,雷因斯女王虽然与人类联军同一阵线,但是面对众多被天魔功创伤的高手,却仍束手无策,就是这个道理。
白无忌的情形也是如此,小草虽然能催愈兄长的破损肉体,但这些其实华扁鹊已经做得差不多,即使她再帮上一把,效果仍旧有限。在兄长体内,似乎仍受到敌人气机的影响,持续而缓慢地破坏,让他清醒不过来。
要把敌人的余劲完全驱除,除了要有强大力量之外,也要理解对方的武学,对症下药才行。然而,源五郎、华扁鹊探视过病情,但却对于敌人所使用的武功,说不出来历,无法进一步地进行医疗。
短时间之内,白无忌看来并没有苏醒的可能,而他所遗下的工作,就要由众人分担。
‘宰相的政务倒是还好,由我亲自打理,九叔公可以帮上忙。’小草道:“泉樱姊姊是个很聪慧的人,等她来到,慢慢分摊一些政务给她实习,当一切上了轨道,就由她来接任右相一职,这样应该是很好的人事安排。‘
在对小草提起泉樱的事时,兰斯洛非常地忐忑不安,就像是一个在向妻子告解婚外情罪行的丈夫。本来,白无忌如果还在,这个风liu的二舅子或许能为自己帮腔,但自己现在却得在这个最不适当的时刻,向妻子说起这件事,兰斯洛真是非常羞愧。
可是,小草却像没事人一样,对满怀不安的丈夫,轻轻说了一句,‘知道了,就这样吧,请不要担心。’几乎是不合理的宽大态度,让兰斯洛如坠五里雾中,想不出为何妻子会有这种反应?特别是,只要想到以妻子现在的沉重心情,却仍温和地对己报以微笑的那种委屈,兰斯洛就觉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到快要烂掉了。
明白整个前因后果的小草,当然是做着不同的想法。己方现在并不缺乏高手,只缺绝顶高手、文武双全的高手。大部分的高手群,一离开战场,就没有了价值,但是泉樱姊姊除了武道,也善文事,本身又适合站在统驭众人的位置,如果她来辅助雷因斯,会是个足以接替二哥的人选。
右相的问题好解决,但白家家主的继承,就是个恼人的问题。为了安定人心,当然是越早让新任家主接位越好。遗嘱中既然已经指定,不用为了选人而伤脑筋,那就应该尽早举行接位的仪式,稳定雷因斯动荡不安的民心,但是,织田香仍在海外,要将她急招回来吗?
‘与其这样,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小草认为,历代白家主人中,多半是对外形象、对内做法截然不同的人物,所以,外界所知道的白家主人,和对内统驭的白家主人,也不必是同一个。
‘女儿不在,她的工作就先由母亲来代替吧,反正,雷因斯人也都不晓得织田香公主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除非兰斯洛有意让这桩婚姻弄假成真,不然,织田香是否在雷因斯公开现身,可以说完全无关紧要,那么,让某个一直在暗影里生活的人,浮现到阳光底下,不是很好吗?
而且,说来有些尴尬,织田香的外表,只是个极为童稚的小女孩,比爱菱更为天真无邪,如果让这位王后与高大魁梧的兰斯洛站在一起,那景象只怕不是很好看。
‘织田香公主嫁到雷因斯后,为了表示对夫家的尊重,改姓苍月。把这个消息对百姓宣告,然后举行欢迎入城的典礼。’
小草这记突如其来的妙着,令兰斯洛又惊又喜,拍案叫绝。与织田香的联姻,是他为了得到李煜的金卡当财政资源,同时安抚日本遗民的情绪,所做的决定,其中当然是有很多无奈,却不料妻子有如此漂亮的善后之法。
枫儿本身在讶异之余,显得有些为难。个性坚持又固执的她,虽然能明白小草的好意,但却并不怎么想改变早已习惯的生活方式,所以对于小草的安排,显得非常为难。
‘可是,如果把女儿推到第一线,让她直接去面对雷因斯百姓,姊姊你想必会更加为难吧?保护的形式有很多种,如果要让她安安稳稳的生活在暗影里,那么姊姊你该站的位置,就是与她相反的地方。’
小草很清楚枫儿的思考方式,她总是站在与所要保护之人相反的位置,进行保护。过去,兰斯洛与自己都是站在光明面,所以她必须藏身黑暗中,做光明面所不便去做的事情,来保护兰斯洛与自己。
但织田香却又是一个特例,大略来看,她甚至是一个比枫儿更适合生存在黑暗之中的人物,如果枫儿想要守护女儿,那就要站在相反面,帮她做一些黑暗之中不能做的事情。
果然,此言一出,连枫儿都找不出辩驳理由。尽管强烈觉得好像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被小草说得头晕脑胀,不能不照着去做。
‘姊姊,请相信我一次吧,或者……请相信你自己的心,聆听看看,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不要被原则与固执给束缚住……人生,只有一次的。’
有些伤感地这么说着,小草强笑起来,道:“龙神把天丛云剑赐给了你,姊姊你就拥有足以与当世强者一争长短的力量,和以前不一样了。既然有着足够的力量守护自己,为什么不尝试看看改变,追寻新生呢?‘
说着,小草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枫儿的纤腰,笑骂道:“别想了,叫你做你就去做吧,想那么多东西,是不是我变幽灵了就不用给女王面子?‘
考虑到小草现在的心情,没有人敢顶撞她半句,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小草的提案通过了,枫儿以织田香公主的身分,举行了白家家主的继承仪式,宣告白字世家有了新主人。
这是对外的宣示,至于内部方面,由于小草不便出面,所以是由梅琳发下命令,暂时稳定住白家在海外的庞大实力。
‘如果大哥这时候也在就好了……’
白无忌猝然倒下,倍感孤立无依的小草,不期然地想起长兄白起。若然他这时也在,就能稳稳地统驭住白家,做自己的后盾,自己也就不用那么担忧了。
‘还有一件事情也很麻烦,王五大人已经离开了西西科嘉岛。目前岛上的五色旗兵力,是还足够应付穿越境界隧道的魔族,但是王五大人不在,魏素勇大统领也不在,乏人指挥,魔族近日来的攻击行动又很有组织化,极不寻常,如果没有天位高手压阵,并不是件好事。’
恶魔岛那边传来了这样的报告,不只是小草,就连兰斯洛都为之苦恼不已。根据报告,师兄是在知悉是自己让日本陆沉一事后,决定离开恶魔岛的,这里头象征着什么,兰斯洛实在不愿意想下去。
最后一次与师兄见面,是在艾尔铁诺,当时他指点自己武功,但临别时,却留下不祥意味的语句,感觉起来让人很不安,现在又是这样不辞而别,离开了恶魔岛,全然不给自己任何解释的机会。
需要解释吗?师兄是一个富有智慧的人,应该是能了解自己当时的处境才对。然而,了解是不是也代表谅解呢?在这世上,师兄是自己极为尊敬的人,实在不希望与他之间发生任何不快。
各种不同的烦恼,雷因斯如今实在是多事之秋,兰斯洛还要立刻对北门天关的陷落做出回应,这时,他实在是很希望,身边能多几个帮手,以应付源源不绝的各种事端。
‘让李老二就这么跑掉,实在是大失策,不过,只要泉樱过两天赶来这边,情形就好一点了吧……伤脑筋,怎么一直在找人啊?风华又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麻烦是千头万绪,只是,兰斯洛并不知道,本来希望马上就可以过来帮上忙的泉樱,如今已经回到风之大陆,正在赶往升龙山的途中。
泉樱离去的隔夜,一位同样来自风之大陆的青莲游子,也要再次开始他的旅程。
武道修业尚未完成,李煜本来就没有打算在这里久待,既然该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处理,那么自己也就该再次启程了。
‘这次回来还是不错的,风之大陆的情势似乎变得很快,希望下次再回来的时候,艾尔铁诺已经没有了……至少,把那群碍眼的石头给扫掉吧!’
尽管此次归来,并未实际踏上风之大陆的土地,但是透过青楼的情报网路,李煜在抵达日本之前,就已经对风之大陆的时势变化一清二楚。
不过短短数载,七大宗门就有如此重大的变化与消长,在其中,石字世家曾在李煜剑试天下时,派出众多杀手,更屡次纠集高手围杀,与之冲突最烈,他自然没可能对石字世家有好感,巴不得见他们早日来个败亡收场,这次若不是诸事繁忙,无暇他顾,以李煜的个性,又怎么会不去找石家晦气?
只是,若兰斯洛真的把艾尔铁诺纳入征服目标,那么他不可避免的,就要与某个人正面对上……某个誓言无论如何都要守护艾尔铁诺的铁人!也许实力上有着差距,但那人的钢铁意志,却有可能将一切不利扭转。
想想实在是颇为好奇,那人……此刻应当还身在风之大陆的西北国境吧,当兰斯洛与他短兵相接,届时会迸射出怎样的火花呢?
火花虽然璀璨,却也容易提早燃尽,不知道当自己再踏上风之大陆的土地,是否还能看到那张冷澈如昔的铁面?
‘呵……’
‘你笑什么?’
‘没什么,一个很无聊的问题而已。’
一如前夜送泉樱离开,此刻也是两个人站在海边,看着不绝拍岸的雪白波涛,举壶饮酒,相约再会。
‘你这个短命的死家伙,可别一出去就真的死在外头了,我现在与你告别,可不是希望和你永别啊!’
这几天和李煜有多次相谈机会,彼此交情又好,韩特所知的,远较其他人为多。
虽然李煜的态度很平淡,可是感觉得出来,他即将要面对的那场决斗,确实非同小可。
自己对他有信心,只要全力以赴,这家伙应该可以发挥出超越目前的实力,因为在风之大陆上,这家伙已经无数次自我超越,令得剑仙之名,成了一首璀璨的青莲传奇。
不过,他这么吊儿郎当的态度,又总让人为之担忧,虽说这是他自我放松的一种方式,但每次看他这么不在意身体状况的逞强,就担心他会不会哪一天把命给玩掉了?
‘吵死了,要比短命,你这讨人厌的吸血鬼比我更容易见阎王,你去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好友斗嘴不需要理由,醉鬼喝酒也不需要,所以嘴上胡扯,两个人又摇着酒壶干了一杯,反正对方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会因为翻船而死在海底的没用角色,用不着为了‘喝酒不上路’的问题操心。
浪迹江湖,借酒浇愁的次数多了,双方的酒量都很好,不过,酒壶的藏量却有限,当察觉到酒液渐空,离别时刻将近,仰望皓月当空,两人都有几分惆怅。
拎起了酒壶,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李煜道:“韩特,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说过,如果有一天,能够拜在白鹿洞门下,就是下辈子当蟑螂也愿意?是不是这么说的?‘
韩特为之语塞,那一句话的原意是,‘如果有一天陆游收我为徒,就是下辈子当蟑螂也愿意’,是他还在恶魔岛上当佣兵,武功高低不成的时候,半开玩笑说的话,事后被好友白飞广为宣传,青楼联盟当然顺手就记录了下来,李煜会知道,一点都不奇怪。
不过,问这句话的李煜,是什么心情呢?考虑到他与陆游的关系,这问题实在不好回答,但在些许考虑之后,韩特仍决定坦率的回答。
‘是有这么一句,怎样?你是听了有意见吗?’
坦率的回答,但却没有得到李煜的回应,看着李煜微笑不语,像是在想着什么事的表情,韩特一时间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如果我的师兄弟中有你这样的人,一定会很有趣……’
这是李煜本来想要说的话,但因为自己的傲气,他终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即使是无谓的坚持也好,总觉得这句话一出口,自己就变得软弱了……
‘对了,有一件事情我想拜托你。你现在干搬运工干得不错,大家老朋友,就免费替我服务一次吧!’
李煜从腰间皮囊中,取出了一节带枝的白梅,雪洁芬芳,花瓣上犹自挂着几颗冰珠,增添着难言的美感。
‘请帮我把这东西送到白鹿洞后山,那里……’
韩特理所当然的答应了,而将此事托付完毕的李煜,向友人告别。
‘保重吧!吾友……’
以这句话作为告别词,李煜脚下一点,身形破浪飞去,几下子就飙射出老远。与泉樱不同的是,他不用一路用天位力量飞行回去,而是在离岸不远处,有一艘小舟在那里等待。
‘大师兄,在这种光线下读书,对眼睛不好喔。’
小舟上的蓝衣男子,收起了正在阅读的书卷,摇起了船上的桨。当两名绝顶高手以天位力量推动船只,速度比任何太古魔道的巨舰更快,是穿越大海抵达对岸大陆的捷径。
‘所有事情已经交代完了吗?’
‘嗯,浪漫的和不浪漫的都交代完了,其实交不交代都无所谓,又不是以后再也不见面了,真的有什么需要,决斗完再回来办吧!’
海风很大,李煜只是隐约听见大师兄说了几句话,似乎是什么‘人生如梦似幻’之类的诗文,待他想要再次确认时,才听到大师兄的声音随海风飘送过来。
‘很遗憾,师弟……虽然那是很久远以后的将来,不过……你们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把手伸向繁星点点的无尽苍穹,他似乎想要抓取什么,却只有他本身才知道,自己是抓住了一条并不存在的线。
因果律之线已经转动,通向即将发展成形的命运,遗憾的是……会在这块大陆上收线的人,并不是自己。
‘是吗?还真是……遗憾啊。’
在海岛上目送着他们两人离去的人,并不只是韩特,还有孤坐在更远处的织田香。
目力不同于一般生物,她看得甚至比韩特更远,加上敏锐的天心意识感应,整个海岛上的一草一木动态,织田香都掌握得清清楚楚,不失分毫。
可是,这么敏锐的洞察力,却在此时起不了任何的帮助。这几天看尽了那么多人的离开,去寻找他们的方向,但自己却仍旧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不……不能说是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应该是与枫儿妈妈同在的,但是就这么过去稷下,以雷因斯宫廷新成员的身分,依附着她存活吗?那种怪怪的感觉,迄今仍是困扰着自己。
连身为自己部下的泉樱,都能够这么果断地抛开情感束缚,去找寻人生出路了,自己反而不如她吗?
可是……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对于往后的人生方向,织田香仍然是没有头绪。毕竟,她可以借镜的例子不多,日本已经陆沉,如果不和枫儿妈妈在一起,那么……难道要学奇雷斯堂哥,以撕杀生物、凌虐敌人为乐,彻底当一个肆虐人间界的魔人吗?
这似乎也不是一个多好的人生蓝图……
思索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一夜似乎又要这么浪费了,然而,就在织田香犹自沉思,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非人者,你在困扰些什么?’
很奇怪的感觉,低沉的声音,与强烈海风一同传来,分外觉得冰凉,可是听在耳里,却起了奇异的共鸣。
那纯粹是一种直觉,但是说话的人,生命型态似乎与人类不同,反而与自己有些相近,是魔族吗?不……这一点无法确认。
而当天心意识开始扫描周遭,更奇怪的感觉出现,因为自己竟然掌握不到对方的位置。
这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这座岛,整个在自己的监控之下,一只虫子的爬动、一根青草的飘摇,自己全部感受得到,但是在自己的感应范围内,却找不到发声者的所在。
‘你在迷惘些什么?身为非人者的你,想要追寻些什么?奢求不属于己的东西,是破灭的开始,你脑里的知识,没有告诉你这一点吗?’
声音听起来的感觉,不像是使用真气的千里传音,换言之,对方一定是在这岛上,甚至可能就在附近,只是自己找他不到而已。依照这推论,就是对方使用比自己更为优胜的天心意识,除了遮蔽自己的感知,更影响了自己的五感,这才找他不着。
问题是,这怎么可能呢?自己与一般人类的生命型态不同,没有人心意识的干扰,是纯用天心意识进行一切的感知,当今所有的强天位高手,没有一个人能在天心意识的较劲中胜过自己,相信就连号称天下第一人的陆游都不行,那么,为什么会有这么不合理的怪现象……
‘知识……并不能回答所有的问题。’
仍然找不到对方所在,织田香不自觉地这样回答,她有理由相信,对方这么说话并不是为了消遣自己。
‘如果连知识都不能回答,那你要如何寻找问题的答案呢?非人者?’
知识和经验,是织田香一切行为的根本,如果这两样都没有用,她确实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人类好像也是用这两样东西来判断事物,但又好像不只是这样,那么,自己是缺少些什么呢?
‘那你呢?你能告诉我答案是什么吗?’
‘答案如果是单纯的问答,那么就脱离不了知识与经验的累积范畴。人类除了学习,也会用实际感受的方式,自我问答,找到问题的终点。’
天心意识的灵能搜寻,仍是找不到位置,但是循着声音,织田香找到了说话之人的位置,那是个很偏僻的角落,在夜里分外显得阴暗,说话声音从那边传来,隐隐看到一个人影,藏身在阴影里头。
织田香慢慢地走了过去。在那人身上感觉不出杀气,也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甚至感觉不出对方武功的深浅,一切都那么地平凡,可是,从掌心里的汗珠、身上肌肉的紧绷,织田香知道自己现在体会到的那种感觉,叫做紧张。
为什么会紧张呢?这和那种面对绝顶高手时候的紧绷感不一样,却和当初病中见到四伯父时候的感觉有些相似。暗影里头的那个人,似乎可以像四伯父一样,对自己起某种影响,改变自己的人生……
‘你……想要做什么?’
什么话在这时候说会比较好呢?织田香一时也想不出来,从脑中所累积的无数小说台词中,她选择了这一句,虽然没什么意义,却能妥切表达心情的句子。
‘非人者,跟着我走吧,寄生不是你该走的路,如果你对依附他人而生已经感到厌烦,那么你就跟着我,我可以教你一些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说着,那个人站了起来,自顾自地朝海边走去。虽然离开了阴影处,但他身上彷彿笼罩着一层低沉阴霾,织田香在双方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竟没法很清楚地记住他的面孔,可是看着这个背影……与适才那种巨大的存在感相比,他并没有很高,个头反而很瘦小。
‘慢着!你可以教我什么?’
‘头脑想不出来的事情,就听听心的声音……对于非人者来说,要确认心的形状是什么,开始是有些困难的,不过,这些都可以学,而我正是把木偶变人的专家。’
‘这么了不起?你好像很聪明,看穿了很多的事情?’
不假思索,织田香跟了上去。冲动对于事事理智判断的她,可以说是极为罕见,然而,女孩此刻想跟上去的冲动是这么地强烈,使她甚至瞬间放弃了去雷因斯的打算,跟在这个个头瘦小的少年身后。
‘只要有足够的智慧与情报,人就可以近乎无所不知,我确实是看到了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事,虽然……那只是一种连自己亲人倒下都无法预知的小聪明而已……’
西之少年,东之少女,两人的身影并肩消失在海滩边,由于是深夜,这并没有惊动到任何人,岛上的白家人员,是在隔日要报告白家家主传位的消息时,才发现了织田香公主不告而别,将这消息惊传回稷下。
至于稷下方面收到来自西西科嘉岛的电讯,表示新任家主已经驾临岛上,开始坐镇太研院本部,那是数日以后的事了。
北门天关的战局,为艾尔铁诺的东部燃起战火,任谁都知道,作风霸道的兰斯洛王不会善罢甘休,立刻就会遣军报复。
不只是艾尔铁诺境内,包括武炼、自由都市在内,各方势力都在注意这即将爆发的一战,开始做着各种应变的措施,相形之下,同样也是战火不断的艾尔铁诺西部,就显得比较不受注意。
以港都海牙为首,艾尔铁诺的西部,直接面临绢之国的威胁,虽说两块大陆之间不会有正式交兵的行为,但长年不断的海寇骚扰,却也让艾尔铁诺军部伤透脑筋。
说得正确一点,会伤脑筋的军人,只有戍守艾尔铁诺西疆的第二集团军而已。在各大势力分割军权的此刻,艾尔铁诺的中央军部早已名存实亡了,对于第二集团军的战事,其他几支集团军,都是抱着事不关己,甚至是幸灾乐祸的心情在旁观着。
在第二集团军中掌握重权的蒋忠就曾说过,如果有一天需要向其他集团军求助,那么与其向附近的石家、麦第奇家求援,还不如直接遣急使到武炼,请求王五麾下的第五集团军,基于人道立场伸予援手,会比较实际。
大有可能会在援助物资中暗加毒物的石崇就不说了,即使是与周公瑾有同门之谊的旭烈兀,都是一个不能掉以轻心的人物,虽然没人怀疑他在接到求援讯号后,会立刻做出回应;但却也没人相信,来自麦第奇家的援助中,不会藏着什么后着或计谋。
因为这个理由,过去第二集团军不管遇到什么困境,从不曾向其他势力求援,而所能凭借的也只有元帅周公瑾与白鹿洞之间的亲密渊源。
但是这情形,却在最近几个月起了变化。
护卫艾尔铁诺的军队、以艾尔铁诺为唯一支持对象的白鹿洞,这两者本应是结合一致的,但上次花家进攻北门天关的大战中,闭关千年之久的陆游突然现身,却站在雷因斯一方,击溃石家与花家的联军。
白鹿洞努力把这件事情单纯化,毕竟天草四郎出手参与战局时,整场战争已是尾声,说不上是帮哪一方,而与他激战的陆游,也仅是了结千载恩怨,并不是相助雷因斯。但即使是这样,陆游出手击退石崇,这却是再清楚也不过的铁证。
外界众说纷纭,陆游本人的沉默,相应助长了各种的流言,白鹿洞也提不出更有力的说法。当艾尔铁诺人开始质疑白鹿洞的立场,素来与白鹿洞亲近的第二集团军,也受到了这股冲击。
铁面元帅一直保持着冷漠,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想法,士兵们无法从他口中探知半点讯息,只有身为他第一心腹的副将蒋忠,很坚定地说道:“第二集团军是为了守护艾尔铁诺而存在的武力,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个宣示,似乎代表周公瑾本人仍忠于皇室,但是他与陆游之间的关系呢?这点就谁都说不上来了,就连蒋忠都有些胆怯地察觉到,事情发生至今,元帅与白鹿洞之间没有联系过,这究竟是高度信任的表现?还是决裂的预告?他实在不敢想下去。
除此之外,另一个问题也深深困扰着这名忠心的副将。日前殉职于北门天关的花残缺,是公瑾麾下的四铁卫之一,在他转任御前侍卫统领之前,曾经协助统帅第二集团军,非常得到所属将兵的拥戴,这次得知他惨遭不幸,军中群情激愤,纷纷要求主帅,举行复仇战。
假如复仇战的对象是雷因斯,那就是一件很苦恼的事,因为第二集团军没可能抛下边防不理,穿越国土到东方作战,更何况,将兵们所要求的复仇对象,就是花字世家。
许多生还者都证明,是花天邪出手袭击,这才令得花残缺当场殉难。听闻这个消息,将兵们义愤填膺,请求主帅做出应有处断。
‘同样都属于艾尔铁诺的军人,没有同室操戈的道理。’
尽管没有实际说出来,但蒋忠却想像得出,主帅一定会做出这样的回答,所幸,由于花字世家的崩溃、花天邪的不知所踪,这件事情暂时获得解决,没有更进一步扩大成灾。
北门天关战事再起,海牙同样也是密切注意,透过青楼与白鹿洞,快速搜集相关资料,而今日,一个重大消息传到海牙,接到情报书的蒋忠,面色极为凝重,急忙赶去面见主帅。
近日来,海寇的袭击行动略为收敛,军务忙碌的情形较为和缓,周公瑾则是独自觅地修练武学。
在这样的时代,实力就是争雄的本钱,不管再忙,周公瑾每日也会抽出时间练功,但是当手边没有那么忙,他便会独僻静处,做着较长时间的武术锻炼。
修练的地点,是距离海牙不远的一座土山,从两日之前就已经被划为禁地,禁止闲杂靠近。
才走到半山,上方已经传来强劲的风雷之声,满山土石正受到某种力量的攻击,快速地崩裂碎散。
声音越来越大,而且是不分远处近处同时响起,除了上方,还有大老远处的几尊巨岩,都在轰然声响中,土崩瓦解,整个溃散开来。
造成这效果的,是公瑾的一样得意兵器,传自白鹿洞的上古异宝──千里神鞭。
一经挥舞使动,虽然不能当真击出千里,但是方圆里许都在攻击范围之内,对敌时自是占尽了便宜。
过去,蒋忠曾对主帅的神威崇敬不已,但如今目睹着同样的杀伤力,他却不禁感叹起来,这样的功力如果对上天位高手,会是什么结果?老天真是不公平,为何好像人人都可以练成天位力量,但主帅却一直进不了天位呢?
‘决定斗争胜负的,不只是武功而已,人的智慧、应变……毅力,都是影响最终胜利的关键。’
平淡的语音,把蒋忠的思绪打断,而这时他才骇然发现,自己身边的景物全变了,原本还有短松、灌木的防风林,前方也还有一条小径,但现下除了一片黄沙尘土,什么也不剩。
‘公瑾大人!您真是太厉害了。’
见到主帅再一次展露实力,蒋忠大为兴奋。要在短时间之内破坏环境不难,任何一个地界顶峰的高手乱打一通,都有这样的功力,可是运兵于谈笑之间,不知不觉,神功已成,那就需要高度精准的控驭能力。
光是想到主帅如何在不惊醒人的情形下,把自己周遭破坏殆尽,蒋忠就佩服无伦。姑且不论纯力量,公瑾追随陆游日久,在武道上的深湛修练与经验,臻至炉火纯青,新一代的高手群中,这方面无人能出其右。
蓝白色的披风,没有沾染到一丝尘沙,公瑾手腕一抖,长鞭收束成圈,套回在腰间的系带上,冰冷的铁面具之下,闪着睿智的眼神,与满心崇敬的部下目光相接。
‘公瑾大人,有这样的力量,什么天位高手都不用放在眼里了,那些狂妄自大的雷因斯人……’
‘差得很远。绝对力量的差距,并不是这些技巧能够弥补的,日本的元气地窟炸开之后,雷因斯一方的高手获益良多,或许……已经诞生了好几个强天位高手也未可知。’
对照主帅的冷静,蒋忠的反应就像刚被天雷殛顶一样。单是一个强天位高手就已经很可怕了,即使是天下第一人陆游,也不过仅有强天位修为而已,如果有一群强天位高手……这样的实力差距,己方怎么可能追得上了?
公瑾并不是一个很喜欢笑的人,但他也不至于穷紧张,无论什么状况,他都能维持适度的放松,应变情势,因此他对眼前情势并不悲观。
元气地窟爆破,再一次改写风之大陆上的高手名单,如果说阿朗巴特魔震造成小天位的再现,那么加上这一次的日本地窟爆破,强天位高手出现,小天位的氾滥,这些都不难预见。
问题是,因为天地元气结构、密度改变,而出现的天位高手,并非凭着本身修为而拥有力量,在运使力量时,能否承受体内能量这样天翻地覆的改变,就是一大问题。雷因斯一方的高手要好好向神明祈祷,别要力量还没运起,就先被澎湃内息弄成重伤。
‘青楼联盟那边有传回什么消息吗?’
这是一件让公瑾很遗憾的事,而同样的遗憾,出现在风之大陆所有势力家主的心中。尽管每个势力都有自己的情报部门,但对于重要情报的获得,绝大多数仍需要借助青楼联盟。
白家、石家、王家、麦第奇家,乃至于白鹿洞都是如此。第二集团军虽然有情报集团,但却不时受到麦第奇家、石家人员的干扰与收买,传回来的情报多少有些失真,而像日本攻略战这种横跨整个风之大陆的大事,如果不是青楼联盟传来消息,公瑾要获得情报的最快方法,反而是阅读来自自由都市的报纸。
身为一军之帅,公瑾自然对这情形不快,然而,他又没办法再抽心思去建构一个足以与青楼联盟分庭抗礼的情报组织,只得接受这无奈的现况。
‘是的,青楼联盟的使者,送来了北门天关一战的详细报告,真是让人吃惊,居然有升龙山上的龙族牵涉在内,以他们为主力,摧毁了北门天关和五色旗。’
‘北门天关确实是毁了,但是……’
翻看档案宗卷,公瑾同时开始思考,分析这场战争所显示与未显示出来的东西。
关卡是毁掉了,可是,关卡没有脚不会跑,人却是会移动,在北门天关的废墟下,真有五色旗士兵的尸体吗?考虑到白家一贯的做事风格,问题可以稍加改变,在北门天关废墟下的那些尸体,真的是五色旗吗?
石家大军进入花家领地,来势汹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怀好意,白无忌是个有军政智慧的领袖,目光之远,那头变种猴子是没法比的,他没理由看不出石家将要进攻雷因斯的意图,更何况石家在进攻北门天关前,曾经停留了一段时间。
普通兵力不可能敌得过五色旗,换做是自己,也会使用超越目前水准的战争武力,近距离奇袭北门天关,在敌方高手参战影响之前,以雷霆手段摧毁北门天关,完成战争目标。石崇使用了这样的战术,白无忌如果料想到了,就一定会撤出五色旗,保留自身元气。
虽然说是一名领袖人物,但本质上,白无忌并非政治家,不会爱惜平民性命。看着北门天关的地图,公瑾开始推测五色旗的可能藏匿地点,也许在其他人眼中,这支应该已经全灭的军队隐形了,但自己却仍是能够看见。
蒋忠道:“石崇老匹夫真是有一套,居然能把龙族拉到他那边去,不知道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
公瑾沉吟不语,也正自琢磨此事。在拉拢龙族的行动上,石崇取得了一胜,领先了白鹿洞一步。
龙族千万年来隐居于升龙山上,虽然不问尘俗事,但强大的力量却一直为世间各强权所垂涎,白鹿洞自也不例外,从收龙族族主为徒开始,就进行着将龙族纳为己方的行动,无奈泉樱失势,这项投资最后变成了血本无归,但公瑾也一直设法与龙族的数名长老结交友好,展开布局。
原本龙族是有意要与白鹿洞同盟,共谋发展的,可是北门天关一战后,陆游与公瑾的师徒关系似乎有些改变,嗅到这个味道的龙族,见风转舵,断绝了与公瑾的往来,没有再联络,想不到已经投往石崇那边去了。
‘青楼联盟的报告,表示不清楚那些黄金龙的来历,要再调查,不过,另外有一件事……’
蒋忠迟疑道:“紫钰小姐自日本生还归来了,目前已经回到风之大陆,估计正在赶回升龙山的途中。‘
考虑到与龙族的关系生变,这位失势的龙族族长归来,似乎对己方有利,但想到她与主帅的关系不良,蒋忠实在不知道该把此事报告为喜事或是噩耗。
‘不会是升龙山。我师妹不是笨人,以现在的情势,她赶去升龙山,除非放手大杀一场夺权,否则无法造成任何影响,所以她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应该是白鹿洞,而途中会经过这里,再来,或许会到这里来吧……’
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公瑾指向了地图上的北门天关,轻轻敲了两下,跟着又移向了海牙。
先是北门天关,再来是白鹿洞,最后会直奔海牙吗?蒋忠想不出这个路线表示什么,也猜不出主帅此刻的心思,只是默默垂手站在一旁,直至公瑾再次目光示意,要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还有……这个消息好像没什么意义,我也不知道青楼为什么把这消息送来,可能是战争报告的附属消息吧!’
蒋忠道:“下个月的开国庆典上,邀请白鹿洞的宗师大人主持……咦?这次是邀请剑圣大人亲临主持?‘
白鹿洞在艾尔铁诺地位崇高,每次的重大祭典,都是由皇帝邀请白鹿洞的掌门亲临主持,表示尊重。以身分论,白鹿洞地位最高的,自然是陆游,但他闭关已久,不问世事,这点连皇帝都不敢惊动,每次的开国庆典陆游都只是命人带到祝贺之意,本人并不出关参加。
这是数百年来的惯例,但这一次却有所改变,曹寿是请陆游本人出关,为艾尔铁诺祝贺国运。态度看似恭敬,但却透着不寻常的意味。
‘终于开始了吗……’
陆游在北门天关击退天草四郎后,公瑾就料到了会有此刻的到来,艾尔铁诺方面终于采取了行动。
单纯表面上看来,这个政治举动的意义很简单,陆游亲自现身表示祝贺,也宣示了白鹿洞继续支持艾尔铁诺的立场。以艾尔铁诺看来,这要求并不过分,问题是曹寿应该没有这样的胆量,做出这样形同向剑圣逼问的举动,是石崇的教唆,给了他这样的勇气吧?
一直避免与白鹿洞正面冲突的石崇,为何这般按耐不住,主动挑上白鹿洞?是因为有多尔衮的结盟,得到了强大武力做后盾,所以他才有这样的勇气吧?
那么,当强大武力与野心结合,他们的企图会仅止于此吗?还是……
‘蒋忠,你知道为什么最近扰边的海寇变少了吗?’
‘是的,前几日听元帅提过,是因为绢之国爆发大战,赤王的大军与司马仲达激战,司马仲达因而无暇派兵伪装海寇犯境。’
‘听说,赤王来自炎之大陆,这场战争的背后,也可以看做是炎之大陆与冰之大陆之间的侵略战,知道这些代表什么吗?’
蒋忠好像说了什么,但陷入沉思的公瑾没有在意。
时代的变化是如此之快,本来互不相关的四块大陆,如今已经有强者的野心开始凌驾于距离障壁之上,并且付诸行动了。
根据情报,得到炎之大陆绯樱帝国暗助的赤王,已经逐渐压倒司马仲达,而当冰之大陆战事告一段落,这位前所未有的征服者会收敛他的霸气?还是,将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大海对岸,直指艾尔铁诺呢?
雷因斯必须警戒着外海的恶魔岛,自己亦然。整个风之大陆上,恐怕再没有什么人如自己一般,对于海外的列强压迫感受深刻了。
内有国贼,局势动荡不休;东方国境战云再起,雷因斯的大批高手即将采取反攻,而海外局势也是瞬息数变,要守护艾尔铁诺似乎越来越困难了,环顾身边,能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志,还剩下谁呢?
但无论如何,这条路自己都会走下去的……
第二章 情义难全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八月艾尔铁诺北门天关遗址
在日前的奇袭行动中,北门天关被艾尔铁诺军攻下了。石家军队本欲趁势突破,拿下雷因斯边境的几个省份,可是却被散乱在北门天关附近的大批难民给拖住步伐。
由于北门天关骤灭,雷因斯在边境的指挥体系崩溃,对于难民的安顿与补给,也就全部中断下来。饥荒加上疫病,使得情况失去控制,当疫情也开始蔓延到石家军队中,大军就不可免地受到拖累。
依照石家的行事作风,只要快刀斩乱麻,把这些没战斗力的难民活埋,或是一把火烧个乾净,立刻就可以清除障碍,但是从石家攻破北门天关那一刻起,庞大的国际压力就施加过来。
青楼、白鹿洞,先后以近乎是威吓的语气,发表了希望石家重视人道精神的劝告,并且承诺提供物资援助;武炼王家更是摆明车马,调动军队停驻在武炼边境,只要石家胆敢放手屠杀,强横的兽人大军立刻突破国境,开入石家领地。
也许不在意势成死敌的白鹿洞,但石崇对于武炼、自由都市两边的威吓,却仍深深忌惮,逼得他不能不约束属下,把难民区独立出来,让援助物资进入。
过去,花家领地内大闹饥荒时,曾有花家扣住雷因斯送来的援助物资,供给军用,不发放给百姓的实例,但这次石崇却没有作出同样作为。因为,王家与白鹿洞的态度很古怪,似乎是在等待一个藉口发难,直接干涉这场战争,只要自己被他们抓住口实,可能他们就要采取激烈行动发动攻击了。
“武炼的动作很快啊,不过,王五是出了名的厌恶战争,虽然他很袒护雷因斯的那头山猴,但难道会为了这样而掀起战端吗?边境的兽人军队只是做做样子,不用顾虑……”
注意著局势的演变,花天邪曾经这么说道,而他对面的石崇则笑道:“世人都说王五厌恶战争,但却是他亲手在槿花之乱中斩下不可一世的忽必烈。不喜欢斗争不代表没杀伤力,还是谨慎一点好……”
因为这样的想法,石家一改以往的作风,不但以军令勒束士兵不得侵入难民营十里范围,还特别让出道路,让援救物资得以送达。
“雷因斯长久以来不修武事,国内的军队和警备队,都是不堪实战的三流武力,虽然在兰斯洛王登基后进行改革,但是时间太短,还见不出成效,如果要和我们明刀明枪硬干,那就只有让魔导公会的武力参战,同时从海外把五色旗整个调回来。”
花天邪说著自己对于这场战争的看法,获得了石崇的认同。
“没错,依照兵学的正道,我们这时候应该采取急袭,抢在五色旗于雷因斯集结完毕之前,迅速拿下雷因斯边境省份,直逼腹地,压缩五色旗的活动空间。反正我们不需要顾虑补给问题,即使无法在当地搜括到粮食,雷因斯人的味道大概也不错……”
说著恐怖的话语,石崇道:“可是,这些军略现在却没有什么意义,即使能够兵临稷下,只要天位战的结果一日未定,所谓的战果就不过是梦幻泡影而已,所以,还是放慢脚步吧!”
在过去的时代……不,即使回溯到十年之前,这种事仍是难以想像的。占领了敌人九成以上的国土,团团包围首都,取得战场上压倒性的绝对优势后,却会因为主帅阶层的决斗失败,使得之前的战术胜利全数化为乌有,被倒赶出国境。
在以前,这种事说起来简直荒唐无伦,但在如今看来,却是理所当然。即使能倾艾尔铁诺之力,发动数百万雄兵,大破雷因斯,包围稷下王都,但只要几个强天位高手一场决战所造成的波及,就足够让数百万雄兵伤亡惨重。
当天位战打起来,所波及的方圆范围内,就是连串的天崩地裂灾害。一人也好,数十万人、数百万人也好,只要置身在那范围内,就只有任由宰割的份。
仅仅只是天位战的余威所及就已经如此厉害,就更别说让几个天位高手出来,专门针对军队作攻击了。和天位力量相比,凡人的存在实在太渺小了。
话虽如此,但天位高手再厉害,也只能如同当日李煜剑试天下一般,把力量用在破坏方面。单单仅有一人的话,即使能以一己之力,杀尽风之大陆上的所有人,却仍是无法成为统治整个大陆的霸主。平凡人组成的军队,在天位战中全然没有价值,可是兰斯洛也好,石崇也好,他们却又都需要养这样的一批武力,这确实是一件很讽刺的事。
除了发动战争的人、面对战争的人,也有超然于这场战争之外的人,正在为之忙碌。
※※※
由海外孤岛回归风之大陆,泉樱穿越雷因斯国土,直奔艾尔铁诺而去,预备到白鹿洞面见恩师陆游,确认一些心中的疑惑。
从空中赶路,在邻近基格鲁一带时,她看见石家军队正缓步进逼,以缓慢却密实的阵形,包围住基格鲁。
(为什么要这么做?基格鲁是个偏僻的贫瘠之地,没有反抗能力,只要用数千骑兵,就能践踏过去,一日内便可攻下,石家为什么要用这种如临大敌的慎重态度?他们在顾虑些什么?)
心头有著这样的疑惑,泉樱猜不透石崇的打算,只是把目光疑惑地投向远方的龙腾山脉。
不管是那边或是这边,自己都感觉不到龙族的气息,那些协助石家攻破北门天关的黄金龙骑队到哪里去了?已经回归升龙山了吗?
本来希望在这里就能碰上族人,询问详情的泉樱,扑了一个空,正要继续朝白鹿洞赶路时,一股熟悉的气息,令她止步,转头望向北门天关方向的难民区。
“她在这里……怎会?”
从高空往下望,难民营因为近日来的急速扩张,连营数百里,规模极为庞大,即使身在高空,泉樱仍感觉到下方种种澎湃的负面情绪,正激烈地冲天而来。
“也对,要找你,还是该从这种地方找起的……”
带著几分笑意,泉樱从高空降落,随著云朵从身边擦过,脚下的难民区越见清晰,她飘然落地,依著气息指引,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所搜寻的目标。
被包围在大批病患的中心,过去惯穿的洁白衣裳,已经换成了粗布便服,被尘土染上了黄垢,为了行动俐落,还改穿裤装,乌黑长发扎起了一条长长的发辫,垂在脑后,风华挽起袖子,正在为面前的病患施针治疗。
没有多说一句话,泉樱在风华的旁边坐下,同样挽起袖子,开始做她的助手,帮忙照料病患。
就像两女之前在北门天关的首次相逢,她们没有交谈一言半语,专心医治病患,直忙到天黑。
※※※
战争、饥荒的环境,一向是疫病蔓延的温床,这次也不例外,瘟疫在难民营中蔓延开来,要不是自由都市派来的医师团及时抵达,情形还会更加严重。
目前在青楼宗卷中所记载的百年内三大神医中,风华所传承的西王母族医道,主攻针灸之术,透过穴道,刺激病患本身的生命力,驱走病疫。但是当病人的生命力不够旺盛,增幅程度有限,那就要配合药物使用。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幸青楼联盟这次非常大方,各种医疗药草源源不绝地送过来,让风华可以很放心地开出药方,由专门负责煎煮药汤的医疗人员尽速处理。
当天色黑了起来,泉樱接过旁边侍者递来的热茶,一口饮尽后,侧耳倾听。没有察觉到任何军队的声音,周围只是此起彼落的呻吟,间歇传来的细碎哭声,鼻中则嗅著满满的草药味,闻久了脑袋也感到昏沉,只得掀开帐棚帘幕,通风舒气。
“幸好这批药材能够送进来,不然这边弥漫著的大概就是尸臭了,没想到青楼联盟会这么大方,风华姊姊的面子真是大。”
“对不起啊,不过……我想不完全是这样。”
微笑著把手中的热茶递给泉樱,风华紧闭双眼,小声道:“几次接触以后,我发现石家的阵营中,有著精通黑魔法的高人,如果任由他为所欲为,这百万难民多半会被屠杀殆尽,阴魂将透过黑魔法,成为助长石家实力的利器。青楼是察觉了这一点,所以才用强硬态度,阻止石家的屠杀行动。”
泉樱一惊,料不到会从风华口中听到这样的分析,虽然言之成理,但是……还是很难想像,风华会接触到这么黑暗面的东西。
“要当医者,除了技术之外,也要有准确的判断。我希望能够尽可能的救人,所以各种事情,光明的,黑暗的,我都要了解。”
细声的语气,风华说明了自己的心情。就泉樱来说,她对风华充满了感谢,如果不是她上次对己施予援手,耗损真元,送了一道护命圣光在自己体内,那么北门天关一战,自己被花天邪袭击时,就要香消玉殒,不可能还有命存活至今。
“风华姊姊,谢谢你了,我一直……都还找不到机会向你说谢谢呢。”
风华笑著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看起来反倒有几丝靦腆,尽管行医以来遇过很多次这种场面,但对于人们衷心的道谢,她始终无法习惯,坦然接受。虽说这些道谢让自己满心欢喜,但想到要如何应对,还是觉得很窘困。
将剩余的族人安顿在自由都市,西王母族还遗留有足够的金钱,族人们也有生活技能,足够她们谋求新生。自己对她们所期望的,就是独立生活,与香格里拉保持距离。
魔屋中的那位女士,待己非常的好,那种温暖的感觉甚至有点像……亲人,反而不像是一个身处黑暗世界的女人应有做法。这点自己非常感激,但相信这只是特例,如果那位女士对待每个人都是这样,青楼联盟绝不会发展成今日规模,所以为了族人的幸福,希望她们与香格里拉保持距离,不要与青楼联盟有所牵扯。
而脱离了西王母族之后,一直压在自己身上的担子没有了,整个人彷彿轻松许多,第一次能够以全然无包袱的心情,去审视未来。不再有人安排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不再有人替自己做决定,那种解脱束缚的轻快,愉悦得像是要离地飞起,当牢门打开的一刹那,自己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振翅飞出。
其实,自己也还不知道未来该往哪个方向走,不过,这些都是可以慢慢摸索的事情,但恐怕……那是一条与心爱之人背道而驰的路线吧!
“风华姊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为什么你要留在这里?不回到……他的身边呢?”
恍惚中,风华听见泉樱问了这个问题。不需要明说,两女都知道那个“他”是谁,因为除了那个男人,再没有别人同时在她们生命中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另一方面,泉樱也确实很纳闷,因为从日本一行的情形来看,兰斯洛与风华之间,依稀是蕴含深情,昆仑山之战后,兰斯洛嘴上不说,心中却对风华甚至牵挂,一直用天心意识搜索。风华对兰斯洛也定是有情,那么,为何她要不告而别,来到此地呢?
泉樱的聪慧,让她隐约猜到,风华是与青楼联盟有条件交换,所以青楼才会在救援日本遗民一事上出了大力,然而,风华既然是自由之身,为什么连传个平安讯息到稷下的动作都没有呢?这是自己所不能理解的事。
“泉樱,我不回他身边的理由,和你离开他的理由,我想是一样的。”风华靦腆笑道:“他……的个性太刚烈,也太霸道,有很多事情,分开来做比较好,如果和他在一起,就没有机会做了。”
泉樱起先有些似懂非懂,但是当风华掀开帐棚帘幕,侧耳聆听外头病患的呻吟,眉头露出愁苦之色,她顿时明白了风华的用意。
精湛的医术,温柔的心肠,风华是一名天生的医者,在得到自由的此刻,最希望做的事情,就是把一己之力,用在减少这块大陆的病痛伤患上头。
救治生命,本来是一件好事,无奈在这诡奇多变的人世,纯善意的行为,也有不同价值的解释,救活一条人命,有时候反而会让某些生者困扰。
医者救人不分贵贱贫富,只要是生命,风华就想去救,可是,应该无私的她如果有了“己方”,那么在救助敌人时,“己方”就必然非常困扰。
以当前的局势,兰斯洛雄心勃勃,要对艾尔铁诺用兵,石字世家先发制人,拿下北门天关,雷因斯岂肯示弱,立刻就会采取报复行动,一场大战马上就要爆发。
在这样的情形下,风华的处境就显得很尴尬。只要有了死伤,不管是哪一方的伤者,她都想要施救,但在兰斯洛那边看起来,这种行为就很碍眼,风华理应在跟从他的那一刻,就做出取舍,该死的敌人就让他们去死,这样不分敌我地乱救一通,不但让他不悦,更让他难以面对手下的将兵。
“其实,我想见他,非常地想要见他一面……但我又很害怕,因为如果真的见了他,我又担心自己没法拒绝他的要求,这样……并不好。”
风华低声说著,纤细身影在昏黄灯光中看来很是落寞,当寒风送冷,泉樱忍不住伸手过去与她相握,传递一些暖意过去。
这位姊姊的苦处,自己很能够体会,因为自己也是希望能够完全解除龙族那边的问题后,再回归到夫君那一边去,不然,当龙族与雷因斯敌对时,为著族人挂心的自己,说不定会做出什么违反己方利益的事。
夫君的个性与己类似,都是那么固执与刚硬,不能容许任何背叛,所以,自己必须做好取舍,在已有充分准备下,才无悔地抉择自己的归属。
但风华姊姊与己不同,她温柔的个性,使她永远无法做出真正的抉择,即使她为著夫君的恳求而心软,与他回归雷因斯,但是听到某处发生战争的消息后,仍又会难过不已,不惜撕毁当初的承诺,也要出来救治敌方伤患,这样子下去,只会让双方的摩擦越来越恶化。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先躲著不见他,直到我能够有所决定的那天到来……”
“啊?这样说……”
泉樱真的为丈夫感到担忧了,风华姊姊虽然摆脱了西王母族的束缚,但她现在所自愿背负的东西,却远比自己要重,而且更难放下。
“嗯,我想……当风之大陆没有战争,也无分敌我的时候,我和夫君之间就没有任何障碍了吧!”
风华轻轻地说著,而先前猜想得到证实的泉樱,只有为夫君的悲哀处境苦笑了。
想想连自己也有些好笑,以自己的个性,怎么会容许与其他女人共同拥有一个男人?还要为那个男人的处境而担忧呢?不过,算了,只要开心就好了,自己希望见到夫君幸福,也乐于见到风华姊姊有个好归宿……或许,这也就是枫儿姊姊的心情吧!
“风华姊姊,这个要求,你不觉得太严苛了吗?”
“会吗?”
风华微笑起来,转头望向泉樱,尽管已盲的眼睛中没有任何光彩,但对照著此时的表情,一股无言的心韵令泉樱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比起吃饭睡觉,战争并不是生物所必须要的行为啊!”
风华道:“听听外面那些病人的声音吧,其实大多数人都像他们一样,不想遇上任何的战争,希望能够平平静静过日子,只是因为被牵扯进强权的争霸,所以才不得不离开家园,颠沛流离……自始至终,一直也都是少数人发动了战争,却由大多数人承担著苦果,比起来,我觉得这种事情才真正是不合理。”
似乎是外头有了些骚动,风华再次扎好了辫子,也不管夜深露重,又离开到外查探情形。
泉樱思索著适才风华说的一切,很是有著感触,心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却又没法清楚地整理出来……
雷因斯的反击速度,比石崇所预料得更快。在泉樱抵达北门天关的隔日,一支吸收了附近几个省份警备队仓促编成的军队,约莫四万人左右,由妮儿、源五郎亲自统兵,开始与侵犯入境的石家大军发生接触战。
警备队的构成,多属于地方民团,未曾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在战力上并不强,妮儿对此颇有微词,然而,比起调集军队出击,直接由西方省份集结警备队成军,这样还比较快,为了向雷因斯人民宣示保卫国土的决心,能早一分一秒挡住敌人,那都是好的。
“麻烦妮儿你先挡住石家。有你和源五郎先生,应该可以阻止石家继续深入,等到军队调集完毕,就可以大举反攻了。”
“随便你吧,不过如果动作太慢,在你把军队调集之前,我就把石家杂碎全部扫出国境,那时可别怨我。”
妮儿暗示了她将以个人之力,击溃石家军队的打算,小草微笑道:“如果真能那样,这自然是最好的情况了。”
“由我们两个出征,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妮儿也知道自己和源五郎是目前雷因斯一方所能派出的不二人选,兄长必须坐镇稷下,指挥各种行政工作,毕竟以帝王之身,不适合每次战役都在最前线冲锋。
“可是,如果要用天位战决胜负,至少我和小五不在的时候,要有其他人统帅军队吧?我要求再派一个可以协助统军的人过来。”
只要行军到基格鲁一带,自北门天关脱离的五色旗就可以过来会合,届时白千浪便是个称职的统军人才,但源五郎却看出来,妮儿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有一小半是因为寂寞的因素。
刚刚从海外回来,就要与家人分离出征,再次驻守在外,这妮子一定也觉得寂寞吧?所以,源五郎也表示,建议再多一个副将,参与这次战役。
“可是,你们是直接飞去掌军,除非是天位高手,否则谁跟得上你们?目前的天位高手群,没有人手可以再派出去了啊!”
可以理解源五郎的要求,但考虑起实际人事问题的兰斯洛伤起了脑筋。
“不,不必动用天位战力,战争这种东西,除了实力,运气也是很重要的,臣下希望陛下将您的运气借给我。”
“运气……你该不会是想……”
“是的,在陛下身边有一位雷因斯第一……哦,不,是风之大陆上的第一强运之人,有他随军而行,我方定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老三……从日本回来以后,你的心肠好像更黑了啊!”
“彼此彼此……陛下。”
加上这名副将人选,源五郎和妮儿奉命统军作战,但事实上,小草并没有做多少的战争准备。
从海外把五色旗全数调回来,这件事已经在进行,于此同时,国内的新军也在训练中,最快还要半年的时间,就可以投入战场,在那之前,如果投入实战,那么这些训练、装备,就白费了。所以目前尽可能不要调动这些正在整备锻炼中的新军,仅以地方警备队应战。
反正,如果决战关键是天位战,那么军队存在的意义,就是天位战后协助扫荡、管理的功能,这一点警备队足可胜任,更何况在自己眼中,石崇的动作极不寻常,虽然实际攻入雷因斯,但军队的速度、压迫性却不大,更把主力黄金龙骑队撤走,让人感觉不出他想要拿下雷因斯的强烈企图。
在投下主力参战之前,弄清楚敌人的确切意图为何,这点是有必要的,目前可以用来判断的资料还太少,必须再行观察,才能有所决断。
而因为之前兰斯洛与源五郎的协议,在源五郎、妮儿启程时,一个大声哀嚎的重病伤患,从病房里被推了出来。
“喂,你们想要干什么?我是重伤病患耶,你们要把我推到哪里去啊?啊?战场?这个国家太没人性了吧?如果连重伤病患都要抬去战场送死,那不如直接投降亡国算了……喂,给点面子行不行?我好歹是堂堂的左大丞相,不去行不行啊?”
想要在豪华病房里悠闲度日的雪特人,被强制拖了出来,送上战场。前雷因斯女王的天赋圣力,虽然救不了重伤的右大丞相,但要催愈雪特人却是轻而易举。
以有雪本人的意愿,他宁愿继续躺在病房里,舒舒服服的养伤,也好过这么快就痊愈,被推出去打生打死,无奈天不从雪特人愿,他最后仍然是被源五郎和妮儿给带出稷下,加入军中。
预期中的战斗很快就爆发,但石家似乎无意决战,不但将军队分散,并且一遇到雷因斯大批武力,立刻掉头撤走。这情形增添了应战上的困难,因为分散开来的石家军队,利用骑兵的机动力,短时间内就可以拉出到很远的距离。
“可恶,这是什么战争?哪有这么打仗的?”
妮儿对眼前的情形为之咋舌,本来预期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哪知道敌人看见己方军队就逃,根本打不起来,这样下去,该怎么办才好?
源五郎对这情形却不意外,因为之前和小草商议时,就已经察觉到石家此次出兵的种种不寻常,也料到对方多半不会硬碰硬,但是能把退避策略贯彻到这种地步,却仍是出乎己方预料。
数万军队,分散成数百人、数十人一股,配上马匹,就变成了最难处理的流寇,在雷因斯境内蔓延开来,掠劫地方。当初四十大盗的存在,就已经充分显示出这等马贼的难以应付,现在等若是出现了数百个四十大盗,幸好在边境地带就将他们拦截住,不然如果进入雷因斯腹地,那时情形就难以收拾了。
“没有办法了,如果要比机动力,我们应该更胜一筹,妮儿小姐和我分开来,扑杀敌人的骑兵队,有雪带著军队慢慢行动,遇到小股敌兵就全力攻击,如果敌军人数超越千人……那就撤退,或是呼救。”
石家的改造战士,不能用一般的标准来计算,倘使一千多个改造战士一起产生兽形变化,变成千多个强大兽人,这批调集地方警备队仓促而成的杂牌军,可不是五色旗精锐啊!
“遇到情形不对,就立刻发出烟花旗号,我和妮儿小姐立刻就会回来,记住,我们不在的时候,凡是有雪丞相的命令,你们都照相反方向去做,这样最起码不会全军覆没。”
以这样的诡异形式,雷因斯边境的凌乱战役开始了。一如源五郎原先所料,敌人的军队多数由改造战士组成,应付起来有些麻烦,不是用天位力量强行催破,一般人是处理不了的。
“不过,石崇到底在想什么呢……虽然一向听说他不珍惜手下的性命,但这样子派出做牺牲者,意义到底在哪里?”
战事进展顺利,源五郎轻松地消灭所遭遇的每一个敌军小队,但心头的疑惑却有增无减。
而在他与妮儿奋战时,却也有人把他们每一次交战的纪录整理起来,不断地归纳特点。
※※※
“三天之中,连续一百二十场的战斗,已确认山本五十六修炼的,正是魔族的天魔功,武学上还混杂了白家、魔族、白鹿洞的招数,至于详细情形还要进一步观察。
至于天野源五郎,这人非常的狡猾,从第三场战斗之后,他抱起一座千斤大石,灌注天位力量于其中,抛掷大石杀敌,所有尸体都是血肉糢糊,我们无法从中辨别任何武学家数,或是可能的内功心法,极有可能他已经发现我们在暗中窥探了。”
阅读完手上的这份报告,花天邪冷笑起来。不是可能,对方百分百已经察觉到了,事实上,相较于兰斯洛阵营的任何一人,这个名叫天野源五郎的男人,相关资料出奇的少,彷彿打从他出道以来,就刻意在无数次出手中隐藏自身武学,以至于搜集他的资料分外困难。
“武学方面查不出来,就从出身上头著眼。”
但这个调查方针却是迟了一步,从天野这个姓氏判断,这男人是来自日本,故而风之大陆上查不到他的资料,然而,日本已经陆沉,所有资料烟消云散,现在才要去搜查,无疑是慢了一步。
这男人曾经自称是陆游首徒,这话的真实性有多少,由于陆游行事的高深莫测,目前还看不出来,但是从多个方面汇集的资料,却显示源五郎曾经显示过星贤者卡达尔的武学,这使得他的出身又多一层难解色彩。
“三贤者彼此之间武学交流,这情形也出现在下一辈弟子的身上,如果说源五郎是陆游弟子,从师父那边学到了白鹿洞与卡达尔的武技,这点并不足为奇……或者是倒过来呢?”
资料上面看不出什么东西,花天邪索性问起了坐在对面的那人。
“听说你与天野源五郎曾经交手过,以你之见,这人的实力如何?”
令人讶异的是,花天邪此刻并非身在石家领地,也没有随军侵入雷因斯,而是只身来到了香格里拉,在一间酒铺里出现。
他并不是像曹寿那样有闲情游玩的人,之所以来到自由都市,主要就是为著前方那名醉汉。
对方并没有请他在这里坐下,是花天邪无视对方的意愿,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看对方一副披头散发,胡须乱生的狼狈模样,满身都是浓烈酒气,衣服上也是斑斑秽渍,趴倒在桌上,手里却犹自握著酒瓶,这样子看起来,倒是与资料中剑仙李煜浪荡江湖时的形象有几分类似。
“怎么说也是一场故交,你不至于对我拔剑相向吧?堂堂的绝顶高手,却落到这样的处境,太难看了。”
冷笑说出来的句子,并没有让对方有任何反应。或许他已经没有拔剑动手的意志,又或者……他根本就已经醉昏过去了。
“逃避一向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看你这么自甘堕落,我真是觉得很可笑,堂堂三大神剑之一,只要你有意愿,随时可以在这块大陆上掀起风云,何必在这里落魄买醉呢?”
没有回答,趴在对面的那人,没有任何的动作、声音,如果不是还有持续的呼吸,真要错疑这人已经断气身亡了。
“你继续在这里醉吧,不过,这并不代表你就能够逃避……”
从怀内取出一张请帖,花天邪冷笑著将请帖扔在桌上。
“醉也好,睡也好,只要你一息尚存,就不能躲开恩怨。十二天后,艾尔铁诺的庆祝大典上,你的老朋友将会出席,想必他很期待与你再见,届时还请务必赏光。”
简短地说了这两句话,花天邪掉头就走。从头到尾,他没有与天草四郎交谈过一言半语,也不肯定这位最重要的贵宾会不会在国庆大典上受邀而来,然而,石崇似乎对那封请帖极有信心,认为天草看了请帖内容之后,绝没可能无动于衷。
※※※
不只是香格里拉的天草四郎,白鹿洞的陆游同时也来了访客。
陆游闭关已经两千年,即使是艾尔铁诺之王,或是过去的大石国主求见,也必定被拒诸门外,但这次的访客却是个例外。身为陆游的关门弟子,求见师父,这该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陆游却罕有地在数天前留下了讯息,表示不愿意接见这名女弟子。
但这名访客比花天邪固执得多,当得知陆游不愿意接见后,她没有退走,反而表示了非常坚决的前进意图。
“我今日回到书院,只希望见我师父,请各位让开,不然我就只好得罪了。”
态度虽然平和,但泉樱却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坚持,即使要使用武力强行排除,她今天也要见到师父。
“各位前辈长老,请让我过去,你们都是我的长辈,我不想与你们有任何冲突。”
以辈分来说,身为陆游亲传弟子的泉樱,位阶比任何长老都高,但是白鹿洞讲究尊贤敬老,对于这些在白鹿洞数百年的长者,泉樱极是谨慎,为了表示对师门的敬意,她甚至低低垂下了头,然而,对面那一道道的人墙,却没有让路的意思。
“得罪了。”
不需要使动兵器,泉樱这次上山,身上没有一件武器,希望能够和平解决,然而,即使不带惯用的朱枪,她并不认为白鹿洞除了师父陆游以外,有任何人能够拦得住自己,拦得住这已初步进入强天位的澎湃力量。
极度的力量差距,没过几下,泉樱就证实了这个预测,战斗根本是以一面倒的方式在进行。而以她此刻的实力,在交手中由上往下俯视,赫然发现了一个颇为有趣的事实。
短短数年之内,连续炸开两个元气地窟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日本那个元气地窟的解放,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各个地方的变化都已经出现,可是,这群长老们并没有因此晋身天位,从招数上来看,应对模式也已经僵化,只怕再爆两个元气地窟,他们也不会再有多大长进了。
不过,旁边那些围成剑阵,或并力出击,或牵引法力攻敌的年轻剑手和仙道士,却有不少人已经臻至地界顶峰,只要持续锻炼下去,参透天心,立刻就是白鹿洞的一流人物。
世代交替的徵兆如此明显,可是他们的脸上,却找不到相符的自信心,说明他们并不清楚自身的潜力与发展,泉樱不由得一叹。在这种传承久远的门派,少年弟子要冒出头来,取得其实力应有的位置,并不是容易的事,然而,若非白鹿洞渊远流传的各种知识,为他们打好了武学、东方仙术的基础,即使天地元气骤变,他们也不会获益如此之大。
为了白鹿洞著想,或许现在应该将这些长辈全部击倒,然而……就像自己仍对龙族抱一线希望一样,自己也期望白鹿洞的子弟能够亲自发现未来之路,并非靠旁人的指引。
交手数回合,算是泉樱对师门所尽的礼仪,之后,她不再留手,几个转折,绕到一处池塘之上,踏水而行,当其余门人施展轻功,踏著碧绿荷叶追来时,白鹿洞三十六绝技之一的南华水剑,迅捷地将他们拦下。
百余道水柱交错纵横,将剑阵切割得支离破碎,所有人的连贯动作为之一滞,跟著当水剑以螺旋方式,朝周围扫去,很快就把一众长老、门人,击得溃不成军。
轻易取得应有胜利后,泉樱跃身离开,朝后山结界冰洞的所在而去。
除了山前的宏伟建筑、书库、庭园,白鹿洞的后山则是禁止一般弟子进入,而长老与七大弟子则晓得山后有两处禁地,除非得到陆游许可,擅入者一概格杀,其一是陆游隐居的结界冰洞,另外一处,却连泉樱也不曾进入。
她只知道,那是一处往上走的山坡阶梯,途中有七道拱门,但这条阶梯的尽头是什么?又通往哪里?泉樱也不晓得。
这并不是应该多事的时候,泉樱来到冰洞之前,穿越层层咒缚封锁后,抵达洞口,阵阵冰封寒气直传过来,还有一股令人寒毛直竖的不安感觉,阻挡著泉樱的去路。
过去她只是疑惑,依稀知道那是师父以绝世剑气封锁洞口,任何擅入者都会受到剑气攻击,但开始晋级入强天位之后,却能够清楚地看出来,这是师父以强天位天心变动环境,在闯入者踏足瞬间,先以寒气冻住行动,再旋转剑气,直攻要穴。
既明其理,要针对破解就很容易。凝运天位力量,两股同级力道对撞,在剑气被瓦解时,泉樱却觉得心口一痛,显然自己还与师父的力量差了老大一截,这点并不意外,尽管日本之行令己力量大进,但也不至于狂妄到以为超越了恩师。
上次离开这里,是枯耳山之战后,自己携著龙枪到此静思参悟。冰洞的彻骨寒气依旧,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重新回来。对面那片永不融化的冰壁,正是保存师父肉体的所在,泉樱恭敬地欠身一礼,这才开口。
“师父,为什么不愿意让弟子拜见您?”
威严却和缓的语气,从冰壁之后缓缓传来,里头听不出一丝不悦。
“以你的武功,可以轻易潜入后山,又为什么要从正门闯进来?”
自从上任白鹿洞掌门陶潜离去,这天下第一大派,就没有真正的高手坐镇,凭著天位修为,泉樱可以直接遁入白鹿洞后山,不会有任何人发现,纵然陆游事先传话要拦阻她,这道禁令也不会起作用。
“我是白鹿洞的门人,是师父你的弟子,回到自己的师门,见自己的师父,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呢?”
泉樱摇头道:“师父您是我所尊敬的人,能够拜在您的门下,是我的荣幸,如果您也认同我这个弟子,我希望能挺起胸膛回到师门。”
这是主要原因,但除此之外,泉樱多少也有向师父抗议的心情。所以才想要正面回到白鹿洞,而看穿了这一点的陆游,事先就留下拒绝接见的命令,一挫这意图挑衅师父权威的弟子。
“我还记得……当年慎思长老带你上山,十余年时间转眼便过,不知不觉,你都已经这么大了……”
陆游所说的,是龙族长老带著泉樱前来白鹿洞的往事。已经绝嗣的龙族,好不容易有了族主血缘的继承者,不但是女性,而且还有无法治愈的绝脉体质,活不过十岁,束手无策的龙族,唯有求助于白鹿洞,慎思长老带著稚龄的泉樱,来此向陆游求援,破例获得接见,并允诺救助后,便将这小小的龙族之长留下。
凭著强天位力量,陆游替泉樱活通血脉,易筋洗髓,每日驱除体内的血栓,这才让她得以延命过十岁。但强天位力量终究不能完全疗此绝症,陆游预计,被延缓死亡日期的泉樱,过不了二十芳龄,唯一的生路就是找到九天冰蟾,这已经在九州大战时期消失人间的魔族至宝。
从活不过十岁,到突破二十大限,泉樱并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日,不过,若非当初师父的救命、教养之恩,自己不会仍然能站在这里,所以,尽管近日来师徒之间有些误会,但泉樱对师父仍然感激。
“徒儿历劫归来,武功、历练更上一层,实乃可贺,不过……听说你似乎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师父当初曾经教诲,名字称号皆是皮相,不管名字有什么改变,我仍然是一样……只是,泉樱这个名字,现在听来比较顺耳就是了,师父不喜欢听吗?”
带著几分反问的感觉,似是另一种挑衅,但从泉樱面上的温柔笑靥,却让人觉得这像是她对师父的撒娇。
回来之前,泉樱考虑过很多。师父近年来的许多作为,让自己觉得很迷惑,徒然增添了师徒之间的误解,最好的方法,就是当面问个清楚,但如果继续使用迂回的套话,延续那种尔虞我诈的感觉,这似乎不能真正的解决事情。
泉樱感觉到累了。明明是自己的族人,却把自己视作障碍,倘使真的不想要一个女性族主,自己并不眷恋,只是因为无法看著龙族朝错误方向前进而不管,这才一再地拦阻族人。
白鹿洞也是一样。师徒之间,既有救命之恩,又有授业之情,看过了织田香与天草四郎师徒,泉樱深有感叹,为何自己和师父之间不存在著这样的真挚情感?
师父收了这些弟子,目的是什么呢?诚如五师兄李煜所说,除了身分不明的大师兄、陶潜三师兄之外,剩下的弟子若非地方豪族,就是一国王侯,收入门下之后,大大增长了白鹿洞的权势,可以说是一项各取所需的权力结合。
自己这个关门弟子的存在,就代表龙族与白鹿洞的结合吧?然而,即使一开始是为了利益结合,多年的师徒相处,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泉樱知道不只是这样,至少自己不是,这次除了向师父查问疑惑,也想知道,究竟还剩下多少师徒之情。
“唔……日本似乎是个好地方,徒儿这次回来,改变不少啊……”
陆游察觉到泉樱的改变,那是一种全然与自己教导方针不同的变化。
泉樱的天资聪颖,修文习武进展均速,幼时承教于恩师膝前,陆游教导她礼仪与应对,所学诸般技艺,都是希望她守礼、知进退,成为一名不辱龙族之名的伟大族主。
这样的教导方针,泉樱很快就学得少年老成,像是一个小大人般,一切行为皆有礼可据,活脱便是一个美丽的小淑女,但师徒之间却少了几分亲匿,便像是冰洞里化不开的寒冰,多了一层无法突破的透明隔阂。
陆游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因为这便是白鹿洞的正统教育,连带自己在内,都是这套体系教育出来,泉樱会这样的优秀,也就代表著自己的教育方式没错。
然而,或许自己真的是老了,当看到徒儿的微笑里,有著几分胆怯,正在期盼著自己的回应,他忽然觉得,这些年来,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些什么?
“这次你去日本,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些什么?愿不愿意说出来?”
“可是……日本已经……”想不透师父为何有此一问,泉樱侧过头,猜著师父的用意。
“土地虽然沉没,但还是有留存下来的东西……无妨,所有你曾经历过的一切,师父都想听听看,你就放心地说出来吧!”
泉樱顿时醒悟,师父正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应了自己的要求。不是想探听一众年轻后辈的武学进度,也不是想知道宿敌天草四郎的结果,仅是单纯想听她叙述日本之行的经过而已。
不再犹豫,泉樱并没有问起,当日在北门天关,为何师父扔下自己不顾,独自离去,只是微笑地在冰洞里坐下,说著日本之行的所遇所见。
尽管洞窟里头的温度极低,冻人心魄,但泉樱却感到一丝暖意。回想起来,只怕过去在这里从未这般暖过,自己总是一个人盘坐冰上,或是聆听师父的教诲,或是冥想静思,从不曾这样与师父对话,有说有笑。
在说到与夫君兰斯洛的情缘时,师父似乎不置可否,这是意料之中的反应,但多少有一些感慨,毕竟,如果连师父都是这等态度,自己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长辈,愿意祝福自己的选择与姻缘。
“……所以,大概就是这样子了,在回升龙山之前,我希望来谒见师父您。”
经过一段不短的时间,泉樱把该说的话说完了,像一个出阁未久、回到娘家,与老父说话的女儿,这样的感觉颇为新奇,整体气氛的感觉也很好,可是,最终是得面对一些刺痛人心的东西。
“你……不动手吗?”
“为什么要动手?”
“是吗?在你眼中,我难道不是个盲从正义,为了一己信念,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可憎老头吗?这样的糟老头子,难道不值得反抗?”
冰壁之后传来声音,“我把重伤的你抛在北门天关,让你独自面对生死险关,你对我没有怨恨吗?”
这件事,泉樱曾经想过很多次,在这一刻之前,她甚至不肯定自己会怎样回答,直到现在。
“我曾经不满过,甚至……恨过,在来这里的路上,我很想问师父您,我是您的徒弟,也从不曾对师父有过不敬,为何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您弃我而去呢?”
泉樱吸了一口气,道:“不过,刚刚和师父您说完话之后,我忽然觉得心平气和。白鹿洞的教导,是以儒学为宗,可是在您心中,应该是以法学为骨,儒学为体吧?
藉著磨练、生死斗争,来增长弟子的能力,您是走过九州大战时期而成就的人才,所以,是希望弟子拥有和您相同的经验,进而成长到您这样的武学境界吧?”
“你经过了北门天关这场历练,无论是武道、精神,都有成长,这正合乎我当初的期望。九州大战后,人间界的新世代已经没有真正人才,这都是因为太过和平、欠缺足够的生死磨练之故。”
陆游道:“既然入我门墙,又怎能和那些庸俗之辈一般水准,我期望弟子有更超越我的成就,所以就绝不让你们逃避磨练的机会,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想像你五师兄那样,用实力来讨回公道,那就尽管放手过来。”
一如预期,泉樱听到了这些她早有心理准备的话。
根据她的了解,好像多数男性武者都有这样的观念,用生死存亡来当淘汰,如果不是能够生存下来的适者,那么恩义与情分就不存在。在斗争频仍的乱世,将情感托付给实力不足的人,只会让自己屡屡承受失去的痛楚。
不过,这些人为什么就从来不替被考验的一方想想呢?自己能够通过考验,自那样的险境下生还,武功大进,这是最好的情形,但只要一个闪失,自己死在北门天关,那时,对于师父来说,自己这条命又算是什么呢?一个造就失败而被抛弃的低劣品吗?日后在教导其他门人时提出的失败例子吗?
泉樱不认为师父对自己全然冷血无情,只是,他已经习惯把“大义”放在师徒情分上,为了要培育出优秀的弟子,不可以用私情溺爱,唯有狠心把幼狮推下山崖,才有茁壮咆哮的一日。
他并不在意弟子如何看待自己,也不在乎师徒会否反目成仇,一个师父应该在意弟子的成就,更多于师徒情分。只要弟子成才,即使最后叛出师门,那也无所谓,事实上,立志要打倒师父的弟子,往往更能够激励本身的天份与斗志,得到强大的进步动力。
想到这里,泉樱忽然有一丝明悟。
“师父,五师兄之所以叛出白鹿洞……是不是……是不是……”
怀疑而颤抖的声音,并非是因为理智上的不确定,仅是情感上不愿意承认而已,可是,这份小小的挣扎,却很快地失去意义。
“不错,虽然他不身属我白鹿洞,但是煜儿如今武功犹胜于我,风之大陆能出此强人,为人师表也足堪安慰。”
没有说得很明白,但语气中的自豪之情,却已经表现得很清楚。
过去忍不住好奇心,在白鹿洞中翻看五师兄李煜的诗词文稿,推想他的为人性情时,泉樱一直觉得很奇怪,在与李煜实际见过面后,这个困惑更是扩大到无以附加。
以个性来看,五师兄当日对师门的忠诚,对师父与师兄们的敬爱,恐怕比自己远有过之。论天资,他是连师父也自认不及的剑中天才,又是王侯之身,前途不可限量,日后定能将白鹿洞武学发扬到一个新境界,是应该被保留器重的人才。
以白鹿洞在艾尔铁诺的权势与地位,根本无须再讨好王室,泉樱怎样都无法理解,公瑾二师兄为何要依从艾尔铁诺之命,灭了唐国,令得五师兄险死还生,就此叛出师门,成了白鹿洞的心腹大患。
除了这些,泉樱更想不通,既然已经互为死敌,在五师兄征战江湖,多次重伤逃亡时,白鹿洞为什么不趁机铲除这头号大敌?甚至,传说五师兄曾经与师父一战,惨败呕血而走,若师父当时下重手格杀,现在的情形将完全不同。
如今却看得很清楚了,整件事情,都是师父为五师兄所安排的“磨练”过程。结果上似乎令师门满意,但这种手段自己是永远也不会认同了。
“公瑾是弟子中唯一能理解我想法的人,忠实地执行我交付的工作,就只有在这件事上,他把责任全部揽上身,若非如此,煜儿的怒气将直指白鹿洞,对煜儿和对白鹿洞本身都是好事。”
好在哪里呢?泉樱知道自己是无法与师父同一步调了,尽管亲如父女,但也常常有不能同路的时候。
“我在经过北门天关遗址时,曾听某人提起,三贤者曾经有过密约,在九州大战后一段时间,要让人间界再次陷入动乱,在乱世中培育出足以抵挡魔族重来的优秀人才。”
泉樱摇头,微笑道:“我本来想向师父查证此事,但似乎没有这必要。虽然我想为那些被牵扯入乱世的人说些什么,不过您大概听不进去,所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
“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如果我当初的病一直没有治好,不能习武,始终只是一个弱女子,那么,这样的我,仍然是您的弟子吗?”
难以理解的问题,让陆游的声音过了半晌,才从冰壁之后传来。
“……尽管这不合我对弟子的期望,不过,如果这是你必然的人生,那么,你仍然是我的徒儿,你可以托庇于白鹿洞,只要我还在,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你。”
“这样子就够了。您是我的师父,对于您的教导方针,我虽然不赞同,但也不能提出任何批评,谢谢师父你的宽容。”
泉樱向冰壁躬身拜倒,之后起身,微笑道:“您在北门天关撒手而去时,是否已预计我会有回到这冰洞与您拔剑相向的一天呢?可是,世事无绝对,我今次回到白鹿洞,就是想告诉您,我对您没有怨恨,想来……这或许是对您最好的反抗。”
第三章 灭绝神功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八月艾尔铁诺麦第奇总堡
自从艾尔铁诺东线爆发战事,石家部队入侵雷因斯,麦第奇家的动向就很受到注意。
不可免的,在占领了花家旧领地,又对雷因斯用兵后,石家的兵力分散,在中都的实力相对薄弱,如果麦第奇家要趁机做些什么,是大有可能成功的,即使发动政变,将石家总堡扑灭,分兵于雷因斯的石家,根本无法迅速回援,只会陷入被麦第奇家、雷因斯东西夹击的窘境。
把握时势,麦第奇家将取得天下,众多幕僚人员大著胆子,向家主进谏,务必要把握天时之利,但旭烈兀最近似乎是打定了主意,窝在总堡里头当个颓废的败家子,整天不是举办以他一人为听众的豪华音乐会,就是开着跑车外出,四下游荡。
“家主,请您顺应天时吧,只要把握时机,麦第奇家就能成就大业,请您回应百姓的期望,讨伐石家吧!”
属下们的劝进声都快要变成哀嚎了,旭烈兀却仍不为所动。这名相貌潇洒的金发贵公子,以他独一无二的俊美表情,很畏惧似的说:“石家军队不在,但是高手仍然存在,那个多尔衮看起来好像很可怕的样子,我才不要和那种蛮牛动手咧。”
这确实是可虑之处,但谁都知道那不过是推托之词,因为在麦第奇家子弟的眼中,这位胆大无畏的家主,从来不曾顾虑过什么,简直就是把“百无禁忌”当成玩乐准则,哪边越是有危险,就越要往那边去闯,找寻刺激。
没有人知道旭烈兀心里在想什么,就连几位早已为他领袖魅力所征服的长老,都只能对焦急的后辈子弟摇头叹气。
而在石家与雷因斯开战后不久,一个不知道由何处传出的谣言,开始在艾尔铁诺蔓延。
九州大战后,位于人间界高手顶点的陆游,曾与雷因斯有过约定,为了让他永远掌控人间界的霸权,每隔一段时间,要让人间界陷入动乱,趁机扫除所有对白鹿洞霸权有碍的势力。
因为这个理由,白鹿洞当初辅佐曹家取代大石国,压制花字世家,之后坐视曹家的腐败,如今,白鹿洞觉得曹家的艾尔铁诺王国开始碍眼,决定要辅佐雷因斯,毁灭曹家了。
这个谣言至少有一半是事实,三贤者当初确实有密约,在人间界和平到一段时间后,再次让人间界动乱起来,培育出可靠的高手。但后来卡达尔、皇太极先后逝世,只有陆游独自执行这个密约的内容。
得知此事的,除了三贤者自身,便只有当时的雷因斯女王,以及西王母、龙族的首脑。两千年来,这都是绝对机密,不知道为何会在最近被揭露出来。
更糟糕的是,这个机密的泄漏,更以扭曲的形式呈现,变成了一个最具杀伤力的丑闻。
只要想到白鹿洞这些年来的作为,还有上次北门天关之战,陆游出手相助雷因斯的事实,百姓就肯定了这谣言的真实性。
一如当初泉樱的反应,没有谁会喜欢被牵扯入阴谋之中,单单是听到这个丑闻,就已经足够刺激人们的反感了,更何况一个谣言正是其他一百个谣言的开端,在连续的口耳相传下,白鹿洞无疑是成为了诸恶之源,就好像什么天灾人祸都是因为白鹿洞幕后影响。
白鹿洞方面连忙澄清灭火。在他们看来,这个谣言能在短短数日之内,以野火燎原之势,蔓烧到整个风之大陆,摆明是有人在暗地里操作。特别是,随之衍生出的众多传闻中,还有人传说,虽然周公瑾元帅奋力守护国土,但陆游的亲传弟子中,却有一名女性与雷因斯的兰斯洛王私通,这一切都是经过陆游默许,正是白鹿洞想要脚踏两条船的最佳证明。
陆游收了七名亲传弟子一事,世所共知,但却没多少人知道其中有女性,这个消息的出处,实在很不寻常。
白鹿洞上下尽管忙着澄清谣言,但是和沸腾的批评声浪相比,他们的处境实在显得很尴尬,偏生又不可能请陆游出关,为此事表示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越演越烈。
怨气很快地就由民间传到官方,首当其冲的,就是现任皇帝曹寿陛下。尽管刻意封锁了消息,但文武百官都看到了皇帝的盛怒,连续多次拍桌怒骂白鹿洞居心叵测,意图谋反,而根据内侍们传出的消息,皇帝陛下每晚都在寝宫中恐惧颤抖,生怕白鹿洞随时改变立场,自己皇位不保。
在这样的气氛中,白鹿洞与艾尔铁诺王朝的关系,紧绷到极点,连带所及,身为陆游亲传弟子的周公瑾、旭烈兀,也被宫廷刻意疏远了关系,只见曹寿终日与石崇为伴,仿佛只有这个精明干练的谋臣,才是唯一值得皇帝陛下信赖的支柱。
“谣言是蛊惑的源头,火种已经点燃了,接下来的火势,要往哪个方向烧呢?”
聆听着属下的报告,旭烈兀十指交叠,这么喃喃自语着。俊秀脸庞上出现一丝迷惘,但是在熟悉他个性的长老们看来,这位家主只怕正在思考,是该闪避火头呢?还是往火烧得最烈的地方跳?
“不管是往哪一边,可以运用的资源实在是太少了,这种时候……如果哥哥也在,那就太好了。”
毫没由来地,旭烈兀冒出了这一句,而看着身旁众人露出的迷惘表情,他微微一笑,没有做任何解释。
※※※
得到小草的圣力治疗,有雪的伤势已经痊愈,所谓的统兵,其实就是游手好闲,整天除了喝酒,就是找来亲卫兵,赌博聊天,偶然遇到小股的石家军队,那就是一声令下,万箭齐飞,大石砸死蟹,轻而易举地赢得胜利。
石家的散军,并非全部都是兽人,而是改造兽人与一般人类兵丁的混合军队,众人在数量上占了优势,又倚仗器械之利,强弓硬弩,连续几场战斗,胜得轻易之至,毫不费力。
“真是搞不懂,这种战争有什么意义呢?石家怎么好像是在送人给我们杀啊?”
部属中,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左大丞相却全然答不出来,只能摸摸鼻子,不知所措的傻笑着。事实上,不只是有雪,这个问题困扰着雷因斯决策阶层的每一个人。
军队缓慢地前进,为了顾虑安全,甚至可以说是龟速,但是在将要靠近北门天关时,众人遇到了大批由北门天关处逃亡过来的难民。
“难民里头可能会有奸细,不过为了保护民众,我们还是要予以收容,派兵护送回内地安置,但是每个难民都要严加搜查,身上带有兵器的可能就不是好人,带了大批金银的尤其不是好东西,要送来由我亲自审问。”
对于最后一个命令,幕僚们不置可否,却相对地提出,会不会还有难民正朝着这边行来,需要救助呢?这附近徘徊的石家散军不少,即使是一、两百人的难民群,也不堪十人一队的改造兽人袭击,有必要派兵出去接应。
“嗯,这样确实有可虑之处,不过,公主元帅事先有交代,要我们千万不能把军力分散,这样子分兵出去,不是很危险吗?”
“丞相,您这样子的说法,就不怕招致怯懦的批评吗?”
“我无所谓,反正你们也不曾期望雪特人会英勇上阵杀敌吧?”
在这种时候,雪特人的形象,反而成为了最好的借口,没有人奢望雪特人会变成战场上的勇将,也不会有人鼓励他主动出击。
正当一切都顺利进展,营地里忽然发生了骚动,有雪不以为意,派身边的人出去处理,但当喧闹声越来越近,火光也开始出现,有雪这才知道不妙,连忙奔出帅帐。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丞相!不好了,难民群里面混着兽人军,渗透进来以后开始大肆破坏了。”
“一群饭桶,为什么连兽人也认不出来?难道一头老虎混在人群里面,你们也把它当作是人吗?”
“不是的,他们用人类的样子混进来,然后忽然变身,刚才难民人数众多,我们还没点查完毕,他们就变身开始破坏。”
骚动程度越来越大,进入狂暴状态的强化兽人,各自为战,没有团结合力的企图,只是胡乱窜走,破坏、撕杀着接触到的生物,这种毫无章法的野蛮战术,反而令雷因斯军更难应付。
过去与强化兽人遭遇战时,都是大老远地就发现,然后远距离发射弓箭、机弩,将敌人小队射杀,不给他们接近的机会,但是从另一方面而言,也就完全没有和兽人接近战的经验。现在被兽人杀入军中,雷因斯军的素质与战力又都不够水准,登时慌了手脚。
幸好,撇开最高统帅本人不谈,剩下的高阶军官,多半出身西西科嘉岛军系,有很丰富的战争经验。在他们的指挥调度之下,骚动慢慢得到控制,从几个不同的角度,将兽人围困歼灭。
“呼,好险啊,幸好没有弄到要我亲自出去实战的地步,要不然就真的糟糕了。”
看着前方渐渐被扑灭的火光,有雪心中大定,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旁边的部属们则趁机拍胸担保。
“左宰大人,请您不用担心,只要我们有一口气在,将会誓死护卫您的安全,我们……”
一句话还没有清楚地说完,一蓬血雨喷洒出来,淋了雪特丞相满头满脸,当有雪抹抹眼睛,从那一片红色中看清眼前东西,这才赫然发现那名忠勇的护卫兵被一支羽箭透胸而过,已经当场毙命了。
“哇!”
雪特人的凄厉惨叫声,几乎盖过了轰隆隆的兽人冲锋踏步声,几声号角吹响之后,大批兽人从营地外头杀了过来。
先让部分散兵侵入敌阵,大肆破坏,趁着敌阵大乱,无暇对外发射弩箭的空档,再让大军从外突袭。成功的战术,果然将雷因斯军闹了个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骚乱中,一群拿着狼牙棒的兽人,大步冲入敌阵中心,捣毁每个营帐,挥动着手中的尖锐巨棒,把一个个靠近过来的士兵打飞老远,更不时发出慑人吼声,显然是敌人特选的精锐突击队。
“吼~~头在哪里?敌人的头在哪里?快点把头找出来!”
兽人们把突袭目的高喊出来,听在有雪耳里,不啻是一声声的催命符。摸摸自己脖子,这颗肥肥的脑袋要是被狼牙棒当头一砸,那还不立刻变成稀巴烂?
眼见兽人越靠越近,像是风吹落叶般,把阻挡在前头的士兵扫开,有雪惊得魂飞天外,大叫一声,从行囊中取出神行符绑上,拔腿就跑。
“护驾!护驾!所有雷因斯士兵,来保护你们的丞相啊!快点放箭射那些兽人,谁的手上有箭啊?有箭的都死到哪里去啦?我如果不死,你们就全部死定啦!”
杀猪似的惨叫,随着雪特丞相的仓皇奔逃,在雷因斯阵营里到处响起。有雪只知道自己正是兽人们的目标,跑迟一步就会没命,全力拔腿狂奔,顾不了周围的事物。
“有雪大人……”
“丞相,您……”
“左宰大人……”
士兵们好像在自己身后叫些什么,可是兽人的嘶吼声依旧响亮,有雪早已跑得眼前昏昏,汗出如浆,也不管东南西北,就在军营里头乱冲一气,尽是往人多的地方跑,希望兽人去找其他的士兵屠杀,忘记追杀自己的任务,但那群兽人似乎认准了自己,吼声始终紧跟在后头。
可惜的是,如果他肯稍稍停步,听一下旁边士兵的呼唤,那么就会听见比较令他安心的话语。
“有雪大人,不用担心,我们来保护你了。”
“丞相,情形已经得到控制,那些兽人正在被歼灭中,您受惊了。”
“左宰大人,您后头已经没有兽人在追了,请停下脚步吧!”
早在源五郎离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敌人可能会采取这样的形式进攻,所以迳自对一众高阶军官们嘱咐,遇到这样场面时,该当如何如何。在兽人们于阵营内大闹时,军官们就依预定计划行事,将兽人群诱入陷阱,一阵淬毒的强力机弩乱射,致其死命,但敌人数目超乎预期,不慎让一支精锐突击队杀到帅营附近,造成了损伤。
这确实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军官们连忙带兵赶去护卫主帅,却发现他一马当先冲了出来,后头像是牵粽子一样,拖着长长一串兽人喊打喊杀。
军官们忙着率兵追赶了上去,衔尾追杀,由于有雪的策略正确,专门跑向人多的地方,所以穷追在后的兽人群也正面撞上了一层又一层重兵,没过多久,就被切割分散在十数个包围圈中,受到百倍以上的敌人围攻,毙命身亡。
可是,令得雷因斯军能迅速歼灭敌人的大功臣,却对这一切无知无觉,仍是跑在最前头,而且还是以无人能及的高速,让一众想要向他报喜的护卫军官狂追得傻眼,力竭汗喘,想不透丞相是如何练出这样出类拔萃的飞毛快腿?
结果,就在全体雷因斯军的眼前,宰相大人展现了不逊于天位高手的神技,以那一双肥肥的短腿,在极短时间内绕跑军营四圈之后,毫不回头地甩开护卫兵众,朝着西方扬尘而去。
追赶不上的军官们,累得在地上一跤坐倒,相对喘气。
“果、果然名不虚传,我从来没见过跑得这么快的雪特人……”
“喘死我了……听妮儿元帅说,左宰大人练了一种叫做‘雪特不死身’的奇门功夫,可能就因为这样,才跑得特别快……”
※※※
听不见背后部属的焦急呼唤,有雪跑到眼冒金星,直至再也跑不动了,这才停下脚步,虚弱得趴靠在旁边的大树上,像狗一样吐着舌头散热。
“嘿,全部给我甩开了吧?不、不过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远远地奔出了军营,有雪终于有时间看看自己的所在,发现此刻已经陷身树林当中,不知道距离营地究竟有多远。
“要死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不过,还好那些兽人已经被甩光了,这下子应该是安全了吧?”
自我认知完全与实际情形脱节,有雪庆幸自己逃出生天,同时为那些可能已经被兽人们杀光的同僚哀悼。
“所以说,跑得快才是乱世生存的最佳筹码啊……”
这么感叹着的雪特人,眼睛忽然睁大,呆呆地盯着出现在前方的三名熊头兽人。
“哇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终于可以活宰敌人头头了。”
“不、不是吧?兽人居然也会念成语?”
“哈哈哈,雪特杂种都会说书了,兽人难道就不可以说成语吗?告诉你,我们生撕胖子的时候,一向都会念诗!”
“哇!不要啊!”
再次落入险地,看着周围渐渐出现的兽人群,连背后也给包围了,有雪几乎以为自己闯进了敌人巢穴,正当他想要拔腿再跑,背后一名离他最近的狂笑兽人,颈上忽然出现了一条火线。
那是满难形容的情形,碧绿的火光,在兽人颈上一现即逝,那名兽人的眼睛甚至还很奇怪地瞥向颈部,跟着,一切的表情就冻住了,一只雪白玉手提着他头上鬃毛,将这颗与身体分离的脑袋拎了起来。
“好久没有看见你了,有雪老公,你当上宰相之后,有没有见异思迁?晚上有没有想起过奴奴啊?”
“郝、郝可莲?”
娇滴滴的声音,甜甜的笑容,有雪和兽人们的瞳孔一同放大,看着这名甩开手上兽头,盈盈走到有雪身边的火辣美人。
“干什么用这眼神看着奴奴?才不过几个月时间没见,我的样子应该没有变老吧?”
甜腻的嗓音,完全感觉不出周围的肃杀气氛,事实上,也没有所谓的肃杀气氛可言,双方战力与身形比例恰恰相反,在郝可莲出手的三下呼吸之内,周围已经没有半个活着的兽人。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有雪结结巴巴,没法把话说得清楚,感觉上自己目前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但似乎也说不上安全,自己与这女人确实是旧识,却没有任何友情可言。
“他们好歹也算是艾尔铁诺军,我是艾尔铁诺人,所以我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郝可莲瞥了地上兽人尸体一眼,笑道:“我和你的交情怎么都比他们强吧?如果两边只能选一边,他们当然就只好死啦。”
乍听之下好像很有道理,但有雪仍是听得脑袋昏昏,想不透这蛇蝎女究竟要拿自己怎么样。
双方气氛极度诡异,最后郝可莲微微一笑,道:“如果我说,我没有打算要在这里肢解你、痛宰你,让你像这些东西一样死躺在地上,那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僵硬?我们一起坐下来谈一谈?”
“你这样说,谁会相信啊?”有雪颤声道:“你跟他们都是艾尔铁诺人,你们都是一伙的,你连自己人都能杀,谁知道会不会忽然翻脸杀我?”
“现在还有谁会为了国家而杀人?就算是同一国的,他们是石家阵营,我是周大元帅的麾下,两边完全扯不上关系。”郝可莲道:“坦白说,我这次来,本来是希望能够会见雷因斯方面的领导阶层,告诉你们一个重要情报的。”
“呼……早点说嘛,你早点这样说,我不就放心了吗?”嘴上这么说,有雪的行动却似乎不做如是想,口中说话,人却不停地往后移动,想要拔腿开溜的意图,任谁都看得出来。
令人懊恼的情形,就连郝可莲也没办法再维持脸上笑容,神色一冷,在一颗大石上坐下,道:“胖子,在我数到三之前,到我旁边坐下,不然……哼哼!”
不然会如何已经不用说出口了,雪特人一声不吭,飞快地移到郝可莲旁边,却不是坐下,而是像小狗一样,两手低垂,小心翼翼地蹲坐着。
“喂!你这是在作什么?”
“你是女王,我要到你旁边,当然就只好变成这样。”
“你们雷因斯人都是用这种姿势去晋见女王?”
“雷因斯人在宫廷里怎么做我不清楚,不过我每次和太研院的变态群,一起到‘不是猛龙不过江俱乐部’纾解压力的时候,都是用这种姿势晋见女王,求她处罚的……你别误会啊,我们以前是常去,不过自从我的鬼婆女师父常跑太研院之后,大家就不再去俱乐部找女王了。”
一本正经的解释,反而令郝可莲忍不住笑了出来,摇头道:“你这人也是怪有趣的,我都说过不会拿你怎么样了,你用得着怕成这样?我的样子很可怕吗?”
“你的样子是不可怕,但就因为这样才更糟糕,看着看着就忘记你是个危险人物,这就比什么都可怕了。”有雪道:“你也不想一想,在自由都市的时候,你下手有多毒辣,人家一个无辜的女孩子,被你那样子活宰,是人看了都会怕的。”
“既然是敌人,要杀就杀了,管他是什么人,我……”似乎是觉得没必要向一个雪特人辩解,郝可莲微笑摇头,伸了一个懒腰。
“唉,累死了,睡眠不足可是美女的大敌呢,最近都在奔波出公差,夜里还要远远地盯着你们,根本没机会好好休息,连睡觉都只能睡在树上。”
“你这么大老远地离开中都,盯着我们是想做什么?”
“石崇最近的动作很诡异,身为公瑾大人的铁卫,只好主动一点出去侦查,我的拍档前一阵子又挂点了,一个人做两人份的工作,当然就累了。其实最麻烦的还是你们那个源五郎,如果不是有他碍事,我就轻松多了。”
“为什么?你和他过去有过一腿,不想见老姘头啊?”
“和我有过一腿?他想得美。不过论武功,他确实是你们这一行人里头最优秀的,也只有他才发现了我的窥视,一直在布置陷阱,诱我出来。这个人的武功很怪,我不想和他交手,所以一直拖到今天,我才有办法与你们接触。”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源五郎放弃了捕捉窥视者,认为与其持续这种对峙,不如让她与己方接触,说不定对情势比较有利,并且释放出这样的讯息,郝可莲这才现身出来。
“简单来说,我是奉命要告诉你们,请你们小心,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不过石家似乎想要掌握太古魔道方面的技术,最近已经秘密成立专职部门,钻研兵器,有很大的可能,他会派人到稷下的太研院窃取技术。”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有雪还真想不到石崇会有这种企图,恐怕连源五郎和小草小姐都没料到吧,不过自己也不用多想,只要把这情报传回去,让己方决策阶层来判断就好了。
“这个情报确实很宝贵,我们是很感谢啦,可是你这么告诉我,石崇岂不是被你害惨了?”
郝可莲微笑道:“石崇怎么样,根本不关我们的事,以我们的立场而言,最好石崇与雷因斯斗得两败俱伤,周大元帅就可以有机会重整艾尔铁诺。”
这件事恐怕风之大陆的人都很清楚,但会从身为公瑾心腹的郝可莲口中直接说出,就显示两边关系已经紧绷到极限了。
“喂!你为什么这么效忠那个铁面人?他的武功那么烂,连天位的边都挨不上,你现在还跟着他,以后不是好没前途?”
有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一股冲动,让他把脑里的念头老实说出来,“我们这边很缺人啊,你如果有兴趣,要不要来我们这边做事算了,不管是待遇还是发展性,我们这边应该比较好吧!”
“听起来是不错,可是,你们那边没有好男人啊,我可不想与猴子和人妖为伍呢,被那种东西包围,我最自傲的美艳也要钝化了。”
郝可莲笑道:“想挖角也可以啊,就等到有雪老公你变成好男人的时候,再来和我谈吧!”
笑容很妩媚,但是却没有什么尊重的意味,在郝可莲的价值观中,如果说兰斯洛是一个不懂美艳的价值之人,有雪就是一个不值得去媚惑的存在,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能坐在这里,用这样的态度与他说话吧,这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
“嘿,有雪老公,我问你一件事。”郝可莲道:“如果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你的力量比你们家的猴子老大更强,那时候,你会怎么做?”
“比我们家的猴子老大更强?这……这怎么可能?”
有雪目瞪口呆,对这个古怪的问题答不出来。从来不曾修练武功,这种问题根本就没有实现的可能,反覆思索,最后还是答不出来。
“这个问题,是当初公瑾大人拿来问过我们的,当时我们的力量已经在他之上……嗯,但我们仍然难以回答。”
郝可莲道:“那个男人,是一个怪人,有一大堆很奇怪的坚持与执着,如果没有那些东西,他可以过得更自在一点的,也许,我就是想看看,他什么时候会把这些东西丢掉,所以才继续在第二集团军里头当铁卫的吧!”
“呃……你该不会……爱上那个铁面人吧?”
“我?怎么可能?”郝可莲这次的笑容,让有雪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尽管从现身以来她一直在笑,但只有这一次,笑容里头没有妩媚的感觉,而是克制不住的笑了出来。
“嗯,你的同伴快来了,我要走了,以后再得到有关石家的情报,我会传达给你,所以,我想最近我们还有不少见面的机会,不过呢,有雪老公今天对我一点也不动心,我想我要回去好好再钻研一下诱惑男人的办法了。”
那种笑容像是昙花一现,很快就消失了。出奇地,郝可莲忽然贴近过来,拎起雪特人的衣领,在他面颊上印下一吻。
“这是奖励你今天陪我说话的酬劳……附带一提,上次你请我吃的那只鸡,味道很好,我还没有机会谢谢你。”
※※※
结束了在白鹿洞的数天逗留,泉樱告别了恩师,离开白鹿洞,朝着升龙山的方向前进。
才短短几天的功夫,局面已经和自己抵达时有着颇大的不同,因为谣言喧嚣,白鹿洞上下都处于一种很古怪的气氛。
数日后的庆祝大典上,陆游将会如何回应,这点将决定艾尔铁诺与白鹿洞的关系。为了与艾尔铁诺维持良好关系,白鹿洞的长老们很希望宗师出关,亲自为帝王祝福国运,以安其心;但是另外一方面,长老们也非常苦恼,因为这样一来,白鹿洞将失去自身的尊严。
近两千年来,因为有陆游这棵大树遮荫,风之大陆上各方强权的存在,都受到白鹿洞的影响。白鹿洞一向维持超然立场,以示自身的高人一等,宗师陆游是位于帝王之上的存在,如今若是改变这立场,那将置白鹿洞的尊严于何地呢?
长老们的烦恼,泉樱大概料想得到,不过,她相信以师父的智慧,应该已经有什么打算了,毕竟事态的演变太过诡异,短短时间之内,谣言能够被扩散、鼓动到这样的程度,背后一定是有一个主导者。
以白鹿洞的能力,不至于连消息源头都追查不出来,长老们虽然不肯对自己吐露,但从他们的言谈中推断,散播这消息的正是石字世家。
用白鹿洞有不臣之心的理由,石崇积极劝说曹寿,希望能取得第二集团军的兵权,以防周公瑾与师门里应外合,联手颠覆艾尔铁诺。曹寿近日来对白鹿洞戒心极重,虽说还没有承诺石崇的奏请,但却退回了周公瑾请求回中都一行的奏折,长此以往,情形相当地不妙。
与白鹿洞的渊源深厚,泉樱不觉得自己能置身事外,但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作。石崇在策划什么,自己虽不肯定,但多半与龙族有一份关系,从龙族受邀进攻北门天关,就显示着这样的讯息。问题是,与石崇合作,那比与虎谋皮更加危险百倍,自己必须在伤害造成之前阻止。
朝着升龙山赶路,约莫一日一夜之后,泉樱忽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感受到一种不应该存在此地的气息,龙的气息。
数目不少,不只是一头、两头,而是将近五十头的庞大数目,正朝这边高速飞来。
为什么飞龙会离开升龙山呢?这附近并没有什么重要城镇,龙族也不可能攻击艾尔铁诺境内的东西,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冲着自己来了?
急飞过来的气势中,感觉不出敌意,这似乎是目前最值得欣慰的事了,但是,泉樱也不敢太过乐观,屏息以待。
一群飞龙乘风破云,来势奇快,靠得近了,泉樱不由得皱起眉头,惊讶地看着这群族人满身血污,战甲破损,多半都身上带伤,显然是从一场剧斗中突围出来。
他们所骑乘的,只是一般的青龙、红龙,并非这次攻击北门天关的黄金龙,然而,一般情形下,龙族也是不随便离开升龙山的。
“族主!”
远远地见到泉樱,这群龙族骑士高声呼叫,直赶了过来,转眼间便到了面前。
“能够见到您,实在是太好了,族里内乱不休,我们……”
为首的一名龙骑士,气喘吁吁的说话,语音有点微弱,泉樱朝他移近一点,想要听个清楚,但是才稍微一靠近,她的一颗心就直往下沉去。
尽管说话声音微弱,但是靠得近了,却发现他其实气息平匀,完全不像是受了重伤,身上的血腥味,闻来全参杂了其他野兽的味道,明显是其他生物的兽血。
明明没有受伤,为什么要故意装成这样子来骗人呢?答案实在是太明显了,特别是当其余族人的身上,传来阵阵压抑不住的杀气,泉樱不由得苦笑起来。
一方面,这是早就知道的事实,但是另外一方面,又有些感慨,族人为何如此没有脑子?即使真要刺杀,也该花点心思,用这么拙劣的计谋,能够骗到谁呢?而且,没有出动最强的黄金龙,单单靠五十多头一般的龙兽,即使是突袭,又怎么伤得了天位武者呢?
泉樱黯然神伤,那人还在持续说话,告诉泉樱如今族中大乱,以慎思长老为首的三大长老,强势主张与外界势力合作,但是部分族人不满石字世家的作风,主张即使与外界势力合作,也该与白鹿洞这样的名门正派,不该与石字世家这样的邪魔外道联合。两边僵持不下,爆发了激烈冲突,最后开始流血斗争。
“我们是希望与白鹿洞联合的一派,非常期盼族主归来,再度领导我们,稳定龙族……”
一段时间宁定思绪,泉樱已经回过神来,淡淡笑道:“可是,由一个女人来统领龙族,不是很可耻吗?要重振龙族荣光,这种重责大任,怎么能指望一个女人呢?”
“不,过去是我们……”
“违心之论,就省一省吧,再这样撒谎下去,其他的同胞紧张过度,就快要布不成杀阵了,趁着阵形还完整,现在就动手吧!”
图谋被一语揭破,众人登时色变,待要驱动飞龙攻击,但所有飞龙只是大声咆哮,甩动尾巴,却没法有什么动作。众人大惊,却发现连带他们自己,都被困在龙背上,呼吸困难,动弹不得。
定睛一看,每一头飞龙之下,都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大气漩涡,快速旋转,风压困住了飞龙,连带也锁住了龙背之上的骑士。
“你们应该知道,龙是飞翔在空中的生物,脚踏在云层、气流之上,是最有利龙族的战斗环境,你们该不是以为在这种环境能够赢得了我吧?”
力量突破到强天位,在赶路途中泉樱一直努力钻研运用法门,现在初试神功,果然远胜从前,在这样的距离之内,五十多个升龙气旋同时出现,将每一头飞龙全都压制住。
“如果我施放力量,升龙气旋全面绞紧,你们都很清楚会有什么后果,所以,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冷冷的话语,当泉樱的目光扫过所有族人,一种之前不曾出现的威仪,震慑住这群龙族战士,即使有一、两个自负武勇,想要出言顽抗的人,束缚在身上的升龙气旋忽然勒紧,迫得他们说不出话来。
“长老们什么时候与石家联合在一起的?”
“听……听说是几年以前,石家派密使来升龙山,慎思长老到中都与石君侯密谈,那、那时候你还在白鹿洞学艺……”
在白鹿洞学艺,是长老们对族人的交代,毕竟一族之长在杭州养病等死,不是多光彩的事,而泉樱闻言倒抽一口凉气,想不到在自己*里接掌族主位之前,长老们就已经和石家有了联系。
这样看来,是自己的出现,打乱了长老们的原有计划,难怪他们这么急于驱逐自己,将一切回归正轨。
从族人口中,泉樱大致上弄清楚了,石家与龙族约定,结合两边的力量,共同进出天下,当石字世家拿到整个艾尔铁诺,会再扫平武炼,届时,会把现在武炼的领地,全部交由龙族统治,让龙族之名,威扬整个风之大陆。
听到后来,泉樱实在有点好笑,长老们的野心虽然不小,但判断现实的眼光却也太浅薄,要拿下武炼,这岂是易事?王字世家人强马壮,将士用命,七大宗门当推首位,还有一个屹立不摇的天刀王五,龙族要与之正面敌对,和送死没多大分别。
这个美梦,是只能凭空陶醉,没有实现的一天了,可怜族人还在对这个空中大饼痴心妄想,看来,数千年来与世隔绝,果真是错了。
石家有意掌握整个艾尔铁诺,这并不意外,以石家现今的权势滔天,距离谋反篡位,也只是一步之差了,但深思一层,石家会将这个计划如此坦白地告诉龙族,似乎不太合理。
“我们拥有力量,这么强大的我们,为什么要缩在一个冰冷冷的山上,几千年都过着贫苦日子?什么神明的使命,我们受够了!”
“最后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想追求权势,我不怪你们,可是战斗时为什么要伤害无辜民众?龙族已经堕落到连尊严都舍弃的地步了吗?”
“人类根本就是低我们一层的生物,随便杀杀有什么要紧?他们杀猪杀羊,我们也杀他们,这样有什么不对?反正这些东西都很会生……”
看着族人几乎是狂妄地这么说着,泉樱心头的震撼难以形容,想不到族人的观念已经扭曲到这等地步。人类的繁殖能力很强,这是过去魔族残杀人类时,经常说的理由,应该要维持世间正道的龙族,却说着与魔族相同的理由,这实在是讽刺到了极点。
“我很想在这里就给予你们惩戒,不过算了,不能令你们心服的惩戒,只是单纯的武力施暴,没有意义,你们回去告诉长老……”
该让他们传什么话呢?泉樱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因为不管带什么话,都不可能产生什么作用,事情的发展,已经不是用言语就能阻拦或是改变了,看来还是得……
才打算放这些族人回去,泉樱心头警兆忽现,腾身闪躲,在前方青龙裂体炸开时,避过了擦身而过的一记重爪。
这记偷袭并未因为泉樱退避而终止,连环爪势直追而上,令她一时间屈居劣势,连连往上斜斜飞退,直至回气过来,一记升龙气旋轰发出去,阻截敌人,将之迫退,这才阻止了他的连环进击。
对方的匿息之术十分到家,藏身在龙兽体内,在自己心神松懈时出手,就连最敏感的龙血,也感应不到他的存在,若非是一股强烈的憎恶,让自己有所警戒,说不定已经在袭击之下吃了大亏。
尽管那人身上还被血污所遮掩,看不清楚相貌,但泉樱的理性已经找出答案。能够不引起自己体内龙血的警觉,那除非对方也是拥有龙血的龙族之人;但龙族中不会有能正面接下自己一击的高手,再加上那种不寻常的强烈憎恶感,放眼全风之大陆,也只有一个人了。
“敖族主久违了,一段时间不见,武功似乎比在日本的时候更强了,不知道脑子里头的东西有没有长进一些了……”
诡异的运功,并非以真气热劲蒸发水分,花天邪身上覆盖的血污,以一种观察不出的形式,迅速干涸,几下子功夫就点滴无存,回复本来的外表。
泉樱皱起眉头,花天邪的动作,无疑是在向自己示威,但自己看不清楚他在弄什么玄虚,这也是事实。想起当日在北门天关,受这人暗算重伤的屈辱,胸口的怒气就翻涌上来。这人的存在,似乎很能刺激自己的怒气,令自己无法如常冷静地思考。
“你来得正好,听说你现在和石崇是同路人,策划伤害我龙族阴谋的奸徒,你也有一份吧?北门天关的那笔帐,我们现在就来算一算!”
手腕一抖,泉樱甩出了锁链朱枪。由于携带方便,自从由日本归来后,她就一直使用这件兵器,尽管杀伤力上不能与隆基弩斯之枪相提并论,但是对付眼前这人,相信是足够了。
朱枪在手,泉樱身上所散发的压迫感便瞬间倍增,花天邪明显地感觉到这股压力,但是手上没有兵器的他,只是冷冷地侧过头,瞥向那群被两人这一轮追逐战给甩在下头的龙骑士。
“龙族武学轻翔灵动,转折如意,但是我也有不逊于你的自信,如果我冲入你的族人当中,大开杀戒,你怎么阻止我?如果你一面救人,一面承受我的攻击,你有多少胜算?”
花天邪冷冷的话语,正中泉樱最顾虑的地方。之前她就担心,若是与花天邪动起手来,这距离波及之下,族人们损伤必重,更何况花天邪要是存心重手伤人,自己不可能救下每个族人。
在当前的女性武者中,泉樱是极为理智聪慧的一人,但即使是她,也对这样的卑劣战术不知如何应对,当下只能握紧朱枪,计算位置,预备先发制人,在花天邪行动之前动手,以快制快,不让他接近族人。
“以快打快,很不错的战术啊!”花天邪道:“不过这个战术不会派上用场,因为我这次没打算玩那些小技俩,而是想看看你这龙族前族长到底还剩几分实力。”
“除了耍弄阴谋诡计,你还有什么本事?”
“在你们这些事事一帆风顺的优秀份子眼中,当然旁人都只会耍弄阴谋了,或许有一天该让你以弱者的身分朝上仰望,那时候你就会有不同的感想了。”
“你想说你以前是因为实力不足,所以才使用奸谋吗?这根本就是诡辩,你的心性残忍阴滑,即使有一天你力量比我更强,还是会继续使用这些卑劣手段的。”
“是吗?听你这么说,我忽然很期待那一天。”
语毕,花天邪已经变幻身形,回绕攻向泉樱,诡奇的角度,令她想起不久前这人也曾伪装为奇雷斯,身法的诡异难测,确实是不好对付。
手腕翻转,泉樱连续发出数道升龙气旋,封锁住周遭的进路,不让花天邪有贴近身边的机会。
激烈回绕的气旋,吸扯着所触及的一切物体,花天邪的身法虽奇,但在贴近时也受到干扰,慢了下来。
而当一个气旋的吸劲牵扯到衣角,又有几个气旋包围过来,若是被合围成功,几个气旋合并扩大,那时就只有任由宰割的份,花天邪不得不放弃以身法占取上风的战术,全力还击。
泉樱全然没有留手的打算,趁着花天邪被气旋影响身形,朱枪化作一道赤虹,直往敌人钉刺而去。
来势奇急,花天邪竟不闪避,抬起右臂迎向枪头,才一接触,右臂爆响起连串骨碎声,血肉横飞,出现巨大的噬咬伤口,被焚城枪劲重创。
奇异的战术,泉樱为之错愕,更在枪劲无法持续突入,如预定般创伤敌人胸口时,由讶异迅速转为戒心。自己是以强天位力量出击,花天邪在这距离举臂挡架,受到重创是理所当然,但他受创后能够挡住枪劲,这说明了他的力量也已臻至强天位。
(也难怪,他也在日本的元气地窟里头受益不少,便宜他了……)
枪劲受阻,泉樱抖动枪杆,就要变招再攻,但花天邪受到重创的右臂,却以惊人的奇速痊愈过来,没等完全愈合,反手就抓住了枪杆。
不逊于乙太不灭体的痊愈速度,在魔族中也绝非寻常,同样拥有魔化体质的泉樱也自知不如,她就确认,花天邪肉体的魔化程度,远比自己为甚,几乎已经是魔界皇族的纯血体质。
吃惊的事情连接发生,花天邪的内劲沿着枪杆传来,泉樱掌心一疼,一种类似被腐蚀的痛楚,强烈地刺激神经。
曾与兰斯洛有过数次激战经验,泉樱对于天魔劲的运使情形,已经相当清楚。之前与花天邪对战时,她怀疑过这是偷学天魔功不成的类似功法,但这次随着花天邪的武功提升,内劲特征明显,泉樱登时察觉到了不同。
天魔功是以魔族的独特运功法门,吸蚀血肉精华,转化为纯能量,增补为己身力量。而花天邪这时所施展的劲道,却是把所接触到的地方,大量散失水分,使之枯干瘪皱,断绝生机,乍看之下,确实很像是天魔功的吸蚀劲道,但两者却有着手段上的不同。
“麦第奇家的秘传,睥世七神绝中最厉害的‘灭绝’,滋味很不错吧?”
花天邪道:“虽然不如正统天魔功那样,可以吸收敌人元气为己用,但至少在杀伤力上头是一样的,不知道和龙族绝学比较起来,孰胜孰负啊?”
忙着催劲抵御灭绝神功的威力,泉樱脑中仍是难以索解,麦第奇家怎会有这样诡异的秘传绝学?又怎会传到花天邪手里?
不单是她猜想不到,就连花天邪自己也很纳闷,为何身为麦第奇家死敌的石崇,会拥有这麦第奇家至高无上的秘传绝学?更大方地转传给自己。
他只从石崇口中知道,当年忽必烈为了创设一门独步古今的神功,而创出睥世七神绝的雏形,在诸般外门应用武技已然大成后,却遗憾家传的紫电神功威力有限,未能将七神绝推至理想高峰,遂钻研各家各派的武学,在一番苦心思索后,认为天魔功才是堪称天下第一的内功颠峰杰作,于是立志将天魔功重现。
生得太晚,忽必烈无缘见识天魔功实际威力,只能根据典籍资料重塑,最后创出了七神绝的第七绝──灭绝神功,一种他认为与天魔功所差无几的毁灭性武学。因为知道人间界对天魔功的恐惧与仇恨,忽必烈从未当众使用过这套武学,而在他叛变失败身亡后,当时潜入麦第奇家进行破坏工作的石崇,趁乱取得了灭绝神功的秘笈。
人间界的豪雄,居然修练魔界的王者武学,这自然是很讽刺的事。花天邪也弄不清楚,石崇为何不修练这门神功,却让自己修练,但至少目前,他非常满意这门神功所带来的威力,令他此刻可以攻敌人一个出奇不意。
还未能完全发挥灭绝神功的精髓威力,双方功力又相差不远,花天邪与泉樱一时间僵持不下,未能分出胜负。当泉樱预备再发出两道气旋助攻,花天邪忽然撤掌,放开了牢牢握住的枪柄,继而双掌一合,一股无形的奇异压力,抢在泉樱的气旋之前,影响着她的动作。
(不妙,是麦第奇家的“掌绝”……)
连七绝中最神秘的灭绝都能练成,花天邪没理由不修练其余的六绝,泉樱惊觉到这一点,但却慢上一步,被花天邪贴近身边,一掌印在肩头。
辅以灭绝神功,掌绝的威力强得惊人,泉樱胸口一窒,刹时间真气涣散,全身酸麻,向后倒跌而去,但花天邪也并未讨好,在那一掌印上敌人肩头的同时,情知自己没可能避过的泉樱,当机立断,迸炸枪杆,同样以焚城枪劲创伤了花天邪,阻止他的追击。
剧烈攻防,纯以伤势来论,花天邪伤得较重,失去兵器的泉樱正预备回气镇伤,却赫然惊觉下方的雄浑气势,数十股强大的冲击波,以自己为中心,凶猛地攻击过来。
(黄金龙?怎么会有这样的用法?)
抬眼只望见花天邪一脸嘲弄的冷笑,泉樱将仓促间所能运起的一切力量,护卫全身,下一刻,她的身影被数十道威力强大的黄金光柱所吞没。
※※※
泉樱与花天邪交手后不久,距离艾尔铁诺的祭祀大典所剩时间不足十二时辰,白鹿洞的长老与执事们,为着眼前的情势焦急万分,因为他们不但不能肯定,陆游宗师会否应皇帝的邀请出席,甚至就连踏进冰洞问一声的胆量都没有。
没有天位力量,又并非陆游的亲传弟子,擅入禁地就是死罪,哪有人敢冒死去求见呢?
这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两个人。如果周大元帅此刻身在白鹿洞,有一个可以影响陆游决定的人,事情一定好办得多;若是前任白鹿洞掌门陶潜没有辞位离去,就有人能够进入禁地,大家也不用担心得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了。
这时,一封突如其来送到的书信,打破了僵局。信指名寄给陆游,由宗师本人亲启的书信,过去白鹿洞接到不少,从挑战、拜师,到仓皇求助都有,通常是直接销毁,根本不用呈上去,浪费宗师的时间。
但是这一封信,却因为寄信人的身分,而成了特例。
在信封的一角,写着“天草四郎”四字,众人起先不信,发出大笑,直到一名试图拆信阅读的长老,被蕴含在信封内的天位力量当场废掉双手,这才证明了此信的真实性。
没法作出处理,长老们经过请示,将这封信射入冰洞。信里的内容是什么,没有人知道,直至不久之后,资历最久的七名长老奉召进入冰洞。
趴跪在洞口,七人战战兢兢,不敢往烟气缭绕的洞内看上一眼。从那令他们颤抖的威严声音里,他们得知宗师的训示,表示他即将要出席皇城的庆祝大典。
能够继续稳定与艾尔铁诺之间的关系,这自然是好事一件,然而,宗师的语气,却透露着不寻常的讯息。
“该了结的事,终归是要有个结束,既然千载故人有兴邀约,这个约会是不能不赴了。”
从这句话里头,有人猜到天草四郎寄来的,多半是挑战书,而且地点正是约在艾尔铁诺皇城。
(好大胆啊,居然约在那里,可是这样……)
这样演变下去,究竟会怎么样,长老们没有一个人能够答得出来,只是暗自祈祷,白鹿洞能够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中,继续屹立不摇。
第四章 天位对决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八月艾尔铁诺中都皇城
五百七十八年前的八月,当时掌握大石国东部兵权的大将曹孟德,趁着该任大石国主骤然驾崩于酒泉关的机会,举兵而起,在得到白鹿洞的支持后,于短短十年之间,统一了风之大陆西北方,建立了今日被称为艾尔铁诺的国度。
尽管后代子孙不肖,令得庞大帝国实力中衰,传国五百余年后,已无复昔日风光,但每年八月的国庆大典,仍是中都最热闹的日子。
文武百官,都会被召集回到中都,在皇宫里的大金钟敲响第一声的时候,由大敞开来的正中朱门,序列进入皇城,在中央可容纳万人的金龙广场上,共同参与盛大的庆祝盛典。
过去,在帝国国势仍然强大的时候,皇帝会站在千层阶梯顶端的高台上,一旁并肩站着来自白鹿洞的司祭,通常是由当时的白鹿洞掌门担任,一起主持完仪式之后,接受群臣百官的欢呼,象征曹氏皇族与白鹿洞共治天下,这是由开国皇帝曹孟德所传下的定规。
然而,今年的庆祝大典却有所不同。文官方面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位居当下武将之顶的五大军团长,王五一如就任以来的惯例,称病不来,但是请求回王都参加典礼的周公瑾元帅,却被皇帝以“边防吃紧,不得擅离”的理由,留在边境海牙,未能回归王都。
近日来有关于白鹿洞、艾尔铁诺方向分歧的谣言,传遍各地,中都的百姓不会没有感觉,周大元帅不能回中都参加典礼的消息,更是助长了谣言的传播,令得中都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幸好,就在典礼开始前,宫廷官吏们出来宣告,陆游宗师将亲自出席大典,为帝王祝福。这消息让不安的人心稍稍稳定下来,而且今年的庆祝大典,金龙广场会史无前例的开放,让有意观礼的民众入内。
曹氏皇族难得有这样的亲民之举,正值多事之秋,这消息非常地振奋民心,当时辰到了,宫门大开,有意观礼的民众开始进入,人潮几乎是像排山倒海一样地涌进去。
引起人们热切参与欲望的,并不全都是一睹皇城内景象的新奇,有很大一部份的理由,是人们希望能够一见陆游宗师的真面目。这位两千多年来已经成为世上神人的剑圣,究竟生得什么模样,是风之大陆上所有人民都希望能够一见的事。
许多官吏们对此举感到不解,庆祝大典应该是相当神圣的事,为何要让一般平民来观礼干扰呢?但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把陆游亲身驾临一事广为宣传,确实非常有政治效果。
钟声在曙光初露的第一线时敲响,皇城的正中朱门大开,一队队卫兵在两旁站开,鲜衣怒马,枪剑如林,显示着大帝国禁卫军的威仪。自从多尔衮取代花残缺之位,开始训练御前侍卫、御林军,他们的武功与战力比之前强横得多,但是人数也锐减到之前的一半。
在金龙广场最前方的高台上,站着盛装的皇帝,尽管华丽的龙袍绣工精美,价值不凡,但是穿在曹寿臃肿的身上,看起来实在是很可笑,就活像一头身披龙袍的大白猪。
掌握如今艾尔铁诺最大实权的两名重臣,分别站在皇帝身后。与曹寿的可笑形象比起来,这两名军团长都称得上相貌堂堂。
穿着蟒袍金带的石崇,具有着相当的威仪,一身燕尾西装的旭烈兀,更是一名难得的美男子,尽管站在高台之上,但是从下方远远眺望的民众,仍是在底下欢欣鼓舞。
旭烈兀拥有曹氏皇族血统一事,已经从谣言变成了一个被众人默认的事实。在帝国已经没有指望的此刻,旭烈兀的存在,无疑是艾尔铁诺中兴的唯一希望,倘使他能从现在所站的位置,再往前走上两步,取代在他身前的那个人,这无疑是帝国之福。
这些期望,站在高台上的旭烈兀全部感觉得到,但是,他也同时感受到来自左侧的一道视线。
“麦第奇君侯似乎很受到民众的喜爱啊,恐怕即使是陛下,都没有您这样深得中都百姓的拥戴。”
非常具有挑拨性的言词攻击,旭烈兀只是大方地一笑,挺胸道:“这个自然,受人拥戴的理由有许多种。论德政,陛下是最拿手;比长相,我是全艾尔铁诺最英俊的男人,可是要算起存心不良、贼头贼脑,外加下半身不能自理的纪录,整个风之大陆就以你石君侯是头号人物了。”
一如过去的无数次舌辩,石崇占不了上风,跟在两人身后的众多宫廷官吏甚至笑了出来。
石崇往后看了一眼,皱眉道:“麦第奇侯爷似乎总是对本人存有误解,不过时辰将至,尊师剑圣大人为何还不现身?不会是临时改变主意了吧?”
“剑圣师父会怎么决定,我不能妄加猜测,我不像周二师兄那么讨人欢心,只是个廉价的便宜徒弟而已。”
旭烈兀笑道:“不过他忽然改变主意也不是没有可能。谁都知道,在这里举行祭祀、庆祝的纪录不良,前几年祭天的时候,我五师兄跑来见人就杀,在场的人全部被斩,包括你石君侯在内,血喷得到处都是,除了让那些红墙省了当年的粉刷费以外,没有任何好处。听说我五师兄最近回来了,要是他心情太好,也来参加典礼,那就难怪剑圣师父不愿意出席了。”
谁都听得出来,旭烈兀与白鹿洞的关系并没有多密切。原本他们也就只是相互联合的利益关系,初到艾尔铁诺的麦第奇家族,需要白鹿洞的支持,在此地站稳基础;意识到石家即将危害艾尔铁诺的白鹿洞,也需要培植一个与之相互对抗、制衡的新势力,双方就此一拍即合。所谓的师徒,只是将这份合作加上形式来稳固而已,当白鹿洞和艾尔铁诺关系生变,旭烈兀也试着向众人表达己身立场。
祭典的时辰已经快要到,陆游尚未现身,众人当然也不可能向白鹿洞察问宗师是否已经离开。但是这并非什么怪事,自从艾尔铁诺建国以来,每次的国庆祭典,除了行事风格一板一眼的陶潜之外,几乎每一任司祭都比皇帝更晚出现,藉以显示白鹿洞的权威更在皇族之上,最严重的一次,甚至迟到了两个时辰,令得帝皇与文武百官空等成狂。
门人尚且如此,今日剑圣亲临,情形也就可想而知。只是,尽管众人心里不安,旭烈兀却不作如是想。
“既然已经答应了会来,我想剑圣师父不会迟到,以他的地位,已经不必藉着这种肤浅行为来显示威势。”
对自己的想法极有信心,当每个人都显得不耐烦时,旭烈兀却仍显得神闲气定,没有半分烦躁。
然而,这段等待的时间,却比预期中要长,在庆祝大典应该要开始的两刻钟后,旭烈兀瞥见石崇额上的汗水。
“石君侯,你怎么好像有些冒汗?该不会是有什么奸计要实施,沉不住气了?”
“何必在那边故作悠闲?说不定正是你师徒两人私下勾结,意图对帝国不轨。”
两名本来就不合的人,对望一眼之后,相互冷笑别过头去,分别望向天空与地面,等待着预期中的人影出现,就这样子,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
“嘿,好家伙,不知不觉,都两个半时辰过去了,真是佩服我们的皇帝陛下,太阳那么大,居然还在那边站得直直的,真是好样的……”
即使是旭烈兀,在两个半时辰的站立不动后,也没法再继续维持优雅姿态,而他旁边的另一位帝国重臣,在漫长的站立后,也已经失去了火气。
“大概吧,陛下好像已经直挺挺的被晒昏过去了……或者,好像已经睡着了。”
“真的?”
“我听见鼾声了……”
“……还真的有啊,陛下不愧是陛下,果然能人所不能,可是,石君侯啊,我刚刚在想,你是不是忘记了某件事?”
“麦第奇侯爷有何指教?”
“我是说……你在邀请宾客的同时,除了请帖,有没有附带向导啊?我听说,世上有些人如果没有向导,可能永远也走不到目的地。”
“啊!”
这声“啊”是什么意思,站立在两人身后的宫廷诸臣,都听得一头雾水,单从直觉上来猜,似乎代表石大军团长确实忘记了某件重要事,然而,素来势同水火的旭烈兀与石崇,怎么会有这么平和的对话呢?
单单只是这一点,他们就觉得自己脑筋一定被阳光晒坏了,毕竟时间是正午时分,在高台上站了那么久,没有内力修为的他们,确实是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
幸好,事情忽然有了转机,在众人等得眼冒金星,汗流浃背时,一个黑点在天空末端出现,乘着长风,朝着皇城缓缓而降。
※※※
从空中往下眺望,中都皇城已经在脚下,即使拥有天位修为,但如果没有特别运足目力,也只能看到一堆方格与小黑点,饶是如此,下方所散发的强盛兵气,却是笔直冲上云霄,这是不用看也晓得的事。
感受到这些气息,他皱起眉头,看看上空的炽盛太阳,喃喃自语。
“真是麻烦……在日正中午的时候决斗,很煞风景啊……”
“那不如不要决斗了吧!”
所立之处甚至还在云层之上,是不该有闲杂人等的,当他闻声一震,惊愕地抬起头来,眼前映出了未曾预期的倩影。
如果换作是其他人来看,一定不会用“倩影”来作形容,但在天草四郎的眼中,这名穿着黑色魔法袍、戴着尖尖的巫师帽,展露笑靥的小女孩,无疑比世上任何绝色佳丽更令他心情激荡。
“小姐。”
就像过去每次的见面一样,天草四郎欠身向这位心仪的女性行礼,但这次梅琳却没有推拒。
梅琳道:“上次我们以这种形式碰面,是在基格鲁附近吧?那时,我希望你能手下留人,尽管事情发展不如我们所希望,但我仍然很承你的情。这一次,你能不能答应我的请求呢?”
“我好意外,小姐很多年没有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了。难得你主动提出要求,于情于理,我也不该拒绝,可是……这一次,我想要拒绝。”
“告诉我拒绝的理由?”
天草四郎摇摇头,微笑道:“因为这一次,我们地位是平等的,你是一个女人,我是一个男人,当一个男人要去做他该做的事,就不可以被人阻止,所以……很抱歉。”
直接了当的被拒绝,梅琳并不意外,这是预料中的事,而自己只是想试着让事情转向预期之外的方向发生而已。
努力未能成功,梅琳将目光投向下方的中都皇城,淡淡道:“知道吗?虽然他始终没能突破强天位,但他此刻的力量,确实是他一生中的颠峰,在各种纪录里头都不会有人否认,他是一个史上最强的强天位。”
“可是你我都知道,决定胜负的因子,并不单纯是战斗实力,尽管他很强,但我现在的战意,也是前所未有的旺盛,我有自信,我会取得这场战斗的最终胜利。”
梅琳道:“为什么一定要战?你们本来是那么好的朋友,而且在我看来,即使是现在,你们之间也还是有友情……”
“因为我不能原谅他做过的事,即使小姐你不去找他算帐,我也不会忘记,他是怎么样的一再欺骗于你。”激动的说着,天草四郎怒道:“他甚至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过……”
似乎是想起了往事,梅琳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淡淡的一笑,道:“以当时的立场来说,他并没有做错,我们原本就不是同一阵营的人,智计欺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这份智谋,却是建筑在小姐你的善良与信任之上。有时候我真是恨,如果当初不是我多事,将他介绍给你,后来也就不会让你这么伤心。”
“事情都过去了。两千多年,一切早已经改变,我只希望你明白,从以前到现在,我从不曾怪过你什么……”
脚下的中都皇城,再一次敲响了大钟声,向全中都百姓告知庆祝典礼的开始。这也同时告诉云端上的两个人,谈话该结束了。
“保重。”
“你也是。”
当两人错身而过,天草四郎的身影隐没在云端,梅琳无奈叹了一口气。
“男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啊?”
※※※
一抹淡淡的人影,从天边降落下来,速度似缓实急,斜斜地朝着金龙广场上的高台落下。
广场内的数万平民,像是拜仰天神降世一样,有人跪倒于地,有人欢呼跃起,为着今日能够亲身见到月贤者的圣影而兴奋。日后,他们将能向子孙夸耀这个场面,作为自己的荣耀。
在高台上的文武官员,和广场中央往上朝拜的群臣相比,更是官僚体系的顶尖人物,但见到月贤者冉冉下降,他们不约而同地跪拜下来,向这位世间神人作最敬礼。
曹寿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没有作出反应,但石崇与旭烈兀却都依照礼节,躬身致意。
当双方距离拉近,看得清楚,广场上的群众发出一声惊奇呼声。距离九州大战已经两千年过去了,月贤者却依旧维持着中年人的相貌,头发乌黑,面如冠玉,一身儒衣白袍更显得气质卓然不群,并非原先想像中的苍老、和蔼模样。
惊奇之后,更大的欢呼声响了起来,因为能够维持这样年轻的相貌,这就足见剑圣的功力深不可测,对艾尔铁诺来说,更是无上之喜。
但在高台上的两大家主,却有着不同的想法,因为陆游身上穿的,是白鹿洞传统的儒生袍服,却不是参加典礼所应该穿的盛装礼服。白鹿洞视祭祀、庆典之礼为最重,身为宗师的陆游,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礼节,但他的儒生白袍洁净如雪,不但没有任何纹饰,就连向来佩戴在腰间的玉环都取下不带,一柄长剑不是佩在腰侧,而是提在手中。
这已经表明得很清楚,陆游并非为了参加典礼而来,出现在此的目的,只怕是要放手大杀一场。
文武群臣纷纷感到纳闷,因为当陆游飘移到平台左近,并没有登上平台,与皇帝并立,而是凌空飘在与平台同等的高度,视线水平扫过台上诸人。
众人都在期待,月贤者驾临的第一句话,到底会是什么,却见他将目光由旭烈兀、石崇,转带到曹寿,却又忽然转身,眺望天上的云层,好像发现了什么。
直过了好半晌,目光移回地面,由左至右,在金龙广场上绕了一遍。数万群众都接触到了这阵目光,有人为之颤栗,有人再次跪下,祈求能够得到月贤者的赐福。
而在这一连串来回顾盼之后,陆游终于开口说话。
“如此君王,如此朝臣,如此帝国……”
奇异的话语,似诗似文,众人皆以为这是祝贺辞的开头,却只有少数几个人,才听得出话语里头的讥嘲之意。
“生死兴亡,俱有天数,祸福所倚,一线之差。故人终于抵达,在一切开始之前,这边的尘事也该作一个解决了。”
陆游环视广场,朗声道:“帝国的民众,今日到此观礼,是你们的荣幸,却也是你们的不幸,从这声钟响之后,你们有多少人能够逃离此地,就尽量求生去吧,剩下的,就是个人命数,莫怨莫尤。”
此言一出,群众哗然,即使是脑筋不太灵光的,也听得出事情不妙,一些见机较快的,已经拔腿朝出口奔逃,就只有广场中央的官吏们,又想走又不敢走,处境尴尬。这时,嘹喨的钟声响起。
挂在数道城墙之后,宫殿顶端的大金钟,是用来对一切典礼时辰下命令,代表每一个典礼阶段的开始,但在陆游说完话之后,金钟忽然响了起来,连续三声“当”响,清澈淳厚,声传千里。
不明白其中奥妙的人,惊为神迹,但拥有天位力量的高手,却也凛于陆游的武功之高,运用之妙。他双手收在袖中不出,以袖中指功夫背后发劲,遥距中钟,不穿不碎,观指力而知剑道,不难想见他圣剑一出是何等神威。
“宗师好高明的武功,真是让人佩服。”
石崇躬身又是一礼,但一句话还没说完,陆游道:“石崇小儿,你若专注于军国政事,老夫或会念你有用之身,暂且留下你一命,但你狂妄愚鲁,主动向白鹿洞生事,那就怪不得人了。”
“宗师言重了,小臣……”
“你开放广场,让平民百姓入场,可是以为我会投鼠忌器,动手时不敢太过出力,伤及无辜?”
陆游冷笑道:“可惜,老夫生平只做大事,更从来也算不上真正的英雄人物,只要能稳定住整个人间界,别说这里区区数万人,就算整个艾尔铁诺俱可灭之。老夫现在就宣告,今日为这块土地扫荡奸邪,落日之前,包括你在内,整个皇城之内将再没有半个活人。”
石崇当然很清楚对方不是说笑,因为在说话的同时,冷冽的剑气已经将他锁住,随时一触即发。
“嘿,师父,我也在这皇城之内,下次你放话之前,考虑一下徒弟的立场好吗?”旭烈兀微笑道:“就算你真的要杀光这里所有人,看在我平时这么孝顺的份上,能不能给我一条活路走啊?”
陆游原本的诛杀名单中,并没有包括这名亲传弟子,这时听他出言求饶,本想要让他离开,却忽然发现一丝异常。
虽然嘴里说得很轻松,但当旭烈兀往前这么一站,原本锁住石崇的剑气登时受到外力牵引,再加上石崇本身运力抗衡,内外一撞,登时减弱许多。
旭烈兀与石崇互为死敌,这两人应该是没有可能联合的,可是陆游望向旭烈兀的目光,却陡然严厉许多。
“哇!叛国贼出现了!石爱卿,快诛了这逆贼,把你埋伏的高手全部叫出来,快诛了这个老逆贼啊!”
终于从熟睡的状态被惊醒,曹寿一见到眼前的陆游,立刻吓得手忙脚乱,大呼大叫,把石崇的打算整个都喊了出来。
“这样的皇帝,能够传国到这里,也真是奇事……”
根本就不屑对这样的废人动手,陆游道:“还有什么高手埋伏,一次全都叫了出来吧,看看你的同路人有没有能力保住你一条残命。”
“陆老儿,你是在吃饭还是在点菜?什么东西都叫来一起上,你一个人顶得住吗?”
同样是冷笑的声音,自天上传来,天草四郎出现在上空,俯视着下头的众人,身上散发的斗气,已经充分说明了他的意图。
“陆老儿,挑战书你已经收到了,既然你有胆子来,那就把新仇旧恨算一算帐吧!”
※※※
在陆游说完那一番话后,全场已经陷入一片恐慌当中,大批观礼民众急忙想要逃离此地,但皇城却非是香格里拉的演艺馆,有多处出口可选择,唯一能离开的地方,就是南边的三道朱门。
把守门口的兵丁,曾经得到当典礼开始后封锁出口的命令,但是逃难人潮如排山倒海而来,声势惊人,任门口士兵怎样持刀威吓,也难以遏阻下来,加上把守的士兵本身也有逃意,就见大批人潮你推我挤,相互践踏,南方出口处乱成一团,未及逃生,就已经造成大量死伤。
“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当你想要尽可能救一些人,但是因为你救人的动作,人们未受其惠,就已先受其害,这样来看,救人到底该是不该?人到底该不该救了?”
自嘲似地说着,陆游将目光从南方移回眼前,打量着数月不见的友人。
与上趟北门天关之战相比,天草四郎的气势更形衰弱。尽管他整顿出了起码的仪容,但是连续多日酗酒放醉的痕迹,却是难以遮掩,更重要的是,虽能感受到他誓言一战的决心,但是这股斗志却不能与实力组合,形成压迫感。
天草四郎是一名与自己同级数的对手,但自己从他身上感到威胁,却没有强大压迫感,这代表他有斗志没胜算,如此一战,有什么意义?
相反地,令自己为之颤栗的压迫感,却来自场内的其余所在。那股至强至烈的霸气,即使没有显现,仍是让自己抚剑的手掌紧握。
“我的朋友,在一切开始之前,我仍想问,今日是否无法避免?”
“要战就战,何必啰唆?”
“那么,被你我视作了断恩仇的神圣一战,是否只有你我两人对决?亦或是天草你要与旁人联手战我了?”
“战书上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就只有你我两人单对单,谁敢插手,我就先宰了他!”
“是吗?”
似乎为了表示重视,陆游慢慢地卷起袖子,但是面上的闲雅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出面临决战的紧张。在听完天草四郎的回答后,他再次环视全场,目光扫过石崇、旭烈兀,扫过混乱的群众,最后又移回决斗对手身上。
“天草你是个有骑士精神的武者,我信任你的志节,但我却不相信旁边的这些鼠辈。当你我战得两败俱伤,这些东西会不会一拥而上,趁乱取掉你我的性命了?”
陆游微笑道:“这个大石国的余孽,藏在人群中没有露面的几头东西,甚至是我这‘孝顺’的徒弟,届时会有什么反应,天草你该有足够的智慧判断出来,我只是奇怪,为何你明知道这点,还自愿成为受人利用的工具?”
距离两人不算远的石崇,闻言后,脸上和善的笑容一点都没有改变,就连不幸被恩师点到名字的旭烈兀,都只是事不关己地扬扬眉,既不想辩解,也没有逃跑的打算。
天草四郎寒声道:“你的敌人太多了,如果我等到他们动完手,就没机会找你算帐了,所以要抢在他们之前动手,如此而已。身为当年孤峰之战的胜利者,你似乎没资格抱怨这种局面吧!”
“原来如此。但是回想起朋友你当时的立场,我想不出你为什么能这么振振有词的指责……也罢,我确实是欠了人很多东西,今天我就接受这场战局,但对朋友你而言却是一样遗憾,因为你我的这场比斗,将在十招之内了结。”
陆游骤然扬声道:“现身了与仍躲在暗处的鼠辈们听好,螳螂捕蝉,阴沟鼠辈却没有成为黄雀的资格,你们的计划不会实现,相反地,今天你们全部要惨死在这里,作为后世奸险小人的警惕。”
无论是石崇还是旭烈兀,都对陆游的话吃了一惊。根据之前北门天关的战斗纪录来看,陆游的武功胜过天草四郎一筹,身为挑战者的天草四郎于理没有胜算,但陆游要将他击败,没有半个时辰绝难分晓胜负。十招?这种事怎么有可能了?
但没等他们把这疑惑显露在面部,陆游就抢先出手了。
“圣剑划无极,正气牵两仪,南火东木,北水西金,土归玄黄,浑沌洪荒百万剑阵!”
对于白鹿剑圣的第一剑,究竟是什么绝学?会有何等神威?石崇和旭烈兀都有所揣测,可是他们两人都没料到,陆游的剑招在离鞘之前就已经发出威力。
就在那似歌非歌,似咒非咒的一串话喊出后,全场众人都有一阵轻微的晕眩感,情知不妙,陆游却已经转过剑鞘,由空中笔直往地下射去。
“赤龙天降,干移坤转!”
借用龙族神技,剑阵威力以最强大的形式被撼动,当剑鞘与大地接触,爆炸成碎片的瞬间,整个地面如同波浪似的抖了起来,巨大的波纹涟漪,迅速朝四面八方传去,广场上没有一个人能站得住脚,在这掀地神威中纷纷滚倒,整座皇城建筑,被一波波气浪摇晃摆荡,看起来都是扭曲变形的怪样。
奇事连接发生。皇城之内的御林军为数众多,每人持枪配剑,把少数使用光剑的撇除在外,再加上城内的武器库,数万人倒有两倍于此的兵器量,这时,所有兵器受到一股强大力量牵引,纷纷挣脱主人掌握,急速射入地底,隐没不见。
(不好,还是低估了这老儿!)
石崇之前一切的估计,都是针对强天位力量来作部署,但因为对于东方仙术的理解不足,仍然错估了陆游的能耐,除了身为白鹿洞史上最强的剑圣,同时也是最杰出的仙术道士,打他现身开始,就已经潜运神功,暗施法咒,将力量传出布置,待得出手,便将自身武道与东方仙术结合,发出完美一击。
刹时间,皇城内的每个人,无分修为深浅,都觉得身体滞重,受到某种莫名的气机绊锁,行动不便。
一连串细微的金铁相鸣声,自地下由远而近,起初就像是蜂群移动的连续振翅,迅速扩大,到了后来,便如同九天霹雳齐轰地底,无数闷雷炸响,具现化作一柄又一柄的利剑,掀地破土,激射而出。
不少趴在广场上跪拜的人群,走避不及,登时惨死在百剑贯体之下,血花染红剑刃,再形成推动剑阵进一步变幻的能量。不一会儿功夫,整个中都皇城就被笼罩在一座无比巨大的剑山当中。
被吸摄入地的兵器,经由地火淬化、重现,已经远远超越当初被吸入的数目。只见无数利剑,一把一把大小、轻重、形状、质地皆有差异,金剑石匕,密布群聚;窄锋巨刃,分合错落,由不同角度反射着正午时分的炽盛烈阳,剑晶晶、剑亮亮,光华夺目,遍照八方。
对于武功不强的凡人,这座剑山的伤人威力似乎不强,因为构成剑山的百万利剑,除了熔煮金铁所化,也有凝聚土石而成。土剑、石剑的锋刃俱钝,触肤不伤,人们无论是置身于其上,或是被其所包围,只要贴靠在土剑、石剑那一边,安静不动,那么就不会受到伤害。
但是在石崇眼中,这又是另外一回事。密密麻麻的利剑,以一个立体的波浪形状,将他上下四方包围卷住,当他稍微想要挣脱,剑阵立刻受到牵引,开始变化。
厚重的金属剑、透明的晶石剑,出奇意料地锋锐,来回切斩时,虽然不可能破去护身真气,肌肤上却传来痛楚。当他运起天位力量,狂轰出去,轻易就把挡在前头的百柄利剑轰碎,纷飞散落,但是气机牵引之下,又有一片剑林阻碍在前方。
东方仙术在结合天地元素、能量方面的技术,较传统魔法犹有过之,素为白鹿洞不传之学。石崇虽是精晓巫法魔咒,却对此所知甚微,一时间被困在剑阵里,轰溃了一片剑林,立刻又来一片,渐渐深入进去,只觉得四面八方都被利剑包围,阳光始终隐隐在上方,但自己已无法判断,究竟前进了多少?亦或者又回到了原处?
连续以天位力量轰碎十余片剑林,石崇更察觉到,碎裂的剑刃散落之后,似乎重新受到地火淬炼,递补剑网缺口,有些更是被剑阵聚合成形,一遇到巨力压迫,立即炸开四射,反而变成了一种更为难防的暗器。
白鹿剑圣闭关两千年,棘手程度尤超乎预期,石崇虽不信这剑阵能够一直困住自己,但对于能否赶在陆游与天草四郎的剑决分出胜负前脱困,却也殊无把握。
※※※
当陆游碎裂剑鞘,轰击地面,发动百万剑阵时,他的身影也缓慢消褪不见。
天草四郎有过北门天关一战的经验,打两人对峙起,就在注意对方的动作,情知他抵天剑阵的厉害,更知道一旦让他剑阵发动,身影消失,那便再也难以捕捉,只能接受他鬼神莫测的连环攻击,直至落败身亡,因此一见他动手,立刻便往前飞冲过去。
两人间隔的距离,迅速被拉近,十尺、九尺……
竭力维持着冷静的心境,天草四郎却知道此刻自己的状态不佳,有太多的疑惑、心障,干扰着思绪,令自己的斗志、战意没法达到颠峰状态。
六尺、五尺……陆游的身影仍在缓慢消失中,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多……
(知道吗?虽然他始终没能突破强天位,但他此刻的力量,确实是他一生中的颠峰,在各种纪录里头都不会有人否认,他是一个史上最强的强天位。)
这番话在心头一闪而过,梅琳小姐的话有多少真实性,自己是再清楚不过,光是看这声势惊人的百万剑阵,就充分能够感受到陆游的进步。可是,这一战自己却有非赢不可的理由,机会是最后一次了……
三尺、两尺……
天草四郎的剑挥了出去。不知道是为着什么理由,明明已经决定要全力以赴,天草四郎使用的仍是一口普通利剑,没有抽出腰间能够倍增他武功威力的十字圣剑。
剑锋划过,映出一泓寒光,在清亮的交响声中,与陆游的剑对击在一起,火花四溅,涌来的力道,竟是出乎预期的大,一下拿捏不稳,两边的长剑赫然一起脱手飞出。
(这是在搞什么?)
两人正面交战的第一招,就以这样的形式被中断,这是过去几次交手从来不曾有过的事,天草四郎刚要设法抢在陆游之前抢回配剑,一记无比沉重的拳头,已经轰在他面门之上。
这并不是普通的一拳,在短短接触时间中,那只手掌已经从爪撕、指刺,再转变成拳击。白鹿洞三十六绝技之一胡茄十八拍的造诣,就蕴含在这一击当中,令这支右手成了无比强大的近距离兵器。
面部被重创,三股力道先后轰击脑门,剧痛与晕眩同时刺激着神经,令天草四郎的战斗反应整个迟缓下来。
“第二招来了,天草你预备好没有?”
陆游的第二招,以迅速而密集的形式轰击出去,那甚至是完全超越了视觉捕捉的速度,趁着敌人还没能回气防御的当口,强力攻击。
天位高手的对战,若彼此是同一级数,护体真气的强度相若,战斗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够结束。除非经过漫长的对战,彼此内力大量消耗,护体真气在连续承受重击后降至低点,被轰破之后,才有可能造成致命重伤,所以除非有特殊因素,不然两个同级数的天位高手,就没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就连陆游那直轰脑门的一击,也只能令天草四郎晕眩与痛,不能致命。
拳、指、爪、掌,以不同的形式,破坏眼前肢体的骨、肉、关节,起初还遭遇着强韧的护身真气反激,令这些攻击无法产生很大的效果,但是随着时间过去,喷飞出来的血花、连续爆响的骨裂声,都开始在天草四郎身上出现,有效地摧破了他的护身真气。
在来此赴战之前,天草四郎曾对陆游可能使用的剑招,做过预备,也想过当陆游的抵天剑阵再次出现,自己该要如何应对。苦思良久,做过多次意识模拟战,但得到的结论都一样,如果不能抢在剑阵发动之前,与陆游正面对决,当他隐匿于剑阵当中,自己就只能在苦苦支撑中步向败局。
怎知道,实际交手起来却是另一种情形,拟定好的战术全然用不上,虽然能赶在陆游消失遁形之前,与他正面交手,但这以剑法为最强处的剑圣,却弃剑不用,令自己瞬间走向败势。
肉体的痛楚,间接令脑部清醒过来,晕眩感慢慢消失,脑内神经再次与手脚肢体连结,反攻的时候到了,必须要抢在伤势重到影响战力之前动手。
(……他的攻势已老,如果继续固执于攻击,破绽就会出现……)
即使无剑在手,如果贯劲以剑指攻击,杀伤力也极为强大,对准破绽所在的右胸刺去,避免受创的陆游将会退闭,自己就能得到回气反攻的机会。
“天草!第二招要完了,你自信还接得下几招?”
“去你的陆老鬼!你以为你一直都会是赢家吗?”
巨喝还巨喝,当陆游的攻击势道已衰,却仍贪婪地想要攫取更多战果,不肯变招撤手时,破绽就如天草四郎的预计出现,他的一记剑指,准确地轰往敌人胸口。
就连天草四郎自己也想不到,这记剑指竟然如此轻易便得手。当指头点在胸口,澎湃剑劲毫无保留地轰发出去,敌人筋肉先是螺旋扭曲,跟着就是骨骼碎裂。
“哈哈~~天草,刺得好,两千多年了,你终于再次把我伤到了!”
被一记剑指创伤,陆游却反常地大笑起来,剑指威力虽强,但却也仅只如此而已,在破肉断骨之后,没有更进一步破坏肉体的威力。
“刚才的两招,根本就已经把你伤到,减低了你的战力。你已伤之身,反击的力道有限,这一击根本没有威胁性,就算击中破绽又如何?相反的,在你攻击时,你的破绽在哪里?天草你发现了没有?准备好了没有?”
不是在开玩笑,陆游的第三招,就趁着天草四郎发招的空档回敬,一击换一击,先是以缠丝劲困住敌人双臂,跟着身躯微仰,像是一个高速反弹的弹簧,重重头槌就砸击在天草四郎的头顶。
野蛮、直接,具有强大杀伤力的招数,是皇太极、兰斯洛这样的武者所爱用,却完全不像是陆游过往的作战风格,他甚至刻意减低了自身的护体真气,全数灌注于头槌之内,令这记杀着能够更凶、更恶地去轰击敌人要害。
两千年勤修苦练的精纯内力,灌注于头槌之内,形成了一把锋锐无双的神剑。血花同时溅洒在两个人的眼前,天草四郎只见到眼中一片怵目惊心的厉红,剧痛和晕眩比先前更厉害数倍地传向脑门,护身真气濒临崩溃边缘,更糟糕的是,在挨了这一击之后,他又处于无法支配身体的恶劣情境。
“上趟在北门天关交手,你真以为我们两个人只是相差一筹吗?如果不是因为我刻意要守住肉体无伤,胜负早就分晓了。上次,我等于是同时与你和自己作战,但这次天草你所战的,才是真正的月贤者剑圣!”
又是一记连续头槌轰击下去,陆游确信自己已经轰裂了故友的头骨,同时将他的护身真气降至低点,而在自身的头骨也出现裂痕之前,他必须要转换攻招,把胜负差距更进一步的拉开。
两臂以圆弧形环绕,使着太极缠丝劲的手法,陆游将天草四郎困在压力圈内,弧形环缠的柔劲,由四肢往躯体蔓延,逐步将坚硬关节破坏,彻底摧毁敌人的反抗能力。
当前的强天位高手中,除了修习乙太不灭体的兰斯洛、体质特异的织田香,没有人能够瞬间催愈肉体伤势,换言之,如果身上关节、骨骼被摧毁殆尽,那也就彻底失去战斗力,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认清这个事实吧!当我毫无束缚,能够承担受伤的风险,天草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逐步响起的骨骼碎裂声,破坏着原本就已经被降到低点的护身真气,才只是转眼功夫,天草四郎的伤势就重得无以复加,不仅脑内剧痛难以压抑,身上的重创更是令他失去了所有反击机会。
“凭什么?你凭什么向我讨公道?要讨回什么东西,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你有这份能耐从我这里夺走什么吗?天草,你回答我,你的实力在哪里?你怎么有资格和我决战?”
每一声喝问,都伴随着一记重击发出,在连串骨碎声响、呕血重创中,陆游的第四招,将他与昔日旧友之间的胜负,整个明显地拉开。从两人接触至今还不满一刻钟,被公认应该是旗鼓相当的两名强天位高手,在第四招上就有了输赢分晓。
天草四郎自身,被深深的挫折感所攫住。那不只是在这一战中输给对手,所造成的挫折,而是整个人生意识的挫败。
在来此之前,他曾经是那么执着地想要胜过这名宿敌,凭自己的力量,把陆游打倒,完成多年来的心愿。
可是,与陆游再次接触后,他终于明白了两人的差距所在。不仅是武功上面的距离,两人在对自身武学的态度上,认真程度截然不同。
九州大战结束以后,天草四郎在日本生活悠闲,意外把修为突破至强天位之后,情知要再突破一步,只怕当今世上没人能做到,更不是一味苦练就能有所提升,所以不再锐意求进,以致于上次北门天关之战,惨败于陆游手里。
陆游在白鹿洞里,过着完全两样的日子。虽然比天草四郎早一步进入强天位,同样也知道今生多半无望突破,但他从不曾放弃过。两千年来的冰封闭关,他所关心的事就只有两样:强到天下无双、守护人间界。
也许他的做法引起许多非议,但他对于目标的那份执着,却真是无人能及。为了找寻天位的进步之路,他就像是一个最正统的白家人,疯狂而认真,试遍各种前人未曾想过、试过的法门,与东方仙术结合、与传统魔法结合,试图把自己修为更进一步,比任何人都先突破强天位,唯有如此,当魔族有朝一日再犯人间,他才能稳操胜卷。
求胜、求精进的执着是如此强烈,累积下来的成绩,令他当日凭着抵天剑阵,压倒性地击败天草四郎,甚至在短短时间之内,又有进步,展现出较北门天关之战更高一筹的实力。
陆游有剑圣的称号,用剑之精已到了神而明之的化境,随身配剑更是他系以性命的神器,但当他执着于求胜,他便可以超越这些东西,甚至在第一招就弃剑,抛弃束缚,赢得更大的胜利。
在受到两记头槌硬轰之后,天草四郎就知道今日有败无胜,陆游确实是将这场战局定位为生死存亡之战,并非单纯剑决,但天草四郎却也凛于陆游的战斗方式。每个武者都有自己所习惯的战斗风格,陆游会忽然改变本来的王道气派,改以皇太极那样野蛮、直接的风格杀敌,就证明他在闭关时,曾千百次模拟、学习皇太极的武学与战术,所以才能说换就换,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结果……自己就再次惨败了,这次甚至比上次败得还要耻辱。尽管自己是那么地想要赢,但为何总是事与愿违?
“我的朋友,我原本希望你能够接满十招的,但实在是很遗憾,第五招,我就要把这场战斗结束了。”
被陆游的太极乱环圈粉碎骨骼,天草四郎全身扭曲,几乎连漂浮在空中的力气都没剩下。眼前,陆游的第五招将要发出,周围的大气开始波动,象征着这一招的强猛威力,熟悉的雪白亮光,燃亮了整个天空。
※※※
被陆游困在剑阵当中,众多高手都在设计挣脱,想要凭着一己力量,轰溃剑网囚锁,回复自主。
然而,东方仙术委实有其奥妙所在,全场高手虽多,但却没有半个人通晓此道。天位武者的力量虽强,但是剑阵却另外有妙法能够予以钳制。
天位力量的源头,是武者本身的内力与天地元气混合,这点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是能够干扰天地元气与内力结合,使天位力量无法出现,除了黑魔法的最终绝招五极天式,仍然没有任何的武功、术法能够做到,即使是东方仙术也不能。
饶是如此,陆游却有着其他的干扰法。在结合了东方仙术中的法阵诀窍后,所有试图以天位力量破阵突围的人,在持续攻击了一段时间后,眼前景象忽然一花,跟着就变成了全然不同的异景。
或是陡峭绝壁,或是伟岸雄峰,伴随着各种不同的溪水涧流,散发着种种不同的肃杀气氛,当下一掌击出,景象又变,忽而大漠黄沙滚滚扬来,忽而千万将兵杀声大作,金戈铁马奔驰。每一种不同的变化,就有着不同的杀伤力,令得被困之人穷于应付。
当使用天心意识进行感测,他们其实也发现,这些东西全是剑阵影响自身感官,所形成的幻觉,只要默立于原地不动,过得数个时辰乃至于一天之后,剑阵的运行就会停滞不动。
然而,陆游击败天草四郎却不需要数个时辰,如果等他击败天草、调养回气,那众人就得不到渔翁得利的益处,甚至他还能主动地挑选对手,各个击破,若然让事情进展如此,众人就将以愚者的名号,为风之大陆诸国所耻笑了。
横竖构成阵法的剑海,无法突破天位力量的护身真气,在肯定不会受伤的情形下,他们全力出击,就不信轰不碎这个鬼阵。即使自己力有未逮,场内至少还有两名强天位高手,三人分头合力,天下间有什么东西破坏不了?
相较于他们,同样被困在剑阵中的旭烈兀就显得很悠闲。他的身上已经出现七、八道剑伤,鲜血涔涔,但脸上的笑意,却让人看不出他是否感受到痛楚。
只要乖乖站着不动,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这点旭烈兀和被困在剑阵中的九成群众一样,一开始就发现了,然而,为了测试百万剑阵的奇异威力,他在发力一击后,立刻对准剑山发动的最强一点,将身体投撞过去,藉着这样的接触,去感知剑阵的威力所在。
激烈的做法,这位优雅的贵公子,把他个性中属于武炼兽血的疯狂发挥出来,也因此,在身上累积了七、八道剑伤后,他停下动作,比百万剑阵中的任何人都更早看穿剑阵奥秘。
“真是的,不学白不学,早知道应该好好学一下东方仙术的……不成,这是白鹿洞的机密,便宜师父可不会传给我这可疑份子啊……”
躺靠在几柄土剑的钝口上,旭烈兀似乎休息得很舒服。他心里清楚,只要自己躺着不动、不运真气,背后的几柄土剑就不会有丝毫改变。
凝运真气,或许是被困在这剑阵内最该禁止的事了,因为从提运真气的那一刻起,自身的力量就会被阵法所吸摄。
这不是像传统魔法中吸取人类元气的法阵,因为那种做法很容易让高手有了戒心,进而破解。百万剑阵采取的方式极为巧妙,在物理上来说,每一个物体的移动与动作,都可以转换成能量,百万剑阵就是在动能变换的刹那,吸取能量。
几万人被困在剑阵内,交替的动能自然庞大,更何况还有三个极欲破阵离开的天位武者,他们狂挥乱打,天位力量肆虐之下,百万剑阵的能量就越来越强。
能量越强,变幻出来的错觉也就越强,剑海攻击时的杀伤力也就更大。三人虽然知道所闻所见的一切都是幻觉,却恐怕想像不到,他们只是一直在原地攻击、绕着圆圈、打碎不住涌来的利剑,这样下去,根本就是在一个无限循环的迷宫中,奔走到力竭身亡。
剑阵还巧妙地将三人的力量互相牵引,交相攻击,虽然没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是操作着整个剑阵运行的陆游,一定藉由这些波动,摸清了皇城内埋伏高手的人数、修为深浅、武学路数。
(而且……这是抵天剑阵吧?师父真是没良心,有这么好的东西也不传给徒弟,下次还是在孝敬他的补品里放猫屎吧……)
曾经蒙陆游传授抵天三剑,旭烈兀适才在以身试剑时,登时发现剑刃中所蕴含的三种力道,赫然便是长空、中流、柔柳三式,换言之,陆游是将他苦心钻研出的抵天剑阵,混合入百万剑阵之中,更有效地去牵制天位高手。
(……居然弄出了那么夸张的东西,打从一开始,他就想要一个人对战皇城内所有高手,我这剑圣师父的脑子还真是怪啊……)
陆游理解天草四郎极欲一战的心情,但却知道旁边一定会有人伺机下手,所以一开始他就把皇城内的所有人当成敌人,出手发动剑阵,制造出他与天草四郎能单打独斗的环境,要先击败这名宿敌,再逐一扫荡剑阵中的每个敌人。
旭烈兀很好奇,当陆游扫荡到这里来的时候,会如何处置自己。不过,当隐约传来的激烈爆响告一结束,旭烈兀晓得那边的战斗已将近尾声。
“想不到……两大神剑的决斗,竟然是一场无剑的战争,从声音听起来,骨头大概碎光了,就算一时不死,以后要复健也很困难吧……”
喃喃自语着,旭烈兀面上忽然流露讶色。隔着剑海层层包围,却仍隐约闪露的雪白圣光;高亢清澈的圣音,笔直传向脑部。两种特征是那么的明显,虽然不能亲眼目睹,旭烈兀仍然猜出陆游的第五招究竟是什么。
“吾友,我已经厌烦了与你的恩仇对决,所以在这一招之后,你将不会再有机会回到我面前。”
三位一体的拳劲骤吐,完全失去抵抗能力的剑爵,向天空尽头飞跌出去,化作一道满是不甘的血线……
风姿物语座谈会《六》
旭烈兀:在一开始,我必须要说一声,我其实不是很理解,为何会有所有演员都
要出席一次座谈会的这种规矩。但是看在这次搭档很特别的份上,就破
例参加这种不华丽的演出吧!
???:所谓的特别搭档是什么意思?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啊!
旭烈兀:这个嘛,你知不知道植树节这种节日?就是每到那一天,大家都要种树
的特别日子。
???:知道啊,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旭烈兀:喔,我只是忽然觉得,如果植树节是用种树来纪念,那么植物节来看看
植物人朋友,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过节方式。至少,可以提醒自己一下,
拈花惹草的下场,就是会变成植物人。
白无忌:喂,你说话很毒辣喔,信不信报应来得很快,你也有机会躺在病床上过
下半辈子的。
旭烈兀:如果病床和病房够华丽,躺一躺是没有什么关系啦,我自己得到的小道
消息,其实本来上一集你就应该不躺病床,直接躺上死人床的,只不过
你的地位特殊,作者考虑良久,最后还是决定让你在病床上躺一段时间
去。
白无忌:哦?难道我还应该说一声感谢吗?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是那种因为经济
不景气,所以被公司恶性裁员的倒楣员工呢?
旭烈兀:这可说不一定啊,毕竟,每个在少年读物里头大摇大摆的毒枭,最后都
是没有好下场的。
白无忌:不过,你们那边也还真是累啊,好不容易日本的的事才告一段落,你们
那边又开始杀神了。
旭烈兀:是啊,真是好危险呢,便宜师父大发神威,兵凶战危,如果一个不小心,
连我自己也要被宰了。
白无忌:但是在其他几个方面,看不出有什么进展啊!
旭烈兀:因为从这一集开始,又要重新布局了,由日本把重心移回风之大陆,希
望能在五集之内,把整个大陆统一吧!
白无忌:五集就拿下整个天下,这还真是好快的进军呢。
旭烈兀: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就不能抢在十集之内结束作品啊,虽然说连作者
自己也没什么控制把握,但是有一个基本目标总是好事。
白无忌:想写的东西多,整理起来就相对困难,作者自己也常常感叹,为什么以
前的作者,四本、五本小说,就可以让故事波澜壮阔,现在的作者却动
辄二、三十本才能解决故事呢。
旭烈兀:时代已经转变得不同了吧,比起文字作品,这一代的创作者,多半都是
阅读漫画长大,学习里面的编剧方式,如果从漫画那边来看,二、三十
本并不是什么很庞大的数字。
白无忌:或许是吧,但是从经济的角度来看,一本小说的价钱可是漫画的一倍啊!
旭烈兀:这也就是作者常常苦笑的理由了。
白无忌:不扯闲话,下一集打算做些什么呢?
旭烈兀:布局戏份的展开,至于主戏方面,一言以蔽之,就是宰人和被宰的关系。
白无忌:喔呵呵呵,不用太客气,我已经在旁边帮你预留好了床位,不管是半身
不遂还是残废,你不用担心没病房住啊!
旭烈兀:你自己留着买棺材用吧!
《我意天下》卷十一完
第一章 烈阳焚月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八月艾尔铁诺中都皇城
圣音、圣光,横扫整个中都皇城,即使是被困在剑阵中的人们,隔着层层剑幕,仍是感受到那仿佛星体崩碎般的光与热,深深地为之震慑。
这样的震撼感,在招数发劲的中心更是强烈,陆游的身影,伴随着雪亮的圣光闪映,一分为三,以一种难以形容的速度,合并为一。
耶路撒冷圣教的最强绝学,三位一体,在白鹿洞剑圣手中被完美呈现。由纯正的王道内力来推动,比过去的每一位使用者更为强悍,力量在三灵合一的过程中,不住往上攀升。
完美的招数,但却欠缺了足以彰显其价值的对手与观众。这一战的对手,天草四郎,已经在上一轮交手中被碎尽身上大半关节,意识昏沉,只是凭着一股不肯放弃的意志,勉强漂浮在空中,但谁也看得出来,任是哪个人随便补上一击,就可以将他彻底击倒,对这样的重伤者使用绝招,根本是一种浪费或是炫耀的行为。
但陆游并非为着炫耀,也不觉得浪费。一如当日基格鲁招亲之战,天草四郎为了尊重对手,以三位一体重创兰斯洛,陆游对这名千载故交,也有着不能用言语形容的敬重,,也有着不能用言语形容的
敬重,行为,他做不出来。
“朋友,你把这场战斗当成是宿命对决在看待吧?我尊重你的看法,所以用你最强的三位一体来了结此战,希望这是你我最后的一战。”
分散于空的三灵,迅速合并为一体,在三灵合一的瞬间,雪亮圣光像是太阳一样璀璨燃烧,高亢圣音更如同冲击风暴般狂扫四周,三倍于陆游平时的力量,先是高度聚集于全身经脉,继而灌注于右拳,笔直往前轰发出去。
已经意识昏迷的敌人,没有得躲避,被这蕴含巨威的一击,大量乌黑瘀血喷发出来,整个人笔直飞向天空末端,化作一条血线,长长地在空中留下痕迹。
骨碎声非常响亮,但作为完结此战的最后一招,实质的杀伤力并不强,陆游在击败故人之后,并无意赶尽杀绝,他在世上的友人已经所剩无多,不想在这时候,再减少一名自己确实对他有所歉疚的朋友。
对于拥有强天位力量的高手来说,要如何运用天心意识,令得功力高度集中,没有半点能量浪费散失,这是最重要却也是最难的问题,甚至可以说,在正常情形下,每一击轰发出去,有一半以上的能量都散失浪费了。不过,如果反其道而行,存心让能量散失,这却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轰在天草四郎胸口的那一击,只是徒具威势而已。
“很遗憾,朋友,虽然你是那么地努力,不过这场战斗的最终胜利者,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以陆游的强横,在这一连串密集发招,又耗损真元施展三位一体后,也不能不稍作回气,重整功力,镇压伤势。
尽管受伤程度远没法与天草四郎相比,但陆游的胸膛、头部,仍是受着一定程度的伤势,影响着他的作战能力,为了应付接下来将发生的数场激战,他必须将肉体调至完美状态。
“轰”的一声,一道人影自百万剑阵中飞跃出来,身势斜斜地冲向天空,拦在天草四郎飞退的路线上,旋身一击,便将天草四郎转移了方向,以更快更急的坠落速度,直跌飞向皇城北方的数十里外。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陆游心中极是讶异。自己对于战局的掌控与计算极为精准,估料到约莫在与天草动手的五招到十招之间,就开始有人可以突破剑阵出来,但确实不曾料到,率先突破剑阵而出的,居然是这个小子。
“三位一体的威力……不,应该说,白鹿剑圣的武功果然名不虚传,这么轻易就分晓胜负了,不过,这么重的绝招,却杀不死人,原来月贤者大人比传闻中还要念旧情。”
嘲讽的语气,花天邪全然无惧陆游所散发的压迫感,飘立半空,隔着数十尺的遥远距离,与陆游相对峙。
“将他打成这般重创,却又保留他性命,这是为什么?即使是强天位,全身骨骼尽碎,康复之后也不可能武功尽复,你是想他以后不再来找你决斗,保住他的一条性命。这是你同情弱者的方法吗?”
花天邪的衣衫破损不堪,身上更满是深可见骨的伤痕,血污、剑伤,让他看来极度狼狈,说明了他强行突出剑阵所付出的代价,但一股执着的傲气,却仍是自他体内源源不断地发散出来。
伤势不轻,然而魔化体质却开始为他愈合这些剑伤,片刻之后,所有伤处已经止住出血,并且快速愈合,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之外,看不出有什么重伤痕迹。花天邪无疑很懂得利用自身长处,所受的伤,全都是肌肉、骨头的伤患,避免最重要的内脏部位受创,令魔化体质可以助他在最短时间内回复战力。
利用这些长处,他比其余武功较他为高的强人,更早脱离百万剑阵的囚困,亦是因为如此,令陆游不得不承认,这个阴险奸滑的贼子,在北门天关由自己剑下逃生后,已经成为一个不可以掉以轻心的敌人了。
“唔……”
从刚才所观察到的情况,陆游更看出了一点不寻常的东西。花天邪为何要这般辛苦地冒险突围?以实际情形而言,他可以静待其他人先行破阵而出,再由缺口跟随,不用这么勉强地受伤,魔道中人薄情寡恩,他这样冒险地突破剑阵,有什么理由?
花天邪率先突围,不趁机偷袭,却毫无意义地打了天草四郎一掌,将他打飞出去,这又是为什么?打落水狗地示威吗?
从这些行为来归纳,陆游已经得到了一些结论……
“我确实开始后悔了,以整个人间界的角度来看,你是一个不应该被留下的人,没有在北门天关摘除邪恶之芽,是我的错误。不过,刚刚是不是我的错觉呢?我在一头魔物的身上,看见了不该存在的道义……”
陆游道:“这个问题,你没可能回答了,由我背后的鼠辈来回答,不知道他意下如何?”
无声无息出现在陆游身后,多尔衮所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让人无法轻易忽视。连花天邪都能破出剑阵脱困了,武功更胜一筹的他,自然不会长久被百万剑阵锁困。
“陆老儿,很久不见了,想到以后再也没有见你的机会,我还真是有一点可惜啊!”
前次北门天关之战,两人曾经远距离对峙,对击一招,确认彼此存在,但此刻不过距离短短数尺,当看见那熟悉的面容,九州大战时兄弟携手,与魔族血战的往事,历历如在眼前,陆游登时有着很深的感慨。
因为各自理想的坚持,相互之间不肯让步,三贤者在九州大战之后,便由口角争吵,进而大打出手,彻底决裂。尽管如此,在战争结束的两千年中,三人并非完全没有联系。
三弟卡达尔、义兄皇太极,这两个人没有再碰过面,但他们与自己却仍有来往。
毕竟,以程度上来看,他们与自己的差别,只是理想、做法上的问题,并没有实际恩怨。
看见眼前这张面孔,还有那狂霸一如往昔的气势,陆游很是怀念。当日三贤者结义,以不同的个性、气质,成了意想不到的完美组合,曾经那么多次在与魔族的对战中建下奇迹式的战果,在辉煌战绩之后,有着很深的兄弟情,尽管后来相互闹翻,彼此间有过失望、不满,可是自己从不曾主动向义兄弟出手过。
“确实可惜,不过,在某些情形之下,相见不如不见,可以往后不用再看见你,对整个人间界都是好事。”
尽管外表、气势,都与当年的义兄皇太极毫无二异,但是以义兄的个性,宁愿让自身随着时光流逝慢慢老化,也不会刻意用其余技术去维持相貌与武功,在天位高手群中,就仅有他与山中老人,才有这样的坚持,眼前这人的相貌,就正说明了他并非义兄本人的事实,没有什么好疑惑的。
“你现在叫做多尔衮是吧?和花天邪这邪恶之芽比起来,你就是邪恶之果了,以人间界的和平为名,我今天要将你们两个一起拔除。”
“邪恶?陆老儿,你说什么东西都要扯上人间界,人间界被你控制两千年了,如果要说起对人类的荼毒,你比魔族还要厉害。白鹿洞的思想、学说,被你深植入整个人间界,直接控制着每一个人,你以为这样做就是最好?你有没有想过,你也会做错?”
多尔衮环托双臂,一身红袍随风飘飞,狂笑道:“哈哈哈,看看你怎么对待你的徒弟,就知道你这个人丧心病狂,早就已经脑子失常了,你不是什么月贤者,只是一个发了癫的可怜疯子而已。”
一面说话,多尔衮亦已运起内力,朝对手身上推涌过去,或直击、或迂回绕攻,作着骚扰性的袭击,藉此探知敌人的实力。陆游自然没有示弱,劲运周身,无形剑气在周围流转,把迫近过来的内劲一一粉碎、驱逐,表面上却行若无事,不让敌人看出太多东西。
“我一直认为,不管有错没错,事情总要有人来做,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们一样,高兴隐居就隐居,喜欢避世就避世,当魔族卷土重来,人间界哪有能力抵抗?我不是全知全能,怎么可能没有做错,但即使是做错,我的弟子仍会拚命增加实力对我质问,我也会受到督促,进一步提升实力来压下他们。如果最后的结局是我被斩下,人间界仍会有强大的继承者,代替我继续守护人类。”
陆游冷笑道:“以目前的结果看来,情形十分理想,我门下弟子的实力,都有着强悍的水准,甚至更超越于我。不过,我还有一点起码的责任心,就是把你们这些不该出现的东西消灭,别让他们承受负担。”
两个人的比拼仍在进行,随着双方劲道逐渐增加,已经开始有气劲在激烈碰撞之后,未能抵消化散,朝周围冲撞出去,令得旁观者增添凶险。不欲被牵涉其中的花天邪,撤身而退,直至数十尺范围外才停下身形,怎知身形一定,立即察觉身后有人,回臂一击,那人却轻飘飘地退开了。
“是你?”
脱离剑阵,靠近到自己身后的,赫然便是旭烈兀。照理说,尚未拥有天位力量的他,应该不具有脱离剑阵的能耐,不过在花天邪与石崇的估算中,一向是将他当作天位高手来看待,因为以旭烈兀、周公瑾的资质与所学,始终未能突破地界,与其说是奇怪,不如说是藏着什么谋略。
“灭绝神功很厉害啊,不过用麦地奇家的功夫,攻击麦地奇家的人,这是不是有点古怪啊?”
衣衫随风飘动,金发闪烁着明光,旭烈兀一派潇洒模样,对身上的伤痕浑然无所觉,脚下并非漂浮空中,而是倚仗着绝顶轻功,飘踏在一柄长剑的锋口。
高深莫测的模样,使人无法捉摸他的修为深浅,花天邪闷哼一声,飘移到旭烈兀身侧,目光看着对峙中的两大强人,实际上却是紧盯着旁边这名贵公子,不让他有机会去干涉这场战局。
“消灭我们?你作梦还嫌早吧,刚才天草四郎与你一战,你有伤在身,实力还剩下几成?”多尔衮道:“想用这样不完全的实力来战,你是刻意想要求死吗?”
“就算不是完全状态,也足以扫荡奸邪。何况,就实力不完全这一点来说,你我的立场相同,八歧大蛇的龙神之力非同小可,听闻你与大蛇激战受了重伤,至今不满一月,你又能够发挥几成实力?”
“嘿,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在我眼中,你陆老儿不过是一只龟缩壳中的绿头畜生而已。”
“我的义兄皇太极,虽然最后误堕魔道,却仍然不失为一名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汉,让陆某人衷心敬佩。”陆游蔑笑道:“至于你……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一只卑劣的寄生虫而已。”
两大强人的言语冲突,一如四周的刀罡剑气,越演越烈,但旁边却有人大胆地插上了第三句。
“哼哼!在我眼中,你们两个老东西,也不过就是两团发臭的烂石头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声音不是很大,但说话的人,却是站在大老远距离外的旭烈兀。身旁的花天邪闻言一惊,但更让他吃惊的是,当旭烈兀用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这么说完,立刻改换成一脸无辜,在他肩头上重重一拍。
“花老兄,其实你心里一定就是这么想的吧?我这么老实地帮你说出心里话,你有没有觉得……特感动?”
“胡说八道,这关我什么事?你干什么还特别用方言说话?”
花天邪真是觉得很气恼,这个令人无法捉摸其实力的家伙,确实对自己产生了干扰。至少,在这种需要高度集中力、斗志、杀心的战场上,被一个只会这样插科打浑的家伙缠上,只要一个心意不坚,很可能就会有危险。
“住口!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话了?你胆敢用这种口气冒犯本王子?”
最气人的是,旭烈兀立刻改了表情,在严词斥责一句后,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两手环抱,目光锐利地盯着眼前的战局。
如果可以,花天邪真想要立刻出手,轰杀掉旁边这个可恨的东西,但偏生此刻不适合对他动手,以免这人立刻表明立场,向陆游投诚,师徒联手,发挥隐藏的实力,令得战局生变,当下唯有强行忍住怒气。
……然而,对方却比预料中更为缠人……
“……好可怜喔,其实,你现在是不是很想对我放话,将来我这小白脸一定会惨死你手里?”
“你给我住口!”
无视于远处两名小辈的口头争吵,三贤者之二的对峙,也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在双方的刀罡剑气僵持不下,必须要提高比拼层次后,多尔衮一声长啸,整个人骤然向后倒退,烈阳火劲封锁来路,阻止敌人追击。
“早料到你会有这么一招,卑劣的寄生虫……”
这么淡淡说着的陆游,没有意外的表情。换做是自己布局,倘使已经预备了连环杀阵,那么绝对不只派天草四郎打头阵而已,肯定还有其他杀着,来削弱敌人的实力,再由己方高手做最后一击。
既然如此,自己就有必要摸清楚敌人的布置。在陆游眼中,任何的埋伏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当埋伏出现时,自己手里没有足够的后着去应付。
在多尔衮的长啸声中,有某些东西开始动了起来。先是周围大气流动加速,强风带动天上云气,猛烈吹扫过来,显示有什么东西正朝这边靠近,而且是从皇城之外快速接近。
石崇等人并非庸才,尽管没有料到百万剑阵的变化,却也顾虑到,一旦自己与天草动起手来,气劲横扫整个皇城,届时什么隐藏的东西都会被揭露,所以便将这些埋伏藏于皇城之外,等待讯号。问题是,他们埋藏了什么东西?
在强烈的大气震动之后,清亮的龙啸响彻云霄,震撼着整个天空,紧跟着,百余道金黄色的光点,由远方急速飞近,随着彼此间的距离缩短,连点成线,合线为圈,在飞上中都城墙时,组合成了一个金黄色的亮眼包围圈。
“哦?黄金龙……”
缓缓地往下方飘降,拉远距离,陆游当然不会不认识这支消灭北门天关的奇兵,百余头金黄色的巨龙,收翼长啸,以环状阵形,将他包围在中心,而策骑在黄金龙背上的龙族战士们,手里提着赤色朱枪,眼中闪烁的,尽是满满的敌意。
“升龙山与白鹿洞素来友好,陆某人想请教贵方,有何理由要投入敌对阵营的麾下?有什么好处,是白鹿洞所无法提供的?”
百余名龙骑士当中,并没有长老级的人物,以陆游的地位,这等平和的发问,可说是给足了他们面子,但似乎是因为年少气盛,他们并不把这名月贤者放在眼里。
“陆老儿,少说废话,我们与石君侯是联盟关系,并非臣属。这人间界不是你白鹿洞一家的,更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只手遮天两千年,你不让位,旁人怎么站得上来?这样的好处,你白鹿洞给得出来吗?”
礼貌性的探问,却不料换来这般赤裸裸的回答,坦白的程度,陆游不禁哑然失笑。
“若然是要将人间界交给你们这样的生物,那确实是不如由我只手遮天得好。”
飘然降落在剑山之上,脚踏着一柄长剑的剑尖,陆游斜斜地望向天空,冷笑道:“一个自负霸气无双的狂人,用这许多埋伏,你的自尊和自傲摆在哪里?你的本事就只是建筑在耍嘴皮子上吗?”
“不错,想要亲手把你轰下的战斗欲望,确实让我非常兴奋,但我与皇太极那个死脑筋的老头不同,除了战斗,我还懂得享受别的乐趣。”
多尔衮道:“对付你这满口圣贤胡言的老东西,用卑劣手段让你承受屈辱,让你不甘心的惨败,这样子击败你的感觉,在我看来,比单纯用拳头轰下你更加爽快,所以你尽管大骂无所谓,我会把这当作是一种享受乐趣的过程。”
“果然是一群无耻之徒。”陆游道:“不过,弄来这百多头黄金龙,有什么作用吗?可以弄垮北门天关的城壁,不代表能与天位武者正面敌对,弄这群畜生出来,还不如摆上百多枚浑沌火弩,更有威胁性一点。”
将尊贵的黄金龙,与无生命的太古魔道兵器比较,对龙族来说自然是种侮辱。轻蔑的言词,使得众多龙骑士脸上出现怒容,而这情绪更由多尔衮代为展现。
“你别太得意了,陆放翁,既然预备了黄金龙,就自然有治你之法,你要开口卖狂,就等你见识了黄金龙威力再说。”
多尔衮把手一挥,红袍飞扬,百余名龙族战士高高地举起了朱枪,齐声号令之下,黄金龙扑振双翼,喷发出不同力量的元素攻击。冰、火、毒雾,来自各个不同的方位,一起攻向被围在中心的陆游。
对于寻常的人类来说,能够亲眼目睹巨龙吐焰,那无疑是一件非常震撼的事,当那炽热的龙焰、强大的冲击波,如同怒涛般骤涌过来,寻常的武者瞬间就粉身碎骨了。也幸好整个皇城的人,都被困于百万剑阵之中,为一层层的剑山所包围,阻绝了黄金龙的攻击威力,不然光只是这第一击,就会产生大量死伤。
但这一击却对剑圣产生不了什么效果。想当然尔的事,身为强天位武者中的第一人,陆游甚至不用刻意运起护身气劲,就足够抵挡这阵攻击,随着他心念转动,护身气劲鼓动成罩,向外扩张,更将各种不同的元素攻击,凌空挡在数尺之外。
只见火焰、冰霜,交相轰击在气罩之上,激洒出璀璨的光华,只是对着强大的护身气罩,全然没有突破的能力,反而越来越显得微弱无力。
陆游仰首与多尔衮对视,内中意义不言而喻。只要晋身天位,龙焰就没有什么威胁性,对于小天位的武者,黄金龙还能造成些许伤害,但却绝不是能与剑圣匹敌的存在,除非多尔衮出手当主攻,否则只要陆游一还击,就能够瓦解这个黄金龙阵。
多尔衮回应了这个挑衅,再次扬起了手,百余名龙族战士有了动作。提气运劲,他们没有再催促飞龙攻击,而是开始将自身肢体,与所策骑的飞龙融合,没有多久,龙族战士们的下半身,就整个融入黄金龙的身体,完美地结合为一体。
这是龙族战士用以驾驭飞龙的奇术,当他们与飞龙开始融合,就是以自身的意识取代飞龙,直接控制飞龙的强大力量,使之做出更有效的攻击、防御。这种奇术几乎不曾现于人间,却曾在枯耳山之战,令兰斯洛的四十大盗全军覆没。
陆游对此事并非一无所知,然而,当龙族战士们开始与黄金龙融合,所产生的威力,赫然远远超出了估计之外。
原本的龙焰、冰霜,产生了本质上的变化,尽管型态没有改变,但是力量却是以倍数增幅,而那感觉甚至让人有一丝熟悉。
“天位力量?”
陆游露出诧异之色,但这反应显然已经太慢,百余道以天位力量推动的元素冲击,贯穿了他不及提劲防护的气罩。力量还没有到达强天位,集中程度更是差劲,大半攻击能量都散失浪费,但勉强仍维持住了小天位程度的出力,形同于百余名小天位高手合力的一击,命中了陆游的身体。
“哇!”
陆游喷出大口鲜血,整个身体往后仰去,明显已经创伤于这一击之下,耳边则是响起了多尔衮的大笑。
“陆老儿,同时挨上百记天位力量的滋味好不好受?即使是你这剑圣,也是吃不消吧?”
各式各样的文献纪录中,都记载着同一个事实,在天位战中绝没有越级挑战而成功的可能,天位之间的实力差也不可能用数量来克服。但是随着战斗经验的累积,每一名天位武者都知道,这两个理论是奠筑在运用天心意识的基础上。
每突破一个天位,天心意识就多了之前想像不到的异能,影响周遭环境、鼓运护身气罩、施放万物元气锁,凭着这些能力,可以轻易击败低自己一个天位的敌人,而双方在于力量集中、能量凝聚的程度上,更是有着云泥之别。正是因为这样,当日雷因斯内战中,白起能够以一敌三,几乎是在数招之内,就把几个敌人击倒。
使用战术、力量优势,即使被数量众多的敌人围攻,也能够制造空隙,各个击破,然而,若是不运用天心意识,傻傻地站着承受攻击,那么所谓天位差的准则,就不存在,即使是相差一个天位,当敌我数目相差太大,蚁群亦是足以压倒巨象。
纯粹以力量强度来看,黄金龙的力量是地界武者望尘莫及,唯有天位力量能与之相抗,但最重要的天心意识玄妙难测,则是黄金龙无法与天位武者正面抗衡的关键。
只是,太古时代创世神将龙族留守于升龙山的目的,就是为了制衡风之大陆的力量平衡,既是如此,又怎么会不给龙族秘密武器了?
石崇研究古籍宗卷多年,最后得到的结论是,当龙族血脉与黄金龙结合,直接以本身意识取代黄金龙的思想,那种血脉间的微妙效应,就能够把黄金龙的力量升华,进一步结合天地元气,形成天位力量。
尽管只有小天位程度,运用之间亦大有瑕疵,但世上无论是哪一个门派势力,都绝不可能拥有一百名天位战士为之效力。以黄金龙的强横实力,再由龙族族主率领,足以在任何邪恶之芽出现前,将之拔除压平,完成龙族被赋予力量的使命。
能够把黄金龙威力发挥到极限的,只有龙族战士。若是不能与龙族血脉相融,黄金龙对于天位武者就不具威胁,因此,石崇也乐得大方,把孵育出来的黄金龙,全数交还给龙族,再请动他们出手,一同参与围攻陆游,杀神立威,果然一举功成,趁着陆游不明白黄金龙威力所在,大意轻敌时,将之一举创伤。
黄金龙的攻击一波接着一波,全然不给陆游反击的机会。各种元素冲击波,形成一道道不同的闪光,往中心的陆游轰击过去。
“陆老儿,你应该觉得万分荣幸,自古以来,你是第一个在天位战中以一敌百的强人,就算最后落败身死,那也是永垂不朽啦。”
多尔衮的嘲笑,却有着不容否认的真实性,有史以来,天位战中从来不曾出现这样数目悬殊的战斗例子,饶是双方之间存在着天位差,但是以一敌百这样夸张的比数,却足以冲击着过去所知的一切理论。
血红的火焰,熊熊喷发过来,燃亮了天空,焚尽大气中的每一滴水份,炙人腑脏地扑面而来,冲击力道就像是一颗高速划过空中的流星。当数十道火流星连接着撞击过来,恐怖的威力,足可媲美末日天灾,即使是陆游的剑气都相形见拙。
在硬挨了那一击百龙贯体后,陆游似乎内伤甚重,这时他以十指分别挥射出剑气抵御,在遇到一道、两道龙焰阻挡时,便势如破竹地切割直入,就要反攻回去,但是其余的龙焰不约而同地往这边汇聚过来,每多汇聚一道,冲击威力就更增一层,抵去陆游的剑气,到了数十道龙焰汇聚一处,已经足以与陆游正面相抗,甚至还能反过来压倒。
黄金龙骑队的攻击,并不是只有龙焰而已,在高温赤火喷烧而过,周围空气干热得没有一丝水分时,整个温度又骤然狂降,将人冻得肢体结冰的风暴直袭而来。
冰火温差相距数百度以上,再以天位力量推动,遭遇这种攻击的陆游,应付倍显吃力,体验到了雷因斯一方在日本所遭遇的苦战。
黄金龙的本质与八歧大蛇一样,攻击上都是以冰、火为主,辅以其他的元素攻击,力量强大虽然有所不及,可是在数量上占优势,百余头黄金龙以球形阵势包围敌人,立体角度八方进攻,迅猛刁钻,这点就比八歧大蛇更加难以防御。
陆游身形移动,在冰、火之中穿梭闪躲。之前对兰斯洛等人最具威胁性的石化攻击,却对陆游没有什么效果,他本身就是东方仙术的大行家,尽管两种术法的形式不同,但仍有互通之处,被石化气体击中后,他第一时间反向施咒,立刻就将被石化的部位还原。
但是在术法这方面,黄金龙比八歧大蛇更为灵活多变,在与龙族战士结合之后,控制力量的龙族战士们,唱颂起不同的咒文,与本身的攻击威力结合。
“掌管睡眠的纯洁女神们,你轻柔的触摸能抚慰万物,让一切迟缓下来吧!”
“打雷吧!天上的暗杀者,遵从我的意志,贯穿敌人。”
令身体变重的迟缓咒文,减弱反应速度的心灵攻击,虽然表面上没有显赫的声光,却能很有效地压制住敌人,而雷电之类的强力攻击咒文,配合原本的炽火、玄冰,更是让黄金龙阵的杀伤力陡增。
只见黄金龙群翩翔飞动,围成了一个立体的球形,内中豪光闪窜,霹雳大作,赤焰飞腾,蓝冰冻气,紫电破空,加上各种元素攻击碰撞时所造成的冲击、爆炸,整个黄金龙阵内就像回到天地初生,一片混沌的洪荒景象。
情势的恶劣,已经超过天位差所能负荷,任是哪一个天位武者易地而处,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只是,身为当今天位武者的第一人,陆游在困境当中,仍有本钱试图反击。
十指纷挥,激荡出去的剑气,直扫到数丈之外,此来彼去,交织成一张纵横剑网,把范围内的元素冲击波切割截断,所有攻击过来的劲道登时大幅度减弱。
蚁群有蚁群的优点,也有缺点。数量庞大,可以由多方面攻击,让人难以接应,这的确是黄金龙阵的强大所在,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百余个分散的攻击点,在应变与集中的效率上,就一定会存在着破绽。
陆游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又怎么会看不出这一点,他把移动速度提升为原本的三倍,在高速闪避中,令黄金龙群掌握不到攻击目标,冲击波打空,而他本身则挥出剑气,以更强一筹的天位力量,正面轰溃近身的元素攻击,并且在其余黄金龙的元素攻击汇集之前,立刻改换目标,绝不让黄金龙群有合力攻敌的机会。
无论是力量、速度、攻击的精巧,龙族战士都远逊于陆游,在他这样子的灵活战斗之下,没有多少功夫,这个仓促依古法组成的黄金龙阵,就大乱特乱,破绽越来越多,而陆游则是渐渐扳回了劣势,尽管因为伤势所累,他的身形看来甚为迟钝,但优势却已明显,只等回气过来,就要反攻,一举杀出这黄金龙阵。
“走过九州大战的幸存者,果然是有一手啊,单单靠这些小辈,是收拾不下你的……”
这番评语相当正确,黄金龙阵无论对上哪一名强天位武者,都有相当的致胜可能,但想要创杀这位战斗经验丰富、武功强绝的白鹿剑圣,却是太过贪心了。这情形早在预料之中,然而,敌方的筹码却不只是这样。
“……小辈收拾不了你,战斗就还是我们两个老东西之间的事,让我亲自来将你了结吧!”
长笑声中,多尔衮红袍闪动,自黄金龙阵的缺口冲入,手腕一提,无匹刚劲就往敌人迎头斩下。陆游早有准备,食、中两指一并,剑气迎向刀罡,就与多尔衮的气劲击在一起。
之前两人对峙交手时,就曾略有所感,现在正面交锋,这感觉更是明显,多尔衮的刀罡,阳刚炽热,但陆游的剑气却是阴寒奇冻,显然是各走偏锋的路子。
“陆老儿,没机会发挥真本领就屈辱惨败,你是不是很不甘心?你就带着这份不甘去见阎王吧!”
“因为这群蜥蜴畜生而失利,我确实对自己有些失望,不过就算我再怎么落魄,也不会输在一只寄生虫手里的。”
“哼!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是你们白鹿洞的学说,你死到临头还那么刻薄,一会儿到了阴间,让卡达尔好好与你磨练辩才吧!”
“我直接把你这个凶手送下去,他见到你会更加高兴吧!”
两人口舌之战的激烈程度,就一点都不逊于手中比拼,更从陈年旧事中扯出旧恨。
悠悠岁月,三贤者各有延命之法,陆游当初对于皇太极以提升魔族血统比例来延命的方式,就不以为然,却不曾想过会出什么问题。后来卡达尔猝死日本,陆游有所感应,派人渡海调查后,料想到义兄皇太极牵涉其中,但未及查问,皇太极便在阿朗巴特山逝世。
陆游对此曾好生不解,尽管皇太极与卡达尔之间确实有难解恩怨,但他们双方的情谊,却也一直在避免最终破局的来临,为何会发展成这个结果?再者,以皇太极的性情,即使要找卡达尔了结恩怨,也必然是像天草四郎一样,光明磊落地挑战,没理由这样设下杀局,与潜伏日本的魔族联手。
这个疑问,却是一直到数月之前的北门天关一战,才终于明白。渐渐被魔化人格侵蚀的皇太极,已经失去控制身体的能力,让魔化人格有机可趁,做出违心之举。换言之,眼前的多尔衮,就是杀害两名义兄弟的大仇人。
想到这一点,陆游表情不变,手上剑招变换,却更多了几分老辣狠劲。
(剑圣不愧是剑圣,剑法精妙纯厚,这种粹炼功夫,是与李煜背道而驰的另一种极至吧……)
在旭烈兀之后,石崇也悄悄地脱离百万剑阵的困锁。不用急着出阵的他,身上毫发无伤,藏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将全场战局尽览眼底。
(本来以为这场两大贤者阋墙之战,陆游会受到影响,但他既然能把皇太极与多尔衮清楚区分,这个战略就没用了,姜……毕竟是老的辣啊。)
在石崇的估算中,与皇太极一体难分的多尔衮,在战上昔日旧友时,对方情绪上产生的波动,多少能占到一点便宜,但想不到陆游意志坚定,不受半点影响。
只是,整体上的优势,仍然是相当明显。陆游的剑招神妙无方,以十指剑气纵横切割,兼具威猛与迅捷之长,相形之下,多尔衮的攻击,看来就好像只是挥臂乱砸乱砍,毫无章法,拙劣迟钝。
但在同为强天位级数的高手眼中,自然看得出来,多尔衮的手刀,将他阳刚内力的强势处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一记刀罡斩出,无论是距离、角度,都在挥斩中,把威力推升到最强,不待刀势变老、威力转弱,就又是一记烈阳刀罡发出。
拙势、巧招的比拼,倘使陆游神完气足,这场战斗将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之前与天草四郎对战的伤势、黄金龙阵的围攻,却减低了他的战力,令得他没有足够的能力,迎战这个原本旗鼓相当的强敌,结果剑招挥洒出去,立刻被多尔衮的强攻一击而破。
“陆老儿,这么屈辱的失败,你一定觉得很不甘心吧?哈哈哈,我感觉到了你的屈辱与不甘了,这正是我所要的!从两千年前开始,我就看你那张不把人放在眼里的臭脸不顺眼了!”
多尔衮狂笑着,而他的烈阳刀罡在笑声中赫然更强更猛,将对手打得全然没有反击之力。
“哼!寄生虫就不要代替本人说话,你以为你自己是谁?”
虽然立即反口相讥,陆游的语气却是软弱无力,一如他越来越见疲弱的剑势。
在两人的激战中,仍然以球体阵形包围在外的黄金龙阵,并没有停止攻击。虽然为了怕误伤友方,他们没有再密集攻击,但却将所有元素冲击汇聚一处,由多尔衮把敌人推迫过去,两相夹攻,获取更大的战果。
几次以后,鲜血再次由陆游口中喷出,脸色亦因为伤势加剧、体力耗损,渐渐灰白惨澹,甚至连出剑还招的力道与速度都慢了下来。
多尔衮一直仅是近距离使用手刀劈砍,攻击也注重直接与有效,并未使用真正具有终极威力的绝招,就是为了等待时机,一如适才陆游要先破坏天草四郎的护身气劲,才给予致命一击。而此刻,当双方气势此消彼长,战局已经大致底定,他决定做出这最后一击。
“陆老儿,带着你的剑圣之名,去阴间与卡达尔叙旧吧!”
在这一句话之后,飞腾烈焰笼罩了多尔衮周身,赤红色的火焰,像是有生命一样,朝四周吞卷炽烧,就连下方的百万剑山,被火焰边缘一碰触,表面都融化了一层;而黄金龙的高温龙焰,更是在与之抵触的瞬间,立即倒卷而回。
已弱的陆游,被这炽烈气劲一震,半空中立身不稳,直往后退去,而多尔衮一声霹雳震喝,凝劲聚力,赫然将身上烈焰组织、升华,推高到另一个层次,只见炽盛的火焰,缓缓凝聚成形,被压缩成了一个小太阳般的璀璨火球。
一个接着一个,在多尔衮大日神功的催运之下,烈阳焰球连接出现。与八歧大蛇激战所受的伤势所累,多尔衮未能再使出最颠峰的九阳功力,但在战意激昂下,仍是迫发出了八个烈阳火球,环绕于周身,盘旋飞舞。
“接我的大日烈焰刀!”
多尔衮手臂一振,八个烈阳火球在他内劲的甩动之下,连贯成一线,跟着就汇聚成刀,重现八歧大蛇之战时的神技,八阳烈焰刀。
烈焰八阳以开山之势当头劈斩而下,陆游无法硬接,十指交错,剑气组成防护网抢先挡架,同时急急撤身退开。
巨响声中,剑气甚至连稍微拦阻的能力都没有,被烈阳刀像撕纸一样的轻易粉碎,笔直斩下。陆游险险避过,但身上衣角、须眉鬓发,却已为炎劲凌空所侵,着起火来。
“动作迟钝的老头子,接着还有呢!”
不愧为当今强人,多尔衮手臂回旋,势道强霸刚猛的烈焰刀,竟也能出现灵动变化,化直劈为横斩,轻轻巧巧地拦腰斩向退避中的敌人。
陆游以绝顶轻功避过,但却又是一口血咳出。几次以后,终于招架不住,被八阳刀劲擦扫过肩头,轰迫逼入死角,连飘浮空中的余力都没有,掉落在剑山之上,再也避无可避。
“接刀!”
烈阳气劲将敌人所有退路封死后,多尔衮不弄花巧地当头斩下,刀势还没触着,陆游绑束在后的发冠已经断裂,披头散发,只能咬牙硬接下这一击。
刀强剑巧,在这样的近距离,剑气已经发挥不到什么防守作用,陆游两千载强悍的修为,于此时表露无遗。他迎着刀势,陡然举起双掌,右阴左阳,迅速地画圆绕圈,形成太极之势,牵扯周围气流成漩涡,抛出无数个缠丝劲道,用以阻碍烈阳刀的进行。
陆游本身的寒冰内力,对烈阳刀有先天的减弱作用,虽能势如破竹地斩开层层缠丝劲,却也不免受到那又黏又重的缠丝劲拖累,刀势变得滞重,再加上寒冰真气的抵销,当烈阳刀将所有缠丝涡劲蒸发扫灭,已经由原本的八阳减弱成六阳。
饶是如此,灼炽的六个烈焰阳球,仍是重重地地斩向陆游额头。要闪躲已经没有可能,陆游于电光石火间侧头一偏,将全身内力运聚于护身气劲,以两千载苦修的精纯内功,硬接这一击。
轰天巨响,血红的火舌,随着两大强人气劲比拼,向四周倒卷过去,无论石崇、花天邪、旭烈兀都不敢面对,纷纷撤身飞退,躲避火舌肆虐。烈焰就像是一道不灭之火,亦直到周围的黄金龙阵出力压制,才没有让这阵火焰扩张到整个皇城。
但是不受黄金龙阵保护的百万剑阵,可就没有那么好运,在这记烈阳刀的砍击之下,剑阵缺了大大的一角,有将近十分之一的人,随着身旁的剑山一起被汽化蒸发了。
“怎么样?你说是谁赢了?”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不要这么冷漠嘛,好歹我们两个同位列于七大宗门的当家主,或者我该说……
曾经同位列于七大宗门的当家主。”
在花天邪浮空飞退时,抖出腰带缠住他手臂、借力飞离开原地的旭烈兀,仍没有放弃嘲讽的机会。然而,尽管他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当火焰势道减弱,浓密烟尘渐渐消散,他也不禁将目光投向火焰的中心。
……胜负,已经分出来了。
踏立在百万剑山之上,陆游的脸色苍白得彷似体内毫无生机,整个人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下。大量鲜血自他左肩流涌出来,可是才染湿衣衫,就立刻被破体的炽热火劲蒸发殆尽。
一只厚重的手掌,斩在他肩头上,破开了他的骨头,撕裂了肌肉,内中所蕴含的烈阳火劲,正无情地焚尽他体内的生机。
尽管已经虚弱得运不出力来,陆游右手仍紧紧抓着那只砍在他肩头上的巨臂,以一种蕴含恨意的眼光,看着面前的那名敌手。
“陆老头,你还真是冷血无情,连你流出来的血都这么冷……”
并非单纯说笑,多尔衮是真的感觉到掌上寒意。或许是因为两千年来居于冰洞,潜修寒冰内劲的关系,陆游的血液如同冰浆,极为冻手。
出奇地,重创强敌的多尔衮,并没有如之前那般张狂的姿态,给予这已经重伤落败的强敌羞辱。不怒自威的面孔上,表情显得相当凝重,甚至……有一丝哀痛。
“我的朋友,你还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如果妮儿在这里,听见这句话一定会很想笑,因为将人打成这等重伤后,再称之为友,这不是摆明了嘲讽吗?
然而,多尔衮并没有嘲弄的意思。一如之前陆游对待天草四郎那样,这些曾经过同走过九州大战时期无数生死关头的战友,尽管相互间有着难解恩怨,必须为着陈年旧事,拼个你死我活,但却并不代表在恩仇之下,他们没有友情。这是一种后生小辈还无法理解的情感。
“我……嘿嘿……你希望我说些什么……”
声音微弱,披头散发、面如金纸的陆游,看来与战胜天草四郎时的姿态判若两人,恐怕全风之大陆的人民都无法相信,这名世上无双的剑中神人,会有这么狼狈凄惨的一天。
“虽然遗憾,但我不会手下留情,稍后你将会死在这里,你没有任何遗言要交代吗?”
“……如果你夺得大权之后,能替陆某人继续守卫人间界,放翁虽死何惧?”
“你这老头还真是固执,一直到死之前,还在替人类判断什么该留下,什么又该拔除,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整个人间界的角度,我们这种人的存在,才是最不需要的、最该被消灭的……”
陆游涣散无神的眼光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多尔衮察觉到了,为了让故人了无遗憾,他把话说完。
“在最早的时候,人类不过百岁之命,后来因为种族融合、混血,才延伸到如今的数百岁寿元,之后不管医药方面有多少进步与突破,都无法再大规模的延长人类寿命,只有一些内力特别精纯深厚的武者,能够违背寿元限制地生存。你在药石方面极有见地,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
“我觉得这是上天……不,是这个世界对居住于其中的生物,所施的一种限制。
天地造化都有它自然的道理,生物是与自然共存,并非独立存在,所以当生物违背了自然之理,就会开始对这个世界造成破坏。”多尔衮道:“就好比说像是你我吧,如果不是习武练功,在九州大战那种时代,可能二、三十岁就横死街头。但我们却练武,并且进入天位,拥有了超越凡人的力量,长生不死,然后用我们的力量去影响这个世界。”
“那又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如果冥冥中真有命数,我们在两千多年前就该死了,这个世界不停地在改变,但我们却没有改变,这样正常吗?想想看你这些年来做的事,难道不是用你的力量,强迫这个世界去适应你吗?朋友,我们都是两千年的化石生物了,用两千年前的陈旧观念,去主导这个世界,你真认为自己所做一切都是对的吗?”
恐怕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粗豪霸道的多尔衮,在其好战个性之下,脑内也有这样一番哲理。不但众多黄金龙骑士目瞪口呆,花天邪露出深思之色,旭烈兀更是不客气地大声鼓起掌来。
但要说是受到最大冲击的,却莫过于陆游。
他并不是首次面对这样的质问,但由于对方身分、出发点的不同,这却还是第一次,有人从善恶以外的观点,向他提出这个质问。
刹那间,多尔衮所说的一字一句,仿佛暮鼓晨钟,在他耳边深深地回响,回顾两千年来一切的所作所为,竟是茫然若失,不知道这些功业的意义何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悲怆的大笑声,响彻全场,每一个听见的人都是心头沉重,滋味难辨。好像很悲伤,但是……又好像听得出大笑之人的一丝喜意。
这真是……很奇妙。
为两大强人的对谈气势所慑,所有人屏息静气,竟然没有半个人敢妄动分毫,全神灌注地希望多听一些。却只有石崇,隐隐感觉到一股不安,想要催促多尔衮早些下手。
幸好,不待他出口,多尔衮已经说道:“现在,我的朋友,我可以了结你的生命了。”
“确实……不过,在义兄你杀我之前,有一件事情我想要先告诉你。”
止住了大笑,陆游沉寂了一阵,平稳下心情,这才说道:“这座中都皇城,建立于艾尔铁诺元年,是从大石国旧有都城上扩建而成,共有十七宫、三十二殿、八十一座庭园,豪华无双。四方大门采五色精金铸造,由我白鹿洞数千名仙道士持咒,施下四十九道结界,号称叹息之门……”
众人都知道,叹息之门是中都皇城的骄傲,当日铸成时,白鹿洞曾经夸耀天下,这四道大门无人能破,无人能硬闯打开,就如同白鹿洞与艾尔铁诺的稳固关系。这个荣誉一直到李煜闯入中都皇城,以三天剑斩破开大门,才被打破,剑仙之名亦因此轰传大陆,然而,陆游为何在这时候提起?
“叹息之门是由我一手设计,但另外有一个秘密,却不曾有人知道。除了叹息之门的结界,这整座中都皇城,都有同样的布置,只是不经启动,便不会出现,作为我派的后着……”
听见这句话,任谁都察觉不对了,但多尔衮却不信这个已经重伤的强天位剑圣能有何作为,因为自己就感觉得出,他的身躯正逐渐冰冷,体内生机越来越微弱,纵有后着,顶多也不过就是同归于尽的杀着。
“百万剑阵,就是这座结界法阵的部分功效,但是除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部分,还有更多的功用并未显露。倘若我告诉义兄你,当剑阵启动,我碰触到剑阵时,能够将体内所受到的杀伤力,转泄到剑阵宣泄,你不知作何感想了?”
“……”
“倘若我再告诉义兄你,在我来此之前,曾经接到我小徒泉樱的片段危急传讯,要我小心黄金龙,你猜我会不会那么大意,硬生生挺下百龙聚会的一击?”
“……”
多尔衮的面色转为凝重,因为从掌刀上传来的触感,陆游的身体像是一座巨冰,不住散发寒气,这已经不像是任何生物该有的迹象了。自己虽想发劲将之震杀,但他反抓住自己右臂的手掌,却发出寒冰内劲抵销。
“最后,如果我再告诉你,百万剑阵能将敌人力量分散化泄,转往地脉,你可否估计一下,我受的伤有没有表面看来的一半重了?”
“你!”
一句话来不及说完,多尔衮虎吼声中,小腹已经被一柄冰寒神剑洞穿而过。
第二章 五极天式
源五郎身后,紫钰与手下骑士们乘龙紧跟着。这个自称是陆游首徒的男人,其身法之快绝,简直是骇人听闻,远远胜过素来以身法迅捷为傲的花家武学,更从未在任何典籍里见过这种身法。
只见一道虚虚渺渺的人影,鬼魅般在下方闪动,观之在前,忽焉在后,单是看都让人眼花撩乱,若非众人骑乘飞龙居高临下,能够掌握主动,一定早八百年就给这家伙甩脱了。
不过,饶是这家伙奔驰如电,己方既然掌握制空权,要俯冲下去,瞬间将他包围封死,似乎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只是由于摸不清这人修为深浅,兼之顾虑动手时,这人说不定会乱嚷出一些败坏师门名誉的话,所以到无人山区去把他解决,也是比较稳当的主意。
或许是源五郎那副与敌人不期而遇的惊惶表情,装得实在太像,紫钰等人全然没有考虑埋伏的可能性。当然,纵使有埋伏,亦能凭本身实力去克服的自信,也是他们一步步走入源五郎陷阱的主因。
当察觉到前方已无人烟,而林木渐多,为了怕源五郎藉地形掩蔽给溜掉,紫钰终于下了攻击命令。
由这些飞龙骑士组成的龙骑兵威力实在不凡,从空中喷火急速掠近时,没有天位力量护体的源五郎亦不敢轻忽,以九曜极速斜飞避开,只是,当十来条朱红飞龙此来彼去,结阵将他围在中心时,纵然九曜极速的闪电移位能令他得保不伤,却也无法再轻松突围而去。
这看起来没什么稀奇,但当七大宗门里任何两家合力围捕,源五郎也有自信说走就走,能够将他困住就是件高难度的工作。
(好强啊!无怪当年连魔族大军也忌惮三分,不敢轻犯升龙山,纯以兵种而论,龙骑兵几乎是天下第一啊!)
脚下一点,斜斜地朝右下方急退,刚好避过一道高温龙火,源五郎大叫道:“小师妹,有必要这样紧迫逼人吗?说到底,我们可是有同门之谊耶!”
“卑鄙无耻的奸徒,谁和你有同门之谊?”既以男装打扮出现,紫钰就不希望让外人晓得自己是女儿身的秘密,偏生这人每次都口没遮拦地叫唤自己“小师妹”,怎不令她暗恼在心?
“别以为学了两三招白鹿洞武学,就可以冒充本门门人,我今天就以白鹿洞嫡传弟子身分,铲除你这偷学我师门武学的败类!”
“哎呀!带着大票飞龙来清理门户,你这白鹿洞弟子可真是”正宗“啊!”源五郎正色道:“好!既然小师妹你苦苦相逼,那大师兄就和你一对一的分个高低吧!”
收神敛气,架势已经摆出,剑指横胸,冷眼睥睨中,果有一番惊世绝招的气势,紫钰瞧不出端倪,又暗想实际比拼,众部属无人能稳操胜卷,当下也决定亲自出手,朱枪一提,紫影晃动,已飞身离开坐骑,朝源五郎攻去。
但是,也在紫钰出手的刹那,见到源五郎面上奇异笑容的她,顿时产生怀疑,自己是否又中计了?
“感觉到了吗?小师妹,那就好好记住这一刻吧!”源五郎大笑道:“两仪翻天震!”
长笑声中,一股莫名异劲自他脚下迅速往外延伸,迅速窜遍他此刻立足榕树的一枝一叶,跟着,无数灌满强横真气的树叶,化作千百暗器,猛往四周飙射。
(白鹿三十六绝技的两仪震!他不用脚踏实地也可施展?)
紫钰心中的震惊非同小可。两仪翻天震在白鹿三十六绝技里并不是什么绝顶武学,主要目的是由脚下传暗劲,震荡地面,制造混乱,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但两仪震需得脚踏实地,方可尽展其功,换自己易地而处,虽也有足够内力推动两仪震,却势必震碎整棵榕树,要像他那样把力量精准控制,迫得千百树叶如箭齐发,却是万万不能!
但飞龙皮厚甲坚,驾驭的骑士亦非庸手,夹劲树叶虽锋利,却对他们没有威胁,顶多扰乱一下视线,改变不了源五郎的处境。
“是的。小师妹的想法绝对正确,所以在绝学之后,让你见识点旁门左道的小技艺吧!”源五郎一摆手,长笑道:“伊贺隐身术!”
两仪震迫飞的树叶被源五郎的潜劲巧妙一引,似漩涡一般打转起来,紫钰晓得不妙,加快出手,一枪刺下,却误中副车,将一截树干轰成粉碎,回手再要出招,源五郎已趁众人视线不清之际,由合围空隙溜了出去,逃之夭夭!
“卑鄙小人!不是说一对一分个高低,为什么跑得比兔子还快?”
“没错啊!咱们师兄妹一对一,不过比武功太伤和气,我们来比比看谁跑得快吧!啊哈哈哈~~”
连串得意笑声传入耳内,紫钰险些气炸了肺,连龙也不骑,朱枪一提,迳自迫发天位力量,从后头急迫而去。
(唉呀!真的追过来了,真要和这丫头硬碰硬,我可没什么胜算呢!)
源五郎暗忖,以地界功力和紫钰硬拼,那是必死无疑;就算回复天位力量,和她小天位对拼,若这丫头不顾死活,用龙枪连出三击,自己恐怕也是死多活少。只是,就算力量不如对方,仍是能以种种应变掌控局势,这就是自己存在的价值。
双方以直线急驰,不再左闪右拐,九曜极速的效果就渐渐限于功力,不能全面发挥。只是,感应到紫钰越追越近,凌霄杀意迫得背后发凉,源五郎却忍不住微笑起来。
两人一追一逃,一时竟将那十余头飞龙甩在后方,见它们慢慢追上,将经过那预定地点的上空时,源五郎纵声高呼:“阿里巴巴,大麦西瓜!”
不知所谓的话语,却是与妮儿所约定的暗号,这句话才一喊完,树林下方立时黑芒流窜,邪气冲天!
比鬣狗更饥渴的饿鬼,比饕餮更贪婪的死灵。
速自生畜道中而来。
应汝之所期,将此生灵肉厕血,皆为献祭。
咒文声甫入耳,紫钰立刻惊觉不对,回头一看,后方地面的树林里,一股浓密黑芒迅速在林木间流窜,阴森森的邪气笔直冲天,正是强力咒术施放的前兆。
(原来有术数高人埋伏!不妙!)
飞龙骑士的武力、龙兽的强横,碰上任何同级数的武者都是大占便宜,但若有魔导师以咒术针对弱点攻击,那就大大不妙。虽然说,龙兽本身有相当的抗魔能力,使寻常咒术无力化,但看飞龙们在空中已露出惊惶模样,想加速飞离此地,显然将要发动的那个咒文非同小可,绝非寻常法术。
(这股邪恶的阴森感定是黑魔法强招无疑,那究竟会是什么?啊!莫非是传说中的五极天式……这怎么可能?)
已无暇再想,担心部属们应付不来,紫钰转身折回,朱枪晃动,往黑芒最浓的地方射去,要在对方尚未完成咒文之前,先行将施术者杀掉。
“蓬!”的一声闷响,枪尖在半空便如中败革,跟着就给弹了回来。魔导师在施放咒术时,周围会有一定自护力场,以防止敌人在咒语完成前偷袭,并在咒语施放时保护自身,不然强力破坏咒文横扫四方,置身咒术核心的施术者岂非死第一个?
惊讶于对方自护力场之强,紫钰面上煞气顿现,天位力量灌注枪内,再次出手,人与枪化作一道紫线,威凌之至地朝黑芒中心攻去。
“嘿!趁人念咒时攻击,形同偷袭,白鹿洞嫡系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九曜极速再度奏功,源五郎身形一闪,已出现在紫钰身后,猛地一记偷袭,光剑就往她背后斩落。
内力大量集于枪上,护身劲道大减,实没有把握硬挨这一剑,紫钰只得撤枪回招,先与源五郎拼上一记。她才回身,源五郎已凭高速身法飞退两丈,大笑道:“唉!都说过偷袭是不对的,我又怎么会做这种教坏小师妹的事呢?”
狂妄大笑弄得紫钰再次失控,一时决定不下要继续攻击,还是先全力毙了这令自己不得安宁的讨厌苍蝇。
源五郎摇头微笑道:“来不及了,小师妹,就好好和师兄我一起开开眼界,见识一下黑魔法中至高无上的五极天式吧!”
紫钰心头剧震,跟着就听见下方一声女子娇喝。
“蛊冥恸哭破!”
发声的同时,缭绕在树林中的黑芒忽然像有灵性一样漩涡状打转,较原先更快千百陪地运转着,所经之处,过物不伤,却将所有生命一次吞噬吸取过去。
树木瞬间枯黄,失去所有生命能源的树叶飘然凋落,才飘至半途,就已粉碎灰化,跟着就是树枝、树干亦像着火的脆弱纸扎,脆裂崩坏。一种类似天魔功施展时的吸蚀异劲疯狂席卷四周,吞噬生命。
紫钰心中骇然。她曾听师父说过,掌控风之大陆所有黑暗的魔王,名曰深蓝,在其之下有五大黑暗神明,当魔导师们成功与五大合神缔结契约,藉其神通施咒,那便是黑魔法里头唯一能威胁天位强者的至高秘传,五极天式!
根据传闻,五极天式至难至深,纵是九州大战的颠峰时期,也未必有魔导师能将之完成。两千年来,仅有传说中的大魔导师梅琳。格林、武炼的救国神将颜龙静儿,曾练成过其中部分。这理应早淹没在历史洪流中的秘招,为何今日能再重现?
旁观紫钰的震骇,源五郎大感值得。五极天式的威名,任何天位高手都会戒备于心,所以只要使出三分像,便可轻易把人唬住。双重禁咒曲约高明,就在于融合法咒、自身内力,妮儿在大幅提升本身威力之余,还能模拟出类似该咒术的效果。
蛊冥恸哭破是向掌管饥饿的闇神蛊冥借力,正式施放时,来自地狱之底的极恶饿鬼,藉由咒力暂时重回地上,吞噬所接触到的一切生命。仅是以双重禁咒曲模拟的妮儿,自然无法做到这一步,也无法真正发挥五极天式之所以威胁天位强者的真正功效,但却已能够营造出一种类似天魔功的吸蚀劲,让敌人心胆俱裂。
鼓动朱红双翼,飞龙们往上拔升,分头飞散,想离开蛊虫冥恸哭破的吸蚀范围。在大陆上诸种族里头,龙无疑便是一种超越人而接近神的存在,强横的生命使得一般武者难以伤害它们。
而看准这点,源五郎改用魔法攻击,当感应到黑气里蕴含的黑暗气息,对于合神蛊冥的畏惧,立刻使得飞龙们变得恐慌,失去了平时的水准,无视骑士们的指令,没命地想要逃开,却反而更快被黑气缠住,加快往下拖去。
“可恶!一切也是你在搞鬼!”
情势虽然不妙,紫钰犹能镇定下来,连起天位力量,再度抢攻黑光之中的妮儿,杀掉施咒者,咒术自解,而且,只要攻击源五郎的同伴,才不信这家伙会不来救援。
果然,发现紫钰抢攻,源五郎身形晃动,再度以九曜急速飞身搁在紫钰身前,不让她攻击无暇分神的妮儿。
“小师妹!有话慢慢说,戏法看得不开心,也不必忙着动手吧!”
“动手?我要把你这奸贼碎尸万段!”
终于迫得源五郎与自己硬碰硬,紫钰非但催起天位力量,枪尖更爆起丝丝火花,撕风而过,正是龙族镇族绝学的焚城枪法,两强并会,誓要一招就将这狡狯奸贼毙于枪下。
只是,为何在这生死关头,这男人仍能成竹在胸地微笑呢?
“唔!终于拿出看家本领了。小师妹!单纯小天位硬拼,师尊的七大弟子里,恐怕无人及你。但除了逃跑和硬拼之外,你道我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源五郎微笑里,手中光剑蓝影变幻,一道熟悉已极的剑势,千织成网,拦在焚城枪法的无匹攻势之前,令紫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抵天三剑!”
正是陆游所创,仅七大弟子得传,号称天下第一守招的抵天三剑,充满柔韧绵劲的剑网缠附在朱枪枪尖上,圆转无定,试着将焚城枪劲的沛然神威化去。
焚城枪威力惊人,剑网才一里住枪尖,立即就发出将要崩溃的撕裂声,但当源五郎把长空、柔柳、中流三式瞬间交错运用,紫钰的焚城枪也只能无功而还,不仅如此,还有一股怪异力道作祟,把先前攻出的焚城枪劲加倍反挫送回,她这一枪使得太老,护身力道不足,受这突来一震,登时气息不顺,眼前微量。
“这……抵天三剑怎会有这样的变化?”稍一回气,紫钰见着源五郎脚踩黑雾,凭着绝顶轻功,随着无形黑雾起伏不定。
“因为师妹你不该用白鹿洞内功推动焚城枪。白鹿洞内功虽然能让耗力巨大的焚城枪得以持久,但面对白鹿洞的同归反冲诀,我就能把你的焚城枪劲反折回去。这个技巧师父没教,师妹你就领悟不到吗?”
源五郎微笑道:“而能把抵天三剑用得比你更精、更好,紫钰师妹,现在你信不信我是你的大师兄了?”
无关乎信与不信,紫钰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男人。明明只有地界级数,号称小天位第一人的自己却收拾他不下?白鹿洞绝学用得比自己更妙更好,连只有七大弟子得传的抵天三剑,都用至如斯精湛,难道他真是师父的……
“你!”
一字甫吐出口,场内异变陡生!
第三章 天草时贞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八月艾尔铁诺中都皇城
连场激战,电光、火焰窜闪,照耀半边天空,跟着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地面的起伏震动,更是让皇城周围百里的居民晓得,那场隆重的庆祝大典,已经如先前所担心的那样,变成了战斗。
不安的情绪,在每个人心中发酵,但一般平民自有其道,在这种混乱局面里继续讨生活。
距离皇城北大门数十尺处的文曲大街,本来是中都的繁华所在,但是察觉到皇城内的骚动与连串天地异变,所有店铺纷纷关门歇业,人员逃难躲避去了。
“唉呀呀,今天乱成这样子,看来生意不好做啰……”
在一片死寂的文曲大街上,只有一铺小小的扁食摊子,仍然继续开张,圆肥肥的雪特人店主抬头看着乌黑天色,嘀咕着今后该如何做宣传。
向来被各种族歧视的雪特人能够在雷因斯为相,这是一件很振奋雪特族人的事,但大多数的族人日子依旧不好过,这名店主之所以能在中都营业开店,主要是他总在顾客进餐时,指着不远处,那座已经成为观光景点的高耸城门,口沫横飞地说起当初剑仙李煜闯皇城的故事,吸引大量顾客前来听书。
好比此刻,店主就在思索,往后该如何打探今日发生于皇城内的战斗,加以编辑后,变成另一个热门的故事桥段。
“不过,这个皇城还真是建对了,如果没有这道城墙,里面的人一定会杀到外头来,把我们老百姓也干掉。”
当然,中都皇城建立的目的,是与这想法完全相反的,只不过,李煜闯入皇城、陆游于皇城内大开杀戒,两次血染中都的大事,都是因为城墙的庇护,使得伤害仅被限于皇城之内,没有波及城外百姓。
正当店主思索着是不是该关起店铺,回去休息时,文曲大街上的一个行人,吸引了他的眼神。
那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行人,在空荡荡的文曲大街上,很吃力地走着,身上衣衫破碎,满是血污,软软垂下来的双臂,呈现不自然的扭曲,一看就知道受着重伤。
自从石家在中都的权力越来越大,人民的日子就不太好过,常常可以看到有人因为得罪石家,被打得半死不活,奄奄一息,这样的重伤者,在中都不算难得看到,而通常人们会希望与这类伤者保持距离,免得开罪石家,连带受到波及。
那个行人拖着不算快的步伐,朝皇城前进,当他将目光移向摊子时,店主人合起肥肥的手掌,求神拜佛,希望这个可怕的男人不会注意到这里,也别朝这边过来,以免他死在店里,以后很难做生意。
无奈,老天总爱对雪特人另眼相看,最不希望会靠过来的人,却走了过来,以干涩的声音,吐出“水”字,店主人颤抖着双手,捧上了一碗清水。
“客……客人啊……你要死可千万别死在店里啊,看在这碗水的情面上,你等一下走出去再死,不要害我不能做生意……”
雪特人几乎是苍白着脸,这么哀求着,但这个可怕的男人却对他笑了一笑,尽管那是苦笑,店主人却仍然无法理解,受着这样的重伤,承受着这样的剧痛,这个男人为什么能够笑得出来呢?
“店家……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假如一场战争,在开战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胜负,那为什么人们还要打下去呢?”
“这个……”
雪特人答不出来。像这一类的人生问题,一千个人,有着一千种不同的答案,他不敢说错话,得罪这个男人。
不敢说话,雪特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浑然没察觉天上的黑云越来越浓,中都皇城之内,隐隐有电光闪窜,雷声咆哮,他只是看着这名怔怔发愣的客人,感到一丝悲凉。
近距离这样看,他身上受的伤格外清楚,不但浑身皮开肉绽,还有许多处骨折,倒插穿皮肉,随着他喝水的动作,不住渗出血来,瞧来真是惨不忍睹。虽然以石家门人一贯的辣手,这还不算多严重的伤势,但看起来实是令人胆颤心惊。
一声霹雳炸响,店主人循声往城内看去,喃喃道:“希望月贤者大人能够消灭石家的败类,那样我们以后就安乐了,也不会再有人像客人你一样,被石家害成这样子……”
“你很喜欢陆游?”
一时间还没意会到这人竟然不敬地直称月贤者之名,雪特人随口道:“也说不上喜欢啦,不过,就是因为有月贤者大人和周大元帅在,石家才没有太过嚣张,如果他们不在了,我们小老百姓的日子不就更难过了吗?我们只能把梦想寄托在月贤者大人的身上啊!”
简单的话,听在对方耳里,却有着很深的感慨,店主人很吃惊地看见,那男子看着茶碗,好像有泪水在面颊上滑过。
“是吗?被人寄托梦想在身上的人,是不可以这么轻易就死去的……我真是羡慕他,不管如何,始终有人爱戴、信赖……不像我这个彻底失败的东西……”
男子低声说着,仰碗喝水,而雪特人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
“客人,其实你不用太悲观,我……”
雪特人努力地想要找出一些场面话来安慰,毕竟同样处于石家的统治下,这人的苦处,他多少也能体会。不过,当这位旅人放下装水的碗,还没饮尽的半碗水,全部被染成红色,在碗中摇映着血波,看到这景象的雪特人,忍不住激动起来。
不由分说,他跑到摊子后头,拿出了半埋在土里的瓦罐,从里头挖出了一枚金币、十余枚灰灰的银币,捧在掌心,跑回前头摊子,颤抖着手掌,把这些积蓄全部塞给了那个男人。
两手接触,才发现那个男人的手掌全是鲜血,而且非常地冰凉,仿佛早已没有半点体温。
“这、这位先生,你把这些东西拿去,离开中都,重新发展,一定能够再站起来的。”
“你……”
不用多问,从雪特人激动的样子,就看得出来,这些金、银币得来不易,是店老板辛苦积起来的一笔钱。但是,向来吝啬的雪特人,为什么会把钱塞给陌生人呢?
“你也算是个男子汉吧?男人就应该把梦想托付给男人!”
插着腰,雪特人很大声地说着,“石家有什么了不起的?别人害怕,我可不怕,客人我告诉你,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没有梦想,只要你对未来还有梦,现在的失败算什么?石家算什么?你一定能再站起来的。”
石家真的不可怕吗?当雪特人冷静下来,想必会有不同的感想吧,但至少,他现在是很认真地鼓励这个强烈散发穷途末路感觉的男人,希望他能够重新振作。
……微笑,出现在男子的唇边。不是之前那种苦涩的笑容,而是带着几分欢喜的和煦笑意。
尽管已经背离光明之道许久,但他现在却想要谢谢神明,在这个时候,给予已经冻彻心肺的自己,一丝难言的暖意。
“感谢主,阿门。”
“啊,什么?”
听不清楚那人说的话,雪特人还要再问,却被他反手一推,把那些钱币全部塞回手里,还另外塞了一柄沾着血污的十字形长剑过来。
“谢谢你的好意,这是茶钱。”
不能明白这柄十字神兵对这男子而言,曾经有过多么宝贵的意义,雪特人只是很疑惑地想着,早先这人进来的时候,身上好像没有带着武器,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变出这一把长剑的?
得不到回答,当雪特人将目光移回,已经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身影。
“咦?到哪里去了?该不会见鬼了吧?”
看着空荡荡的文曲大街,雪特人满心不安,迟疑不定地握紧了那柄看来不怎么样的十字剑,浑然不晓得就在不久之后,因为这柄剑的缘故,他的扁食摊子成了中都的著名观光景点。
旭烈兀的惊人之举,将自己的师父推向死地,却使得缠斗于黑暗冥气中的三人,得以免于同归于尽的残局。
“我只与胜利者同在,绝不会选择失败的那一边。”
这是旭烈兀抉择的理由,但旁人却难以理解,若他选择陆游,那么多尔衮与花天邪将在黑暗冥气中丧生,而回复元气的陆游,则可以轻易扫平乱局,控制住艾尔铁诺的局面。相反地,他在这时才选择石家阵营,即使石崇获得最终胜利,也可能在击杀陆游后,立刻清算旧仇。
究竟是为着什么理由,做出这样的选择?旭烈兀没有向人解释,而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也没有人能够理解他这番动作的真正理由,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暗冥气里头的那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行法,逆行时舟的摆荡,已经激增为一荡一千五百年的时光。一摆一荡,肉体就有着三千年的剧烈变化,扭曲着时间轴,破坏着物体存在的最小单位。
前一刻白发苍苍,下一刻却又眉须尽黑;才刚刚看见皮肤细致,重回青春,另一边的手臂却开始枯干瘪皱,像是一具接触空气的千年古尸,骤然碎裂。
恐怖的肉体变化,就在陆游的身上反覆出现,但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还能顽抗。以两千年苦修的内力为基,凭着绝顶天心意识的强化,他强行削弱着逆行时舟的效果,令得肉体所受到的影响,仅余应有的六成,藉以苟延残喘。
“真是厉害,一边是千年的时光摆荡,一边是两千年累积的怨念,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的战斗,人一旦活过了千年,怎么就变得像是妖怪一样?”
旭烈兀事不关己地说着风凉话,却无意做出任何影响战局的动作。事实上,他已经是此刻全场最强的人,无论是陆游,还是石家这边的任何一名高手,都已是强弩之末,多尔衮、花天邪重伤,勉强维持住咒法运行的石崇,嘴角亦是不住溢血,显然被强行催运五极天式加深了内伤。
不关心战局的演变,旭烈兀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一件事上。
“喂!谁输谁赢是一回事,不过你们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皇帝陛下到哪里去了?你们不能因为杀掉我便宜师父后,马上要篡位,现在就把他给扔掉不理了。”
对于石家、麦第奇家而言,艾尔铁诺皇帝是一个很好的权力缓冲,避免两大世家陷入全面决战,所以有必要保护其周全。但就现在的局面而言,曹寿的生死存亡一点影响也没有,在场众人也没有多余力气去理会这问题。
在陆游发动百万剑阵之后,皇城内的人就被封锁于百万剑阵当中,在连场激战里受到庇护,得以无事。曹寿也该是被封锁于其中,问题是,五极天式与之前的物理攻击不同,剑阵里头的人们,算不算处于逆行时舟的攻击范围?有没有受到五极天式的影响呢?
“我老头一定很羡慕天草四郎,有人那么关心他,没等兵凶战危就先把人送出去……”
旭烈兀瞥向花天邪,当天草四郎落败,往城外飞坠时,被花天邪一击打中,飞得更远。那个动作的意义,现在看来是再清楚不过,花天邪定是知道石家有某些后着,一旦发动,没有能力保护自身的天草四郎将陷入险境,所以不待战局陷入白热化,就抢先把人送走,免受波及。想到他那时拼着身上受伤,抢先突破剑阵来击这一掌,旭烈兀有些莞尔,倒是看不出这位前任花家主人这等有情有义。
战局僵持,但看来陆游已经撑不了多久,即使已经做出了选择,旭烈兀却无意亲眼见到恩师的败亡景象,当大局已定,他纵身跃起,施展轻功,沿着百万剑山的剑锋飘翔下去,找寻着他的目标。
“到底在哪里呢?可别被埋在很深的地方,我进不去啊……”
身法轻翔灵动,但是比起天位高手的飘浮,视觉效果无疑逊色许多。旭烈兀不在意这些,凭着血脉之间的感应,他很快就找到目标。
很幸运地,曹寿没有被封锁在百万剑阵的内部,而是在相当表层的部分,像是被封藏在一块巨冰里头,无知无觉,没有半点动作。
“运气不错嘛,老头,如果被五极天式打个正着,你……”
旭烈兀不认为百万剑阵能够防御五极天式,但逆行时舟的射程与影响范围似乎有一定限制,没有影响到这边来。
尽管黑暗冥气没有扩散到这里来,但百万剑阵本身散发着寒气,令得周围烟雾氤氲,视线不清。正当旭烈兀想要贴近过去,却赫然发现目标处站着一个人,隔着雾气,看不太清楚。
(谁?)
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从那人不自然的站姿,旭烈兀判断出了他的身分,感到不可思议。
(天草四郎?怎会这样?他身上的关节应该已经被折断九成……)
脑里一转,旭烈兀已明其理。天草四郎的肢体虽损,但是内力未废,只要他气运全身,凝聚真气于关节,是可以支撑起身体行动,可是举手投足之间的剧痛,那也是超乎人类感官的极限。
(真是恐怖,都已经被送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这也算是千年的怨念吗?唔……不算太奇怪,毕竟在这之前,五师兄已经创过类似纪录了。)
雾气阻隔,看得不是很真切,只是从那怵目惊心的血痕,旭烈兀感受得到那种足够把人逼疯的痛楚,不明白是什么给了天草四郎如此坚定的意志,更不明白他为何在此时出现,这是他无法用智慧推断出来的事。
“……其实,我现在发现,原来我和你一样,都很可怜。不过,我觉得已经够了,你呢?会继续被人同情下去吗?”
像是走累了在休息,天草四郎一手抚着前方的剑壁,低声说话,像是对着眼前的人,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旭烈兀觉得诡异,加快身形地贴掠过去,脑里却忽然想到一件事。尽管手足行动不便,天草四郎却仍然保有着天位力量,能够对战局产生影响,更重要的是,自己这么朝他冲过去,会否……
以旭烈兀一向的机警,会这么晚才注意到此事,实在是一件不可原谅的错误。还来不及有所动作,他看见天草四郎突然转头过来,朝这边一笑,扬起了那扭曲的手臂……
轰然巨响,正自全神贯注,盯着法阵那变化的众人,见到一道白影闪电冲上,来势奇快,一下子就闪到了众人的头顶。
“旭烈兀?他终于出手了!”
几名眼尖的龙族骑士看清了来人,始终忧心旭烈兀会出手干预战局的他们,立刻鼓噪起来。
“不对,是什么人?”
多尔衮与花天邪的眼力比龙族战士高得太多,还没确认来人身分,就已经从姿势与位置看出来,这人并非以轻功急掠上来,而是被一股强大力量抛甩出来,换言之,就是给人击飞的。
能够将旭烈兀击飞,正常推论下,对方一定有着天位力量,而以如今众人皆伤的局面,实在是禁不起再有其他强人干涉,龙族骑士们面面相觑,相顾骇然,最怕的就是雷因斯一方终于来干涉此战了。
只是,当那道人影缓缓从下方的冰岚雾气中现身,众人的表情便由不可置信,迅速转为安心。
“那个人……不是天草四郎吗?”
“他来这里做什么?”
“陆老头真是没用,连这么一个老东西也打不死,要不要我们等一下替他代劳啊?”
即使撇除重伤这个因素,在当今的众多强天位高手中,天草四郎绝对是最不具威胁性的一人,在龙族骑士的眼中,即使是雷因斯??蒂伦的山本五十六也比天草四郎更危险。
自从复出之后,天草四郎的战斗纪录就是连串负号,在落败与惨败之间选择其一,这样仿佛被厄运缠身的高手,武功再高也没有威胁性。龙族与他之间更有着深仇大恨,如果不是要维持阵法的完整,他们甚至打算趁天草四郎重伤的此刻,一举将他诛杀了。
石崇、多尔衮的表情凝重得多,他们想不通已重伤的天草为何还能保有强天位力量?在这个节骨眼上,多了一个人来插手,这并不是好事。
多尔衮紧紧盯着漂浮上来的天草四郎,尽管重伤的他力量可能不如天草,但比较过两边的身体状况,他仍是有把握,在天草四郎有动作之前,就能以四阳烈焰刀将之击杀。
全场百余人的目光,百余种不同心思的期待,天草四郎完全感觉得到。背负着这些期盼的自己,是可以做些什么的,在微微苦笑之后,他迈开蹒跚的脚步,朝前方踱去。
这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看见天草四郎慢慢朝黑暗冥气靠近,没人猜得到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以陆游之强,陷入五极天式的法阵后尚且无力抗衡,伤重的天草四郎一旦被黑暗冥气扯入,肯定是有死无生。
“这个日本倭贼发疯了吗?”
“听说他与陆游有深仇大恨,该不会临死前想要去刺陆老头一剑,报仇过瘾吧?”
“哼,这倭贼在九州大战时自甘堕落,投靠魔族,满手都是我辈英雄的鲜血,这样的死法,太便宜他了。”
黑暗冥气发挥着对天位力量的干扰效果,天草四郎甫一靠近,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力量,登时宣泄四散,若非他早有预备,尽可能凝运着强天位力量,这一下就要从空中坠落下去。
“……还差一点,还差……几步……我不可以停在这里……”
凝聚真气,强行撑住碎裂的关节,每一下动作都发出难听的摩擦声,鲜血不停地染上衣衫,那种痛楚超越着感官能忍受的极限,天草四郎流着冷汗,勉强睁着模糊的眼睛,朝前方行去,用他的毅力与残破肉体,进行他最后的一场战斗。
很快地,就在天草四郎步入法阵的数步之后,五极天式对天位力量的强大干扰,令他力量狂降,迅速散失,浓密的黑暗冥气,像一道深深的雾墙,自两边涌来,将他的身形吞没于其中。
消失的前一刻,痀偻的姿态,看来没有悲壮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气氛诡异,说不定就有人要大声耻笑出来了。
不过,还是有人笑不出来,甚至是以相当凝重的心情,在看着这一幕。
始终站在多尔衮身边,凝视天草四郎背影的花天邪,目光中厉芒一闪,纵身飞跃出去。
“你干什么?”
多尔衮吃了一惊,从弟子眼中的坚决之色,看出他不寻常的决心,而当花天邪开始施展七神绝中的腿绝,倍增本身速度到极限,直追天草四郎背后而去,多尔衮更肯定了他的目的。
(看不出来……这小子居然还……)
身法、角度与适才旭烈兀类似,但面临的情形却大有不同。逆行时舟运转至今,整个杀伤力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颠峰,每一下摆荡来回,就是两千年以上的时光变化,浓厚的黑暗冥气旋转成壁,即使再高速的身法,也不可能在摆荡完成之前冲出,换言之,如若冲入黑暗冥气里头,花天邪九成会在瞬间老死,或是还原到有生命之前的状态。
这个危险,当事人不会不知道,但他却直追天草四郎的背后而去。
察觉到花天邪的坚持并非儿戏,在与他错身而过的刹那,石崇眼中失去了冷静,露出了无比恐惧、震撼的神色,正持印施咒的右臂轻微、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像是想要挥手出去,但却为了要维持法咒的完整,最后仍是没有抓出去。
就这么一下迟疑,花天邪如闪电般消失,紧追在天草四郎身后,没入逆行时舟的法阵当中,被急涌过来的黑暗冥气所吞噬。
尽管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旭烈兀的锐利目光确实捕捉到,石崇深深地闭上了眼睛,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嘿!这个老小子……)
为着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惊讶,旭烈兀还来不及归纳资讯,一声由黑暗冥气当中发出的巨吼,狂撼着所有人的听觉。
再怎么顽强的抵抗,也有其极限。在逆行时舟的法阵中坚持盏茶时分后,陆游的外表看来已经不像是人类了。
一如当初重病的皇太极,月贤者的皮肤表面也出现诡异变化。以指头大小的六角形为基础单位,某些部位维持着健康青春的肤色,某些部位却斑驳干裂,像是一具陈腐千年的古尸。
各种不同的肉体变化,随着时光交错,在躯体上激烈出现,当皮肤表面枯乾化灰,连带着的血肉筋骨,也像是灰烬般脆弱,剥落崩解。恐怖的景象,由四肢慢慢往躯体蔓延,侵蚀着要害。
亦直到了此刻,石崇的心才算定下来,五极天式的威力,已经击溃了陆游的抵御,而若非自己的力量消耗殆尽,必须藉着黄金龙阵来施法,魔力驳杂不纯,这个战果应该可以更早一步出现。
剧烈的吼声,象征着一代宗师的末路,不断地在皇城内回响,旭烈兀并不想目睹这一幕,但置身于此,这却是他责无旁贷的场面,也因为这样,他最先察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起先,只是一点微弱的青色光芒,在黑暗冥气中若隐若现,当旭烈兀运足目力,则在略为显得稀疏的黑雾中,见到天草四郎闭着双眼,激烈颤抖的身影。
以石崇为首的众人很快注意到这一幕,更惊讶地发现,被黑暗冥气所包围的天草四郎,身上出现了不寻常的变化。激烈的出血止住了,破损不堪的肉体,就像时光倒流一样,快速逆转回未受伤时的状况,各处伤口在刹那间愈合,连血迹都随之淡化,像是被伤口倒吸收回去一样,自皮肤上消失。
这是逆行时舟的效果吗?因为之前旭烈兀时间抓得刚好,在时光摆荡处于逆流的那一刻,把多尔衮与花天邪推出法阵范围,他们两人的伤势明显好转不少,而同样的现象,如今也出现在天草四郎的身上?
这是众人共有的怀疑,特别是当时间流逝,天草四郎的肉体近乎完全康复,但应有的老化现象却不曾出现在身上时,这份疑惑更扩大转为不安。
“这……怎么会这样……”
正催运魔力,维持着逆行时舟法阵运作的石崇,明显感觉到有一股相反的力道,在抵抗着自己的魔力,虽然还不是很强,但却确实地令时光摆荡的速度缓慢下来。
老化现象并未随着时光摆荡,出现在天草四郎身上,但另一边陆游的痛苦情形,显示逆行时舟没有失效,那么,难道天草四郎的肉体异变,与逆行时舟的效果无关?
(白字世家的乙太不灭体?)
从眼前的景象,石崇脑海里闪过这个名词,困惑却也同时出现,因为根据自己的资料所知,天草四郎从不曾修练过这门耗损生命力,快速催愈肉体的神技,那为何他会忽然施展出来?
或者,这既不是逆行时舟的影响,也不是乙太不灭体的催愈效果,而是自己所料想不到的第三种可能性?
“难、难道是……”
手上法印所感受到的抗力,倏地以倍数狂增起来,只是顷刻之间,就令石崇的虎口剧痛出血,双臂狂震到麻木的程度。
这感觉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但更明确的景象,却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笼罩于天草四郎周身的淡淡青光,蓦地暴增了亮度,璀璨光华,逼得人们无法正视,紧跟着,一道尺余直径的青色气柱,自他身上笔直迸发,直窜十余尺,裂成片片莲瓣,恍若一朵青色莲花,在众人眼前刹那盛放,盘旋回绕。
青莲乍现,与之伴随的,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一股……足够令破损肉体自动愈合重生的天位力量。
在一股强大力量的驱动下,天草四郎的体内,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新陈代谢以超越平时千倍的速度,在各个伤处运作,本来碎成片片、只以真气勉强支撑的关节,开始迅速聚合,组凑成形,无数大小裂缝在瞬间消失,还原回最健全的状态。
表面肌肤组织进行愈合,一口深深呼吸,所吸入的气息,由天位力量分解、转化成所需要的物质,补充回之前激战所失去的血液。和乙太不灭体有异曲同工的效果,但却并非透支生命力,而是天心意识与天位力量完美运作下的高度成果。
从被粉碎的各处关节,到外表的皮肉伤痕,天草四郎瞬间伤势尽愈,当他睁开双眼,凛冽剑气由身上透发而出,青光窜闪不定,所到之处,贴近过来的黑暗冥气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驱除身边的黑暗冥气,回复视线,这是第一要务,天草四郎的目光,随即移往石崇背后的虚无形象,看着那摇曳不定的钟摆,高度集中的天心意识,如流水般窜探过去。
目光与钟摆接触的瞬间,逆行时舟的法咒结构,在天草四郎脑内闪过,再无半点奥秘可言,当他闭上双眼,一个意识运发出去,摇曳中的钟摆忽然停止在半空中,一股奇异的感觉,仿佛是蔓延而来的凉水,令得在场每个人都打了个寒颤。
紧跟着,石崇忽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一股无法形容的酸麻感觉,由结印施咒的手臂开始,往全身延伸,没几下功夫,整个人就被锁死在原地,连一根小指头都抬不起来。
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黄金龙骑士身上。就在那阵冰凉感觉浸过身体后,每个人都像是被结冻住了一样,从本身肢体到结合的黄金龙部分,连最细微的小动作都做不出来。
黑暗冥气也被镇锁住,就像是一片静止的雾墙,虚虚渺渺,整个逆行时舟的咒力,连同雾气里头的东西,全部都停滞住了。
古怪的情境,就像是整个时空的时间被冻结,但每个人都知道不是这样,至少,旁边的风还在吹,多尔衮、旭烈兀仍有着行动力,只是被这太过不可思议的变化所震惊,不知道该怎么做反应。
从理智上判断,他们当然看得出这是怎么回事。
完美状态的五极天式,与天位力量的对抗,究竟能够承受到多强的天位力量,这点没有人知道。
但石崇的逆行时舟,是集结黄金龙阵的力量而发,尽管强大,力量却杂驳不纯,混乱不定,如果有高手以天心意识反攻,把力量由破绽处攻入,顺着百余道气脉逆传,在一瞬间就可以把施术者连带黄金龙阵一起镇住。
技术上是这样子,但却只是纸上谈兵的技术,因为要实现这个战术,所需的天心意识之精,当前的天位高手中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倘使是织田香,以她那特异的生命形式一搏,或许有小小的可能,但却绝不是素来天心意识拙劣的天草四郎所能为。
特别是,这种瞬间把敌人的气脉运行,乃至于肢体活动全部锁死的技巧,在他们脑中依稀有点印象,那是一种叫做“万物元气锁”的神技。
这个技巧,传闻在拥有强天位顶峰修为后,就可以开始修练,过去陆游曾以此把白家家主白金星打落天位,只是手法粗糙不具备应有效果。绝世白起凭着极度扭曲的天心意识,也曾经施展过这个技巧,以一敌众,十招内挫败一众强敌,但时间却不能长久。
但天草四郎的手法,举重若轻,没有勉强施为的粗糙,也不如白起那样只能维持短暂时间,是万物元气锁的完美展现。
处身于五极天式的法阵当中,却能无惧黑暗冥气的干扰,施展万物元气锁,再加上肉体迅速自我愈合的现象,只能给众人一个最不好的联想,自从九州大战后,突破强天位力量之壁的武者,终于再现于风之大陆的土地上。
(没这种可能,陆老儿和我都没法突破的极限之壁,天草四郎怎么有可能……)
被强烈的震撼感所惊慑,多尔衮甚至觉得眼前有些晕眩。相较于他的震慑,旭烈兀则是冷静得多,甚至回想到之前天草四郎驱除黑暗冥气时,所迸射而出的青莲光华,任谁都看得出来,那是青莲剑歌的独有剑气,自从李煜远扬海外,不曾一现于风之大陆。
(五师兄又还没死,不可能会借尸还魂的,那么,现在的情形,最有可能的情形是……)
脑内各自有着不同的想法,但无论是身躯被锁住的石崇、黄金龙骑士群,还是被脑中震撼感所惊慑的旭烈兀、多尔衮,都没有作出多余动作,去试图干涉眼前的情势,因为感觉起来相当明显,天草四郎在控制住局势后,并无意作进一步的攻击,只是把目光移向黑暗冥气的中心。
由于逆行时舟的咒力,已经被天草四郎强行镇住,对法阵中人的影响,就整个被压制下来。
整个躯体有多处干瘪灰化,破损不全,在即将分崩离析的前一刻,陆游幸运地保住了肉体的完整,勉力睁开朦胧的眼睛,望向前方,想要看清楚前头的景象。
所映入眼中的东西,像是作梦一样,把时光倒回了两千年前。恍恍惚惚,陆游看见故人正站在前方不远处,一扫这些年来的颓气,神情平静地朝这边看来。
“时贞……”
九州大战结束后,陆游与天草四郎正式决裂,每次见面,都是相互拔剑交战,像这样子平和的表情,已经有两千年不曾在友人面上见过了。
“陆放翁,我受人之托,要带一句话问你。”
隔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天草四郎扬声发问,听在众人耳里,满是困惑与不解,就只有旭烈兀隐约料到一二。
“那人要我问问你,目前的白鹿洞中,还有谁能接他一剑?”
似曾相识的问题,由天草四郎口中问出,而在这一问之后,他便跟着出手了。
绚丽夺目的光华,蓦地自天草四郎掌心暴亮,尽管手中无剑,但散发出来的剑气,却比他生命中过去的每一刻都更为凛冽,像是一道最灿烂的流星,猛然往陆游挥击过去。
“这是……”
强大的剑气当头击来,陆游本能地要出手挡驾,但手臂一动,剑气已自生变化,倍数增强,在他还没能够做出动作前,就以更强劲、更直接的压迫,粉碎他所有可能的防御。
(为什么?天草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不一早就用出来?)
疑惑溢满整个心头,陆游完全不能理解,眼前所见是幻觉亦或是真实,如果这一切是真,为何天草四郎会忽然拥有更强于己的力量了?
像是一道越来越狂的凶兽飓风,又像是一条吞噬着一切事物前进的巨龙浪潮,碎开浑沌百万剑阵的防壁,破开所有可以阻挡它的东西,撕空破灭而来。
距离越近,越是能够感受到那股沛然之威,犹如天怒,莫说此刻身负重伤,就算是最佳状态,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应。
类似的记忆,急涌上心头,那是在多年以前的白鹿洞后山,徒儿李煜仗剑朝己冲来,所散发的气势依稀就与这一剑有些相似,但那时在自己眼中,徒儿的三天剑斩充满破绽,力量在发出的同时,就产生了大量虚耗,实质杀伤力锐减,结果自己施展抵天剑阵,连续三剑,先将他的剑气包容、拆卸,再趁着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将之前积蓄的力量整个反弹出去,轻易将之挫败,轰出白鹿洞数十里外。
剑气的感觉相似,但威力更强,而关键处的天心意识,更是精准得找不出差误,自然浑成,流转无间,在自己眼中,再也看不出一丝破绽,只见到一股压倒性的巨力,如巨涛裂空,轰然拍击过来。
这样子的一剑,试问自己怎样抵挡?怎么有办法去抵挡了?
“师父……你老了……你真的是太老了……别继续挡在历史的道路前,请你让开吧!”
在这一剑里头,仿佛有着这样的声音。
刹那间,在那奔流过来的剑气巨浪里,陆游隐约见到一朵青莲,回转绽放,朵朵莲瓣纷飞旋舞中,有着一袭孤绝身影,像是当年任职圣骑士的天草四郎,却又像是某个长发飘扬,散发着银色光辉的谪仙剑士。
“喔喔喔~~~~”
胜负在瞬间分晓,陆游的残破之身,没有半分抵御能力,才与天草四郎的剑气稍稍一触,便整个被剑气浪潮吞没,肢体破碎崩解,紧握的凝玉剑拿捏不住,脱手飞出,穿破长空,远远地飞向天的另一端。
在所有人为这一剑之威惊慑恐惧的同时,天草四郎却淡然以对。这样的一剑,当时在日本的小渔港自己就曾经遇到过,仿佛是毁灭一切的海啸洪涛,无法可挡,无法可破,只能眼怔怔地被卷入吞噬。
现在这一剑,只不过是把当日的感觉完美重现而已。那时的自己全然不是对手,重伤的陆游自然也无可抗衡,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而当成功地杀败陆游,所有人都在看,想看看天草四郎的下一步要做什么?会不会趁着众人伤疲不堪的当口,出手扫荡敌人。毕竟,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天草四郎与他们并没有多少交情,就连设计邀天草至此的石崇,也不能肯定这位剑爵此刻的心意。
与陆游一样,一个共同的疑问,在人们的心里发酵。天草四郎是在刚才的惨败后,得到领悟,进而有了突破?抑或者,这样的力量他一开始便已拥有?但如果是这样,胜负根本在开战前就已经决定,天草四郎可以凭着斋天位的绝顶修为,力压全场,为何要做那种惨痛的死斗了?
“……”
没有言语,天草四郎以行动来回答。也不见他出手作势,万物元气锁随着心念发动,石崇、黄金龙阵的骑士们,仿佛被一圈无形的绳索给套住,从胸腹部位开始,受到强大压力催压,呼吸维艰,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根本没有出手的可能,就已经被完全制住,即使是以石崇的老奸巨猾,一时间也想不出该如何摆脱这窘境,只能任着无形锁缚逐步钳制经脉。
还保有着行动能力的人,处境并不见得就好过一些。在目睹天草四郎那一剑之威后,连多尔衮这样狂霸无双的勇汉,也不会傻到在已经重伤的此刻,去找敌人作自杀式战斗。
(情况太诡异了,最好趁现在开溜比较稳当……)
或许是对自身的轻功太有信心,旭烈兀再展腿绝神技,想要趁局面不明朗时,以适才冲出逆行时舟法阵的神速,脱离此地。
以他一贯的才智,实在是不该犯这种错误的,尽管睥世腿绝是当代属一属二的快捷身法,但天草四郎目光微微一瞥,意随念转,力量运用真个是快捷无伦,旭烈兀甚至还感觉不到大气流动,听不见风声,就被一股狂涌而至的力量流,身不由主地带起,在空中成了一个滚球,远远地摔向天边尽头。
漂亮的出手立威,但从旭烈兀能够无伤而退,在场的人都看出了一点东西,天草四郎似乎没有什么杀意。
“嘿……天草,不要这样,大家都是为了屠杀陆老儿才联手,本来就是同路人,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讲,你……”
石崇试图以言语窥知对方的心意,但这敷衍战术却在天草四郎的冷眼中,宣告失败。
“同路人又怎么样?现在才套交情,难道你想要我给你飞吻吗?”
不同于对待旭烈兀的“温和”,天草四郎冷冷一句话抛出后,万物元气锁的压力逾倍增强,却惨了石崇与一众黄金龙骑士,胸口如遭千斤重击,肋骨断裂,一口鲜血激喷而出,几个功力较弱的,当场便直挺挺地在黄金龙背上失去意识。
龙族勇士性情剽悍,虽然处境恶劣,却未失去斗志,其中一名特别刚勇的骑士,吞下涌至喉咙的鲜血,大声喝骂。
“天草魔头,士可杀不可辱,你……”
稍稍运气,万物元气锁就能够控制全场,而要摘下一颗人头,只要微一动念便已足够。连瞥去一个眼神都不必,那名龙骑士的人头,在开口说话之后忽然自行折断,笔直往下坠落。
“士可杀,不可辱?这么急着求死的人倒也少见……”
天草四郎的讥讽冷笑,像是不祥的钟声,徐徐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对于这个似友似敌、立场难辨的剑爵,没有人猜得到他心中所思,只能忍受着身上伤势带来的剧痛,试图凝运力量,当机会来临,或许可以发出合力一击,扭转情势。
这是一众龙骑士的打算,但应该与盟友有难同当的石崇,却不敢如此乐观,彼此间的天位差距实在太大,在天位武者的战史纪录上,斋天位的天心意识精准神妙,远非下位阶的天位武者所能揣测,就算众人恃数量强攻,他也能凭着更精准、更快速的反击,轻易破尽,要说能缔造什么战果,那除非是天草四郎站着不动,像陆游那样挨上一击吧!
有什么办法达成这种效果呢?石崇注意到被停滞定在周围的黑暗冥气,五极天式的效果并未完全消失,如果能够凝聚魔力,重新推动,或许……
为着谋求生路,石崇可以说是绞尽脑汁,但任他怎么盘算,都有一个不变的答案……胜算,不足两成。
“天草时贞,你不用太过得意。”
始终默不作声的多尔衮开口了,重伤的他正努力压下伤势,但一直看着敌人在面前耀武扬威,不作表示,这却是他无法忍受的事。
“力量是人练出来的,既然连你都能突破这层障壁,不用多久,同样的力量我多尔衮也将拥有,到那个时候,就是由我亲自摘下你的人头。”
充满挑衅意味的话语,诚然豪气干云,然而天草四郎却只是淡淡道:“唔,听来我似乎应该期待那一天,不过……你没有那个机会了。”
一句话中满溢着绝决之意,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天草四郎要下杀手,他却将目光投向天空,陷入了一阵不寻常的思索。
过去,陆游在每场战役结束时所感觉到的东西,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无疑,自己终于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在此时此刻,在这个战场之上,自己就是神,能够主宰着一切,轻易影响眼前这些人的生死。
无上的力量与威权,就尽握于自己掌心,只要有那个念头,随时可以将这些人诛杀,或者,到雷因斯大杀一场也行。世界的天秤,就随着自己的意念而左右倾斜,这是何等快事?
但为何自己就感觉不到半分快慰?
就算是在这生杀大权尽握掌中的辉煌时刻,胸中也不觉得半分荣耀与喜悦,只有沉重的失败感,不住累积在早已疲惫的肩膀上。
人的成就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回想当年,自己仍任职于耶路撒冷的十字军,只是一个弱小无能的东西,凭着手中一口利剑,整日斩杀魔族,虽然杀的都是一些小角色,但满溢于心头的成就感,却远比此刻要强得多。
那时,自己曾经那么真诚地笃信,日后修成圣教绝学,将仗剑扫荡奸邪,把魔族赶出人间界,成就每个人类男子汉都梦寐以求的大事业。
了不起的宏伟大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无视于全场的紧张气氛,天草四郎有些纳闷地轻敲敲脑袋,沉寂多年的往事,蓦地一幕幕跑涌过心头。
少年轻狂,自己变成了香格里拉的异端,尽管吸引了一派青年骑士跟随,却也令圣教的长老反感。当这反感逐日累积,就种下了日后设圈套陷害的因子。
在一个被设计好的陷阱中,并肩作战的同侪一个个倒下,鲜血喷洒在身上,形成了绝望与悲伤的谷底。那时候,一部份的自己等若是已经死了,而在自己疲惫不堪的视线中,出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效忠于胤禛陛下,在真命天子的麾下,干着所谓的大事,那是生命中最焕发着光与热的日子,每一天都在自己与敌人的鲜血当中,累积着荣耀与战绩,在夜里因为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与成就感,期待着隔日的到来。
然而,就现在看来,那时的自己只是被另一层反向狂热给掳获,因为受到耶路撒冷的背叛,所以反过来站在敌人立场,加倍的报复,享受这样的过程而已,与之前并没有多大进步,同样都只是一头看着己方旗帜,就被心内狂热蒙蔽双眼的傻子。
叛离人类阵营后,成为了人类眼中的甲级战犯,人人得欲诛之,然而还是有几名人类友人能够体谅自己的处境,维持着往来,陆放翁、卡达尔就是其中的两人。
在魔族的阵营里,自己认识了很多人。胤禛陛下待己很亲切,是值得奉献满腔忠诚的英主,尽管不理智,但能够效忠于他麾下,自己到现在都不曾后悔过。
在那不算长也不算短的烽火岁月中,自己曾受命接下一个与第一线战务无关的工作,之后,应旧日友人的委托,将他介绍给一名女子为友,自己素来敬仰他的人品与文采武功,也知道那名女子的寂寞,认为这应该是个很好的开始。
但这却成了自己生平最遗憾的几大恨事之一。友情诚然美好,但在其中一方别有所图的时候,却另当别论,没过多久,魔族军队就因为机密外泄,连续吃了几次大败仗,大魔神王震怒追查,自己不得不在惊愕中面对残酷真相。
她独自扛起了所有责任,一个人承受着被背叛的感觉,与她不能逃避的惩罚。为什么一个那么温柔善良的女子,要受到这种背叛呢?
目睹冰凉剑锋在她脸庞上划过,一道热血喷溅,将那无双美貌毁去的那一刻,站在将兵群中的自己手足冰凉,像是要炸裂胸口似的悲愤,比当初受到耶路撒冷的背叛更甚,让自己明白心里真正的感觉。
两个人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再加上歉疚,自己没有想过要去告白什么,但至少应该负起责任。只是,当天晚上,在花园凉亭里,自己信誓旦旦地表示要为她讨回公道时,却被婉拒了。
“爱上什么人,就有什么样的责任。我和他始终是立场不同,没有能够预见此事的发生,是我的过失,我并不会很怪他,你也不用太勉强自己。”
在听见这话的瞬间,自己的存在被抹煞了,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立场,去介入这两个人之间。只是,即使是做着没意义的坚持也好,错的事就是错,不会变成对的,该有人为着对的事情去坚持,去讨回应有的道理。
所以在那之后,自己就与陆放翁反目,要他做出应有的忏悔,并为此长期纠缠下去。
没过多久,魔族政权改朝换代,铁木真陛下是一个好人,雄才霸略,强绝天下,但自己却不得不站在与他为敌的阵营,这实在是一件憾事。
众高手孤峰决战的那一天,只拥有地界修为的自己,再次被赋予了一个特殊的任务,陪同她赶赴一个注定要空等的约会。
如果有得选择,自己并不想接下这个任务,因为这不只会令自己愧疚,在某个意义上看来,更等于与陆放翁合作,可是胤禛陛下的将令不容许拒绝,自己必须完成主君的将令。
结果,当两人一起等到长夜将尽,她终于回过头来,有些遗憾地笑了笑,飘然离去。
再一次被心上人所骗,感觉一定很难受,而且这次连最信赖的友人都背叛了她,那种心情……自己甚至不敢去想像。
或许是报应吧,当魔族撤回魔界,胤禛陛下的点将名单中,独缺了自己的名字。
魔族诸将都认为胤禛陛下是基于种族考量作此决定,但自己却从陛下那别具涵义的说话中,听出了其他东西。
“战阵生涯原是梦,人间界的生物,到底还是属于人间界,不该强去魔界讨生活。”
胤禛陛下有意放自己自由,作为弥补,但失去归属的自己却无处可去。被舍弃的悲与怒,还有无穷的愤慨和自我憎恨,只能藉着血洗那些追杀自己的人类武者来泄愤,就在那天晚上,自己由地界进入天位。
拥有强大力量,未必就能带来什么满足,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自己就像一头追逐血腥与杀戮的疯狗,直至回归那从不曾实际踏上的故国日本。
日本人民的敬若神明,让自己有了栖身之所,能够得到香儿这样的传人为伴,也使得暴躁心情能够安静下来。
那孩子,可以说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但是到了最后,自己仍然自私地将她出卖,在她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冷冷地背叛了她。
“所以,师父为了那样东西……放弃了阿香吗?”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那孩子的表情,是如此的悲伤与绝望,但自己愚昧的眼睛,却没有能够看出任何东西。
“天草,我很感谢你这次帮我的忙,不过以朋友的立场,我有些话想说。”
当日本陆沉,来表示谢意的她,也说了这样的话。
“女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呢……其实我原本希望你会拒绝我的,就到此为止吧,你并不欠我任何东西,即使有,也早就已经还清了……你和卡达尔都一样,总是拿现在的幸福,去填补过去的歉疚,然后不断地为未来累积后悔的尘土……不需要再把生命浪费在这里了,比起活在过去,还有人在未来等着你……”
这番话令得脑中一清,好像想通了很多东西,于是怀着不安的心情,自己寻到那座海岛上。
“师父,我们两个不要再见面了。”
在灌满天位力量的狂沙帘幕中,女孩的背影是那么样地孤绝,一如天上冷月。
“我们两个再也不要见面了……”
这样的声音,一直到现在,都仿佛仍在耳边回响着。
已经足够了……
放眼过去与未来,曾经与将等着自己回去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第四章 斋天位现 全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八月艾尔铁诺中都皇城
盯着陷入沉思的天草四郎,石崇一众人等均是心忧不安,情知命悬人手,急谋对策。
可是,应变之策还没想出来,缠绕身上的万物元气锁忽然有了变化,从紧勒住肢体,开始进一步深入,渐渐侵入每个人的经脉,控制着真气,当真气完全被其所操控,只要天草四郎一个念头,所有人都会被逆行窜走的真气迸断经脉,甚至爆体而亡。
情势千钧一发,石崇变了脸色,连忙朝多尔衮使了一记眼色,要他有所动作。
幸好,身为战友,多尔衮仍有起码的道义,尽管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还是往前踏出一步,朝天草四郎接近。
谁也看得出来,天草四郎此刻的精神状态并不寻常,只要把握住这一点,未尝没有逆转局势的机会。多尔衮与石崇都是经历过无数生死风浪的强人,即便是处于这样的不利情势,他们两人并未因此放弃。
隐住气息,多尔衮朝天草四郎慢慢移近过去,明显发现他对于自己的移动视而不见。
看见了多尔衮的靠近,天草四郎却不想做反应,不愿因为作出任何动作,中断了这一刻重历人生的感觉。
胜与负,在自己二次踏进中都皇城时,就已经没有了意义,正如陆游一开始便说过的,这场战争的胜负,在开战之前就已经被决定了。
不论是陆游还是多尔衮,似乎都对自己的突破,还有无敌于这一刻的斋天位力量,震骇欲绝,但这却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如此力量,在自己来此赴战之前就已经拥有。
起因,是当日在日本海滨的那一战,对上那孤高的银发剑仙,他全力挥斩出来的一剑,除了表面上的显赫威力,内中还包含着某种不寻常的东西,一种难以形容的…
…剑道灵魂。
以自已现在的修为,隐约可以感觉得出来,当天心意识再往上提升一层,更高段的万物元气锁之中,能够以自身元神与他人魂灵共振,达到类似天心转输的效果,而据自己所知,这似乎也是存在于异大陆的一种奇术,昔日李煜便是接受这项洗礼,武功得以突飞猛进。
这样的技巧,不管多高位的天位武者来使用,都要冒着魂灵破碎的风险,李煜一面出剑,一面却进行这样近乎自毁的冒险,个性之狂之傲,自己实在是愧之不如,亦是因为作了这个动作,李煜才在发剑后受到险些致命的重创。
魂灵共振所传来的讯息,就包含着无法用言语传达的天位之秘,令得自己在参悟透彻后,能够配合天地元气异变,一举完成两千年来未能企及的突破。
自己在那一剑神威下败退时,李煜狂妄的笑声,不住笞击着身为武者的自尊,但是事后慢慢解读,却发现了不寻常的讯息。他与自己素昧平生,以立场来看,甚至是敌非友,为何要冒着魂灵破灭的风险,助己突破?
理由只有一个吧,因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在未来与陆游一战,这就是他之所以将希望托付于己的理由。
在这名银发男子的心中,存有极大的矛盾。背负在身上的仇与怨,他不能够不去解决,但以他自身的意愿来说,却又极为不愿意与旧日师门敌对,再一次地与恩师拔剑相向。
经历过多次的挣扎,这问题终于在天草四郎出现于眼前时有了解答,李煜甘冒生死奇险,向这个男人作出委托。这样的讯息,天草四郎感受得出来,那个银发青年尽管狂傲孤高,但在这件事上面,却是低着头向己委托。
这么高傲的一个剑仙,如此重求于己,于情于理自己也应该答应,只是,这却偏偏是自己最难答应的一件事。
与陆游的战斗,自己一定会贯彻到底,但这些战斗并非为着表面胜负,而是为了要争回一个应有的道理,倘使不是凭着本身力量得胜,那么这些战斗就没有意义。
因为这样的道理,自己便不想去处理此事,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醉于酒国,不想面对那终会到来的战斗,直至花天邪带来的一封信,将自己逼到现实,前来参与皇城之战。
如果使用斋天位力量作战,自己便无惧一切,纵然陆游、多尔衮、石崇联手,自己也可以将他们杀败,但这做法却非自己所喜。经过了思考,自己决定以“应有”的实力出战,不使用那来路不正的强大力量,因为即使得胜,如若胜之不武,那就是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信念,无比的侮辱。
“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场战斗中,这是我最想要胜的一战!”
把所有的人生意义燃烧于此战,自己努力地想要争取胜利,怎奈天定的宿命就是这样严苛,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凭着自己的实力,永远也没希望战胜这名命中宿敌。
一个人能承受多少次失败呢?战斗至此,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了,当豁尽所有信念、实力去战,仍然屈辱地惨败,坚持已然没有意义,但在一切斗志尘埃落定后,自己仍有必须完成的任务。
人不应该奢求不属于己的东西,在那两个人之间,从来也就没有自己的存在,然而,自己仍是打从心底希望见到她的笑脸,并愿意为此付出。
知道陆放翁若死,会令她感到难过,这样便已足够,自己得把陆放翁从死局里头解救出来。
险恶的杀局,在斋天位的无敌力量镇压下,也显得不堪一击;李煜委托自己的问话,也向陆游发问出去。环视周围众人的惊骇表情,自己一生中最威风的或许就是此刻了,那么……在一切仇怨清算,任务也告一段落后,自己该做些什么呢?
距离天草四郎的距离拉近,多尔衮积蓄着力量,试图发出一记还不满三阳威力的烈阳刀。烈阳刀是能够浓缩力量、猝然数倍爆发的技巧,有可能恃之杀败比自己更强的敌人,但对于斋天位那能够迅速自我治愈的能耐,多尔衮也无半分把握。
(如果九阳烈焰刀骤发,有没有可能斩得他来不及回复?)
在考虑这个问题之前,似乎应该烦恼怎么攻破斋天位的护身气劲才对,但仓促对上了这超越等级的力量,多尔衮也拿捏不准战术,在心烦意乱中大受影响。
缓慢靠近天草四郎,这是一种十分诡异的情形,但众人只能在打草惊蛇的风险,与坐以待毙的结局中选择其一,如果多尔衮不先破去天草四郎对众人的钳制,那么别说是反击,就连逃跑都没有机会。
只是,当多尔衮靠到近处,却偏偏慢上了一步,陷入沉思状态的天草四郎,恰巧于此刻抬起头来,虽然角度称不上直视,但仍与多尔衮的目光短暂交接。
时间并不是很长,但却已经非常足够,多尔衮的野性直觉,让他在瞬间把握到了一种讯息。敌人此刻的眼光里,除了杀气之外,还有着某种东西,一种影响着这场战斗胜负关键的东西……令得他明白,再和这人坚持战到最后,已然没有任何意义了。
便是因为察觉到这一点,多尔衮闷哼一声,撤去了竭力凝运的烈阳刀,身形一斜,竟以高速破空而去,直穿云霄,几下子就在云层中消失了身影,继旭烈兀之后,第二个以不同形式脱离战场。
石崇一众人等看见天草四郎骤醒,本来正为着多尔衮的命运担忧,哪知道他居然这样子说走就走,全然不顾盟友的立场,说得难听一点,根本就是贪生怕死地抱头鼠窜。
堂堂三贤者之一,竟有这么可耻的行为,众人看得傻眼,一些个性较为焦躁的黄金龙骑士,想到自己马上死厄临身,立刻便破口骂了出来。
石崇还保有着冷静,尽管他亦不能理解多尔衮的行动,但他仍相信自己的判断。
怯懦并非是适合这狂人的形容词,以多尔衮的性情来说,这样子耻辱的窜逃,会对他以后在作战时的心神状态,有着无可弥补的打击,所以他没理由就这么逃跑,那么…
…
没有给石崇继续发挥智略的机会,就在多尔衮撤身飞退同时,控制住众人体内真气的那股力量开始运作,将他们的真气激烈鼓荡,不住在体内积蓄、提升威力。
任谁也知道,当真气提运到顶峰,却无处可以宣泄时,就会在体内疯狂炸开,令人死得惨不堪言,而天草四郎似乎认为他们提运真气的速度太慢,微一扬眉,以本身力量帮上一把,这样一来,众人只觉得一股澎湃内劲由周身毛孔急涌入体,混合本身真气,顷刻间就超越了自己能够控制的极限。
手足肢体,随着真气鼓荡,慢慢地膨胀起来,就连与本身肢体结合的黄金龙巨躯,也在这股力量影响之下,有了失去控制的现象,只要再持续片刻,失控的真气便能将他们逐一爆成血粉。
修为高上一个天位的石崇,情形是好过许多,但却仍被钳制于万物元气锁的束缚下,真气鼓荡,难受之至,特别是当天草四郎察觉到他尚有余力,目光一瞥,天心意识加压过去,石崇眼前一黑,脑中痛得几欲当场晕去,两手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力量越聚越强,迅速超越本身所能负荷的极限,死亡阴影便在眼前,当众人正以为真气就要沸腾炸裂,爆体而亡,充盈于体内的力量却骤然有了去向,顺着经脉涌向手掌,被一股不属于自身的天心意识凝聚增辐,提升至应有杀伤力的数倍之后,如洪流溃堤般轰发了出去。
(怎会如此……难道是……)
石崇的智慧,在此时的应变上,明显逊了一筹,在他要采取动作之前,体内沸涌的真气,已经不由自主地合掌击出,与周围黄金龙阵的龙骑士群一起,近百道天位力量攻击,在下一刻贯穿了天草四郎的身体。
“哇啦……”
一声痛哼,大量鲜血由天草四郎的口鼻喷涌出来。情形就与之前的陆游类似,但尽管黄金龙阵的攻击威力被大幅提升,如果天草四郎有心防御,斋天位绝顶天心意识,力量高度凝聚之下,应该可以轻易尽挡这些攻击。
然而,他却没有这样的打算,非但不做任何防御,还以全力压制自身的护体气劲,任那汹涌而来的天位气劲,在自身最弱的一刻,贯穿身体,体内连续发出骨爆脆响,登时重创。
近百道的强力攻击,自不同角度贯穿身体,那情形就只能用千疮百孔来形容,褴褛破损的衣衫,现在除了血污,更呈现焦黑状态,惨不忍睹。
严重的伤势,换作是别的天位强人,这已经是致命重伤,但步入斋天位的境界后,却是直至此刻才分外显出其强绝神效。攻击才一停,天草四郎的伤处便迅速止血,焦黑坏死的肌肉部位,以超乎想像的新陈代谢速度进行生长愈合,从内部的断碎骨头开始,将伤势痊愈过来。
“这……这是什么东西?天草四郎果然是魔族啊!”
不明究理的龙族骑士,只是把这异常的自愈效果归咎于魔族体质,但知悉天位力量每一阶段变化的石崇,却很清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比魔族体质更为快速,比乙太不灭体更为完美的自我痊愈效果,就在众人眼前展现,才只是一眨眼功夫,鼻端仍满溢着浓浓焦臭气味,但天草四郎的身体已几乎找不到伤口,尽是新生之后的强健肌肉。
“呵……怎么一点伤都没有?明明都已经这么痛了说……天位力量,真是个恼人的东西……无怪铁木真陛下最后是那样驾崩殡天……”
低垂着头,天草四郎喃喃自语,这些话随风飘到每个人耳里,能够理解他想法与意志的,只有寥寥数人。
“不够,再来啊!”
天草四郎剧喝一声,双臂翻掀卷动,气浪狂卷拍向四周。没有实质杀伤力,但每一个被气浪触及的龙骑士,体内就如适才那般,再次起了不由自主的变化,真气翻涌,超越本身极限的强大力量迅速积蓄,跟着便轰发出去。
“天草,有事慢慢讲,你别……”
石崇的态度显得很诡异,因为从急惶的声音听起来,他是认真想要阻止天草四郎的自毁行为,只是,没等他再次有机会说话,强绝的天心意识便控制他身体,令他身不由己地与龙骑士联手,全力轰击向眼前的目标。
霹雳震响,风云变色,由多股天位力量激荡所形成的冲击波,令得每个人都拿不稳身形,一面朝前狂轰,一面却往后退去。
强光与烟尘,令他们完全看不清前方景物,高度密集的力量乱轰之下,就连空间本身也出现了异样的晃荡,在这样的情形下,受攻击的一方究竟会如何,他们根本都无法想像。
(没想到天草他会这么做,这是得到突破的代价吗?)
尽管身体不受自控,但石崇仍能思考,也终于明白适才多尔衮为何不战而走,那并非因为怯战,只是因为不需要再战。在那短短的目光交会中,多尔衮一定已经看出了天草四郎眼中的死气。
以多尔衮的自负,他会挑战一名比自己更强的敌人,却绝不会留下来与一名已无生意的高手死战,是以立即撤身而走,不愿参与这场结果早定的战局。
登上了现今无人能及的天位顶峰,可以轻易雄霸天下,但却立即选择自灭,石崇虽然情感上无法认同,却隐约能猜想到其中原由。尽管他不愿意成为这无聊行为的帮凶,但在身体完全受人控制的此刻,他只能坐视事情的发生。
一旦步入斋天位,受到自我痊愈的高度防护,当伤势出现,即使不用运功,肉体也会自我愈合。这样的本事,在实战时是无可取代的梦幻能力,比乙太不灭体更为优异,但是在这时,却成为天草四郎的最大障碍,除非攻击的破坏力大于自愈速度,否则即便有着自灭之心,也无法做到。
承受攻击的一方,伤势理所当然地不会好过,但发动攻击的一方,也绝不轻松。
受到高层次的天心意识控制,发挥出超越本身的攻击力,时间一长,肉体就无法负荷这样的损耗,即便是有黄金龙作为发力支撑,也不足以维持这超越本身极限数倍的攻击。
“啊──!”
在霹雳爆炸声中,开始有黄金龙骑士发出惨叫,被一股由体内倒卷而出的大力,粉碎内脏、骨骼、经络、血肉,整个人连带身下的黄金龙,被扭曲挤缩成一个球体,越缩越小,最后在巨爆声中化为一团血粉。
见到这幕景象,恐惧表情开始在其他黄金龙骑士面上出现,直至此刻,他们才终于明白,不但事关于己,而且自己已经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只是纵然明白,当远较他们为强的石崇都尚未取得肉体支配权,他们也只能在恐惧中,竭力把每一分精元都往前轰。
一个接着一个,黄金龙骑士像是某种消耗品一样,激烈而迅速的爆炸消逝,幸好,这情形并不持久,当黄金龙骑士因此锐减近二十名成员,密集轰击持续一刻钟之后,石崇忽然觉得身上的压力一松,手指可以微微翘动,不久,尽管龙族骑士仍受到控制,但自己却已经夺回肉体自主权。
这当然只说明了一件事:天草四郎已经极度伤重,无力再维持对其他人的控制了。
明白这个事实,石崇感到些许黯然,他可以选择停手,但此时,他却决定尊重天草四郎的意志。
以石崇的力量,运力于目,自然看得清楚,在烟雾中的那个人形已经残缺不全,如果这代表了天草四郎的坚持,自己找不到理由去阻止,或许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够资格阻止。
真的没有吗?
有一个人,自从天草四郎展现实力以来,就被人忽略了存在,众人看见他跃入逆行时舟的法阵范围,被黑暗冥气所吞噬,但由于天草四郎的攻击,一时间忘记了这个被困在黑暗冥气中的男人。
事实上,当天草四郎以斋天位力量,破坏石崇的施法,黑暗冥气就不再具有威力,只是不想让他出来搅局,破坏了原本可以轻易操控的局面,所以用力量将他封锁在黑暗冥气之中。而当天草四郎已无法继续控制周围,继石崇之后,力量只逊之一筹的他,终于突破封锁,成功回复行动力。
“住手!”
不单单仅是突破封锁,由黑暗冥气中冲出来的花天邪,赫然还能爆发出强猛劲力。一直在黑雾中目睹着所有事态演变,却被封锁住行动,他不断地试图挣脱、突破封锁而出,力量一直催升在顶锋,不知不觉中赫然又有所进步,而当花天邪终于破锁,他不单单震溃黑雾,力量更扫向四周,把所有黄金龙骑士都给扫震出去。
天草四郎力量的急遽衰退,当黄金龙阵溃散,扫离开本来位置十尺,龙骑士也都回复了行动能力,所有攻击也都停了下来。
“你曾经说过,打赢了就跑,这是最要不得的事,你现在却想打赢了就跑吗?天草!”
巨吼一声,花天邪朝着天草四郎急射过去,争取时间,不让天草四郎再次把他给封锁起来。
“想打赢了就跑,你没有这资格,你还没有打赢我,现在夹尾巴溜走不是太早了吗?”
花天邪大喝道:“天草四郎,你过去亲口答应过要替我作三件事,这三件事还没做完前,你哪里也不准去,给我留下!”
言语激烈,讽刺性十足,但那急切的吼声,却毫无掩饰地表露了花天邪的心情。
在场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一个曾经亲手弑杀兄长,冷血无情的人,现在竟然这么焦急地想要挽救某人的生命。
意识已经不太清醒,在朦胧的昏沉中,天草四郎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了那道急速向己冲来的人影。
高速充分表示了魄力,这点天草四郎是感觉得到的。在这世上,他的亲友已经所剩无多,这个性情相投的倨傲男子,不管从哪方面看,也算得上是他的友人,当人生的最后时刻来临,尽管见不到织田香,但能够见到这名忘年友人,也是一件相当温暖的事。
“你欠我的第三件事,我要你现在就实现,天草,你不准……”
焦急的声音,似远似近的传来,听在耳里,心情起着涟漪,但在给予回应之前,天草四郎为之讶然,一种奇异的灵觉波动,让他发现了花天邪身上的不寻常。
……怎会?为何之前完全没有发现?是因为自己的能力太过低微吗?竟然没有能察觉,这个小朋友身上存在着不应存在的东西……万物元气锁!
万物元气锁,是天心意识的高等运用,虽说只要拥有强天位顶峰修为,就可以尝试施展,但要真的发挥效果,不让人轻易破解,没有斋天位天心意识为基,是作不成的。
九州大战之后,能够成功突破极限之壁,臻至斋天位力量,自己可以说是第一人,而新一辈高手中,拥有足够修为施放万物元气锁的,就只有远扬海外的剑仙李煜,和已然殒落在雷因斯内战中的绝世白起。
李煜成功修至高等天心意识,是这一两年的事;白起则是难得离开雷因斯。而且以这两人的性情,若要出手对付花天邪,定然是一举击杀,不会多施这等手脚,而花天邪本身也似对此一无所知,这些……
除此之外,这道万物元气锁,究竟是用来封锁什么呢?万物元气锁的施放,必然有其针对目标,而随着应用方式不同,范围也极为广远,从封锁气劲、消除记忆、镇压伤势,变化万千,在实际接触之前,是无法预测的。
一个想法在脑里出现,天草四郎面上出现了诡异的笑容……
“我委托的第三件事,天草四郎时贞,珍惜你的生命,不准……”
花天邪的巨吼忽然止住,并非出于本愿,而是被一只支离破碎的手臂,强而有力地掐住咽喉,给提了起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近距离之下,看得很清楚,天草四郎的肉体只剩下一半,但这只指掌不全的手臂,却仍有足够力量,稳稳压制住花天邪的反抗。
“小伙子,没有人可以永远居于高位,你以为你每个命令都会被实现吗?”
冷冷的语调,天草四郎的力量随之发出。花天邪只觉得一股劲道侵入体内,扭曲压迫着各处经脉,剧烈痛楚,令得意识渐渐模糊不清。
在众人眼前,则看到花天邪就像不久前的黄金龙骑士一样,肢体扭曲,表面皮肤就像干枯的百年老树,所有精气血肉,快速朝着体内某处吸摄源头流去。
生死关头就在眼前,无论是石崇,或者黄金龙骑士群,都还没有决定是要出手相救,亦或者保持沉默,一瞬间,天草四郎放开了手,重重一掌反拍在花天邪头顶上。
力量,与充沛的天地元气,一起由顶门要穴灌入,迅速走通四肢百骸,体内混乱而近乎枯竭的气脉,仿佛被一道清泉流过,更好像、好像有什么一直被淤积在体内深处的东西,被解放了开来。
能量仍然从顶门灌入,而且除了力量,好像还有着某些不同的东西。像是片段的记忆,又像是强烈的情感,全都化成了滔滔的意识洪流,猛烈地冲击灌入自己的意识当中。
喜、怒、哀、乐,像是重新经历另一遍人生,千百种情感与记忆,此去彼来,恍惚中,花天邪不知身在何处,只听见一个平和语音,犹如朝日晨钟,笔直透入灵台。
“你是带着不平与怨忿的期待,生出到这个世上来的,传说,轮回能洗涤人们的记忆与怨忿,不管你有多少的不平,多走过一趟两千年的人生,应该就可以平复你的不甘与遗憾了吧!”
声音来自前方,像是迷雾中的指引灯光,让本来浮沉于意识之海的灵魂,找到了清醒的方向。
“从今以后,别再过你应该过的人生,去过你想过的人生吧!”
顺着声音,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微笑脸庞,理智迅速与画面连上,本来以为会看见天草四郎伤痕累累,满是血污的残破肉体,但却看见的却是一抹淡淡形影,彷彿日光下的鬼魅,形影越来越淡,与日光同化,渐渐分解成透明的光影。
只是一楞,花天邪立刻了解眼前的景象代表什么。
“天草……”
“皇大猩猩、陆老儿,都找到了他们人生的延续火焰,小朋友,我要对你说声谢谢,至少因为你,我现在并不觉得寂寞。”
“天草……第三件事你还没有帮我作到,这么样就想走了,我……”
当光影透明到几乎与日光同色,花天邪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出奇地,胸中满溢着一股悲怆的情感,即使亲生父亲亡故、即使亲手弑杀兄长,都不曾有过这样悲伤的感觉,为何会在此时,令自己无法从容面对呢?
这个人,这个家伙,只是一个执着于无聊情感,可被自己利用的工具,为什么自己就要为着他,心情这么激动难静呢?
手掌再次拍上脑门要害,但和上一次相比,这次非但感觉不到重量,那几乎透明的掌心,甚至穿透了头顶。可是,花天邪仍然感觉得出来,这不是传功,而是一种像长辈对小孩子的摸头,一种自己记忆中全然陌生的动作。
“第三件事吗……就当作是,我撒谎了吧……保重了,孩子。”
之后,当天草四郎这么微笑说着,在众人眼中消散成无数光影,刹那间贯串身体的颤栗感与深沉悲痛,花天邪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生平的知己。
而从后方看着花天邪颤抖的肩头,石崇也约略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同时多少有着感叹。
望向花天邪身前的那片空荡,三大神剑从此永逝其一,剑爵以最符合他性情的方式,灿烂地走完了今生。这是之前所不曾料到的事,话说回来,这场皇城之战,实在是已经承担了太多的变数,幸好,最终结果仍然没有超乎预期效果。
“石君侯,我们是否应该去……”
从震惊中定下神来,几名为首的黄金龙骑士向石崇请示,眼中写满着不安。
战斗已经结束,但最重要的目标陆游却逃离此地,若然让他养好伤势,重新反扑,必然重演昔日天草四郎杀上升龙山的惨状,单单凭着陆游一人,已经足够灭绝龙族了。
“不用担心,陆老儿可不是天草四郎,没有斋天位力量,就算他能逃出生天,那样子的残破肉体,也不可能让他继续发挥力量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
“呵呵,各位放心吧,你们忘记了吗?日贤者多尔衮大人已经追出去了,有他出手,陆老儿有死无生,绝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妨碍。”
想到多尔衮在一刻钟前就已经脱离战场,去追杀陆游,一众龙骑士的心情为之大定,只不过多少仍是有些忧虑,多尔衮也是重伤之身,即使追上陆游,万一仍然给他逃逸,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把这些担忧表情都看在眼里,石崇的心情却镇定得多,也许多尔衮不足以致陆游死命,但是埋伏在城外的最后一着王牌,自己的对等盟友,却一定能够及时出手,为其恩师带领完人生的最后一程路。
大步狂奔,两旁的道路、树木激飞倒退,已经失去视觉的陆游,笔直朝前方奔驰,刮起旋风与烟尘,破坏着所经之处的一切。
连飞行在天上的能力都没有,被天草四郎一击送出中都皇城之后,陆游就像失去理智与思考能力一样,凭着最后的求生本能,朝前方急奔。
一种原始本能告诉他,危机仍然存在,那股属于多尔衮的霸气,正紧追着自己,要将这穷途末路的一代宗师给了结。
逆行时舟造成的伤势非同小可,诚如石崇所言,除非拥有斋天位力量的自我痊愈,或者是能够催运乙太不灭体,不然纵使能逃脱生天,陆游也不能将已经支离破碎的肢体回复过来。
干枯、残破的肢体,随着奔驰的激烈动作,不住地碎裂散下,还没碰触地面,就化为烟尘散开,从手指、脚掌渐渐往上蔓延,尽管看不见血,但却是比什么都实际地表达生命消逝的讯息。
如果有人能从旁望来,就会看到一具残缺不全的干瘪躯体,以诡异的高速冲行。
当坚持、意志、武者魂魄消失无踪,什么剑圣、一代宗师之名,都与这扯不上关系,所剩下的,只是一团受本能驱使而狂奔求生的肉块而已。
在多尔衮眼中,这等型态无比的丑陋,也特别令他难以忍受,如果说自己与陆游还有几分道义责任须尽,那么将他在此了结,不让他以这丑陋型态存在下去,就是自己该做的事。
缓缓扬起手臂,多尔衮预备轰发拳劲,但就在发劲前一刻,猛烈破风声响起,前方景色忽然变得有些模糊。
(这是……)
察觉到异常的多尔衮,迅速后退,下一刻,汹涌气浪迎面轰击过来,像是奔腾中的野马群,又好像是滔滔天河骤然倾泄,一发不可收拾的气势,朦胧中,更像是看见一些庞然巨物,一面在气浪当中翻涌,一面扑击而来。
“龙?”
讶然于自己看见的东西,下一刻,痛楚在身上各处出现,多尔衮怒吼声中,将剩余功力鼓荡狂震,全力爆发下,将缠在身上的七道龙影给震得粉碎,消失无踪。
龙影破碎,淡化成原本的长鞭形象,与多尔衮的护身气劲稍稍一触,立即倒退回去,只是,这时多尔衮的位置已经较之前倒退了百尺有余,察觉到这件事的他,对本身有一种屈辱的怒气。
(用鞭子的高手……是那人来了?)
在多尔衮思考的时间里,盲目朝前方奔驰的人,没有察觉到附近的树木道路已经被乱鞭气浪摧毁净空,仍是以高速向前冲,直至深埋于心内的原始本能,终于对大脑发出警讯,肉体才正式停了下来。
“谁……”
破损不堪的肉体,甚至承受不了急冲骤停的反震力,才一停下,本已呈现半碳化状态的半截右臂,立刻灰飞湮灭,但肉体却像是感受不到痛苦一样,只是发出一声细微的问话,将剩余的功力全数转作护身真气,提防突袭。
肢体不全,防御姿态却仍是无懈可击,这或许可以看出白鹿剑圣的超凡修为,但这些并无法改变接下来发生的事实。
无风也无声,一道鞭影毫无预兆地当头打下,轻易破碎护身气劲,轰然声响中,已经腐朽的年老肉体,没有溅出半滴鲜血,只是像被打碎的瓷器,碎裂四散,烟尘顺风飘扬,几下子就散逸无踪。
名动风之大陆,两千年来稳坐天下第一人的剑圣神话,就这样被一鞭打散,随着他的坚持与理想,一同被不住前进的时代给抛诸在后。
而凝望着渐渐散没于空中的烟尘,将鞭子卷回腰间的他,有些许的沉默,虽然说不上伤感,但绝对是与开心、快意相反的情绪。
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尽管不曾期待过,但心里一直很明白,站在不同立场的两人,终究会有分道扬镳的一日。不过,有得选择的话,还是希望能够以其他形式,来表明双方从此各行各路……
夕阳透射而来,金属面具上反映着凄红如血的艳霞,像是无声的挽歌,只是这份追思并不长久,面具主人的冰蓝瞳孔中,出现了空中那名霸气男子的身影。
“周元帅,杀神计划已经完成,你随时都可以入城了,那一大堆剑阵垃圾,没有白鹿洞的人还真是不好解开。”
有点意外,因为以这人狂霸的个性,再算起双方的辈分,他会使用这样的称呼,微微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
“没什么好奇怪的,对一个连师父都可以亲手杀的男人,坚持师伯师侄的辈分并没有什么意义,难道我该期待白鹿洞弟子会尊师重道吗?”
“也有道理,那么,多尔衮先生是希望能避免这样的场面发生吗?”
“嘿,开什么玩笑,世上没有什么事比枯燥无味更糟了,陆老儿的表现在预期之上,我希望他徒弟的水准更在他之上。”
适当的说话表明立场,有其必要,但以现在的情形,说得太多只会令己增添耻辱,像头空吠而无力咬人的斗败老狗,多尔衮明白这一点,所以在交代清楚后,选择立即离去。
“……反正,你应该也不至于认为,我们会一直维持合作关系吧?”
这是多尔衮离去时的最后一句话,周公瑾没有回答。维持气势、身分,这些东西他从来就不在意,比起如何在对手身前维持气势不弱,他更把思虑放在如何利用对手的作风,去找出其个性上的弱点。
“显而易见的缺点,但强劲直接的作风,让这种弱点难以被利用……”
摇摇头,公瑾将目光转向那个一直跟在他左右的部属,从他面上的担忧表情,可以理解他对于未来的不安。
“做入城准备吧,蒋忠。杀神计划结束了,但我们的战争却才开始,从现在开始的一年之内,第二集团军不会太轻松。”
蒋忠如梦初醒,立刻预备记忆主帅将发号下来的命令。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很不真切,更弄不清楚主帅为何会选择与石崇合作?尽管这样的合作有显著利益,但感觉上却比与雷因斯合作更加荒唐。
“第二集团军离开海牙,东进。”
“下令给朱炎,让他带着预定的东西和人手,朝龙腾山脉进发。”
“白鹿洞那边,通知所有长老与执事聚集,稍后我会亲自上山处理。”
“发火箭旗花,让我们的朋友知道,他可以过来了。”
“入城之后,以麦第奇家的子弟为骨干,组成警备队,维持中都治安,肃清不法份子,不可以骚扰到民众。”
蒋忠一一记忆,麦第奇家的主力高手群并未参与中都皇城之战,而都已经群聚在百尺之外,等候命令,只要自己将这些命令传达出去,他们立刻就会照着实施,将中都秩序稳定下来,不让皇城之战造成的动乱影响全国。
“还有……入城之后,立刻拘捕石崇,押入天牢,同时褫夺石字世家所有大权,将第一集团军纳入指挥系统。”
“啊?”
尽管料到己方与石崇并非真心合作,蒋忠却仍料想不到,才刚刚杀神,主帅就要立即翻脸,先发制人。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不……只是,现在动手……要不要等朱炎大人、可莲都回来,那时动手会比较……”
要拘捕敌人,蒋忠不能不想到敌人拒捕的画面。以实力来看,石崇不但武功高强,更有多尔衮、花天邪助阵,手上还握有黄金龙骑士团这张强牌,回看己方势单力孤,蒋忠实在担心被反咬一口的痛楚。
“不用担心,石崇不会拒绝的,因为……这就是我们双方合作的条件之一。”
短短的两日光景,并不算是什么很长的时间,对于某些迟钝一点的人来说,甚至只是睡一觉的功夫,至少对雷因斯内一众生活日夜颠倒的太研院研究员来说,就是如此。
所以,当某些人一觉醒来,却赫然惊觉所熟知的世界,一夕间整个改变了,那种惊慑感实在不是轻易所能形容。
剑圣陆游猝逝,这件事对多数风之大陆人来说,具有与天塌下来同样的严重性与不可思议。
九州大战后两千年,这位月贤者始终捍卫人间界,作为防御魔族重临人间的最后防线,并且维持住大陆诸国的均势,令得风之大陆不曾出现波及全土的动乱。
也许他的为人、做法,容易引起非议,但在多数风之大陆百姓的心里,陆游的存在,重要性超越大石国、花字世家、艾尔铁诺,不管时局如何转变,这位白鹿剑圣始终屹立不摇,变成一种近乎永恒存在的精神象征。
只要陆游仍然存在,百姓们就相信一切局面不会失去控制,而现在,这个永恒象征却被打破了,对人心造成的震撼与动摇,比改朝换代更为严重。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多数人都还来不及得到消息。因为明白有青楼存在,情报一定会外泄,艾尔铁诺并没有尝试封锁消息,但是在陆游战死的当晚,青楼联盟把情报传开之前,无论是武炼、雷因斯方面都被蒙在鼓里。
尽管众强者凭着天心感应,有些人已经察觉到不对,但真正能够最早洞悉事态的,却是一个大家意料不到的人。
那晚,枫儿由浅睡中醒来,意外发现枕边人已经离开,不由得吃了一惊,匆匆披上衣衫起身。
窗外夜色犹沉,从雾气碰触在肌肤上的感觉,枫儿判断出时间距离天明还有一长段时间,在这种时候起身离床,并非是他的习惯。对这点感到异常,枫儿离屋寻找兰斯洛身影,才一推开门,就看到他斜斜靠在走廊门柱旁,目光深沉地望向西边天空,像是在思索什么。
“兰斯洛大人,您……”
深思这样的动作,不太合乎兰斯洛的习惯,枫儿晓得这一点,但这晚连她自己也感到胸口异样沉闷,好像有什么事将要发生,所以她瞥向兰斯洛,想看看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双方看着天空颜色由暗渐渐转亮,良久,兰斯洛松开怀抱着的双手,长长吁了一口气。
“唔……真是想不到啊……枫儿,我师叔陆游死了。”
“咦?”
不敢相信听到的东西,枫儿一时间意会不过来,甚至有那种被开玩笑的感觉,但却随即意识到,这男人并非喜欢开玩笑的人,而他此刻的表情,更看不出半点戏谑模样。
“可惜啊……本来还以为不久后有机会正式交手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声音里有着明显的遗憾,兰斯洛有点不解,他本来以为自己会用更轻松的态度看待此事,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所感应,由梦中惊醒。
不是那种察觉到远方巨大能源冲突的武者感应,而是忽然在睡梦中觉得焦躁,起身后有股强烈冲动望向西方,那时自己便已经知道,今夜将有人逝去。
三贤者中,养父皇太极、师叔卡达尔俱已过世,说来,这位师叔是自己最后的长辈。尽管双方立场相对,兰斯洛却不曾想要否认这事实,现在知道他过世,心头的感觉很是复杂,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什么欢喜的情绪。
“嗯……”
迅速从个人的伤感中平复过来,兰斯洛环抱双臂,有些遗憾似的摇了摇头。
“小草,我们打了一场很糟糕的仗啊!”
无须回头,兰斯洛知道自己挚爱的女人已出现在身后。灵体的状态出奇地不安定,小草的形影瞧来不太稳定,在微弱的晨曦中若隐若现,连浅蓝色的连身衣裙都有些透明。
察觉到姊妹担心的目光,小草报以一笑,立刻将精神投注在丈夫身上。远方数个巨大能量的冲突,连身为魔导师的自己都被惊动了,这两名天位武者的感应自是更加清晰,从丈夫敏锐的野性直觉来看,陆游死亡是可以肯定的。
而她当然也明白兰斯洛这句话的意思。雷因斯未有动作,又不曾听说魔族出现人间界,会与陆游激战的,自然是石崇一党人。
就当前局势而言,她看不出石崇与陆游反目动手,对艾尔铁诺有什么好处,但不可否认,石家之前那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自杀攻击,现在都有了解释,石崇正是用这些不合常理、匪夷所思的行动,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与视线,不让雷因斯一方察觉他的计划,进而干扰狙杀陆游的动作。
丈夫说得没错,在这方面己方虽然未有损失,但却打了很糟糕的一仗。
“陆游宗师若死,本来维持的局面会立刻被打破,两国边境要多事了。考虑到第二集团军、白鹿洞势力的钳制,石家会被牵制一段时间,但若无意外,相信最终会取得胜利,最迟三个月之内,石家会对雷因斯用兵。”
善尽身为幕僚的职责,小草立即对局面作出分析,并且开始思索,在石家与麦第奇家、第二集团军对峙的时间里,雷因斯是否该介入其中。
(等等……旭烈兀的动向值得揣测,他的心性难定,陆游如果真的败亡,说不定他就是一个变数,如果是真,那么麦石两家的关系……对以后的影响是……)
能够打破思想定见,不为麦石两家的宿仇所限,预先察觉到旭烈兀的不稳因子,这是小草在雷因斯一方的珍贵价值,但即便聪慧如她,也不可能无所不知,像石崇已经与周公瑾一方联手合作这种事,现在的她是怎样也想不到。
“分析得很有道理,不过……”
“有什么不对吗?老公?”
局势发展很是诡异,敌人的动作全都看似没有道理可言,在这种不能以常理推判的情形下,小草很惭愧地承认,自己很需要丈夫的直觉来作判断依据。
“没什么,只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好像还没有结束。”
兰斯洛在陆游逝世当时,就已经有了感觉,但在不久之后,透过青楼的传播网路,这个消息传遍了风之大陆全土,包括自由都市,包括武炼,也包括了两国交界的北门天关,自然……正在朝北门天关移动的雷因斯军,也在措手不及的惊愕状态下,承受这冲击。
“真是想像不到……”
源五郎不喜欢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如果会常常说,这不就代表自己无能掌握事态吗?只是,看看手上的报告书,源五郎仍是不由得感叹,事情根本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距离事发相隔一日,青楼联盟送来的报告书,已经是非常完整的版本,连带事发后发生在中都的种种事态,都整理完毕。不只是源五郎,就连妮儿也惊愕于事情会这样演变。
艾尔铁诺王廷,以肃清国贼的名义,诛杀陆游,但事后第二集团军总帅周公瑾立即率军入城,动作之快,如果不是事先预备,本来应该在海牙的周公瑾,根本没理由突然出现在中都。
“是石家与周公瑾共谋吗?可是……好像又不像啊!”
妮儿的不解并非无因,周公瑾入城之后,率领麦第奇家的部队,以清君侧为号,立即将石崇逮捕,连带多名石字世家的干部,全部下狱,其中二十余名平日最恶迹广着之人,一个时辰后就被押赴东市,在中都百姓眼前公开处决,以平民愤。
过程当中,虽然遇到一些阻碍,但以石崇为首的天位高手完全不作抵抗,在石崇被拘捕下狱后,周公瑾毫不费力地控制了第一集团军,配合麦第奇家的干部,取得了中都的绝对控制权。
“为什么会这样子?石崇难道连逃都没力气了吗?”
要杀陆游,即使有万全策略与强大实力,也不可能不受损伤,妮儿认为石崇必然受了伤,可是,以他天位武者的力量,即使伤重之下不敌,也没理由连逃跑都做不到,为何会甘心束手就缚呢?
“情报不足,要判断很难,但……”
源五郎望着帐外,再过不远,就是北门天关遗址,从这边来看,已经可以看见那边的山头,从昨夜起,本来阻挡在前做骚扰攻击的石家军团,就消失无踪,从情形来推判,说不定石家也已从北门天关撤守,不与己方作正面冲突。
毕竟,在已经没有必要再作掩饰攻击的眼下,石家不需要这样浪费人力,如今需要考虑将来的,反而是己方。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艾尔铁诺近期内会有军事行动,我们可以开始作准备了。”
“不是吧?我们才刚从日本回来,马上又要开战了?”
“嗯……可能……会正式进入战国时代也不一定。”
语气未算轻松,源五郎瞥向桌上一张地图,那是一张描绘着雷因斯与艾尔铁诺的简单略图,但心中疑虑却移往未绘在地图上的某处。
“那个来送货的佣兵走远没有?请他过来,我有件委托工作要请他帮忙。”
中都皇城之战,在周公瑾的一鞭挥下之后,宣告结束,这是所有人共同的认知,无论是参与此战的众多高手,亦或是青楼联盟传回香格里拉魔屋的特急报告,都确认这个事实。
只是,在超乎人们感知以外的地方,中都之战还有一个小小的尾巴,正在无声地画过天际,没有人注意到它,也没有人察觉到它对此战所造成的影响。
当天草四郎一剑挥出,陆游为剑气所激,被轰出皇城之外时,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神兵凝玉剑,也因为拿捏不住,脱手飞出,笔直射向天空。
由于天草四郎的剑威震慑全场,所以与战高手们并没有发现,凝玉剑朝着白鹿洞的方向,遥遥飞坠出去,越过长空,越过下头的青山碧涧,也越过白鹿洞的房舍与结界,直落向后山。
“刷”的一声,凝玉剑斜斜地插落在土地上。
这曾伴着陆游在九州大战中斩杀无数魔族高手,其后更曾无敌人间界两千年的绝代神兵,随着主人殒落而黯淡失色,静静地插落在这被列为白鹿洞禁区的土地上。
夕阳西沉,明月东升,当星空长夜到了尽头,天边第一曙光透射下来,神剑寂然依旧,但下方的土地却有了异动。
“波!”
泥土翻动,地面破开一个缺口,一只手臂伸了出来。五指修长、掌腹厚实,一看便知是适于用剑的手掌,粉红色的指甲,说明了手掌主人的健康,但整只手臂却异样地白皙,仿佛长久以来不曾接受过日光。
手掌一摊一抓,握住了凝玉剑的剑柄,紧跟着,轰然一声爆响,地面炸裂,木石横飞,迸激起来的泥尘喷到数丈高,在那之中,一道人影脱尘而出,清啸声中,凌空飞起,升到十尺高度。
当泥尘与棺木碎屑洒落一地,飘浮在空中的,是一具结实的男子躯体。个头中等偏高,肢体匀称有力,虽然不是多尔衮那样的高巨壮汉,但身上肌肉相当精实,显现出身为武者的爆发潜力。
和风吹来,雪白的长发轻轻摆荡,露出来的青年脸孔,属于一种平凡型的清秀,不讨人厌,却也远远算不上源五郎、旭烈兀那样的美男子,只是一种独特的书卷味,让人印象深刻。
不过,这种感觉却在他睁开眼睛后,转变成另一种讯息。碧绿的眼瞳,澄澈如同水晶,内中蕴含着一股如同出鞘之剑的锐气,直扫向接触到的每一点。
日光洒在身上,带来一阵暖意,他看了看自己的肢体,跟着将目光瞥向下方,看看那已经炸裂成碎片、曾束缚住这具躯体千余年之久的灵棺,最后才望向手中的凝玉剑。
“……陆游死了,从今之后,就是我的天下了。”
淡淡说着,青年的声音里头,听不出明显的情绪反应,只见他抬起头,转向东南方,目光仿佛穿透层层云海。
《我意天下》卷十二完
第一章 初掌国政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八月艾尔铁诺中都皇城
从庆祝大典之后,艾尔铁诺就发生着天翻地覆的改变。帝国百姓尚未从陆游猝死的震惊中平复过来,一波又一波的事态,令得所有人都错疑自己身在梦境。
月贤者陆游被艾尔铁诺以叛国之名诛杀后,本应身在海牙驻防的第二集团军元帅周公瑾,立即率军入城,控制大局。
捕杀石字世家的重要人物,将平时仰石崇鼻息的朝臣拘禁,仿佛是大清扫一般,周公瑾将长期以来淤积在中都的毒血清除一空,特别是当多名素来为百姓所痛恨的石家干部被当众处斩,如雷般的欢呼声,响彻中都的每一个角落。
周公瑾是第二集团军的总帅,属于他的兵力,全部都在海牙,这次孤身前来,所动用的势力,全是麦第奇世家的人手,尽管旭烈兀并未公开现身,但他的立场究竟是如何,却已经是再明显也不过。
‘打开粮仓,把米粮分给中都百姓。’
中都是帝国首都,本身并无农地,但各方物资汇集,照理说不该有饥荒情形出现,但过去为了不让百姓有力量闹事,石家便刻意控制物流,不让百姓粮食充足,长时间处于半饥饿状态,即使有变乱,也易于控制,所以周公瑾在取得局面的控制权后,立刻先填饱中都百姓的胃袋。
‘政局动荡,民生一定会受到影响,不可以让百姓感到不便,从外地补充物资,如果来不及,就从皇宫和贵族们的宅府征收,另外,严格禁止哄抬物价的行为。’
周公瑾的才能,并非仅限于军事。物价的波动,关键在于物资的多寡,在入城之前,他便已经向附近几个省份下了命令,运集所需的民生物资,务必把动乱影响降到最低。
陆游死后,白鹿洞子弟人心惶惶,生怕艾尔铁诺在肃清宗师后,跟着就要铲除白鹿洞的相关势力,一众长老甚至考虑是否该先发制人,立于不败之地。
就在众人尚未做出决定的当口,周公瑾亲身上白鹿洞,稳定人心,并且在一番对话后,消除长老们的不安。今后艾尔铁诺仍需要白鹿洞的力量,希望白鹿洞子弟能够继续支持艾尔铁诺,双方共创未来。
‘这次的事情很遗憾,但一切罪过由我师父扛下,不会牵连到白鹿洞,今后一切与前不变,长老们不用多心。’
在这几百年中,本来周公瑾就是陆游的代理人,如今陆游逝世,周公瑾就是白鹿洞的最高权力者,他一句话便消除了长老们的担忧,毕竟,如果未来还可以继续享有荣华重权,谁愿意冒那么大风险,为着陆游复仇?
树倒猢狲散,结果就是这么现实。不过,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安然接受新局面,相较于追随陆游多年的长老们,比较低辈的弟子中,许多人是将陆游当作神明一样在景仰着,得知艾尔铁诺将这位人类守护神冤枉屈杀,他们痛哭失声,发自内心地悲痛。
期待周公瑾的出现是带领复仇,讨回公道,但结果却与预期相反,这些深受儒学思想薰陶的少年弟子义愤填膺,在公瑾离开时,群起阻挡在前,鼓噪暴动。
倘使他们知道,陆游最后是毙命在公瑾的横空一鞭之下,愤慨的情绪大概会百倍于此吧!事情最后自然是学子们被驱散、逮捕、监禁收场,公瑾虽然不作任何表示地离开,但却暗中下了善待学子们的军令。
‘拥有这样的热情是好事,只要不被人恶意利用就好。老人的稳健,只能指出方向,要推动历史,还是必须要靠他们。’
仿佛喃喃自语,公瑾看着一个个垂头丧气,眼中犹自燃烧着愤怒与不甘的暴动学子,从面前被押走,这么轻声说着。
‘如果今天没有他们的这番行为来作见证,白鹿洞与师父的存在,在历史上就只会留下一个负面的记载,正是因为有着他们,白鹿洞……艾尔铁诺才有未来。’
身后的蒋忠,是这番话唯一的听众,他并不认为主帅的话是刻意说给自己听,事实上,满心喜悦的他,也没有静静思索这些话中意义的余裕。等待多年,主帅终于离开海牙,要有所作为,这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接下来……预定中还有什么事?’
离开了白鹿洞,公瑾向部属这样确认着,而当蒋忠确认过之前的安排已经全部处理,暂时没有紧急公务后,这位忠心的属下,向主帅提出是否该休息一下的提示。
‘元帅,入城以后的事情很多,明天也有很多公务要处理,您现在是不是应该…
…‘
这个要求被拒绝了,公瑾将目光移向山下的皇城,不作言语。而尽管他没有开口,蒋忠也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主帅始终不愿意与艾尔铁诺王室冲突,尤其是曹寿。在艾尔铁诺的群臣当中,最将这位无能君主视之为君的,就是公瑾大人了。皇城之战一开始,曹寿就被锁封在百万剑阵中,公瑾入城后,以逆转手法撤去剑阵,将被困锁在里头的人解放出来,曹寿则早已人事不知,被侍卫人员抬回寝宫安歇,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醒过来了。
包括清除石家势力在内的一切动作,都是以清君侧的名义进行,如今君侧被清除一空,那位君王一觉醒来,发现这些改变,又会是什么心情?也许没人在意,但至少主帅会觉得困扰。若非如此,公瑾大人也无须在海牙蛰伏多年……
‘始终要解决的事,那就不要拖……’
仿佛作了决断,公瑾带着蒋忠离开白鹿洞,前往中都皇城。
与之前预期中的一样,皇城四周已经被重兵团团包围,以麦地奇家的军队为首,控制了皇城内的每一条道路与各要点。本应负责守卫皇城的御林军,并没有与之起冲突,而在总管多尔衮的命令下,离开皇城,到城西的临时驻扎处歇息。
公瑾和蒋忠进入皇城,直奔皇帝寝宫而去,不待走近,前方军士已经自动让出道来。将视线穿越层层人墙,直视尽头,阶梯上一名白衣男子好像很无聊似的坐着,对快步行来的公瑾打了个喝欠。
‘好慢啊,二师兄。’
‘久等了。’
‘我是伤者,很需要休息,你快点把事情办完,我很想早点回去休息呢,这里的事情有你不是就够了吗?’
‘陛下说笑了。’
淡淡的言语,听不出任何开玩笑的感觉,公瑾只是再次强调了两人在此碰头的理由。
清君侧之后,理所当然会遇到君王的反对,为了彻底排除障碍,公瑾的行动便很决绝。
帝皇寝宫,普通人是不能进去的,公瑾与旭烈兀并肩而行,但在入门刹那,公瑾刻意慢了一步,跟在后头;察觉到这点的旭烈兀无奈地摊摊手,一面摇着头,一面踏了进去。
没多久,寝宫里隐隐传出曹寿的破口大骂、重物抛摔之声,再过不久,一切归于寂静,当旭烈兀再次推门出来,先是告诉外面的军士,曹寿陛下深悔过去这些年施政不当,连累百姓,预备下罪己诏,宣告退位隐居,不问国事。
这个消息与其说震惊,不如说都在众人预料之中,接着,在所有军士热切期盼的眼神中,这位白衣美男子晃了晃他炫灿的金发,有些不情愿地宣布,自己刚刚为曹寿陛下指定,从即日起,暂摄艾尔铁诺帝位,管理帝国军政大事。
欢呼声瞬间响彻中都皇城,仿佛是喜悦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往皇城外传播过去。当士兵们狂喜着高呼‘旭烈兀陛下万岁’的声音传到城外,中都百姓先是为之一愣,随即拥抱着大跳大叫,在许久未曾有过的兴奋中喜极而泣。
依照旭烈兀的说法,他只是暂摄艾尔铁诺国政,并非接掌帝位,但帝国百姓才不在意这些,旭烈兀是曹寿私生子的传闻,早在麦石战争期间便已广为人知,两位当事人从未正面否认过,百姓也分外期待旭烈兀能够取代其昏庸无能的父亲,以帝皇身分中兴艾尔铁诺,即使军事政变也在所不惜,现在正是最理想的状态。
历来政治人物总是别扭古怪,可能顾忌历史地位或是政治因素,总要用一些奇怪的说法来解释再明白不过的行为,反正,在前帝皇已经宣告退位的此刻,具有皇室血统的旭烈兀,早就是百姓心中最合理的帝位继承人。却没有人想到,这个不断喃喃重复‘我不是皇帝,只是暂时摄政’的金发美男子,是真的很不情愿。
‘麻烦啊,这根本是不正当的期待嘛,二师兄,打个商量,这边交给你,我要回去睡养伤觉。’
‘陛下……’
‘不喜欢那样?换个说法也行……嗯,周爱卿,这边的大小诸事,就交给你这位肱股之臣,便宜行事,朕很疲倦了,免礼、平身、退朝、稍息后自动解散吧!’
没等话说完,旭烈兀便以腿绝轻功飘身远去,整句话脱口,人已经飘身在十丈之外,公瑾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只能看着这位不大可靠的合伙人,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目光瞥向已经黑沉沉一片的寝宫,公瑾静默地看了一会儿,躬身一礼,转头向等待他发号施令的诸将们作出交代。
‘动作太快了,一下子功夫,就从诛杀旧臣完成了军事政变,下一步又会是什么东西?’
雷因斯的幕僚集团有这等感慨,日本攻略战结束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教众人忙乱异常,几乎都只是被动地应付局面,错失了抢先争取主动的良机。
当曹寿宣告退位,旭烈兀暂摄艾尔铁诺大权的消息传来,以苍月草为首的一众幕僚,对着手中报告陷入沉思。
一直只选择明哲保身,不在诸国争霸中明显表态的旭烈兀,为何忽然改变立场,与周公瑾连成一线?
麦地奇家的调度如此整齐,小草不认为这是旭烈兀在皇城之战后,仓促下决定的结果,必定是在决战之前,旭烈兀就已经与周公瑾达成协议,战后迫曹寿退位,以旭烈兀为首,重整艾尔铁诺。
这件事好没道理,因为再怎么样,这两人都不可能单纯基于师兄弟情谊而联手,小草猜不出旭烈兀改变立场的理由。而当综观全局,石崇的立场也很诡异,若非他事先将一切安排好,权力转移不可能进行得如此顺遂,他本人的被捕下狱、多尔衮与周公瑾的紧密合作,正说明了这个事实。
换言之,构成这诛杀陆游、重整艾尔铁诺计划的核心,是由周公瑾、石崇、旭烈兀三方联合所达成。
当这个结论出来,别说是一众目瞪口呆的幕僚,就连小草自己也轻轻一叹,想不通眼前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何一觉醒来,所有的人事关系都错乱了呢?虽然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但为何原本互为死敌的几个势力,毫无预兆地私下连成一线?是什么人在主导这个联合体?
‘从结果来看,主导这个新政权的,应该是周公瑾,但是我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他会率先发动这个联合?石崇肯这么委屈求全,一定是得到了很大的好处,但周公瑾许了多大的酬劳才换得他合作,这点也猜不出来。’
小草困惑的理由,就是在于眼前事态全然不合常理,没法用一般思考去推敲。石崇愿意冒险与周公瑾合作,自然是有他的好处,但他此刻不但被拘捕狱中,靠山曹寿倒台,就连所属势力也被分解一空,当周公瑾完成兵力改组,离开监牢的他半点权力也没有。无权无势,被打回原点,要什么样的报酬才能弥补这等损失?
‘会不会……周公瑾在逮捕他后立刻破坏协定,他们原本的协定中,并不包括分解石家这种事?’
幕僚们提出了这样的可能,小草想都不想就予以否定了。
石崇被拘禁,并不代表就对外界没有影响力,倘使石字世家的解体并非得到他同意,早就掀起了更大的暴乱,而多尔衮与花天邪也不会袖手旁观,艾尔铁诺没可能这么短时间内就安定下来。
这些都是根据理智推判出来的东西,幕僚们很佩服小草的判断,但小草自己却不满意,因为自己虽然分析透彻,但越是深想,敌人的行为就越无法用理性解释,难道除了雷因斯,所有敌方都已经不用理性思考,只是凭着一己高兴胡乱做事吗?那样的话,凡是以理性来作依归的自己,该怎么去预测敌人的下一步行动呢?
或者……应该把这种非理性的问题,交给用兽性思考的人去判断呢?
‘小草老婆……’
没等小草开口,正在饮酒看窗外景色的兰斯洛,忽然拿起桌上的花生,投到旁边的空杯,反扣过杯子。
‘不用武功,也不用魔法,你能不能猜猜看,我一掌拍下去,里头的花生碎几颗?不碎几颗吗?’
‘嗯……猜不出来。’
‘说得对啊,你都猜不出来,为什么我就会猜得出来呢?如果要比直觉,你们女人的第六感不是更可靠吗?’
兰斯洛在小草肩上一拍,笑着为妻子打气,‘我的直觉只有一个,石崇和周公瑾都不是好人,都对我们有害,我们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你也不用太没信心,疯子做事的理由,正常人猜不到是应该,你只要做好不被疯子伤害的措施就好了。’
‘说得好轻松……’
小草有些嗔怪似的摇摇头,心中却是欢喜,丈夫的提点,适时解去了心头的疑惑,指引了方向。
然而,这也是兰斯洛所能作到的极限。头脑、思维、谋略,这些都非他所长,尽管同样忧心于眼前局势,但却什么东西都想不出来,只能故作悠闲,让妻子与属下感到放心,支撑住她们不安的情绪面。
大体上来说,雷因斯是大有以不变应外变的余裕。在内战结束之初,白字世家就在积极整备战争资源,日本攻略战结束,得到了大批的物资与人力,极有帮助,特别是李煜赠与的那一张特别卡片,一举解决内战后重建、整备军务的庞大资金问题,令得雷因斯的军政事务,像是一具上过油的巨大机械,高速而有效率地运作着。
白无忌的猝然倒下,稍稍阻慢了齿轮的速度,而北门天关失守,应付石家军队的问题,让雷因斯略为偏离了本来计划,但大体上,只要能够以这速度再维持几个月,雷因斯便能够以万全状态迎敌。
‘要拖,对我们不至于不利;要速战速决,我们也有相应的方法,所以只要依情况应变就好了。’小草道:“而且,有些事情必须要和人商量过才能作决定的。‘
‘女人真麻烦啊,果断一点决定不是很好吗?你还要问过什么人的意见?’
‘这个嘛……我方目前在西方国境最高位的军事司令,如何?照路程算,他们快要到北门天关了,对于那边的消息,老公你应该很有兴趣啊!’
对这问题似乎感到尴尬,兰斯洛将头微偏过去,望向窗外的湛蓝天空。
在同样一片天空的另一头,也有人正烦扰着今后的动向。兰斯洛与小草的着眼点,在于往后数个月的变化,但身在第一线的人,却只能随着未来数日的变化而摆荡。
‘很伤脑筋吧?妮儿小姐,现在我们失去战争的借口,即使到了北门天关,也只能处于守势,你的突击计划行不通啰。’
‘胡说,有什么不能动的?军权就在我们手里,前面又没有碍事的石家军队挡路,只要一个命令,我们立刻就杀进艾尔铁诺了。’
几天的行军后,雷因斯军抵达了北门天关,还没有坐热屁股,妮儿就表现得像是初到北门天关似的热切,希望能有更进一步的军事行动。就她看来,艾尔铁诺的乱局无疑是天赐良机,她急躁的个性,更是不耐烦枯燥的重建工作,希望以攻为守。
‘两国战争可不是单纯的盗匪劫掠,不能走到哪里吃到哪里,稷下那边没下战争命令,我们不可以乱来的。以攻为守也是一种战术,但那样一来,你就必须作到白起先生那样的程度,进入艾尔铁诺后,烧杀掠劫,所经之处,不留一根草、一粒稻谷、一条人命,再迅速回到雷因斯,这样艾尔铁诺就算想出战,补给上也支撑不起,只能出动黄金龙骑士团那样的精锐战力,无法调动大军。’
光是从妮儿迅速变得黯淡的脸色,源五郎就知道她不能做到。很多时候,方法虽然简单,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白起那般的绝决。
‘如果只是两个高手打天位战,那要注意的事情只有彼此就够了,但两国之争,要注意的就很多,妮儿小姐总是希望打吊民伐罪的那种战争,推翻旧有政权,为百姓带来新生,对不对?’
不比寻常盗匪,出身四十大盗的妮儿,在她做盗贼的时间里,一直都是受到地方百姓所拥戴的义贼,要是说有一天率队经过时,遭到百姓群起反抗,那种事想想都觉得很心寒。
‘艾尔铁诺的人民,毕竟是艾尔铁诺的人,现在他们国内中兴有望,不需要我们去救,如果在这时候挥兵入境,会受到很大的抵抗,并不妥当。当然啦,如果你已经解决心理问题,是用单纯侵略者的身分杀进去,那就简单了,只要向陛下说一声,我们这边随时可以出兵。’
看着妮儿把头左歪歪、右斜斜,想来想去想不出个答案的样子,源五郎就觉得很有趣。比起现在己方应否出兵,他其实更在意中都方面的动向,因为即使己方不侵入艾尔铁诺,周公瑾也马上会发动攻击。
‘为什么?他们政变才刚刚结束,不是应该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吗?’
‘休养生息……呵,如果不先打一仗,周公瑾也无法安心建设艾尔铁诺。’
源五郎向妮儿解释,尽管公瑾目前与石家合作,但这种合作关系,双方都没什么互信基础,以多尔衮为首的一众天位高手,更是一群随时会爆炸的不定时炸弹,公瑾不会把这些危险因子都放在身边。
‘……所以,最理想的方法,就是把这些危险份子派去出战,和雷因斯的贱人们拼个你死我活,要是同归于尽,那就更加理想,公瑾大元帅可以轻松重建艾尔铁诺。
源五郎说着,忽然皱眉道:“但多尔衮那边也不至于太蠢,这么明显的驱虎吞狼,他们应该会反过来要求对方同行,或是由周公瑾独自出征……‘
然而,这样一来,本就没什么信任基础的合作,会马上面临破局吧?而为了避免这个破局出现,双方都会作忍让,就是不知道他们能够忍到多苛刻的情况……或许,从双方忍耐的界线,也就可以推判出这个合作关系的强韧度了。
与小草有着同样困惑,源五郎也同样不解那两边的合作理由,唯一肯定的是,艾尔铁诺的那两班人,不会太让自己好过……
‘对了,那个死要钱的刚刚又送货来了,你不是要找他吗?’妮儿觉得很古怪,源五郎会主动找韩特,肯定有什么诡计。
‘喔,那就请他过来吧,我有一个计划,需要两名天位高手才能稳当实施,但为了确保安全,三个人是比较妥当的,既然他来了,我想请他帮手,反正……现在我们陛下有得是钱。’
构成雷因斯这支边防部队指挥核心的三人中,两个人正为着对未来的准备而忙碌,结果北门天关的实务工作,就全落在另一个不够资格参与决策会议的雪特人身上。
由于石家军队已经撤走,抵达北门天关的雷因斯军,不用进行战事,除了分出部分作警戒,主要都在协助当地难民善后。医药、粮食、衣物,这些难民们极为缺乏的物资,在雷因斯军抵达后,得到了充足的补给。
‘喂,你们不是军人吗?作这些东西,没问题吗?’
‘启禀左大丞相,我们虽然是军人,不过以前几任女王陛下在位的时候,雷因斯军的主要工作,就是常常被派到各地救灾,所以我们对救灾工作都很熟练的。’
‘喔?那为什么那边的几个家伙好像很笨手笨脚?他们以前救灾不力吗?’
‘回丞相的话,那几位长官都是……岛上来的,他们对救灾工作不太熟悉,刚刚已经自愿改调去作掩埋尸体的工作。’
‘啊?是这样啊……那,叫他们离我远一点,还有……那堆人里头,把那边那个穿绿上衣的,带去接受职业病治疗,他刚刚把刺刀刺下去之前,忘了先看看那个难民还有没有气。’
‘呃……现在应该没有了。’
‘看得出来。’
说得含蓄,但已经表示这些来自西西科嘉岛的五色旗军人,并不擅长救护工作,恶魔岛上的严苛环境,能够不在战争中当场死亡,才有资格得到事后救护。事实上,这些在恶魔岛上战功卓越的战士,平常作的医护工作,仅止于终止战友的痛苦而已。
‘真是一支变态军队,这种军队叫我来带,这不是要我好看吗?’
有雪抱怨着,走向自己的临时营帐。作为左大丞相,他有自己的办公营帐,而此刻在那营帐里,有一个妮儿、源五郎强迫推给他的麻烦东西。
‘启禀丞相,难民代表正在您营帐里等候接见。’
说话的官员有些忐忑不安,听说那名难民代表,是青楼联盟委派过来的,刚才自己远远偷瞥一眼,几乎心醉荡漾,当真是世上少有的美人儿。左大丞相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可别作出有辱国体的事,贻笑大方啊!
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因为左大丞相问了一句‘里头的人美不美’,在得到肯定答案后,脸上表情几乎是面如死灰般的难看,远远地徘徊在营帐外头,仿佛里头存在着恐怖蛇蝎,不愿靠近一步。
‘宰相大人,请您进来吧,这里没有您需要顾忌的东西。’
‘才怪……你是老大的女人,这就是最可怕的东西,我要是对你有个什么,他一定马上把我五马分尸。’
嘴里这样说着,有雪带着几分不安,走进营帐,靠近这名打从初见面起,就令他胆颤心惊,狂奔了半个暹罗城的恐怖美人。
有雪和风华的会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如果硬要说有,就是本来极为怕生的风华,似乎对雪特人毫不畏惧,很自然地与他说话。
但另外一方面,有雪却不愿与风华说得太多,以免到时候某些存心不良的人,会推卸责任:“我也不知道嫂子为什么不肯来雷因斯,有雪是唯一和她说过话的人,有事问他好了,说不定就是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嫂子才跑掉的。‘这种情形如果发生,自己这个冤大头就要冤到地底去了。
为此,他连风华的样子都不敢多看。虽说褪去华服,换上一身粗布便装,又将长发扎成一条长长发辫的风华,看来颇掩本来丽色,但有雪能够贯彻逃避到这种程度,也让风华有些哑然失笑。
‘北门天关不久将卷入战事,我希望能够在那之前,把这一区的难民先撤离,不要卷入流血事件。’
风华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有雪没理由拒绝,很快就答应,表示会安排此事,也承诺会提供所需物资,而当谈话将近结束,无话可说的他,随口问了一句:“头发留得那么长,很不方便吧?与其扎成这么长的辫子,为什么不直接剪了省事呢?‘
‘从前,有个男人说过,他很喜欢我的头发,很喜欢帮我梳头,所以要我好好照顾这头长发。我爱着这个男人,希望能够维持他所喜欢的样子,所以我不会剪掉长发。’
风华淡淡说完,有些靦腆地笑了笑,道:“把这句话告诉那个男人吧!不用担心我,做好他现在应该做的事,这块土地上,人们的生死祸福,都要看他一念之间。‘
这句话让有雪险些欢呼起来,虽然话意中还有若干为难之处,但那是兰斯洛要伤的脑筋,与己无关,自己只要拿这句情话去交差就成了。不管别人怎么想,就自己而言,是尽可能避免与这女子的接触机会。
尽管眼睛看不见,但风华仍能从气氛上的异常,感觉出有雪态度的诡异,在片刻思索后,她微微笑了起来,问了雪特人一个问题。
一直担心左大丞相会作出什么不当之举的官员们,从老远处窥视营帐的动静,却见到那名美人儿代表离开营帐,留在营帐内的丞相,仿佛手足无措般来回踱步。
情形……很诡异。
‘你说,那个女人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了要好的女孩子?所以才像一个已婚男人一样老实?’
‘是啊,她为什么会知道呢?而且,我也没有结婚啊……’
‘喂,我还坐在你旁边,你就翻脸不认人了,这太无情了吧?有雪老公?’
自从那一次林中接触后,有雪就和郝可莲维持见面。起先,只是郝可莲单方面地传达情报过来,并且提出要求,只与有雪单独接触,如果源五郎或者妮儿出现,她便立刻离开。
为了能够维持这条情报线,源五郎和妮儿便遵守约定,不做打扰。而在一、两次接触后,有雪大著胆子问了。
‘反正……你也没别的事要做,每天跟着我们,一直躲在丛林里也很辛苦吧?要不要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吃午饭?’
‘呵,你这是在钓我吗?好啊,如果你能弄一只烧鸡来,那我们就一起吃午饭吧!’
就这样,从明天变成了每天,两个分属不同阵营的男女,利用中午的短暂时间,进行奇异的餐会。
石家正在研发太古魔道兵器,似乎打算有所动作,这个讯息是郝可莲早先传达给有雪的。在把这情报传回稷下后,太研院除了加强戒备措施外,也开始预测,石家会开发哪些适用于战场的太古魔道兵器?对每一种可能做针对防范。
‘喂,我们家的无忌老爷遇刺,你知不知道是谁干的?’
有雪曾经这么问过郝可莲,尽管白无忌仇家很多,但从当时的种种迹象研判,任谁都会把凶手指向艾尔铁诺。
‘不知道,最起码我们这一系没有得到什么消息。’郝可莲道:“可是,艾尔铁诺本身也有很多派系,或许是石家派人暗杀,又或者是麦第奇家干的,这些我就不敢肯定了。‘
郝可莲只能保证,这并非周公瑾、白鹿洞那边的势力所为,但超乎于此的,连她也不知情。而当中都发生的变化传来,她表现得相当吃惊。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元帅他……’
郝可莲的惊讶,似乎对中都事变事前毫不知情,这点让有雪极为惊讶。
‘怎么……你不知道吗?’
‘嗯……现在说不知道,好像很奇怪一样,不过……本来做下属的,就没有权利向上司要求知道一切。’
将额前的发丝轻轻拨到侧边,郝可莲的表情,看来有些落寞,似乎正为着被公瑾把中都事变瞒着一事,感到些许黯然神伤。
就有雪来看,这样的心情其实不难理解,她是奉了周公瑾的命令,来与雷因斯这边接触,把石家的情报传给雷因斯,促成两虎相争。可是,公瑾却暗中与石家联合,那么这样一来,她的处境又算是什么呢?
刺探消息、暗杀,这些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做着这些事,生存在黑暗世界里的人,不但终日与生死险难擦身而过,更可怕的是,随时有可能成为己方计划中的弃子,被没价值地牺牲掉。单单是看枫儿以前随时预备赴死的样子,有雪就不难想像,这些人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虽然身为四铁卫之一,是周公瑾的亲信,但是连中都事变这么大的事,她都被蒙在鼓里,这样子就不难想像郝可莲的处境。
双方的立场是敌非友,但是相处下来,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友谊,有雪想要说些笑话,让气氛好转一点,哪知郝可莲却先笑了起来,摇摇头,把目光投向远方天空。
‘喂,有雪老公,为什么你家老大要和我们开战呢?大家战过来战过去,好烦啊,他这次攻打日本,什么好处也没捞到,还这么好战?’
‘要打仗,当然有很多理由啦,个人私怨、国家大义,都是理由,不过追根究底,人学了武功,拼命变强,不就是为了变强之后可以为所欲为,烧杀掳掠吗?他武功练得那么高,又当上雷因斯国王,如果不往外掠夺,打你们艾尔铁诺,那这群天位畜生还活着干什么?浪费粮食啊?’
‘有雪老公,我很喜欢你的这些道理呢,不过,要是这样子发展下去,我的任务被取消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见面?’
如果说,公瑾不把与石家联合的事告诉郝可莲,却又派她来此执行任务,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也是一种欺敌,用来混淆雷因斯的目光,不让雷因斯发现公瑾的目的。那么,当事实已经不需要隐藏,郝可莲应该马上就会被赋予新任务,离开此地,或者直接与雷因斯方面为敌了。
‘不见面最好,我每天可以省掉买烤鸡的钱,也不知道你这女人有什么病,这么喜欢吃鸡?’
‘不吃鸡,难道要你每天扛一头猪过来?你扛得动吗?而且,做鸡的吃鸡,你不觉得这样才名实相符吗?’
‘做鸡的吃鸡?说得那么好听,也没看见你让我吃到一、两口,大家认识那么久了,我什么便宜也占不到。’有雪皱眉道:“反正,你武功那么好,要来就来,谁阻挡得了你?‘
随口说着,连有雪自己都没有察觉,他不希望与对方就此中断联系的感觉。
接触、相处,会慢慢改变对人的观感。一开始,她对这女人的印象,只是心狠手辣、阴毒难测,再来就是样子很艳丽,但随着认识日深,留在记忆里的印象,慢慢也有所改变。
‘和你在一起很省事,因为我不用特别去惹你,而且,就算把你迷得神魂颠倒,我也得不到一枚铜币。’
郝可莲曾经这么说过,而在有雪的记忆里,这女人的艳丽,慢慢淡褪了颜色。
这不是一个雪特人该去想的问题,但有雪仍是很好奇。事实上,在这些天的午间聚餐里,自己好像面对着另一个不同的女人,说话不娇不嗲,没有那么艳丽迷人,但却很特别、很有一种特殊味道的女人。
那种味道是什么呢?有雪还记得,某一天,那个味道曾经很强烈过。
那天,天气有些凉,有雪忙得忘记让伙夫准备烤鸡,到了中午,便仓促带着一只生鸡去烤。
火光闪动,松柴的味道很香,和着一滴滴落下的鸡油,熏得人馋涎欲滴,有雪正觉得食指大动,却忽然发现旁边的郝可莲脸色有异。
一言不发,目光直直地看着燃烧中的火堆,随着焰光飞耀,怔怔出神的眼睛里,仿佛也燃着一种烧尽理性的炽热心焰。
每个生活在黑暗世界中的人,不管表情多么开朗,心中一定有一块地方,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即使在最强烈的阳光下,依旧冷澈心魄。有雪看得出她想起了什么,但却猜不透,只是觉得,这时候的郝可莲看来很特别。
‘火……真是好东西啊,只要一点点的光苗,就可以把什么东西都化为乌有……
喜欢的……讨厌的……在火里都……‘
不太理解意思,有雪忽然想起来,郝可莲和枫儿一样,都是使用火系武学的高手,是不是因此对火有什么特殊感叹,那就不得而知了。郝可莲也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异常,立刻回过神来,与有雪开玩笑。
然而,尽管只有那么短短的一下,但是那种幽魂般的虚渺、空灵感觉,让有雪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有雪拍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也不回头,看着前方,嚷了一句。
后头的人,以微笑的语气,也应了一声。
‘什么事,雪特老公?’
‘即使我老大和你老板开战了,或者说大家又变成敌人了,我们……还是找机会见面聊天吧,我可以请你吃我祖传的雪特烤鸡料理喔!’
‘什么话,我们两个本来就是敌人,哪有什么又变成敌人?你没搞清楚这一点,以后会在我手上吃大亏喔,不过……嗯,好啊!’
很奇异的情形,不过,在两个截然相反的阵营里头,似乎就有这样两个人,逆势搭起友谊的桥梁。在战云密布的气氛中,这或许是一件让人为之莞尔的事。
然而,这样的和平气氛却不能持久,就在当天,回到营帐的有雪,被赋予了一件强制任务……
当雷因斯开始在北门天关一带,逐步送走难民,为着将来的战争做准备,艾尔铁诺也忙于调兵遣将,把各处士兵聚集起来。
忙于中都本身的政事,公瑾把喂饱帝国百姓当成第一要务,其余的政事也不少,艾尔铁诺的政务延宕多年,许多早应该办理的事,都被拖延、压制,得不到处理,公瑾现在便想在最短时间内,把这些郁结之处打通,清除污血,完成帝国的再生。
为了达到这个理想,自从进入中都后,公瑾几乎是处于不眠不休的状态,整日待在新设的宰相府中,把一道又一道命令发传出去。无论白天或夜晚,都可以看到周大元帅埋首于公文堆中,宰相府内的仆役甚至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从没看到这位元帅阖眼休息过。
久病的病人,难以承受突来的大手术,公瑾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无论人事调度或改革,都不敢太放手施为,然而,他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少时间了。
与雷因斯的关系恶劣,与石家的合作关系随时会破裂,即便是目前与自己同一阵线的师弟旭烈兀,自己也掌握不到他的真正心意,展望未来,帝国的前途内忧外患不断,自己要把艾尔铁诺带向光明,就只能趁这各方势力维持均衡的短暂时间了。
为此,公瑾只能竭力与时间赛跑,饶是他内功精湛,在入中都后几乎不曾睡眠休息的折磨下,不过短短数日功夫,整个人就消瘦许多。虽说眼下并非是发动战争的好时机,但为了当初立下的约定,他仍是要开始用兵。
‘把石家在中都以外的部队整编,朝北门天关开拔,动作要快。’
对于石家部队的处置,公瑾原则上朝着两个方向。那些纪录上比较没有劣绩,又或者当初是被强拉入伍的,转调到其他的集团军或是任其自愿退役回乡;至于那些比较高阶的军官,则是整编起来,变成一支攻略雷因斯的特殊部队。
‘这些人受石家的污化已深,即使留在艾尔铁诺,将来也只会成为治安上不稳的因子。将他们送上战场,他们嗜杀的个性有利于作战,而且,即使全军覆没,对我们也没有损失。’
石崇传给世家内干部的内功心法,如若长期修练,个性会渐趋残忍暴戾,终致无法自拔。石崇藉此控制世家中的干部,而若是停止修练,配合长时间治疗,是可以治愈过来,但公瑾却没有这样的余裕,同时,他也不愿意这些随时会爆开的不稳因子,成为艾尔铁诺的伏藏危机。
‘周元帅相当有见地啊,不过你所谓的我们,到底是哪些人?这点你不觉得很值得商榷吗?’
石崇入狱,多尔衮武功虽高,却不具军政管理之才,负责整合石家势力,与公瑾做协调的,就是花天邪。魔化体质的助益,距离皇城之战才没有多久,他受的重伤就整个痊愈过来,比多尔衮还要快速许多。
‘石君侯目前正忙着吃牢饭,虽然听说料理的味道不错,但希望合伙人能尽到起码的诚信。目前双方既然合作愉快,就别暗中搞什么小动作,至少……别出现什么暗中与第三方联合,甚至偷偷泄漏盟友情报的举动。’
‘这句话,写在监狱的墙上,给石崇当座右铭如何?’
花天邪与公瑾相互都没有什么好感,对彼此的作风也都不满意,不过,双方都并不试图隐藏这一点。他们的合作关系,并非建筑在友谊与情分之上,就目前来说,诚实才是维持这个平衡的最佳法则。
‘石家的军队,我会统合,为了节省时间,我和多尔衮老师今天就带队启程,沿途吸收石家在各地的军力,到抵达北门天关的时候,应该差不多了。’
花天邪笑道:“不过,到了正式开战的时候,最好还是换个统帅比较好,毕竟…
…我在北门天关的纪录不良啊!‘
公瑾并不答话,只是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男子,想看出他在皇城一战后,有多少的改变。
天草四郎死前那一击,不可能白白浪费掉,一定做了某些事,传功?还是其他什么作用?天草四郎的斋天位修为,是一个足以剧烈影响当今局势的力量,如果花天邪从他那边继承到什么,这件事便不可轻视。
但至少在目前,看不出有什么改变。除了伤势痊愈奇速,其余无论眼神、力量、举止,包括身上气质,都看不出与之前有什么改变。但不可否认,和两年前相比,现在的花天邪已经与那时候有天壤之别。
‘我知道了。作战准备就照计划来实施,抵达北门天关后,你不用急着挑衅雷因斯军,基本目标只要对峙即可,之后,会有第二步援军朝北门天关进发。’
公瑾摊开了桌上的军用地图,一面指着沿途经过之处,该如何吸收地方军力,比例上又该是多少,一面解释著作战方略。
‘听说吸收人命与怨气,可以助长个人修为?明白说,我不介意你在北门天关又干一次,反正这些人……对我没有损失。’
‘呵,同样一件事情做两次,就很无聊了,不过……能有这么坦白的合伙人,对我来说真是荣幸。’花天邪道:“那么,最终的决战地点是……‘
‘目前你只要先引诱住雷因斯方面的目光就好了,把他们的方向朝这边引导,虽然这是故计重施,但反而更让他们不易发觉,之后,最终的决战地点……’
公瑾的手指移向地图上某处,停下之后,重重地点了几点。
‘就在这里!’
花天邪与多尔衮当天就率军出城,由于这件事没有刻意隐藏,所以立刻就传到风之大陆各地,包括最前线的北门天关。
‘伤脑筋,虽然说这种事情是不可能保密啦,但是把事情做得那么明显,好像大张旗鼓一样,这很难让人不怀疑啊!’
接获这消息的源五郎,开始进行研判,但直接受到影响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真是不吉利啊,才刚刚说可能要开战,就真的打起来了,等到石家的大军抵达,有雪老公你想要溜出来都不容易了。’
与平时的气氛有异,有雪相当沉默,没有说些什么,从这反应,郝可莲就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雪特人老公,你知道这世上最狡猾的生物是什么吗?’
‘嗯……是人吧?’
‘只对了一半,正确解答……是男人。’
郝可莲双手环抱住小腿,仿佛开玩笑似的说,‘以前有人临死前告诉我,这世上每个男人都会骗人,特别是长得越好看,越会骗女人。’
‘嗯,好像在哪里听过完全相反的话……’
‘所以女人也不用客气,大胆地骗回去就好了,因为……就算不被骗,最后也一定是要分开的。不管感情有多好,情人、亲人、朋友、丈夫……到最后,每个男人都会因为他们的理由,甩下女人离开,被遗弃而哭泣的,始终都是女人。’
毫无预兆,郝可莲像发表人生感言般,说了这番不合她行事风格的话,听得有雪一呆,道:“哪……哪有这种事?都是坏女人在骗好男人的好不好,你这个甩了一百多个男人的超级黑寡妇,哪有被男人抛弃的机会?要说谎也说得像一点嘛,这种话…
…这种话……‘
‘你觉得我在跟你说谎啊……’郝可莲微微一笑,问道:“那你呢?雪特人老公有没有对妻子保持诚实呢?当大难临头,你会不会甩下另一半各自飞了呢?‘
‘我……’
刚刚要说出口的话,被一根指头按了回去。
‘不要说话,在我认识的男人里头,你是唯一还没有骗过我的人,不要轻易破坏了这个纪录,谢谢。’
以这样的话语作为告别词,应该是相当合适了,郝可莲手腕一转,已经把雪特人的穴道封住,跟着朗声提气。
‘日本来的小白脸,你很有本事啊,到现在我也察觉不到你在哪里?要动手的话,就别拖了,不然我就当作没事,大家说再见吧!’
察觉不到敌人位置,郝可莲也不敢轻举妄动,免得遭受突击,重伤之后更加无力脱逃,不如等待敌人现身或是先出手,反而有机可趁。
先现身出来的是妮儿,之前郝可莲已经隐约察觉,但仍是等到她现身之后,才可以肯定位置。以天心意识的修为来看,她们两个人都只是普通级数,算不上优异的那一型。
‘坏女人!站住,不要给我跑!’
‘真是抱歉啦,我可不和小妹妹动手呢!’
完全没有动手的打算,郝可莲撤身后退,心里则是略为有些后悔,最近似乎太过松懈警戒了,像是今天,甚至不是隐身暗处,而是直接大剌剌地现身,在约定之处等着雪特人出现。
源五郎是个厉害角色,自己至今仍无法发现他的存在,等他终于发出雷霆一击,自己未必能够接下,那么,为了能够安全脱身,平时备而不用的底牌中,应该掀开哪一张呢?
妮儿不待近身,天魔刀气劲便连环隔空挥出,阻截敌人逃逸的速度。郝可莲自然不会笨到去接,但密集而来的刀劲,如蛆附骨,也令她无隙可趁。
要是陷入正面对决,自己就很麻烦了,无意久战的郝可莲,在两下轻巧的空中转身后,一个旋挪,飞转到有雪身边,在他肩头轻轻一拍。
‘有雪老公,你好,你的泼辣同伴好凶啊!’
手指在肩头一拂,已经将他被封住的穴道解开,有雪立刻动了起来。
‘喂!你……’
这一动,登时造成影响。当郝可莲贴近有雪,妮儿对自己刀劲的操控极有信心,两道天魔刀劲仍是挥斩出去,哪知道有雪忽然动了起来,为恐误伤,连忙再以两道更强的天魔刀劲,后发先至,将之前挥出的刀劲破碎。
就这么一耽搁,郝可莲已经腾身而飞,将妮儿甩下,转而迎向那拦截过来的小天星指。
源五郎的天心意识,是同级数中的佼佼者,郝可莲察觉时,指劲已经近身,只是这变化仍在预期当中,拼着硬受一击,也要尽速脱离,不然九曜极速正式施威,要离开就难了。
‘挑一个我找不到人质来威胁的地方作战场,这主意是不坏,但是既然要动手,这么不轻不重的招数,留得住谁?小白脸哥哥是刻意便宜我吗?’
被小天星指气劲击中背部,郝可莲身形一顿,已然受创,但她的决定却争取到时间,让她得以避开源五郎之后的攻击,撤身而退时,还能够发出嘲讽。
‘不敢当,只是怕出手太重,妮儿小姐就要把我碎尸了。’
并未使用杀伤力最强的星野天河剑,源五郎的小天星指,只能将敌人轻创,而这并未出乎预期。
‘而且,要开始嘲笑猎人,等你真正离开了再笑吧……’
见源五郎没有追赶动作,郝可莲已感不妙,心头警讯忽起,空中已经是惊雷乍响。
‘抱歉啦,美人,送货之外,做人偶尔也得当当杀手,才能维持面子啊!’
麦第奇家的紫电神功,与鸣雷剑一结合,电光四射,雷霆增威,韩特又是觑准敌人破绽而发,‘刷刷’两剑,就迫得敌人手忙脚乱,招架不住。
见到这忽然冒出来的敌人,郝可莲似乎非常吃惊,震骇之余,连动作都没有平时那么敏捷,身上很快就多了几道伤口。
‘大家都是拿人薪水办事,何必那么拼命呢?快点投降,还可以坐下来喝杯东西。’
‘谁要喝你的东西……’
(这女人……好像有点……)
还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下一招,当韩特的紫电剑疾刺过去,郝可莲蓦地举起左臂,任锋锐剑刃贯穿左手腕,血花四溅中,已经有效钳制住鸣雷剑。
第二章 兄妹重逢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八月雷因斯北门天关
对源五郎来说,周公瑾是一个几乎未知的对手。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雷因斯主要面对的敌人,是以石崇、花天邪为首的势力,周公瑾那方因为困居海牙,没有正面接触的机会,源五郎也无从了解公瑾的意向、手上筹码。
当郝可莲开始与有雪接触,源五郎选择维持这条情报管道,不去破坏,但其实有着别的打算。
如果能擒下一、两名公瑾的心腹,那么对于了解公瑾的实力,必然很有帮助。而只要能使用窥知记忆之类的术法,拷问根本不是问题。
但郝可莲却是个很棘手的女人,机警灵变,武功与作风都相当狠辣,要设计擒她,得要挑选一个不会波及到旁人,也没人质可抓的环境。源五郎的按兵不动,渐渐钝化了敌人的警戒心。
围捕猎物的时机已经到了,但是要动手,源五郎还是觉得胜算不足。在公瑾身边的人才中,郝可莲远比死去的花残缺更为难测,无论她的炎系武学、含毒内力,都让源五郎感到可疑,而且几次交手,并无法判断她是否全力以赴,也就无从确认她的实力底限。
因此,为了确保胜算,源五郎动用了三名天位武者,希望能在最保险的状态下,将人擒下。
计划相当成功,妮儿与源五郎的狙击,有效地削减了目标的实力,而韩特的一记突袭,更是将对手创伤,只是在成功的那一刹那,在场的人都有一种诡异感觉。
首先是韩特,当他催发着剑上紫电,雷轰电闪般挥斩剑招,将敌人逼得还不出手来,正自大占上风,却忽然感到一阵悸动,血液流速莫名其妙的加快,那颗魔族的心脏更是前所未有地狂震着。
(中毒了吗?)
韩特否决这个可能,他的战斗经验无比丰富,熟知各种毒药毒发的征兆,更何况人类的毒药,多半对魔族无效,自己的异常并非中毒,而且天心意识狂鸣着,一种有些熟悉、却又全然陌生的感应,由鸣雷剑的波动直震心海,这种令人怀念的不安,究竟是什么?
(怎么会这样?战斗中感应乱七八糟的……)
不只是感应方面的问题,这个只曾闻名未曾谋面的女人,瞥向自己的眼神,很奇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像有一股不寻常的恨意,但是又不太像。过去自己与她有过什么恩怨吗?自己的女性仇家怎么算也成千上百,但那都是债务纠纷,却不曾与女特务有过纠葛,这个女人……
韩特开始烦躁了,出于一种未知的理由,他想尽快从这一战中脱身出来,紫电强度陡增,剑上力道也是不住增加,终于,他找到了破绽,重刺了过去。
(这女人……好像有点……)
一剑刺过去,郝可莲不闪不避,竟是悍然举臂相迎,只见得血花四溅,鸣雷剑的剑刃,已经将她细嫩的左手腕贯穿。
‘你……’
从剑上感受的压力,韩特情知对方收缩手臂肌肉,强行困束住鸣雷剑,心中一惊,暗叫不好,一股紫电劲顺着剑刃震荡过去,同时运劲回夺,要将兵器撤回。
这样的迅速反应,会将敌人的左腕整个削掉,尽管之前源五郎的打算,是在尽可能不伤人的前提下擒拿,但这女子的反应与决心都太厉害,为免后患,有必要废去她的反击能力,生存在黑暗世界的人到底有多危险,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
然而,对方好像料中了自己的应变措施,劲道一发,剑刃上就荡回来一股灼热内劲,诡奇邪异,将自己的紫电劲抵销,又同时紧缩臂肌,竟似要将鸣雷剑一举夺去。
‘好贼妇,这么狠!’
在韩特所见的敌手中,还是首次遇见战法如此狠辣、果决的女子,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凛,再次有了那种熟悉的不祥感觉。
韩特与郝可莲僵持不下,源五郎和妮儿自也不会旁观,两人分从左右掠至,希望合三人之力,将这女子迅速拿下。
‘咦?’
首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妮儿。在掠近的过程中,她好像看见郝可莲的发色产生变化,自发根开始,朝发稍蔓延过去。
(该不会是和李疯子相处久了,眼睛看花了?除了那个用剑的变态,哪有别人发色会说变就变的?)
事发突然,妮儿脑里只闪过这样的念头,但另一侧的源五郎却看得更清楚,确认了除头发之外,色泽的异变也出现在郝可莲肌肤上,所有不受衣衫覆盖的肌肤,都显示着这样的变化。
变化似缓实疾,当源五郎与妮儿掠至近处,郝可莲的异变已经完成,通体的肤发尽转为白色,就只余下左臂上不住淌下的朱红赤血。
(这是……)
相较于另外两人,韩特的反应更是激烈。随着肤发眼瞳色泽的改变,面孔与眉宇也稍稍有着变化,而当那张记忆中的美丽脸孔出现眼前,韩特全身剧震,心灵的震撼传至手臂,险些就握不住鸣雷剑。
‘你……是你,纯!’
‘猜对了,这么久不见,哥哥你最近好吗?’
甜腻的嗓音,彷佛在向男人撒娇,但实际采取的反击却极其辛辣。郝可莲无视仍刺穿左腕的鸣雷剑,扭腰斜身,一脚就反踢出去。
劲风临身,韩特心神激荡下反应稍慢,又是这样的近距离,百忙中只能侧身一避,被劲风擦面而过,但却仍牢牢握住鸣雷剑不放。
逃过一记重击,哪知郝可莲的主力在这时才发出,看似踢空的一记,半途转向将所有力道聚集于脚尖,重重踢向韩特握剑的手腕。猝不及防,韩特吃了一记重踢,手腕奇痛,若非睥世金绝及时护体,整只手肯定给踢断。
韩特身不由主,向后翻跌出去,撒手撤了鸣雷剑,被敌人奇袭夺去。源五郎和妮儿这时才赶到,本来配合韩特,三人合力,便可将敌人创伤擒下,但韩特被击飞,包围网便出现了空隙。
‘小白脸哥哥,别贴得这么紧嘛!’
郝可莲一声娇笑,将夹在手腕中的鸣雷剑抽出,反掷出去,钉射向疾掠过来的源五郎,自身则反向撞往妮儿。手臂被一剑贯穿,伤及筋骨,理应是痛彻心肺,但整个过程中,郝可莲就像感觉不到半分痛楚般,行动如常,任着手臂伤处滴滴淌血。
‘妮儿小姐,小心她……’
源五郎出言警告,自身则无奈地斜身躲避鸣雷剑。心头的警兆与理智判断,他不愿意伸手接下鸣雷,而当这柄神兵擦身错过,奇异浓香扑鼻,源五郎知道自己做了正确选择。
‘没问题!’
妮儿给这一连串变化弄得昏头转向,但却也知道敌人身上有了不寻常变化,提高警觉,两记天魔刀全力斩向冲来的敌人。
对郝可莲来说,这也是她突围的最后机会,所以敛起笑容,同样是全力以赴,鼓起劲道,与妮儿的天魔刀正面对撞。
甫一接触,熊熊火劲焚身而来,劲道比之前遭遇过的更要灼烫逼人,倘使没有准备,一定立刻被轰退开去,血焚如炽。想起对方适才自伤夺剑的勇悍,妮儿好胜心起,一咬牙,也不管身上灼痛难当,天魔劲滔滔不绝地轰压过去。
气劲交击的巨爆,与两女的闷哼声同时响起,第一轮对撞,两人都不好过,强大内劲撞击的结果,鲜红赤血在彼此唇边出现,而天魔功不愧是魔族镇族之宝,妮儿还稍稍占了上风,天魔刀成功压制郝可莲的烈焰劲道。
第一轮比拼分不出明显胜负,妮儿急忙运劲,要发出第二重的天魔功,哪知她才动念,郝可莲的碧火劲却立即逼迫过来。
(怎么会?她回气速度快过我这么多?)
妮儿的惊愕难当,又发现敌人尽管鼓劲攻来,但力道并不算很强,只是勉强施为,心中稍定,才要反攻,郝可莲却整个身子急撞过来。
(近距离撞人,能有多少冲击力?是想靠毒药来攻击吧?)
事先源五郎已经分析过,要众人提防炎系武学与毒物,而能够化除各种毒劲的天魔功,正是这方面的最佳利器。妮儿的战斗反应不算差,立刻便想到应变之道,预备以天魔劲来化解敌人的沾身毒物,伺机反击。
然而,比起郝可莲的精练老道,妮儿还是逊了一筹,她怎样也想不到,当郝可莲贴身撞上来时,递发的不是毒物。
‘哇!’
惊叫……甚至几乎可以说是惨叫的嚎声,从源五郎与有雪的口中发出,从他们的角度,四唇相接;妮儿似乎又羞又气,拼命想要挣脱,但是从无这方面经验的少女,心乱之下手足无措,好像把平时学的武功都给忘光,更被对方轻易制住。
浓浓的女儿家香气,让妮儿脑袋昏昏,不知身在何处,只是在那条灵蛇般的丁香,突破贝齿阻碍,尝试要长驱直入时,大惊失色,忙不迭地乱推出去。
‘呵呵,小妹妹好纯情呢!’
轻易破去原本要付出极大代价,才能突破的杀局,郝可莲把妮儿抛掷出去,恰好就挡在怒吼着飞冲过来的韩特身前,自己倒旋着飞出去,虽然挨了源五郎一记小天星指,险些疼得眼前发黑,但终究是给她突破包围网,飘飞降落在老远处的树林边。
‘可惜啊,小白脸哥哥,看你的小女人反应这么生涩,该不会你以前从来没碰过她吧?被我拔了头筹,真是不好意思啊!’
才一落地,郝可莲轻轻转身,顺势向敌人作着嘲讽,‘就这么大反应,小白脸哥哥的手脚不快一点!’
相较于源五郎的镇定,妮儿显得心神大乱,一下又羞又怒,抢上一步,想要动手讨回颜面,但是才踏出一步,就显得步履虚浮,被旁边源五郎一把扶住。
(小女儿家,毕竟还是嫩了点。)
源五郎心下感叹,但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只是站上一步把妮儿揽护在后头,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你是……鸣雷纯?’
源五郎还记得那天在海岛上,韩特曾经说过的往事。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找寻一个女人,是与他离异的妹妹,体质特异,从出生开始,毛发肌肤就是奇异的白色。人类女子中也有这样的白化症患者,不过,会这么突然变身,又有这样高强的武功,想必就是韩特找寻已久的人了。
而理所当然的,这个女人……就是魔族了。
表面上平静无波,源五郎内心却起了不小的涟漪。在自己全然不知道的情形下,又有高级魔人来到人间界了,而且,郝可莲并非是这一、两年才出现的新人物,起码在二三十年……甚至百年前就已经到达人间界,潜伏活动,像她这样的魔人到底还有多少?
‘你知道我的名字?呵,你好坏,抢走了我哥哥的台词。’被一语道破身分,郝可莲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露出了然之色,把目光移向源五郎身旁的韩特。
已经把鸣雷剑吸摄回手中,韩特牢牢握着剑柄,手掌因为过度使劲,青筋条条暴露,眼光则死死地盯着久违重逢的亲妹妹。
‘狩哥哥,来到人间之后似乎堕落了不少,听说你变成了守财奴,在地狱里被火烤的父亲大人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怎样?来人间后有没有想念我啊?’
郝可莲微笑着说道,还特别走了几步台步,搔首弄姿,若非气氛紧绷。
‘嘻嘻……怎么会不想?自从那一天以后,每一天、每一晚,我整个梦里全都是你呵。’
韩特像是笑着回答,语气上听不出什么特别意味,感到诧异的妮儿,忍不住从旁边偷偷一瞥,一看之下,险些吓得后退一步。
认识这男人有些时间了,从不曾看过他这等姿态。微笑的表情,是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眼中已经找不到半丝理性,用力咬着牙齿,微咧开的口唇间,除了淡淡血丝,还有大量白沫溢出,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一头即将发狂噬人的恐怖凶兽。
(这个人……真的是魔族。)
曾经隐约看过韩特魔化后的身影,妮儿早得知一切,但却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深深感觉到人类与魔族的分别。
‘这么想我啊?伤脑筋呢,本来在人家的预算里,哥哥你应该是再也没有想念我的机会了呢……’
舔了舔干燥的口唇,郝可莲笑道:“算了,在这么没气氛的环境下重逢,好煞风景,我们兄妹下次挑个有情调的地方,好好来个热情拥抱吧!‘
‘纯!你想跑吗?’
在郝可莲转身奔入树林的刹那,狂吼出声的韩特已经握剑奔了上去,与他一起行动的还有源五郎,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理由让郝可莲跑掉。尽管现出魔人真身的郝可莲实力有所提升,但是合三名天位高手的力量,仍稳稳地足以将她拿下。
双方距离有差,郝可莲早一步奔进树林,拦截不及的韩特立即挥剑,在狂愤的强天位力量之前,树林根本不形成障碍,被轻易扫平,连带下方土地都被掀翻半空。
趁着这混乱的情势,源五郎、韩特一起抢身追入漫天残枝碎木中。妮儿反应慢了一步,正要跟着抢入追截,却听见一声轰然巨响,汹涌气浪迎面而来,迫得人通体发寒,只见源五郎、韩特全都被轰得倒飞出来。
‘你们……’
源五郎一下飘逸的空中转身,轻松落在妮儿身旁,还顺势帮她挡下随冲击波轰发过来的残枝碎木,但当妮儿看了清楚,才发现他左手鲜血淋漓,已经在刚才的追截中受创。
‘你受伤了?是那个魔女?’
‘不,不是她,另外有高手埋伏在树林里,我们完全没有察觉……是相当厉害的高手,掩护那女人离开了……真凶狠,那一击差点就摧破了韩特的金绝护身。’
‘什么高手这么厉害?’
源五郎甩甩手腕,瞥向旁边,韩特的情形远比自己要更坏,那个神秘敌人似乎有意要领教一下睥世金绝的威力,所以放弃收效最大的第一时间突袭,先释放出杀气,让己方有所防备,这才恃强硬攻。
‘纯!你哪里也别想跑!’
躺倒在地的韩特,片刻就醒过来,像一只疯兽般狂吼着追了出去,几下子就没了踪影。
看见他背后的严重伤口,几乎是强行摧破了睥世金绝的护体刚劲,什么高手有这等本事?
‘妮儿小姐,注意到了吗?韩特背后的那个伤口,是被一只利爪硬生生撕出来的。’
‘嗯,确实。’
‘看到这个东西,有没有让你想起某个棘手家伙?’
‘伤好得这么快?不会吧?’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当源五郎一方与郝可莲在北门天关发生冲突,艾尔铁诺境内,也进行着一场小小的斗争。
斗争的双方人数悬殊,但却维持着均势,认真来说,人数少的那边甚至还占了上风。在天位战已经普及的目前,这种情势出现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顾忌诸多,泉樱根本没有趋于劣势的理由。
得知恩师亡故于中都,泉樱感到万分惊愕。事前,她被花天邪率领黄金龙阵围攻,负伤逃逸,努力把这个讯息传回白鹿洞,希望能让恩师有所预备,不至于被这突然出现的天位火力网打得措手不及。怎知道,仍是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陆游、天草四郎两大强人一起毙命于中都。
至于师兄周公瑾,泉樱压根就不指望他会给自己什么帮助。从种种迹象来看,周公瑾、旭烈兀两人根本就是共谋弑师,白鹿洞的同门师兄弟,现下等若是分崩离析,自己不必对师门抱什么期许了。
念及此事,泉樱为之黯然神伤,但理智随即作出判断,眼下艾尔铁诺权力中枢乱成一团,石崇被捕下狱,周公瑾与多尔衮一派相互制衡,加上中都一战伤势的影响,多尔衮等人应该是暂时不会离开中都,换言之,升龙山上无人是自己对手,正是以实力压平一切,取回龙族的最后机会。
这个想法基本上并没有错,然而对方却技高一筹,尽管石崇身在狱中,但他的智慧却抢先一步,早在黄金龙骑士团撤离中都时,就计算到了后续的可能,给龙骑士们留下了防身锦囊。
‘龙族前族长的武功、资质,都是难得之选,但在个性上却有无法弥补的缺陷,当她重上升龙山,只需要依计而行,便可令她的过人武勇无用武之处。’
因为石崇的吩咐,重上升龙山的泉樱,面对着族人的敌对态势,但却不与她正面动手,而是以升龙山附近的人类性命为要胁。
‘从这边往东,百里内的城镇,大约有八万人居住,我们散出了三十头黄金龙,只要你敢动武,这些人类的命就记在你帐上。’
以慎思长老为首,族人的威胁令泉樱怒不可抑,从什么时候起,龙族的精神堕落至此?抑或他们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自己从来不曾发现?
‘我们受够了!龙明明就是这世上最强的生物,横行霸道,无人能阻,为什么我们就要为了维护人间界这种理由,世世代代被困锁在深山呢?’
‘这是我族的使命,是从天地初生,造物之主就赋予我族的神圣使命,长老们之前不是这样教过我的吗?’
‘造物之主错了!我们也是生物,不是工具,我们也有权争取我们想要的东西,世世代代困守在这荒山上,守护什么人间和平,我们得到了什么?得到过什么?你是族长,你回答你的族人啊?’
‘即使是这样,你们现在的做法,又置龙族的名声与武魄于何地呢?不能堂堂正正作战,用这样卑劣的战术,岂非令龙族蒙羞?’
‘笑死人了,你所谓的卑劣从何说起?因为人类与我们实力有差,拿来当盾牌就是卑劣?那你与族人实力有差,你恃强凌弱,不是也很卑劣?比起来我们不过是合理还击而已。’
泉樱无言以对,当争辩的其中一方已经失去义理与羞耻,再多的辩答也没有意义。
环视看去,所有族人的目光,无论老少,九成以上都对自己抱有敌意,这代表情势并非单纯地受人蛊惑,或是一时冲动,而便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自己已经背离了族中的人心。
直到这一刻,泉樱才真正死心,长叹一口气,预备离开升龙山,哪知才背转过身,后头就立即发动袭击,尽管龙体圣甲护身,只是一阵肉痛,但这一下心头也是够难过了。
‘你们……’
‘哼!我们要对石君侯表明心迹!’
战斗就这么展开,纯以力量来说,泉樱没理由屈居劣势,但欠缺战意,兼之投鼠忌器,结果就一路被族人逼着走,打着泥沼战。
龙族出动五十头黄金龙阵,穷追着泉樱不舍,但另外一方面却也不敢过度进逼,中都方面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多尔衮、花天邪率军出征,中都目前也在闹人力荒,根本不可能派人过来打这种没意义的战役。
双方相互僵持了几日,一追一逃,泉樱渐渐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行去,希望把族人甩开,这天到了一处偏僻山头,除了一座山村,就看不到什么别的市镇。
泉樱心思细敏,在空中经过那座山村时,轰出几记冲击波,惊得村人四散逃窜,这样当一个时辰后再绕回来,村内便已无人,是一个可以开战的场所了。
一个时辰匆匆即过,当泉樱陡然拉快速度,甩开黄金龙的追击,重新回到那座小山村上空,明明一个时辰见已经见到村民逃散,但现在一看,却见山村中仍是有不少居民,难道自己有什么计算错误之处吗?
无暇细想,泉樱仓促降落,此刻正是晌午时分,山村里的人看来各自忙碌,瞧不出有什么特别,向前走了两步,向左右看了看,忽然感到一丝异常,好像在前方不远处,有着什么东西,吸引自己的注意。
往前再走上几步,泉樱见到一个年轻人,独自坐在村口的一块大石上,与一位经过的茶贩说话、喝茶。
那个年轻人的相貌很特别,眉清目秀,很是有一股书卷味,身穿白洁儒衣,腰间配剑,但却不似一般白鹿洞儒生,多佩挂玉环金锁之类的饰物,给人一种明快直接的感觉。
可是,最奇特的,就是这年轻人绑束在脑后的雪白长发。在泉樱的记忆里,除了老人,好像不该存在着这种白发苍苍的少年,即使是五师兄李煜,那也是银灰,并非这样的雪白。难道……是魔族吗?但怎么感觉不出魔气?
‘你……’
‘这位姑娘,你我素不相识,这么样盯着一名陌生男子看,有失礼数,你过去的师门不曾教导你这一点吗?’
才开口就被训了一顿,泉樱错愕难当,由于情势太过怪异,她甚至还来不及生气。
天下儒生,九成九都与白鹿洞有关系。看这人的打扮,不太像是本地村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刻意在等候自己吗?那么……他是友是敌?
心中纳闷,泉樱悄悄提高了警觉,但问出口的却是一句:“村人都往外头避难了,为什么你还坐在这里?‘
‘在下的腿软了,所以不能逃。’
这倒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而那白发青年毫不羞愧地说完这句话后,立即背转过身,从泉樱的角度来看,只见到他双肩与背脊微微颤动。
‘这位……公子,胆子小,用不着怕得哭出来啊!’
‘无识之辈,我是在笑,在笑啦。’
白发青年斜转过身,有些责怪地瞥了泉樱一眼,立刻又背转过身,好像想到什么很有趣的事,再度偷偷窃笑起来。
突如其来的一切,泉樱只觉得莫名其妙,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地方这么滑稽,惹得这人频频发笑了?如果可以,自己倒很希望知道,也来笑一笑。
情形太怪,泉樱一时忘记了本来目的,直到空中风声响动,十数头黄金龙盘旋降落,将整个村子包围住,泉樱惊觉,但却晚了一步,双方陷入难堪的僵持中。
只是,这一次当要胁场面再度出现,却有了完全不同的发展。泉樱本来甚感犹豫,因为若自己还击,或是闪电飞离,这些已经杀红眼睛的族人就会拿周围人质开刀,还没想出应对方略,后脑就挨了一击。
‘喂!’
不用回头,泉樱也知道出手的是那名白发青年。可是,本来的些许怒意很快就变成震惊。这人能够在自己完全没察觉的情形下,出手如风,一下就中后脑,倘使他有意伤人,自己岂非已经重创倒地?这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高手?
‘你这妇人在想什么?背着我走啊!’
白发青年理直气壮地说着,泉樱则花了好一段时间,试着理解他的意思,最后才很迟疑地解释为‘请背着我逃走’。
‘喂,你们两个在说什么?’被这两人完全忽略存在的龙族骑士们怒了,喝道:‘照我们的话做,不然,我们可无法保证这附近人类的安全。’
‘请自便吧,你们喜欢怎么做,那是你们的事。作出无耻恶行的人也是你们,为什么我们就要替你们负责任呢?’
语出惊人,白发青年的突来话语,把泉樱吓了一跳,就连旁边的几名龙骑士都面露讶色。
‘你的意思是,这里的人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吗?’话声中已经有些许惧意,之前得意忘形,他们全然忘记了如果敌人豁出去,不在意人质威胁,那么己方将完全不是对手的事实,如今警觉到,恐惧便开始出现。
‘好奇怪,如果你们可以完全不在乎,为什么我们就要很在意?这样不是很不公平?’
白发青年皱眉道:“而且,从这个距离来看,我一点也不觉得你们来得及作什么。‘
一句话点醒众人,当人质战术失效,几名龙骑士怎么会是泉樱的对手?在这种近距,别说顽抗一、两招,连逃走的余裕都没有。
龙骑士们本来就已经与黄金龙结合,这时惊醒过来,抢先发动攻击,朝被围在中心的两人汹涌轰击过去。
泉樱秀眉微蹙,正要设法防御这近距离轰击过来的四记天位力量,后头一声清亮剑吟,白发青年已经振剑出鞘,抖手挥扬,雪亮的白银剑虹迎向黄金龙气劲,熟悉的轨迹令泉樱大为震惊。
‘抵天之剑?’
正是创自陆游的天下第一守招,饶是黄金龙气劲威力千钧,却被这一圈轻巧剑虹全给挡架下来,回旋卸力。最令泉樱为之错愕的,便是以她的眼力,也无法判断出这一剑是抵天三剑中的哪一剑,这人的使剑法颇似当初源五郎,只是发挥抵天三剑的柔韧剑意,而不限于剑招。
除非得自陆游亲传,另外再加上自己苦练,否则单靠偷学无论如何学不到这种程度,那时自己便是靠这一点来判断源五郎与师门有旧,如今这白发青年能使出这么流利的抵天之剑,难道也是恩师陆游的弟子?
听见泉樱这一喊,龙骑士群更是惊得魂飞魄散,皇城之战中陆游所展示的神功,参与那一战的龙骑士谁人不惧?实在不想再面对白鹿洞子弟,抵天之剑是陆游亲传弟子的证明,现下正面对上两名陆游弟子,甫一动手,众人全都没了战意。
当这一轮轰击结束,抵天之剑的势道已老,龙骑士们哪敢再攻,呼哨一声,就要撤走。
‘这么容易就想走了吗?留点东西下来吧!’
卸散尽龙阵的轰击力道后,长剑并未回鞘,反而弯曲弹射,剑气轻轻在黄金龙身上划过,留下几乎目不能见的微小伤口。
伤口不大,但造成的效果却很可怕,本来龙骑士是以特殊体质与黄金龙结合发挥天位力量,但是被剑气擦伤后,一种奇异力量开始进行影响,紧跟着,从来不曾有过的怪事发生,与龙骑士们结合无间的黄金龙,竟然对结合的人体产生排斥。
只听得连串爆响,黄金龙全数与身上的龙骑士解体分离,不仅如此,还发起蛮性,将他们抛摔下来。
能够驾驭飞龙出击,这些骑士都是相当老资格的骑手,自艺成以来,几曾被座骑抛摔坠地过?一时间呆若木鸡,只看到几头黄金龙将骑手抛摔下来后,好像得到自由新生般,鸣啸一声,竟然破空扬长而去。
直看到黄金龙消失在云中,几名龙骑士才如梦初醒,警觉到身旁的两名敌人,不约而同地大喊一声,纷纷奔逃流窜去了。
见到他们狼狈逃跑的样子,泉樱莞尔一笑,并不打算追击,在某些方面而言,她也感到欣慰,不用与族人动手。
微侧过头,刚好便看到那白发青年肩背颤动,好像在笑些什么,但察觉到自己的视线,立刻就静了下来,同时风声骤响,自己想要闪避,却仍是慢了一步,又被他一记剑鞘打在头上。
‘白鹿洞子弟真是越来越不知所谓,不但做事优柔寡断,而且还自以为是,陆老儿教出这样的腐徒,足见他思想僵化,活该落个粉身碎骨,死有余辜。’
尽管泉樱并不认同陆游的做法,但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能这样侮辱恩师,她感到一阵怒意,回转过身,待要说话,却瞥见那青年的配剑,心中一凛,把将出口的话按了下去。
那是恩师陆游的配剑──凝玉剑。九州大战时期,恩师便凭此剑扫荡奸邪,武功大成后被誉为剑圣,由于无须再持实剑对敌,这柄剑便封藏在冰洞之中,自己从未见过任何人持有此剑,恩师亡故后,为何此剑落在这人手里?
‘听说在白鹿洞弟子中,你虽是女子,却有勇有谋,文武双全,我抱持期望而来,怎知你的表现却让我大失所望。白鹿洞儒学中有所谓用干戚以济世,你拜在陆游门下,怎么就没学到这一点?尽是表现些妇人之仁,被这点小技俩困得进退不能。当断处不能断,永远只着眼小地方,就失守大局。当你的敌人发现人质战术对你有用,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最后被你牵连而受害的人就越来越多,你又该如何是好了?’
像是斥责,白发青年摇头说了一大段话,眉宇间颇见怒色,但说到最后,语气却转为和缓。
‘儒者风骨,要扛得起责任,却不是什么责任都要扛,难道曹寿驾崩、天降红雨,这也都是你的责任吗?我确认过了,和你的几个师兄弟相比,你并没有失去仁心,这是最值得赞许的地方,白鹿洞仍有这样的人,其道不绝,可喜可贺。’
泉樱微微一笑,没有分毫怒意,这青年从外表来看,着实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说话这般锋锐直接,但出剑却又处处保留余地,使的是抵天三剑,防御后又以精准天心意识,分解龙骑士融合,从头到尾未伤一人。几方面看来都让人感到不协调,真是好怪的一个人。
‘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泉樱弯腰施礼,不计外表如何,这人是以儒学之道指教于己,依照白鹿洞的礼仪,对他表示敬意并无妨。
白发青年目光横移,望向山村,看着因为危机解除出来探顾的村民,好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我以稼轩为名,沧海为姓。’
‘沧稼轩?’
‘海!是海啦……白鹿洞在搞什么鬼?为什么专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弟子?’
轻易推翻了之前的评价,海稼轩连连摇头,而泉樱则是犹为着他刚才的两句诗词,思索出神。
那诗词的下两句‘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有着很强烈的感叹意味,这人突然念着这两句,是偶然?还是有意?截至目前为止,天位武者多半都是大胆辣手,视旁人性命若无物,特别是男性,难道……会突然跑出一个例外的吗?
‘我要往自由都市一行,你若无事,可愿意与我同行?’
海稼轩的说话一如出手,都是那么无迹可寻,泉樱才一愣,就看到他拔剑出鞘,将剑与鞘分持一手,射出‘嗤嗤’剑气点触地面,像是柺杖一样,支撑起身体。
‘你、你的腿?’
看到这一幕,泉樱多少也明白了,为何自始至终他都坐在大石上不动,连出手时也未移分毫。
‘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的腿软了,因为某些理由,我一时间行动不便,得用这形式行走。’
海稼轩缓缓飘升起来,也许两脚不能行动,但若是飞行起来,那就没有差别了,然而,看他两手各持着东西飞行,样子就像是某种古怪的滑稽大鸟,泉樱实在是很想笑。
这个人……与师门有什么牵扯?当前风之大陆的冲突在于雷因斯与艾尔铁诺,他朝自由都市而行,是为什么?
为着解开这些疑团,泉樱整了整头发,心里也有了决定。
没有能够留住郝可莲,就雷因斯一方来说,很是让他们扼腕。不过,源五郎却是很满意。
无论是天位战或大陆争霸,决胜关键都在于知己知彼。源五郎不畏惧敌人强大,但却很担心敌人手上握有什么自己不知的底牌,突如其来地逆转局面。
周公瑾一方,对雷因斯来说有太多未知,为了让情况好转一些,源五郎设计拿下郝可莲。而之所以挑选她,则是因为在周公瑾的阵营里,她是一个充满未知的角色。
‘唉,如果知道她是那个死要钱的妹妹,我一定会更小心,至少动用五名天位高手合攻,才来擒人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让猎物逃脱的源五郎,却看不出半点忧色,好像还很开心一样,抚掌微笑。
假如说,把这次出手目的定为探测敌人,那么源五郎确实已经完成基本目的。逼出了郝可莲的魔人身分,又得知周公瑾阵营还暗藏别的高手,这些都是很贵重的讯息,倘使等到实际开战才发现,说不定会造成无可弥补的损失。
(不过,假如说她是韩特的妹妹,依照性情来推测,不可能只留一样压箱底的逆转技巧吧?但她却选择了暴露自己身分,假如说她其余的底牌,重要到宁可暴露身分也要隐藏,那么……)
源五郎暗忖自己或许是多虑了,但从过去的经验看来,自己的顾虑总是有其必要性,或许是该搜集情报,策划下一次的主动出击了。
‘拜托,你有没有搞错?人都跑了,至少有点忧患意识好不好?’
兰斯洛直接了当的回答,让妮儿为之气结,不过,也提早安定下心情,情形远比韩特要好得多。
韩特的情形就很严重了,追着郝可莲的他,没几下就追丢了回来,寒着一张脸。
本来不愿意与外人多接触的韩特,这次会主动回来开口,要求医药援助,就可以看清他下了多大的决心。看出了这一点的源五郎,特意把韩特多留了一段时间,确认他精神状况稳定下来后,才任他离去。
一直到离开为止,韩特凝重的表情,让周围的人留下深刻印象。想像他的处境,妮儿也觉得很难过。
父亲、族人,都被妹妹给杀害了,千辛万苦来到人间界,往后的生命一直用在寻找妹妹踪迹,如今终于有了下落,但光想到兄妹两人的相会,妮儿就觉得不寒而栗。
‘世界上有着很多种不同的亲情,有陛下和你这样相亲相爱的兄妹,可是,也有不是这样的例子。即使一开始如胶似漆,也有拔剑相向以终的缘分,不是每一段情感都能够善始善终,所以,人应该珍惜身边的缘分。’
源五郎淡淡地说着,偶然侧过头瞥向妮儿一眼,显然意有所指,但聪明一点的人,便听得出来他是一语三关,除了对妮儿暗示之外,也在委婉劝解情绪低潮的结拜兄弟。
‘浑蛋老三!你骑你的马,我泡我的妞,你这样拆穿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说啊?’
虽然顾全义气,有雪配合源五郎的计划,放手让他们攻击郝可莲,但不快的心情却难以压抑,回营之后,终于爆发出来。
源五郎除了苦笑之外,什么也不能说。提什么国家大义,这些都对有雪没用,自己也不能说‘让你用美男计去诱敌,你怎么没用得陷进去了’,事实上,这种荒唐计策会成功,真是天大怪事,而看郝可莲的言行,还对有雪颇存几分情份,源五郎看了回来都很想对着帅营的柱子撞头。
……说到底,看着兰斯洛整日左搂右抱,众家兄弟却个个孤家寡人,谁都不可能没有意见的。
源五郎也不能全神放在有雪身上,那日掩护郝可莲撤退的高手,究竟是什么人?
他心中确实有了一个答案。
在京都之战,众人所遭遇到的强大魔人奇雷斯,无论力量或是武学特征,都与那名逼退自己与韩特的神秘高手很相似。奇雷斯是魔人,郝可莲也是魔人,这两个人一起行动,相当合情合理,但会先后出现在人间,这就让人不安了。
这两个人是像韩特一样单独行动?还是与魔族整体有什么关联?九州大战后,魔族方面的消息全然断绝,对人间界这边来说,是一件很吃亏的事,光想到这个,源五郎就觉得自己脑袋比之前更痛了。
另外一方面,艾尔铁诺的部队,在花天邪的统帅下,朝着北门天关缓缓进发。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看在两国百姓眼中,自然是造成人心惶惶,然而,对于决策阶层来说,这却是一种很不知所谓的行动。
‘既然已经进入天位战的时代,出动那么多军队是给人看心酸用的吗?直接派两个主将出来不就好了?’
妮儿这么问着,源五郎却开始进入深思。过去,他也曾想过同样的问题,在花天邪第一次率军来攻时,他仅是单纯地将原因归咎于对方的愚行,但现在重新审视,不由得有了新的结论。
‘如果说……敌方的主将是魔族……’
基本上这已经是废话一句,花天邪的体质已经完全魔化,多尔衮也是皇太极的魔化人格,虽然这和一般所定义的魔族有所不同,但深思一层,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分别。
‘魔族与人类是不同的,特别是高等的魔人,经过特殊的处理方法,他们能够吸收纯能源来增强自身。’
‘纯能源?’
‘人的各种负面情绪,虽然无形,但也是一种能源,悲伤、愤怒、痛苦、恐惧、仇恨……如果聚少成多,那种能量就相当可观,若是再伴随着生死之间的血腥环境,各种负面情绪会得到最强烈的发挥,对魔族来说,吸收这些能量,能够使他们实力迅速提升。’
‘类似花天邪那样吗?’
‘嗯,有点类似,但花天邪那时候并非魔人之体,只能用比较下乘的方式,吸收人类的血肉精华,无法直接吸收纯能量,但现在的话……就很难说了。’
源五郎道:“所以,不妨这样子来想吧,决战的只有几个人,剩余的等于是军粮,也就是赶着一、两万头食用畜生上战场,当战斗累了,力量疲弱,就吸收这些能量来作回复。‘
‘真的假的?你不会是在唬我吧?’
源五郎摇头道:“九州大战时期,魔族这样的战斗方式,让很多人类高手都吃了亏,无论武者、魔法师,都输得莫名其妙,直到……某个帝皇结合天子龙气与民气,武学进展一日千里,这才把这理论完全证实。‘
妮儿惊道:“那……我们不是很吃亏?这样子战下去,他们不断回复,我们越战越累,那以后要怎么打啊?‘
‘我是没有办法啦,不过妮儿小姐你就未必了。’
‘关、关我什么事?为什么我就特别?’被源五郎暗讽了一下,妮儿显得很不高兴。
‘呵,因为你有天魔功啊,只要在战斗中吸收补充,那就可以补回来啦。’源五郎笑道:“其实……一般人也不是没有办法啦,九州大战末期,人类那边曾经想过一个与之对抗的方法,不过还没来得及实施,战争就结束了。‘
‘什么办法?’
‘引爆四大地窟,这样人类一方的天位武者,也能得到源源不断的天地元气补充,死斗起来,胜负是未知之数。’
‘哪、哪有这么乱来的?’
‘所以这个战法变成了开玩笑啊!’
面对妮儿的错愕表情,源五郎保持微笑,但内心却没有这样笃定,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
多尔衮与花天邪统军,称得上是声势浩大,选在这种节骨眼上出兵,无论补给或是后勤资源,对才刚刚开始重建的艾尔铁诺经济,怎么看都是雪上加霜,但是为了让这些随时会危害安定的不稳因子,远离行政中心,不用周公瑾开口,中都百姓都很乐意配合出钱,筹募军费。
饶是如此,最值得担心的事情仍是发生了。说来谁也不会相信,这些出身石字世家的武人,肯老老实实听命赶赴前线,与敌人作战,而让身在中都的周公瑾坐享其成;离开中都的石家军队,行军速度特别迟缓,明显是有意拖延路程。
出发多日,行军路程还只到预定一半,中都发令催促,前御林军统领多尔衮借口养伤,拒不接见,大小事务全由花天邪处理。花天邪向使者表示,军用物资不足,如果没有妥善的补给,己方将窒碍难行。
‘如果使者大人能将物资一次送足,我们自然可以走得快点,不然,我等迫于无奈,就只有就地征收了。’
就地征收的直译,便是放任军士掠夺乡里。当这位过往严重不良的前花家主人,微笑着对使者这样解释,使者脸色苍白地快马将讯息传回中都。
调集粮草花了一点时间,但总算在花天邪开出的期限前送到,但这一次他又转而要求其他物资,几次之后,任谁都看得出来,花天邪是故意找碴推托,打定主意不继续往前走了。
‘使者大人,有一件事情我感到不解啊,我方刚刚得到消息,公瑾大人把第二集团军的八成兵力调离海牙东进,维持王都治安需要这样的大军吗?驱虎吞狼,作得这么明显,该不是把我们全当成傻子吧?’
对着手足无措的使者,花天邪冷笑道:“只有我们孤军上阵,这样不是太不公平了吗?雷因斯可不是蛮荒小国,随手可灭,为了能有充足实力,我要求周大元帅……
或是周大丞相亲自率军助阵,这样才有必胜把握,要不然,我们说不定会直接掉转过头,杀回中都去……‘
当花天邪把这句话实际说出,登时掀起轩然大波。人人议论纷纷,在几次推托之后,这名倨傲狂妄的花家主人终于失去耐性,直接与周公瑾挑明对话,作出威吓。
中都之战,所有风之大陆人都或先或后地看出石家与周公瑾共谋的事实,虽然这是艾尔铁诺一方势力前所未有的大团结,可是没有人会认为这个联盟能够维持长久。
不过,才仅仅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这个联盟就发生摩擦,并且几乎宣告解体,大有可能兵戎相见,这也实在是太快了。
事情发展至此,所有艾尔铁诺人都在等着看,周公瑾到底会如何回应?是否会选择立即带兵出征,将这叛乱平定?亦或者是率军离开中都,与石家联合,共同讨伐雷因斯?好不容易掌握大权,如果轻易离开政治中心,说不定就会有所动乱,周公瑾会如何选择,确实耐人寻味。
要探知这些决定,除了公瑾之外,就是身为首席副官的蒋忠最有资格发言。事实上,在多日的急行军之后,原本在海牙枕戈待旦的第二集团军,已经集结于中都城外,等待着长官的最后命令。
进入中都后,尽管忙碌不堪,连睡眠的时间都快没有,公瑾每天都会固定做两件事,第一是向被软禁的曹寿请安,尽管总是被拒诸门外,公瑾仍尽着相应的礼节;第二便是每日都会到一处墓园待上半个时辰。
蒋忠接到花天邪的挑衅话语时,主帅正在墓园中独处,他不敢贸然打扰,只是在外头等候。
这所墓园,位处偏僻,布置虽然典雅沉静,没有半点豪奢华丽的气息,但却听说是葬着一位极为尊贵的皇家人员。
皇家人员为何不葬在皇家墓园,而独立葬在此处?蒋忠不知道。这墓园里头到底葬着什么人?蒋忠也不是很清楚。
他所效忠的主帅,并不是一个多嘴多舌、喜欢提起前事的人,站在副官的立场,他也不需要多嘴去问一些没必要的事,只要静静地付出忠诚就足够了。
花天邪的挑衅言词,或许在旁人眼中很意外,但却是主帅正在等待的一个讯息,现下终于等到,相信马上就会作出决定。这方面也多亏了花天邪,倘使这话不是由他口中说出,还真没那么具说服力呢!
为何会与石崇合作,蒋忠现在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只知道,那天石崇忽然秘密造访海牙面见公瑾元帅,当时自己很讶异,公瑾大人竟然放石崇全身而退,哪知道他们双方就此达成了协议,包括目前正在进行的这个行动都是协议中的一部份。
等候的时间并不长,当公瑾步出墓园,微微抬头一看,除了蒋忠之外,他也感觉到中都气氛有所改变,半里外有很多人聚集着,该是正在等候讯息的文武官员,再看看蒋忠的表情,他什么都明白了。
‘花天邪把讯号传过来了吗?就如他所愿吧,你把命令传下去,第二集团军开拔,由我亲自统帅东进。’
下达命令,公瑾忽然问道:“你觉得,我们下的这些命令,能够有几条不被青楼探知呢?‘
‘属下猜想……恐怕一条都藏不住。’
‘嗯,你我见解相同。’
第三章 自由沦陷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九月雷因斯稷下
注视着艾尔铁诺的军队动向,雷因斯也面临着取舍关头,撇开兵数比例不谈,假使艾尔铁诺军真的兵临北门天关,单单靠源五郎和妮儿,是抵挡不住对方天位战力的。
雷因斯这边大有增援的筹码,兰斯洛与枫儿随时都可以从稷下出发,赶赴前线,就连最近与小草达成协议,就任稷下学宫新成立的暗黑魔导研究院院长,暂时加入雷因斯一方的华扁鹊,都可以作一定程度的调度。
“请她出战,多半会被拒绝吧,不过如果是以实验开发中的黑魔导术,或是以取材为名,大概就能请动她了。”
小草道:“很可惜,泉樱姊姊和香公主一时间都不能参战,不然我方的人力调度还可以更灵活。”
小草和兰斯洛不至于蠢到还认为泉樱在海外未归,由手上所得到的情报、小草自行以魔法探测的结果,他们知道泉樱刚刚进入了自由都市,理由一时间不明。
兰斯洛并没有很焦急地想要把泉樱找回来。除非是被绑架,不然他尊重妻子的行动自由,另外一方面来说,现在正值战时,如果妻子归来不能与自己同一阵线,那么还不如维持现状,也因此,得到有雪传讯的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尝试与风华联络。
即使是再好的情报侦查,也不可能全面,兰斯洛并不知道有海稼轩这号人物的出现,假若晓得,他一定会感觉非常苦恼吧!
织田香应该是站在雷因斯一方的,有她相助,情形会比现在轻松很多,不过以枫儿的心情来说,除非到了没得选择的地步,她并不想让这孩子上战场,而就现实面来讲,织田香取代王五的存在,重新镇压住恶魔岛,如非必要,小草也不想轻易调动,徒然造成后方不稳。
日前,织田香传讯给稷下,希望能够得到许可,让她在西西科嘉岛上组织私人武力,用以取代有朝一日可能离岛的五色旗。
身为白字世家的主人,织田香在恶魔岛上的权力几乎是无限,要组织私人武力,当然不成问题,兰斯洛等人只是吃惊,为何凡事习惯独来独往的鬼姬会想要训练军团。在枫儿看来,光是女儿会想要主动作某件事,这就很值得高兴了,事实上,自从天草四郎的死讯传出,枫儿一直担心织田香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因为西西科嘉岛很大,如果光靠一个人来巡逻,那太累了,我在日本的时候也有组织新撰组啊,所以这些没什么好奇怪的。”
或许是觉得应对很麻烦吧,这孩子用宗次郎的面目,出现在传讯水镜的镜面上,笑嘻嘻地报告着。
“唔,你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不过,在恶魔岛上,你就是王了,白家的武力也归你操控,为什么要征求我的同意呢?你可以直接放手去做啊!”
既然是友方,兰斯洛主动表达出诚意,表示织田香大可无须报备,就放手去做,哪知这小鬼却将他的好意视若无睹,神色一冷,逐字说道。
“谁在跟你这头野蛮死猴子说话?平地很危险,灵长类生物就该爬回山里头去。”
说完,表情立刻回复先前的讨喜笑脸,对枫儿说:“我是在和枫儿妈妈报备,因为孩子要组织社团,用人类的话来表示,就是要混黑社会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和妈妈说一声啊!”
当孩子以认真的表情,向自己展示笑脸,那种几乎使人目眩的天使笑靥,枫儿也不禁疑惑,这是出自真心?还是这孩子单纯的模拟反应?不过有了天草四郎的前车之鉴,枫儿选择毫无芥蒂地接受,喜悦地报以一笑。
“帮、帮派有时候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要比政客更差劲就可以了……”
这番发言真是语无伦次,但是看着她们两个相视而笑,那种温馨感觉,让旁边的人也同感欢喜。当然,也有人无法笑得出来,善意的表现,遭到毒辣的讽刺,本来脾气就不好的猿猴,理所当然地爆发了。
“吼!吼~~吼~~~”
“咦?咦?人家怎么听见了来自大自然的声音?这里是森林吗?”
俊俏的小男生,手放在耳朵旁,装出凝神倾听的样子,看来实在是很讨人喜爱,就连一直在旁不作发言的小草都深觉莞尔,但努力抓住狂怒中猿猴的枫儿,却忍笑忍得很辛苦,一下松了真气,反被兰斯洛拖着走。
当兰斯洛快要与水镜接触,水镜的画面却忽然一花,再次显现影像时,镜中人的服装不变,乌亮秀发却变长了,白皙脸蛋更是比之前秀丽多倍,是以本来面目出现了。
和以前不同的是,这次织田香的小脸上,多了一样以前不曾看到的东西,一种被人们称之为表情的东西。趁着水镜画面还不是很清楚,众人尚看得不太真切,她动作迅捷地拉斜衣衫。
没等他们回过神来,水镜画面“波”的一声消失无踪,这时众人才如梦初醒,从少女巧狯的恶作剧中清醒过来,明白自己被这小妖精耍弄了一番。
小草与枫儿对视一眼,都是忍不住笑意,一起大笑了出来。如果单从名份上来看,织田香公主是当下雷因斯国王兰斯洛的正妻,尽管事实上这两个人关系相当不友好,但织田香却懂得利用这一点,来向兰斯洛开这个玩笑。
“连这种表情都懂得用,这位小公主的行动比之前漂亮很多呢,一定是在天草四郎之后,又得到一个很棒的教导者吧!”
小草以玩笑心情无意说出的一句话,在出口后,点醒了她某一部份的理性,沉默下来思索,没有听到枫儿笑着回答“是啊,如果到大雪山去,我师父一定会很喜欢这种徒弟的”,也没有注意到旁边快要燃烧起来的猿猴。
兰斯洛不是恋童癖,对于一直维持着孩童外表的织田香,只视之为强劲对手,却从来没有非分之想,不过,刚才短短的惊鸿一瞥间,却是有那么极短暂的时间,他感到怦然心动,一旦稳定下来,察觉到这个事实,他对人对己的怒气就加倍爆发出来。
下一刻,愤怒而嘹喨的吼声,响彻整座象牙白塔。
“吼!吼~~吼~~~喔吼吼~~~~”
声音远远传出去,就连门口的守卫都觉得有些头晕脑胀。
“喂,那是什么声音?好像是某种猛兽发怒的声音……”
“什么啊,仔细听。每当野兽要求偶的时候,就会像这样子大声吼叫,特别是猩猩,会一面捶打胸膛,一面像这样大叫。”
“哦,原来……春天到了啊!”
“是啊,春天来了。”
两名守卫以诗人般的表情陶醉说着,继续他们的守卫工作。有这样的守卫,对于雷因斯的文化传承或许是种福气,不过,现在时值九月,不管是风之大陆的哪一个角落,春天的脚步都还很远。
北门天关的处境虽然说不上寒冬,但也看不见春天。当公瑾率领第二集团军东移,花天邪的第一集团军也感受到压力,仿佛被驱赶似的,朝北门天关前进,和之前相比,战争的气息越来越浓。
相较于艾尔铁诺军,北门天关的雷因斯军队应该能以逸代劳,轻轻松松等待敌人。不过,自从知道艾尔铁诺发兵,他们的身心就处于紧绷状态,等待中的敌军行进拖拖拉拉,紧绷的身心状态并未得到松弛,反而更形焦躁,长时间下来,累积了相当程度的疲劳。
“古语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源五郎低吟着兵书上的句子,敌人应该不是刻意造成这种效果,但对北门天关这边的守兵来说,战事迟迟不发生,却又随时可能在数天后开战,那种压力并不好过。
“青楼方面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呢,虽然把花天邪、周公瑾每日行军路线与兵力调度都查得清清楚楚,但也判断不出什么东西来。”水镜萤幕的另一头,小草这样摇头说道。
风之大陆上各大势力必须面对的无奈事实,纵然每个势力都想培育自身专属的独立情报机关,但是到最后,在情报面的发展上,他们仍受制于青楼联盟,不得不与之维持良好关系。
自从兰斯洛以“阿里巴巴四十大盗”的身分崛起后,青楼联盟便对他这一边颇为照顾,在情报上面源源不绝地提供重要资讯,使得并非军事强国的雷因斯,能够有足够本钱屹立不摇。
雷因斯也一直与青楼维持友好关系,除了彼此的合作,妮儿、源五郎、枫儿都与青楼主事者有着私交,单纯就双边关系而言,雷因斯是青楼联盟的合作对象中,相互情谊最好的一个。
但那也仅此而已了。青楼联盟的基本立场与利益是建筑在绝对的中立上,或许可以稍稍偏厚某一方,但大体上来说,如果有哪一方势力独大,这绝非青楼联盟所乐见。
即使是当下,青楼联盟也一定没有把所有的情报都给予雷因斯。艾尔铁诺的中都事变,事前麦第奇家的军事调度、公瑾的连串命令与个人行踪,必然会有某些隐藏不住的泄漏之处,青楼联盟的情报网不可能掌握不住,但他们却并未将相关情报传送过来,这正是青楼联盟不会将筹码下在单一势力的证明。
维持绝对的均势,游走各大势力间,藉着平衡相互间的势力消长,来得到利益,这是青楼联盟之所以能传承至今的理由。过去不曾改变,往后也不会,这点小草与源五郎都很清楚,所以也并未有太多奢望。
艾尔铁诺的情势变化,让风之大陆各地的文字媒体,有了奋笔疾书的机会。各门各派的专家,以自己的论点分析局势,注视这场影响两大国的战事,其中也不乏认为这场仗绝对打不起来的军事分析家。
“出兵雷因斯其实是幌子,在战争爆发之前,周公瑾就会从背后攻击花天邪,一面断绝补给,一面奇袭。周公瑾的军事才能远在花天邪之上,利用这机会铲除政敌,稳定艾尔铁诺,但即使获胜,艾尔铁诺元气大伤,也无力再向雷因斯用兵,必然致力于休养生息,所以真正的两国之战,是在五年以后。”
这个论点在民间颇受欢迎,不管是身在风之大陆的哪一处,一旦雷因斯与艾尔铁诺开战,影响将会波及民生物价,这是平民百姓所不乐见的……除了自由都市的商人团体,这群人一向有着信心,无论局势怎样演变,体内流着冒险、投机之血的自己,一定能够利用局势谋取最大利益。
“真是羡慕,要是我们也能够那么悠哉就好了。”
“这个没有办法,我们是当事人之一,而不是第三者,没办法这么悠哉的。”
问题是,局势到底会怎么发展呢?周公瑾和花天邪开战,这似乎是最合理的演变,但小草和源五郎都不认为,周公瑾会让事情这么合理地推演下去,然而,若说周公瑾和花天邪暂时压下彼此矛盾,联合进军北门天关,这似乎也……
小草和源五郎都不是笨蛋,只是,当展望未来,两个人都觉得前方仿佛笼罩着一层浓雾,没法透彻看清。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思索过上百次,但这次水镜面谈,借助彼此的智慧,似乎帮助也很有限。
“其实,战争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周公瑾的军队不打花天邪,不打我们,难道会翻越银海公路,去偷袭我师兄的武炼吗?”
在一旁的兰斯洛,看妻子与义弟伤神的模样,微觉好笑,随口说了一句,却不料小草听了这句话后,跟着,源五郎的眼神也由迷惘转为震惊。
虽然很荒唐,但是兰斯洛天马行空的一个念头,却点醒了他们一个被遗漏的可能性。
“我想现在说应该还不会太晚,天野先生,可以帮忙传一个讯息给青楼联盟吗?”
军队是否训练有素,从行军状态就可以看得出来。石崇的第一集团军、花天邪之前的第五集团军,都没有什么机会面临大型战争,平时也疏于操练,素质良秀不齐,行军速度一快,脱队、体力不支的人数便激增。
综观士兵素质、装备、士气,第二集团军都可堪称是艾尔铁诺的首席武力,公瑾由中都率军出发,纵然没有刻意强行军,速度却是之前花天邪的三倍,沿途不惊扰地方,专心前行,无形中就形成一股强大压迫感,逼得花天邪连夜开拔,朝北门天关急行。
两支艾尔铁诺境内的最强武力,仿佛在玩着一追一逃的尴尬游戏,而在这过程中,源五郎透过自身管道,试图与青楼联盟的最高层取得联络。只是,连续几次,他都没有能够成功联络到香格里拉魔屋中的友人。
一个操控全风之大陆情报交换的组织,居然会出现这种联络不上的情形,这自然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不过源五郎也知道,那位女士偶尔还是有闭关修练,甚至离开风之大陆出海的短暂时光。
青楼联盟是一个完全采取秘密主义的黑暗组织,真正的大事,倘使得不到最高主脑的授权,底下的人根本无法办事。源五郎虽说认识青楼联盟的最高领袖,但是倒过来一想,无论是枫儿、妮儿或是源五郎自己,他们都不认识青楼联盟的第二、第三号人物,甚至不知道那些人是谁。
“真是好笑,会出现这种情形,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
在不知是第几次的联络失败后,源五郎这样向妮儿摊手苦笑。
妮儿奇道:“你那么着急,到底是想要说什么?发生战争的可是我们呢!”
昨天,花天邪所率领的第一集团军,已经到了北门天关百里范围内,战事一触即发。这座白家工兵部队以急就章速度赶着建造起来的临时要塞,是否能像之前那座关卡一样,在连续战争中支撑长久,马上就要面临实质考验了。
“嗯,其实我也觉得很好笑,因为不管怎么想,这种事情的发生机率与其说低,不如说是荒唐……”
源五郎苦笑道:“不过以兵学的角度,只要有一丝可能,就要把这种可能性纳入考量。”
“什么可能?”
“战争规模大小……与第三势力爆发战争的可能性。”
源五郎淡淡地说着,心中仍在考虑,日前小草提过的下策,就是当无法与青楼取得联络,便改以公开方式,直接告知自由都市全体人民,发生战争的可能。
而仅仅一刻钟之后,当情报官面色苍白地跑进营帐,向两位最高领袖呈递刚收到的消息,源五郎不得不慨叹自己仍慢了一步。
“第二集团军骤然转向,攻入自由都市!”
源五郎的惊讶感觉,远远没有妮儿的百分之一,只是感到相当苦涩,要情报官解释详情。
情报官能解释的很有限,只知道本来应该还在艾尔铁诺境内的第二集团军,突然出现在自由都市境内,短短两个时辰内,闪电拿下了五个城市。
“这怎么会?在艾尔铁诺的军队,怎么会忽然跑到自由都市去?而且,他们去打自由都市做什么?”
妮儿还没从惊愕感中平复过来。艾尔铁诺与自由都市联盟爆发战争,这种事听起来比魔族再次入侵人间界更没有真实感,若不是理性仍在维持思绪,她甚至想要回去再睡一觉,让这场荒唐的梦早点醒来。
“我们所看到的第二集团军行踪,恐怕只是少数部队的伪装吧,真实的大股队伍,朝东南方前进,由古兰都遗址,穿越富尔莱、嘉荃,进入银海公路,沿河贯穿武炼的东北角,进入自由都市,这是唯一的路线,绝不会错的。”
源五郎道:“王五是风之大陆上最有名的和平主义者,自由都市对武炼这百年来根本是完全不设防,哪会料到有军队从武炼那边杀过来?第二集团军短时间内穿越武炼,在王五还不知道之前,转入自由都市,以优势兵力恃强攻弱,胜负一下子就可以分出来了。”
早在想到公瑾有可能朝第三势力用兵,小草和源五郎就知道,如若此事成真,必然是走这一条路线。
不久之后,由公瑾本身所发传全大陆的消息,便证明了这个猜测,但两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高兴,当个事后诸葛一点意义也没有。
面对公瑾这样的优秀将帅,要计算出他想做些什么,料敌机先,是很不容易的事,小草努力做到了,也试图阻止,最后却徒劳无功,这再一次让她体认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不可逆性。
“我现在要告知自由都市全体人民,雷因斯??蒂伦是我艾尔铁诺之敌,所有资助雷因斯的势力都将被我艾尔铁诺视之为敌。东方世家长期以来在背后协助雷因斯,提供人力、武器与资金,这与正面侵略我国之罪同等。”
以文字与魔力影像,公瑾把这讯息传遍自由都市,让所有的平民知道,他为何要进攻自由都市,并且之后又有何打算。
在漂浮空中的魔力影像里,公瑾独坐椅上,半边金属面具映着寒光,海蓝色的冰晶瞳孔,散着森寒的气势,让人分外惊觉到,他身为征服者而来的事实。
东方世家是当前风之大陆上最大的武器商,尽管从不曾与哪个势力结盟,但其家主东方玄龙却与兰斯洛相交莫逆,多次正式或暗中协助,这是全风之大陆尽知的公开秘密。
公瑾的宣告中,就明白提及这一点,要东方家在十二时辰之内作出保证,由东方玄龙亲自出面,宣示今后保持绝对中立,不得再支持雷因斯??蒂伦,否则艾尔铁诺即将踏平东方世家。
“站在敌对方向,暗中资助军械,令雷因斯破坏我国土、伤害我子民的罪,必须得到实际惩罚,东方家主应该以世家前途为念,否则便会将整个领地卷入战火。”
在这篇宣告中,公瑾明确表示了己方出兵的大义名份,而被他占领的五个都市,全都是东方世家的势力属地。
自由都市的人民,一方面在这阵充满战争气息的狂风中,为之深深颤栗;另一方面也觉得心安,因为公瑾只把目的放在东方世家,换言之,属于青楼联盟势力范围的都市,理所当然地可以避免战祸。
幸灾乐祸,是人类的恶劣行为之一,尤其会出现在自由都市的媒体商人身上。在这种紧张时刻,躲在青楼联盟庇护伞下的他们,一面大卖各种有关战争分析的评论,一面对陷身于烽火中的邻市市民加以嘲讽。
这样的情形,看在一般人眼中,实在是非常恶劣,但就商人的立场而言,如果不趁机炒作发战争财,那么何必经商?他们或许也认为,如果要讲良心道德,一开始就不该选择媒体工作。
“嗯,我对这种战争分析实在很感冒啊!”
虽然不太想碰军政上的实务问题,但身为一国之君,兰斯洛还是得过目小草处理完的奏折与报告。
“记不记得当初内战的时候,有个喜欢分析的老家伙也说什么,因为象牙白塔的珍贵文化价值,叛乱军绝对不敢正面攻击,结果呢,那家伙是不是跟着象牙白塔倒塌一起被埋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种人也好,至少以身殉道,还算说话负责任。”
兰斯洛的语气听来有些像是抱怨,近日来事态的急遽变化,把他从武道修行中打断,不得不分心旁顾。从日本回来后,深切感受到前景不明的他,为了能够成为己方的有利支柱,开始专心练武,几乎只要是醒着的时间,就是找枫儿当对手,反覆地勤练天魔功。
“那个铁面怪物真是欺善怕恶,有种就直接找上我们,干什么找别人开刀?曾经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就有罪?那我师兄也曾经帮我守过恶魔岛,铁面人妖怎么不去攻打武炼?”
第五集团军几乎都由兽人、半兽人组成,个个勇猛好斗,平时又训练精良,人数还在第二集团军之上,加上王五个人的用兵才能,倘使公瑾挥军进入武炼,说不定已经栽了一个老大跟斗。
兰斯洛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这样埋怨,但回过头来一想,他又觉得懊恼,这种想法岂不是把师兄拖入他最不喜欢的战争中了吗?
“老婆,那个色鬼老头找到没有?人家都杀到他家门口了,他可别还醉在温柔乡里头,糊里糊涂地给人送下地狱了。”
师兄之外,义兄东方玄龙的处境,也是让兰斯洛很感到焦急的地方。就算得到充裕金援,雷因斯也无法与强兵之国的艾尔铁诺相提并论,不能一面在北门天关开战,一面又分兵到自由都市,所以尽管心急,兰斯洛目前也只能旁观自由都市的局势。
自从白无忌遇刺倒下,失去游玩同伴的东方玄龙,好像连平日的生气与活力都告衰竭,决定离开。
基于这两人之间的友谊,兰斯洛告诉义兄,二舅子并未身亡,只是重伤不醒,但东方玄龙基于安全问题,没有到病床前向这位忘年友人致意,反而选择了在白无忌的伪墓洒下重金买来的美酒。
“生能狂欢,死又何憾?”
这八个字,是阿猫阿狗这等狂欢之徒,平时举杯常常挂在嘴上的。除了当生活座右铭之外,也多少就有心理准备,自己选择的道路,最后会通向什么道路,他们彼此早已心里有数。
“一个是风之大陆上的大毒枭,另外一个是头号军火贩子,把这两个浑蛋一起宰了,风之大陆就和平了。”
有一次白无忌和东方玄龙在狂欢时,路经过屋外的兰斯洛,曾这样笑骂着。这个不经意的玩笑在某方面也指向事实,对兰斯洛等人来说,东方玄龙和白无忌都是最棒的亲友,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们所作过的一切。军火贩子与毒枭,这是他们两人给自身的定位,也有了“或许在哪一天忽然就横死街头”的觉悟,所以对于白无忌的猝然倒下,东方玄龙只将这视为友人的一种解脱。
将一瓮美酒淋洒在坟前,东方玄龙哈哈大笑,拂袖扬长而去。众人本以为他会回到东方世家,但这位回复生气的活力老年人,离开后便在风之大陆上漫游,行踪不定,仓促间说要找人,兰斯洛也不知道该往哪边找。
时间越来越显得紧迫,公瑾并非空言恫吓,在那篇宣言的六个时辰后,第二集团军又占领了六个大小都市,把东方家的领地吞并掉一半。
短短时间内,公瑾已经拿下四分之一的自由都市领地,扣除强行军时间在内,等若是在两个时辰之内,连下十一座大小都市,彻底贯彻了闪电战的目标,当真是势如破竹,无坚不摧。
“真恐怖,这样子的军队,才配称得上是风之大陆的一等强兵,不知道周公瑾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源五郎知道,公瑾该暂时停下脚步了,东方家领地的二十三座都市,十一座集中在西半部,十二座分散在东半部,公瑾在一轮急攻之后,也必须稍停步伐回气,而且进入东半部后,城市之间相隔较远,光是行军就要花上老长时间,急袭战术速度有限,没有声势吓人的效果,公瑾如要以谈判为目标,就该停下。
而在这时,他的联络水镜终于和香格里拉取得联络。
“好久不见了,小五,找我找得那么急,有什么事吗?”
纵然是以水镜跨越遥遥长距来通讯,对面那一头的女士仍然挂上了珠廉,显示青楼联盟一贯的秘密主义。不只是面孔,就连心理也蒙上了面具,因为对方不可能不知道源五郎紧急联络的用意。
“签下你们几个艺人真是不划算,没演出个几天,就一个个全都给我跑光了,害得我要临时找新人来代替档期,这笔违约金我一定要找你们讨回来。”
“去找我们陛下讨吧,他现在别的没有,就是有钱,这件事你应该最清楚了,不是吗?”
来自异大陆的庞大资金,是经由青楼联盟转交给兰斯洛,所以这位女士理所当然地清楚金钱流向。源五郎不禁有些感叹,假使白无忌还在,这笔钱应该能够更有效地运用吧!
“中都事变,事前应该有迹象可寻,为什么你们半点消息也没传过来,这样很不够意思喔!”
“呵,即使你们不知道,对你们也没有任何损失啊,你不觉得有时候后知后觉是种福气吗?”
“又不是小孩子玩家家酒,亏你说得出这种话。这是军国大事,任何情报不管有用没用,只要能早一步知道,就能早一步做好应变啊!”
“对啊,你也知道这是军国大事,不是两个小孩子在玩家家酒,那为什么吵得像是更要糖的小顽童?青楼联盟与雷因斯的关系只是利益往来,又不是效忠,没理由让你们独占所有情报啊,这样我们很难对其他顾客交代。”
开头的对话气氛不算多好,两个人只是藉由这样的形式,再一次确认彼此立场而已,跟着才是正式的谈判。
“我们不要扯闲话吧,言归正传,别告诉我你不晓得艾尔铁诺军的行动。他们脱离艾尔铁诺,进入武炼,再进入自由都市,这么大的动作,就算能瞒过诸国情报网,却没可能躲过青楼的侦查。”
“呵,能够这么被你看得起,我们真是荣幸。确实我们是知道的,但是在处理上却出了一点小瑕疵,武炼那边的情报处理晚了一步,等消息送到自由都市,艾尔铁诺人也到了,来不及采取什么应变措施。”
武炼与自由都市,在青楼联盟的权力界线划分中,属于两个不同的区块,本来应该负责武炼、艾尔铁诺南部的执掌者,在多年前退出青楼组织之后,这部份就交由那位女士代管。
那位女士因此掌握了青楼联盟三分之二的大权,但由于是代管,所以她辖下的两个区块,彼此的运作不相关联,各自独立,只向她这名最高执掌者负责。
半个月前,她远赴海外,处理一些组织中的问题,特别是传往雷因斯??蒂伦的大笔金钱,着实费了一番功夫,直至昨日才重返青楼。在这期间,武炼那边的人员虽然察觉到第二集团军入境,但时间却极为短暂,众人经过商议将消息传到香格里拉,本来就已经慢了一步,又因为家主尚未归来,香格里拉的人员纵使得到消息,也不敢作太大的决定,只有将这消息飞快再传往海外。
一来一往,时机就此延宕,当那位女士回到魔屋,只能对着眼前局势,暗叹世事难料,即使是青楼联盟仍然会有掌握不住的事态。
“那么,你们打算如何应对呢?第二集团军之所以按兵不动,不是因为地理不熟悉,也不是顾忌东方世家的反击,而是忌惮青楼联盟的反应。”
源五郎冷静地指出事实。表面上,青楼联盟与东方世家各据自由都市一方,但在台面之下,青楼联盟的势力远比东方世家更深更远,向东方世家用兵的公瑾,不可能不顾虑自由都市的反应,更何况,源五郎一点都不相信周公瑾的那篇宣言。
“周公瑾为人沉稳多智,一旦行动,必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没理由打进了自由都市,才顾虑青楼联盟。他能够这么闷声不响,忽然间就提兵越境,吞下东方家,当然也能瞬间掉转枪头,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
源五郎道:“不,这样说可能还估计错了,更有可能的情形是,周公瑾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东方世家,而是你们。”
“哈,小五啊小五,真是难得听你说这么有趣的话,怎么在你的认知里头,周公瑾和你们家的猴子皇帝一样,是个为了自己的野心,向别国发动侵略行动的人吗?”
“……很遗憾,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情报归纳整理,源五郎对公瑾的个性理解颇多,这个人并不是一个会主动向外侵略的人,他虽非没有野心,意志都集中在艾尔铁诺上,甚至因为太过专注于艾尔铁诺,而放弃了很多本来应该可以得到的东西。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是近千年来第一个打破风之大陆的规则,主动率军攻占自由都市的人,想想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对东方家的军事行动,还可以说是基于艾尔铁诺利益,意图立定城下之盟的威迫,但如果对青楼联盟也开战,这又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因为被连串胜利冲昏了理智,终于变成纯粹的领土占夺吗?
想不到合理的解释,源五郎非常苦恼,但小草却认为,“最近艾尔铁诺的一连串动作,都很不合理,如果要根据常理来研判,那想破头也想不出理由,我们只要知道有这种发生可能,进行预防与应变,那就可以了。”
“可是,这个推论有什么根据吗?比如说周公瑾是基于什么利益,所以才对自由都市……”
“根据啊?女人的直觉啰。”小草道:“将心比心,如果是我家猴子打进了自由都市,连下多城,再要往前跨一步,东方家那么远,青楼联盟那么近,你说他会不会打呢?”
“这种根据哪里可靠啊?女人的直觉可以决定历史吗?”尽管口中这么说,源五郎的脑里却浮现起兰斯洛杀红了眼睛,挥舞手中风华刀,兴奋大吼大叫,率领一群强盗军团攻入青楼领地的样子。
“如果青楼联盟的主事者是女人,那么推动历史的就是女人……至少,曾经是。”小草笑道:“我不敢肯定,但若是要为这一切找出个理由,我想这一定与石崇忽然与周公瑾结成联盟有关。负负得正,一个不合理的动作,可能就是另一个不合理行动的理由。”
小草的说法,既缺乏根据,也无法进行验证,但源五郎却只能相信她,并且因此向青楼联盟力陈事实。假如自由都市整个失陷,那么对于雷因斯来说,情势会变得无比恶劣,因为西方、南方国境等若是整个被包围,在敌强我弱的情势下,人力与兵力都不足的雷因斯,根本就无法进行防御。
“小五,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这样说?周公瑾和我们也有合作关系,主动向我们挑起战端,对他有什么好处?雷因斯是不是认为,如果让青楼联盟与艾尔铁诺开战,以后就会无条件倒向雷因斯,变成你们的盟友呢?”
“我知道这样听起来很荒唐,不过我们家的首席幕僚苍月草小姐,是这么主张,而我也相信她的判断,所以我希望青楼联盟能够有所戒备,毕竟大家一直合作愉快,我也不愿失去这么好的合作对象。”
源五郎并不用说什么“可能的话,希望你们能够先发制人”的话,青楼联盟并非无智之人的组合,过度的挑拨,只会造成反效果,只要他们相信自己的话,自然就会作出适当的应变。
问题是,对方会相信吗?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片刻之后,水镜的那一头,传来轻轻的女性笑声。
“呵呵,看你发窘的样子,真是很有趣,假如周公瑾也在这里,不知道他听了你的话又是什么表情?”
“你是说……”
“别这么小看我们嘛,即使是远在艾尔铁诺,我们都可以探查到曹寿每天多了几根白头发,这么一大伙人都欺到我们家地头上了,难道我们会什么都不知道吗?不错,周公瑾全军都在我们的监视下,根据他们的物资调度、对士兵下的命令,我们也研判,第二集团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朝我们发动攻击。”
听到这一句话,源五郎的心安下了一半。青楼联盟的渗透力举世无双,既然能把第二集团军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当然有人员混在里头当内应,有心算无心,几乎等若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你们有准备,那我就安心了,不过,周公瑾是很厉害的将领,第二集团军很难对付,你们打算如何……”
“再厉害的军队,饿着肚子也就不能动了吧!周公瑾确实是不简单,如果和他以硬碰硬,我方会有不少的损失,所以只好诱他深入,一路上坚壁清野,消耗他的实力……嘿,你以为他拿下的十一座城,都是些什么东西?”
被这么一说,源五郎登时明白了青楼的战术。
青楼联盟的势力,广布整个自由都市,即使是隶属东方世家的城市,内中仍旧有青楼人员活动。这位女士在返国中途得到艾尔铁诺军入境的消息后,必然也下了指令。
公瑾的闪电战能有如此惊人战果,除了本身实力之外,青楼联盟蓄意弃守,也是理由之一。当第二集团军拿下城市,内里虽然不是空城,但是粮草之类的补给物资,应该都被青楼人员破坏、污染殆尽了。
从艾尔铁诺本土送补给物资过来,相当耗时耗力,而且对正处于重建阶段的艾尔铁诺来说,同时供给两支庞大军团的耗用,庞大费用足以压垮国家预算。
能闪电拿下十一座城池,这是公瑾的成就,却也是第二集团军目前的极限。在等待东方世家回应的时间里,第二集团军必须进行补给,才能以完全状态再战,同时封锁消息,不能让别国知道己方的困境;而潜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青楼联盟,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不但会袭击艾尔铁诺方面的运粮,还会进行各种游击骚扰吧!
想到与公瑾易地而处,源五郎就感到一阵恶寒,任自己武功再强,对这种局面也会有力难施,像是半个身体陷入泥沼,不知该如何跨出下一步。
青楼联盟的策略极是毒辣,看准了重视军纪与人心的公瑾即使拿不到军粮,必须掠夺民家,也不会放任士兵杀戮;即使屠杀的恶梦成真,那些城池是东方世家属地,青楼联盟根本不痛不痒。
为了进行补充,大概两、三天之内,公瑾必须向邻近城市发动攻击,也就是南部属于青楼联盟势力范围的城市。然而,有心弃战的青楼联盟,会把防守策略定在尽量给敌人伤害,而非守城,夺得城池的第二集团军,也只会一再面临无粮无草的窘境。
夺得的城池越多,就必须分散兵力去控管、压制,当第二集团军的战斗主力越散越少,实力渐渐薄弱,青楼联盟才会化暗为明,与第二集团军决战沙场。
公瑾现下看似占尽优势,但他的敌人却深藏于黑幕之后,武力所不及之处,如果照这情形演变下去,最后的情形很可能是第二集团军全军覆没,仅有少数几名高手能够逃出自由都市。
“打从有自由都市以来,这并不是第一个遭到侵略,但是和玄烨、胤禛这些绝世英豪相比,他周公瑾又算是什么东西了?”
这豪语听似狂妄,但源五郎却了解其中的真实性。
九州大战时期,魔族第一次进攻自由都市,就遇到了类似的反击,最后魔族军队全灭,连负责领军的几名玄烨之子,都险些无法生还,堪称是一次漂亮的大胜利,但是在玄烨御驾亲征之前,自由都市就主动向魔族投诚,签下了极为优待的降约,在魔族的统辖下,享有几乎全然自治自立的待遇,反而害得其余人类国家失去有力盟友,相继被攻破灭亡。
“即使是铁木真本人,也从来不敢妄动香格里拉,我倒要看看今次周公瑾有什么本事,从这情境里头力挽狂澜。”
源五郎想了想,在正常情形下,确实是如此,这并非是派出几名天位高手瞬间破城,就能改变的。即使破城,仍是找不到主力敌人,仍是得不到粮食补给,就算毁尽自由都市的每一个城池,第二集团军仍是只能与饥饿为友,顶多周遭景色由“清野”
变成“焦土”而已。
“基本的战略方向没错,但是最后的一战,应该还是用天位战决胜,如果我没料错,战斗地点应该是在耶路撒冷吧!”
水镜的另一头保持沉默,不愿证实源五郎的猜测,但是从两人之间的气氛,源五郎晓得自己没有猜错。
“周公瑾本人实力不明,但如果决战地点选在耶路撒冷,我想你们没有输的理由,不过,我还是问一下,需要我方的援助吗?”
似乎对这提议有些讶异,水镜的另一头,轻轻“咦”了一声,道:“你们还有这样的余裕吗?据我所知,你们那边的人力应该也很吃紧啊!”
“确实是这样的,毕竟我们这边也被人大军压境,并不好受。但是,如果自由都市那边能一战成功,往后的局势对我们会很有利,我认为值得派出高手参战。”
“既然你这么慷慨,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妮儿丫头、枫儿丫头,我好久没看见她们了,好不好把她们送来,战后顺便开个庆祝演唱会呢?一定很有赚头的。”
“……你这么早就想开庆祝会?”
“元帅,相当抱歉,这都是属下无能才导致的过失。”
“我记得我曾特别强调过,这批粮草的重要,也特别派出部队去加强护卫了。”
“是这样子没错,但是敌人的狡猾出乎预期,我方的部队根本没有机会与运粮队接触,运粮的队伍还在艾尔铁诺境内就遭受攻击,全军覆没,整个车队都被烧毁了。”
在第二集团军的临时元帅府内,公瑾聆听属下报告运粮部队全灭的噩耗,这支部队的覆灭,也就代表起码在十五天之内,艾尔铁诺无力运送第二次粮草补给过来,对于目前的严重情形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这座临时元帅府,是第二集团军入城后征用原本城主府第而成,周围的墙壁摆饰受了些破坏,当下也没时间去修复。从窗口往外看去,日前众多东方世家好手死战于此留下的血印,还没有完全清除,全副武装的士兵频繁来去,脸上表情看来相当振奋,但眼睛却有隐藏不住的不安。
公瑾控制城池后不久便下令,军队只做维持治安的最低限度措施,不要对城内百姓作过多的骚扰。
假使百姓因为惧怕,不敢上街,全部躲在家里,那么整个城市的货物与经济就不能流动,对于占领的一方来说,也不是好事。所以尽管突来战事令百姓惊惧难安,但除了更换统治系统外,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真正受到困扰的,是占领军这一方。入城后,尽管是以最快速度抢着占领粮仓,但却总得到一堆被焚毁殆尽的灰堆,连续攻破十一座城池,增加了大批需要喂饱肚子的平民,可是在粮食来源上面临了很大的危机。
察觉到这个状况,公瑾断然采取措施,由艾尔铁诺送来粮食。第二集团军再加上十一座城池的半月用粮草,这么庞大的数字,后方军务人员几乎苍白了脸,幸好旭烈兀一肩承担,命令由世家设法凑齐送去。
第二集团军在主帅的带领下,斗志十分高昂,即使面临可能断粮的危机,军心仍没有一丝浮动,就寻常的兵学角度来看,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也正是他们对主帅无条件信心的证明。
然而,目前的状况也是极限了,每一名士兵都知道这批粮草的重要,倘使晓得这批粮草被奇袭烧毁,断粮危机成真,士兵们还能不能撑下去,这点实在很让人怀疑。
“元帅,属下愿意负起责任。”
负责带着部队去迎接运粮队伍的军官,趴伏在地上,向主帅请罪。他认为自己的死亡应该能平息士兵怒气,是当前最妥当的处理方式,但是,他的主帅显然不这样认为。
“就算高挂起你的人头,士兵们的肚子也不会饱起来,这样并不能改变些什么。”
公瑾淡淡地说着,语气平静。趴伏在地上的军官,看不见主帅的表情,更难以从这样的语气中,推判主帅的心情,直过了好半晌,才从身前蒋忠长官的眼神示意得到讯息,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虽然早就猜到敌人会有这种动作,不过,青楼联盟真是势力庞大啊,居然直接在艾尔铁诺境内进行奇袭……”
这样的感叹,任谁都会有。如今的艾尔铁诺,主要兵力集中于中都和两大战场,地方上只剩一些零散的警备队,等若是被抽空了武力,当补给线拉长,根本没有可能挡得住青楼联盟神出鬼没的突袭。
公瑾站起来,负手望向窗外,想从所看见的东西,找寻一些讯息。他说的话并非自言自语,除了蒋忠,还有一名解除了隐身状态、由黑暗中现身出来的魔女。
“元帅,需要我们采取什么动作吗?”
早已经回复了人类的外型,郝可莲现在的样子,只是个艳丽的人类美女,但对于这房间里的其他人,她的身份却不是秘密。
“还不需要,至少还没有到要动用你的地步。你是我们手上一张重要的王牌,如果太早动用你,我们会失去很多优势。”
公瑾道:“这次为了让你全身而退,我们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令敌人开始窥知我们的实力,这方面的损失,会在下一次派出你的时候取回。”
三人正自谈话,不远处传来轰然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边爆炸了。公瑾不做理会,郝可莲也笑嘻嘻的没有动静,只有蒋忠向主帅弯腰施礼后抢奔出去。
这是青楼人员做的游击奇袭。从入城开始,十一座城池反覆不停地发生,或是忽然以火yao爆破某栋房屋,或是在某处纵火,又或者只是单纯在夜晚发出怪声,扰乱人心,让城内的士兵无时不刻都紧绷神经,无法安心休息。
断粮危机,加上这些骚扰,青楼联盟试图在正式作战之前,尽可能削减敌人的士气与实力。公瑾虽然看透了这点,但青楼联盟在自由都市根深蒂固,数千年的经营,人员藏得无迹可循,想逐家逐户找人出来,只是白费力气,更何况公瑾并不认为自己军中就没有潜伏着青楼人员,所以根本不做这方面的打算。
比起这方面的零散游击,另外一个问题更严重,尽管只有少数几十个人产生病症,但公瑾观察之后,怀疑青楼联盟对己方下毒,同时藉由心理、生理两方面来打击敌人。
如果只是饮用水被下毒,那还比较好办,公瑾最担心的,就是青楼联盟利用风向对的时候,在上风处施放某些无臭无味的毒物,靠着空气传播,一夜之间就能让数十万人中毒。
“元帅,除了石家之外,雷因斯那边也积极在开发太古魔道兵器,从我这一次所看到的情形,他们大有可能打算以太古魔道兵器制衡天位,这样子对我们很吃亏,我们是不是该……”
“太古魔道方面的问题,我交由朱炎去打理,至于成绩,你很快就会有机会看到了。”
公瑾忽然道:“你来到人间界多久了?”
“这……我因为逃避追捕,来到人间界,与正在追杀魔族的元帅相遇,败在您手下后,到现在……该有百多年了吧!”
“当时我为何放你一条生路,你还记得吗?”
“记得很清楚。”
“你很聪明,那个时刻终究是到了,以后你不用这么躲躲藏藏,可以自由行动了。对了,听我的朋友说,你与你兄长碰面了。”
“是的,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
“不用说无聊的话,你们四铁卫存在的义务,是保护我的安全,但我也有责任顾到你们,残缺的事情,是我的过错,所以我希望你能平安。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向我们求助,只要你有了决定,我就把你兄长赶回魔界……”
公瑾微笑道:“我的朋友刚才也表示乐意帮忙,不过由他出手,你兄长大概再也没机会到魔界去了。”
郝可莲没有笑,但心里却异样地感觉很轻松。这位铁面主帅是一位个性相当严谨的人,从来不会对属下开玩笑,现在会说出这样子的玩笑话,多少就看得出他想支持自己的心意。
“谢谢,属下……不胜感激。”
郝可莲在弯腰同时,深深低下了头。她不敢在这时候让公瑾看到自己的表情,因为以她的自尊来说,这将是一件很失态的事。
而公瑾也立即回复成一贯的冷淡,当蒋忠回来报告,并请示下一步行动方向时,他淡淡地询问。
“蒋忠,如果在一般情形下,要强行攻破一座青楼联盟辖下的城池,大概要多少时间?”
“依照城池大小,大概是五天到十天不等,甚至可能要围上十五天时间,日夜不断攻击,才能陷落。”
“那么在敌人半守半退的情形下呢?”
“这……不太能估计,但是应该很快吧。”
“难得主人家这么客气,连续开了这么多道门请我们直入腹地,如果只是在门口彷徨,你不觉得这样子很失礼吗?”
“元帅您的意思是……”
“接受他们的邀请吧,如果抵达耶路撒冷餐厅的时候,他们会顺便送上餐点,这样就最理想不过了。”
基本方略就这样定下,六个时辰之后,第二集团军拿下了青楼联盟属地的第一座城池。
第四章 救世拍档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十月自由都市联盟香格里拉
公瑾的宣告并非儿戏,尽管青楼联盟打算分散敌人兵力,藉由断绝补给,坚壁清野的战术,让敌人弱化,等待适当时机再予以歼灭,但是第二集团军所表现出的魄力与突破能力,却令香格里拉的首脑集团为之咋舌。
十多天的时间,几乎是每天攻下一城。在进入自由都市一个月之后,公瑾已经拿下自由都市一半的土地,也与东方世家、青楼联盟的军队打过两场硬仗,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不愧是周公瑾,他手下将兵的实力这么强悍,如果是正面在战场上交手,我们根本没有胜算嘛!”
“所以我们才要用其它方面的优势来胜过他啊,打从自由都市成立以来,我们什么时候和人家正面决战过?”
在各大势力里头,青楼联盟的首脑集团可以说是最见惯大风大浪,对于敌军侵入,虽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危机,但却将之视为一个对自己、对属下的考验。
各式各样的数据、资料,快速而密集地送回香格里拉。青楼联盟向来自傲的情报能力,在此时展露无遗,第二集团军驻扎在每一个城池的部队,内里一举一动都受到无形监控,不停把最新进度传回,让决策阶层做出裁决。
“下毒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除了粮食、饮水,我们也在上风处施放毒物。敌人中毒后,会渐渐行动无力,精神疲倦,上阵时只要我们燃放特殊药剂,管教他们个个七孔流血而死。”
“不过,周公瑾好象有点察觉到了,探子说他派人严守水井,日夜戒备,防止有人下毒。”
“嘿,他知道了又如何?我们的毒是下在地下水脉,守井水有用吗?更何况还有空气中的毒物,这是毒皇的特制保证,就算陆游复生,一样是束手无策,他又能做什么?”
在过去的几千年里,魔族霸主、人类豪雄,曾有过许多次试图拿下自由都市,在里头建立霸权的战役,里头采取的战术真个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而这些纪录全都收在青楼联盟的档案中,作为下次有外敌入侵时的参考。
从历史中得到经验,青楼联盟有着充分信心,无论敌人怎么进攻,己方都能从容应变。毒物配方是前代毒皇与青楼主事者相交莫逆,秘密所赠,出自云梦古泽的毒物,向来就是无解的保证,即便是天位高手也难以解除。为了确保下毒的战术能够成功,青楼这数百年中还将配方另行变化,务必做到连原创者都解除不掉。
公瑾似乎对这些有所警觉,青楼联盟探查到他遣使前往北门天关,邀请当前最负盛名的女神医玉签风华前来。假如此事成真,或许就会破坏青楼联盟的战术,但他们还没设法阻止,来自北门天关的回答就已经传到。
“是吗?那位女大夫这么说吗?”
正自策马在阵前督战,公瑾听着属下报告刚收到的消息。
“救护人命是医者本分,风华本当义不容辞,但我个人的技术,不能也不该成为战争的帮凶,只要元帅能立即从自由都市撤军,我们就在艾尔铁诺境内会合。”
当使者造访风华所在的难民营,说明来意后,这位贤德的女医者不卑不亢地提出这个请求,让使者传回自由都市,公瑾闻言后自是只能苦笑。
“雷因斯的猴子皇帝倒是出人意料地有福气,能一直有好女人为伴,确实让人羡慕……这一点,花天邪或许最有深切感受吧!”
尽管之前一直偏处海牙,但是利用青楼联盟和自身的情报系统,公瑾仍是知道许多罕为人知的机密情报,包括花天邪心中藏着哪位女性……
“说到北门天关,另外一件事有进展吗?”
为了牵制雷因斯?蒂伦的行动,不使之干涉自由都市的战局,花天邪已经把大军摆在北门天关之前,并且由他本人与多尔衮交替出战,与源五郎交手过几次,由于双方都没打算死战,交手规模仅是口头交锋、短暂拆招,不过,从迹象判断,或许敌方主帅山本五十六已经离开北门天关南下了。
但公瑾在意的事情不是这个。比起战况,他对源五郎这个男人更感到困惑,武功高强,机巧灵变,如果没有他的存在,雷因斯不会发展得这般顺利,所以从四十大盗流亡开始,他便积极调查这人的背景。
源五郎并非风之大陆人士,而是由海外岛国而来,这让白鹿洞本身的情报系统无从下手,唯有仰仗青楼联盟。但青楼联盟主事者与源五郎的交情,令得青楼联盟不愿协助公瑾在这方面的调查,反而暗中加以妨碍,使得调查行动分外困难,直至日本陆沉,一切线索都化为乌有。
“很抱歉,不过,目前仍然没有太大进展。”
蒋忠颇为羞愧地重复这已经说过几百次的回答,这时,传来城门被攻破,避免巷战,已成功压制城内所有反抗武力的消息,公瑾策马前行,率领着城外的部队入城。
一如之前所料,城内的粮仓已经被摧毁。为了防范公瑾可能的突袭,青楼联盟在第二集团军才抵达,还没开始攻城前,就已经把粮仓摧毁,所有米粮焚毁。
第二集团军不可避免地遭受打击,但是被扯入这场战争的城内百姓,则是最无辜的一群。粮仓被焚毁之前,他们自家的存粮也被搜出,一并销毁,看着成堆米粮在烈焰中化为灰烬,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仓皇、无助。
“要怪的话,就去怪那些可恨的侵略者吧,没有他们,大家也不用受这种苦。”
青楼联盟的高明处,就是并非让官员、军人这样教唆百姓,而是让混居在平民中的工作人员,以地方百姓身分高喊,操作人心流向,加深百姓对艾尔铁诺人的仇恨。
军人也是人,当他们入城后感觉到满满的敌意,妇女抱着婴儿哭求粮食,要说不心乱,那是不可能的。
连日来都处在这种环境下,心里的烦躁可想而知,更何况,一个人的肚子不是很饱,脾气通常也不会太好,这问题终于在入城时爆发出来。
“吵什么?要粮食,找你们自己人去要啊,事情弄成这样,难道都是我们的责任吗?”
一名士兵在被群众推挤时,愤怒地叫喊出来,把面前一名带着两个孩子的妇女给推dao。孩童的哭叫声,让周围人们的愧疚、烦躁感觉加倍,在压力下朝负面发展,士兵的同侪一时间保持沉默,没有出来干涉。
静默与旁观,往往就是助长暴力的最大理由,当不正的行为没有被制止,本来的心虚,就会反转为狂暴的行为。经历一个月的战争,本来第二集团军的士兵就对敌人憎恶,这情绪多少也波及到一般百姓的身上,所以尽管有人觉得情形有点怪异,却不曾站出来阻止,看着那名士兵向平民挥拳。
一声闷响,拳头击中了,但感觉却不太对,而且附近忽然整个安静了下来,当士兵确认前方视线的落点,登时魂飞天外,跪地求饶,向面前挨了一拳的周大元帅哭着道歉。
军纪重要过一切,如果不能在有人破坏秩序时,依规则处予制裁,那军律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在公瑾的指示下,这名士兵被处以禁闭的罚责。
重罚会导致军心溃散,更何况,之所以不出手格挡、不运劲震开人,本来就是为了让士兵得到宣泄,没理由故意造成既定事实,再来处罚人,只不过没有一定的形式,就无法让市民的怒气平息,只会让占领工作更加困难。
也许这是刻意做作,但是就公瑾看来,再没有什么方法比这更能够稳住麾下士兵的情绪。严苛的现实环境,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士兵们会心生不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在这种时候强行镇压斥责,只会令军心背离,等若是自取灭亡。
公瑾很清楚自己在士兵心中的地位,此时能够以这种方式,用个人尊严换得军心稳定,最是划算不过。
“我……是个很无能的领袖。”
或许很多军人认为,领导人物要长时间维持永不言败的形象,绝对不可以口出“战败”、“无能”之类的词句,但公瑾却不认为自己需要遵从这样的刻板戒条。他的形象是基于实绩,而非言语造作,在这种时候,适度让属下明白自己并非无所不能,反而有助于深入人心。
“身为一名军事领导人,没有能够确保最基本的补给,让士兵们处于这种状态下作战,这是我的失职。我已经向旭烈兀殿下递交奏折,战事结束后,我会自请处分。”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都很难看,只是基于军纪,不敢哗然,然而彼此眼光一触,都感到惊惶。追随主帅多年,众人怎会不明白,以主帅的固执个性,自请处分绝不会接受任何劝慰,必定是接受到一定程度的惩处才会停止。
“元帅……”
“但我也请各位不要忘记,身为军人,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吃饱,而是为了打胜仗;作为军官,我们的责任是领导士兵走向胜利、保住性命……战场的处境千变万化,即使在睡梦中也会有敌人来袭,相形之下,半饿着肚子作战,这也是考验之一。”
由于立场的特别,公瑾不能说什么“军人存在的目的是保家卫国、守护百姓”,那只会令己方战意尽失。
藉由这短短的几句话,他巧妙地暗示,虽然眼下状况不佳,但最终他必能像过去一样,将众人引导向胜利。而且,公瑾把所有“你们”一词改用“我们”,更进一步地激起众人的团结意识。
一直到目前为止,第二集团军的每一名军官,乃至最下阶的小兵,都深深相信一件事:也许目前自己无法理解周元帅的想法,但最终,他的所作所为一定能为自己与家人带来福利。
从公瑾接掌第二集团军以来,他就把自身利益与群众利益结合为一。士兵们并非在长官的命令下忍耐严苛环境,而是为着自己将来的利益,咬牙忍受现在的苦楚,所以尽管有人心生不满,却没有任何士兵质疑公瑾的决策,在公瑾的这些话透过军官,传遍各处军营后,所有士兵握紧拳头,再次振扬了斗志。
无须公瑾自夸,第二集团军的士气与团结,看在其它势力眼中,简直是叹为观止。青楼联盟所采取的防卫策略,无论对敌人的生理或是心理,都造成极为严苛的打击,换做是以往几次,早就把敌人弄得分崩离析,败亡沙场了。
能在这样的影响下,还维持着高度锐气往前冲锋,除了白家的非人军队五色旗,就只有艾尔铁诺的第二集团军了。
“周公瑾真是强,如果说五色旗是白家千余年来精练而成,那么第二集团军就是被他一个人支撑起来,假如不是时代潮流转往天位战,令他的强势意义减弱,换作是三百……不,两百年前,他就有称霸大陆为王的实力。”
说到这里,小草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好笑。本来在陆游的支持下,白鹿洞就是超越国界的王者,之所以不主动出面组织王国,只不过因为这样更合乎白鹿洞利益而已。
两边的战事都没有发生在稷下,但小草手中的报告书却是看不完。北门天关、自由都市的战况,不断地送交过来,让身为雷因斯头脑的她,努力在层层迷雾中找寻正确出路。
源五郎一定觉得很疲惫,毕竟他现在每天都在北门天关打天位友谊战,只要再多持续上半个月,他就势必变成史上打过最多天位战的战斗狂人了。
多尔衮受伤未愈,加上彼此间都只是意存试探,不认真出手,这是战斗之所以反覆进行,毫无进展的原因。
对花天邪、多尔衮来说,源五郎身上有着太多的未知;在源五郎看来,他小心谨慎的个性,也希望能在正式决战前,多多摸索敌人实力,结果每天都是早上出来叫骂、哈啦上几句,动手打上几招;中午饭后再来作作运动;最后傍晚一战,拆招后各自回去吃饭,约定明早互叫对方起床来战。
事情到此,可以说是很明显了。石家阵营与第二集团军的联合关系,比预期中更强,之前花天邪故意拖延行军进度、向中都屡作刁难挑衅,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施放的烟雾,目的是掩护第二集团军,使之能够名正言顺地离开首都东进,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武炼,进攻自由都市。
而当周公瑾在自由都市血战连场,石家军团就在北门天关,牵制雷因斯?蒂伦,使之无法派军干涉此战。
其实,这一场战争还有一个很大的变因。目前乍看之下,艾尔铁诺军掌握了风之大陆的西北与东南,不但压制了自由都市,也合围住东北方的雷因斯,但是实力最雄厚的西南武炼,如果表态协助,那么就可以倒过来夹击西北或是东南方的艾尔铁诺军,把整个战局逆转过来。
“外界都传闻,王五家主与陛下有兄弟之谊,如果能利用这机会,请王五家主出兵,那么我方……”
“没有这样的事,大家不要这样想。”
小草一口否决了幕僚们的提议。兰斯洛从不当众承认自己与王五的关系,不想因为自己给师兄带来麻烦,小草明白丈夫的心意,在另外一方面,她也认为不可能请动王五。
自从王家公开宣布,不参与大陆争霸的事业后,就一再以行动表示,王五绝不希望把武炼的人民牵扯入战祸,武炼的和平比国际正义更重要,只要各大势力别对武炼动歪脑筋,他就不会干涉其余势力的运行。
“维持正义的事,就交给白鹿洞去办吧,我不过是一个半兽人莽夫,应该只懂得在家喝酒、咆哮,可不敢抢了剑圣宗师的光彩啊!”
王五曾经这么微笑地说过,话意中也隐隐透露了对白鹿洞专断作为的不能认同,与规避己方作出类似行为的决心。小草明白这一点,所以不会对王字世家有不当期望,事实上,在战争爆发后,王五虽下令列兵武炼东方国境,但只是接济逃入境内的难民,并不涉入自由都市境内的战争,公瑾自也不会蠢得多招惹强敌。
“小姐,如果没什么其它吩咐,我要出发了。”
“倒是没有什么其它的,就只是我仍然猜想不通,这样子攻击自由都市,多树立敌人,对艾尔铁诺……不,对周公瑾个人,到底有什么好处?”
枫儿苦笑着摇摇头,连小草都想不通了,自己这个脑袋不灵光的女人,又怎么会有答案呢?
“姊姊,不再多休息一下吗?你的脸色好坏……”
由于青楼联盟的要求,枫儿预备前往自由都市助阵。过去曾经深受那位女士的恩情,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最近几天枫儿都陪着兰斯洛练功、拆招,不眠不休,直至一个时辰之前,才终于圆满功成,还没能休息,就立刻要出发赶路,小草看在眼里,自然觉得很担心。
“我无所谓,只要能对兰斯洛大人有帮助就好了,目前他身边有天位战力的人只剩我一个,如果不由我来作,又要让谁来作呢?而且,这次圆满功成,对于我方很有助益的。”
枫儿整了整乱掉的头发,轻声道:“可惜泉樱不知下落,不然应该是可以由她来……或是,多少也能分担一点的。”
“如果是问泉樱姊姊,我倒是刚刚收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报喔!”
由于正遭逢战争,青楼联盟传送来的报告有些断断续续,比平时零散了许多,但是跟着妮儿一起进入自由都市的有雪,却传来一个青楼联盟未提及的消息。
有雪和妮儿,与战争中逃难的百姓接触,从他们口中得知,在第二集团军攻破城池,开始扫荡周边的小村镇时,出现了两名旅人,其中一名手持长枪,是个身穿紫衫的丽人;另外一名模样怪异,穿著邋遢,甚至比当地人看起来还要像是难民,指导民众联合在一起,迅速撤离逃难。
依照地缘关系,有些翻山逃往武炼,有些往北撤入雷因斯腹地,有些则是直接混入了北门天关那里的难民营,接受保护。在完全避开了敌人部队的情形下,把人命损伤减到最低。
受到帮助的民众,遍及数十个城镇、村庄,有时候来不及撤离,这两位旅人就指导民众,拆门挡箭,掘沟阻马,用一些防御手段,阻止艾尔铁诺军的进攻,争取撤退时间。
“真是要感谢那位好心的大人啊,我们什么都不懂,如果没有他指点,我和我的家人一定被杀个精光了。他说我们往这个方向走,会遇到别国军队庇护,就可以平安脱险了,真是幸好,真是幸好啊……”
不管是遇上武炼军或是雷因斯军,都会对难民予以人道救助,只要这样就很足够了。而听着难民们涕泪纵横地说着,有雪对这件正式报告中只字不提的奇事感到高度兴趣,细加追问。
从叙述上看来,那名紫衫女性无疑就是泉樱,但她身边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有雪和妮儿都觉得不解。
“那位大人的相貌……说不清楚,因为他头发长长,鼻子尖尖,胡子翘翘,有时候还会拿一根钓竿,看上去是很好认,但要说他实际相貌……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他很奇怪,明明样子不是很老,但头发却全白了。”
从这番话看来,外形似乎非常好认,但实际长相如何,没人说得清楚,而那群难民更提到了一点,就是这位大人本身不但武功造诣有限,而且认为力量是这一连串大陆动乱的根源。
“如果平凡之人没有得到武力,就不会想做超乎一己本分的事,武力正是动乱的源头。这块土地生病了,我希望能够医治这个国家……这块大陆,这个时代,所以我绝对不用武力来克制武力。”
这似乎是那位奇人离去之前,对难民们说过的话,旁人听了或许还没有什么,但有雪却听得啧啧称奇。
“这都已经是什么时代,高手都在用强天位力量对轰了?还有人在说这种疯话?这么爱好和平,为什么不去死?那个世界最和平了。
雪特人的观念里头,认为生命的存在就是斗争,当生物为了要生存,就必须进行觅食,毁灭另一个生命来令己身延续,而当生命形式进化的人形,斗争也进化到战争,所以只要有生命,就有战争,完全和平是只有死人才能达成的虚妄梦想。
旁边的妮儿则保持沉默,这两年来,她经历了太多的战事,刚开始身为主帅,确实有一种掌握生杀大权的无上满足,可是当这感觉渐渐沉淀,少女现在只是对连串杀伐感到疲惫,特别是看到一张张在战火中无助、痛哭失声的面孔,她更觉得心虚。
“那个怪人没有说错啊,只要有力量,就有战斗,如果你真的觉得累,可以去死啊,不然就自废力量,没有力量以后,你再也不用考虑怎么战斗,只要在人家杀来的时候,等着被干掉就好了。”
由于心情不佳,雪特人最近的说话都很难听,妮儿多少也能体谅他的心情,所以不作任何抗辩,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有雪说的话,妮儿也很能够理解,不过,难道拥有了力量之后,就只能选择斗争一途吗?天位武者当中,有没有人也是期望和平,而把力量用在这个用途上呢?
没有人是一开始就立志当坏人的,当察觉到自己好象慢慢变成了动乱的根源,妮儿的困惑就越来越深。
“不要浪费时间啦,再怎么想,你也想不出个什么东西来,老实一点,回家睡觉吧!”
“喂!你这几天是怎么啦?好歹安慰我一下行不行?每一句出口都是在嘲笑我,你这雪特人一点义气都没有。”
“谁教你硬把我拖来自由都市,放我在北门天关凉快不好吗?硬把我带来战场送死,你这傻妞才没义气咧!”
“没有办法啊,小五说你做官贪污,这两天东窗事发,如果不把你顺便带走,就要把你军法从事了。”
就在妮儿出发的前两天,北门天关的军官秘密会见源五郎,很尴尬地向他报告,军中的帐目不对,经过查证,已经确认是有人挪用公款,而稍稍循线一调查,就发现是左大丞相移用了军费。
当时,看着军官呈上的那本帐簿,源五郎揉着太阳穴,苦笑道:“贪污已经是罪大恶极了,但更糟的是,身为一国宰相,字迹居然这么丑,这本帐册要是落在别人手里,一定会变成国耻。”
摇摇头,源五郎道:“嗯,你这人倒也机灵,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大肆张扬呢?”
“牵涉到金字塔顶端的那一层,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声张出去,万一惹怒了长官,说不定会把听到这消息的人全部灭口。”
“雷因斯真是个怪地方,明明是神道治国,大小官员出事了却全部怕被灭口,这里到底是什么恐怖国家?话说回来……既然你完全没对别人提过这事,那我要杀人灭口岂不是更方便了?”
那名军官脸色剎时变得惨白,呆楞表情仿佛正说着无言的“对喔”,傻傻地看着源五郎,两腿不停地打颤,吓得连逃跑都忘了。这种表情源五郎不是第一次看到,自从进入雷因斯管事以来,已是屡见不鲜了。
“什么人带什么兵,要是把五色旗全军的统帅权都拨交给丞相大人,雷因斯年底之前亡国有望啊……”
如果说雪特人有过错,那么任命他的人也有过错,源五郎反而觉得怎么会直至此时才出事?要是当初兰斯洛的用意,就有打算以此来报答有雪,那么怎样也不该在这种时候论他的罪。
“官场果然黑暗,弄得我也越来越黑了……”
在源五郎的指示下,这笔金钱被特别挪出来,当作宰相大人的特殊活动经费来处理。本来在行政体制中,首长高官就有一笔秘密活动经费,不过当初白无忌并未把此事对有雪说清楚,而他上任以来,在各种任务间疲于奔命,也根本没有花钱的机会,现在就把这笔经费挪移过来。
事情这样解决,但如果把有雪继续放在北门天关,可能就会出问题,所以源五郎交托给妮儿的任务,就是把有雪带走散心。
“所以,你只有和我一起出来啰,要不然,小五说贪污没问题,但是你就得负起身为一国首脑重臣的责任。”
“什么责任?要我去批公文啊?”有雪扬眉道:“先说在前头,我的字很丑喔!”
“不,小五说,兵对兵,将对将,以阶级来分,你应该是要负责单挑多尔衮的。”妮儿在友人肩上一拍,笑道:“也不用赢,能连续三天打成平手,那就很理想了,对方只是一个伤患,不会很困难嘛。”
“妳!你们这算是哪门子的义气?一天到晚都在陷害朋友,怕我不早点战死,早知道当初在日本就对你们袖手不管,让你们这对狗男女被八歧大蛇给吞下肚子去。”
有雪暴跳如雷,怒道:“要我去单挑多尔衮?好,我就扁死那个肌肉猩猩男,不过在那之前,人妖老三要负责到魔界去,把大魔神王的脑袋给摘下来,要死大家同归于尽。”
面对同伴的怒气,妮儿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拜托你,骂人就好,不要跳来跳去……哈哈,你知不知道,一个圆滚滚的肉球弹来跳去……哈哈哈,笑死我啦。”
妮儿捧腹大笑,这更加激发了雪特人的怒气,索性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力拉扯成鬼脸,两人闹在一团,若非他们所在的小镇早已逃得杳无人踪,这一定相当引人侧目。
妮儿本身倒是满高兴的,这次出发前,源五郎曾经私下委托,说有雪最近心情委靡不振,让人很担心,要妮儿把他带出去换换心情。
“香格里拉应该是个让人忘记烦恼的好地方,不过,这次也不一定会有用,因为我多少能够猜出来,为什么某个人忽然学起了贪污……”
源五郎的话若有所指,妮儿隐约能够明白,而现在看到雪特人的表情回复了生气,心里也舒坦不少。
“好了,不要闹了,我们继续出发吧!”
“等等,香格里拉是南边,你为什么往东北方走?”
“因为周公瑾在东北,刚刚不是听难民说了吗?他现在正朝暹罗城前进。”妮儿笑道:“我们来这里,是来协助青楼联盟作战,但协助的方法,并不一定要在香格里拉或耶路撒冷决战,如果我们能在战前多取得一些情报,又或者成功干掉周公瑾,这战争不就可以提早结束了吗?”
“你这个女人脑子有病啊,刚才还在感叹为什么人与人不能和平相处,结果现在一说到杀人就眉飞色舞,你不觉得这种态度就是动乱的根源吗?”
“这……理想与现实有差距嘛,现在只能先顾现实啊,而且……女人本来就是动乱的根源。”
“这说得倒也是。”对于最后一句明显的强辩,有雪却反而心有戚戚焉,道:“不过由你说出来,实在没有说服力,至少也要泉樱或是风华小姐那样,才比较……”
如果再说下去,可能马上就要被某个张牙舞爪的魔女拎到北门天关,去单挑肌肉猩猩男,准备提前领抚恤金了。有雪停止这话题,却想起了源五郎事先的交代。
“人妖老三不是说过,周公瑾实力难测,绝对别把他当成是普通的地界角色,别轻举妄动吗?”
“所以我这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啊,而且在这方面,小五有另外交代锦囊妙计给我,祇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妮儿在有雪背上一拍,笑道:“放心,跟着我走吧,我不会害你的。”
“鬼才相信咧,上次老大也是这么说,结果差点让我走到八歧大蛇的胃袋里,当时他的笑脸就和你现在一样,你们兄妹两个全都不是好东西。”
自由都市因为战事,现下处于极为混乱的状态,人**相混杂,为着不同目的在这块土地上窜走。不过除了妮儿和有雪,另外也有一对奇异的旅人搭档在自由都市东北方游走,就是最近在难民口耳相传中的“救世二人组”。
与这个名叫海稼轩的青年同行,泉樱也对自己目前的处境,觉得有些好笑。不可否认,自己之所以来到自由都市,有一定程度是为了逃避。
听闻龙族即将配合多尔衮,攻向北门天关,如果自己这时身在艾尔铁诺或雷因斯,看着那个场面,一定会觉得很苦恼吧!相形之下,自由都市的情形就简单多了,虽说仍是分不清谁是谁非,但至少……要区分谁是敌、谁是友,并没有那么困难。
不过……
对于这个想法,泉樱自己也觉得很讽刺。别说什么分清敌友,就连自己身边的这个人,都很难弄清楚他是敌是友。
当初前来自由都市之前,倒是不曾料到会变成这样。帮助难民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但这样子的方式,却很……奇特。
在过去半个月里,两人总是抢先艾尔铁诺军一步,到达他们攻击的目标,避免正面冲突,至城池附近的山村,引导百姓疏散、逃难。
为了想多了解海稼轩的本事,泉樱故意放弃主导地位,完全由他来发号施令。意外的是,这名白发青年颇富军略之才,所采取的策略近似游击战,却更为灵活。
在他的号令下,每一场冲突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那些平民百姓组成的队伍,在熟悉的道路与环境中神出鬼没,用尽各种扰乱敌人目光的战术,将正规军闹得阵脚大乱,等到能够重新整队追击,整个村镇的百姓早就逃远或藏匿无踪了。
即使有几次难以避免正面冲突,海稼轩所教导的防御方略,仍是令泉樱拍案叫绝。村民们挖沟倒油、拆门作障、烧屋设伏,用各种手段阻慢敌人攻势,将敌军引至村内的埋伏处,予以打击,趁着他们乱成一团的时候,从容逃逸。
村民们从来不曾接受军事训练,也没有练过什么高深武术,和第二集团军的素质更是无法相比,要指挥这些人上战场,再优秀的将帅都会气馁得想一头撞死,不过,海稼轩却甘之如饴,在他的指引下,数十个村镇的百姓得以安然撤离,逃往大后方去。
“这没什么,我并不是率着老弱残兵战胜了第二集团军,甚至连打平都做不到,只不过利用地理环境和奇策,稍稍打乱他们步调,趁机带人逃跑而已,如果连这也值得骄傲,我们可以在构思下一场战术之余,顺便想好自己的墓志铭。”
海稼轩淡淡地说着,面上看不出喜色。经历了半个月的时间,他的左腿已经回复行动力,但右腿却仍有障碍,无法自在行动,行走时的姿态相当怪异,常引得身旁的泉樱发笑。
“你如果想要帮这些百姓,为什么不直接拦阻第二集团军?以你的能耐,应该可以把军队挡在自由都市之外吧!”
说着这些话,泉樱真是厌恶自己,用这么肤浅的挑拨委实不合自己个性,然而,海稼轩的气质和源五郎有些类似,说起话来斯文儒雅,行事举止则如流水,无定无向,难以捉摸。
和这样的人一起行动,倘若自重身分,坚持有所不为,最后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好在与兰斯洛相处的时间里,自己已经学会放下身段,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不然早就呕气呕死了。
就实力来说,不只是海稼轩,即使是泉樱自己,凭着强天位的力量修为,也是可以阻截这支部队。当然,假如第二集团军中另有高手,或是二师兄公瑾有着出人意料的实力,情形便会不同,但至少单就目前的资料比数看来,是这样子没错。
“第二集团军是艾尔铁诺的最强武力,不过在天位武者方面的资源,是公认的最弱项。周公瑾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会真的只率领一堆骑马打仗的士兵就来攻打自由都市?只要他的阵营里多一个、两个天位武者,与你激战起来,那会有什么后果?”
海稼轩道:“不管最后结果谁胜谁败,战斗结束后,旁边一定会死个十万八万人。如果说帮助平民是因为他们无辜受难,那么也同样没理由把普通士兵扯进去。焚城枪是很大排场的武功,我动手时候的杀伤力也很难压下来,所以我不采取这种做法。”
“我觉得……你这些话是一种诡辩。如果和天位武者动手,我确实没法兼顾到旁边的影响,但在我见过的人中,你的天心意识精准奇特,由你动手,应该是……不,绝对可以控制你的招数影响范围。”
海稼轩曾经以剑气发招,逆转黄金龙骑士的结合,显示其天心意识控制的精准。
同级数的天位武者决战,双方天心意识差距过大,影响到的不只是力量控制准确与否,也会影响到彼此速度,天心意识远远胜出的一方,甚至可以瞬杀对手,好比源五郎、织田香,这两人都是以打快速战出名的。
“你说得没错,但我仍然认为,被侵略的一方也有相应责任要负。假如周公瑾是用天位高手当战争主力,那就没话好说,但既然他只是用普通军事手段攻城掠地,那么抵抗与否的责任,就在于自由都市人民自身。”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没有天位武者牵涉其内,那么这就只是一场单纯的战争。人们攻击、人们反击,决定战争胜败的关键,是在普通人身上,要捍卫自己的土地或是甘心投降,这个责任是自由都市人自己要去扛负。周公瑾尽到了身为军人的礼节,自由都市人也该担负起他们的责任,付诸行动。”
饶是泉樱聪慧明智,也着实花了好一会儿才意会过来。海稼轩的意思并不好懂,即使她听得很明白,也要一阵思考,才能确认他的想法。
“你是说,自由都市人应该主动去抵抗入侵的敌人,外人……特别是像我们这样的人,不应该介入,是吗?”
“不一定是抵抗,只要做出选择就好,抵抗或是臣服,基于自由意志作出选择。
战争是这世间反复上演的东西,即使天位武者不存在,战争也会发生,没必要大惊小怪,把这看做是历史演进的一部份,让它以自然的型态发生。“
“好奇怪,没想到你会这么说,这几天看你一直帮助人们撤离、抵抗,我还以为你是个坚决的和平拥护者。”
“是没有错啊,我喜欢和平,也希望能处在和平的时代,所以……”
本来海稼轩应该是要说什么的,但是说到这里,却忽然变了脸色,对面的泉樱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没能细看,海稼轩就闭上眼睛,隐藏住自己的眼神与表情。
饶是如此,泉樱仍细心的发现到,海稼轩以不起眼的动作,缓缓将手移放到尚未能行动自如的右腿上,似乎正在运功镇压什么。
(他身上有什么暗伤吗?)
自从那天在山顶上驱赶黄金龙之后,海稼轩就不曾主动出手过,协助百姓逃难时,只用个人的智略与指挥,从没施展过一招半式,令泉樱无法进一步确认他修为深浅与身体状况。
他的双腿,看不见外伤,也无从推测何以不良于行,但现在会出现这种征兆,多少也代表了什么吧!
直过了好一会儿,海稼轩睁开眼睛,道:“有些东西,人们慢慢会理解到,多言无益。好了,现在我们该启程了。”
“开始新的一场游击战吗?这次的目的地是哪里?”
“不是游击,也不是帮人逃难,比较正确一点的说法,你或许可以把这当成是观光。”
“观光?你想去哪里?”
“去参观一个初始的城市,传说的起点,梦想的发源处。”
海稼轩站起身来,道:“走吧,太晚去的话,有些东西可能就来不及看了,战争这种事很破坏文化景观的。”
“对不起,不过我不打算同行。”泉樱笑道:“我是有夫之妇,这段时间和阁下的旅行令我获益良多,但也应该到此为止。”
“理由是?”
“我说了,我是有夫之妇。”
“我也是有道之士。”
看海稼轩一派正经的这么说着,泉樱实在很想笑,因为不管从哪边来看,这人都和“道”扯不上关系。
想想也知道,在山顶上的相逢初见,绝不是偶遇,一定是这人跟着自己,选择在那里现身。虽说两人目前是半合作关系,但一直被他掌握主动权,这也是相当不利的,得设法反转局势才行。
“你哪里有道了?就算你真是有道之士,也一样不行,我夫君不喜欢别的男人和我在一起,如果他得到消息,你会怎么样,我不知道,我自己说不定会被揍一顿呢!”
想起在京都时候的同居生活,泉樱的表情虽然严肃,嘴角却不禁露出微笑。
“你是聪明人,我们就直接说明吧!”海稼轩道:“我有一个地方要去,但目前我不方便露面,当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时,需要有人出面来掩饰,我觉得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为什么是我?”
“当前白鹿洞的高手中,你的能力很好,又没有阵营归属,是帮我这个忙的最适合人选。我的事情已经做得差不多,剩下的就是往暹罗一行,只要抵达,合作关系可以宣告终止,当然,我会支付让你满意的报酬。”
“什么样的报酬?我不觉得自己会对什么珍贵东西动心。”
“对于……呵,对于心有所属的有夫之妇,什么权势财富珍宝,确实没有吸引力,何况我两袖清风,什么贵重东西也给不出来,不过,从这里出发,还有个几天路程,你有没有兴趣学一学……让黄金龙‘逆转归元’的技巧?”
第二集团军的攻势极速,对自由都市的百姓来说,这自然不是一个好消息,可是在某些方面来说,却又是一个喜讯。
青楼联盟并非省油的灯,利用潜伏的人脉网络,不停在已经被艾尔铁诺军占领的都市发动骚乱,或是正式游击,或是挑起民众暴动,此起彼落,让艾尔铁诺军不胜其扰。
即使第二集团军再强,当占领面积扩大,逐渐消耗他们的人力后,进攻时候的锐劲也大幅减退,越是接近敌人的势力中心,遭遇到的反击就越强,死伤渐多。
对于战情不利的消息,连接传来,青楼联盟与东方世家发出宣告,为了抵挡入侵者,两家结成联盟,相互接应,合力抗敌。
自由都市最强大的两个势力连成一气,无论是士气或实力,都有重大影响,在两大组织的高手、情报、武力交互驰援下,与第二集团军打了几场硬仗,把第二集团军的进攻之势拦阻下来。
前方受阻,本来狂奋的士气顿时一滞,这时,之前因为军情顺利而被遮掩住的弱势,登时整个暴露出来。
没有多久,艾尔铁诺军缺粮、军心浮动、人马疲困的缺点,传遍了整个自由都市,连寻常百姓都感觉出来,街上的艾尔铁诺士兵行走时不再那么趾高气昂,眼神中多了几分不确定的惶恐。
这时,又连接传出艾尔铁诺军的补给线路被断,东方世家、青楼联盟派出高手组织敢死队,冒死摧毁艾尔铁诺的运粮队,尽管最后被艾尔铁诺的天位高手杀个精光,却把任务完成。
这消息对艾尔铁诺军来说,自然是天大的不幸,就连公瑾都不得不下令,让艾尔铁诺军按兵不动,暂时固守于各个占领城池中,等待补给供上,再行进攻。
第二集团军休战,东方世家、青楼联盟的部队也不敢贸然抢攻,两边暂时维持着僵局。在这种情势下,自然是双方侦骑四出,相互探查,气氛外弛内张,尤其是公瑾所在之处,戒备更是森严,军中将官无不忧惧,说不准敌方会派出刺客,以青楼联盟的诡秘手段,若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刺死周大元帅,第二集团军全部都要客死异乡了。
然而,再怎么戒备,还是有疏漏之处,就在公瑾攻破、进驻暹罗城的隔日,有一对怪异的旅人也潜入城内。
“这里的警戒比以前更严密了,以前我第一次和老大进来的时候,好象没这么糟糕?”
“这个当然,东方家的子弟兵都是一群饭桶,换了是周公瑾来打理,有另一番气象也不奇怪。”
妮儿看看四周,喃喃道:“看起来还真是有点不一样,和我上一次进来的时候相比,现在看起来亮多了。”
“废话,你上次来是三更半夜,摸黑带人进来抢劫,当然会黑成一团了。”
距离暹罗事件已经数年,旧地重游,有雪与妮儿都有着很多的感慨,还记得那时候参加东方家的比武招亲,四方英杰群集此地,各展奇谋,闹到最后是各有所获。兰斯洛扬名立万,开始了他的英雄事迹;妮儿则是结识旭烈兀?麦第奇,为日后的三次麦石战争埋下远因。
如果说暹罗城是一个起点,两人都不认为自己目前已在终点,只不过是在半路上,朝终点前进而已,终点会是如何?众人的人生旅程会怎么终结?都还不得而知。但和那时候相比,四十大盗的弟兄们都已经不在,回想起来,确实是很令人伤感的。
不过也不能一直站在这里。两人都换了一身斗篷,看上去没那么显眼,可是如果一直站在路中央不走,马上也会引来巡逻士兵的盘问,得找个地方落脚才行。
“我想要再确认一下,你之所以来这里,该不会是要来刺杀周公瑾那个铁面人妖吧?”
“不错,只要我们能够把那个人妖一击干掉,艾尔铁诺军就……嘿,你想逃到哪里去?”
把拔腿狂奔的有雪一把抓住衣领,妮儿低声笑道:“你也对我太没信心了吧,就连你都知道那个铁面人妖没有这么简单,难道我会傻到笨笨冲上去吗?为着这么蠢的愚行而死,我会没有脸见我哥哥的。”
显然是说到了妮儿最不爱听的话,有雪被重重打了一记,如果不是因为及时收敛了力道,他可能就被这一记怪力重拳打得脑袋缩入脖子。
“会痛耶!你如果不是来暗杀,那是来干什么?难道你认为你能刺探出连青楼联盟都查不出的情报?”
“我是不敢这么高估自己啦,不过,探测不出情报,还是有别的东西可以看啊!”妮儿笑道:“听说那个铁面人妖长得很帅,但是半边脸用面具遮住,没人知道另外半边脸到底怎么了,连青楼都查不出来,你难道不想知道他面具之下的脸长得怎样吗?”
“花、花痴啊,你这个超级大花痴,不珍惜生命也不要把我牵扯进去啊!”
这种潜入理由在有雪听来,无疑比暗杀更为荒唐,但没等他试图阵前叛逃,就已经被妮儿抓住,两人一阵拉拉扯扯,忽然几声细微低语传入妮儿耳中。
说话的是暹罗城百姓,一群人因为不敢大声宣扬,刻意压低嗓子,说着这两天听到的怪事。
首先目睹怪事的,是几名奉命前往军营进行粮食买卖的当地商人,艾尔铁诺军入城后,在公瑾的严令下,不侵入民宅掠取粮食,而是向当地的米粮商人购买。
在交涉进行时,一名侍奉在旁的士兵,忽然面色大变,躺倒地上不醒人事,筋肉抽搐,口喷彩沫。诡异的情形,令得场内一片哗然,在军官的指示下,那名士兵很快被抬了出去,而尽管军官们故意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但商人们还是感觉出情形不对。
在回程的路上,一些细微征兆在众人的刻意搜寻下被发现,经过推判,某种无名恶疾正在第二集团军中传播的事实,由原本的秘密渐渐泄漏出来,透过一个传一个的耳语,如今也被妮儿所知晓。
“会是什么新种病菌吗?前一阵子好象有种奇怪的肺病,闹得很大,这次该不会是……”
“太可疑了,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有传染病流行,怎么看都觉得有问题,嗯……背后可能是青楼联盟在行动喔!”
妮儿料中了事实,自从艾尔铁诺军进入自由都市,青楼联盟便由多种管道,施放复合性的毒物与病菌,经过这么长时间以后,效果终于显现,各处城池的第二集团军都有人患病倒下。
“不管怎么强的军队,要是全部都中毒倒下,也就不可能上阵作战了,青楼联盟的这一手真是厉害。”
妮儿打着主意,是不是应该偷溜进去看一看,确认一下是否真有此事,亦或者只是谣言。说不定这只是周公瑾故布疑阵,引人上当,把这消息传出去而已。
“太可疑了,不去看一看不能放心。”
“等等,就算你要溜去看,你要溜到哪里去啊?”
“又有病人,又要有人看守,再加上医护人员,那里的人应该不少。”妮儿道:“最后的结论就是,哪里人多,就往那边去!”
“喂!喂!等一等,不要又抓着我跑啦……喂!就算要出任务,至少也吃个饭再出发吧!我不想当饿死鬼啊……”
当妮儿带着有雪扬长而去,后头也有人在注视这一切。
妮儿来此之前,对第二集团军的重要人物有过一定了解,周公瑾、蒋忠、郝可莲,甚至十几个重要军官的图像,都已经看熟,所以在进入暹罗城后,她一直很小心,看看有没有敌方的重要人物。
就资料上看来,周公瑾一方的天位高手只有郝可莲一人,所以只要提防周公瑾与郝可莲,应该就足够了,然而,妮儿并不晓得第二集团军中还有别的棘手人物,因此她并未察觉到,在右后方的一个茶馆里,有一名男子正注视着她的背影。
“那个少女,就是雷因斯的山本五十六将军?”
“是的,朱炎大人,资料上说,她便是当今雷因斯国王的皇妹。您要拦下她吗?”
“先不用好了,难得有雷因斯的贵客长途而来,这么快就下逐客令未免可惜,你让兄弟们把仪器打开,严密监视她的所有行踪。”
这样子下了一道命令后,朱炎低声说了一句让人不容忽视的话语。
“天位武者之间,能以天心意识锁魂追敌,也能以自身天心扰乱搜查,藏逸无踪,但如果用仪器从万丈高空锁定追踪,我倒要看看她能躲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