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罗象国的庄子大多是由世家掌控,这是事实,但这个掌控指的是世家子弟霸占关键位置、实权位置,机关体系实际上还是朝廷那一套,至于庄子里那些主要产业自然也是他们的,可朝廷的机构还在,朝廷人员也在,哪怕少得可怜,只是当个吉祥物意思意思,让庄子的人不敢太过分。
因此,庄子里的所有世家明面上也是要遵守罗象国的律法的,杀人放火、仗势欺人、强取豪夺都是不被允许的,就算你真干了这些混账事儿,那也给个由头把官署给糊弄过去,再只手遮天也有个忌惮吧,就敢说律法再也不会成为烦恼?还有,江湖圣地是怎么回事儿?
李木稍微思考了一下,他总觉得这个应该很重要,所以他决定把心中疑问问出来:“哥哥说的‘江湖圣地’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我真能再也不用管朝廷律法?”
李木此话一出,众人为之一静,实在是没想到李木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各人心思千回百转,一时忘了回应。
唐黄听李木这问题出口,心中暗叫一句“糟糕”。当时唐黄在和李木介绍空净庄的时候他就准备说的,正巧被小厮打断,催促下楼见沈家大管家,之后根本没机会说,本打算宴会结束后告之的,不成想,话题最后还是落在了这个上面。
“哈哈哈……”就在宴会短暂暂停的时候,本该一直沉默不语的唐黄在一旁哈哈大笑,“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发觉啊!每次看到你这懵圈的表情我就想笑。”数落完李木之后,唐黄又向四方道歉:“诸位,我这朋友过惯了与世隔绝的生活,丝毫不了解江湖情况,让你们见笑了。”
没办法,李木的无知已经让空净庄几家生疑了,必须解释一下情况,虽然这次的无知是真的。再者,让空净庄的这些人来讲,怕是会让李木听得更迷糊,唐黄只能临时跳出来。
唐黄刚才的一番话,让李木更摸不着头脑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唐黄解释完李木的情况之后才对李木说道:“我这会儿就给你大概讲讲吧。空净庄是咱江湖人的骄傲,这是每个江湖人必须了解的,因为它象征着我们这些修道人与朝廷斗争的伟大胜利!”
唐黄先把空净庄的称号和地位摆出来,再进行详细讲解:“当年朝廷无义,不断欺压江湖人,侵犯我们的权利,从十年前更是开始明目张胆地颁布各式法令来限制我们的自由。
“江湖人哪会轻易屈服?因此,我们团结起来,奋起反抗,世家与宗门联手,在联手过程中,于空净庄取得了成果,我们赶跑了朝廷的人,从此,空净庄只属于罗象国,不属于朝廷,任何朝廷官员都不得踏入空净庄半步!空净庄只属于我们修道人!”
唐黄讲的慷慨激昂,空净庄四方的人也在旁边有荣幸焉,而李木恍然大悟,终于知道空净庄到底是哪个庄子了。
事实上,他师父玄衣客给李木讲过空净庄的事。
朝廷是在孔墨开启灵器时代,普通人也有御灵可能之后应运而生的,建立之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夺修行人的特权。故而千百年来,朝廷从未停止过与世家和宗门的“战争”,在漫长的积累,朝廷于“巅山议事”之后进行大刀阔斧的整治,空净庄的特殊就是形成于那个时期。
朝廷想要把自己强硬而又极具改革性的律令执行下去,那当然不能贸然实施,必须先进行铺垫,削弱世家们的力量,等到他们无力反抗时再正式实施。
而世家也不是傻子,朝廷进行的涉及整个罗象国的庞大动作,他们一眼就看出了朝廷的意图。于是世家们也开始发力,发挥自己在庄子里的影响力,与朝廷进行暗中角力。
朝廷与世家在庄子的暗中角力,具体表现出来就是对庄子里的话语权进行争夺,由此,一时间冲突在罗象国庄子里遍地开花,有些地方甚至发生了直接的流血冲突,卷入不少无辜的人,更有人因此丧命。
这场朝廷与世家的“战役”持续了好些年,前几年才基本平息,空净庄的冲突是其中最早的那一批。
当时空净庄里出了一个案子,命案,人命关天,于是它就被选中成了漩涡点,在不断宣传下满庄皆知,世家和朝廷为此展开了对案子主导权的争夺,不断向世人展示着他们的能力和决心。
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但在后来的案子审理过程中,朝廷官员贪功冒进,为了得到重要线索,使了一些不合道德的激烈手段,被世家抓到把柄并公之于众,引得群情激怒,之后世家们更是对此不断煽动渲染,点燃了所有人的愤怒。
朝廷能够慢慢壮大并压制世家,就在于有数量众多的,不能感灵的普通人支持,而空净庄朝廷官员的行为遭到所有人的反对,朝廷方面不敢再在此硬挺着,灰溜溜地被驱逐出庄子。
空净庄的胜利刺激了所有世家,空净庄的世家们收到从罗象国各地世家传来的赞扬和祝福,他们把空净庄捧到一个很高的位置。可空净庄只是整个罗象国的一隅,当时也只是最初期的一个阶段。
在后来斗争中,世家全面落败,朝廷的新律令得以顺利颁布,修行人的行为被进一步约束。
面对这一令人沮丧的结果,空净庄的胜利就成了唯一的安慰,它还可以证明罗象国的世家们没有完全失败,因此,空净庄在江湖人眼中的地位也就变得愈发高大起来,甚至成了一个精神符号,最后演变成谁要破坏空净庄,谁就是江湖公敌。
空净庄的故事,是当初玄衣客吴名给李木讲的众多故事中的一个,它具有吴名讲的所有江湖故事的共同特点——语焉不详!李木记得很清楚,吴名是这么讲述这个故事开头的:从前有座庄子。直接说空净庄不行吗?总不会把它叫啥忘了吧?
当时李木听完这个故事的感想就是:哇,好神奇啊,好扯淡啊。他一直以为这个故事是杜撰的,没想到今天身在其中,还不自知!吴名还说陀教在其中出了力,由此在庄子里鼎盛起来,说的不就是严台寺吗?
回忆进庄的种种,一些事情就都有了解释,与自家师父讲的也对得上。比如,为啥空净庄的人都这么狂,这么傲,全是惯的!朝廷的人不准进庄,江湖上没身份没地位的人不敢与当地人起冲突,起冲突就要被骂破坏空净庄,那是要被全江湖唾弃的。至于有身份有地位的,那自有身份对等的人接待,又接触不到底层的人。
现在李木真的是豁然开朗了。眼前空净庄的几位掌权人,那是真真正正的掌权人,根本无人约束,就是空净庄的土皇帝,做好事做坏事全看他们怎么想,不用在乎能不能,那他们做的事……呵。
李木赴宴,是为了掌握空净庄上面这些人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了解完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他还要对这些人打击报复呢,忍着恶心也得把戏演完。
“哎呀呀,原来空净庄就是修道界最灿烂的那颗明珠啊!”李木眼睛里都闪着光,“我听我师父提过一嘴,没想到原来就是这里!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李木摇头失笑,随后大掌一拍桌子,“到这儿了我还怕个球的律法,哥哥姐姐们这么照顾我,那我岂不是在这里真正的自由自在?”
李木的一番表演让空净庄的沈、何、王、严台寺感到甚是欣慰,确定了,李木是一路人,没跑了。
一桌人欢欣鼓舞地推杯换盏不停,而李木酒泉中逐渐见底,坐在位置上,眼见着,眼见着,摇摇晃晃地就要倒,这是醉到不行了。
没办法,酒泉里水快没了,该了解的情况也了解了,不打算再套什么话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心里也基本有数了,那还清醒什么?早点醉倒早点进行下一步,争取在今天之内就搞完,时不我待!
“今,今,今天,我……真是,太开心了!”李木摊在椅子上,大着舌头一句话都说不清了,“我,我……”李木本要挠头,却因为手没劲儿垂下来挠脸,困惑地自言自语,“我要说,什么来着?”
空净庄几人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李木这小子醉了,宴席该结束了。
李木想不起自己到底要说什么,只好握着酒泉的葫芦腰,向前一推,喊道:“管他呢!喝酒!”
大家伙刚把酒杯拿起来,还没来得及碰杯,李木就自顾自地一仰头喝完酒泉里最后的酒,喝完就摊在椅子上不动了。
见此情形,空净庄四人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唐黄冷不丁地开口说了一句:“李木醉了!”
空净庄几人齐刷刷看向唐黄,而李木一个激灵,甩着脑袋问:“谁?谁叫我?”
唐黄接着说道:“你醉了。”
李木茫然地问道:“我醉了吗?”
这时空净庄几家才纷纷开口:“李老弟喝醉了,快去休息吧。”
李木懵懵懂懂地答应着:“哦,好。唐黄,带我去休息吧。”
唐黄默默起身去扶李木,沈海适时开口:“小荷,带两位去客房歇息。”
“那几位慢喝,我先带他下去歇一下。”唐黄给众人告罪一声,而众人也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快去吧。”
路上,唐黄不经意地拍了两下李木手背,李木知道,这是唐黄告诉他:放心,接下来交给我。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沈府有多大暂时还不知道,不过光从能有一条街那么长的外墙来看,府内不能说隔离天日,至少说屋舍成群是没有问题的,一句话概括就是在里面的屋子真他母亲的多,分门别类的啥屋子都有,休息的客房离吃饭的厢房是真他母亲的远,唐黄扶着“醉醺醺”的李木走了十多分钟都还没到。
但不管再远,这路总得有个头啊,终于,经过跋涉多时,客房终于到了。
“唐公子,这间就是我们最好的客房了,快快进来吧。”沈荷沈大管家推开客房的大门,帮着把满身酒气的李木扶到床上躺着,又是倒水又是脱鞋袜,总算是把李木给安顿好。
末了,唐黄拍着李木说道:“你好好休息啊。”李木只是语焉不详地嘟囔一声,之后他的呼吸逐渐平稳粗重,甚至有了些许鼾声的前兆。
李木这边没事了,自然就该忙唐黄那边的事了。
沈荷微微躬身做出“请”的动作,唐黄懂事儿地点点头。两人出了房间,关上门,沈荷轻声说道:“唐公子请往这边走。”
唐黄没有问这是要请他去哪儿,也没有问要去做什么,只是温柔地笑道:“辛苦沈姐姐了。”沈荷状似不好意思地一笑,带着唐黄往来时的方向走,不过具体路线有些出入,不是回刚才吃饭的厢房。
唐黄和沈荷一走,李木鼾声不变,眼睛突然睁开,眼神清明,转动眼珠打量了一下环境,重新闭眼,好像真的睡了过去。
唐黄确实没有再次回到那间亮堂热闹的厢房,而是被带到一个独立的小房间前。
一路上,可以看到整个沈府到处都有随时准备服侍的仆人,而来到这里,周围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和言笑晏晏的宴席相比,此处更是静悄悄的,只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鸟叫声偶尔响起。
沈荷走到小屋门前就站立不动了,一手负后,一手前展,看着自己的脚下,脸上保持着微笑,身体弯腰前倾,恭敬地请唐黄进去。
唐黄神色不变,口中也不再调笑沈大管家,脚步不停,越过沈荷,推开房门走进去,于此同时,沈荷默默离开。
大门被推开,天光从洞开的口子涌入,形成一条光路,铺在屋中四人身上,照亮屋内的情形。
房间两边对称地分布两列座椅,首位上迎面一左一右坐着沈家家主沈海和严台寺的永林。
永林盘坐在椅子上,口中念着经文,双手置于肚脐位置,右手掌上仰,安于左手掌之上,两拇指头相接,捏法界定印。旁边的沈海歪着身子,与下首的何家家主何放香小声交谈。何放香对面的王家家主,王才虿,则是端着一杯香茗,轻轻吹去热气和表面飘浮的茶叶,优雅淡然。
看得出来,此次改换的不仅是场地,还有场中人的状态。仅仅只是一二十分钟之前,这些人还和市井里的那些人一样,与李木高声喧哗,谈天说地,这会儿却像几个富家翁,恍若在夏日呆在阴凉地里小小休憩,打发时间,淡定从容。他们眼里的清明表明,这群人哪有什么喝醉的样子?
突然的光线变化并没有惊吓到四人,更没有打破他们举止间的慵懒贵气,几人悠悠地看了一眼闯进来的唐黄,懒洋洋地说道:“唐公子,来啦?”
唐黄也没有被这前后巨大的反差吓到,反倒有些见怪不怪的如鱼得水。唐黄先关上房门,再转身与屋中四人告罪:“晚辈来晚了,勿怪,勿怪。”
这个独立房间的布置格局与吃饭的小屋截然相反,不仅谈不上通透,还把窗户开得又少又小,用的也不是完全透明的玻璃,并不能透过它看到内外,所以哪怕是在白天,屋内竟然显得有些昏暗,不过好在,人物的表情还是看得清的。
听着唐黄礼貌的告罪,沈海暂时中止了与何放香的交谈,稍微坐正身子,挂着和蔼的笑容淡淡地说道:“坐吧。”
唐黄甚至都没有经过考虑,直接就坐到了何放香的旁边,惹得几人无声一笑。
“唐公子也是从西南来的?西南唐氏一族可是咱们罗象国一等一的大姓啊。”唐黄坐稳后,喝了一口热茶,沈海长辈般的关心问候就来了。
“西南姓唐的可不少,我上辈子福缘不足,也可能是投胎时看走了眼,投错了唐家。”唐黄不卑不亢地笑着回答道。
“哈哈哈,咱们西南来的唐公子还真是幽默风趣啊,你这样的年轻后辈很不错。”唐黄的一番答复逗得三家家主轻笑几声,沈海更是给出了赞许。
唐黄接过沈海的话茬:“沈家主谬赞了,不过是同浪子李木一起东行,在路上与各个世家打交道时,和长辈们学舌了几句罢了。”
“唐黄弟弟就是谦虚,你这犀利的口舌哪是学舌几句就能学来的啊?”何放香掩嘴而笑,“不过呢,谦虚一点也好,江湖行走,谦虚一点可以少吃许多亏。”
还不等唐黄回应何家家主,沈海又在上首说道:“你能和李老弟朝昔相伴,共同走过这么多路,你们的关系甚密啊。”
“嗨,这事说来也是侥幸,”唐黄没有否认沈海的说法,而是用一种差点错过好机会的语气说道,“木头刚刚出世时,对江湖事一无所知,还想着要去远在天边的万兽宗,他连万兽宗在哪儿都不知道,你们说他当时是何等的迷茫无措啊!”
三家家主的笑容稍稍收敛,唐黄却好似没有察觉,继续说道:“恰巧,我在那时出现了,竭尽全力地帮助他,教导他江湖的一切,还抛下家中安逸,陪他去万兽宗,木头可是感动坏了。后来,经过大半年的相互扶持和一路陪伴,我们确实挺亲密的。”
沈海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呡一口,唐黄却突兀地说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按我的了解,以李木的体质,即便他喝那么醉,最多一个小时,他就会完全清醒过来。”
听到这句话,脸上本有几丝阴郁的沈海由衷地笑了起来,“不愧是四品高手啊,身体就是棒,那好,我要吩咐下去,叫后厨准备酒菜,我要与李老弟接着喝。”
唐黄好像没有听到沈海的话,自个儿继续说着不相干的言语:“沈家主,既然我们都在你的地盘上,有话不如摊开来说,省得大家麻烦不是?”
沈海不急着答复唐黄,而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茶杯,手拿茶杯盖驱赶着浮上水面的茶叶,长长地吹着气,试图让滚烫的茶水能够略微降低一点温度,等到沈海终于觉得差不多了,这才下嘴吸溜几口。一时,房间里很安静,落针可闻,唯有沈海喝茶的声音。
等沈海喝够了,抬眼瞧了唐黄一眼,把茶杯往桌上一搁,缓缓地说道:“唐公子这么着急吗?还是说您就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
唐黄没有受沈海所激,不急不缓地说道:“那倒不是,只不过我年纪轻,经验不足,要是老这么打机锋,我怕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啊。”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永林终于说话了:“生意是要讲诚意的,唐公子要是够坦率,我们自然就可以开诚布公地谈。”
唐黄举起双手,做了一个陀教礼节,微笑说道:“永林大师说的是。”
“多波多阿多陀罗。”
“我就实话说吧,我出自一个小世家,家族中的地位还不算太高,所以,我要借着浪子飞黄腾达。”唐黄喝口茶润润喉咙接着说,“路上很多势力都想拉拢李木,我要么看不上,要么谈不拢,于是我从中作梗,不然的话李木都走不到这里。我也不贪心,只希望你们能够漏点儿汤给我喝。”
唐黄的话让所有人都露出会心的笑容,笑容中还充满了市侩。
“呵呵呵,弟弟还真是坦率呢,我们当然要投桃报李了。说吧,你想怎么谈?”何家家主何放香娇笑着,像个小女生一样好奇地看向唐黄。
似是掀开了所有的遮羞布,唐黄再也不复之前守礼的正人君子模样,以丝毫不加掩饰的热切目光看着何放香,“首先,我当然是要知道你们到底多有钱了。我知道你们四家把控着整个空净庄,但把控和把控之间是有区别的。请理解,你们嘴里的肉要是不大,我喝的汤不就清汤寡水?”
“呵呵……”空净庄四人又笑了,这次他们的笑充满了自信,好像唐黄问得是一个很大的蠢问题,就如拿着答案问问题一般,“空净庄就是我们的资产……”
……
唉,有钱人们是真的会享受啊,李木现在睡的床又软又舒服,像是躺在棉花堆里一样,陷在里面根本爬不起来,李木没用多久就真的睡过去了。就这,还是客房里的床,主人家睡的不知该有多好。
本该假睡的结果睡着了,所幸李木睡姿不咋地,心里又揣着事儿,呼噜声一直没停,音调还愈发高昂,要不然前面的戏就该穿帮了。
其实李木睡过去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在中午的宴席上,李木不但要演戏,还要分析局面,还得偷听字画后的情况,为此还必须忍受由于提高耳力而被吵得头晕脑胀的副作用。也就是体内灵力连同灵台和泥丸宫一块儿滋养了,不然,李木早废了。不过饶是如此,李木也是心力交瘁,身心俱疲,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正因为李木的沉睡是个意外,所以当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的行为时,李木被自己惊醒了,“噌”的一下坐起来,茫然四顾,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喊道:“人呢?人呢?”
“李公子,您醒了?”门外传来婢女柔柔的问候。
唐黄在床上问道:“我这是在哪儿呢?”
“沈府最好的客房。您在前厅喝醉了酒……”门外婢女为李木简单讲解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还问一句,“可否需要我等为公子梳洗一番?”
李木自己一边起床拾掇,一边说道:“不用了。我睡多久了?唐黄呢?”李木生怕婢女们不知道唐黄是谁,补充道:“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长得特好看那个男的。”
门外婢女好像笑了一下,“李公子睡了快一个小时了,唐公子就在您的隔壁。”
挺好,和计划差不多,没有睡过头,也没有提前太多。
李木收拾好自己后,推开房门,被外面天光闪了一下,等视力恢复正常后说道:“唐黄在哪儿呢?带我去找他。”
该进行下一步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唐黄的成果
李木被两名羞嗒嗒的婢女带到了唐黄的房间,还在门外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丝竹声,推开门时,唐黄正坐在屋内握着酒杯,欣赏几名的窈窕舞女尽情舞蹈。
“好哇,我醉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你倒是跑这儿来风流快活了?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兄弟!”李木叉着腰,没有好气地说道。
唐黄正看得入迷,突然被李木的声音惊醒,手里的酒差点儿洒了一地,见是李木来了,像是被当场捉奸一般紧张,赶紧放下酒杯,和颜悦色地起身,拉着李木的双手坐下,好言好语地哄道:“你自己不听我的劝告,喝不得还要非要喝,闹得个醉成烂泥怪得了谁?再说了,你在那床上躺着,我自己找点儿乐子怎么了?”
“是是是,你有理,你都对!”李木说不过便直接耍起了无赖。
别人都耍起赖皮了,你还指望跟他讲道理吗?唐黄只好挥手将房间里的其他人撵走,“几位姐姐先回去吧,我和这个木头兄弟说些悄悄话,之后再来找你们。”
李木和唐黄都是沈府的贵客,沈家家主特意交代要尽可能满足他们的要求,屋子里的其余人自然不敢违逆,施了一礼后,乐师、舞者、婢女一同退下。
而李木和唐黄则是面对面对坐,膝盖相抵,大有促膝长谈之势。众女子行走间还能隐约听到唐黄轻声对李木说:“这是在沈府,你醉倒了自有侍女照顾,我在那儿算怎么回事儿……”李木却扭头不理。
果然是些悄悄话,声音小到都快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了。沈府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虽然很想听李木和唐黄在聊什么,但还是很快就从房间里撤出,回到各自该去的地方,只留两个婢女在门外守着。
李木见门外众人走远,也没瞧着有人偷看偷听,扭头直直地看着唐黄。
“放心,我查过了,这间屋里没有能窃听的地方,也没找到哪里可以偷窥,只要说话小声一点儿,别被外面听到就行。”唐黄依旧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不过不再如同刚才一样神采飞扬,而是满脸疲惫。
明知道唐黄都这么累了,李木还是先问些不着调的事情:“你没给我们的关系加什么奇怪的设定吧?”
唐黄白了他一眼,“没有,就说你刚出山之后迷失江湖,然后被我捡到,一路上都是我在教你江湖之事,所以你对我很依赖,对我言听计从的。而我是一个不起眼家族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孩子,看中了你的巨大价值,想拿你当筹码和其他大家族合作换取利益。”
李木忍不住为唐黄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编得有模有样,真像那么回事!”
唐黄斜瞥李木一眼,“你怎么确定这不是真的呢?说不定以前告诉你那些才是假的。”
李木捂着嘴尽量小声地笑,拍了唐黄一下:“净开玩笑!”
唐黄不回答,只是看着李木冷冷地笑,犹如看一头能卖很多钱的大肥羊。
“你是开玩笑的吧?”李木有点儿被唐黄盯得发慌,他的笑容逐渐消失。
“我和空净庄四大家谈得可是很开心呢。”唐黄狞笑着再添一把火。
李木反而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下次再也不会在你筋疲力尽的时候质疑你的劳动成果了,我错了。”李木反应过来,唐黄只是在逗他玩儿。
唐黄可不是能轻易消气的,拿食指反复戳着李木说道:“小子,你刚才迟疑了!说明你不信任我!告诉你,这仇我记下了!还有,你之前居然睡过去了,要是你睡到晚上,那我编的谎话不就被戳破了?这仇也得一并记上。”
“啊?你还拿我‘清醒’时间编了谎言啊?”李木表示有点儿冤枉,他也不知道唐黄会拿这个做文章啊。
李木之前说过,他想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最好赶在明天陀沐节之前,至少也是陀沐节在结束之前,依唐黄对他的了解,李木会在一个小时以内“酒醒”,进行下一步动作,这也符合修行人的解酒能力。
“那这样,这仇和你之前诓我来空净庄的账抵了怎么样?”李木开始和唐黄讨价还价起来。
唐黄一脸看小孩子的嫌弃表情,“你还真是睡醒了,都有精神跟我耍这些小孩子把戏了?行了,都别闹了,说正事吧。”
这俩兄弟在沈府里严阵以待,俱是劳心伤神,他俩也看出了彼此的疲惫,最后不约而同地胡闹起来,想要放松一下精神,但闹过之后,还是得聊正事儿。
“我已经帮你问出来了,沈家、何家、王家、严台寺基本上把空净庄吞干净了。”唐黄揉着眉心给李木介绍道,“庄子里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姓的世家了,都被三家兼并,庄子里、庄子外只要是空净庄的地,都归他们三家所有。”庄子外的地是那些用来种的,庄子里的地是那些用来盖的。
李木表情严肃,唐黄接着说道:“空净庄里你能想得到的所有行当,都捏在三家手里,什么粮油,医药,建筑,餐饮,灵器,灵材都是。”
“还有灵材?”李木打断唐黄,“庄子里的陀教信徒能答应?”能御灵的植物在陀教教义中也是有灵众生,与人等同,显然是不能收割的。
唐黄耸耸肩,“有,由严台寺出面将质疑的人安抚下去,具体用的啥说法我没问。哦,对了,三世家的人名义上也是陀教信徒。”联想到永林在酒桌上对自己喝酒吃肉的说法,李木多少有些明白了,不再细问。
唐黄继续述说探听来的消息:“庄子里各个行业里还是有些个体散户的,占所有商铺的一成左右;而拥有自己住房,不是租住沈、何、王家房子的人差不多三成;还有,拥有独立身份,没有与三个世家签仆从条约的人不到四成。
“能压在这种水平,还是因为三个世家去年年末,也就是两三个月前才完成对其他小世家的吞并,要不然数字还要夸张许多。单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买卖被三家所控制,要想头上有个顶就得给三家交钱,大半的人干脆就是三家的财产,可以这么说,空净庄只有沈、何、王、严台寺四方的老爷,和拼命为他们赚钱的人。”
李木抹了抹脸,当他意识到空净庄的特殊的时候,他就已经对这里的情况有所猜测,但真听到具体情况时,心头还是沉甸甸的,不过就算不喜欢,该知道的还得知道,“严台寺呢?它是什么情况?”
“严台寺和所有陀教组织一样,名义上是不能拥有任何产业的,只接受信众的捐助。”李木就是因为陀教的事儿才会掺一脚空净庄的浑水,唐黄自然多打听一点儿,“空净庄的产业都是三家族的,严台寺只接受他们打着捐助名义的分红,收钱之后,严台寺负责安抚空净庄里那些忍受不了,想要反抗的人。另外,也不知道是严台寺手段太高,还是空净庄的人太苦,庄子自愿捐助的人也确实多。”
唐黄看了一样满脸凝重的李木,也懒得管他,背靠着椅子闭目休息,“这些就是我和他们喝茶谈出来的消息了。计划还算顺利,内容应该属实。”
是的,李木和唐黄演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套近乎,让空净庄四方人自己把话说出来。其实这一切根本谈不上计划,在进沈府之前,李木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做,一切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随机应变,慢慢向目的靠拢。
那唐黄是怎么知道李木想干嘛的呢?李木的浮夸演技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唐黄,李木在出平安县之前,从来没参加过什么酒局,酒局上该怎么做,该怎么和这些“高贵”的人打交道,全是跟在唐黄旁边看着学的,唐黄又对李木知根知底,所以李木在酒桌上尾巴一翘,唐黄就知道他想干嘛了,然后配合就完事儿。
“你们谈的结果怎么样啊?”李木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问题。
唐黄躺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仰天轻声道:“挺奇怪的,他们看起来有点儿着急,但又准备先单纯地稳住我们,不谈任何切实的约定,大有过段时间再详谈的意思,让我有点儿搞不懂。”
“哦?是吗?对这个我倒是有点儿猜测,空净庄的沈、何、王、严台寺应该是另有麻烦,他们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了的那种麻烦。因此,他们一方面迫切地想要外来的助力,另一方面又对我们知之甚少,担心会造成破坏,只好先稳住我们,等腾出手之后再处理我们的事。”李木双手支撑着腮帮子,说着自己的推测。
唐黄听到这儿来了点儿兴趣,脖子发力,脑袋支棱起来,看着唐黄,“你有啥证据啊?”
“只是从一些迹象里瞎猜的。”李木无奈地说道。
“没根据的事就不要拿出来说了。”唐黄瞬间没了兴趣,脑袋重新耷拉回去,随即又猛地挺立起来,询问地看向李木,“你不会准备从这儿下手,在空净庄搞事情吧?”
李木摇摇头,“我们手里的信息太少了,对发生了什么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我当然不会从这方面下手,不稳定因素太多了。放心,我心里已经有一个稳妥的方法,应该能顺利成功。”
唐黄听着李木的话反而心里有些不安。
不管李木的具体计划到底是啥,能不能成功,李木那无端的猜测倒是猜对了,空净庄掌权的几方人现在确实是麻烦缠身。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两边的计划
唐黄和空净庄四方的首脑谈得差不多后,就离开了这间小黑屋,说是要为李木随时醒过来而做准备,免得露出破绽,可空净庄的几位却没有这些忧虑,所以他们依旧在屋子里慢饮着热茶,聊些江湖传闻,或是最近都在玩儿什么,好不惬意。
几人聊了好一阵之后,门外有人小心翼翼地叩着房门。
“什么事?”沈海在上首问着,语气中满是威严,充分彰显着他家主的身份。
“浪子李木醒了。”这是沈大管家沈荷的声音,不过和先前表现出来的灵动温柔相比,此时的她只是在机械地报告。
沈海他们知道自己等的东西终于到了,“进来。”
沈荷颔首低眉,双手握于身前,走到四人中间,等着家主指示。
“说说吧,什么情况?”
“唐黄确实是个好色之徒。”四人闻言一阵轻笑。“李木在清醒后懵懵懂懂,慌慌张张,害羞怕生,第一时间就去找唐黄了。”
沈荷关于李木的汇报让几人都收了笑声,陷入沉默。
“你下去吧。”沈海吩咐道。
沈荷恭敬退下,房门重新关闭,屋内恢复昏暗。
“目前没有看出李木和唐黄的问题,应该能够为我们所用,成为打手,要不要让他们帮忙处理还躲在庄子阴沟里的七只老鼠?”意外的,本该最为稳重的严台寺永林率先开口,提出建议。
沈海老神在在,劝告道:“浪子无疑是把锋利的宝剑,可惜,剑都是双刃的,使不好的话,还未伤敌就先伤己。我们对他们的了解还是太少,等摸清他们的底细再说吧。至于庄子里的七人……”
沈海顿了顿,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们四家动员了所有人手,封锁了整个庄子,外松内紧,他们藏不了多久的,该着急的是他们。再说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明天的陀沐节,照大师的说法,这十天的陀沐节可是有很多事要忙啊,浪子的事还是十天后再处理吧。”
永林作悲天悯人相,行了一个陀礼,宣一句陀号,“多波多阿多陀罗,吾不通俗务,一切听从诸位的安排。”说完之后,慢慢起身,“寺里还有课业没有完成,我就先告辞了。”
永林的离开,意味着此次谈话该结束了,何家家主和王家家主也起身,以要务缠身为由告辞,由于没有其他事需要商量,沈海没有挽留,亲自送他们离开。
等到三方人带着他们大量仆从离开沈府后,沈海向身后的沈荷问道:“陀沐节的事准备得怎么样?”
“契约和现金都在加紧筹备中,今晚之前应该就能准备好,另外,还有一些事宜需要您批示,相关文件都放在您的书房了。”
沈海勃然大怒:“应该?我要的是应该?我要你来帮我猜吗?我要的肯定的答复!账本的事还没处罚你,陀沐节的事你再处理不好,你知道自己什么下场!”
沈荷颤抖了一下,想起被自己刻意掩藏在心中的痛苦,把头埋得更低了,不敢吭声。
沈海再问:“那七个人呢?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三天了!那可是要命的东西!”看来沈海并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甚至说有些慌张。
“他们窃取账本时都是易容换装过的,我们的画像没用,而且他们应该在庄子里潜伏已久,一个月内进入庄子的生人中没有一个是符合的。不过我们已经在庄子里全面排查了,目前已经完成一半,不日就会出结果。”沈荷额头冒汗,努力不让声音有颤抖。
沈海皱着眉头,嘱咐道:“这事要抓紧,尽快找到他们,看局势,这个陀沐节过后,朝廷就会对我们空净庄有新动作了。”沈海转过身俯视沈荷,“把还能调动的人手都撒出去,务必要尽快,如果可能,抢在前面,把其他几家的账本也弄到手!”看来空净庄几家并不是那么团结,也是各有各的小心思、小算盘啊。
“是!”沈荷应了下来,在最后又问道:“那李木和唐黄该怎么处理?”
沈海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稳住就好,只要不是太离谱的要求,都满足他们。好了,我要去书房处理杂务了。”
挺好,演了一场戏后,空净庄对两人大开方便之门,李木的计划应该会顺利很多。诶,话说,李木的计划到底是啥?
……
“你的计划到底是啥?”也不管空净庄几方是如何盘算,唐黄现在就特别好奇李木到底是怎么盘算的,他想做啥。
李木伸了一个懒腰,也不对唐黄藏着掖着:“我要搞严台寺,并且连同沈家、何家、王家一起搞,他们在空净庄做的事让我很不爽,所以我也要让他们不爽。”
“所以你到底想干啥?你是不是想乱来啊?”唐黄感到些许害怕。
李木凑近唐黄,神神秘秘地说道:“经你提醒,我知道空净庄的特殊情况了,它的故事我师父之前讲过,它是过去十年朝廷与世家斗争下的产物,它今天的现状也是源自于那儿。”
唐黄已经感觉不对了:“你准备把朝廷拉下水?”
“什么叫拉下水?朝廷在罗象国全国取得了胜利,我不相信它能容忍空净庄这枚碍眼的钉子存在!朝廷这么多年没有行动,不过是没有插手的理由罢了,我塞一个给它不就完了?到时候空净庄的世家们还有严台寺能得好?”李木得意洋洋的说道。
“你疯了?”唐黄满脸惊恐,“修道人在空净庄大声嚷嚷两句,就有可能被扣上破坏空净庄和谐的帽子,一旦扣上,普通人就敢把他暴打一顿,他还不敢还手!想想哨卫所的人和饭店小厮有多横,你就明白我说的是真的,你居然敢把朝廷引到这儿来?不怕被唾沫淹死吗?”
李木摆烂地两手一摊,“我有什么办法?我就只有这个办法。咱们对空净庄一无所知,对这种事情也是一无所知,我们就是两个江湖客,会的和能仰仗的手段就只是武力。专业的事当然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办啊。
“在这种条件下,难道你还指望我扎根空净庄,慢慢培养起自己的势力,然后拨乱反正,和他们几家对抗?你看我是那块儿料吗?我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吗?我更不可能提着两把刀,把那些我认为该死的人都开片儿吧?这只会让整个空净庄的人追着我开片儿,哦不,应该是整个罗象国。”
“有啥不能的?”唐黄还准备再劝劝,“你只要是代表了空净庄大多数被欺压人的意志。”
李木听得笑了,“这话你信不?大街上都是啥人你也不是没看到,一个二个都被严台寺忽悠得,放弃这辈子,期待下辈子了,呆在水深火热里还乐呵呵的,他们会想反抗谁?再说了,有些美梦我确实不想打破。”
唐黄最后再劝道:“你可要想清楚,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到时候你可是会成为整个江湖的公敌!就算忌惮你的实力不敢对你动手,但再也没有人敢对你伸出橄榄枝,或者帮助你。”
李木歪着头问道:“这不是好事儿吗?我最烦和他们吃饭了,明明就是吃个饭,非得加那么多人情世故,关键是人家还是好意,只能陪笑脸,我要真是人见狗嫌了,我还不得乐死?另外,”
李木坐正,严肃表情,问道:“你会不认我吗?”
唐黄轻蔑一笑:“这点儿舆论对我简直没影响。”
“那筱花会不认我吗?”
唐黄思考了一下:“依照我对她的了解,不会。”
“那不就完了,我出来大半年,也没有得到过多少其他人的帮助啊,我怂个啥?”李木一脸轻松。
算了吧,唐黄心里清楚,劝不动了,“那你想怎么把朝廷引过来?没有正当理由,朝廷可不敢正大光明地介入,要不然朝廷早就动手了。”
李木很高兴唐黄总算是松口了,“朝廷宣扬最多就是‘法’字,之前限制世家宗门也是通过颁布律法,我准备从这个入手。”
唐黄投来询问的眼神,李木解释道:“如果空净庄里有人向朝廷相关机构报案,说空净庄存在违法犯罪,按照规定,朝廷就必须介入调查;因为这是空净庄的人对外发出求救信号,是庄子里的人主动,这是大义的旗号;有了大义,同时朝廷又有实力,世家没法阻止。”
“你准备报案?以什么案件举报?报案需要证据,你的证据从哪里来?”唐黄听懂李木的意思了,但也提出一连串的问题。
听到唐黄的问题,李木乐了,“呵呵,什么案件?只要律法里有的案件都报,证据?证据等朝廷的人来了就有,费力去找什么?”
“你什么意思?”唐黄有些不解。
李木冷笑一声,“呵。在空净庄,沈、何、王、严台寺根本无人制约,他们四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在这种无法无天的情况下,你指望他们大发善心,为民造福?你看空净庄像地上天国吗?他们怕是把能犯的事儿,都犯了一遍,还费什么心想它犯了啥?
“至于证据……他们四方在短短几年内吞掉所有小世家,将整个空净庄都奴役了,他们采取的激烈手段会少?他们能把证据都处理干净了?他们干的可是涉及整个庄子的事儿,恐怕他们做的事人尽皆知,证据比比皆是,朝廷来人往大街上逛两圈就有了,我还费那个劲儿干嘛?”
唐黄其实有心想批驳两句,但他也知道,李木其实心里很着急,他说这么多,与其说是在说服他,不如说是在说服他自己。罢了,都是准备毁掉江湖人圣地的人了,还在意这些细节干嘛?李木说啥就是啥吧。
“你打算怎么实施?”
第一百四十章 行动(上)
“你打算怎么实施?”唐黄想听听李木接下来会怎么做,“去附近城市或者朝廷掌控的庄子摇人?”
李木傻呵呵地灿烂一笑,唐黄都这么问,那说明他认同自己了,“不,一来一回多耗时间啊,还不怎么符合从庄子向外求救的初衷,而且我们竖的人设是什么?是准备投靠空净庄他们四方势力求利的人,这时候离开庄子根本说不过去,会打草惊蛇的。”
“你不会是打算寄信吧?”唐黄略带反问,猜测道。
“嗯嗯嗯!”李木点头了,还很兴奋!
唐黄“啪”地一声,一巴掌拍在脸上,捂着眼睛说道:“这会儿确实不用考虑收信地址和收信人的问题,但你要考虑送信机构的问题啊!”
“啊?啥意思?”李木还有些迷糊。
唐黄解释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空净庄所有行业都被三世家把持着,送往朝廷机构的信能送出去?而且他们其实没有完全相信我们,我们突然要对外联系,他们必定怀疑,想来还会打开来看,根本行不通。”
李木立时就有些着急了,“怎么会这样?送邮业不是……”
“框架是朝廷搭建的罢了,下面具体的邮站都是当地自己经营的,有些是朝廷,有些是世家,还有些甚至是宗门,在这空净庄,自然是沈、何、王、严台寺他们,所以你就甭想着送信了。你也不想想,为朝廷做事的人能进空净庄?”唐黄为李木详细解释道。
李木瞬间就变得沮丧起来,泄去挺直腰背的力量,垮着一张脸,不停地重复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唐黄看不得李木这没出息的样子,摸着下巴思索道:“不过你非要送信的话,倒是还有一种办法,没准儿可行。”
“什么办法?”李木一听就来精神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唐黄。
“小声点儿!”唐黄给李木脑袋来了一下,教训道,“小心让门外的人听清!”
李木赶紧捂着嘴巴收声,扭身看门外有没有什么动静。
并没有发现门外有什么异常之后,唐黄才慢慢地给李木讲道:“你想去邮站,无非就是想让别人替你传递消息给朝廷,这个过程还不想受到空净庄四方的影响,最好是他们甚至不知道,对吗?”
“对!”李木表示唐黄你总结得太好,我要给你竖个大拇指。
“那我们找空净庄以外的势力帮忙不就行了?”唐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李木眼神复杂地看着唐黄。
“不是我!连莲花庄和桑庄的事我都不敢插手,更别说空净庄了,唐家不会出现在这个事情中。”唐黄直接打消了李木的念头。
李木这下就更不明白了,“那是谁啊?空净庄也没别的势力了啊。”
“呵呵,这可不一定。”唐黄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沈、何、王控制整个空净庄,垄断空净庄所有的行业,但他们也只是在空净庄耀武扬威罢了,涉及整个罗象国的产业,他们可碰不了。”
李木还是没有明白,“你说的是?”
“啧,你忘了来的路上你想干嘛了?”唐黄还在给李木提示。
李木想干的事多了,这那想得起来啊?
“马行啊!”唐黄恨铁不成钢,只好自己揭晓答案,“你路上不是还说,想去马行租犄马来骑吗?当时羡慕犄马羡慕得不行,这会儿又把人家忘了?你是什么臭男人?”
李木直拍大腿,“我怎么把这茬忘了!”这会儿终于明白唐黄的意思了。
马行,只要是跟马类似的,普通马、犄马、其他坐骑,相关生意都做,可买可租,买不用说,要是租的话自然就要还。
如果租的犄马这类灵兽的话,那肯定不会是在庄子里转悠,一般都是去另一个庄子,假设哪里租的哪里还,这样必然很不方便。所以,就此诞生了跨区域的马行,租完之后,不管是哪个庄子,只要拿着凭证到该马行还就行了,一样能退押金。
罗象国有几家大型的马行商号,在他们的经营范围之内,大点的庄子都会设立一处商点,而以空净庄数十万人的体量,在这里设立商点是必然的,就是不知道会是哪家马行商号。
李木兴奋过后,冷静下来,又冒出一个疑问:“沈家他们是空净庄的主人,其他势力要想在此立足,必须要仰其鼻息吧?怎么保证他们没有相互勾结?这样又有什么区别?”
唐黄嘿然一笑,“你说的不错,空净庄几位把庄子视为禁脔,谁都碰不得,过去有几家势力在这里开店,全都被排挤出去了,像马行这种对外往来频繁的,更是重中之重,可这家商号是个例外?”
“哦?哪家啊?这么牛。”李木对此感到十足的好奇。
“‘名枷利锁’的‘共同’商号。”
“谁?啥?你说谁的?叫啥来着?”李木听得一脸懵。
“共同商号你不知道?”唐黄诧异极了,随后深吸一口气,“算了,你不知道太正常了,我不该奇怪的。”
唐黄调节自己的心态,心平气和地简单介绍道:“共同商号是江湖人称‘名枷利锁’的两位奇才创立的,他俩不到三十岁,修为就四品,实力强,前景远。
“此外,利锁善于经商,把不过是在一个庄子里知名的共同商号不断壮大,仅仅十多年便已经涉足各个行业,商点遍布罗象国;而名枷品德高,帮助和扶持了很多陷入困境的人,名声极好,走到哪儿都有人以最高礼仪接待。他们的产业你说空净庄的人敢不敢碰?”
“名枷?”李木听着这个名号感到有些熟悉,“我想起来了,中午酒桌上有人提过,说他的名声能当钱用,看来他俩是真的了不起啊。那他们的马行应该没问题。不过最好还是谨慎一点儿。”
唐黄等李木自言自语完了,这才开口问道:“决定通过马行告状了?写信吧!”
“诶,不写。”没想到李木还是摇头,“写信还是不保险,万一马行老板和空净庄有勾结呢,到时候被抓了现行都没法解释。”
“那你想怎么样?”
李木狡黠一笑,勾手让唐黄靠近,凑到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唐黄有些看不懂李木的操作,“又没人偷听,你说什么悄悄话?”考虑到李木的精神状态,他做出些莫名其妙的事是很正常的,于是忽略此事,转而对李木的计划评价道,“你这么干应该可行,不过不可控因素也多,很有可能成功不了。”
李木却是相当乐观豁达,“嗨,走一步看一步嘛,不行我还有备用方案。”
唐黄想想,李木说得也是,点头同意了。
李木体贴地关心道:“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之前和空净庄几家谈话挺劳心神的。”
唐黄怒骂道:“别磨叽了,赶紧的吧,都等得不耐烦了!”
……
“吱呀……”李木和唐黄推开房门,衣冠楚楚地站在走廊里。
门外专门二人服侍的两位年轻婢女察觉到动静,立马回身恭敬行礼,异口同声地说道:“李公子,唐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唐黄在一旁摇着纸扇,负责风度翩翩,李木负责说话办事,问道:“沈海,沈老哥在哪儿啊?其他几位哥哥姐姐呢?”
沈府里的人都早就被吩咐过,服侍李唐的仆从更是被特别交代,知道李木问的是什么,左边那位婢女回答道:“明日就是陀沐节盛会,诸多事宜需要准备,家主正在书房处理事务,其他几位大人公务缠身,也都回去了。李公子可是想见我家家主?我这就帮你禀报。”作势就要去传话。
李木抬手阻止,“诶,不用,我就是问一下,沈老哥有正事要忙,我怎么好打搅,只不过我一直呆在屋里有些无聊,带我去四处转转可以吗?”
另一名婢女笑道:“李公子说得哪里话,家主早有吩咐,沈府就是公子的家,在自己家里走走哪还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
李木被这话说的特别感动,停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那好吧,我就随意走走,就是还有个请求,这沈府太大了,我怕会迷失了方向,不晓得两位能不能陪我们一起逛逛,免得最后闹笑话。”
“李公子言重了,能为您效劳是我们的荣幸,随侍左右是我们求之不得的,怎么还说什么请求呢?”沈海放在李木和唐黄身边的婢女,绝对不一般,小嘴叭叭的太能说了。正好,有她俩在身边,沈海能更安心。
李木与两名侍女虚与委蛇的话就不多说了,最后,李木和唐黄在前,两名婢女在后,一行四人就在沈府里到处乱窜。
李木和唐黄好像真的是出来欣赏沈府的园林布景的,慢悠悠地踱步,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跟随的两位侍女也时不时上前为贵客进行介绍,总之气氛就是美好得古怪。
“哇,这个水塘这好看啊,被回廊和房屋给包围着,就这么小小的一方,也能搞出新花样,旁边栽些竹子啊,花草啥的,整得真不错!”李木指着眼前的水塘赞叹道。
唐黄听完李木的发言,忍不住哈哈大笑,“李木啊李木,咱们也走了好几进院落了,看了不少地方,你口中的评价全是‘真好看’,‘美啊’,‘不错’,你有点儿新意好不好,谁能听出你是在赞叹啥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说的都是同一个地方。”
李木肯定不服气啊,“就是好看啊,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说。”
纸扇一展,唐黄偏头望景,眼色迷离,“我观此间,是翠竹落英山石的雅致,是鱼戏绿波花浓的和谐,是……”
“好了好了,我承认你牛壁,”李木不耐烦地打断唐黄的炫耀,“你不就是比我多看几本书吗?”
唐黄讥讽道:“你还知道自己读书少啊?要是早点知道,你也不至于现在这么窘迫。”
李木一听就更不服气了,“哼,我就是懒得看,以我的本事,随便看几本文采都比你好!”
唐黄脸上的嘲笑都不加掩饰:“是吗?那你现在看几本,秀个文采给我看看。”
“看就看!哪有书啊?”后一句是问两位婢女的。
两名侍女面面相觑,不是赏景吗,这怎么又要看书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行动(下)
李木要看书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就只能带他去看啊,上面吩咐的可是:李木和唐黄想干嘛都行,想看人洗澡都带他们去,要是看累了,她们还得端凳子来让休息,这是原话。所以,看几本书怎么了?她们庆幸是去看书。
目的改了,行程也得接着改。一行人前队变后队,两侍女在前,李木和唐黄在后,七拐八拐走了十多分钟,最后来到一栋三层大楼前。
“这就是沈老哥的书房?”李木仰头看着眼前这栋金瓦飞檐的高楼,叹为观止。
两名侍女俏皮一笑,“这里可不是家主的书房。”
唐黄收起纸扇,往李木头上敲去,“没见识的,谁家会把藏书放书房啊?都是放在藏书阁!书房都是用来休息办公,请人喝茶的地方,拿来放书,放得下吗?”
侍女也在旁边解释道:“唐公子说的不错,家主平时酷爱看书,各类书籍都有收藏,其中不乏善本孤本,为了妥善保存,就专门修建了这座‘墨阁’。李公子想看书,我们也不知道您的喜好,就径直带您来此了。”
沈海爱不爱看书李木不知道,反正他在空净庄有钱有势是肯定的,而这类人一般都会收罗来一大堆书,用以彰显自己的格调,所以这墨阁里面的书估计那是相当全,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李木想要的。
不说那么多了,走到门前了,进去吧。
两名侍女为李木推开大门,沈家藏书阁采光设计得很好,在避免阳光直射的情况下,阁内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墨阁里无人看护,不过想来,时常派人来清洁,放眼望去都看不见灰尘,只有堆垛满层的书架和书架上整齐的藏书。
“这么多啊?这得上万本了吧?”李木是真的惊呆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书同时出现在眼前,那是一种知识瀚如烟海的震撼。
“楼上还有两层呢,也是差不多的光景。”一个侍女还贴心地提醒道。
啧啧,还有两层,可惜咯,这些书只能被藏着,算了,自己也是个不学无术的主儿,没必要在这儿可惜书籍蒙尘,正事要紧。
李木从震撼中醒过来,感慨道:“怕是罗象国所有的书都在这儿了吧?”
“哪能啊?罗象国的书数都数不过来的,这墨阁的书却实有数的,不过五十万册,”李木听着侍女的话,心里默念:对,就像这样炫耀,接着炫耀。“只是把文、史、哲、理、工、农、医等等领域有名的书目都收藏而已。”
来了!
“嚯!这墨阁里的书还真是齐全!”李木夸赞完之后,语气一折,“不过我敢打赌,有一类书这墨阁里肯定没有!”
侍女被李木挑逗起了脾气,“哦?愿闻其详。”
李木嘿嘿一笑,“朝廷颁布的律法,墨阁里有吗?”
两位侍女本是肃容相待,一听,相视一笑,“李公子失算了,朝廷律法我们还真的有!就在第三层。”
李木心中长舒一口气,幸好幸好,以沈海的精明,果然留有朝廷律法,以备不时之需,但脸上还是得装的有些不快。
“真的吗?我不信。”李木有些死鸭子嘴硬的意味,“除非你们带我去,让我亲自看看。”
侍女们也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心里暗暗叫苦,这不是把李木惹得不高兴了吗?真让他看到了不发更大的火?可又不敢违逆李木,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他去。
四人沿着旁边的楼梯直上三楼,穿过书架,来到最角落的书架前,李木看到了眼前满架子崭新的书册。嘿,还真是束之高阁啊。
李木臭着一张脸翻看着书架上的律法,也不细读,大略看一下封面:《刑律·一》、《民令·三》、《财产保护·十七》、《土地规·三十二》、《邪恶宗教处理·九》,两名侍女在一旁战战兢兢,数次想开口,最后都老老实实闭上。
“哼!空净庄是我们江湖人的!朝廷的律法就是狗屎,绝不该出现在这儿!”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李木突然发怒,上前就抓着几本律法给撕了,又觉得不解气,直接御灵,一掌吸得满架的书册纷纷离了原位,在空中飞舞,再一掌拍出,“砰”的一声,最后只剩下漫天纸屑飘飘扬扬地落下。
两位侍女仰头看着飘落的碎纸,泫然欲泣,却根本不敢言说什么,唐黄后知后觉,怒而上前,拍着李木脑袋:“你干什么!这些再是狗屎,那也是沈家主的,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你让两个姐姐怎么交代?”
李木好似幡然醒悟,连连告罪:“是我鲁莽了,还望两位帮我给沈老哥道个歉。”李木想了想,“算了,晚些时候我给老哥亲自道歉吧。”
两个侍女还不及说什么,唐黄又开腔了:“我看你啊,就是不能沾好东西,好好的书都被你毁了,继续在沈府逛下去啊,我看啥都不会剩了,还是出去走走吧。”
李木叹了一口气,“唉,你说的也是,还是出去,到庄子里逛逛吧。”
侍女更慌了,急问道:“可是我沈府有什么招待不周?两位想要离去。”
李木乐了:“怎么会?招待好得不能再好,我才不想走呢!就是想出去溜达溜达,晚上还要回来吃饭的呢。”李木好像察觉到这么说有些不礼貌,“晚上可以在这儿吃吧。”
“这是自然!家主早就交代后厨,晚上一定要做一桌好的来招待李公子,李公子不来,反倒是让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侍女赶紧说道,实在承担不起“搞丢”李木的责任。
李木宽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那么我们这就走了,晚上见。”
这个样子,李木的暂时离府是无法阻止了,侍女又道:“那我们为公子作引,带两位去庄子里好玩的地方吧。”
“就是瞎逛,又没想着要怎么玩,带什么路啊,沈府这么大一个,还怕我们找不到回来?”李木摆手拒绝。
李木和唐黄这要求挺正常的,也没有什么太奇怪的地方,那他们想出去就只好让他们出去。
李木两人在众人的护送下出了沈府,两名侍女则来到沈海书房。
“李木看到墨阁的律法,一怒之下全撕了?”沈海从桌上的事务中抬起头来,询问汇报的两人。
“是。”侍女们心中充满忐忑。
“好!”沈海很高兴,逃过一劫。可要命的是,沈海高兴完后有些迟疑,“你们说李木毁书后向你们诚恳道歉?还说晚上亲自对我说明?”
两名侍女不明白沈海为什么关心这个,但也不敢怠慢,肯定地回答道:“是的”
沈海听到回答后并不是很开心,自言自语道:“这李木似乎没有看起来那么笨,而且对下人很关心啊。果然,这种山林里的隐士,还有着一些虚伪的道德,不让他参与账本的事是对的。嗯,在腐化他之前还得尽量少让他接触到庄子里的人。”
心里有了定计之后,沈海眉头一皱,似是想到什么,追问道:“被毁的那些书册剩的残片还在吗?”
“在,都保持着原样,没有动过。”侍女们参不透沈海到底在想什么,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
沈海想了想,“算了,收拾了吧,可能是我多虑了。另外,再去弄一些书,把空出来的书架填满,你们下去吧。”沈海看了一眼旁边书架上的朝廷律法,这是他察觉朝廷可能有动作后搬来的,方便需要的时候翻阅,墨阁里的毁了就毁了。
不说沈海这边继续忙碌,却说李木和唐黄出门之后真就开始瞎逛,路线毫无规律,忽左忽右,忽快忽慢,不变的就是一直在往热闹的地方凑,所谓人多眼杂,好像不是这么用的,总之不久之后,两人的身影在街上消失不见了。
“糟了!跟丢了!”
……
空净庄分为八大区域,其中有一个区域叫做众天区,这里有一家共同马行商点,它是共同马行在空净庄的四个商点中,离沈府最近的一个,今天下午,它迎来了两个陌生的客人。
这两个客人都穿着锦衣华服,只不过一人长相俊美,举止优雅,一人长得普通,行为略显粗俗,不太配得上身上的衣服,跟临时披上去的一样,看着特别别扭。两人当然就是费尽心机赶来的李木和唐黄。
“老板,生意做不做?”李木一进店就大声嚷嚷着。
“做!做!瞧您这话说的,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合法的买卖怎么不做?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生意。”一个戴着一顶小圆帽的半百老人从后堂走出来,带着两人到休息间详谈,殷勤地奉上香茶,“我们共同马行业务众多,买、存、租都是可以的,普通马也有,灵兽马也有……”
不等老板介绍完,李木抢先说道:“租,我们租灵兽马。”着急得好像时间不够一样。
“我们共同马行在空净庄的生意不大,灵兽马只有犄马,共三十二匹……”老板如数家珍地为李木介绍道。
“我们全租了!”不等老板说完,李木再次出言打断,不过这次相当豪气,豪气到老板都不敢生气。
大生意啊!老板也有些被李木惊到了,只可惜买卖得打个对折,李木打算要落空了,“不巧,之前的客人已经把本店一半的犄马租了,现在只有十六匹犄马闲着。”
还有其他人租犄马?这个时间点?管他呢,跟李木他们没关系,十六匹就十六匹,够用了,“没问题,我们都要了。”
这种干脆的客人,老板可太喜欢了,“那我带二位去看犄马?”老板起身,打算带路。
“不用了。”一直没开口的唐黄说话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如果是不精骑术的客人,还可以花钱请你们的骑士帮忙御马,对吧?”
老板不明白唐黄为何突然有此问,不过还是恭敬地回答:“是的,我们马行确实可以提供这个服务。”
“我们再请十六名骑士骑我们租的犄马,搭载的乘客是它们。”在唐黄的示意下,李木从怀中取出一堆信封,“目的地是附近庄子和城市的朝廷官署,把它们送到最高长官手里后,再帮我们把犄马还了。”
“这……”这活儿说的那么复杂,分明就是邮站做的邮递,怎么跑来委托马行了?老板有些迟疑,还想多说几句。
“啪!”唐黄看出了老板的迟疑,懒得多话,直接拍了一张票据在桌上。老板晃眼一看,一万铢。
老板刚想笑着说这不是钱的问题,“啪!”唐黄再拍一张票据在桌上,还是一万铢。
老板赶紧说道:“够了,够了,只是这送的是什么呀?”
“啪!”又一张,唐黄意思很明确,你们不需要那么多问题。
“两位到底是谁啊?”老板被这架势吓到了,天下有几个人能把一万铢当纸拍啊?空净庄重要人物他都认识,唐黄显然不是庄子里的人,不是庄子里的人还敢在空净庄这个特殊的地方干不寻常的事,老板有些犯迷糊了。
“啪!”桌上再添一张。李木双手抱胸,木然端坐,没有一丝动作,唐黄只是有条不紊地往外掏票据。
老板张口试图说话,这次却是在开口之前,“啪!”第五张价值一万铢的票据砸桌上。
“共同马行接下这单生意了。”老板无话可说,只敢慌忙应承,再多说话可就是不识好歹了,他可不觉得自己惹得起眼前人。
李木和唐黄也是干脆,生意成了扭头就走,茶都懒得喝一口。
两人走后,伙计这才够胆上前来,“老板?这……”
老板不回话,闭眼数着数,觉得李木和唐黄差不多走远后,面无表情地拆开一个信封看看。
信封里面别无他物,只有一张碎纸,碎纸上印着“刑律”二字,从材质印刷等方面看,像是撕下来的书册封面,打开另一个信封,里面则是“邪恶宗教处理”几个字。
老板不再继续看下去,而是端起香茶,“有意思,空净庄要变天了。照他们的要求,全送出去,事情办得妥帖点。”
伙计依言照办,收拾起桌上信封,末了,临走前问道:“需要通知空净庄吗?”
老板摇头,“又不和他们通缉的七人相关,我们可没答应其他事。”
第一百四十二章 晚宴
“哎呀呀,二位可算是回来了,我等翘首以盼多时了!”当李木和唐黄优哉游哉地出现在沈府门口时,背着手走来走去很多遍,早就焦急等待的沈府下人们兴奋地迎了上来,把二人围得个团团转,着急忙慌地就要把两人往里引。
李木都被这阵势吓懵了,咋地啦,悄悄干的坏事儿被发觉了?没道理啊,兴师问罪也不是这个动静啊。我俩来蹭你们家饭,你们这么激动?“这是怎么了?我们不是在晚饭前回来了吗?”
“两位公子哟,你们当然是在晚饭前回来了,你们不到,我们老爷都不开席,全府上下的人到处找你们也找不到,只能苦等,可等二位好一阵了,现在总算是回来了,快快请进!”仆人焦急地直跺脚,语气无奈得像是面对家里的小祖宗。
但人间的悲喜从不相通,仆人们很急,李木和唐黄却一点儿都不慌,听着他的话,心中还在腹诽:能让你们找到?找到事情不就砸了吗?
李木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他们耗时是长了些,但天还算比较亮,现在是春天,天黑得早,所以按理说现在也不算太晚,就这都晚饭等着了,沈家人吃这么早的吗?普通人都还没有下工呢!一天到晚没有事儿需要忙,所以就顾着吃饭吗?
吐槽归吐槽,该吃还得吃,李木和唐黄也懒得再多话,跟着仆人往吃饭的地方走,一路上遇到的奴仆纷纷给两人行礼。哈,看样子是半个下午的时间,所有仆人就都认识李木了,执掌空净庄的四方确实有些手段。
李木和唐黄来到了晚上吃饭的地方,不是中午吃饭的地儿,而是换了一个地方,不知道是午饭晚饭要在不同地方吃,还是说待客和自家人吃饭的地方不同。李木会有后一猜测,那是因为今晚桌上坐满了人,看服饰打扮,神情举止,年龄啥的,挺像是一家子,就李木和唐黄格格不入。
李木和唐黄一露面,直接吸引来了满桌人的目光,沈海更是立马起身,招呼二人:“李老弟和唐公子回来了?快来坐,快来坐。”沈海当然是坐主位,他的左右两个位置还空着,显然是留给李木和唐黄的。
他俩也没纠结,让坐哪就坐哪,仿佛看不出沈海想隔断他们的小心思。
之前听说沈海下午在忙公务,这公务应该挺少的,要不然晚上他没这么好的精神头,李木和唐黄还在往座位走,沈家主又忙活着开始招呼了:“这桌子菜都凉了,赶紧都撤下去,把热乎的端上来。”
等李木走近了,沈家主又握着他的双臂,怜惜地说道:“李老弟出去玩得可好?怎么看上去有些疲惫啊?是不是哪个狗东西顶撞你了?”
李木慌忙解释道:“没有,没有,就是下午逛街逛得有点儿累。”
沈海立即关切道:“那怎么不休息一下再来吃饭?是不是他说了些,什么等着老弟开席的话?胡说八道的!李老弟要是累了,且先歇息歇息也无妨。”沈海说的“他”是带路的仆人,这不,跟李木说完就转头骂他:“你多嘴多舌什么!”
李木帮他开脱道:“是我自己想先来吃饭的,我想着早点吃完,早点睡觉不是?今天还是蛮累的。再说了,走半个下午也饿了不是?”
李木是真的累了,中午演一出大戏,下午和暗中跟踪监视的人斗智斗勇,为了摆脱他们,乔装打扮都用上了,这会儿是真没心情和精力折腾了,要不是时机不成熟,李木都想大喊一句:老子这戏不演了!
这里要点名表扬沈海沈大家主,中午同样参演大戏,下午还工作,你看人家晚上多精神,到现在都还不忘记演戏呢,仆人多嘴多舌什么的,你骗鬼呢?还换掉满桌子的菜,哦,这个或许还真是常规操作。总之,沈海可能是真的很热爱演戏吧,你看他多刻苦,反正李木不行,他差远了,现在是真的演不动了。
沈海骂完自家下人,李木表示都是自己的原因,没啥别的戏需要演之后,沈海开始进行正常社交流程。趁着上菜的功夫,沈海热情洋溢地为李木和唐黄介绍桌上的其他人,一听,还真是沈海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啥的,而且听意思还没来全,有些不够格上这桌。
演不动的李木才不想管这些东西,疲惫地一一打过招呼,遇到啥问题、恭维之类的,一律“嗯”,“啊”,“哦”地应付过去,等菜上来了,语气词都没有了,埋头干饭!
李木中午和晚上表现出来的差距有点儿大啊,看得沈海都起疑心了:“我看李老弟好像累得不轻啊,这是发生什么了?”
这会儿的李木连脑筋都懒得动,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慢吞吞地编织借口,半天都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后还是唐黄靠谱,抢先出言为李木解围:“嗨,李木就那个样儿,这人懒得跟沙漠里的蛇一样,有点儿阳光温暖才可能活跃一会儿,等体内的热量耗尽就恢复到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了。今天中午和沈家主痛快畅饮,还四处闲逛,把他这几天的精力都消耗光了,他是再也提不起精神了,你不用管他。”
沈海恍然大悟,借着喝杯酒的功夫,仔细想了想这说法到底靠不靠谱,喝完之后笑着对李木说:“李老弟这体质还真是有趣啊。”算是认可这个说法了。
李木摆摆手权当回应,继续埋头苦干。
李木这边没有热情,也没有正经回应,那沈家主就会偃旗息鼓,吃顿正常的晚宴吗?那不能够啊!那不是对自己职业的侮辱吗?所以沈海依旧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聊着,说些有趣的笑话,讲些奇特的故事,时不时还拐弯抹角地夸一夸李木,努力地营造着气氛。
吃到第三轮的时候,也许是累了,也可能是沈海觉着氛围到位了,舍得问出那个早该问出的问题:“李老弟下午都去哪玩儿了啊?”
李木也是真饿了,吃了这么久还是干劲儿十足,啃着一块带骨头的灵兽肉,含糊地说道:“我们也不知道。我俩在空净庄人生地不熟的,不晓得去的地方叫啥,反正挺热闹的,我们又是吃喝又是玩乐,还买了些东西,这件衣服就是当时买的。”李木现在身上这件其实也挺“便宜”的,所以沈海还以为只是单纯换了一件。
沈海正要接过话茬,多探听点儿消息,看李木他们到底是去的哪儿,李木似是想起了什么,兴奋地说道:“对了,我还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小玩意儿,我拿出来让你们看看。”
说完,李木把筷子上夹的肉扔回碗里,从身旁侍女捧着的银盘里取过柔软的毛巾,胡乱擦了擦手和嘴,伸手就要从兜里往外掏东西。
唐黄见状,连忙阻止,着急得都快起身了,“诶,诶,吃饭呢,你就别把那玩意儿拿出来丢人现眼行不?到时候大家还吃得下去吗?”
李木犹豫了,他觉着唐黄说的可能有那么一丢丢的道理,思索着到底要不要拿出来。
唐黄如果坐在李木旁边,他伸手就阻止了,但这不中间隔着个沈海吗?现在只能隔空吆喝,真要阻止还得看沈海。
那沈海想不想看呢?那是必定想看啊,就指着能不能从中看出点儿什么线索,好据此调查李木和唐黄他们到底去了哪,都干了什么。唉,要不是人手吃紧,也不至于把人“弄丢”!
于是沈海压住唐黄,在旁边对李木不停怂恿道:“既然是李老弟觉得有趣的东西,我们必然也觉得有趣,不管拿出来会不会败胃口,李老弟要是这么说话说一半,我们抓心挠肺的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反倒是会吃不好,还不如拿出来看看。”
沈海的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李木再也不用犹豫,干脆利落地抓着一个小物件儿,把紧握的手伸到桌子中间,手腕一转,摊开来让所有人都看到到底握着的是啥。
沈家人伸长脖子,定睛一看,看清楚李木手里是什么东西之后,尽皆哑然失笑。
“我说是什么好东西,神神秘秘的,原来就是一支墟笛啊!”沈海忍不住笑道,“不过想来也是,墟笛是我们这一带特有的民间乐器,李老弟过去一直在罗象国西南,没见过实属正常。”
“对对对,卖东西那老头就说它叫墟笛,我看墟笛长得别致,他吹得还好玩,就买了一个。”李木点点头,认同沈海的说法。
李木手里的墟笛确实挺别致的,巴掌大小,陶土烧制,中间鼓,两头小,整体看上去圆墩墩的,形似圆柱体,只是两个端面往内缩了,没有中间胖。墟笛只有一头开孔,想来是吹气的,另外,它的前后两面都打了两排大小不一的小眼儿,从小眼儿里可以看出里面还有玄机。
沈海见李木掏出的是墟笛,心头有些失望,略微有些走神。只因为墟笛在空净庄到处都有卖,还样式形制都差不多,毕竟都是他家的,不好查李木去过哪,或者说查起来有点儿费劲儿。
就在沈海愣神的片刻,李木乐呵呵地自顾自说起来:“我今天下午是第一次听这东西吹的曲子,感觉真的很特别,所以我就跟卖东西的老头学了学,现在我来给你们露一手。”
李木这一露手,沈家人就明白,为什么不过是一支墟笛,唐黄要拼命阻止,还会说什么吃不下饭的话了。
李木自信地拿起了墟笛,十指按住墟笛前后特定的孔洞,嘴对准墟笛上头的口,之后,李木鼓起来了腮帮子,他吹气了,墟笛响了,沈家人的脸全都僵住了。
李木闭着眼睛浑然不觉,十指有规律地律动,墟笛发出,发出,对不起,相关的象声词还没有被创造出来。
那是一种古怪到了极点的声音,古怪到听了一辈子墟笛的沈家人,都不知道这玩意儿还能发出这种声音,他们完全不敢相信。而这些声音组成的曲调,呕哑嘲哳难为听只能勉强形容它的难听程度,这东西都不是噪音、嘶吼这种人类已知的词语能概括的。
“停!”捂着耳朵的唐黄大吼道,“你是聋的吗?听不到自己弄出来的是啥响动?”
这一声吼让沈家人齐齐投来感激的目光,这一刻,唐黄就是英雄,声音停下那一瞬间,他们仿佛来到了天堂。
李木住了嘴,委屈地说道:“我下午听那老头吹的曲子不是这样的啊?我为什么会吹起来怪怪的。”
沈海抬起手准备安慰一句,想告诉李木,墟笛内部结构复杂,前后有二十四孔,孔大小还不一样,音调极多,这玩意儿号称罗象国最难掌控的乐器。想归想,就是沈海听完头晕脑胀,胃里犯恶心,安慰的话死活说不出口,只得虚弱地说着:“吃饭吧,这个以后再练习练习。”
李木的曲子彻底击溃了沈海对于演戏的热爱,他演不动了。
说是让大家继续吃饭,事实上,听完李木“此曲只应地下有,人间哪敢几回闻”的旷世巨作之后,现在只有李木一个人还吃得下,其他人只能是夹点菜意思意思,连沈海都装不下去了,被破了大防,萎靡不振地坐在那儿喝闷酒。
李木开开心心地吃着,瞥了一眼虚弱不堪的沈海,“沈老哥,明天是陀沐节,我想和唐黄单独出去玩玩。”
“好啊,你开心就好。”沈海随口就答应,话落地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什么东西,赶紧补充道,“这陀沐节活动可多了,最大最好的盛事是在永林师父坐镇的严台寺,李老弟想要尽兴,明天就去那儿好好玩玩儿吧,永林会好好招待你的。”
“好啊!”李木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从今天下午的事就可以知道,沈家根本不放心李木他们脱离掌控,本来只是想整个花活把晚宴的问询糊弄过去,不成想用力过猛,把沈海干迷糊了,让他答应单独行动。虽然是去严台寺,但从熟悉自己的一方到不熟悉自己的一方,搞事儿的机会肯定会多些。
第一百四十三章 陀沐节
对于一个习惯惫懒的,还没有急迫事情的人来说,“明天我要早起”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能吃到午饭!
李木是在午饭前半个小时醒的,醒来后看到窗外大亮的天光他是一点儿都不意外,“哇,原来到白天了,难怪自然醒。”不过听到婢女叫他准备吃午饭就有些惊讶了,“不至于这么晚吧?”
在“不怪我,都是因为昨天太累,睡的床太软,我才没有这么懒”的自我宽慰中,李木找到了正在调戏沈大管家沈荷的唐黄。两人一碰面,唐黄自然少不了要明嘲暗讽李木一番,在李木和唐黄嬉笑打闹塑造的活泼气氛下,三人往吃饭的地方走。
“还望两位公子勿怪,今日陀沐节,族中事务繁忙,家主实在脱不开身,只能由我为二位作陪,一定要尽兴啊。”三人刚坐到饭桌上,还没有吃饭,今天穿一身明黄的沈荷就先道个歉。
李木打量着和昨天午饭和晚饭时都不一样的屋子,看着房间里各处临时增加的装扮,回忆着路上仆人喜庆的表情,心头不免感叹:果然是盛大节日啊,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幸福,口里却是说着:“嗨,都是自己人,说这些不是见外吗?沈老哥正事重要,况且今后的时间还长呢,又不急这一时。”
唐黄也在一旁帮腔:“沈姐姐,你这么知书达理,偏偏还生有一幅惊鸿之貌,能纡尊降贵陪我们两兄弟,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吃饭都更香了,哪会有什么怪罪之类的?”
没意外的,沈荷沈大管家被逗得呵呵直笑。唐黄就是这样,他总能逗得女孩子开心,而李木就刚好相反了,啥也不会,就知道干饭。于是三人就在这种和谐的环境下,吃完了午饭。
吃完饭后,就该是去凑陀沐节的热闹了。
按照昨天说的,李木和唐黄今天去永林坐镇的严台寺。有趣的是,沈荷没有带他们直接出门,而是领着两人来到车马棚,说路途微远,怕累着他们,要用那沈海“御用”的马车拉他们去。
李木当场就不答应,这么热闹的节日不亲自上街感受,搁车里有什么意思啊?随即李木不依不饶地闹腾起来,任沈荷怎么好言相劝都没用,再加上唐黄一拱火,沈荷只得陪着他俩走着去。
还隔着大门呢,李木就听到街上传来的喧闹,一打开门杂乱的说话声便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外面哪还有什么大街,只有来往川流的人群,真正意义上的摩肩接踵,挥袖成云。
李木稍稍一愣,沈府的马车宽度能有街道的一半,这么密集的人流他怎么敢行车?不怕出事故吗……
回神再看,街上的人们有老有小,少壮与弱小都有,淡黄、金黄、铬黄、橙黄的衣服比比皆是,毕竟这是陀教中最吉祥的颜色,在这个最重要的节日里穿着正好。黄澄澄的他们共同组成了一条闪亮的河流,耀眼的反光映照着行人脸上的兴奋与快活,刺得李木直欲闭眼。
算了,今天是大家最开心的日子,不想那些糟心事儿了。
李木心里经历了不少起伏转折,可现实只是一瞬。
沈荷看着李木愣神的一瞬,正想再劝李木坐车,不成想,话还没说出口,李木“嗷”的一声就冲出去了。没办法了,跟着吧。
李木修道的,又不是陀教信徒,也对陀教没有兴趣,所以他根本不了解陀沐节,都不知道今天会有什么活动来表示庆祝,因此别人是游街庆祝,他是游街看别人庆祝。
李木注意到,空净庄的人不只是走出家门庆贺,他们的家里也做了不少功课。
出了沈府独霸的街道,来到一处寻常人家的坊街,家家户户的门窗上都挂着莲灯,莲灯中的烛火哪怕是白天也点着,窗棂门框还拿一条黄布装饰着,门前也没有闲着,各自摆放着一个大盆,盆里装着些瓜果点心,还燃着一炷香以做供奉。
现在天光正亮,满街的莲灯还看不出什么等到晚上想必特别好看。
跟在李木身旁的沈荷看出了李木的疑惑,贴心地为他解释道:“这些都是信徒敬献给罗陀的贺礼,用来祈福祛灾的。”李木了然,都是一些朴素美好的心愿,哪怕罗陀早已死去,但他们还是相信祂还活着,收了礼就会给予祝福。
既然今天是收获赐福的日子,那就应当开心地享受,忙活完家里的事,大家一个二个都穿上最好的衣服,走上街头,与相熟的人打招呼,聊天,相互祝福,看到平时舍不得买的,今天也奢侈一把,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李木就混在幸福的海洋中,耳朵里充斥着杂乱的声音,无法辨识具体内容,可这并没有使李木感到烦躁,反而催生得他情绪昂扬起来,走路都蹦蹦跳跳的。
本以为路上就都是这种动静了,不成想,远处隐隐有锣鼓声传来,难为李木还能从沸腾的人声中听出来。
“你们听,是不是有敲锣打鼓的声音啊?”李木停下来询问沈荷与唐黄,两人茫然相顾,倒是沈荷有什么猜测:“莫不是‘那刹地行’到这边了?”都不用问,肯定是跟陀沐节有关的专业名词,听沈荷讲还不如亲自去看看。
李木循着声音,挤过人群,朝前方走,离得近些了,声音也就大了不少,原来不止锣鼓,还有钹镲,管弦之类的,一听就特别热闹,这热闹还在迎着李木来。
果然没多时,一支队伍如同江中巨舰,排“浪”而来,四周的观众围得密不透风,随着队伍的前进,人群慢慢变形。
围观的观众们不断高声叫好起哄,听得李木心痒痒的,努力踮脚一看,这才窥得一星半点儿。
队伍里吹打的乐师们且先不说,最醒目的是中间那三头“狮子”,这“狮子”不是真狮子,而是彩布条缝制而成的道具,盖在两个人身上,大致有个狮子模样,道具下的两个演员顶着“狮子”表演出各种灵活多变的动作。
队伍中的三头狮子颇为好看,均是拿金身红面,区别只在于它们身上花纹不同,表情也不相同,一喜,一悲,一怒,由此它们表演出来的动作,传达出来的神韵也不尽相同,一喜庆活泼,一悲天悯人,一威武霸气。
鼓点节奏不停,三头狮子动作不休,或轻摆头,或轻跳转身,或怒目瞪眼,或垂首拖步,或抖头逞威,或瞪眼开口,不一而足,与音乐再一配合,生动传神,看得李木都忍不住大声叫好。
李木正看得入迷,鼓声忽的一停,三头狮子也惊疑不定,音乐立马又起,只是此时音乐不再恢弘大气,反而略微有些吊诡急促,仿佛有什么危险正在迫近,在越来越密集的鼓点中,乐师猛地一敲锣,不知从哪里钻出个鬼物来。
这鬼物同样是由人装扮的,披头散发,打着赤膊,只着一件粗糙的草裙,浑身涂满红色,戴着一张比人脸大两倍的面具。面具所绘极为狰狞,青面獠牙,鼻孔上翻,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一张大嘴咧得快到耳朵根了,几个围观的小孩儿都快吓哭了。
但我们的三头狮子还在!音乐再转,逐渐激昂,狮子们开始发力,向鬼物发出怒吼,高高跃起扑击。那鬼物猝不及防,只能仓皇逃窜,左右闪躲,三只狮子虽尽力却一时无法拿下。
这鬼物也是狡诈,躲过最开始的绞杀之后,它竟然开始寻找机会反击,而狮子们真的被寻到了破绽,眼见着就要不敌,喜狮突然奋不顾身,扭转局面,悲狮抓住机会助力,最后怒狮须发皆张,一口吞下鬼物!
“好!”现场顿时掌声欢呼声雷动。
李木也在欢呼的人群中,鼓掌完之后忽然觉得额头湿哒哒的,用手一抹全是汗水,原来是看这戏看得酣畅淋漓,浑身冒汗。
等李木擦完汗抬头再看,表演的队伍正在远去,眼前只有一个队伍尾巴,李木这才惊觉,本来在队伍前面的他,因为队伍慢慢移动,这时已经到了队伍尾,只因专注看戏,投入其中而浑然不觉。
“这个表演太棒了,难怪大家都涌上街头,原来是等着看这个,这是严台寺组织的吧?”李木不了解陀沐节的活动,但看这内容就有所猜测。
随着与北方草原的交流,狮子的形象被引入罗象国,有了祥瑞的意思,而由于罗陀在北方草原的经历,狮子在陀教中也有非常的地位。
罗陀曾言,狮子是百兽之王,勇猛无畏,能调伏邪魔野兽。相对的,狮子追逐的鬼物也有说法,它叫邪傩,是灾瘟病疫的象征。那么,这场表演的意义就很明确了:无畏狮子降伏灾病!
“不错,这正是严台寺为陀沐节安排的‘那刹地行’,刚刚看到的是‘三狮驱傩’,李公子遇到了,说明您今年不会生病呢。”沈荷肯定了李木的猜测。
“那应该还有其他表演吧?”在陀教中地位高的动物可不单是狮子,还有白象,孔雀啥的。
沈荷知道已经瞒不过了,只得实话实说:“李公子真是学识渊博,庄子里有二十四支队伍在进行表演,都是不同的节目,公子要是想看,可以去严台寺等着,他们最后到那儿集合。”
以沈荷之前表现出来的精明能干,这些事儿没有第一时间说,还得李木主动出口提问,最后还有意引导去严台寺,说明她非常不想李木到处乱走啊,只想催他去严台寺。李木能就这么让她如愿?
沈荷看出了李木的犹豫,再次劝道:“严台寺的永林大师知道您要去,可还等着您呢。”
李木瞧着沈荷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一软,算了,不为难她了,“那走吧,去严台寺。”
第一百四十四章 法会
李木进严台寺是走的后门,倒不是说在陀沐节这十天里进严台寺还有什么特殊的门槛,想进去还得找的门路,单纯的就是正门的人太多了,门外的街道上都塞满了人,堵得李木连严台寺大门是啥样都见不着。
“嘻嘻,李公子,我可曾撒谎了?正门进不去吧?”沈荷看着李木的窘态,忍不住在一旁捂嘴偷笑。
街道上的人群拥挤成一团,其中的人们不能说举步维艰,只不过要是想移动,就只能借助人群的攒动慢慢挪,至于能不能到达目的地,那就只能看运气了。这些想进严台寺的人聚拢起来,散发出大量热量,生生凭空造出一个露天火炉,让此地从还有些冷的春天一下子跳跃到炎热的夏天。
这里的空气还是在流动的,于是一股热浪突然扑面而来,使得李木额头多了一抹汗,“我是实在想象不到人会有这么多,就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庄子里的数十万人是都来了吗?太夸张了些吧!”
沈荷就要镇定多了,连唐黄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甚至还有心思看这个人的鞋被踩掉了,那人衣服又被扯破了,看得直乐呵。
李木的问题唐黄没兴趣回答,沈荷却是不能不管的,“李公子说笑了,这里是位于庄子中间的严台寺总寺,人自然是多些,分布在空净庄八个区域的严台八众寺,寺里参加陀沐的弥罗众也不少呢。”
陀沐节还真是空净庄最重要的节日,谁都不想错过,所有人都参与啊。也不多说了,李木一行人绕到严台寺后面,由沈荷唤门内的小沙罗打开本该锁着的后门,放三人进入严台寺。嘿,其实仔细想想,这就是走后门儿啊。
想来永林对小沙罗早有交代,未曾有过多交流,号一声“多波多阿多陀罗”,行个礼后就带着李木他们往里走。
一路上李木见着的沙罗不多,好不容易看到几个也是行色匆匆,看样子严台寺在这陀沐节是忙得不可开交,人手不够,捉襟见肘啊。
小沙罗把三人带到永林房间后被永林挥退,沈荷也笑着说把人带到,任务完成了,要回去帮沈海的忙,没说几句就离开了。最后房间里只剩下李木、唐黄、永林三人。
“李老弟,可算把你盼来了,你要是不来,我这陀沐节三仪的头一件——净坛诵经都没法开始!”永林抓着李木的两只胳膊,满脸都是盼星星盼月亮,怎么才把你盼来的复杂表情。
永林把李木捧得这么高,厚脸皮的李木都搞得不好意思了,愧疚地说道:“怪我怪我,贪睡了些时候,快到中午才起,应该早早就来的。”自责完之后,李木又假装埋怨起永林:“永林师父你也是,等我做什么,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误了大事儿啊!”
“诶,要把整个儿过程都听完,功德福报才会大,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李老弟?”永林的神态姿势与语言配合得极好,那模样分明在说:小老弟儿你说的什么话?太跟老哥见外了吧?
李木趁着话头,好奇地问道:“沈老哥他们呢?不来听听?”
永林洒然一笑:“不用管他们,他们还有其他要事需要做,都是大善事,罗陀自然会增加他们的福报的。好啦,洒净仪式已经结束多时了,就等着诵经呢,我们就别再耽搁了,赶紧去法会吧。”
没办法,去法会吧。
在赶往法会的路上,永林还抽空给李木道歉:“李老弟啊,有件事儿提前给你说一下,你毕竟是修道之人,罗象国素来有法道之争,虽然时至今日已经不显,但以防万一,你们两个就在我安排的位置呆着如何?保证离陀像近,福德深厚。”
“一切都依老哥,你做主就是,反正你肯定不会害我们。”李木又不信啥神鬼之类的东西,更不信陀教,所以坐哪都一样。
“我可怎么敢害你哟……”永林见事情敲定,就说些套近乎的话,打发着行走的时间。
在最开始时,听着永林的客套话,李木还有点儿心烦,怎么又叽叽喳喳地闲扯,有完没完,你们这些大人物都好这口吗?结果走到后来变成了,幸好永林叨叨个没完,要不然,这路上的无聊怎么打发啊?
真不是李木夸张,实在是严台寺太大了,毕竟是整个庄子数十万人供养出来的,再加上寺里有着众多各式各样的建筑,路线弯弯绕绕的,李木他们从后堂走到前殿用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搞得李木瞠目结舌,严台寺比沈家府邸还大!
李木的目的地是正殿前的一片大广场,广场大小足以容纳上千人,而此时满满当当地挤了将近两千人,这些人正在原地各自诵念。
广场上除了人之外还有三座法坛高台,靠近正殿的法坛是罗陀坛,中间是普世坛,最外面的是众生坛。
众生坛上供着诸多灵牌,上面镌刻蠃鳞毛羽昆等有灵众的名字,代表受苦的众生,众生坛立于法会代表众生都享受这次法会的功德。
普世坛还空着,这是最后“众生受食”环节放食物的地方,在这个环节,广场上所有陀教信徒将会一起平分严台寺拿出来的“罗陀恩赐”。
罗陀坛最重要,也最有意思,上面立着一尊九米高的陀像,陀像呈站立姿势,左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手掌向外,结与愿印,右手屈手上举于胸前,手指自然舒展,手掌向外,施无畏印。
罗陀坛最重要自然说的是它代表罗陀,最有意思说的是法坛上的罗陀像面相圆润丰满,敦厚温和,慈祥,不怒自威,双目低垂,它悲悯地看着脚下众人,可就是这么一尊威严肃穆的罗陀像,它身上的金漆却剥落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泥胎,看上去就像刺目的巨大伤口。
被安排到罗陀坛旁边的帷幕后的李木,一看到这尊塑像就想笑,不说严台寺被修得多好,一路走来入眼的建筑都是多么金碧辉煌,也不说寺里这些沙罗穿得有多光鲜,光是看罗陀像脚下摆放的轮宝、羯磨金刚、诵珠、钵、锡仗、如意、麈尾、华鬘、宝幡等众多祭仪法器有多么精美,这罗陀像就不该这么寒酸。
可李木笑着笑着就笑不下去了,脸慢慢冷下来,最后如万年寒冰。
永林把李木和唐黄带到帷幕之后就舍他们而去,忙他自己的事了,过了许久,永林才终于带着其弟子出现,登上法坛高台。
只听法坛边上的金鼓传来一声巨响,惊得广场上众人立时住嘴,纷纷抬起头来,仰面看着穿着整套法衣的永林携十二沙罗款款而来,一时欢呼雀跃,展现出盛大节日该有的喜庆。
永林他们在法坛上的装扮可不含糊,皆内穿纯色的明黄长袍,外有暗橙色的伽服覆于右肩,一看就是大师。
这伽服听着玄乎,其实就是一块由布条织成的大方巾,但伽服在陀教弟子眼中却不尽然,它是最尊贵的法衣,在重要场合必须穿戴。
其中伽服共有三品,每品有三种,所用布条越多越尊贵,永林作为严台寺临时话事人,所披伽服共用布条二十一,勉强算是上品。而永林身后的沙罗们,伽服只有十七条,算是三种中品里中等的。
不管永林和沙罗们在陀教中地位如何,此时他们手里搭着一根沾着“露水”的杨枝条,宝相庄严,一副高师大德模样,直教人想要顶礼膜拜。
永林等人在法坛上站定,向高台下众人呼喊道:“多波多阿多陀罗!”永林呼喊陀号时明显用了灵术,声如洪钟大吕,连一旁的李木听完都精神一振,更遑论广场上诸人,将兴奋的人群进一步点燃,只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多波多阿多陀罗!”
永林见状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诵经始,绕坛行!”仅仅只有六个字,永林照样说得抑扬顿挫,充满韵味,听得台下弥罗众纷纷垂首行陀礼。
在宣告仪式开始之后,铃铎、大鼓、木鱼、铛子、铪子、小手鼓整齐作响,永林带着沙罗们踩着这些法器的拍子,慢慢围绕罗陀像行走。在绕行的过程中,众人念念有词,诵着相关经文,还不时甩几下手中杨枝条,挥洒甘霖。
李木知道这个,这是在请罗陀莅临,分出一道化身落在罗陀像上,罗陀请到了之后,在祂的注视与祝福下才好进行下一项。
在永林他们绕行三圈回到原位之后,李木稍稍有些坐不住了,他察觉到法坛上的灵力产生波动,一阵清风拂过,高台上的罗陀金身像发出濛濛豪光,惹得台下弥罗众兴奋不已。
李木惊的不是法坛上的异象,他惊的是,在他的感知里,这上面的这些动静,这些灵力波动都源自永林,可这个联系极其隐晦,一般修行人根本发现不了!
这可是在罗象国犯忌讳的事儿,修行人绝不可操弄灵力来愚弄普通人,因为这完全就是诈骗!
连李木差点都没有发现,台下众人哪知道这些?金鼓再一次轰然作响,永林和法坛上的沙罗们齐齐下跪,广场上的弥罗众则是饱含欢愉与恭谨地大呼:“多波多阿多陀罗!”这是在赞叹罗陀的降临。
永林和台上沙罗们跪拜完毕,但他们并没有起身,而是顺势原地结跏趺坐。
就在这时,“咚……”一道撞钟声从正殿的最高层传来,钟声的翁鸣恢弘神圣,震撼人心,只要是听到钟声的人,一时杂念皆无。
“咚……”
“咚……”
在前一道钟声将止的时候,后一道钟声又至,空灵古朴的声音在整个庄子里起伏低回,三声钟响后,所有喧嚣都最终落地,只剩庄严肃穆。
“观自在罗陀,行深远多波多阿多陀罗时,照见万般皆空,度一切苦厄……”在所有人都心境空明之后,法坛上响起永林诵经的声音,磬、钲鼓、铜锣、铙钹、木鱼、云板、鱼板同铃铎、大鼓、铛子、铪子、小手鼓一起作响,交织出一曲宁静安详的韵律。
没有任何人的提示,台下的弥罗众们在听到永林的诵经声后,尽皆自发地跟着节奏诵念,近两千人整齐划一,没有一点儿差错,所有人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宏大的念经声,响彻整个严台寺,甚至还朝更远的地方扩散。
李木听着所有人一起诵念,内心受到一种莫名的震撼,本对陀经完全不感冒的他竟想仔细聆听,感受罗陀真言。
才安心听了几句陀经,李木就开始有种奇异的感觉,他忽然觉得诵念的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而是从心底生发出来的。不知不觉中,李木整个人慢慢沉浸到这个经文声中,心态愈发平和,繁杂的想法一件件远去,连五感都在消失,最后居然就此入定了。
世间空空无我,我空空无世间。
第一百四十五章 异常
“当……”将李木唤醒的,是严台寺里澄净悠长的撞钟声。
李木睁开双眼,思绪跟着五感逐渐回归,李木感到自己仿佛是从亘古至今的沉睡中醒来,横跨了千万年的岁月,不过仅仅是一次入定,此番竟如获新生!
眼见色,耳听音,鼻闻嗅,口知味,身感触,五识既归,心头自然不再空空,抬眼望去,飞檐、尖顶、黄瓦、塑像、人们的脸庞,寺中一切都被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看上去神圣不可言。原来是天色近晚,已到黄昏,落日洒下最后的余晖,为万物添上最后一抹亮色。
“呼……”李木吐出胸中浊气,舒展着自己的身体。
从中午一下子跳跃到黄昏,本该是感到时间飞快的,但在入定中,李木有种度过了无数时光的错觉,一时又觉得才过了区区一个下午,太短暂了。最奇妙的是,一个下午不吃不喝,米粒未进,滴水不沾,居然腹中不觉饥,口中不觉渴。
李木都在这次诵经中体会到种种奇妙,更不要提法坛下的弥罗众了。
撞钟声已经快要平息,广场上的普通人也终于陆续醒过来。从无意识地诵经中清醒,有些人怅然若失,有些人满心欣喜,有些人痛哭流涕,其中心境不一而足,但无论男女老少,贫穷富贵,俱是备受震撼,情绪难平,无一不受这诵经的感染,如果说场中还有意外,那只能是李木身边的唐黄了。
李木环视一圈,心中滋味儿难明,看到最后,视线落到身旁的呼呼大睡的唐黄,无奈,只好把他摇醒。
“嗯?怎么了?”唐黄睡眼惺忪地支起身子,从耳朵里掏出软塞,迷迷糊糊地问道,“是终于结束了吗?”
难怪那么大的撞钟声都没把唐黄叫醒,原来是早有准备,李木多少有点儿无语,“你睡就睡吧,怎么还戴个耳塞?这诵经声还吵着你睡觉了?”
唐黄揉揉脸,让自己精神一点儿,“嗨,这陀教为人称道的法术还是有点儿意思的,我没听多久就犯困了,戴耳塞纯粹是习惯使然,不自觉地就摸出来戴上了,毕竟和你一起住大半年,多少有点儿条件反射也是正常的。”
“我睡觉打呼噜就那么频繁?那么‘震撼人心’?”李木不服气地质问道。
唐黄一板正经地更正道:“你打呼噜不频繁,只是偶尔来那么一两次,但每次都要亲命啊!山摇地动的谁受得了?不戴耳塞还能怎么办?”
唐黄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不得而知,以李木对他的了解,唐黄戴耳塞有其他原因是肯定的,不过唐黄不愿意说,李木就懒得问,倒是唐黄这么一闹腾,李木彻底从诵经声的影响中走出来,同时,唐黄提到的法术让李木想起了一些事情。
罗陀当年创立陀教时,不仅留下了玄异的功法,还留下了一些陀教专属的特色灵术,世人称之为法术,刚刚结束的诵经仪式其实就是陀教最典型的法术之一——《罗陀心经》。
准确来说,《罗陀心经》只是一部经文,但由一位修为高深的沙罗作引导,以诸多法器做配合,再以众人齐声诵念,就能爆发出惊人的效果,哪怕诵念众人甚至都不能感灵。这也是李木入定,唐黄入睡,弥罗众神游天外的原因。
陀教法术不少,今天法会上的《罗陀心经》只是能令闻者静心清神,此外,还有些专门诛恶伏魔的,如果施展的这个,以场上这个架势,不消一刻钟,七品就得听得暴毙。听上去这法术不怎么厉害,但这是普通人能拥有的威力,而且想一想千人齐唱的声音能传多远。
当然了,法术有个必不可少的核心——修为足够的沙罗,虽然只是起一个引导的作用,可就像一条完整的蛇一样,没有了头就是活不了,身躯最多只是还能摆动两下,所以法术只能是陀教特色。
这场法会中起到“头”这个作用的,无疑就是高台上的永林,而这也勾起了李木心中的疑惑。
李木的师父,玄衣客吴名,曾给他讲过,罗陀讲求有灵生者众皆可教化,所以陀教的弥罗众和沙罗成分复杂,是分能感灵和不能感灵的。这其中,弥罗众且不说,能感灵的沙罗要是修行,自然要修陀教功法,而罗陀留下的陀教功法分为文脉和武脉。
陀教文脉修心,主诵念,职责是行走世间传法;武脉修身,主修行,职责是降妖除魔,护佑信徒免遭其害,亦称护法金刚。
吴名当时笑言:“陀教的护法金刚专修肉体,讲求身如琉璃净,对于外界的事一点儿不关心,可他灵力一运,硬得跟王八壳子一样,没点儿本事啊对他压根儿没辙。
“护法金刚不插手任何俗世事务,还抗揍,特别好用,所以啊,文脉沙罗身边必定会跟着一个武脉沙罗,遇着事儿了,武脉在前边抗,文脉在后面辅助或进攻,这就是陀教的‘文武不分家’!”
“嘿!你在想啥呢?发呆发了那么久。”唐黄看着李木聊着聊着就走神了,愣了半天都不说话,实在忍不了,于是向李木问话。
“护法金刚你知道吗?”李木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不是回答问题,而是抛出一个问题。
唐黄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知道啊,怎么了?”
李木看着高台上正在进行收尾仪式的永林,问道:“法坛上的沙罗全是陀教文脉的吧?”
唐黄理所当然地说:“祭仪都是文脉的活儿,只有打架归护法金刚。”
“护法金刚呢?为什么一个都没有?台上有十多个文脉沙罗,应该有十多个武脉沙罗护卫才对,人呢?”李木语气中充满了不解。
“噗嗤……”唐黄听完后嗤笑一声,“你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这些年以来,罗象国承平已久,江湖人都少了许多厮杀,更何况讲求‘静’字的陀教,它还养那么多护法金刚干嘛?故意挑事儿吗?
“培养一个护法金刚,花费甚巨不说,没钱没地位还很辛苦,都没人愿意主动修武脉,现在陀教沙罗大半都是文脉。再说了,空净庄是严台寺的地盘儿,我打听过了,永林是五品,除了我们,还有谁能威胁他不成?”
李木确实没想到现在是这么个情况,但他心中疑问没有消除,“那也不至于一个护法金刚都没有吧?这可是陀沐节盛会,这个仪式是最严肃的仪式,拿来装样子也该在法坛四角立四个护法金刚吧?”
“那确实是,”唐黄点头认同李木的说法,“不过你怎么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啊?这么久了你就没有发现,其实严台寺连一个护法金刚都没有?”
李木尴尬地挠挠脸,“我这不是才想起陀教有护法金刚这东西吗?自从当初我得知陀教人不吃肉以后,我就再也没把陀教挂心上,想不起来很正常嘛。”随即,李木想到什么,“听你口气,你早就发觉了,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啊。”唐黄回答得理直气壮,“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为啥要知道原因?”得嘞,这也是位不上心的主儿,还是把精力投入眼前的法会吧。
在李木的意识中,黄昏是一天中最短的一个时间段,虽然照理来说,黄昏时长应该和清晨相仿。这是因为清晨是自太阳破晓起就开始,天光逐渐大亮,你察觉不到它的结束,而黄昏不同,一旦太阳靠近西山,他就会迅速地下沉,在不经意间,阴影的黑暗就上涨了起来,你能清醒且清晰地看到黑夜来临。
严台寺的黄昏也是一样的,李木醒来的时候还什么都是金灿灿的,不一会儿的功夫,黑暗就如同潮水一般没过了罗陀像,漫上了正殿屋顶,只剩下正殿最高处,那个装饰用的石葫芦的葫芦尖儿还有点儿金光。
广场早就在阴影中了,但场中的弥罗众们并不介意,心头只有参与了法会的兴奋,对于现在的黑暗他们甚至很高兴,因为没了太阳他们清凉不少。
葫芦尖儿上的最后一点儿金光都没了,黑夜就要来了,永林也终于把最后的扫尾仪式做完了。
“多波多阿多陀罗!”永林站起身来,对着台下行了一个陀礼,宣一句陀号,“今日的诵经结束,明日继续。”
“多波多阿多陀罗!”台下的弥罗众狂热地欢呼回应着,有些人回礼的双手甚至不是置于胸前,而是高举过头。
李木见状,眉头紧皱。
从台下弥罗众的反应可以看出,从诵经结束到现在,这段空白的时间,它并没有消除《罗陀心经》对他们的震撼,反而因为俗念的回归而发酵,他们对陀教愈发痴狂。正因如此,在此时此地,作为陀教代言人的永林要是……
“诸位师兄且稍安勿躁。”五品的修为让永林的声音可以洪亮到轻易传遍整个广场。法坛下的弥罗众听到永林的说话声后,纷纷止住动作和言语,用闪着亮光的双眼期待地看着高台上的永林。
该死的,严台寺果然会有所动作!哪怕从之前的种种中看出,永林绝对不会放过这种绝佳的机会,但亲眼看到事情将要发生在眼前,李木仍是忍不住心中愤慨,只是不知道永林要用什么手段。
“诸位师兄也看到了,我寺的罗陀像年久失修,多有残破,有损威仪,”永林等众人的情绪酝酿足够了才缓缓开口,“应师兄们的要求,我寺将募集资金,以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七宝塑七尊罗陀像,以佑捐钱者全家健康长寿、辟邪免难、消灾祛病、才华横溢、度厄平安、美丽幸福、吉祥富贵。”
早在永林说要以陀教七宝铸罗陀金身像时,弥罗众们就开始欢呼雀跃,大呼“多波多阿多陀罗”,等到“吉祥富贵”出口,众人情绪更是到达顶峰。
李木松了一口气,就是正常敛财,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差这一天,李木现在也没有办法阻止。
“这是早就告知诸位师兄的了,”哪曾想,永林话语没完,似乎还有计较,“经严台寺众师父商议后决定,七尊罗陀像造好之后,将在罗陀脚下立七块功德碑,上刻捐款人的名字,使其永受护佑。”
弥罗众们一听,惊喜连连,七嘴八舌地就讨论起来。
可这还没完,永林突然御灵,背后升起一片金光形成十多米高的光幕,光幕上写着斗大的字,所有人都能清楚看到。
台下众人被永林这一手震住了,不知道永林到底是何意。
永林没让众人多等,继续说道:“这些是名字,是目前为止,为了罗陀像去与沈、何、王家签订仆从条约而换取钱财,然后捐出全部家财,不,准确来说,是将全部身心奉献给罗陀的师兄的名字,他们功德无量,他们的名字将在功德碑最前列!”
“哦!”所有人都沸腾了,疯狂了,他们像是在庆贺世上最开心的事,陀号都不呼了,只是单纯在喊叫。他们全都陷入了最原始的狂热之中,然后以最原始的方式表达自身的感情,他们成了陀沐节中最快乐的人!
“嚓!”可在这欢乐的海洋中,有锐利的刀锋声。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新月
在空净庄陀沐节的第一天,严台寺的正殿前搭了一个法坛高台,高台上立着一尊悲天悯人的罗陀像,只是现在太阳落山了,天也才刚黑,各家各户还没来得及张灯,九米高的罗陀像矗立在黑暗中,若是抬头看罗陀像的头颅只能看到一团阴影,什么表情也看不到。
罗陀像的脚下还有一名身披上品伽服的沙罗,沙罗的表情是看得清的,因为他的身后有一片大大的金色光幕,光幕上整齐地写着十一人的名字:陶妮子、许黄、施不与、葛大、韩过、尤高蒙、苗富贵、赵喜、赵庆、赵欢、赵乐,有些文雅,有些粗俗,相同的是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了一个普通人。
金色光幕和光幕上的十一个名字散发出来的光芒从沙罗背后投射过来,使得人们可以看到他的表情——他在笑,畅快舒意地笑,只不过由于角度问题,沙罗的脸被照得半明半暗,使得他的笑看起来阴恻恻的。
法坛上身披上品伽服的沙罗在阴冷诡异地笑,但台下无人在意,他们此时正陷入一种癫狂的欢愉,眼睛死死盯着光幕上的名字兴奋大喊:“只要献出一切就能获得永世祝福!”“上了功德碑下辈子就能幸福了!”“只要够诚心就能上碑啊!”“我要卖身!我要在前面!”……
广场上的弥罗众们被刚才《罗陀心经》迷得神魂颠倒,他们信奉陀教,坚信永林会给他们带来福音,而此时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们欢呼庆贺着美好的来临,幸福着再也不会有痛苦与劳累,下辈子终于有了安逸的生活!
可在场还存在理智的人只能清醒地痛苦。
唐黄其实并不关心,更不在意空净庄的人,他一点儿都不在意这些弥罗众的死活,但永林的这番手段还是让他紧皱眉头。如果只是普通的劝人捐赠也就罢了,场上这些人最多就是有多少捐多少,但这榜单一出,什么都变了。
陀教讲求内心要空,要静,可看这些弥罗众的所追所求就知道,他们不过都是些俗人,心里装的都是俗念,想法只会跟着俗物走。那么,永林在他们最虔诚的时候说什么功德碑,讲什么名字刻在功德碑前面,他在暗示什么?他在引导人们怎么想?
名字越前面越好,你们快来争啊!只要争到前面的位置,你下辈子就要比别人更好!从被别人骑到骑别人头上,你要不要?
在永林的挑逗和刺激之下,人心会不会躁动?看看现场无法自制的人们你就知道,无论永林要什么他都会给。而永林最狠毒的是什么?是当前排的条件。
如果钱越多排在越前面还好,很多人知道自己没机会,哪怕愤恨遗憾,可也不可奈何,但事实并不是。
永林抛出了十一个不知真假的名字,以及同样不知真假的故事,而这一切都在告诉人们同一件事情:所有人都有机会,只要你肯献出所有!那么在这个事实之下,人们会怎么做呢?
以前信众是知道自己还需要吃穿用度的,那么现在,他们知道唯一的事情是,用尽自己的一切去换钱,这辈子已经无可救药了,下辈子必须抓住!真正的抛开生死,自己榨干自己。
以唐黄在家里看到的,学到的,他还大胆预测,永林的手段必然不会止于此,严台寺很可能还会推出实时榜单,定时更新,告诉人们哪些人在前面,哪些人下来了。榜上的人怕下去,榜下的人想上来,从而实现了鞭策和激励所有人,让他们替严台寺压榨自己。
当榜单失去作用,严台寺如若还嫌不够,他们甚至还可以在后期宣布,功德碑上的人功德都一样,不论排在前排在后,然后顺势托词应弥罗众的要求,推出长明灯之类的项目,把还没收割到的财富收割干净。面对没了理智的人们,握着他们崇拜的严台寺有太多手段可以用了。
可以预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空净庄的人们将会竭尽全力地搞钱,那钱在哪里呢?钱在有钱人手里。沈、何、王这空净庄的三大家族肯会白送钱给你?要想从他们手里拿钱只能靠卖!家里有什么卖什么!至于怎么定价,着急忙慌想捐钱的弥罗众有话语权?
终于知道沈、何、王三家家主为什么在陀沐节这么忙了,忙着联合严台寺吸血,将整个庄子的资源一网打尽。
敲骨吸髓,这就是真正的敲骨吸髓!这十天陀沐节过后,除了沈、何、王、严台寺四方势力,空净庄里还能剩下几个“活人”!这群弥罗众拿什么来活?
李木感到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顺着脊柱往上爬,直达天灵盖——面前的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他们到底在为什么而高兴?开心于自己将要亲手把自己埋葬吗?还能帮得到他们吗?
忽而,李木心头又涌起一股燥热,热得整个身体都躁动不安——眼前这些人一点都不高尚,但他们也不卑劣,他们从来谈不上完美,可以从他们身上找到许多缺点:贪婪、嫉妒、懒惰、无知、愚昧,可他们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规规矩矩地遵守着被制定出来的规则,他们只不过是想要幸福,他们有什么错?凭什么玩弄他们的希望?用他们的希望“杀死”自己来增加财富?
李木很愤怒!他觉得冤枉!他感到委屈!
“别!冷静一点儿!”唐黄看出了李木的怒不可遏,一把拉住,“不要冲动!我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心情,但就算你现在冲过去把永林砍了,那有什么用?什么都没有改变!
“永林死在这里,弥罗众只会认为你是从哪里逃出来的魔鬼,来这里掐灭他们希望的!你只会招来整个庄子的恶意,没人会感激你,尤其是那些你为之出头的人,他们只会恨不得吃你肉,喝你的血!”
李木回头看着唐黄,他的表情从来都没有这么严肃过,“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但你无法感受!”
“法道之争!想想我们做了什么!”唐黄眼见着快要拦不住李木了,急忙抛出杀手锏,“你一旦动手,就会将空净庄彻底搅乱,局面一乱就会出现大量不可控因素,结果也会变得不可预料。
“唐家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手,我没法帮你,我们在庄子里势单力薄,而我们的对手,空净庄完全就是他们的天下!到时候事实是什么,完全由他们说了算,根本等不来援手事情就会被定性,到时候空净庄的情况只会雪上加霜!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李木还没有失去理智,所以他必须承认唐黄说的是对的,他犹豫了。
唐黄怕拦不住李木,在劝告李木时来不及压低声音,两人的争吵声引来了永林的扭头探看,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木再次看到了永林那张温和的笑脸,但这一次,李木看得直犯恶心,他快压不住身体的躁动了!而唐黄不敢大意,死死握住李木的手腕。
就在李木和唐黄还在挣扎、拉扯的时候,李木敏锐地听到从广场上的人群里传来“嚓”的一声轻响。
李木怔住了,那是刀锋的声音,极其锋利的刀锋。
心头微动,似有所感,李木抬头往黑压压的夜空上看去,天上不知何时挂起了一轮新月。
日落月升,月有阴晴圆缺,天黑后升起一轮新月有何稀奇?
可今天不是月初,这轮新月又窄又长,怪异的是它只有一半。它也没有月面该有的斑驳花纹,只是散发着如镜面反射般的寒冷清辉,光滑无匹,冰冷无情。
新月忽的动了,以月弧的圆心处为轴,以极快的速度旋转起来。新月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最后,新月的残影连成一片,形成一圈被环食后的月轮。
月轮一成,新月再动,直直往法坛之上坠去。
新月的月轮走到一半,高台上的永林终于有所察觉,仰头看去。
这一看,永林大惊失色,慌忙跌坐半空,闭上双眼,双腿盘坐,双手合十置于胸前,灵力从体内疯狂外涌,金光迅速爬满整个身躯,恍惚间仿佛变成了一尊金漆涂就的陀像,神圣威严。
永林蓄满灵力之后,双掌掌心上翻,指尖相对,高举过头,眼睛猛地睁开,似有金芒在其中,在月轮距离头顶还有五米时,永林猛地开口怒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沉雄浑吼叫,正是陀教文脉著名的狮子吼。
狮子吼,凡闻狮子吼,昏昧众人皆振聩,邪魔外道尽伏法,啸声犹如迅雷疾,泻音所至金石裂!陀经曾有记载,罗陀带众弟子南下,遇万仞高山阻其去路,罗陀作狮子吼,山崩地裂,崇山峻岭变坦途。
永林的狮子吼还没到化境,但五品修为程度的狮子吼亦不容小觑!
空中的月轮果然受到了影响,一吼之下停止旋转,重新变回新月,在金光的照耀下露出了真容。
那根本不是什么月亮,那是细长的,足有一米的镰刀刀刃!而手持镰刀的,不是其他人,正是唐黄心心念念的江慕雨!
江慕雨本来用黑色斗篷裹住全身,融进这无尽的黑暗中,此时在一吼之下,斗篷翻飞,亮出斗篷内侧的猩红,如同一支赤色玫瑰在空中绽开。
闻名江湖的狮子吼不是好接的,直面狮子吼的江慕雨,发丝随风起舞,耳坠叮当乱响,内腑受到震颤,嘴角溢血,但她依旧没有丝毫的退却,面若冰霜,毫不动摇。
江慕雨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目标,刀锋没有丁点儿颤动,从未与最初的目的地有半点儿偏移,直扑永林而去!
“哗”。
五米有多远?一眨眼的事儿罢了。
江慕雨如同灵猫一般轻巧落地,空中还残留着类似滚烫的热刀切过油脂的声音,顺滑而毫不凝滞。
“啪,嗒。”这是两片永林从空中坠落到法坛的声音。
全场雅雀无声。
“这娘们也太帅了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起胡闹吧
广场上的弥罗众到底经历了什么?陀沐节第一天的诵经法会之后,严台寺的永林师父宣布,只要为罗陀献出所有,比别人更彻底的所有,就能在功德碑上排得更前面,享受更多的福报,永林师父还给出了证据,看名单上那些粗鄙的名字就知道,谁都能上!
在场的弥罗众们欢庆着这个英明的决定,法坛上的永林师父却突然向右看去,那里只有一块帷幕。还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永林师父猛然回头,抬眼观天,盘坐在半空,全身冒着金光,后来更是大吼一声,震出个人来。
台下的弥罗众还来不及惊叹永林的神迹是多么震撼,空中那人张扬着外黑内红的披风落地了,而永林同样也落地了,只不过熄灭了金光,身体也从中间被剖开。
广场上的弥罗众们像是被定住了身形,没有半点儿声响可以从喉头发出。
目睹了这一切的人们,无一不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是的,所有人,包括帷幕后的李木和唐黄。
这俩大老爷们还在争论应该怎么办,拖泥带水,那边的夜玫瑰,江慕雨,直接提着镰刀上阵,来一个一刀两断。
李木和唐黄完全看呆了,唐黄更是激动得忍不住脱口而出:“这娘们也太帅了吧!”
从刚才的动手就可以得知,江慕雨的实力是五品,五品在这个距离下还听不清唐黄激动的声音?还是在全场鸦雀无声的情况下。
夜玫瑰黛眉一竖,单手倒提着镰刀柄,二话不说就给这边来了一刀。
李木本来也在发呆,被唐黄的话给惊醒,立时就觉着不对了,果不其然,抬头就看见红色的刀光奔着他们来了。李木都不敢有任何犹豫,提溜着唐黄就跑。没法子,之前有过冲突,时机不对,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先离开以后再图后计。
严台寺这地儿李木不熟,随便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就停了下来,也懒得纠结是什么地方。
“小老弟儿,你怎么回事儿啊?一而再,再而三了啊!你是非得挨江慕雨一顿打,心头才舒服吗?我以前也不知道你有这种奇怪的癖好啊?”李木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唐黄,都快不知道该说啥了。
看得出来,亲眼看到永林丧命,哪怕不是自己动手,李木心里还是畅快极了,这会儿都有心情开唐黄的玩笑了。
唐黄还在兴奋着呢,甩给李木一个白眼,争辩都懒得争辩,只是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淡定点儿,别慌啊,详细情况以后慢慢跟你说。”
“啊?”熟悉唐黄的李木现在是真的迷茫了,这前后完全不挨着啊。
没有给李木提问的机会,唐黄朝天就是一嗓子:“唐叔!要事儿!特别急!”
唐黄嚎完,李木和唐黄眼前多出一个人来。饶是有唐黄之前的提醒,李木依旧感到心头一紧,险些没压住应激本能——没有任何灵力波动,至少李木没有察觉到,甚至连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没有,毫无预兆的,这人好像就是凭空出现,是个人都会被吓到。
定睛仔细一瞧,李木跟着唐黄,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唐叔好!”
“李木小朋友好。”听到李木的问好,唐叔微微侧身,微笑着点头回应,就和李木在平安县上门时一模一样。
是的,出现在严台寺的唐叔,就是一直在平安县照顾唐黄起居生活的唐叔。自从一起离开平安县后,唐黄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唐叔,李木一直以为唐叔就是一个平凡的老头儿,直到今天再次见到他。
唐叔还是和在平安县时一样,穿着一套廉价普通的衣裤,暗红的衣服上绣着俗气的吉祥图案,裤子是纯黑色,梳洗得笔直,脚踩一双黑布鞋。打扮很符合他稀疏而花白的头发,还有那满脸的皱纹,搭配得很好。
唐叔还是那么温和,脸上永远挂着笑容,半眯着眼看不到压迫感,人前总是稍稍佝偻着背,一副随时听候差遣的样子,就像是老巷子里老实巴交一辈子的普通老人。
可李木清楚地知道,能不声不响地来到他的面前,唐叔很可能是一品顶级高手,难怪唐黄号称第一世家的少爷,身怀重宝,没有保镖,却从来都是有恃无恐,原来是有唐叔一直在暗地里跟着。
与李木问好完之后,唐叔这才扭头向唐黄询问:“少爷有什么吩咐啊?”
唐黄不像李木,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所以对发生的事早有预料,刚才欣赏夜玫瑰江慕雨刀劈永林的那股劲儿还没过去,兴冲冲地问道:“江慕雨我能不能娶?我想娶她!”
李木又惊了,这才多少时间啊,让他惊讶的事一件接一件,就没有停过,别的先不问,关键是这事儿为啥要问唐叔啊?结婚不是你俩的事儿吗?关他老人家什么事儿啊?
被问话的唐叔迟疑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严肃地说道:“少爷,你是知道的,这事儿只能我来办,别人都没有资格。”
“当然,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叫你出来啊。”唐黄一副我意已决的样子,显然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
一旁的李木是越听越糊涂,啥事儿啊?总不会是把江慕雨掳走吧?
“如今的空净庄可是个是非之地,留您一个人在这儿……”听口气,唐叔并不想执行唐黄的命令。
“瞎说什么呢?这不是还有李木吗?”说着,唐黄一把搂住李木,“就凭他四品的实力,还有我身上的家伙什,现在的空净庄有什么能威胁到我吗?安全得很,你就放心吧。你要是真放心不下,快去快回不就成了吗?”
唐叔并没有被就此说服,仍然还有疑虑,唐黄只好收起嬉皮笑脸,严肃地说道:“唐叔,你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您应该很清楚这到底对我意味着什么,她对我到底有多重要。”
老人总是见不得孩子在自己面前伤心的,下意识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夜空,唐叔叹了一口气:“唉……算了,依你,都依你。”说完之后还忍不住继续絮絮叨叨:“在这空净庄,一切都要以安全为重啊,不要骄狂大意,千万要小心……”
唐黄不耐烦地打断道:“好啦,我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你快去忙吧!不要担心我。”
唐叔无奈地摇摇头,面对自家调皮的小孩儿,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到最后,唐叔张开双眼,敛起笑容,严肃地对唐黄说道:“你记住了,唐家是没有参与到这件事的。”
唐黄同样严肃地回应:“我知道,我有分寸。”
说完这句话,唐叔又变回那个和蔼的小老头儿,笑眯眯地对李木说道:“李木小朋友,实在不好意思,空净庄的情况太特殊了,我们唐家没办法出手帮你,另外还得麻烦你帮忙照顾唐黄少爷,要请你多费心了。”
李木在旁边看得是一愣一愣的,听到唐叔交代,赶紧答复:“唐叔你说的是什么话,唐黄是我兄弟,他的事儿我肯定要帮忙。不对!这事儿本来就是我拉他下水,负起责任来是应该的。”
唐叔好像很满意李木的回答,乐呵呵地点点头,就要准备离去。
正此时,严台寺头顶上突然出现一个金色的护罩,如同一个倒扣的碗盖在上面,寺里的所有建筑都发出濛濛的金光,照得整个严台寺透亮,仿佛一下子从黑夜来到了白天,连严台寺的上空都被染成了金色,整个空净庄都能看到。
在严台寺发光之后,异象并没有结束,最开始只是从各个陀像那里传来隐隐的梵唱声,到后来,严台寺的每个角落都开始响起梵唱声,经过头顶护罩反射,在整个寺里不断回荡,可要是侧耳仔细去听,你又根本听不出来梵唱的是哪部陀经。
“严台寺的护法大阵开启了,寺里剩下的沙罗开始反击了。”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唐叔一眼就看了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庄子里的严台寺分寺和沈、何、王家应该都知道这里出事儿了,你们接下来可要小心了。”
唐叔到现在都没有走,还特地好心地提醒他们,唐黄就知道唐叔到底心软了,还可以额外争取一点儿助力,于是朝唐叔撒娇道:“唐叔,你看空净庄的人,就知道人多欺负我们人少,还仗着是自己的地盘就欺压我们,你得出手帮帮我们,主持一下公道。”
“你呀,只有有事儿的时候才会想起我,就这种时候,‘唐叔’两个字才会叫得亲切。”唐叔笑骂着顽皮的唐黄,“好嘛,我就稍微动点儿小手脚。”
说完,唐叔朝天上一甩手,李木隐约看到有几个晶莹的小灵力团飞了出去,随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准确地说,是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和刚才一模一样,但在李木的感知中,严台寺的大阵已经有名无实,空剩一个壳子,再无半点儿威力,顶上那个护罩就如同金色的泡泡一般,一戳就破。
唐叔贴心地为李木和唐黄解释道:“庄子里严台寺、沈、何、王家阵法的关键节点都被我给毁了,这严台寺的护法阵已经启动,我不能留太明显的踪迹,就留了几个节点,先装装样子,李木小朋友待会儿记得去破坏掉,到时候就说这阵是你破的。
“空净庄的护庄大阵我没有动,你们也记得不要碰,一来这阵只防外来之敌,不会对庄里的人有影响,二来,护庄大阵毕竟干系甚大,乱来不得。”
唐叔刚说完,唐黄一下子就扑上来了,在他怀里撒娇道:“谢谢唐叔,唐叔最好了。”
唐叔宠溺地摸摸唐黄的头,“好了,我得走了,你们自己小心。”语毕,唐叔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了无痕迹。
唐叔一走,唐黄就迫不及待地拉起李木的手,“走,赶紧救我媳妇儿去!”
“你媳妇儿?”李木问一半就懒得接着问了,反正今晚不明白的事儿太多了,没必要再多一个,江慕雨那里的紧急状况才是正事儿,“走,胡闹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双方汇合
夜玫瑰江慕雨身世背景算不得显赫,但她天赋实在是不错,才二十出头就有五品修为,个人又聪慧有加,才离开师父几年就在江湖上闯出一片自己的名声,要不是这一代年青一辈极不寻常,接连冒出玉面书生、青面狐这些人,那她早就是江湖上最顶尖的存在了。
可江慕雨却并不在意这些,她走江湖图的是一个痛快,其他的不重要。
不过如今的江湖,要是兜里没钱,那会很不痛快,所以江慕雨在行走江湖的过程中,总会捡些喜欢的活儿做,赚点儿零花钱。
问题是前几天玩的比较高兴,一不小心把钱给花光了,不过好在路过陀教总庭浮云山山脚时,恰巧遇到严台寺的虚静大师发布任务,找人帮忙,送东西给空净庄的永林大师。
临时帮忙送东西是江湖杂口接的最多的活儿了,江慕雨做过不少,算得上熟门熟路,虽然去空净庄的方向并不顺路,但虚静大师给的价钱够高,而且陀教沙罗在江湖上素来有善名,一般人都乐于帮他们,所以江慕雨最后欣然接受了。
所以说,自信开朗的女孩儿最好运,遇到难题时总会迎刃而解,收了这么多的钱还接的是轻松的活儿。江慕雨一路上顺风顺水,根本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搞得她都不好意思接受虚静大师的钱了,直到快要到空净庄的时候。
当时江慕雨干粮吃完了,于是就在官道上的小集市买点儿吃食,不成想遇到个带随从的世家纨绔。那纨绔估计是被家里人给宠坏了,自作聪明地搔首弄姿,把江慕雨恶心坏了,要不是怕惹麻烦,耽误送东西,对不起虚静给的钱,她早就把那纨绔给收拾了。
那纨绔脸皮也是够厚,被骂了一顿还不消停,依旧死皮赖脸地缠上来,截在江慕雨前面,还搞了些骗小姑娘的花招,在那儿自鸣得意,江慕雨当时都快气炸了,本来好好的心情被彻底搅碎。
好在那纨绔还听得懂几句人话,给他下完最后通牒就没有再纠缠了,顺利将东西送到了空净庄的永林手里。
但到了空净庄之后,江慕雨感觉有些不对。
鼎鼎大名的空净庄是每个江湖人都听说过的,江慕雨也不例外,它被誉为江湖人的圣地,庄里的陀教严台寺也一向备受信徒的爱戴与称颂,所以在前往空净庄的路上,江慕雨满怀期待,相信这是一个美好的旅程。
可真正“脚踏实地”之后,夜玫瑰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传说中那么回事儿,不仅如此,严台寺的两位话事人——虚静和永林还有些古怪。
在满怀疑问的情况下,夜玫瑰决定留下来看看,由头就是之后的陀沐节。
留在空净庄的夜玫瑰,经过不经意地询问和观察发现,空净庄压根儿没有外界传得那么美好,这里的人们在横征暴敛下生活过得极苦,江慕雨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欺骗。
后来陀沐节来了,夜玫瑰想知道严台寺到底有什么动作,于是乔装混进法会现场。起初一切都很正常,除了现场太过拥挤之外,并没有什么,直到诵经结束后,永林发言。
夜玫瑰出离了愤怒,一个人怎么能坏到这种程度?行走江湖只求痛快的她来不及多想,将随身携带的长镰“新月”组装好,提着镰刀就把法坛上的永林给劈了。
这意想不到的的突发状况自然惊呆了所有人,在没人开口的情况下,江慕雨听到了一个阴魂不散的声音从旁边的帷幕后传来:“这娘们也太帅了吧!”还敢出言不逊!
都不用多思考,夜玫瑰随手就给这个纨绔来了一刀,要不是他的随从机灵,把他给带走,必死无疑!和严台寺永林搅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东西?死有余辜!
江慕雨其实没想过放过那个纨绔,只是现场这个局面根本不允许她做别的事。
这场法会中,严台寺的护法金刚不在,自己的突袭出其不意,永林还临时分神了片刻,这些因素加在一起使得她能够顺利将其一击毙命,这也震慑住了所有人,让他们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但严台寺的其他沙罗还在,台下的弥罗众依旧狂热,他们迟早会对永林的死做出应对,现在最重要的是,在这段空档期江慕雨能做什么?
“当!”江慕雨甩动披风,回身看向台下,镰刀柄重重地杵在法坛上,惊醒众人,随即御灵用清亮的嗓音宣告:“我乃罗陀座下菩陀降世,奉罗陀之命斩杀穿着伽服,冒充沙罗为祸世间的妖魔!永林此獠便是其一!我能在罗陀像前将他斩杀,他还毫无还手之力便是明证!”
江慕雨说的是真的吗?纯粹是胡编乱造!对于严台寺而言,这甚至是最大的邪言妄语,是绝对不能当众说出话,要是放在平时,江慕雨半句话都说不完就会被拿下了,但现在不是平时。
此次陀沐节,陀教总庭浮云山传令,各地凡身披二十四条及以上伽服的沙罗,必须到浮云山参与法会,为天下有灵众生销孽祈福,所以严台寺最大的话事人同时也是唯一的四品虚静走了。
他走不可能是一个人走的,路上不需要人服侍吗?而且这也是一个重要露脸的机会,能轻易错过?所以,虚静还带走不少嫡系和严台寺高层,导致严台寺权力高层直接空一半。
本来少一半的人也没什么,一切都能正常运作,可哪曾想突然庄子里冒出几个搞乱的人,为了解决他们,严台寺出动了他们能出动的人,能说话的人又少了。同时别忘了,严台寺在空净庄还有八个分寺,它们都是要话事人的,最终的结果就是,严台寺总寺除了永林,剩下都是权力中层!
永林一死,剩下的沙罗们居然连个说得起话的头头都没有,再加上他们一向是空净庄的主人,平时作威作福惯了,连敢在自己面前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哪曾想到会出这种事?一时间居然全都手足无措,任由江慕雨在高台上把话说完,连个像样的应对都没有。
江慕雨并不是什么大嗓门儿的姑娘,但在灵力的加持下,她声如雷霆,只要不是聋子,都能清楚地听到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从高台上传下来的巨大声响,把台下的普通人们都给震醒了,他们终于不得不面对眼前这个血淋淋的现实。
“不!不是真的!”有人捂着脑袋痛苦地嘶吼,不知道他不相信永林死了是真的,还是永林是妖魔是真的。
“魔鬼!你是魔鬼!你要下地狱!你永生永世都是畜生!”有人指着江慕雨愤怒咆哮,破口大骂,用着最恶毒的话语进行诅咒,不知道他愤恨的是永林的死,还是江慕雨的话。
“哇!”还有人瘫坐在原地,旁若无人地嚎啕大哭,也不知道她哭得这么撕心裂肺是因为自己的过去付诸东流,还是因为自己的未来黯淡无光,
更有些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好似大梦初醒,又如同仍在梦中,也有只会张口无意识地大叫,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转的……广场上近两千人,人人表情皆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快疯了。
看着眼前的混乱不堪,夜玫瑰很平静,她从来没有指望过她的一声喊会唤醒这些人,更没想过他们会崇拜拥护自己,她求的不过是他们不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妄图撕碎自己,因为那时对他们下杀手,会让她很不痛快。
说起来可能很漫长,实际上从江慕雨杀了永林到现在弥罗众们发疯,时间才过了不过一分钟不到。
在场的严台寺沙罗们确实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但他们再废物,面对这乱成一锅粥的局面也该有点儿动作了。
除了永林之外,法坛上还有十几个陀教文脉沙罗,等到夜玫瑰在台上发言之后,有些怯懦得简直没眼看,惊慌得惨叫一声就往台下逃;有些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二话不说就御灵向前冲;有些还算有点儿脑子,开口就用狮子吼喊道:“大胆魔女!岂敢妖言惑众?不怕……”呵,乱糟糟的,没有组织,他们不过乌合之众。
江慕雨会惯着他们?脚踢镰刀柄,空着的手顺势抓住,双手紧握武器“新月”,侧向一个弓步,下肢发力,以腰腹为轴,横向划过一整个圆弧,一道冷冽的刀光直奔台上众沙罗而去。
夜玫瑰的上一刀是什么效果,所有人有目共睹,永林还躺在那儿呢,眼睛都没有合上!因而,诸人无不惊骇,亡魂皆冒,不敢有稍稍怠慢,竭尽全力来防御,个个使出看家本领和保命法宝,一时间,法坛上亮起一团团大小不一的金光,犹如点亮的一团团灯火。
“嘭!”灯火在一瞬间全碎了。
先前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实力,现在一出手全都现了原形,不过都是些七品,连个六品都没有,怎么敢在五品的夜玫瑰面前嚣张?连一合之将都不配!全被打个落花流水,法宝不知被毁掉多少。
台下弥罗众看着台上闪光瞬间熄灭,希望之火还来不及燃起就被扼杀,一时间众人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推推搡搡,哭爹喊娘,已经有人开始不顾一切往外逃了。
再说回法坛上,江慕雨确实本事了得,一人就可碾压他们全部,可刚刚那一击不过是仓促为之,远没有击杀永林那招来得犀利,而且对方人多势众,法宝众多,所以这一刀只杀两人,重伤数人,余者轻伤并趁机逃脱。
夜玫瑰不是第一次与人争斗,深谙余孽不除,后患无穷的道理,提起镰刀就准备补上一刀。
可这里毕竟是严台寺,沙罗们的地盘儿!
法坛上的众沙罗直面江慕雨逞威,内心受到巨大的震撼与惊愕,反而是那些在台下的沙罗情况要好很多,所以也更快地镇定下来,在江慕雨横刀收割之时,就有人不停大声呼喝:“起阵!”
等到台上众沙罗中招,严台寺的护法大阵刚好升起,整个严台寺开始发亮,积蓄了无数年的灵力从各处要害涌上来,将这个陀教建筑群封锁关闭,更有梵唱声响起,抚慰着里面的所有心灵。
“糟了!”江慕雨暗叫不好,“终究是失策了,该在杀了永林之后就走的,耽搁到现在,怕是难以脱身了,刚刚居然还在想着把这些秃子追杀干净!”
江慕雨的担心并非毫无根据,当梵唱响起之后,那些疯狂的人们竟然开始平静下来,有些虔诚的已经念起“多波多阿多陀罗”,而江慕雨体内沸腾的灵力也开始慢慢平息,战斗欲望渐渐跌落。
反观那些沙罗,他们的改变最是明显,浑身裹满璀璨的金光,一个个的都像永林全力御灵时一般,显然是受到了护法大阵的加持,更糟糕的是,在江慕雨的感知中,有大量的灵力正在靠近,不止是严台寺内,还包括庄子里其他地方。
江慕雨不敢再有任何迟疑,提着新月飞身而起,试图在大阵还没有完全展开威力时逃脱。
现在还逃得了吗?
对于严台寺的沙罗们来说,以弱胜强他们不会,仗势欺人他们还不熟吗?上一秒还在怕得屁滚尿流的沙罗们,在感受到护法大阵给予他们的力量后,下一秒就狞笑地盯着江慕雨。
可能是一起为非作歹久了,本来一盘散沙的他们,居然在江慕雨高高跃起的时候意外的默契,他们齐声大喊一句:“天罗地网,封!”
在这一声吼之后,从严台寺的地里钻出大量金色的绳索,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知道是由灵力包裹,直射半空中的江慕雨而去。
江慕雨哪会束手待毙,在半空中回身扭转,镰刀往绳索半腰割去。
刀芒从刀刃发出,眼见着就要触碰到绳索的时候,绳索们竟然如同有灵智似的,灵动地歪扭几下,躲过了镰刀的锋芒,继续朝江慕雨电射而来。
江慕雨不甘心,再次隔空劈了几刀,全都被绳索们一一躲过,只能眼睁睁看着绳索离她越来越近。
江慕雨的飞行速度没有这些绳索快,头顶还有灵力护罩阻隔,如果一味逃跑必定会被抓住,一咬牙,江慕雨停滞半空,双手如同穿花蝴蝶一般舞动镰刀,刀幕组成一个球体将自己护在其中,与此同时,江慕雨将所有灵力注入刀刃蓄力,企图来一个搏命一击。
金色绳索到了,一头撞向刀幕,却发现根本撞不进去,绳索们于是改变策略,在刀幕团外盘桓缠绕,组成一个大球,慢慢向内挤压,而球体中心的江慕雨瞬间感到压力倍增,灵力急剧消耗,按这个形势,恐怕最后无力发出最后一击了。
怎么办?要么等着被抓住,要么拼尽一切搏上一搏。
就在江慕雨决心不顾一切的时候,绳索们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无力,一下子没了任何神异,被江慕雨的镰刀搅成碎屑,飘飘洒洒而下。
江慕雨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在空中愣愣发呆,就在这时,正殿的尖顶上传来一个声音:“你们这群沙罗作恶多端,罗陀都不保佑你们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暂时平静
时间慢慢流逝,夜幕彻底展开,但黑暗却没有如期而至,闪光与巨响轮流蹂躏着空净庄严台寺。
“轰轰轰……”严台寺各处忽然传来连续不断的爆炸声,震耳欲聋,且爆炸声们挨得极近,如果你听得不够仔细的话,还会以为这就是一声长长的爆炸。
这爆炸显然不是什么节日烟火,在爆炸过后,头顶的灵力护罩应声破碎,寺里的梵唱声戛然而止,严台寺的护法大阵被破了!
如今的严台寺沙罗在夜玫瑰面前还能高高在上,靠的是什么?还不是护法大阵给的底气!如今大阵被破,夜玫瑰江慕雨不费吹灰之力便脱困而出,沙罗们彻底没了叫嚣的资本,再度陷入恐慌。
连严台寺的沙罗都如此这般了,广场上的弥罗众还能好哪去?刚刚才被严台寺突然响起的梵唱声安抚的众人再度惊醒,在经历凌乱之后还没来得及平复,心灵的慰藉突然消失,这给这群人造成了巨大的失落感,于是台下的人们陷入更深一层次的疯狂。嘶吼、哭喊、惨叫像污染一样地蔓延。
而就在这时,严台寺的最高处,正殿最顶上的葫芦尖儿多出一个人,这人负手而立,衣袂飘飘,在黑暗中只有一个潇洒的剪影,他望着脚下的乱糟糟的景象,戏谑地说道:“你们这群沙罗作恶多端,罗陀都不保佑你们了!”
来人说话声音听起来并不觉得大,但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那些弥罗众难免回想起夜玫瑰之前的宣言,结合现状,不禁思考:难道永林师父真的是邪魔?我之前都信错了?罗陀呢?罗陀你到底在哪里?
而严台寺的沙罗就要清醒太多了,他们暗暗自忖:不好!大阵被破,来人又是那妖女的援手,顶不住,必须逃出去,和其他沙罗汇合,等待虚静大师回来。沙罗们逃命是真的不带犹豫的,有了决定后立马翻墙,四散奔逃。
可得了助力的夜玫瑰江慕雨心情就有些复杂了:怎么会是那家伙?他又要趁机搞什么新花样儿?还是……算了,先不考虑这些,现在该是逃还是留?
能让江慕雨这么纠结的自然是唐黄,这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男人在关键的时候冒出来了。
唐叔把严台寺阵法的重点难点都照顾了,但为了不留下太明显的痕迹,依旧留了几个关键点,虽然阵法只是个样子货,可依旧需要破坏掉。唐黄只有六品,速度远比不上李木,这活儿自然落在李木肩上,唐黄则先一步来到正殿看看情况。
站得高看得远,唐黄又一贯耍帅,想都没想就跑最高的地方站着了,反正不怕葫芦尖儿扎脚。来到正殿最顶处的唐黄略微观察了一下局势,发现江慕雨并无危险,于是老毛病犯了,随口就讽刺了一下,不料,还和夜玫瑰之前的话配合上了,起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现在该怎么办?这是一个摆在所有人面前的一个问题。场中首恶永林是被除掉了,可问题并没有被解决,反而是问题增加了,局面一片混乱。而弥罗众的问题就更急迫更尖锐了: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该信什么?该做什么?他们的世界观都快崩碎了。
乱局中必有人乱来,唐黄的话音才落下不久,人群中猛地冒出一个人大声呼喝:“他们玷污了罗陀!为永林大师报仇!”
溺水的人是没有任何思考能力的,不管身边有什么,他们一定会死死抱住。现在惶惶不知所措的弥罗众也是一样的,不管这话是谁喊的,抑或喊的这话有没有逻辑,只要是一句明确的指示,他们一定会照做!
江慕雨心头一惊,果然,众人全都在一瞬间红了眼,大张着嘴巴就要吼叫着冲上来。
突然,一阵疾风裹着烟尘朝他们迎面吹去,迷了红着的眼,呛了想要吼叫的嘴,流泪和咳嗽这种生理自然反应,阻止了他们情绪的爆发。
“我看谁敢动!”一声厉喝在众人头上响起,滚滚声浪逼得广场上的弥罗众歪歪扭扭,都快站不稳了。李木终于到了。
李木以清风裹身停在众人上空,右手提着一个中年男人,单手掐着他的喉咙。中年男人本能地挣扎,双脚在空中乱蹬,两只手无力地拍击掰扯李木的右手,眼睛翻白,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
半路杀出来的李木散发出巨大压力,让众人莫名感到有些心惊胆战,纷纷畏惧地看着他,猜测他想要干什么。
李木没有让他们多等,右手一抖,直接击碎手里人喉头的杓状软骨,让他说不了话,随后右手一松,让他自由落地,同时口中还警告道:“谁要是再敢乱来,谁就是这个下场!”
那人从空中坠落,手脚在空中徒劳地挥舞,试图抓住什么,而他身下的人们则是赶紧散开躲避。只听“啪”地一声,身上骨头不知道断了几根,但由于声带受损,无法发出哀嚎,只能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
李木的凶狠把这些普通人给吓坏了,在脑海中的众多思绪问题全都被死亡威胁压倒:这人要对付我们,他能轻易杀掉我们中的任何一人,他会不会杀我?之前的争斗和死亡发生时,他们是旁观者,危险与他们无关,他们还能因为其他事分心,但当他们直面死亡威胁时,什么都是次要的了。
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人们,李木大声呵斥道:“还在这儿杵着干嘛?还不滚回家里去!滚!!!”
李木的最后一个字加大了灵力输出,声音如同实质一般向众人扑去,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的。
“哇!”这一声哭声如同开跑的信号,被吓疯了的普通人没命地朝大门涌去,“巧合”的是,大门连同它所在的墙忽的向前倒去,露出大片开阔地来。
也不管道路到底平不平了,所有人都疯狂地朝自己家里奔逃而去。
过了几分钟之后,广场上的人就已经逃光了,只剩下几个受伤走不了的和疯了的还留在原地。
“这儿太乱了,我们到后面去吧。”
一番折腾之后,严台寺里的弥罗众和沙罗都走干净了,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大寺。正殿前立三个法坛的地方实在是被搅得狼狈,因此三人跑到正殿后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碰面商议。
“大家之前都认识了,就不用再介绍了吧?”到了正殿后面,场面也不怎么好,唐黄和江慕雨大眼儿瞪小眼儿,李木只好主动开口打破僵局。
“哼!”以往都是唐黄一出手,良好氛围立马有,可现在这活儿落到李木肩上,直接搞砸,遭了夜玫瑰一个白眼儿。江慕雨硬邦邦地对李木说道:“没想到最近在江湖名声鹊起的浪子李木,原来是世家纨绔的随从啊。”
李木都懵了,他的表现很像是唐黄的随从吗?他该不该承认是随从啊?毕竟唐黄想给这姑娘一个好印象。
李木还在木然发呆,唐黄赶紧跳出来解释:“江慕雨女侠,李木不是我的随从,我们真的是好朋友,只不过李木一向随意,而我是富家子弟,作风行事看起来有点儿差距而已。”
江慕雨略感诧异,没想到唐黄这个干出之前那些荒唐事的纨绔子弟,能这么正经地说话,瞥了他一眼后对李木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既当永林的座上宾,现在又来帮我的忙,你们想要什么?”
夜玫瑰之所以问随从不随从,就是想知道到底谁占主导地位,既然李木和唐黄是朋友,那么实力更加强大的李木自然话语权更重,正好,不用和那家伙交流,于是直接向李木询问目的。
李木回答前,先看了唐黄一眼,见他装作不懂自己的意思,李木才说道:“我们之前不了解空净庄的状况,受到他们的邀请,顺理成章就当了客人,搞清楚是什么状况后自然就出手咯。”
“呵,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么假的话?”夜玫瑰冷哼一声,睥睨着李木,“说实话吧,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李木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道:“这就是实话,你觉得是假的,那你说说我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你这个五品有什么是需要我这个四品费尽心机谋求的吗?”
江慕雨向来孑然一身,确实没理由需要浪子多做些,但那个什么唐黄明显对她起了色心,可即便心里有所猜测,江慕雨也绝不能说出来,一旦她猜中了,还给摆在明面上,那江慕雨可就难受了。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的说法,正殿前面的那些普通人怎么处理?”江慕雨再次提出一个问题。
“不用管,随他们去。”李木给出的回复显得有些冷漠,“无欲则刚;我们短时间内无法取得庄子里人的信任,没办法得到他们的支持,他们只会听从世家们的指挥,一旦让沈、何、王家知道我们在意普通人,那他们很有可能会裹挟普通人来威胁我们,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夜玫瑰点点头,认同地说道:“不错,和我想得一样。”李木的回答证明了他值得合作。“现在你是怎么打算的?”江慕雨问出了核心问题。
“要不,在此之前我们先厘清局势?”唐黄好像看不出江慕雨对他的厌恶,努力彰显自己的存在。
李木点点头就开始盘算:“空净庄最高战力——四品的虚静在外面,五品的永林被杀,还剩五个五品,严台寺两个,沈、何、王各一个,庄子里除了护庄大阵,其余阵法都被废了;而我们这边就三人,一个四品,一个五品,一个六品。”
江慕雨瞪大了眼睛,没想到李木和唐黄还有这么一手,消除了阵法威胁,实在有些意外,不过是真是假还要打一个问号。
“我们第一个选择就是逃,有李木在,我们三人可以轻松逃出空净庄。”唐黄努力地在一旁出谋划策。
“逃?凭什么是我们逃?做错事的又不是我们!”江慕雨像只炸毛的猫,当即跳脚。
唐黄很是欣赏江慕雨此时的样子,继续说道:“我们还可以主动出击,严台寺在空净庄的八个区域还有八座分寺,沈、何、王也和严台寺是一丘之貉,此时没了阵法护佑,凭借李木的四品实力优势,是有机会把他们逐一击败的。”
“不行,他们在空净庄经营多年,不可能只有阵法这一个手段,一旦把他们逼急了,联合起来,就我们这点儿人根本讨不了好。”李木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唐黄最后摊手,“那就只有等咯,以不变应万变。我们搞出这么大动静,他们不可能没有反应,到时候随机应变吧。”
不错,永林被杀,陀沐节被搅乱,空净庄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单说八个严台寺分寺就会坐不住,不管是讨要说法还是一雪前耻,他们的行动应该很快就到。
第一百五十章 就这?
陀沐节是陀教信徒最重要的节日,像这类节日必然有众多仪式,这些仪式都是由陀教机构组织主持的,在空净庄,整个庄子的人都是陀教信徒,庄子里的陀教机构是严台寺,因此,在陀沐节这些天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严台寺。
当李木他们联手江慕雨,将严台寺搅个天翻地覆之后,消息迅速传遍整个空净庄,并掀起轩然大波,尤其是在严台寺总寺的弥罗众们逃回家之后,各种负面情绪被进一步扩散。
本该在夜晚到达最精彩部分的陀沐节盛会戛然而止,人们怀着恐慌、愤怒、迷茫等心情躲在家里,期待地看着严台寺的大师们,期待着一切都能够回到正轨。严台寺的沙罗们肩负着希望,他们必须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于是庄子里散落各处的沙罗们火速集结,他们要讨伐躲在严台寺里的邪魔外道,让这些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必须让他们尝尝罗陀的怒火!
“如是为真:此间修法十万八千载,有世界成,曰永乐,其土有陀,号多波多阿多陀罗,今临世说法。彼土何为永乐世界……”严台寺原本的大门外,有《多波多阿多陀罗经》的诵念声传来,且声音越来越大,有直冲云霄之势。
“直到现在,严台寺的人才打上门来,是慢了还是快了?”李木对于这种事不是很熟,好奇地向唐黄和江慕雨询问。
转移到正殿后休息的三人,自从暂时达成一致之后,已经好整以暇多时,连受了些轻伤的江慕雨也在丹药的帮助下恢复了,这会儿个个儿都是最佳状态。听到李木的疑问,唐黄肯定地回答道:“慢了,慢太多了,他们早该来了才对。”
“不要大意!能在这么大的庄子称王称霸的严台寺,不会那么简单,连老窝都被我们端了还不着急,能忍到现在才出手,还在大门口结阵,步步为营,说明他们冷静且理智,绝不是好对付的。”夜玫瑰忍不住出口告诫道,“陀教法术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强,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耽搁了。”
“不错,江慕雨女侠说得有道理。”唐黄义正言辞地拍着马屁。
大敌当前,江慕雨懒得跟唐黄计较,三人翻身跃上正殿屋顶,观察着前面的情况。
“严台寺在空净庄的,剩下的所有精锐,都在这儿了吧?”李木瞥了一眼街上的大帮人马,不禁如是猜测。
正殿前,之前那些没走掉的弥罗众,现在已经被亲友接走,大门连带大门附着的墙壁早被李木偷偷施手段推倒,被弥罗众踩踏后碎得七零八落,三座法坛也糟了难,就剩残破的罗陀像还好好地立着,之前为法会做的那些精美装饰全被扯下来,被搞得面目全非,现场只剩下一片狼藉。
而与狼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街上的浮空盘坐的沙罗们。他们穿法衣,披伽服,双手结禅定印,面朝中心,围成一个个圆圈,一层层嵌套,从内到外,由小到大,共计三十六圈,三百六十人,人人皆垂目诵念《多波多阿多陀罗经》。每个沙罗都是宝相庄严,看上去神圣肃穆。
“三百六十个六品和七品啊。”这些人共同施展法术,气息浑然一体,致使江慕雨分不清其中的具体数目。
“最棘手的,应该还是最前面的那两个五品。”唐黄贴心地提醒江慕雨,指了指站在最前面的那两个人。
这两人身材魁梧,两颗秃头溜光锃亮,他们都穿着最简单的素色宽松长裤,赤裸着上半身,皮肤呈久经磨砺的古铜色,整个身躯挤满了坚实的大块肌肉。两人的身体状况看起来像是年轻人,但从眉眼又可以看出,他们的实际年龄并不小。
他们两人对翻身上屋顶的李木等人没有丝毫反应,依旧保持之前的动作,双臂交叉在胸前,双手分别抚着左右双肩,双目紧闭,微微颔首,一左一右站在一圈圈的沙罗前,对着唯一完好的罗陀像致意。
都不用多想,他俩就是严台寺“失踪”的五品,看他们的样子,应该就是锤炼身体,专事武力的护法金刚。李木之前还在奇怪看不到人,原来是在严台寺外。
李木看清来人后,又对周边环境进行观察,“没看到其他埋伏,只看到沈、何、王家派来窥探的人,还有就是附近房屋里的普通人往这边看。”
“有些奇怪,只有严台寺的人对付我们?沈、何、王家明明和严台寺是盟友,他们为何没有出手?”夜玫瑰皱起眉头,说出心中疑惑的同时,偷偷打量着李木和唐黄的反应,看他们和这事儿究竟有没有关系。
李木坦率地回答道:“不知道,我们对空净庄是真的不熟,搞不清楚他们到底什么打算。”
江慕雨没有察觉到了李木和唐黄的任何异样,只好回过头来关心眼下的情况,“不管空净庄的四方是怎么打算的,我们必须把眼前的问题给解决了,而且是尽快,我们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
江慕雨说得不错,严台寺的三百六十名文脉沙罗诵念着经文,抑扬顿挫富有韵律感,同时梵唱经文时,字与字之间紧密相连,没有半分中断,沙罗们仿佛不用换气一般。沙罗们此时诵念经文,肯定不会是为了感化敌人,显然是陀教独有法术。
而这个法术,此时并没有对李木他们造成太明显的影响,直观看到的特殊是,沙罗们围成的圈子中间悬浮着一个球形光团,光团不断往外扩散着光亮和灵力,哪怕是在没有灯光的黑夜里,也给所有沙罗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而在三人观察的短短时间里,沙罗们的诵念声越来越威严清晰,光团越来越膨大,它所能辐射的面积越来越广,此外在没有任何乐器出现的情况下,空中隐隐出现了钟磬的声音,为梵唱和鸣,往外波动的灵力也越来越汹涌,如果任由他们继续,不知道这法术会有多强悍。
“得打断他们,庄子里都是陀教教众,要是法术范围无限扩大,让普通人也加入诵念的队伍,千万人齐心发力,到时候我们可就不好受了。对了,你们认识这法术吗?”李木当先发言。
唐黄眯着眼睛,望着沙罗们说道:“听经文内容是《多波多阿多陀罗经》,诵念此经可召‘永乐世界’现世;陀教教众立于‘永乐世界’,诛邪不侵,受万法加持;妖魔踏入‘永乐世界’,立时灰飞烟灭,神魂皆湮,万劫不复。”
李木啐了一口,“说得这么神神叨叨,不就是给己方全面加持,敌方全面削弱吗?看他们的架势,应该是文脉沙罗为辅助,以两个护法金刚为锋盾。这样,我在正面对抗、牵制那两个五品,江慕雨你从旁绕后,破坏他们的法术,你看怎么样?”李木最后一句话是在询问夜玫瑰的意见。
“可以,我没问题。”江慕雨答应得特别爽快,握住新月的镰刀柄就准备行动。
“诶,等等,那我干什么?”唐黄着急忙慌地问道。
“保护我们的后背!”李木随口应付一句,说完就动身离开。没办法,唐黄不能动用三件灵宝,一用就会暴露唐家大公子的身份,没了灵宝加持的他,自身实力只有六品,贸然冲上去只会添乱。
夜玫瑰只是五品,难以和有法术加持的两大护法金刚相抗,所以谨慎地往右边飞去,身上的斗篷一裹,同黑夜一色,没入黑暗之中,再也找不到身影,如同行走在阴影里的猎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给予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负责正面的李木也开始动作。他并没有直接冲阵,而是先跳进狼藉的广场之上,衣袍挥舞,平地刮起一阵大风,卷起灰尘、碎石、木屑、布条等等诸多杂物,混成一股污浊的旋风。
旋风卷积几圈,飞沙走石,黑天昏地,已然成形壮大,于是李木再挥衣袖,旋风直直撞向前方的严台寺众人。
李木没有吝啬灵力,脏污的旋风足有一条街道那么长,遮蔽在众沙罗的前方,在扰乱视线,寻找破绽的同时,还帮忙掩护夜玫瑰的行动。
李木和江慕雨的行动也触发了两大护法金刚的动作,只见那两个光头的彪形大汉怒目圆睁,放下双手,转而向背后伸去,等到手再回到身前时,各自手中多了一个金光灿灿的降魔杵,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李木所猜不错,这两柄降魔杵是当年立寺之时,集结了严台寺半寺之力,花了十数万铢请高人打造的法宝,采用金、银、赤铜等金属混合尼利般木、毗噜佉木、迦遏木等诸多灵材,是可以强化使用者御灵效率百分之十七的“灵”级法宝,其锋锐尤为称道,号称此宝一出,万魔辟易。
护法金刚取出法宝后没有莽撞,而是有条不紊地分工,一人双手握杵前进数米,应对李木的招数,另一人直直升上半空,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并伺机进攻。
护法金刚战斗经验丰富,对时机的掌握极佳,落地之时,恰是迎面对付李木卷起的旋风之时。
只见那人笔挺地立正站好,双手紧握宝杵,置于胸口位置,瞪大的眼睛直视迎面而来的旋风,他身后的金光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助力,披身的金光让人有种他突然拔高数米的错觉,只叹此人威严神圣不可侵犯。
而李木卷起的旋风真的不敢侵犯。旋风堪堪接近护法金刚半米,突然遇到一堵淡金色的灵力幕墙,旋风撞到幕墙后直接消失,再掀不起什么风浪,而它所裹挟的杂物则像是落入最粘稠的泥沼,再也无法挪动,只得凝固在半空。
等到那名护法金刚的眼前被杂物堆满,只听他“哼”地一声,虎躯一震,身上金光一闪,所有浮空的杂物皆化为齑粉,簌簌而下。
与此同时,另一名护法金刚也动了。他身在半空中,右手握杵柄,左手掌心抵住杵头,降魔杵斜斜向下,“哈”地大喝,杵尖儿迸发出一道金色光柱,直射旋风之中。
原来是李木趁着对方视线被扰,混入其中,试图来个浑水摸鱼,偷袭建功,不料被半空的护法金刚识破。
李木看着直射而来的金光,眉头微皱,他也不是等闲之辈,身运天地游,绕着金色光柱盘旋而上,即刻就要反击回来。
“轰!”半空的护法金刚一招落空,只在李木身后留下一个直径十米的大洞,见李木趁机袭来,赶紧变招准备防御,而地上的护法金刚也蓄势,准备从背后给李木来一下,间接解救伙伴。
李木能让他们如愿?直奔半空的李木前进方向一折,且,速度骤然加快,转而袭击地上的护法金刚,之前的动作都是战术欺骗!
没机会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李木已经出现在护法金刚的身侧,手臂一挥,风云卷动,“啪!”护法金刚被一掌打进旁边的废墟中,重伤晕倒。拂云袖!
突变的情况让半空的护法金刚一愣,刚准备防御,结果伙伴突然就倒下了,才意识到发生什么,尚未来得及反应,李木面无表情的脸已然出现在眼前了,“啪!”拂云袖再建功,废墟中又多了一个重伤晕倒的护法金刚。
解决掉两个五品之后,李木没有任何犹豫,高举右手,全力催动自己四品的实力。
诵经中的沙罗并没有失去对外界的意识,察觉到李木要对他们下手后,所有人身上的伽服自动脱落,飞到他们的头顶,组成一个宝伞伞面的形状。又是一件“灵”级法宝!
李木才不管这些,蓄完力之后,他一掌拍下,伽服组成的宝伞在经过短暂的抵抗之后直接化为碎片,三百六十名文脉沙罗被剩余的掌力打成重伤,洒得满大街都是。
停留在半空的李木看着自己的成果,皱起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他陷入了无语。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松地就把对面解决了,在开始之前他就觉得沙罗们很弱,那计降魔杵更是拍手就能灭了,可他一直以为对面是在麻痹自己。
一帮子人整的花里胡哨的,看着挺猛,结果就这?李木打一开始就察觉出他们灵力和自己比差远了,他还以为是对方藏拙,结果是真的菜啊!那他们是哪来的勇气挑战自己的啊?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四品吗?浪子的名声不是传挺远吗?
战局结束,江慕雨不必隐藏,重新现身,只不过她心情不是很好,一脸的“你他妈在逗我”,以一种危险的语气和李木说道:“你安排一大堆战术就是为了把我当猴耍吗?我小心翼翼的行动是不是很滑稽啊?”
完犊子,把队友给得罪了。
李木心头是真的委屈啊,他哪知道对手这么辣鸡,完全就是碾压局,三招就能全部解决了,早知道他还费什么劲儿玩智计啊,直接莽穿就完事儿!可现在,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