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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恕恕     千金谋势txt下载     千金谋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三章 义气无用

    牢房。

    孟廷抱腿靠坐在墙角,仰头看着那一小扇透着微光的窗户。

    短短十几日,他竟然已经须发花白,颓堕委靡得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只有那日渐暗沉的眼神中仍留有一丝光亮。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他以为是狱卒在行走,并没有在意。

    直到脚步声停在他的牢房门口,并且响起铁锁链被打开的声音,他才缓缓回过头来。眼中仅剩的那一丝光亮淹没在眼睫投下来的暗影里,却又在看见来人的瞬间迸发出巨大的足以照亮这灰暗牢房的明亮:“皇后!”

    开门的狱卒早已经退了下去,此时站牢房门口的赫然是赵学尔,身旁只有不为一人相陪。

    赵学尔身着素衣环钗,系着宽大的黑色披风,冷峻的面庞难掩疲惫之色,在见到孟廷模样的时候微微动容:“你……”

    她想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可她明明知道牢房的日子不会好过,却从未让人给过孟廷特殊的优待,此时再来关心,连她自己都觉得是雨后送伞,虚情假意。

    她又想问,你是否知错,可否后悔。

    可当她写下那两个字的时候,这个问题便再没有了意义,反正无论孟廷知不知错,后不后悔,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思索着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孟廷一见到赵学尔便激动万分,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双掌伏地,颤抖着哽噎出声:“臣……罪臣有负皇后恩德,罪该万死。”

    他知道他真的罪该万死,但是他不想死。

    他每每心中害怕,却又倔强的想着,他可是当朝皇后的救命恩人,只要赵学尔不同意,谁敢轻易定他的生死?

    他知道赵学尔可以救他,并且是他唯一的希望。

    可这些日子以来,赵学尔从来没有传过只言片语让他安心。

    赵学尔究竟会不会救他,他不知道。

    就这样日复一日,他在死的威吓和生的期冀中煎熬着,绝望地渴望着希望。

    直到今日赵学尔的出现,令他喜极而泣,他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

    那一眼的惊喜赵学尔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她抿了抿唇道:“你起来说话。”

    孟廷身子伏得更低,泪流满面:“皇后何等金尊玉贵,却因为罪人而涉足此藏污纳垢之地,我实在无颜再见皇后。”

    他惊喜于赵学尔的出现,又悔恨于曾经做下的错事。

    前一刻还风光无限,后一秒便沧海桑田,他早已经后悔,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想尽一切办法隐瞒,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他终究还是要面对律法的制裁。

    幸而……赵学尔来了。

    看着救命恩人落得如此模样,赵学尔也红了眼眶,她躬身亲手去扶:“起来……”

    孟廷连连后退,仍然不肯抬头:“罪臣身上脏污,面目可憎,不敢污了皇后的手和眼,您就让我跪着回话吧。”

    几番拉扯孟廷都不肯起身,卑微得仿佛浮光里的尘埃,轻轻一口叹息便能令他跌宕飘摇。

    赵学尔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跪下来与他说话。

    “皇后这可使不得。”孟廷吓得不知所措,想要扶赵学尔起来,却又不敢触碰,只能连连避让,以头抢地。

    赵学尔诚恳道:“你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我早该三拜稽首以谢再造之恩,却因为一些世俗规矩而欠缺了礼数,现在我便补上这一礼,还请救命恩人受礼。”说着便当真规规矩矩地向孟廷磕了三个头。

    孟廷更是惊恐万状,浑身瑟瑟发抖,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自古以来,君教臣死,臣不死不忠;父教子亡,子不亡不孝。臣子忠于君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无论臣子立下多大的功劳,从未听闻有君主跪拜臣子的先例,至少没跪过活人。

    帝王如此,皇后也是一样,此时赵学尔违背三纲五常跪谢救命之恩,孟廷感动有之,但更多的却隐隐有种不详的预兆。

    赵学尔磕完了三个头才在不为的搀扶下起身,她难过地看着匍伏在地上的身影,酸涩之意迅速涌上眼眶,不忍心地侧身面向灰暗的墙壁,轻声道:“你放心,你的妻儿家人我定会替你照顾周全,除此以外,你……可还有憾事?”

    呼吸在一瞬间凝固,孟廷缓缓抬起头来,怔怔地看向赵学尔,他希望赵学尔告诉他,不是他想的那样。

    但得到的却是背对的身影和回避的视线,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许久,他终于死心,复又佝偻着身子,匍伏于地,眼中的最后一抹光亮也随之消散殆尽。

    几日后,北辰宫。

    赵学尔在内书房写字,如鱼在偏厅招待宫中的大管事们,不一会儿,管事们齐聚坐定之后,如鱼来请赵学尔去议事。

    赵学尔今日衣着极为素淡,且写字的时候神色肃穆,听了如鱼的禀报之后,没有立即前往偏厅议事,头也不抬地道:“你先去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我稍后再去。”

    前些日子因为孟廷的事情,已经耽误了许多宫务没有处置,但如鱼看了眼赵学尔写的字后,什么话都没有说,便恭敬地领命而去。

    赵学尔又写了几个字,数量差不多了,便取来一根火折子,引燃一张带字的纸,投入一旁早就备好的瓷盆中,然后把刚刚写的那些字一张一张地放入盆中燃烧。火焰在盆中蔓延,“奠”字隐约可见,宫中不能烧纸,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以寄哀思。

    不一会儿,不为捧着一个匣子进来道:“已经按您的吩咐备好了丧银,一些碎银子和铜钱共一百两,我这就给孟夫人送去。”

    赵学尔这才抬起头来,颔首道:“这样最好不过。孟家刚被罚没了家产,你此去替我祭拜孟廷,切记凡事不可太过张扬,但若是有人欺负孟家人,你也要帮衬一二。回宫之前你再回一趟家里,嘱咐父母亲日后多照拂孟家人一些。”

    不为应诺离去。

    赵学尔看着不为离开的背影,希望孟家人能够渡过难关,才不负她对孟廷的承诺。

    孟府。

    今日给孟廷治丧,孟府处处挂白,只是门口却无一人招待来宾,也无一辆祭吊的马车。

    不为径直入了厅堂,灵堂便设在此处,墙上挂着一块写着“奠”字的白布,旁边有一对挽联,堂中一口薄木棺材,旁边一个烧纸的火盆,便再无其他装饰,布置极为简洁。而祭奠之人除了孟夫人和孟家的几个儿女之外,也再无旁人。

    不为以前常常听孟夫人和赵学尔说,今日赴这家宴,明日赴那家宴,宴会之多令他们夫妻二人应接不暇。而此时不要说根本没有看见那些人的身影,便是他们府上的家奴都没来一个。

    不为唏嘘一阵,便上前烧香送纸,跪拜祭奠。

    连赵学尔都给孟廷磕过头,她此番替赵学尔来祭奠孟廷,自然也不敢敷衍了事。

    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后,她走到跪在一旁的孟夫人和孟家儿女们跟前,递上随身带来的小匣子道:“我奉皇后之命前来祭吊孟公,还请孟夫人和各位公子、女公子们节哀。这是皇后赐下的丧银,特意兑换的碎银子和铜钱,孟夫人先拿着应对些日子,过些时日有机会我再出宫来看您。期间若遇着任何难处,您可到赵国公府上求助,国公爷若知道是孟家的事,必定不会推辞。”

    孟夫人身着粗麻丧服,神情悲伤已至麻木,若非儿女们在背后支撑着她,只怕她早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她闻言缓缓抬眸看向不为,又看向不为手中不大的木匣子,眼泪簌地滑落下来。

    自孟廷出事之后,她到处求告无门,眼下孟家被罚没了家产,她既要操心一大家子的生计,又要给孟廷治丧,平日里来往的人家此时无一人伸出援手,这期间经历的心酸苦难,令她万念俱灰。

    不为口中的赵国公府日后能不能指望得上还不一定,可那一小匣子她曾经或许并不放在眼里的银钱,现下却是这一大家子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她颤抖着接过不为手中的匣子,哽噎着磕头谢恩。

    突然一个身影冲上前来,一把掀翻孟夫人手中的匣子,大声嚷嚷道:“不要皇后的臭银子,要不是皇后我父亲也不会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孟夫人大惊失色,当即全力反扑过去,把说话之人禁锢在怀里,一边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巴,一边惶恐道:“小儿无状,不为姑娘千万莫怪。”

    孟家年长的儿女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围拢在孟夫人身旁帮忙压制那小童,还不时地觑着不为的脸色,唯恐不为发怒。

    不为方才和孟夫人离得近,连带着也被撞了一个趔趄。

    她站定之后立马看向制造慌乱的人,竟然是一个才只八九岁的小童。

    但她并没有因为肇事之人年纪小而放过此事,盯着小童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说是谁害死了你的父亲?”

    刚才这小童的话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小童奋力挣扎想要说话,孟夫人却把他钳制得更紧,慌忙道:“小儿刚失去了父亲,伤心至极乱了神志才会胡言乱语,不为姑娘千万不要当真。”

    不为却不理会她,大声喝到:“你放开他,让他自己说。”

    孟夫人当然不肯放手,只苦苦恳求不为放过那小童。

    不为说得烦了,三两步上前抓着孟夫人的手,一个巧劲儿翻转,便把那小童抓在了手里,拉到一旁认真问道:“你说,是谁让你诋毁皇后的?”

    小童在她手上拼命挣扎,一边乱挥乱舞,一边大喊大叫:“就是皇后害死我父亲的,父亲救了她,她却拦着不许给父亲议功,就是她害死了我父亲,她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你……”不为怒目圆睁,她虽然知道这小童心里对赵学尔不敬,可当真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还是气得火冒三丈。

    这一气,手上的力道便大了。

    小童肩上吃痛,哇哇大哭:“你放开我,放开我。”

    不为盯着小童看了半晌,虽然还是拘着不放,但终究稍稍松了力道。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懂得什么,还不是大人们说什么他就学什么?

    她转头看向早已瘫倒在地上的孟夫人,和吓得缩在孟夫人身后的孟家儿女们,心想皇后心心念念惦记着他们,可他们却在心底里怨恨皇后没有救孟廷,甚至还觉得是皇后害死了孟廷,可真是群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锐利的目光再没了最初的怜悯,孟家人吓得瑟瑟发抖。

    尤其是孟夫人,以往每次见面只觉得不为是个憨厚热情的小姑娘,却不知道小姑娘还能变得这样恐怖。

    不为向来最是维护赵学尔,不允许任何人对赵学尔不敬,她本想发作一番,但想起今日出宫前赵学尔交代她的话,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动手,可若就这么放过这家人,她又气不过。她撇了那小童一眼,最后看着孟夫人和孟家年长的儿女们,颇具恶意地道:“你父亲当官却没个当官样,收人钱财,害死了人命,于国法不容,这才被判了死罪,与皇后没有半点关系。你可记住了,若是你日后有机会当官,可千万不能学你父亲。”

    这话听着是对那小童说的,但实际是说给孟夫人和孟家的其他人听的。

    孟家人果然羞愧难当,其他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除了孟夫人满面哀戚瞠目结舌,像是受了极大的冤屈。

    不为却毫不怜惜,她发泄一通出了口恶气,便随意地说了两句告辞的话离开了。

    她刚走到厅堂外面,忽然身后传来声嘶力竭地惨叫声,随后便听见孟家儿女们急切地唤着:“母亲,母亲!”

    不为立即转身回去,小跑着回到灵堂,一群人围在孟夫人身边,她也不知道孟夫人怎么了,赶忙扒开人询问:“孟夫人,你怎么了?”赵学尔曾经答应过孟廷照顾他的妻儿家人,若是孟夫人真被她气出了好歹,只怕日后赵学尔知道了会怪罪。

    孟夫人匍匐于地,闻言缓缓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掩住口鼻的衣袖上赫然一抹殷红,孟夫人又流下泪来,面上血泪交融,令人触目惊心。

    “母亲,母亲您怎么样?”孟家儿女们又是一片慌乱。

    饶是不为觉得自己有理,此时见到孟夫人如此模样,也不由得后悔自己方才话说得太重,赶忙道:“你们照顾孟夫人,我去请太医。”

    还没有动身,便被孟夫人叫住:“不为姑娘留步。”

    孟夫人不顾儿女们的阻拦,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面上没有一点血丝,虚弱的声音中却又不乏坚定:“不为姑娘,我知道你是皇后身边的贵人,可你也不能污蔑我家将军,他从来就不是奸恶之人。”

    她虽然害怕不为向赵学尔告状,从此失去了最后的靠山,却也不能任由不为贬低孟廷,毁掉孟廷在孩子们心中的形象。

    无论孟廷是什么样的人,不为知道她都不应该在此时与孟夫人置气,轻声劝道:“孟夫人不要生气,我先请太医来瞧瞧你的病,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孟夫人摇了摇头,蹒跚至薄木棺材旁,眷恋地趴在棺材板上,亲昵地抚摸着,眼泪再也止不住。

    好一会儿,她才自言自语般道:“皇后曾经问过我,将军身居高位,又俸禄赏赐颇丰,我们一家人不缺吃也不缺穿,为什么还要贪人钱财,做下伤天害理之事。我知道将军做错了事,如今他死了,世人都只会骂他是贪官污吏,大奸大恶之徒,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却不会相信他当初答应帮那商人刘二的忙,根本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义气。”

    “将军原本与刘二素未谋面,是他以前在军中的同僚说他们是老乡,请将军帮忙照应。旧日同僚相求,将军不好推迟,再加上他们一开始所求之事也不是什么坏事,将军为了成全与昔日同僚之间的义气,便也就答应了,根本没有在意银钱的多少。却不想他成全了与别人的义气,却害了他自己的性命啊。”

    孟夫人痛哭出声,一把扯下竖在一旁的挽联,白森森的挽联跌倒在地,上面赫然竟是“义气无用”四个大字。

    不为这才注意到孟家人给孟廷准备的这幅挽联:上联:钱财祸人,下联:义气无用,横批:以命赎罪。

第二百二十四章 背面一套

    “义气无用?”赵学尔听了不为的回禀,心下一沉。

    不为点头道:“是,听说那是皇后恩准孟夫人见孟公最后一面的时候,孟公交代孟夫人那样写的。”

    赵学尔听到那对挽联是孟廷交办的时候,眼中再难掩神伤:“他终究还是怪我。”

    不为以为赵学尔说的是孟夫人,拧着眉头纠结道:“孟夫人敢做不敢当,竟然污蔑皇后,教坏小孩子,我也生气得很。本来想教训她一顿为皇后出气,可她那模样实在可怜得很,我于心不忍,就没有动手,谁知她身体这么太差,只说了她两句就吐了血。”她最终也没能教训孟家人一顿为赵学尔出气,心里总觉得自己背叛了赵学尔,对不起赵学尔。

    赵学尔垂下眼眸,心中更添自责。

    一旁的如鱼见状,赶紧走过来,先是斥责了不为:“好了,小儿之言也就你会当真,竟也学来让皇后伤心。皇后常常教导我们‘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竟然还大闹灵堂,把孟夫人气得吐血,你真是……平时教你读的书都学到哪儿去了?”又对赵学尔道:“其实设身处地地想想,孟夫人没了丈夫,又被罚没了家产,她不但要照顾一大家子的生计,还要背负所有的骂名,日子过得清苦,她或许只是抱怨几句让自己好过些,并没有怨怪皇后的意思。”

    她只怪自己今日事忙,才会让不为去祭奠孟廷。

    这丫头也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结果又让赵学尔伤心一回。

    赵学尔道:“孟廷救了我的性命,我却让他去死,终究是我对不起他,他们恨我也是应该的。”

    如鱼知道赵学尔这是钻进了牛角尖,劝是劝不住的,便转移话题道:“大皇子好些日子没来北辰宫了,先时忙得乱糟糟的也就没有留心,也不知大皇子最近课业如何,可有进益了?”

    说起李继,赵学尔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致,点头道:“这些日子我确实忽略了他,不为去通传一声,让大皇子到我这里来用午饭,顺便把这些日子的课业也带来,我检查检查。”

    不为和李继向来要好,这些日子没见,也甚是想念,当即领命而去。

    然而她兴致勃勃而去,却蔫头耷脑而回,“大皇子说今日课业繁忙,就不来与皇后用饭了,还说前些日子的课业已经给皇上检查过了,也不劳皇后费心了。”

    赵学尔有些失落,但还是理解道:“既然他课业繁忙,那就不要搅扰他了。”

    姜无谄虽然只是助教身份,但因他曾经官至御史大夫,又名声极佳,因此李继的老师们都极为尊重他,从来没有真的拿他当助教对待过,反而腾出了一两节课的时间让姜无谄能够单独教导李继读书。

    方才不为过来的时候,刚好是姜无谄在授课。

    李继原本还十分乖顺地听姜无谄讲课,一听见不为来了,立即变了脸色,言辞间虽然恭敬妥帖,却难掩倨傲之色。

    姜无谄把李继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待不为离开之后,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大皇子今日的课业与平常无异,方才不为姑娘请大皇子与皇后一同用饭,大皇子为何推迟?”

    李继一张脸气鼓鼓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姜无谄便知道是有内情了,把卷在手中的书放在桌上,温声道:“怎么了,大皇子与皇后生了龃龉?”

    “哪里来的龃龉,不过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罢了。”李继忿忿道。

    “怎么会?皇后不是这样的人。”姜无谄道。

    “怎么不是?老师现在这样,可都是拜她所赐。”李继眉毛翘得老高。

    姜无谄听说是为了他,惊讶道:“我怎么了,与皇后又有什么关系?”

    李继道:“若不是皇后在皇上面前说了你的坏话,你也不会做这劳什子助教。”说着忍不住哽咽起来:“都怪我不该去向她求情,是我对不起你。”

    “大皇子为了我向皇后求情?”姜无谄越听越心惊,赶忙问道:“是谁教大皇子这么做的?”

    李继才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还未涉及朝政,若不是有人特意告诉他,他根本不会知道。

    可什么人会专程把他的事情告诉一个十岁的孩子?

    观李继如今的表现,该是有人故意利用他离间李继和赵学尔之间的关系。

    李继心里藏着委屈,正需要有人倾诉,便把姜以忠带着姜无娇向他求助,以及他向赵学尔求情并且被拒绝的事情都说了。末了,又恨恨地道:“她当面说不管你的事情,也不会泄露姜尚书和承徽来找过我,背地里却向皇上告状,让皇上责骂我,还让皇上狠狠地贬你,叫你被人看笑话。以前承徽是这样,现在你也是这样,她就是见不得我好,也见不得我身边的人好。”

    原来姜无谄被贬当天,李复书特意让人传话给李继,说他年纪还小,让他好好读书,不要管不该管的事情。

    其实是李复书自己查出了姜以忠为了姜无谄的事情去找过李继,所以才有此训话。

    但李继不知,便以为是赵学尔告了他的状。

    姜无谄万万没想到他被贬的事情竟然还有如此经过,他本以为这是一个阴谋,却没想到这阴谋的背后之人竟然是他的父亲,心中五味杂陈,“这些话也是臣的父亲和大皇子说的?”

    十岁的孩子半大不大,许多事情也半懂不懂,若没人跟他说些什么,他不会想到这些。

    李继摇头:“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姜无谄暗暗松了一口气,稍微想了想,温声与李继道:“我没有办好差事,所以皇上才会罚我,与皇后没有关系。皇后金口玉言,既然她说了不会把我父亲和承徽来找过大皇子的事情泄露出去,自然就不会向皇上告状。大皇子,您应该相信皇后。”

    李继道:“姜尚书和承徽进宫的事情我与谁都没有说过,若不是她告的状又是谁?”

    姜无谄心想,皇宫是李复书的地盘,李复书想知道什么,不是李继想瞒就能瞒得住的。

    但这样说难免有挑拨他们父子关系的嫌疑,便没有说话。

    李继见姜无谄不相信他,急了,“小顺子都问清楚了,那天我离开北辰宫以后,皇后就去了安仁殿,第二天皇上就将你贬了国子助教。皇上原本是要你去做宿州刺史的,肯定是皇后跟皇上告状了,皇上才会改变主意。亏得我那么信任皇后,还想着让她帮你,谁知她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小孩子最容不得被人背叛,尤其是他曾经极为信任的人。

    李继一时委屈愤懑,眼中竟然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恨意。

    姜无谄正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十岁的孩子解释清楚赵学尔不是那样的人,他注意到李继口中的小顺子,跟在李继身边一个年长些的侍从,冷声道:“你是大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不劝着大皇子与皇后亲近,却故意离间他们母子之间的情分,该当何罪?”

    小顺子吓得两腿发软,跪倒在地,“奴才不敢,是大皇子吩咐奴才去查,奴才实话实说而已。”

    李继忙点头道:“对,是我让小顺子去打听的,小顺子说的都是真的,我们都被皇后骗了。”

    姜无谄根本不理李继,只目光如炬地盯着小顺子。

    小顺子颤声道:“奴才是当年姜承徽还在府中的时候指给大皇子使唤的,这些年一心一意伺候大皇子,断不敢有二心。”

    李继一听也泪眼婆娑,跑到小顺子身边护着他道:“老师,小顺子是我最信任的人,他不会害我的。”

    姜无谄看着此情此景,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再不敢深究小顺子的背后之人,最终只与李继说了句“皇后是大皇子嫡母,大皇子该与皇后多亲近”就离开了。

    李继看着姜无谄离开,转头与小顺子道:“他害怕皇后,但我不怕。”

    小顺子愣了一下,而后赶紧谄笑着恭维道:“是,大皇子是嫡皇子,是真龙天子,自然什么人都不怕。”

    姜以忠回到家,便见到姜无谄身着朝服在厅堂里坐着,边上前坐下边问道:“回来了也不去换身衣裳,在这里做什么?”

    姜无谄抬眸看向姜以忠。

    在他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想起很多小时候父亲教导他的画面,其中姜以忠说的最多的便是让他守礼。

    而他也遵循父亲的教诲,事事处处恪守礼节,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肯逾矩一步。

    然而就是这位从小到大教导他守礼的父亲,却带着犯了错被遣送回娘家的妹妹乔装打扮混进宫廷,去求一个还未涉及朝政的十岁孩子,妄图更改皇帝和宰相们对他的裁决。

    眼前这个人明明是他最熟悉的父亲,但此时在他眼中却像是一个陌生人。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姜以忠察觉出姜无谄的不对劲。

    姜无谄回过神来,缓缓起身向姜以忠行礼问安,仿佛这才注意到姜以忠回来了。

    姜以忠点了点头,问道:“你刚才怎么了,问你也不说话?”

    姜无谄迟疑了一会儿,道:“父亲,您和妹妹去向大皇子求情了,为了我?”

    姜以忠没想到姜无谄问的是这件事情,面色迅速羞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支支吾吾地道:“你知道了?”

    虽然已经从李继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但此时听见姜以忠亲口承认,姜无谄仍然难以置信,“父亲,为什么?”

    姜以忠低垂着头,羞于启齿。

    姜无谄气急,红着眼眶道:“父亲是礼部尚书,若是不满意我的调动,可与宰相们商议,也可向皇上提出异议,为何偏要带着妹妹去求大皇子?”

    “你是我的儿子,你叫我怎么提?”姜以忠低声解释道。

    “您是当朝宰相,参议辅政,助理万机,凡朝中之事无事不统,只要您心中无私,又如何提不得?”姜无谄道。

    “话虽如此,但难免会有人觉得我背公循私。”姜以忠道。

    “难道父亲让妹妹去求大皇子就不是背公循私了吗?”姜无谄大声道。

    姜以忠被问得无言以对,羞愧难当。

    姜无谄惨笑道:“大皇子还是个孩子,父亲妄图利用他左右皇上的决议,又让妹妹错上加错,难怪皇上会如此生气。我竟然还以为皇上是信任我,才会让我去大皇子身边。”却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姜以忠沉声道:“我儿以前总说皇后大仁大义,如今你可算看明白了吧,她不过是一个惯会拉拢人心的假仁假义之人罢了。”

    姜无谄看向姜以忠,心中伤心失望,面上却平静而坚定地道:“父亲错了,经过此事,我更加知道皇后为人至诚至善。”

    今日之前,他以为李复书信任他,重视他,维护他,但是为了给外界一个交代,却不得不惩罚他。

    所以如鱼才会恰到好处地,在他被贬的前一天特意来安抚他。

    如鱼的出现就像一颗定心丸,即使李复书罚得他再重,他也能够安心。

    因为如鱼代表的是赵学尔,在他心里,帝后一家,所以赵学尔的意思代表的便是李复书的心意。

    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如鱼的出现与李复书半点关系也没有,她代表的仅仅只是赵学尔而已。

    赵学尔明明知道李复书贬他是为了羞辱他,却仍然派了如鱼来宽慰他。

    姜无谄忍不住心想,如果没有赵学尔,或许他已经对李复书失望了吧。

    姜无谄被贬之后,朱志行接手旧案,以从严、从重、从快的态度,用严刑酷法处置了一大批官僚权贵。每隔几日就有贪官污吏和欺行霸市的黑恶份子在菜市口被斩首,百姓们欢欣鼓舞,许多人送来自家种的蔬菜、水果和感谢信至朱府,感谢朱志行为民除害。

    李复书知道了很高兴,特意在朝堂上嘉许了朱志行。

    在如此形势之下,接替姜无谄巡视地方的两位新使臣竭尽所能的亟疾苛察。

    地方官员们动辄得咎,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今年虽然也有地方上报来天灾虫祸,但总体形势比去年只好不差,李复书对今年的收成期望甚高。

    谁知各地陆续报上来今天的春季收成,竟然比去年还少了两成。

    李复书气急,严辞斥责了尚书令魏可宗。

第二百二十五章 避而不谈

    赵学尔听说李复书训斥了魏可宗,虽然吃惊,但到底没说什么,魏可宗身为百官之首,这种时候自然要受些委屈。赵学尔看着历年来各地方的春季收成,继续听如鱼的汇报:“冯刺史给卫侍郎的来信上说,今年春季雨水多,承州地势又低,田里的水排不出去,春季粮食大多积水,所以才会减产。”

    信虽然是写给卫亦君的,但他们都知道,冯务本是解释给赵学尔听的。

    赵学尔听了眉头微皱,“既然积了水,当时怎么没有上报?”

    如鱼道:“洪涝只要不严重,地方上能够自行处理的,也并非一定要上报。”

    “那他可有讲如何处置?”赵学尔问。

    如鱼没有回答,显然是没有处置了。

    赵学尔渐渐生气,“既然水量不大,为何不全力组织人员疏通沟渠,排水垒行?”

    如鱼道:“春忙夏忙,绣女下床,春夏之际正是地里最忙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着自家地里的活儿,哪里能分得出人力来疏通沟渠?”

    “既然如此,何不趁着秋冬农闲之际开沟建渠,修建水库,疏通淤塞?”赵学尔还在承州之时就已经提过好几次水利修筑之事,几年过去了冯务本却还没有重视,想到如今春季粮食积水减产,又不知道有多少户人家没有饭吃,便不由得生出些怒气来。

    如鱼道:“这倒也怪不得冯刺史,朔方自成了附属国之后,虽大面儿上过得去,但私底下却小动作不断,防御工事不停,水利民生之事自然就得靠后了。”

    “事事都有理由,这么说来冯务本倒是一点儿错都没有了?”赵学尔看向如鱼,眸中满是不赞同。

    如鱼见状,低头闭口不言,不再替冯务本解释。

    赵学尔道:“虽然有困难,但国以农为本,不能因为有困难就耽搁农事。承州虽然比不上江南平原地区,但也并非贫瘠之地,只要治理好了,百姓们亦能丰衣足食。可如今却因为官府不重视水利修筑建设,导致承州每年不是干旱就是洪涝,以致于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根本不是天灾,这是人祸。”

    如鱼原本还为冯务本撞在枪口上而觉得委屈,此时却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十分顺从地低头受训。

    赵学尔也知道如鱼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没有继续追究下去,想到这些日子朝廷上的风波,沉声道:“我看他不是觉得没有上报的必要,而是怕报上来被训斥吧。”

    如鱼抬头看了赵学尔一眼,原来她早就知道地方官员们的难处,便心知自己方才的担心多余,叹道:“担心也是正常,昨日那范御史又通报了好几位地方官,其中有一位申州的县官,本想在范御史面前展示政绩,特意带了人去他们县里的黄桃产地巡视。那农户也热情,请他们吃桃,范御史没拿,那县官拿了一个,他说要给钱,但那农户非不要钱,那县官也没多想,便高高兴兴地受了,谁知竟埋下了祸根,被范御史弹劾贪墨农户的黄桃。”

    “自从开了罪加一等的先例,刀笔之吏顺旨成风,争以亟疾苛察相高。如今官员们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像冯刺史这样为求自保而隐瞒实情的人自然也就多了。只可怜那些无辜的百姓,官吏们舞文弄法,最终受害的却是他们。”

    范御史是接替姜无谄巡视地方的使臣之一,这两位使臣动辄弹劾苛责地方官员的事情,赵学尔也是知道的。

    她低头看着今年春季的收成,心里计算着那些减少的数字,应该是能养活多少人的口粮。

    如今少了这些粮食,又有多少人会因为饥饿而死亡。

    事情已经严重到这样的地步,若是在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去找李复书商议。

    可是想起前几次在安仁殿不愉快的经历,向来坚决果断的赵学尔却犹豫不决。

    孟廷的事情之后,李复书在后宫的时候虽然还是多在朱倩的昭庆宫,但偶尔也会踏入北辰宫,李复书和赵学尔都对先前的事情闭口不谈,两人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自从半年前郑妙音去世,他们两个人经历了太多的怀疑和争吵,如今的生活虽然有些别扭,但赵学尔却很珍惜,她不希望破坏这短暂的平静。

    当天晚上,李复书来了北辰宫。

    一顿无言的晚饭之后,李复书在宫人的伺候下洗漱完毕,准备睡觉。

    赵学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前试探道:“听说皇上今日责备了魏相……”

    “皇后,我今日累了,不想谈国事,早点休息吧。”赵学尔才刚起头,就被李复书打断。

    赵学尔道:“可今年的春季少了两成,大军南征幽台国又所耗颇多,如今国库空虚,若是长此以往,只怕有损国家根基。”

    李复书闭上眼睛,仿佛没有听见赵学尔说话,任由宫人给他脱去外衣。

    赵学尔继续道:“我国刑法本就严酷,皇上厌恶贪官污吏,又在此基础上罪加一等。我知道皇上是为了百姓,为了杜绝贪赃枉法之事才有此决议,但如今刀笔之吏横行,对官员们动辄苛责,以致于官员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遇事不求立功,但求自保。官员们自相惊扰,惶恐不安,又如何能替皇上治理好国家呢?”

    李复书总算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赵学尔,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中,却道:“我想起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要去一趟安仁殿,皇后休息吧,不必等我。”也不等宫人伺候,自己抓了衣裳披上,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北辰宫。

    赵学尔倚在门口,看着李复书远去的背影,在黑暗中渐渐化为星星点点跳跃的红灯,心中说不出的失望,但或许是因为这失望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似乎也没有那么伤心。

    每次都是这样,这些日子每次都是这样,李复书虽然也会到她这里来,却不愿意再和她谈论政事,即使赵学尔主动说起,李复书要么岔开话题,要么装作听不见,甚至直接走人,总之只要涉及国事,统统避而不谈。

第二百二十六章 吹毛求疵

    春季粮食虽然比不上秋收重要,但南唐经过十年的被迫应战,以及持续将近一年的十万大军南征,早已经将国库和百姓们手中的存粮消耗一空,因此春季粮食的收成此时便显得尤为重要。

    赵学尔来不及伤感李复书的冷淡,便一心扑在了如何应对春季粮食减产的问题上。她逐一翻看各地方粮食减产的数量和原因,按照地理、水利、物产等不同的地域特点,分别思考相对应的补救措施。

    夜色漫漫,烛光相伴,彻夜未眠。

    被强制赶去睡觉的如鱼和不为第二日早上起来的时候,便见赵学尔仍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

    如鱼赶紧上前帮忙收拾狼藉的桌案,心疼道:“您纵然担心百姓生计,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何况粮食的问题又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事情,哪里经得住这样整夜整夜的消磨?”

    “不急怎么能行?早一日拿出应对措施,便能早一日弥补百姓们的损失,便能少一个因为缺少粮食而忍饥受苦之人。”经过一夜奋战,赵学尔确实累了,她把自己的手稿单独放在一边,其他的便任由如鱼收拾,连早饭都等不及吃就去睡了。

    李复书昨晚虽然没有理会赵学尔之言,却十分忧心春季粮食减收之事,早朝时一一责问相关的官员。

    可被问及的官员们争相辩解,各有各的理由,还都十分委屈。

    一番推诿推脱之后,竟找不到一个人为粮食减产的事情负责。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再追究责任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如何补救减产的粮食缺口,李复书便又问补救措施。

    官员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大堆,但每当李复书问及能不能保证百姓今年的口粮,以及十万南征大军军饷的时候,所有人又都像鹌鹑一样低头不语。

    所以这些人刚才热火朝天地说了一大堆,实际都只是无用的废话而已。

    李复书看着底下一大片乌压压的头顶,一时气恼道:“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得用之人。”最后又怪魏可宗“身为尚书令却没能替朝廷选出人才。”

    满朝的文武大臣们被贬得一文不值,众人心中忿忿不平。

    可一想到往日最得李复书看重的魏可宗近日也频频挨训,便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了他的眉头。

    诺大的朝堂上鸦雀无声,李复书发泄了一通,心情渐渐平复,又道:“粮食生产靠天收,今年年成不好,这是天灾,非人力可阻挡,倒也怪不得你们。”

    殿下的绝大部分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仍有一小部分人面色不善,卫亦君便是其中之一,他站出来道:“皇上,春季粮食减产并非天灾,而是人祸。但这人祸不是因为魏相不会选拔人才,而是因为重典治吏矫枉过正,以致于官员们害怕被责罚而隐瞒民生疾苦,看似太平盛世,实则潜藏危机,最终耽误农事,影响粮食产量,危及百姓和国家。”

    他可以不为自己辩解,却不能不为百姓们喊冤,替魏可宗叫屈。

    随着吏治改革渐渐变成对官员们的吹毛求疵,并且走向越来越偏激的道路,官员们早已经对变形的改革深恶痛绝。

    因此卫亦君一开口,便有不少人站出来声援附和,中书令姚厚德和兵部尚书柳弗愠都在其列。

    如今的吏治改革早已经变成了侍中朱志行的主导,面对众人的质疑,他自然第一个站出来,众人只见他不慌不忙地道:“治国之要,在于治吏。皇上圣明,顺应民情,严于治吏,民间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而耕种之道,在于趋时、和土、务粪泽。其中农时为耕种和收获的第一要素,今年各地方春季粮食减收,也大多因为天时不作。治吏和春季粮食减收,两者本毫无关联,但卫侍郎却偏偏将二者胡拉乱扯到一起,倒不知是何居心?”

    刑部尚书傅卫道:“要说什么人最害怕严刑治吏,自然要数那些贪官污吏和尸位素餐之人了,自从皇上提出吏治改革,那些人闻风丧胆,不知道使出了多少招数阻挠改革。卫侍郎极力把因为天灾而导致的粮食减收归咎于治吏之严,莫非也和那些人一样,对吏治改革心存不满?”

    这二人仿佛唱双簧一般,三言两语便将卫亦君等反对重典治吏的人,定义成了贪官污吏和尸位素餐之徒。

    在如今的形势下,但凡被扣上这种帽子的人,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果然,紧跟着工部尚书王邦便道:“但凡反对吏治改革的人,多半是心中有鬼,其中的龌龊只要一查便知。”

    此话一出,近日借吏治改革之风大展拳脚的人登时热血沸腾,或真或假地叫嚣着彻查卫亦君等人。

    情势急转直下,先前反对重典治吏的大臣们脸色都极为难看。

    而独坐高位的李复书,此时也黑着张脸。

    有心人便会发现,打从卫亦君说话的时候起,李复书就已经变了脸色。

    昨日他故意没有理会赵学尔的长篇大论,今日卫亦君便在朝堂上煽动舆情,替魏可宗开脱。

    他可真是小瞧了他的这位皇后,即使身在后宫,动作也这么快。

    李复书先前曾经特意指定卫亦君修改姜无谄的调令,便是想试探卫亦君的态度,看他会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事无巨细地告诉赵学尔。观赵学尔第二日的表现,李复书可以确定卫亦君并没有提前把圣旨的内容透露给赵学尔,自此他看卫亦君便顺眼了不少,也不再故意驳回卫亦君的提案。

    原本朱志行说赵学尔和卫亦君、魏可宗、姚厚德等人暗中勾结,结党营私,李复书还半信半疑,可现在他看着这几人站作一堆,相互包庇解围,却由不得他不信了。

    呵,这可不就是赵学尔用惯了的伎俩吗?还记得当年她还在承州的时候,就是这么对付赵同的。

    一想到赵学尔像对待赵同那个庸才一样对待他,李复书便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扯起嘴角刻薄道:“朕觉得朱相和傅、王两位尚书说得不无道理。卫侍郎,你觉得呢?”

    “啊!”一声声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四溢而出,尤其方才站出来反对重典治吏的官员们,一水儿地刷白了脸色。

    方才王邦说要查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嗤之以鼻,笑他不自量力。

    可现在连李复书都发了话,难道竟是要动真格的?

    人无完人,若吹毛求疵,洗垢求瘢,天下人安得全无过失者?

    一时绝大多数的大臣们俱都惊慌失色,渐渐杜口吞声,莫敢再言。

    卫亦君并不知道他与赵学尔的不谋而合引发了李复书的猜忌,只以为李复书是信了朱志行等人的话才会怀疑他,登时怒发冲冠,赌咒发誓般道:“只要皇上下旨查我,我现在就亲自回去将卫府的大门敞开,必定不会有半点阻拦。只要查出我有一分一毫贪污受贿所得,又或者有半分对不起百姓、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皇上的地方,便让我前途尽毁,身败名裂,此生再不能踏入这为政殿半步。”

    对于任何一个胸怀大志的为官之人来说,这都已经是极为恶毒的誓言了。

    就连故意看笑话的李复书,也被卫亦君的这番誓言震惊了。

    他看卫亦君的眼神一变再变,诅咒自己以明志的方式已经成功让他对卫亦君的为人坚信不疑。

    只不过这份衷心是对着谁的,还有待考量。

    卫亦君鹰目扫向朱志行和傅卫、王邦等人,沉声道:“只是我不知道,我究竟犯了什么罪,竟然叫王尚书要来查我?又或者南唐的哪条国法律例规定了,大臣们只要政见不同,便是有异心,便可以如同罪犯一样被对待?还是说因为朱相位高权重,独揽治吏大权,便可以空口无凭定我的罪?”

    卫亦君既没有犯罪,南唐也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官员不能有不同的政见,朱志行虽然掌握着治吏的大权,却也不敢在李复书面前耍弄权威,所以最终也没有任何人查卫亦君犯没犯事儿。

    赵学尔只睡了大约两个时辰就起身了,随意吃了几口饭,便又去了书房。

    那书案上高高垒起的卷宗,时刻提醒着她还未完成的使命和任务的艰巨。

    如鱼见赵学尔用完了午饭,才跟进书房禀报:“今日早朝的时候皇上又训斥了魏相,卫侍郎也因为替魏相说了几句话受到牵连。”

    昨日赵学尔特意与李复书提起此事,如鱼知道她一定会感兴趣,便把事情的始末都详细地说了一遍。

    窗外的骄阳一日比一日高,赵学尔的心却一日比一日冷。

    先前姜无谄被贬的时候,她还在心里安慰自己,她与李复书只不过是政见不同。

    可现在她终于知道,无论是以前的姜无谄,还是现在的魏可宗和卫亦君,他们都是受了她的牵连。

    因为她求了情,姜无谄被大贬特贬,甚至为了羞辱她,李复书故意贬姜无谄去做助教。

    因为她问了一句,魏可宗和卫亦君便被斥责和为难。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朝廷栋梁,哪一个不是国家砥柱,却都因为李复书和她斗气而遭受无妄之灾。

    她不敢去和李复书理论,因为她害怕魏可宗和卫亦君也落到像姜无谄那样的下场。

    就在两个时辰前,她想着该如何帮助百姓们度过可以预见的饥荒。

    可如今李复书对她竟然厌恶到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听的地步,即使她想出办法来,又该用什么办法说服李复书接受呢?

    卷宗从指尖滑落,赵学尔无力地埋着头,面色越来越苍白。

    卫亦君并不知道他与赵学尔的不谋而合引发了李复书的猜忌,只以为李复书是信了朱志行等人的话才会怀疑他,登时怒发冲冠,赌咒发誓般道:“只要皇上下旨查我,我现在就亲自回去将卫府的大门敞开,必定不会有半点阻拦。只要查出我有一分一毫贪污受贿所得,又或者有半分对不起百姓、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皇上的地方,便让我前途尽毁,身败名裂,此生再不能踏入这为政殿半步。”

    对于任何一个胸怀大志的为官之人来说,这都已经是极为恶毒的誓言了。

    就连故意看笑话的李复书,也被卫亦君的这番誓言震惊了。

    他看卫亦君的眼神一变再变,诅咒自己以明志的方式已经成功让他对卫亦君的为人坚信不疑。

    只不过这份衷心是对着谁的,还有待考量。

    卫亦君鹰目扫向朱志行和傅卫、王邦等人,沉声道:“只是我不知道,我究竟犯了什么罪,竟然叫王尚书要来查我?又或者南唐的哪条国法律例规定了,大臣们只要政见不同,便是有异心,便可以如同罪犯一样被对待?还是说因为朱相位高权重,独揽治吏大权,便可以空口无凭定我的罪?”

    卫亦君既没有犯罪,南唐也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官员不能有不同的政见,朱志行虽然掌握着治吏的大权,却也不敢在李复书面前耍弄权威,所以最终也没有任何人查卫亦君犯没犯事儿。

    赵学尔只睡了大约两个时辰就起身了,随意吃了几口饭,便又去了书房。

    那书案上高高垒起的卷宗,时刻提醒着她还未完成的使命和任务的艰巨。

    如鱼见赵学尔用完了午饭,才跟进书房禀报:“今日早朝的时候皇上又训斥了魏相,卫侍郎也因为替魏相说了几句话受到牵连。”

    昨日赵学尔特意与李复书提起此事,如鱼知道她一定会感兴趣,便把事情的始末都详细地说了一遍。

    窗外的骄阳一日比一日高,赵学尔的心却一日比一日冷。

    先前姜无谄被贬的时候,她还在心里安慰自己,她与李复书只不过是政见不同。

    可现在她终于知道,无论是以前的姜无谄,还是现在的魏可宗和卫亦君,他们都是受了她的牵连。

    因为她求了情,姜无谄被大贬特贬,甚至为了羞辱她,李复书故意贬姜无谄去做助教。

    因为她问了一句,魏可宗和卫亦君便被斥责和为难。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朝廷栋梁,哪一个不是国家砥柱,却都因为李复书和她斗气而遭受无妄之灾。

第二百二十七章 如此总总

    如鱼说一句,赵学尔就替朱志行开脱一句,纵使如鱼脾气再好,也渐渐急躁起来:“皇后,连吴尚书和卫侍郎都看出来了,朱相当初执意给孟公议功是为了对付皇后,为什么您就是不肯相信呢?”

    朱志行的意图已经如此明显,可赵学尔非但不起疑心,还不停地给朱志行找借口。

    她实在不知道赵学尔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就是看不透朱志行的诡计?

    赵学尔目光平静地看向如鱼,轻声道:“如果第一个提出给孟廷议功的人是卫亦君,你还会这么想吗?”

    如果吴自远现在在这里,必定会惊叹赵学尔和李复书不愧是夫妻,连思考问题的角度都如此一致。

    如鱼犹豫了一瞬,道:“卫侍郎跟随皇后多年,朱相却是贤妃的父亲,二人怎可相提并论?”

    赵学尔道:“所以你便是因为朱相是贤妃的父亲,而对他有所偏见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贤妃,连带着对朱相也十分抵触,你们都认为朱相是贤妃的父亲,便一定会对我不利。但朱相辅佐三代帝王,劳苦功高,是南唐的功臣。当初他为拥护皇上上位,牺牲极大,我如今能成为南唐的皇后坐镇这北辰宫,他也有莫大的功劳。所以无论贤妃怎么样,你们都不能不尊敬朱相,更不能只凭借毫无证据的无端猜测就污蔑他、猜忌他。”

    如鱼这才明白,原来赵学尔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是看在朱志行过往功劳的份儿上,不忍心猜忌他罢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心急了,去和不为一起收拾借回来的那些卷宗。

    如鱼如此受教,赵学尔心中稍稍慰藉,但仍有一抹落寞暗藏眼底。如鱼这个傻丫头,且不说朱志行究竟如何,便是以李复书的智慧才谋,又怎么会任由朱志行摆布呢?

    此时昭庆宫中,朱志行和朱倩也正在说今日早朝的事情。

    朱倩喜上眉梢地道:“恭喜父亲,皇上如今厌恶魏相,只怕过不了多久,这秉笔宰相的位子就是父亲的了。”

    朱志行心情也甚是不错,但还是谦虚地道:“皇上向来看重魏相,虽然一时不喜,但若要皇上黜了他,恐怕还没那么容易。何况即便没了魏相,还有姚相,这秉笔宰相的头衔落到谁的头上还不一定。”

    朱倩倒是信心满满:“如今皇上憎恶皇后,魏相和她掺和到一起,迟早会被皇上撸了帽子。”

    如今李复书大多时候都宿她的昭庆宫,偶尔才会去赵学尔的北辰宫。昨天晚上李复书去了北辰宫,她还以为他会宿在那儿,却不知道赵学尔怎么惹怒了李复书,李复书最后竟然怒气冲冲地来了她这里。

    李复书越是厌恶赵学尔,她便越是高兴,为着这件事情,她昨天晚上可是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人逢喜事精神爽,尽管她昨天晚上一夜没睡,现在照样精神抖擞,一上午笑容就没有落下来过,“皇后今日闹这个改革,明日闹那个改革,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如此费尽心机地讨好皇上,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连她自己也会被皇上猜忌吧。”

    朱志行抚须笑道:“皇上年少时母亲被太后所杀,成年后康宁公主又与他争权,他这辈子最容不得的事情就是女人掌政。皇后自负聪明,以为她有本事辅佐皇上打理朝政,就能高所有的妃嫔一等,就能得到皇上的敬重,却没想到她犯了皇上最大的忌讳。贤妃可要记住,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蹈其覆辙。”

    朱倩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记下了。”

    如今她总算明白了,凭她自己的那些小伎俩,根本不可能斗得过赵学尔。若想要打败赵学尔,得到李复书的宠爱,还得靠父亲的神机妙算。

    以前她被李复书冷落的时候,朱志行不但不替她出头,还常常劝她隐忍。

    她最难过的时候,常常会恨。

    恨朱志行当初不愿意替她悔婚,恨他把她像货物一样塞进了太子府之后就再不顾她的死活。

    她那时被恨和怨蒙蔽了耳朵,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诫和开导,行事我行我素。

    结果非但没有挽回李复书的宠爱,还撞了一身的伤疤。

    就在她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和斗志准备认命的时候,却没想到她的父亲竟然帮她赢回了她梦寐以求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一切。

    原来一直劝她隐忍的父亲在背后为她谋划了那么多,以往因为被李复书冷落而对父亲生出的怨恨渐渐消散。

    她终于相信父亲做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了她好,也相信她的父亲最终一定能够让她得偿所愿。

    朱倩还未出阁时便是小有名气的才女,摆脱了仇和怨之后,灵台恢复清明,担心道:“前年兼并土地之乱象频发,皇上想让父亲去管,父亲当时说这是最得罪人的差事,便以腿疾为由推脱没去。如今父亲替皇上重典治吏,我听说官员们都怨声载道,若是再继续下去,恐怕日后父亲会成为众矢之的?”

    朱志行道:“彼一时,此一时也。当时皇后正值盛宠,而贤妃式微,贤妃无力与皇后抗衡,我自然要保存实力,不能轻易得罪人。但现在皇上厌恶皇后,而偏宠贤妃,我自然要好好表现立功,以增加贤妃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

    朱倩立即红了眼眶,起身盈盈下拜:“父亲为女儿如此操劳,女儿却不懂事,屡屡违背父亲的教诲,是女儿对不起父亲。”

    朱志行亲自扶起朱倩,道:“咱们父女同心,贤妃只要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贤妃好就行。”

    朱倩连连点头,擦了眼泪坐下道:“这几个月来父亲动作频繁,姜无谄被贬,孟廷死了,魏相为皇上所不喜,如此总总,就算皇后当时不知道是我们所为,如今回过神来,也会怀疑到我们的头上。她到底是后宫之主,是南唐的皇后,就算被皇上厌恶了,也胜过我们,若是她存心刁难,恐怕父亲也应付不及。”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大捷

    朱志行道:“贤妃不必担心,既然我敢做,就不怕皇后知道。就算她知道了,只要没有证据,她也不敢把贤妃怎么样。若她真要出这一口气,只怕皇上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朱倩以为朱志行指的是赵学尔会忌惮她正一品贤妃的身份和李复书对她的宠爱,摇头道:“父亲是不知道皇后的厉害,当初姜良娣和郑婕妤可都是皇上放在心上的人,可结果怎么样呢?我倒不怕被怎么着,却怕连累了家里。反正我已经忍了三年,未免打草惊蛇,我倒不怕再伏低做小几年,只望父亲能够谋划周全之后一举功成。”

    朱志行昂首大笑:“贤妃难道还看不清如今的局势吗?而今皇后式微,而贤妃却正值受宠。我重得皇上重用,侍中之位失而复得,贤妃的哥哥领军南征,更是屡屡传来捷报,幽台国撑不了多久了,丰功伟业指日可待。眼下正是我们朱家兴盛之时,该害怕的应该是皇后才对。做人要学会隐忍,但也要有所作为,该出手时就出手,所以贤妃现在要做的不是隐忍,而是一鼓作气,乘势而上。”

    朱志行说得不错,幽台国已经是强弩之末,不久,朱绍就传来了捷报。

    李复书收到捷报,大喜过望:“朱卿攻下幽台立下不世功勋,真庙堂之伟器,国之栋梁也,果然不负我望。”夸赞之词毫不吝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十万大军南征持续将近一年,耗费粮草钱财无数。

    如今又粮食歉收,若是再继续打下去,李复书真不知道接下来要到哪里去筹集军饷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了百姓的口粮和南征的军饷急得焦头烂额。

    甚至有时候,他都开始怀疑当初决定攻打幽台国是不是做错了。

    幸好,战争总算结束了。

    朱绍还带兵驻扎在幽台国等候朝廷的决定没有回来,朱志行代为答辞:“皇上洪福齐天,将士们英勇善战,南征大军如有神助,才能攻无不克,直捣幽台国都,令幽台皇室望风破胆,举旗投降。这一切都是皇上和将士们的功劳,朱绍不敢居功。”

    李复书虽然知道朱志行只不过是奉承之言,但朱绍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朱志行还能如此谦恭,他自然心中高兴,道:“你有一个好儿子,就不必谦虚了。朱绍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事后我必重重有赏。”

    战争结束了,但事情还没完,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置幽台国。

    处置得好了,便能保南境再无战事。

    处置得不好,这一仗便算是白打了。

    宰相们齐聚安仁殿,各抒己见,百家争鸣。

    柳弗愠道:“不如就像当年的朔方一样,将幽台国国君宜泽押到京都做官,让他的儿子继承王位,从此幽台国便是南唐的附属国。”

    朱志行道:“朔方这几年来虽然表面恭敬,但私底下却极为不安分,北境驻军既要防备朔方作乱,又不能轻易与他们开战,每次被挑衅都要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极为被动。南唐既为上国,却被朔方一个小小的附属国耍得团团转,这次在幽台国的处置问题上,我们绝不能重蹈覆辙。”

第二百二十九章 节度使

    朔方如今已经分裂成了一国三王的散乱局面,虽然对南唐的危害小了很多,但也正因为朔方诸王各自为政,根本不受新国君盛德的管控。所以即使南唐朝廷频频向盛德施压,仍然无法完全压制朔方臣民对南唐的怨恨,以致于两国边境时常爆发争端。

    柳弗愠以为朱志行反对的是扶持新幽台国君上位,解释道:“一年前宜泽命王子旦西带兵侵犯我国南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公然违背签订不到一年的《和平条约》,足可见其无信无义残暴不仁之卑劣秉性。如今他战败投降,虽然表面臣服,但那只不过是形势所趋,若是放任他继续掌管幽台国,无异于纵虎归山。倒不如挑个他最不受宠爱的儿子扶持上位,新幽台国君感念皇上提携之恩,想来不会再轻易侵扰南唐边境。所以扶持新幽台国君上位,虽有隐患,却也是无奈之举。”

    魏可宗和姚厚德等几位宰相不时点头,显然赞成柳弗愠的提议。

    李复书未置可否。

    朱志行瞥了李复书一眼,心中暗自庆幸,道:“谁说幽台国不立新君,就必须放任宜泽这等暴戾之徒继续称孤道寡,肆意妄为?如今南征大捷,正是我南唐大展神威之机,废除幽台皇室,改设节度使,由朝廷派遣官员任职接管,在幽台国土之上建设州县,生息、治理与南唐一般无二。从此不但幽台再无后患,也能慑服四方,令那些伺机而动的蛇虫鼠蚁之辈闻风丧胆,再不敢来犯。”

    柳弗愠道:“且不说幽台国地处极南湿热之地,毒虫瘴气遍地横生,如此荒蛮恶地即使收归我国也无甚益处。如今我们凭借十万大军降服幽台,一旦这十万大军撤离了,幽台臣民奋起反抗,届时朝廷鞭长莫及,幽台之地必定难以守住。不仅如此,大军南征原本是为维护边境安定,无数英勇男儿血洒战场才换得如今的有利局面,一旦两国再起硝烟,之前的所有牺牲和努力便都将付之东流了。”

    户部尚书吴自远道:“而且大军南征所耗不斐,如今国库空虚,再经不起第二次大军南征了。”

    朱志行道:“正是为了避免两国再起硝烟,也避免再次大军南征,所以才更应该设立节度使。这些年不仅朔方、幽台常常侵扰我国边境,东方的支比国,西边的瓦蓝国,还有十数个边陲小国亦狼贪鼠窃,蠢蠢欲动。南唐能打败一个幽台国,但不一定能打败十个幽台国,一旦这些国家纵横联合起来,则南唐危矣。所以我以为我们应该改变疲于应战,被动还击的现状,加大边境各地的防御力度,让他们成为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南唐牢牢地保护在中间不受侵犯。而这第一个屏障,就从灭幽台国设立节度使开始。”

    自从神武太后崩逝之后,南唐就一直处在被动挨打的地步,李复书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如此令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的话了,顿时激动道:“好,就让幽台成为南唐的屏障,保护南唐永不受侵犯。”

    柳弗愠赶紧道:“皇上,如今边境已驻守不少常备军,西境的承平军,南境的安南军,还有类似的诸多边境驻守常备军,他们都是南唐最坚固的屏障。所以我以为朱相所说的节度使,与带兵驻守边境的大将军无异,既没有另设官职的必要,也不是灭幽台国的理由。”

    朱志行轻蔑道:“柳尚书这就错了,我说的节度使与驻守边境的大将军不仅不同,而且是大大的不同。因为他所带领的军队不仅比一般驻守边境的常备军有更强的防御能力,而且还有更为猛烈的攻击能力。但凡有胆敢侵袭我南唐边境者,这支军队都必定能够阻截,并且痛剿穷追,赶尽杀绝。所以所有试图侵占我南唐土地者,和冒犯南唐百姓者,都要做好灭国的准备。”

    “嘶”,朱志行的放肆狂言惹得众人一阵唏嘘。

    极少人注意到此时高坐上位的李复书正面带微笑。

    吴自远道:“按照朱相所说,仅这一支军队就至少是寻常边境驻守常备军的两倍以上,这些多出来的兵卒该从何处募得?军饷物资又从哪里置办?若要朝廷拨付如此巨额花销用于防范幽台国造反,只怕会拖累国内经济,未免得不偿失。”

    朱志行道:“兵丁可以直接从当地募得,军饷物资也直接从幽台新建州县的税收里怔得,如此一来,不必花费朝廷一分一毫,便能建成南唐最威武的虎狼之师。”

    朔方如今已经分裂成了一国三王的散乱局面,虽然对南唐的危害小了很多,但也正因为朔方诸王各自为政,根本不受新国君盛德的管控。所以即使南唐朝廷频频向盛德施压,仍然无法完全压制朔方臣民对南唐的怨恨,以致于两国边境时常爆发争端。

    柳弗愠以为朱志行反对的是扶持新幽台国君上位,解释道:“一年前宜泽命王子旦西带兵侵犯我国南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公然违背签订不到一年的《和平条约》,足可见其无信无义残暴不仁之卑劣秉性。如今他战败投降,虽然表面臣服,但那只不过是形势所趋,若是放任他继续掌管幽台国,无异于纵虎归山。倒不如挑个他最不受宠爱的儿子扶持上位,新幽台国君感念皇上提携之恩,想来不会再轻易侵扰南唐边境。所以扶持新幽台国君上位,虽有隐患,却也是无奈之举。”

    魏可宗和姚厚德等几位宰相不时点头,显然赞成柳弗愠的提议。

    李复书未置可否。

    朱志行瞥了李复书一眼,心中暗自庆幸,道:“谁说幽台国不立新君,就必须放任宜泽这等暴戾之徒继续称孤道寡,肆意妄为?如今南征大捷,正是我南唐大展神威之机,废除幽台皇室,改设节度使,由朝廷派遣官员任职接管,在幽台国土之上建设州县,生息、治理与南唐一般无二。从此不但幽台再无后患,也能慑服四方,令那些伺机而动的蛇虫鼠蚁之辈闻风丧胆,再不敢来犯。”

    柳弗愠道:“且不说幽台国地处极南湿热之地,毒虫瘴气遍地横生,如此荒蛮恶地即使收归我国也无甚益处。如今我们凭借十万大军降服幽台,一旦这十万大军撤离了,幽台臣民奋起反抗,届时朝廷鞭长莫及,幽台之地必定难以守住。不仅如此,大军南征原本是为维护边境安定,无数英勇男儿血洒战场才换得如今的有利局面,一旦两国再起硝烟,之前的所有牺牲和努力便都将付之东流了。”

    户部尚书吴自远道:“而且大军南征所耗不斐,如今国库空虚,再经不起第二次大军南征了。”

    朱志行道:“正是为了避免两国再起硝烟,也避免再次大军南征,所以才更应该设立节度使。这些年不仅朔方、幽台常常侵扰我国边境,东方的支比国,西边的瓦蓝国,还有十数个边陲小国亦狼贪鼠窃,蠢蠢欲动。南唐能打败一个幽台国,但不一定能打败十个幽台国,一旦这些国家纵横联合起来,则南唐危矣。所以我以为我们应该改变疲于应战,被动还击的现状,加大边境各地的防御力度,让他们成为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南唐牢牢地保护在中间不受侵犯。而这第一个屏障,就从灭幽台国设立节度使开始。”

    自从神武太后崩逝之后,南唐就一直处在被动挨打的地步,李复书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如此令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的话了,顿时激动道:“好,就让幽台成为南唐的屏障,保护南唐永不受侵犯。”

    柳弗愠赶紧道:“皇上,如今边境已驻守不少常备军,西境的承平军,南境的安南军,还有类似的诸多边境驻守常备军,他们都是南唐最坚固的屏障。所以我以为朱相所说的节度使,与带兵驻守边境的大将军无异,既没有另设官职的必要,也不是灭幽台国的理由。”

    朱志行轻蔑道:“柳尚书这就错了,我说的节度使与驻守边境的大将军不仅不同,而且是大大的不同。因为他所带领的军队不仅比一般驻守边境的常备军有更强的防御能力,而且还有更为猛烈的攻击能力。但凡有胆敢侵袭我南唐边境者,这支军队都必定能够阻截,并且痛剿穷追,赶尽杀绝。所以所有试图侵占我南唐土地者,和冒犯南唐百姓者,都要做好灭国的准备。”

    “嘶”,朱志行的放肆狂言惹得众人一阵唏嘘。

    极少人注意到此时高坐上位的李复书正面带微笑。

    吴自远道:“按照朱相所说,仅这一支军队就至少是寻常边境驻守常备军的两倍以上,这些多出来的兵卒该从何处募得?军饷物资又从哪里置办?若要朝廷拨付如此巨额花销用于防范幽台国造反,只怕会拖累国内经济,未免得不偿失。”

    朱志行道:“兵丁可以直接从当地募得,军饷物资也直接从幽台新建州县的税收里怔得,如此一来,不必花费朝廷一分一毫,便能建成南唐最威武的虎狼之师。”

第二百三十章 耀武扬威

    如鱼出去之后,赵学尔卸去方才行所无事的姿态,愁绪拢上眉间。

    她是不反对设立节度使,也不反对李复书封朱绍做节度使,但整个幽台国加上南境五州的军、民、财集于节度使一身,如此巨大的权力,却草率而不加节制地匆忙定下,未免让人担忧日后多生事端。

    自从上次她过问魏可宗的事情,李复书离开后又有好些日子没有来过北辰宫了。无论什么事情,即便她只是问一句,就会立马变得更糟糕,李复书对她的态度不言而喻。

    她不想再因为自己让设立节度使的事情变得更复杂,也不想和李复书继续争论加剧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也许任其发展才是最好的结果,但愿李复书对朱绍权势的放纵只是应对当前幽台国形势的权宜之计吧。

    朱绍按旨正式接管幽台国,废除幽台皇室,将其原址划分州县,一切治理事宜比照南唐本土,从此幽台国灭国。

    幽台君臣没想到即使投降也逃不过灭国的命运,又激起一些人的拼死反抗。

    当人连命都不要的时候,其潜力是巨大无穷的。

    但如今幽台国和南唐南境五州均由朱绍一人节制,他随时可以调遣大量军队对反抗者进行镇压,并且因时制宜妥善处置。

    所以无论幽台国臣民如何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最终也没能挽回他们的国家。

    幽台国形势一片大好,只要未来朱绍及其继任者治理得当,南唐有这样一支灵活强壮的雄狮盘踞边境,不但幽台国再不会成为南唐边境的危害,毗邻的其他国家想必也不敢再侵扰南唐边境。

    李复书很是高兴,不但频频命人传旨至边关嘉奖朱绍,还赏赐了朱家人无数珍宝,连带朱倩都得了几幅孤品真迹。

    自李复书登基,众位妃嫔们搬进后宫之后,赵学尔仍和在太子府的时候一样,每月只空出两天时间接待后宫的妃嫔们。

    这日又到了妃嫔接待日,赵学尔梳洗完毕后像往常一样出去接待妃嫔们。

    还未进殿便听见一阵喧闹声,是妃嫔们在向朱倩行礼问安。

    朱倩站在大殿门口,眼睛直直地盯着最前方的皇后宝座,在众人的行礼声中走到象征着高贵和威严的座椅面前,略微驻足,很快便松开了视线,走向右手边第一个位子,迤迤然落座之后,才慵懒地抬了抬手招呼众人起身。

    倪美人也不计较朱倩无礼,刚站起身就笑意盈盈地恭维道:“贤妃今日可真是光彩照人,织金红裙如流星闪动,衔珠金凤似振翅高飞,贤妃本就生得好看,再被这样一衬托,真是恍若仙子。”

    贝才人也道:“自从有了《禁奢令》,衣饰司呈上来的东西都单调沉闷得很,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飘逸灵动,想必这两样精致物又是皇上特意给贤妃准备的。朱节度收伏幽台平定南境之祸,功在千秋,贤妃能有这样的兄长,真是令人羡慕。”虽说是奉承之言,却也当真羡慕。

    其他人也纷纷围拢到朱倩身边,或者夸赞其衣饰首饰,或者奉承她那位立了大功的兄长。

    朱倩含笑坐着,听着众人的夸赞奉承之声,既得意又不屑。

    直到赵学尔出现,众人才依依不舍地退回自己的位子,中规中矩地向赵学尔请安问礼。

    朱倩在众人都行过礼之后才行礼,在众人还未起身之前就已经起身。

    如鱼本就怀疑朱倩父女陷害赵学尔,再见她对赵学尔无礼,心中疑虑越重。

    赵学尔不在意这些虚礼,面色如常地招呼众人坐下说话,照例询问各宫是否有事奏禀。

    其他妃子都说无事,只朱倩道:“先时我娘家兄长率领几百府兵抵御幽台数万铁骑,坚守城墙誓死守卫薛州,消息一传到京都,我母亲当时就昏死了过去,醒后日日以泪洗面,唯恐兄长遭遇不测,直到后来皇上派出十万大军与兄长击退敌军,母亲才稍稍宽心,但还是常常为兄长担忧。我虽然担心母亲身体,却不能出宫侍奉左右,幸而相熟的夫人们常常宽慰和陪伴母亲,母亲才能坚持下来。”

    “如今南征大捷,兄长领军坐镇幽台,南境之祸总算是平息了。母亲安心之余,感念诸位夫人们之前对她的挂念和关切,便想在家中设宴,一是答谢,二也是庆祝。为了兄长,我这一年来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我是真想和她们一起享受成功的喜悦,可惜却不能轻易出宫。所以我便想着明日我也在昭庆宫设宴,邀请皇后和众位娘子们同乐,也算庆祝这天大的喜事了。”

    这话原本没什么问题,只是配上她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便颇有些耀武扬威的味道了。

    众位妃子的眼神在朱倩和赵学尔身上打转,都不敢出声应承。

    赵学尔把众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笑道:“朱节度顺利接管幽台并且迅速扎根,极大地加强了我国的边防力量,确实可喜可贺。难得贤妃有这份心,那明日就在昭庆宫摆上几桌,再让乐府准备几个曲目,让娘子们也好生乐上一乐。只可惜我抽不开身,不能与大家同欢。这样吧,明日宴上的花费都由我来出,也算是与大家同喜同乐了。”

    朱倩大约没想到赵学尔会是这种态度,眉梢忍不住跳了跳,才假假地说着感谢的话。

    众妃子们本就有意讨好朱倩,只不过碍于赵学尔才不敢表态。

    既然赵学尔已经发话,众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纷纷应许明日必定到场。

    朱倩又不是真的想与众人同乐,没有膈应到赵学尔,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声称要回去为明日的宴会做准备。

    不等赵学尔应允,朱倩起身随意作了个礼,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众妃子见朱倩离开,也不再多留,一同与赵学尔告辞离开。

    将众人都打发走后,如鱼才与赵学尔道:“往日这些娘子们来给皇后请安,哪个不是小心翼翼,谁敢迟到?谁又敢在北辰宫里喧哗?如今朱家父子得皇上重用,贤妃就张狂起来,可见她往日的顺从只不过是装样子罢了。从前真是我小看了贤妃,只道她家世出众所以有些女公子的傲慢脾气,却没想到她竟然野心勃勃,能屈能伸。贤妃如此心性,再加上朱家父子的权势,皇后可要小心提防啊。”

    如鱼此时旧话重提,赵学尔并不意外,浅笑道:“你也说了贤妃出身显赫,自视甚高,之前因为这脾气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她依仗父兄重得圣宠,苦尽甘来,自然扬眉吐气,意气高昂。不过一时高兴得忘了形,不必多心。”

    如鱼道:“再高兴也不能对您无礼,您看贤妃刚才那样子,哪里是来给您请安的,分明是借着娘家兄长的功劳在跟您叫板呢。”

    赵学尔微微摇头:“忘形也罢,叫板也罢,不过小女儿情怀,何必在意?这些娘子们困在宫中身不由己,已经很可怜了,何必再苛责为难呢?”

    她站在屋檐底下,透过高高的院墙,看向远处的天空。

    院墙之外还有甬道,甬道之外还有宫墙,一墙比一墙高,谁也出不去。

    贤妃出不去,众妃子们出不去,她赵学尔也出不去。

    她们都是被困在这座璀璨皇宫里的人,同样的命运,同样的身不由己,大家都是同样的人,又何必为难彼此呢?

    如鱼道:“您不为难她,却架不住她要为难您。如今朱家父子圣恩隆眷,权势滔天;贤妃又心思缜密,狼子野心。他们里应外合,而皇后却只有一人,我实在担心。”

    朱家父女的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如鱼心急如焚,可惜赵学尔正顾影自怜,又推己及人,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第二日中午,朱倩设宴,众妃子们齐聚昭庆宫,无一人缺席。

    朱倩高坐上位,其他的妃子们分坐两边,每位妃子都单独设案,案上堆堆叠叠摆满了美酒佳肴。

    中间十数位乐工为众人表演,其中六七个人用琵琶、胡笳、羌笛等乐器吹拉弹奏,四五个人身着铠甲,手持酒壶和剔透白玉杯跳舞,另有一人唱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既有珍馐美味品尝,又有歌舞表演助兴,这阵仗比年节日里赵学尔率领妃嫔们庆典贺岁时的场面也不差。

    众妃子们一边欣赏歌舞表演,一边喝酒吃菜,再时不时地奉承朱倩两句,倒也主宾尽欢,热闹非常。

    只是昭庆宫不比北辰宫宽敞,妃子宫女们本就人数众多,再置放上七八张桌子,还要留出地方给乐工们表演,便显得尤为拥挤。幸而宫女们都训练有素,即使在狭窄的空间里也能行动自如,有条不紊地给妃子们斟酒布菜。

    只是手脚再利落的人,受限于逼仄的环境,也总有施展不开的时候,不多时便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众人都往声响处看去,一个宫女跪在贝才人身边,脚边是一只带油的银筷子,另外一只筷子不知去向,旁边还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红烧肉和两三处油渍,原来是布菜的宫女不小心摔了筷子。

    朱倩今日设宴本就是为了显摆威风,所以才不顾地方限制,特意给每位妃子都单独摆了桌案。

    可她宫里的人却连布菜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朱倩既觉得丢脸,也觉得不吉利,当即便黑了脸色。

    好学见状,赶紧斥道:“还不下去领罚。”

    旁边立即上来两个人扣住犯了错的宫女,宫女害怕得瑟缩着身子,却不敢求饶。

    “且慢。”贝才人忙伸手制止,站起身陪笑道:“贤妃息怒,刚才这个丫头伺候得很用心,是我不注意碰到了她的手,才害她摔了筷子。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倒不干这丫头的事,贤妃明察,就不要罚这个无辜的丫头了。”

    朱倩道:“虽说是你碰了她的手,但主子做事怎可迁就侍婢,还不是怪她自己不够机敏?我知道贝才人心善,但侍婢做错了事若是不惩罚,其他人都跟着有样学样,那么日后还有谁会尽心尽力呢?”

    贝才人道:“我知道贤妃规矩严明,只是这丫头是受了我的牵连才会犯错,若叫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我的过错而受罚,我实在于心难安。还请贤妃怜惜,未免我受良心谴责之苦,就饶她一回吧。”

    朱倩虽然恼怒那宫女让她丢脸,但她今日大办宴席可不是为了得罪人的,未免场面闹得太难看,终究勉为其难地答应不再追究那宫女的过错。

    跪在地上的宫女喜极而泣,赶紧给贝才人磕了个头,迅速收拾好地上的一片狼籍,回到贝才人身边更加小心翼翼地伺候。

    小小的插曲很快落幕,众妃子们继续欣赏歌舞表演,继续喝酒吃菜,也继续时不时地恭维朱倩两句。

    场面很快又热闹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唯有伺候的宫女们谨记刚才的教训,越发谨小慎微,敛声屏息,唯恐出了差错。

    但昭庆宫就这么大点儿,摆上这许多桌子已经勉强,偏朱倩还特特要求菜品一定要丰富,杯盘碗盏直堆叠到桌边才肯罢休。宫女们能够腾挪的地方实在有限,但又不能省事偷懒,哪一位妃嫔都怠慢不得,因此即使再小心谨慎,也避免不了犯错。

    不久,倪美人那边又传来声响,一个宫女不小心打翻了杯盏。

    场面再次难堪起来,宫女诚惶诚恐地请罪。

    不待朱倩发话,倪美人赶紧解释道:“不是她的错,我刚才和贝才人说话,回头的时候不小心撞了她一下,这才弄洒了酒盏,贤妃可千万不要怪罪她。”

    朱倩是今日的东道主,别人能够容忍伺候的宫女们犯错,她却不能,“一次也就罢了,三番两次出错,便是她们做事不用心,故意怠慢主子。把她和刚才那个都拖出去打二十板子,让她们好好儿地长长记性,知道该怎么伺候主子。”刀锋般锐利的眼神扫视着其他的宫女们,“我倒要看看以后还有谁敢做事不仔细。”

    倪美人“哎呀”一声,笑道:“刚才贤妃成全了贝才人的良心,免了那个丫头的罚,这会儿却要两个丫头一起罚,便该轮到我良心不安了。”

    有同样经历的贝才人会意道:“要我说真是为难她们了,这么些桌子忒碍事,倒不如抬两张大桌子来并在一起,咱们坐在一块儿说说话,既亲近又热闹。”刚才朱倩照顾她的面子,没有惩罚犯了错的宫女,她自觉与朱倩亲近了许多,再加上喝多了酒,说话便不顾忌了起来。

    倪美人笑道:“不光这桌子碍事,还有这些丫鬟们也忒碍事。那戏文里不都说了吗,‘醉卧沙场君莫笑’,我今儿个本也想借贤妃的地界和美酒大醉一场,偏生这些丫头们在旁边浅斟慢,一来照这速度我喝到太阳下山只怕也醉不了,二来若是我醉卧的姿态不美,只怕让她们看了笑话。倒不如把她们都赶了出去,咱们自个儿亲自动手,也学学那边关的将士们,好生放肆一回。”

    倪美人醉意微醺,一手举着酒壶,一手乱挥乱舞,倒真有些豪迈不羁的味道。

    只是她这一动,又撞翻了桌边装着羊排骨的大盘子,油腻腻的羊排骨洒得满地都是,顿时更添狼藉。

    不过这会儿除了一心想要大摆宴席显示威风的朱倩之外,可没人在意这些。

    那歌声本就荡气回肠,涤荡人心,再被倪美人这么一鼓动,众妃嫔们顿时豪气横生,纷纷叫好。

    贝才人道:“说起来贤妃选的曲子倒真是应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可不就是咱们现在的光景吗?”

    倪美人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说起来咱们这些人现在能在这里开怀庆祝,可都是托了贤妃娘家兄长和边关将士们的福,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和我们一样也有酒喝,也有人弹琵琶给他们助兴?”

    也许酒醉更容易让人伤感,前一秒还在纵情欢乐,后一秒又联想到边关将士们的疾苦。

    贝才人道:“是啊,真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还能有机会酒喝,也有人弹琵琶给他们听。只可惜我们离得太远,不然我一定亲自给他们斟酒,亲手弹琵琶给他们听。”

    众位妃嫔们一听,也都豪情万丈,纷纷嚷嚷着要去边关送酒弹琵琶。

    也许是气氛使然,又或者酒意醉人,一群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甚至没有出过远门的妃子们,竟也崇拜起素未谋面的边关将士们来。

    朱倩见场面越发失控,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摔了杯子,大怒道:“你们都是皇上的妃子,且不说后宫不能议政,既已嫁作人妇,怎么还能抛头露面给别的男人斟酒献技?”

    这一吼登时将眼花耳热的妃嫔们惊醒,尤其是“大放厥词”的倪美人和贝才人,吓得一身冷汗,连连认错。

    朱倩冷“哼”一声,又道:“乐府是怎么做事的,既然知道是为后妃们献曲,为什么不挑选些适宜的词曲,净唱些男人们的做派做什么?”

    领头的乐工道:“昨日皇后身边的人来传话,说贤妃设宴庆贺边境战事大捷,特意嘱咐我挑选些既能表现边塞风情,又适合娘子们听的曲目。未免出了差错,昨日我特意请了皇后身边的如鱼姑娘过目,听如鱼姑娘说皇后着意夸了这首王翰的《凉州词》,说它文辞华美,意境开阔,既威武豪迈,又平和自然,这样的词曲佳作,无论男女老幼都是听得的。”

    “你在用皇后压我。”朱倩越发气红了眼:“今日是我设宴,你们唱的曲子我不满意,你以为你抬出皇后就能救得了你们吗?”

    乐工们实在冤枉,可朱倩既然要借机发泄,他们便不能反驳,一群人乌泱泱跪在地上,请求恕罪。

    贝才人自知祸事都源于她刚才的“不当”言论,不忍心乐工们替她受罪,求情道:“想必这些乐工们也不是这个意思,贤妃最是宽宏大量,何必与他们计较。”

    朱倩冷声道:“你在皇后面前也敢说抬两张大桌子来并在一起,坐在一块儿说话亲近吗?”

    贝才人目瞪口呆,没想到朱倩竟然会连她一起指摘。

    倪美人与贝才人亲近,忙为她说话:“贝才人不是这个意思,她与贤妃亲近,才敢这么说话呢。”

    朱倩道:“你在北辰宫赴宴的时候也会把宫女们赶出去自己动手?”

    倪美人自是不敢,低着头不敢再辩。

    朱倩逞了一回威风,又伤感道:“当初若不是定好了的婚事被人抢了,我也不至于落魄至此,处处低人一头也就罢了,还被你们轻视,连这起子下人都敢慢怠我。”

    倪美人道:“贤妃若是还气不过,要打要骂我再不阻拦。只是刚才我们说话虽然随意了些,但哪句话又不是向着贤妃的,贤妃若是因此而怪罪我们,那可真是冤枉。”

    朱倩自复宠以来,一改往日的高冷模样,时常与她们亲近,来往得多了,说话便随意了起来。

    贝才人也道:“是啊,皇后素来严谨,我们确实不敢在皇后面前那样说话,况且我们每月与皇后只见得上两次面,而且大多数时候都不一定说的上话,就算我们想在皇后面前表现也没有机会。但贤妃素来与我们亲近,所以我们在贤妃面前行事便随意了些,却万万没有将贤妃和皇后相比较的意思。”

    朱倩语气温和了许多,却还是道:“我哪里能跟皇后比,你自然不把我和她放在一块儿比较了。”

    倪美人和贝才人知道朱倩这是消了气,不再劝了。

    一位年轻的妃子接话道:“贤妃何必和旁人相比,我进宫好几个月了,只听说皇上独宠贤妃,却从来不肯踏进旁人宫里半步,可见在皇上心目中,贤妃胜过旁人许多。贤妃的父兄如今又是皇上最倚重的人,可不是那起子靠女儿上位的人家比得了的。无论前朝还是后宫,数第一位的都是贤妃,旁人望尘莫及,贤妃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倪美人和贝才人等妃子吓得张皇失措,胆战心惊,她们万万没想到这新来的小妃嫔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妃嫔们之中以倪美人和贝才人年纪较长,位份也较高,她们正要呵斥,朱倩却笑得花枝乱颤,好一会儿才停下,说道:“你说得对,咱们宫里的女人就应该以伺候皇上为主,也以得到皇上的恩宠为荣,不但自己应以此为准则,也应督促娘家父兄为皇上效力,其他的都不重要。靠下作手段抢来的东西,若是不珍惜,终有一天会被皇上厌恶。”

第二百三十一章 家人

    昨日赵学尔说有事没有应允朱倩的宴请,倒也不是推脱之词,今天是赵学时的生辰,约莫到了午时,国子监快要下课了,赵学尔便让不为去送生辰礼,还嘱咐道:“哥哥中午若是无事,就让他到我这里来用饭。”

    赵学时中午自然是到赵学尔这里来用饭的。

    自从赵学尔进了宫,兄妹两个寻常见不到面,今日难得能有机会坐在一块儿吃饭,赵学尔很是高兴:“小时候无论我们谁过生日,都会在自个儿的院子里摆上两桌,几个小辈们聚在一起玩闹庆贺,那时候可真是高兴。今日哥哥院子里肯定也有宴席,可惜我现在在宫中等闲不能出去,所以今儿个中午就由我先替哥哥贺一回寿,等回去了再由他们热闹去。”

    赵学时也很是高兴,道:“说什么贺寿,皇后轻易不能出宫,我们无事也不敢来打搅,今日我们兄妹难得能够见面说说话,我已经很高兴了。”

    寻常人家的女儿即使嫁人了,也能常回娘家看看,孝顺父母,亲近手足。

    但赵学尔身为皇后,虽然母仪天下,尊贵非凡,却连父母兄弟也不能随意亲近。

    一想到这里,赵学尔便觉得自己亏欠家人良多,心中十分愧疚。

    赵学尔更加殷勤地招待赵学时以弥补自己的缺失,兄妹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说笑笑,时光仿佛回到了他们的小时候。席间,赵学尔问道:“哥哥在国子监读书已经一年多了,虽然国子监不限学生年纪,但哥哥已经将近而立,也该为自己的前途打算?”

    赵学时比赵学尔还要大两个月,比赵学玉更是大了八九岁,如今赵学玉都已经主政一方,而且做得有模有样,赵学时却还在国子监读书,二十八九岁的人了,却还毫无建树,若说赵学尔最担心赵学时什么,那便是他的就业问题了。

    一提到读书的事情,赵学时手里的饭顿时不香了,埋怨道:“若不是皇后非让我去国子监读书,我早就不想读了。”

    赵学尔道:“不是我非要让哥哥去国子监读书,是哥哥没有通过恩荫替补官职的考核,所以才要去国子监继续学习深造。”

    赵学时道:“可是我都在国子监呆了一年多了,还是没有通过考核,难道我一直通不过考核,就得一辈子都呆在国子监不成?”

    自去年恩荫制度改革,赵学尔和李复书一同监考了第一次恩荫替补官职的考核之后,朝廷每隔半年就会举行一次这样的考核,到现在官员族中子第恩荫替补官职的考核已经举行过三次了。

    赵学时每次都参加,但是每次都没有考过。

    赵学尔对赵学时一直通不过考核也表示十分无奈:“不过一门经义和一门实务,这有什么难?”

    连续三次都没有通过考核的赵学时满面涨红得仿佛在滴血,终于恼羞成怒道:“反正我不喜欢读书,以后再也不去国子监了,也再不参加什么劳什子考核了。”

    赵学尔以前一心想让赵学时读书做官,为国效力,所以即使赵学时不愿意,也强迫他去了国子监读书。

    可赵学时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又老大不小了,赵学尔也不想再耽误他,便问道:“哥哥不想读书,那你想做什么?”

    赵学时以为赵学尔看在他今天过生辰的份儿上,特意给他一个惊喜,忙高兴道:“我的要求不高,让我回西城继续做守卫就行。”

    “不行。”赵学尔道:“如今凡官员子弟蒙恩荫入仕,必须要通过至少一门经义和一门实务的考核才行,哥哥连考了三次,没一次通过考核,怎么能回去继续当差?”

    赵学时道:“不做校尉也行,官职低一些我也不介意,什么主簿、参军之类的都行,我不挑的。”

    赵学尔道:“我已经说过了,没有通过考核不能恩荫替补官职。”

    赵学时道:“要不然你也把我外放,无论哪个犄角旮旯,也无论县令还是县丞、县尉,我都不嫌弃。”

    只要不让他再去读书和考试,他做什么都无所谓,外放也无所谓。

    赵学尔摇头道:“地方官职虽比不上京都官职,却也必须要通过考核才能上任。”

    赵学时泄气道:“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那你问我做什么?”

    赵学尔道:“我是问你对自己的前途有什么想法,你以后不读书做官,想做什么?”

    “没想法。”赵学时赌气道。

    “要不让就让父亲给你置办一些产业,以后你好生经营,帮着家中打点庶务,也能过得下去。”赵学尔道。

    赵学时鼓着眼睛道:“你以为生意是那么好做的,无论天寒地冻,还是烈日酷暑,整日价都得在外面忙碌,一刻不得停歇。走南闯北风吹日晒辛苦不说,对着谁都要点头哈腰,最后豁出性命赔上尊严,也就能赚点辛苦钱。我爹可是国公爷,我妹妹更是天下至尊的皇后殿下,难道你就忍心你兄长去做这下作人的苦差事?”

    赵学尔心下不悦,赵学时轻视劳苦百姓的作派她实在看不惯,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又道:“那便学个本事,无论兴趣爱好或者一技之长,只要不违法乱纪,违背伦理,能不能养家糊口先不说,至少是个依托。”

    赵学时恹恹道:“我没有兴趣爱好,也没有一技之长,我什么都不想做,家里也不缺我赚的钱来养家。”

    赵学尔也恼了:“你这也不想做,那也不想做,那你想做什么?”

    赵学时道:“我就想官复原职,做我原来做的事情,得回本来就属于我的差事。”

    赵学尔道:“我已经说过了,不通过考核不能恩荫替补。”

    赵学时气愤道:“我就想不明白了,别人在新规定出来之前恩荫替补官职的,都不用重新考核,为什么我就一定要重新考核?”

    赵学尔道:“因为我是皇后,你是我的兄长,我们要支持皇上改革新政,所以你便要重新考核才能官复原职。”

    赵学时拿筷子一下一下儿戳着手里的饭碗,耷拉着眼眉道:“你们是夫妻,你是皇后,你身份尊贵,你要怎么支持他的什么新政旧政我不管。但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平民,要本事没本事,要别的更没有,总不能因为他是我妹夫,我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全都依着他吧。况且你是夫人生的,我是小娘生的,说起来我和他正经连个亲戚都算不上,喊声妹夫都是我狂妄了。”

    赵学尔知道赵学时说的是去年万寿节的事,李复书正因为郑妙音的死恨她,故意没有邀请赵学时赴宴,当时赵学时一定伤心难过极了。赵学尔一想到赵学时因为这件事情会受到多少委屈和羞辱,先时恨铁不成钢的气恼顿时烟消云散,只余下深深的愧疚和懊恼。

    一时间两个人都低着头不说话了,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好好的生辰宴变成这样,赵学尔心中更添愧疚。

    正想说点什么换换氛围,小宫女来报说沈方人来了,赵学尔忙道:“快请。”

    不为亲自去接,沈方人很快就到了,与以往即将见到女儿的欢喜不同,沈方人进门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赵学尔早已经等在了门口,见到人立马迎了上去,道:“母亲怎么这个时候来,吃过饭了吗?”一边让不为再添副碗筷。

    沈方人道:“不吃,我气都气饱了。”也不往餐桌边去,重重地坐到旁边的小塌上。

    赵学尔只能让人把桌子收拾了,陪坐到一旁,问道:“什么事这么生气?”

    沈方人红着眼眶道:“朱家今日设宴,我好心应邀赴宴恭贺,她们却当着全京都诰命夫人们的面编排你,含沙射影地说你当年使手段抢走了贤妃的太子妃位,不然现在贤妃就是皇后,还说你现在被皇上嫌弃,就是遭了报应。”

    赵、朱两家平日里实际并没有多少来往,但因着赵学尔和朱倩的关系,两家私下里常常暗暗较劲。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沈方人不想两家关系闹得太僵,以免赵学尔在宫中为难,所以即使知道朱夫人邀请她是为了炫耀,略微思索之后还是爽快地答应了赴宴。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朱夫人竟然就敢编排赵学尔,气得她连席都没吃便拂袖而去。

    赵学尔早就知道朱夫人今日设宴,却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与她相关,一时怔愣在当处。

    赵学时忍不住跳脚叫道:“她这话分明是说给母亲听的,朱家人简直欺人太甚。贤妃不过是个妃子,依仗朱绍的功劳才得了几天恩宠,他们就狂妄自大起来,竟敢对皇后无礼。想当初方将军率领几万兵马,也不能把幽台国的那些土匪怎么样,最终还中了匪人的奸计,落得个全军覆没马革裹尸的下场,偏他朱绍精明,不但没有中计,还带着几百府兵守住了薛州城。焉知他不是早早地识破了幽台国的奸计,却故意不告诉方将军,又或者他根本就和幽台国里应外合陷害方将军,然后趁机上位抢夺方将军的功劳?”

    “噤声。”赵学尔厉声道:“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况且妇人口舌之争是哥哥该学的吗?有时间在这里评论别人的功过,不如想想自己为国家做过什么,为百姓做过什么?”

    赵学时正当激愤,被赵学尔斥了一顿,登时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

    沈方人却道:“你哥哥平日里虽然浑不吝些,但今日说得却有些道理。”

    三人说话的档口,外面来了一个穿戏服的人,与如鱼交谈了一会儿。

    如鱼听了那人的话,脸色迅速沉了下来,将那人打发走之后,快步来到赵学尔身边,轻言耳语将事情的始末讲述了一遍。

    赵学尔倒不似如鱼脸黑如墨,她面色平静,垂眸略微思索,先与赵学时道:“哥哥有空就想想自己的前程,刚才的话以后在外面不要再说。”又与沈方人道:“事情我已经知晓,我和贤妃也不是他们随意编排几句话就能颠个个儿的,母亲不必担忧。”

    赵学时乖乖点头答应。

    沈方人却着急道:“我怎么能不担心,他们这么欺负你,我肯定要管。明儿我也设宴,把全京都的诰命夫人们都请来,说说贤妃是如何痴心妄想谋权篡位。我还要去问问皇上,他的偏房妃妾欺负他的正宫皇后,他究竟管不管。他要是向着你还好,他要是敢偏帮妾室,我就去找御史,让他们来评评理。”

    赵学尔没想到她这位几十年足不出户的老母亲竟然如此威武,不但临危不乱,在短短的时间内想出这么多应对的法子,说起来还都有理有据,也算女中豪杰。

    她一时觉得欣慰,但还是劝道:“我知道母亲是为我着想,但后宫之事与寻常后宅内院的事情不同,剩下的事情我自会处理,未免再多生事端,母亲不要再管。”

    沈方人知道她的女婿与常人不同,认得人的时候叫她一声岳母,认不得人的时候连她也得磕头请安,所以她即使再心急,也只能听赵学尔的安排行事。

    母子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沈方人和赵学时一同离宫。

    确切地说是沈方人和赵学尔母子俩说话,赵学时自刚才便一直心事重重,直到临行前才忽然下定决心似的与赵学尔道:“皇后放心,我回家之后就让父亲给我置办一些产业,好好学习经营。我读书不行,做不了官,这辈子恐怕也比不了朱绍厉害,但我一定打理好家业,让你和弟弟没有后顾之忧,这样我也算是没有给你们拖后腿了。”

    赵学尔没想到一直浑不吝的赵学时竟然这会儿开了窍,心中感动得差点哭了出来:“哥哥幼时便十分聪慧,我相信哥哥一定能够打理好家业,成为我们最好的帮手。”

    赵学时重重地点头,在眼睛快要被沙子迷住之前转身,率先出了北辰宫。

    沈方人也没想到这个她一直看不上眼的庶子竟然会因为赵学尔受了委屈而奋发上进,心中感动地同时,又忍不住更加担心赵学尔的处境,低声道:“我只问你,你和皇上的感情究竟怎么样?现在外间都传言,说你们感情不合,我急得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却又不敢问你。可是我现在再不问你,别人都要欺负到你头上了。”

    别人夫妻感情不合,最多分床睡觉,可天家夫妻感情不合,搞不好会要人命。沈方人每每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心惊肉跳,眼泪水儿在眼眶里打转。她无数次暗暗后悔,当初不应该劝赵学尔嫁给李复书,虽然最终的结果并不会因为她而有任何的改变。

    赵学尔沉默了,她自己可以忍受李复书对她的冷待,却没想到会连累母亲为她受苦。

    她想了想,终究昧着良心道:“母亲放心,哪对夫妻之间没有摩擦,不过皇上身份尊贵,但凡一丁点儿小事,他们便要大惊小怪,以为我们不合,实际我和皇上好着呢。”

    沈方人将信将疑,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嘱咐赵学尔收敛脾气,不要和李复书闹矛盾就离开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还回去

    送走沈方人和赵学时之后,赵学尔去了书房,如鱼赶紧跟过来问道:“皇后打算怎么处置贤妃?”

    赵学尔拿起一本史书看了起来,淡淡道:“我没准备处置她。”

    如鱼惊讶道:“可您刚才不是还和夫人说您自会处置?”

    赵学尔道:“那是为了让母亲安心。”若是不这么说,只怕沈方人真的会像她说的那样做。

    “皇后。”如鱼急道:“贤妃母子俩今天摆的分明就是鸿门宴,当着那么多妃子、诰命夫人和下人们的面,她们竟然就敢编排皇后,以下犯上,可见他们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畏忌,不臣之心昭然若揭,难道皇后还要继续纵容他们吗?”

    朱倩已经是妃位,若是再纵容下去,只怕皇后之位就要拱手让人了。

    “她们说的也是事实,你叫我怎么处置?”赵学尔道。

    “什么?”如鱼正着急上火,不想赵学尔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竟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学尔道:“当初贤妃确实曾经与皇上有过婚约,若不是我横插了一杠子,现在坐在这儿说话的人就是她了。皇上已经许久不来北辰宫,或许是真的厌弃我了也不一定。贤妃和朱夫人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我又凭什么问人家的罪呢?”

    “什么实话实说,分明是居心叵测,胡说八道。”如鱼愤愤道,“枉费皇后好心出资给贤妃设宴庆贺,她们母女却故意污蔑羞辱皇后,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皇后曾经说过,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对待敌人就应该趁她势弱的时候一举歼灭,绝不能纵容姑息,令其势大难敌,所以皇后现在万万不能容忍退让。”

    “只是如今皇上在朝政之事上颇为倚重朱家父子,连带着他们一家子都跟着升了天,若是皇后直接发作贤妃和朱夫人,恐怕皇上会多心。倒是那位口舌伶俐的梅御女,才进宫没几个月就敢搬弄是非,以下犯上,正该拿她作法警示众人,看日后谁还敢对皇后不敬。”

    李复书几个月不来北辰宫,赵学尔虽然从来不曾说过什么,如鱼却能够察觉到她的失落。

    如鱼以为赵学尔担心招惹李复书的不满才不敢惩戒朱倩母女,所以特意想了这个杀鸡儆猴的法子。

    她以为她已经足够了解赵学尔的心思,岂料赵学尔却还是摇头。

    如鱼蹲在赵学尔脚边,劝道:“不要说如今皇后金尊玉贵,除了皇上这天底下再没人能越过您去,便是以前皇后还没有嫁给皇上的时候,亦是斗志昂扬,意气风发,何曾像现在这样忍气吞声?”

    赵学尔垂眸,没有应声。

    她越是这样,如鱼越是心疼,不禁红了眼眶:“难道就因为她是皇上的宠妃,皇后就要委曲求全?早知如此,当初皇后就应该留在承州。”

    赵学尔看着如鱼那双通红得仿佛兔子一样的眼睛,这是个多么坚韧的孩子,却为她着急成了这样。她忽然觉得自己平日里太忽视如鱼的感受了,心中歉疚,抚着如鱼的头顶温柔道:“我不是不明白你的担忧,但我不想宫里再多一个郑婕妤了,所以我并不是因为皇上受委屈,明白吗?”

    当年郑妙音也是和朱倩一样独宠后宫,一样不甘于屈居人下,不断地试探、角逐,最终挑衅她的权威。

    而她当时也和如鱼这般敏感聪慧,以致于一个鲜活的生命终究因为她而枉丢了性命。

    若说郑妙音和朱倩有错吗?她们当然有错。

    但无论霸王英雄,还是市井小民,都有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之念,可见炫耀、攀比、争名夺利、出人头地等等念想,都是人性使然,虽然往往为君子所不齿和批判,不登大雅之堂,却也并非大奸大恶,天理不容。

    可惜当她明白这些的时候,为时已晚。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她已经错过一次了,不想再错第二次了。

    如鱼知道赵学尔一直为郑妙音的死懊悔,想了想,轻声道:“您说不是为了皇上受委屈,可您害怕贤妃变成第二个郑婕妤,不还是因为皇上吗?”

    当初李复书为了郑妙音的死怨怪赵学尔,也是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来北辰宫,不但在万寿节的时候故意慢怠赵家人,连那年的除夕夜都只留下赵学尔一人独守空房,只是后来李复书主动和好,所有人便都以为之前的种种不愉快只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小插曲。

    但如鱼却知道,从那时候开始,赵学尔和李复书在一起的时候再没有以前那么开心了。

    赵学尔本以为她隐藏得很好,却没想到如鱼仍然什么都知道。

    想想也并不意外,如鱼本就聪慧,又贴身伺候她多年,自然比旁人更能察觉她的心思和处境。

    如今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受了姜无谄和孟廷的牵连才会被李复书厌恶,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早在郑妙音罹难之后,她和李复书之间便已经有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如今的朱倩就如同当年的郑妙音,但她却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赵学尔浅笑道:“为了皇上,也为了我自己。”

    南唐与幽台一战最终以南唐大获全胜,而幽台战败灭国结束,南唐百姓举国欢庆,对这一战津津乐道了几个月仍然意犹未尽。然而就在这普天同庆之际,忽然南边又传来了战报,且一连五封战报传至京都,百姓们瞬间从喜悦振奋陷入了恐慌混乱之中。

    李复书紧急召集宰相们在安仁殿议事。

    柳弗愠首先向众人介绍军情:“燕、洵、汾、衍、郐五国在横城外集结了十二万大军,说我们霸权专制,恃强凌弱,盘剥欺压幽台国百姓,要求我们立即停止所有在幽台国的霸凌行为,撤回军队,释放幽台国皇室,将占领的幽台国城池全部归还,否则就要联合发兵讨伐我们。朱节度安置好各处的兵防之后,已经率领三万兵马率先赶去了横城,眼下两军对峙,战或不战,我们要尽快决议。”

    吴自远怒极反笑:“别说朱节度自接管幽台之后,一应的生产治理与我国本土无异,为了帮助幽台百姓修养生息,连赋税徭役都比我们的百姓少了好几成,根本不存在什么霸权欺凌。就是当初幽台国公然违背《和平条约》,在我国边境寻衅挑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时候,他们五个国家不但没一个人站出来替我们说句公道话,反而没少浑水摸鱼,趁火打劫。如今幽台国多行不义自取灭亡,他们眼见捞不着好处了,便又充当起正义之师来,这世上可真是没有比他们更加无耻之人了。”

    傅卫道:“他们不光捞不着好处,还惧怕成为下一个幽台国。朱节度近些时日一直在南境五州置兵屯田,已经颇见成效,安南军发展迅速,如今的军备力量较之前强大了一倍不止,这五个国家若是单论起来,哪个都不足为虑。只可惜他们来得太快,安南军如今还不足以与五国联军抗衡,否则若是再过几年,幽台完全稳定下来,与南境五州同时向我军输入兵力和军资,那时候就算五国联军一起上我们也不怕。”

    吴自远叹道:“现在确实不是开战的时候,先前十万大军南征,虽然打了个大胜仗,却也耗尽了国库,矢尽粮绝。若是派兵增援,一应军备物资势必要从民间征收,百姓这才刚过了两年好日子,先前春季粮食减收,秋季的粮食又还没有收上来,只怕加增赋税之后,百姓便无以为继了。”

    百姓们听说打了胜仗,便觉风光无限,欢庆喝彩,却不知道战争让他们本就外强中瘠的国家雪上加霜。

    但在座的人却再清楚不过了,他们知道他们的国家和百姓再经不起战火的洗礼。

    李复书沉声道:“所以你们的意思是不战,把幽台还回去?”

    众人的沉默代表了他们的回答。

    李复书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南征结束之前,我常常会做一个梦,梦中有老人、妇人、小童和士兵,他们穿着我们南唐的服饰和铠甲,大叫着让我救他们,叫着叫着就没声儿了,我回头一看,他们忽然全都躺在了地上,浑身是血。南征持续了多久,这个梦我就做了多久,直到南征大捷,才再没有梦到他们,我想他们应该是心愿达成,离开还愿去了。也不知道他们若是听说我要把幽台还回去,会不会再来梦里找我。”

    当初他们的国家和百姓做了多少牺牲,才艰难决定大军南征,好不容取得胜利,如今却不得不把胜利的果实还回去。

    李复书说不清楚心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滋味,这是他登基之后取得的最大一场胜利,却马上要变成他这辈子最大的悲哀。

    诸位宰相们亦是五味杂陈,明明他们的决定是当下最有利的选择,可若要他们亲口承认,又觉得背叛了国人,强烈的羞耻感让人如鲠在喉。

    一番感慨之后,李复书正色道:“若是我们答应了他们的全部要求,他们还是要打,怎么办?”

    柳弗愠道:“五国联军是安南军的数倍之众,他们要是真想打,早就开战了,既然他们现在还停在横城不动,说明他们五国之间也是各怀心思,没人想当这个领头羊。既然如此,只要我们把幽台这个诱饵抛出去,他们大概率也就散了。”

    “不过也要防备他们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如今安南军的兵力虽然不如五国联军,但是将士们精诚团结,又刚打了胜仗,士气高涨,气势如虹;反观联军却是尔虞我诈,貌合神离,如同一盘散沙。所以只要我们详尽地做好谋略,未必不能与之一战。何况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该增派援军的还是要增派援军。”

    李复书未予置评,又道:“纵然我们把幽台还回去,燕、洵、汾、衍、郐这五国也不会放过它,尤其是燕、洵两国,他们本就实力强大,这次分得的利益想必也会最大,若是我们不加以阻拦,将来他们会不会成为南唐之祸?”

    吴自远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若是我们横加阻拦,到时候他们又把矛头对到我们身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复书虽然不甘心,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沉吟半晌,对魏可宗、姚厚德、朱志行三人道:“几位老相公也是这个意思?”

    今日议事,这三位老相国还未表过态。

    魏可宗本已近古稀之年,又为国事操劳,如今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了,他垂眸恭敬地道:“臣没有异议。”

    姚厚德道:“臣也没有异议。”

    朱志行道:“古人说‘处大教小,处小事大,所以御乱也。’然而幽台国身为小国,却屡屡越过我国边境寻衅挑事,甚至残忍欺辱杀害我国的百姓,如今他们自取其祸,本是天公地道,燕、洵、汾、衍、郐五国却越俎代庖,强行插手两国之间的恩怨,无非是因为如今我们势微。想南唐曾经也是泱泱大国,威震四方,如今受了屈辱却连讨个公道都做不到,实在愧对列祖列宗。”

    “所以我们虽然答应归还幽台,却永远不能忘记今日的耻辱。臣恳请皇上效仿南境五州的前例,在其他边境要塞广设节度使,置兵屯田,壮大我国的边防军备力量,护佑我们的百姓不再受侵扰,保护我们的国家日后不必再受同样的屈辱。”

    “好。”议事期间,李复书一直沉着张脸,直到这会儿才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我要的就是朱相这句话。今天我们虽然妥协了,但不代表我就怕了他们所谓的五国联军,因为我们今天的妥协,是为了我们以后的不妥协。节度使管辖军政的成效如何,诸位相公们都已经看见了,时间虽短,但卓效惊人,这次五国联军只敢在横城外叫嚣,却不敢真的打进来,便是朱节度的功劳。所以我决定,将此法推广开来,广设节度使。从今天起,节度使就是我们洗刷耻辱,捍卫尊严最厉害的武器。”

第二百三十三章 皇上圣明

    南唐撤回军队归还幽台国之后,五国联军果然退兵,李复书由此更加坚定了以节度使为主的边防战略部署。

    当时群情激愤,众人都没有对李复书的决定提出异议,但广设节度使的牵涉和影响实在太大,即使有李复书的全力支持和督促,在落实阶段还是遇到了极大的麻烦和阻碍。

    安仁殿中,李复书和诸位宰相们再次就节度使的问题进行协商讨论。

    魏可宗道:“节度使的权力和品级比之六部尚书也不遑多让,又远在边疆无所约束,若要符合官职设立的条件和制度,则必须在现有的监察御史之外,再设专职监督。”

    柳弗愠道:“节度使是为了强军卫国而设,边防军备既要足够抵御外敌,也不能盲目扩充对京都造成压力,眼下所有的京畿守卫军加起来大约八万兵马,各边防要塞的驻守军队规模应在此基础上有所限制。”

    吴自远道:“虽然屯田可以减轻国库在军费上的开支,但划分的屯田越多,国家的税收就越少,所以屯田的数量也要有所控制,不能为了建设边防而拖累国内经济。”

    彭海道:“往常各地的州刺史都是直接向尚书省六部呈报工作,一旦下辖地区被划为屯田由节度使接管,那么哪些事情仍向朝廷上报,哪些事情又该向节度使请示,这其中的人事调动也是极大的,需要详细考量。”

    经过多次商讨,眼下最大的争议便是节度使的权力和监督问题。

    魏可宗、柳弗愠等人明显都十分担心节度使的权力过盛,且没有对其行之有效的权力监督机制。

    广设节度使的事情之所以胶着了这么久,自然不只是他们一方的功劳,还因为与他们态度截然不同的另派代表。

    朱志行道:“诸位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要限制节度使的权力。想法我可以理解,但是各位想过没有,若是按照你们的要求一一束缚住节度使的手脚,那么节度使与之前的边防守卫大将军又有什么不同呢?若是大家连一点点改变和包容的想法都没有,那么大家坐在这里商议来商议去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傅卫道:“朱绍节度南境五州不过数月,成效如何,大家有目共睹,可谓制敌之利器,若是仅仅因为无中生有的一些猜测便缩手缩脚,未免因噎废食。何况当今圣明,谁人敢犯天下之大不韪?”

    王邦道:“一幢建造精密、护卫周全的大厦从外部难以损毁,但若是内部的木头腐朽了,则顷刻间便会轰然倒塌。历史上已经用无数的事实证明,内里的争斗远比外面的敌人更可怕。”

    双方阵营明争暗斗,争锋相对,互不相让。

    李复书颇为头痛,抚着额头道:“这些话你们翻来覆去地已经说了半个月了,到现在也没议出个章程来,总要有人让步,事情才能继续推行下去。”

    鲜少发言的姜以忠忽然道:“古之贤王各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兵甲器备,各便其用。可见圣人治理国家,只要可以使国家强盛,就不必遵循旧法,只要可以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就不必遵循旧礼。节度使置兵屯田益国利民,不应该因为陈旧而不合时宜的制度搁浅。”

    既然是议事,众人自然都可以各抒己见,只是别人说什么都不觉得奇怪,唯独姜以忠的话却让众人侧目。

    这还是那个一言一行都恨不得按照书上的规矩礼仪复刻下来的礼部尚书姜以忠吗?

    短暂的惊讶之后,李复书哈哈大笑,朗声道:“姜尚书说得对,不合时宜的礼法制度确实不应该成为设置节度使的阻碍。”

    魏可宗却脸黑如墨,颇有些不客气地道:“如果礼法可以随意地践踏和抛弃,那么朝廷还要礼部何用?《礼记》上说‘处其位而不履其事,则乱也。‘姜尚书掌领礼部,更应该上行劝谏,下行引导,慎虑从之,依礼而为,而不是随意地抛去规矩和礼法,遗留后患无穷。”

    他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两个字,骂姜以忠“无礼”。

    姜以忠身为礼部尚书,却被当众点名批评无礼,无疑是一件令人耻笑的事情。

    众人在议事时虽然常有争吵,但向来只对事不对人,像今天这样被当众点名批评的,姜以忠还是第一个。

    姜以忠低着头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众人都以为他羞愤至极,只有姜以忠自己心里清楚,即使他早知道会挨骂,也一定会说同样的话。

    李复书看了看姜以忠狼狈的模样,不以为然地道:“倒也没那么严重,姜尚书平日里一直谨言慎行,知节守礼,我看他做得挺好。”

    有了李复书解围,姜以忠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魏可宗不假辞色地道:“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履,足所依也。引伸之,凡所依皆曰履。礼法是人修身行事的根本,亦是治理国家的根基,凡事依礼而行,才能国泰民安,民富国强,否则国家就会乱套,而民众就会陷入混乱之中。恪守礼法不仅是礼部的事情,更是关乎整个天下安危的大事。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皇上看见臣子无礼,应当予以指正,而不是顾及对方的脸面放纵包容。”

    这是连李复书也一起教育了啊,众人纷纷垂眸,不敢看李复书的脸色。

    在座的虽然都是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也常常会上言劝谏,但也不敢像这样毫不客气地当面教训李复书。

    李复书的脸色确实有些难看,他知道魏可宗说得有道理,也想不出该如何反驳,却还是忍不住心中气恼。他忍耐了好一会儿,最终念及魏可宗年高德勋,又素来是这个性子,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按下此事不提,回归正题道:“朱绍任安南节度使的时候也没这么多规矩,不但没出什么差错,反而卓效惊人,后继的节度使都如法炮制,也算有例可循。”

    魏可宗道:“安南节度使集军、民、财三权于一身,本不符合礼制,为应对当时幽台情势,才作权宜之计。如今既然要将节度使设置为常规官职,自然不能再像之前那么草率行事,一应的职权范围和监督机制都应该划分明确。”

    要说节度使推行计划最大的阻碍是谁,当属魏可宗无疑了。

    不仅因为他是百官之首,官职最高,权力最大,更因为他的博学。

    早在神武太后在世的时候,就说过没有人比魏可宗更懂“礼”,到如今在礼法的认知上,朝中仍然无人能出其右。

    李复书知道在“礼”之一字上是决计论不过魏可宗了,也不打算再和他讲道理,忽然周身气质外放,目光凛冽,极具威严地道:“魏相究竟是不相信节度使能够始终如一,还是不相信我?”

    换句话就是说魏可宗究竟是害怕节度使有权有兵又有钱之后不服从朝廷的管制,甚至起兵造反,还是怀疑他李复书根本没有那个本事驾驭和拿捏节度使?

    他并不是不明白魏可宗等人的担忧,但这些在他看来不过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之,他身为真龙天子,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岂会惧怕区区臣子的权势?

    帝王之气外露,众人都不敢直视,李复书对节度使的态度不言而喻,有人欢喜有人忧。

    魏可宗自然也明白李复书的心思,他与其他人一样颔首低眉,恭敬地回话道:“皇上乃圣明之君,但皇上的诏令也必需经由中书取旨,门下封驳,尚书奉而行之,才能最终生效。万事都有礼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连皇上都要遵循礼法的限制,何况节度使呢?”

    李复书看着魏可宗的头顶,面对上位者的威严,魏可宗和所有人一样表示敬畏,甚至姿态比其他人还要谦卑几分,可说出来的话却偏偏就是不能让人如愿。

    以前他做太子的时候,每每太上皇懒怠朝政,或者康宁公主又有非分之想的时候,魏可宗就是这样恭敬地对他们进行说教,无论他们如何威逼利诱,魏可宗都毫不动摇,简直油盐不进。当时他真是赞叹极了,只觉得魏可宗这样的人真是上天送给他的宝藏,即使他对神武太后的恨再深,也不得不佩服她看人的眼光。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魏可宗那谦卑的样子刺眼极了,若不是真心臣服,表面的恭敬又有什么意义?

    李复书的眼神越发锐利,声音也越发威严地道:“既然魏相提到颁布诏令,那我倒要问问,若是我今日执意下诏设置节度使,各省都会怎么做?”目光率先落在姚厚德的身上,冷声道:“姚相,既然中书省职掌定旨出命,那就你先说?”

    在针对设置节度使相关问题的讨论和争议之中,相较于其他人各执一词据理力争的热闹场面,姚厚德似乎显得过于安静了些。

    与姜以忠看似沉默,实则暗中观望、伺机表现的精明不同,姚厚德至始至终从来没有左右乱看一眼,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若不是李复书忽然点名,大家都已经忘了他也是与会中的一员。

    毫无存在感的姚厚德看起来给人一种老实巴交的感觉,可他越是这样便越是令人捉摸不透,这还是那个圆滑机变精明强干的中书令姚厚德吗?

    众人都拿捏不准姚厚德的态度,一边疑心他的转变,一边看他如何应对。

    被点名的姚厚德惊慌失措,一时坐立不稳,惶恐不安,仿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终于镇定下来之后,又谨慎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十分恭敬地道:“设置节度使兹事体大,并非臣一人可以决定,须得召集中书省众人商议之后才能决策。”

    虽然没有直接应承,却也没有坚决反对,事情还有商议的余地,这番回话听起来倒也入情入理。

    但李复书却不甚满意,追问道:“设置节度使已经提议半个月了,你们也已经商议了这么久,难道中书省的人就没有什么想法?”

    面对李复书的不满和质问,姚厚德更加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回话道:“因节度使并非一般的官职,其牵连之重大,影响之深远,不亚于任何一次兵制改革,所以他们虽然也有不少想法,却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李复书道:“再众说纷纭也必得有个主张,总不能无休无止地商议下去,不然一应事项什么时候才能落实?你既身为中书令,自该有所决断。”

    他步步紧逼,根本不容姚厚德推脱,也更加展现了他设置节度使的决心。

    浩荡皇威之下,姚厚德急出了一脑门子汗,迟疑观望许久,终于点头应道:“皇上圣明,我等自当遵命。”

    李复书道:“多久能拟好诏书。”

    既然势在必行,姚厚德也不再拖延,爽快地道:“须臾悉成。”

    李复书终于满意。

    解决了姚厚德,便该轮到下一个了。

    门下省掌封驳审议,李复书的目光移到朱志行身上:“朱相,你的意思呢?”

    朱志行笑道:“军强则国强。节度使置兵屯田,强军卫国,实属众望所归,臣亦对此期盼已久,若当真能得以实施,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李复书对朱志行的回答毫不意外,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将目光放在了第三个人身上。

    前两次的顺心如意让李复书颇为得志,即使面对魏可宗时也笑意盈盈,“魏相,姚相和朱相都已经同意设置节度使,诏令不日便会下达尚书省各部,之后该如何执行安排,还需你多多费心。”

    中书、门下两省通过的诏敕,李复书只需再盖个戳便可交由尚书省贯彻执行,他一想到这群宰相们纠结了半个月的难题就这样被他轻易破解,便觉心情畅快,甚是得意。

    魏可宗冷眼看着李复书威势胁迫、拉帮结派的小动作,不悲不喜,不动如山,当轮到他的时候,也从容不迫地回话道:“请皇上恕臣不能顺旨施行。”

    李复书的好心情瞬间消失,魏可宗的屡次顶撞让他的怒气值瞬间飙升,他竭力忍耐着肝火提醒道:“尚书省的职责既为执行,便没有封驳诏令的权力。”

    言下之意若是魏可宗执意不执行诏令,那便是他无礼了。

    魏可宗道:“宰相之职,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其任重矣。臣既以尚书令居宰相职,便应尽心尽力地辅佐皇上统御群僚,总揽朝中要务,而不能再拘泥于尚书省职务。设置节度使事关重大,皇上和诸位相公们商议多日尚且不能达成共识,若是勉强颁布诏令,节度使及其下辖的地方官吏们想必也会心存诸多疑议。”

    “若是遇见官员不作为,不懂装懂,随意行事糊弄朝廷,恐怕不但边防军队的战斗力得不到加强,反而还会在民众之中制造混乱;若是遇见官员尽职尽责,上条陈向在座的诸位请示,届时诸位各自主张,各有示下,官员们面对大相径庭的各种指示,不仅无所适从,还会认为朝廷朝令夕改,政令不一,因此无端生出恐慌,于边防军事和地方的发展不利。设置节度使非同一般,若是不经过反复细致地商定而贸然下达诏令,轻则引起民众恐慌,重则遗留后患无穷。臣忝居宰相之职,见诏敕有不稳便之处,自然应该执奏重议。”

    即使被李复书逼问表态,魏可宗亦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地表达了他的态度。

    在座的众位大臣们虽然同朝为宰相,也都有过向李复书谏言献策的经历,但敢于和李复书争持到魏可宗这种地步的,还真没有人能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能做到。无论各人的主张如何,此时都不得不佩服魏可宗的胆量。

    在魏可宗自己看来,他只不过是尽了他的本分;在其他的大臣们看来,魏可宗为了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即使是对方阵营的人也要叹一声勇气可嘉,忍不住为他捏一把汗。

    然而李复书刚受了五国联军的刺激,此时他心中最在意的事情便是增强边防军队的战斗力,强大到任何国家再不敢在他面前挑衅。他一雪前耻的欲望有多强烈,对节度使的设置就有多热情,对魏可宗的固执不识相就有多憎恶。

    此时的魏可宗在他眼中再也不是那个德高望重令人尊敬,值得他托付和信任的辅政大臣,而是个食古不化墨守陈规冥顽不灵的顽固分子,是阻拦他成为伟大君主最大的绊脚石。

    此时李复书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恶毒的想法,如果没有魏可宗这个人就好了。

    魏可宗为国家殚精竭虑操劳多年,可谓披肝沥胆呕心沥血,这些李复书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他并不想要魏可宗的性命,他只是想让魏可宗再没有反对他的名分和权力。只要没有魏可宗的阻拦,他有足够的自信可以“说服”其他人同意设置节度使。

    可惜魏可宗不但博学於文,还始终约之以礼,李复书想找个错处借题发挥都难,那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的复杂情绪配上帝王之威,使得安仁殿中的气氛越发凝重,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李复书怒视着魏可宗,魏可宗垂眸看着地面,此时两个人明明完全没有视线的交流,却让人觉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忽然一个侍从手持圆筒急匆匆地跑进来跪倒在殿中,呼道:“边关急报!支比国率军偷袭苑州,远东军阻挡不及,已经被敌人攻下两座城池。”

    突如其来的战报打破了方才的僵局,却令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尤其是魏可宗、柳弗愠等一直要求限制和监督节度使权力的大臣们眼中更是多了一份深重;反观以朱志行、傅卫为首的反方阵营情绪与他们则颇有些不同,他们既为战事频发而忧心,又似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李复书拆开看过圆筒中的战报之后,沉吟半晌,忽然将圆筒拍在案上,大喊一声:“姚厚德。”

    姚厚德赶忙应道:“臣在。”

    李复书眼神坚定,声音果断地道:“你速去拟旨,从即日起所有边境战事频发之地皆划归屯田,由节度使所辖,一应事宜参照安南节度使行事。”

    “是,臣这就去办。”尽管节度使的设置并没有通过宰相们的决议,姚厚德也早已经不再亲自上阵草拟诏书,但他还是十分知几地立即应承了下来,并且当真疾步往外面走去,仿佛他真的极为认同李复书的决定。

    柳弗愠、吴自远、彭海看着姚厚德离去的身影,再暗暗打量了李复书一眼,面上犹豫了几瞬,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只有魏可宗毫不犹豫地道:“皇上……”

    “魏相。”李复书打断魏可宗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不必说了,设置节度使我势在必行。”

    魏可宗道:“节度使权势过盛,又没有有效的监督体系,不符合设定官职的制度。”

    李复书道:“旧法旧例不能抵御强敌,也夺不回国家失去的城池,更救不了在战争中失去性命的百姓,只有强大的军队才是国家和百姓的倚仗。”

    魏可宗道:“远东军没有防备才会被支比国偷袭,只要从新整肃军队,失去的城池还能夺回来;只要对军队进行防备偷袭的训练,此类的祸事日后也可以避免。但是一旦礼法制度被破坏,失去监督的权力将会比外面的敌人更加可怕。”

    李复书怔怔地看着仍在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劝谏他的魏可宗,他可以感受到魏可宗全心全意为国家忧虑的那份真心,也知道魏可宗的出发点实际也都是为了他好。

    但是前有五国联军威胁,后有支比国偷袭,他实在没有办法继续躲在礼法制度的保护下做个安稳皇帝,因为他想成为的是一个可以保护他的国家和百姓永远不再受任何国家欺辱的伟大帝王。

    ------题外话------

    过年了,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天天开心!

第二百三十四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最终李复书和魏可宗谁都没能说服谁,也没有继续再争论下去,眼下与支比国的战事最为紧要,设置节度使之事只能留待日后再议。

    李复书直接下旨将远东大将军汪良升了远东节度使,所有权责都参照朱绍的安南节度使,责令其务必狠狠地打回去,不但要收复失地,还要给支比国一个惨痛的教训。李复书给汪良的命令是当前在场所有人共同的心愿,即使是对设置节度使还存有疑异的人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提出反对。

    经由中书和门下两省拟定和审核通过的诏令很快辗转到达了尚书省,传旨的侍从将诏令交给柳弗愠、吴自远和彭海三人,又低声与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后离开。

    三人看着手上刚刚接到的诏令,面露为难之色,不约而同地看向坐在上首的魏可宗。

    原来刚才侍从传达给他们的是两道旨意,李复书不但让汪良以节度使的身份调度东部边境诸州应战,还另计划将五个军事重镇及其附近州府划为屯田,分别设一位节度使管辖,责成吏部和兵部尽快推选出合适的人选担任,并让户部提前做好税务交接方面的准备。

    魏可宗如往常一样正在批阅奏章,对众人复杂的目光毫无所知。

    柳弗愠犹豫了许久,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沉默着往外走去。

    吴自远和彭海见状也跟了上去,三人十分有默契地先后进到偏殿的一个小房间里。

    全都坐定之后,柳弗愠一刻也不耽误,直言道:“在汪良之外再增设五个节度使,看来皇上是想趁此机会将设置节度使之事落定。传旨的侍从是皇上身边的人,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皇上的意思,他绕过魏相来找我们,便是皇上故意瞒着魏相了。但设置节度使之事非同寻常,一旦实施起来,根本不可能瞒得住魏相,所以皇上此举是想让魏相知难而退。”

    “魏相对设置节度使的担忧,我们都是知道的,也是赞同的,但皇上还是下了诏令,这是摆了两个难题给我们。第一,同时增设五个节度使的诏令,我们究竟要不要执行?如果不执行,那就没什么可讨论的了,就像魏相说的那样,执奏重议即可。只是连魏相都阻止不了皇上,只怕我们就更力不能及了。若是执行,那我们便要考虑第二个问题,我们该如何向魏相交代?”

    “皇上如何行事我们管不了,但魏相是尚书省的最高长官,我们又都素来敬重魏相的为人,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与魏相通禀一声,才不失尊重和道义。只是这样一来就背离了圣心,眼下东边刚刚丢失了两座城池,皇上正值盛怒,说不定还会气恼我们之前阻拦设置节度使耽误了战机,以至于远东军应对不及最终战败,若是我们这个时候触怒皇上,恐怕并非明智之举。”

    无论是他在设置节度使问题上的立场,还是身为魏可宗下属的身份,都不宜瞒着魏可宗擅自行事。

    否则即使没人能把他怎么样,背信弃义、谄言媚上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他淹死。

    彭海的担忧和柳弗愠如出一辙,甚至比柳弗愠更甚,他殷切地对坐在对面的吴自远道:“吴尚书向来与皇上亲近,难道也不能劝劝皇上?”

    吴自远苦笑道:“皇上已经不是当初还在潜邸的时候了,我也不再是从前的太子属官,在皇上面前我和彭尚书并无任何不同。”

    彭海有些失望,转而又诚挚地看着旁边的柳弗愠道:“皇后但有谏言,皇上无不纳谏如流,或许可以请皇后与皇上说说?”

    柳弗愠垂着眼眸道:“皇后再贤德也是后宫之人,哪里有前朝宰相把政务推给后宫妇孺的道理?”

    彭海心想赵学尔可不是一般地后宫妇人,撇了撇嘴终究没有说出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一时气急道:“难道魏相和我们这些人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拦设置节度使,故意让远东军打败仗吗?”明明他们的所忧所虑也都是为了国家和朝廷,可现在却仿佛他们做错了事情一样,不但不敢到李复书跟前去辩驳,反而还要被李复书为难。

    柳弗愠道:“我们当然知道不是,但是皇上知不知道就不一定了。毕竟朱相去年就提出了设置节度使,却因为我们的阻拦迟迟没有落音是事实,远东军打了败仗也是事实,而朱绍自从节度南境五州之后,置兵屯田,招兵买马,如火如荼,边防实力可谓一日胜过一日,如此两相一对比,很难不让人心理失衡。”

    吴自远原本也正烦闷着,但听见彭海和柳弗愠的话中有些赌气的意味,又赶忙道:“皇上当然也是知道的。虽然节度使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壮大边防军队,并且最大限度地节省国库军费开支,是加强边防军事实力最有效的办法,但是与此同时大量的土地划归屯田对国内经济的影响,和日益壮大的边防军队对京都造成的威胁也都是巨大的,所以设置节度使可以说是利弊相当。”

    “我们和魏相一再地对节度使的设置问题进行商榷,是为了保障国内经济稳定和京都的安全,这些皇上不会不知道。只是现在的情况你们也清楚,南有五国联军逼得皇上不得不下令放弃幽台,东边又打了败仗丢失了两座城池,皇上情急悲愤之下顾不得那么许多,这是形势所逼,却不代表皇上就不知道魏相和我们的苦心。”

    他知道彭海和柳弗愠心中有怨言,为了安抚他们,他不断地强调李复书明白他们和魏可宗的苦心。

    也许是习惯使然,他明明对李复书的做法并不认同,可是当他听见别人对李复书不满的时候,他还是会第一个站出来维护李复书。

    柳弗愠倒还好,很快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妥,颇有些难以为情地低着头。

    彭海却不同,他在魏可宗手下任职多年,对他来说魏可宗不仅仅是他的顶头上司,更像是他的老师和榜样,是他的精神领袖,李复书故意针对魏可宗的做法实在让他有些刺痛。他非但没有被吴自远的解释安抚,反而有些迁怒地道:“这么说来吴尚书是认为皇上的决定是对的了?倒是我、魏相和柳尚书没有家国情怀和担当,枉作小人了?”

    吴自远听彭海刚才还在说“我们”,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明晃晃地把他排除在“我们”之外,心中又笑又气,还得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自然不赞成急于求成的做法,只是我们也应该理解皇上的心情,否则盲目地反对不但于事无补,还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彭海道:“说来说去,还不是看皇上的脸色行事?我本以为吴尚书和我们的担忧是一样的,却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吴自远道:“皇上毕竟是天子,天子之怒,伏尸百万,绝非我们可以承受。何况就算我们不怕死,难道我们死了就能解决问题了吗?只要还想让事情朝着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我们就必须说服皇上,为达目的,不失时机地瞻仰天颜,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彭海本能地想反驳,却又不敢说他承受得了天子之怒,但又不想落了气势,最后只不轻不重地回道:“我没有和皇上一起长大的情谊,自然也就不懂得体谅和揣测皇上的心思了。”

    吴自远知道彭海只是嘴硬,并不生气,谦逊地道:“我刚才就说了,在皇上那里我和彭尚书并没有什么不同。何况我还是皇上伴读的时候,彭尚书就已经在朝为官了,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算是彭尚书看着长大的。皇上向来尊重元老,在皇上面前,您这位大前辈可比我有面子多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尽管彭海知道吴自远说的都是胡言乱语,但总算不生气了,回归正题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呢?皇上已经下了诏令,容不得我们慢慢瞻仰天颜循序渐进了。”

    他看着吴自远,等候高见,却只见吴自远暗自叹了口气,看来并无万全之策。

    再看看柳弗愠,闷着头一言不发,也不像有什么好谋略。

    此情此景,彭海别无他法,只得道:“不然就据实相告,魏相胆略兼人,或许能有更好的办法说服皇上呢?”

    柳弗愠道:“若是皇上能够听得进去魏相的话,我们也不必坐在这里为难了;若是魏相的话皇上根本不爱听,即使我们告诉了魏相又有什么用呢?只不过徒惹魏相劳心。”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就暂时瞒着魏相,一切遵诏行事?”彭海点了点头道:“虽然觉得愧对魏相,但圣意难违,只能这样了。”

    柳弗愠缓缓摇了摇头,道:“汪良节度东部诸州应战可以,但是另外增设五个节度使不行。”

    “你要执奏重议?”彭海惊讶道:“可你刚才不是还说连魏相都阻止不了皇上,我们就更无能为力了吗?”

    柳弗愠笑道:“难道只有魏相敢和皇上据理相争,我们就都是缩头乌龟吗?或许无用不假,但不妨碍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在承州掌兵多年,太清楚因兵而起的祸事有多惨重了。如果换做其他的事情,他不一定会执著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与李复书争执,但这是一场可以预见到的巨大风暴,他务必竭尽全力甚至拼了性命也一定要将其拦下。

    吴自远和彭海将柳弗愠的话品味一番,忽然都看着他哈哈大笑。

    吴自远对柳弗愠道:“未免变成缩头乌龟,我也只能跟着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彭海道:“我也是,我也是。”忽然想到什么,道:“既然如此,告不告诉魏相又有什么不同?”

    柳弗愠道:“我是担心魏相太过执著,会令君臣生隙。”

    昨日议事时,他几次看到李复书快要到达爆发的边缘,只不过尊重魏可宗年高德勋才一直忍耐着。

    但正如吴自远所说,李复书是天子,万一他什么时候不想忍耐了,恐怕无人能够阻挡。

    柳弗愠虽然不像彭海跟随魏可宗多年,自进了京都之后才有更多机会与魏可宗接触,但这不妨碍他仍然被魏可宗的气度所折服,他不愿意见到一代名相晚年悲凉落幕。

    彭海没想到柳弗愠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发现有人喜欢并且维护着自己的偶像总是令人惊喜的,他看着柳弗愠别有意味地道:“难道正打算行不能行之事的人就不执着了,就不怕君臣生隙了?”

    柳弗愠怔愣了一会儿,而后哑然失笑,连自己都无畏了,何况沉浸朝堂多年的魏可宗,他实在多余担心了。

    难题就这样迎刃而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行不能行之事,听起来有些悲壮,但总有人前扑后继。

    最终李复书和魏可宗谁都没能说服谁,也没有继续再争论下去,眼下与支比国的战事最为紧要,设置节度使之事只能留待日后再议。

    李复书直接下旨将远东大将军汪良升了远东节度使,所有权责都参照朱绍的安南节度使,责令其务必狠狠地打回去,不但要收复失地,还要给支比国一个惨痛的教训。李复书给汪良的命令是当前在场所有人共同的心愿,即使是对设置节度使还存有疑异的人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提出反对。

    经由中书和门下两省拟定和审核通过的诏令很快辗转到达了尚书省,传旨的侍从将诏令交给柳弗愠、吴自远和彭海三人,又低声与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后离开。

    三人看着手上刚刚接到的诏令,面露为难之色,不约而同地看向坐在上首的魏可宗。

    原来刚才侍从传达给他们的是两道旨意,李复书不但让汪良以节度使的身份调度东部边境诸州应战,还另计划将五个军事重镇及其附近州府划为屯田,分别设一位节度使管辖,责成吏部和兵部尽快推选出合适的人选担任,并让户部提前做好税务交接方面的准备。

    魏可宗如往常一样正在批阅奏章,对众人复杂的目光毫无所知。

    柳弗愠犹豫了许久,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沉默着往外走去。

    吴自远和彭海见状也跟了上去,三人十分有默契地先后进到偏殿的一个小房间里。

    全都坐定之后,柳弗愠一刻也不耽误,直言道:“在汪良之外再增设五个节度使,看来皇上是想趁此机会将设置节度使之事落定。传旨的侍从是皇上身边的人,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皇上的意思,他绕过魏相来找我们,便是皇上故意瞒着魏相了。但设置节度使之事非同寻常,一旦实施起来,根本不可能瞒得住魏相,所以皇上此举是想让魏相知难而退。”

    “魏相对设置节度使的担忧,我们都是知道的,也是赞同的,但皇上还是下了诏令,这是摆了两个难题给我们。第一,同时增设五个节度使的诏令,我们究竟要不要执行?如果不执行,那就没什么可讨论的了,就像魏相说的那样,执奏重议即可。只是连魏相都阻止不了皇上,只怕我们就更力不能及了。若是执行,那我们便要考虑第二个问题,我们该如何向魏相交代?”

    “皇上如何行事我们管不了,但魏相是尚书省的最高长官,我们又都素来敬重魏相的为人,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与魏相通禀一声,才不失尊重和道义。只是这样一来就背离了圣心,眼下东边刚刚丢失了两座城池,皇上正值盛怒,说不定还会气恼我们之前阻拦设置节度使耽误了战机,以至于远东军应对不及最终战败,若是我们这个时候触怒皇上,恐怕并非明智之举。”

    无论是他在设置节度使问题上的立场,还是身为魏可宗下属的身份,都不宜瞒着魏可宗擅自行事。

    否则即使没人能把他怎么样,背信弃义、谄言媚上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他淹死。

    彭海的担忧和柳弗愠如出一辙,甚至比柳弗愠更甚,他殷切地对坐在对面的吴自远道:“吴尚书向来与皇上亲近,难道也不能劝劝皇上?”

    吴自远苦笑道:“皇上已经不是当初还在潜邸的时候了,我也不再是从前的太子属官,在皇上面前我和彭尚书并无任何不同。”

    彭海有些失望,转而又诚挚地看着旁边的柳弗愠道:“皇后但有谏言,皇上无不纳谏如流,或许可以请皇后与皇上说说?”

    柳弗愠垂着眼眸道:“皇后再贤德也是后宫之人,哪里有前朝宰相把政务推给后宫妇孺的道理?”

    彭海心想赵学尔可不是一般地后宫妇人,撇了撇嘴终究没有说出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一时气急道:“难道魏相和我们这些人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拦设置节度使,故意让远东军打败仗吗?”明明他们的所忧所虑也都是为了国家和朝廷,可现在却仿佛他们做错了事情一样,不但不敢到李复书跟前去辩驳,反而还要被李复书为难。

    柳弗愠道:“我们当然知道不是,但是皇上知不知道就不一定了。毕竟朱相去年就提出了设置节度使,却因为我们的阻拦迟迟没有落音是事实,远东军打了败仗也是事实,而朱绍自从节度南境五州之后,置兵屯田,招兵买马,如火如荼,边防实力可谓一日胜过一日,如此两相一对比,很难不让人心理失衡。”

    吴自远原本也正烦闷着,但听见彭海和柳弗愠的话中有些赌气的意味,又赶忙道:“皇上当然也是知道的。虽然节度使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壮大边防军队,并且最大限度地节省国库军费开支,是加强边防军事实力最有效的办法,但是与此同时大量的土地划归屯田对国内经济的影响,和日益壮大的边防军队对京都造成的威胁也都是巨大的,所以设置节度使可以说是利弊相当。”

    “我们和魏相一再地对节度使的设置问题进行商榷,是为了保障国内经济稳定和京都的安全,这些皇上不会不知道。只是现在的情况你们也清楚,南有五国联军逼得皇上不得不下令放弃幽台,东边又打了败仗丢失了两座城池,皇上情急悲愤之下顾不得那么许多,这是形势所逼,却不代表皇上就不知道魏相和我们的苦心。”

    他知道彭海和柳弗愠心中有怨言,为了安抚他们,他不断地强调李复书明白他们和魏可宗的苦心。

    也许是习惯使然,他明明对李复书的做法并不认同,可是当他听见别人对李复书不满的时候,他还是会第一个站出来维护李复书。

    柳弗愠倒还好,很快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妥,颇有些难以为情地低着头。

    彭海却不同,他在魏可宗手下任职多年,对他来说魏可宗不仅仅是他的顶头上司,更像是他的老师和榜样,是他的精神领袖,李复书故意针对魏可宗的做法实在让他有些刺痛。他非但没有被吴自远的解释安抚,反而有些迁怒地道:“这么说来吴尚书是认为皇上的决定是对的了?倒是我、魏相和柳尚书没有家国情怀和担当,枉作小人了?”

    吴自远听彭海刚才还在说“我们”,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明晃晃地把他排除在“我们”之外,心中又笑又气,还得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自然不赞成急于求成的做法,只是我们也应该理解皇上的心情,否则盲目地反对不但于事无补,还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彭海道:“说来说去,还不是看皇上的脸色行事?我本以为吴尚书和我们的担忧是一样的,却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吴自远道:“皇上毕竟是天子,天子之怒,伏尸百万,绝非我们可以承受。何况就算我们不怕死,难道我们死了就能解决问题了吗?只要还想让事情朝着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我们就必须说服皇上,为达目的,不失时机地瞻仰天颜,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彭海本能地想反驳,却又不敢说他承受得了天子之怒,但又不想落了气势,最后只不轻不重地回道:“我没有和皇上一起长大的情谊,自然也就不懂得体谅和揣测皇上的心思了。”

    吴自远知道彭海只是嘴硬,并不生气,谦逊地道:“我刚才就说了,在皇上那里我和彭尚书并没有什么不同。何况我还是皇上伴读的时候,彭尚书就已经在朝为官了,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算是彭尚书看着长大的。皇上向来尊重元老,在皇上面前,您这位大前辈可比我有面子多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尽管彭海知道吴自远说的都是胡言乱语,但总算不生气了,回归正题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呢?皇上已经下了诏令,容不得我们慢慢瞻仰天颜循序渐进了。”

    他看着吴自远,等候高见,却只见吴自远暗自叹了口气,看来并无万全之策。

    再看看柳弗愠,闷着头一言不发,也不像有什么好谋略。

    此情此景,彭海别无他法,只得道:“不然就据实相告,魏相胆略兼人,或许能有更好的办法说服皇上呢?”

    柳弗愠道:“若是皇上能够听得进去魏相的话,我们也不必坐在这里为难了;若是魏相的话皇上根本不爱听,即使我们告诉了魏相又有什么用呢?只不过徒惹魏相劳心。”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就暂时瞒着魏相,一切遵诏行事?”彭海点了点头道:“虽然觉得愧对魏相,但圣意难违,只能这样了。”

    柳弗愠缓缓摇了摇头,道:“汪良节度东部诸州应战可以,但是另外增设五个节度使不行。”

    “你要执奏重议?”彭海惊讶道:“可你刚才不是还说连魏相都阻止不了皇上,我们就更无能为力了吗?”

    柳弗愠笑道:“难道只有魏相敢和皇上据理相争,我们就都是缩头乌龟吗?或许无用不假,但不妨碍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在承州掌兵多年,太清楚因兵而起的祸事有多惨重了。如果换做其他的事情,他不一定会执著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与李复书争执,但这是一场可以预见到的巨大风暴,他务必竭尽全力甚至拼了性命也一定要将其拦下。

    吴自远和彭海将柳弗愠的话品味一番,忽然都看着他哈哈大笑。

    吴自远对柳弗愠道:“未免变成缩头乌龟,我也只能跟着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彭海道:“我也是,我也是。”忽然想到什么,道:“既然如此,告不告诉魏相又有什么不同?”

    柳弗愠道:“我是担心魏相太过执著,会令君臣生隙。”

    昨日议事时,他几次看到李复书快要到达爆发的边缘,只不过尊重魏可宗年高德勋才一直忍耐着。

    但正如吴自远所说,李复书是天子,万一他什么时候不想忍耐了,恐怕无人能够阻挡。

    柳弗愠虽然不像彭海跟随魏可宗多年,自进了京都之后才有更多机会与魏可宗接触,但这不妨碍他仍然被魏可宗的气度所折服,他不愿意见到一代名相晚年悲凉落幕。

    彭海没想到柳弗愠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发现有人喜欢并且维护着自己的偶像总是令人惊喜的,他看着柳弗愠别有意味地道:“难道正打算行不能行之事的人就不执着了,就不怕君臣生隙了?”

    柳弗愠怔愣了一会儿,而后哑然失笑,连自己都无畏了,何况沉浸朝堂多年的魏可宗,他实在多余担心了。

    难题就这样迎刃而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行不能行之事,听起来有些悲壮,但总有人前扑后继。

    最终李复书和魏可宗谁都没能说服谁,也没有继续再争论下去,眼下与支比国的战事最为紧要,设置节度使之事只能留待日后再议。

    李复书直接下旨将远东大将军汪良升了远东节度使,所有权责都参照朱绍的安南节度使,责令其务必狠狠地打回去,不但要收复失地,还要给支比国一个惨痛的教训。李复书给汪良的命令是当前在场所有人共同的心愿,即使是对设置节度使还存有疑异的人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提出反对。

    经由中书和门下两省拟定和审核通过的诏令很快辗转到达了尚书省,传旨的侍从将诏令交给柳弗愠、吴自远和彭海三人,又低声与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后离开。

    三人看着手上刚刚接到的诏令,面露为难之色,不约而同地看向坐在上首的魏可宗。

    原来刚才侍从传达给他们的是两道旨意,李复书不但让汪良以节度使的身份调度东部边境诸州应战,还另计划将五个军事重镇及其附近州府划为屯田,分别设一位节度使管辖,责成吏部和兵部尽快推选出合适的人选担任,并让户部提前做好税务交接方面的准备。

    魏可宗如往常一样正在批阅奏章,对众人复杂的目光毫无所知。

    柳弗愠犹豫了许久,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沉默着往外走去。

    吴自远和彭海见状也跟了上去,三人十分有默契地先后进到偏殿的一个小房间里。

    全都坐定之后,柳弗愠一刻也不耽误,直言道:“在汪良之外再增设五个节度使,看来皇上是想趁此机会将设置节度使之事落定。传旨的侍从是皇上身边的人,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皇上的意思,他绕过魏相来找我们,便是皇上故意瞒着魏相了。但设置节度使之事非同寻常,一旦实施起来,根本不可能瞒得住魏相,所以皇上此举是想让魏相知难而退。”

    “魏相对设置节度使的担忧,我们都是知道的,也是赞同的,但皇上还是下了诏令,这是摆了两个难题给我们。第一,同时增设五个节度使的诏令,我们究竟要不要执行?如果不执行,那就没什么可讨论的了,就像魏相说的那样,执奏重议即可。只是连魏相都阻止不了皇上,只怕我们就更力不能及了。若是执行,那我们便要考虑第二个问题,我们该如何向魏相交代?”

    “皇上如何行事我们管不了,但魏相是尚书省的最高长官,我们又都素来敬重魏相的为人,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与魏相通禀一声,才不失尊重和道义。只是这样一来就背离了圣心,眼下东边刚刚丢失了两座城池,皇上正值盛怒,说不定还会气恼我们之前阻拦设置节度使耽误了战机,以至于远东军应对不及最终战败,若是我们这个时候触怒皇上,恐怕并非明智之举。”

    无论是他在设置节度使问题上的立场,还是身为魏可宗下属的身份,都不宜瞒着魏可宗擅自行事。

    否则即使没人能把他怎么样,背信弃义、谄言媚上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他淹死。

    彭海的担忧和柳弗愠如出一辙,甚至比柳弗愠更甚,他殷切地对坐在对面的吴自远道:“吴尚书向来与皇上亲近,难道也不能劝劝皇上?”

    吴自远苦笑道:“皇上已经不是当初还在潜邸的时候了,我也不再是从前的太子属官,在皇上面前我和彭尚书并无任何不同。”

    彭海有些失望,转而又诚挚地看着旁边的柳弗愠道:“皇后但有谏言,皇上无不纳谏如流,或许可以请皇后与皇上说说?”

    柳弗愠垂着眼眸道:“皇后再贤德也是后宫之人,哪里有前朝宰相把政务推给后宫妇孺的道理?”

    彭海心想赵学尔可不是一般地后宫妇人,撇了撇嘴终究没有说出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一时气急道:“难道魏相和我们这些人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拦设置节度使,故意让远东军打败仗吗?”明明他们的所忧所虑也都是为了国家和朝廷,可现在却仿佛他们做错了事情一样,不但不敢到李复书跟前去辩驳,反而还要被李复书为难。

    柳弗愠道:“我们当然知道不是,但是皇上知不知道就不一定了。毕竟朱相去年就提出了设置节度使,却因为我们的阻拦迟迟没有落音是事实,远东军打了败仗也是事实,而朱绍自从节度南境五州之后,置兵屯田,招兵买马,如火如荼,边防实力可谓一日胜过一日,如此两相一对比,很难不让人心理失衡。”

    吴自远原本也正烦闷着,但听见彭海和柳弗愠的话中有些赌气的意味,又赶忙道:“皇上当然也是知道的。虽然节度使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壮大边防军队,并且最大限度地节省国库军费开支,是加强边防军事实力最有效的办法,但是与此同时大量的土地划归屯田对国内经济的影响,和日益壮大的边防军队对京都造成的威胁也都是巨大的,所以设置节度使可以说是利弊相当。”

    “我们和魏相一再地对节度使的设置问题进行商榷,是为了保障国内经济稳定和京都的安全,这些皇上不会不知道。只是现在的情况你们也清楚,南有五国联军逼得皇上不得不下令放弃幽台,东边又打了败仗丢失了两座城池,皇上情急悲愤之下顾不得那么许多,这是形势所逼,却不代表皇上就不知道魏相和我们的苦心。”

    他知道彭海和柳弗愠心中有怨言,为了安抚他们,他不断地强调李复书明白他们和魏可宗的苦心。

    也许是习惯使然,他明明对李复书的做法并不认同,可是当他听见别人对李复书不满的时候,他还是会第一个站出来维护李复书。

    柳弗愠倒还好,很快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妥,颇有些难以为情地低着头。

    彭海却不同,他在魏可宗手下任职多年,对他来说魏可宗不仅仅是他的顶头上司,更像是他的老师和榜样,是他的精神领袖,李复书故意针对魏可宗的做法实在让他有些刺痛。他非但没有被吴自远的解释安抚,反而有些迁怒地道:“这么说来吴尚书是认为皇上的决定是对的了?倒是我、魏相和柳尚书没有家国情怀和担当,枉作小人了?”

    吴自远听彭海刚才还在说“我们”,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明晃晃地把他排除在“我们”之外,心中又笑又气,还得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自然不赞成急于求成的做法,只是我们也应该理解皇上的心情,否则盲目地反对不但于事无补,还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彭海道:“说来说去,还不是看皇上的脸色行事?我本以为吴尚书和我们的担忧是一样的,却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吴自远道:“皇上毕竟是天子,天子之怒,伏尸百万,绝非我们可以承受。何况就算我们不怕死,难道我们死了就能解决问题了吗?只要还想让事情朝着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我们就必须说服皇上,为达目的,不失时机地瞻仰天颜,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彭海本能地想反驳,却又不敢说他承受得了天子之怒,但又不想落了气势,最后只不轻不重地回道:“我没有和皇上一起长大的情谊,自然也就不懂得体谅和揣测皇上的心思了。”

    吴自远知道彭海只是嘴硬,并不生气,谦逊地道:“我刚才就说了,在皇上那里我和彭尚书并没有什么不同。何况我还是皇上伴读的时候,彭尚书就已经在朝为官了,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算是彭尚书看着长大的。皇上向来尊重元老,在皇上面前,您这位大前辈可比我有面子多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尽管彭海知道吴自远说的都是胡言乱语,但总算不生气了,回归正题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呢?皇上已经下了诏令,容不得我们慢慢瞻仰天颜循序渐进了。”

    他看着吴自远,等候高见,却只见吴自远暗自叹了口气,看来并无万全之策。

    再看看柳弗愠,闷着头一言不发,也不像有什么好谋略。

    此情此景,彭海别无他法,只得道:“不然就据实相告,魏相胆略兼人,或许能有更好的办法说服皇上呢?”

    柳弗愠道:“若是皇上能够听得进去魏相的话,我们也不必坐在这里为难了;若是魏相的话皇上根本不爱听,即使我们告诉了魏相又有什么用呢?只不过徒惹魏相劳心。”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就暂时瞒着魏相,一切遵诏行事?”彭海点了点头道:“虽然觉得愧对魏相,但圣意难违,只能这样了。”

    柳弗愠缓缓摇了摇头,道:“汪良节度东部诸州应战可以,但是另外增设五个节度使不行。”

    “你要执奏重议?”彭海惊讶道:“可你刚才不是还说连魏相都阻止不了皇上,我们就更无能为力了吗?”

    柳弗愠笑道:“难道只有魏相敢和皇上据理相争,我们就都是缩头乌龟吗?或许无用不假,但不妨碍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在承州掌兵多年,太清楚因兵而起的祸事有多惨重了。如果换做其他的事情,他不一定会执著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与李复书争执,但这是一场可以预见到的巨大风暴,他务必竭尽全力甚至拼了性命也一定要将其拦下。

    吴自远和彭海将柳弗愠的话品味一番,忽然都看着他哈哈大笑。

    吴自远对柳弗愠道:“未免变成缩头乌龟,我也只能跟着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彭海道:“我也是,我也是。”忽然想到什么,道:“既然如此,告不告诉魏相又有什么不同?”

    柳弗愠道:“我是担心魏相太过执著,会令君臣生隙。”

    昨日议事时,他几次看到李复书快要到达爆发的边缘,只不过尊重魏可宗年高德勋才一直忍耐着。

    但正如吴自远所说,李复书是天子,万一他什么时候不想忍耐了,恐怕无人能够阻挡。

    柳弗愠虽然不像彭海跟随魏可宗多年,自进了京都之后才有更多机会与魏可宗接触,但这不妨碍他仍然被魏可宗的气度所折服,他不愿意见到一代名相晚年悲凉落幕。

    彭海没想到柳弗愠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发现有人喜欢并且维护着自己的偶像总是令人惊喜的,他看着柳弗愠别有意味地道:“难道正打算行不能行之事的人就不执着了,就不怕君臣生隙了?”

    柳弗愠怔愣了一会儿,而后哑然失笑,连自己都无畏了,何况沉浸朝堂多年的魏可宗,他实在多余担心了。

    难题就这样迎刃而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行不能行之事,听起来有些悲壮,但总有人前扑后继。

第二百三十五章

    李复书将赵学尔的小心翼翼都看在眼里,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赵学尔所期待的理解和默契,嗤笑一声道:“从户部派遣使臣任军需都督驻节度使管辖之地,统一调配屯田生产的粮食和其他军需物资;士兵战时受节度使指挥,农时受地方刺史管辖;被划归屯田的州府刺史只在募兵和供应军需方面配合节度使和军需都督调度,其他的事情仍向尚书省六部汇报;除此之外,节度使和军需都督不得插手任何地方政务。想尽一切办法架空节度使的权力,削弱节度使的权威,难道这就是皇后所谓的支持吗?”

    侍从通报赵学尔在门外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意外,甚至心中早就猜想着赵学尔今天一定会来。

    但他并没有把赵学尔拦在门外,就如同魏可宗一样,他的心中隐隐希望着事事并无绝对。

    直到他看着赵学尔递过来的奏章,心里想着果然如此,他对赵学尔的认知和判断果然一点儿没错。

    只有一点让他意外的是,赵学尔竟然也学会了装模做样,明明内心是反对的,却偏要说出理解和支持的话。

    比起故作姿态地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他明显宁愿赵学尔直截了当地反对来得更痛快些。

    赵学尔自然听出了李复书的嘲讽,自尊如她,瞬间变了脸色。可设置节度使事关重大,不能就这样放弃说服李复书的机会,为了达到目的,她勉强撑着笑容解释道:“苑、华两州失守,我和皇上一样痛心,我理解皇上急于设置节度使、置兵屯田的用心,只是节度使制一旦实施,各地边防驻军的数量必定日益庞大,节度使掌管军事已然十分辛苦,若是还要操劳军需供应和地方政务,只怕分身乏术,反倒耽误了招募新兵和练兵作战的正经差事。”

    “边防驻军的军需物资原本就是由户部统一调配,如今为了灵活配合军队作战,皇上亲派户部官员至边地协助节度使管理屯田,筹备军需物资,保障军需供应,也是因事制宜。将士们战时为兵,受节度使统率,但农时却为民,理应受地方刺史管辖。节度使、军需都督和地方刺史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既能共同为巩固边防、抵御强敌效力,又不至于破坏朝廷设置官职的礼制,更不会扰乱地方官员的正常办公,此一举三得,怎么能说是‘架空节度使的权力,削弱节度使的权威’呢?”

    针对李复书提出的疑问,赵学尔都一一进行了详细的解答,自认为所有的安排都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

    然而李复书却早已经在心里面给赵学尔定性,即使她说得再委婉,解释得再清楚,在他看来都只不过是别有用心。

    虚伪,表里不一,口是心非,这是李复书眼中赵学尔此刻的模样。

    甚至因为觉得受到了欺骗,连赵学尔脸上有些讨好意味的笑容都觉得刺眼极了。

    李复书不耐烦与赵学尔虚与委蛇,眼睛看着别处,紧绷着脸皮道:“从户部派人去边地协助筹集军需,究竟是去帮忙的,还是去夺权的?我只听说过将军带兵打仗,还从未听说过不入流的小吏统率军队的。皇后处心积虑阻碍节度使的设立,打压节度使的权势,是因为贤妃的哥哥朱绍吧。”

    当初为了防御幽台反叛,他任命朱绍为安南节度使,虽然后来迫于形势把占领的幽台国土又还了回去,但朱绍节度使的官职和权力却没有收回来,他如果真的按照赵学尔说的那样去做,那么朱绍的权力也必定会受到限制。

    刻意扬起的笑容和谦卑姿态渐渐消失,赵学尔脸色暗沉,眼中些许错愕,“在设置节度使的问题上,我始终就事论事,从来没有想过要借此机会打压贤妃兄妹,皇上何以竟然会如此怀疑我?”

    难怪从她进来安仁殿,李复书的脸色就没好过,看过奏章之后更是对她冷嘲热讽,无论她如何解释李复书就是不听,原来竟然是这个原因。

    赵学尔一边能够理解李复书对她的态度,一边心中隐隐作痛,为什么李复书总是要以最坏的恶意来猜度她呢?

    李复书见状,心中有一种撕去虚假面纱的痛快,挑着眉梢别有意味地道:“其实皇后有些担忧也是正常的,皇家无私事,只有后宫安稳了,前朝才能平静;只有中宫的位子坐得稳了,后宫才能安宁。妃嫔娘家的权势太大确实不利于后宫稳定,如果皇后担心,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给朱绍调个别的差事。”

    赵学尔一瞬间都没有考虑过李复书的提议,只是更加难过李复书对她的不信任,“如果我真的是因为担心贤妃会威胁我的地位才阻挠皇上设置节度使,那么当初皇上让朱志行官复原职和让朱绍做安南节度使的时候我就应该阻拦了,何必要等到现在呢?”

    李复书没说话,只一双审视地眸子盯着赵学尔看。

    心痛变为心寒,赵学尔隐去那些无用的软弱情绪,延续其一贯的风格,神色冷清地道:“四年前二擒盛金的时候我就考虑过,到底该如何彻底解决朔方之患,当时我向柳弗愠建议分裂朔方势力,继续扶持朔方皇室,但其实这并不是我心目中最好的解决之法。去年攻破幽台之后,皇上封朱绍为安南节度使总管其事,我便知道我和皇上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不只不反对设立节度使,也不反对朱绍做节度使。我和皇上一样惜才,所以皇上大可不必为了我把朱绍调去别的地方。”

    李复书收回目光,看不出来相信还是不相信,淡淡地道:“皇后既然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就不提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皇后先回去吧。”

    赵学尔是个聪明人,自然察觉到了李复书隐忍的怒气和怀疑。

    为了设置节度使,李复书连魏可宗都可以罢免,无论是为自保还是为长远计,赵学尔知道她都不应该再继续下去。

    但设置节度使的诏令已经传达下去,容不得她从长计议;她若只求自保,这会儿就不应该出现在安仁殿。

    李复书将赵学尔的小心翼翼都看在眼里,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赵学尔所期待的理解和默契,嗤笑一声道:“从户部派遣使臣任军需都督驻节度使管辖之地,统一调配屯田生产的粮食和其他军需物资;士兵战时受节度使指挥,农时受地方刺史管辖;被划归屯田的州府刺史只在募兵和供应军需方面配合节度使和军需都督调度,其他的事情仍向尚书省六部汇报;除此之外,节度使和军需都督不得插手任何地方政务。想尽一切办法架空节度使的权力,削弱节度使的权威,难道这就是皇后所谓的支持吗?”

    侍从通报赵学尔在门外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意外,甚至心中早就猜想着赵学尔今天一定会来。

    但他并没有把赵学尔拦在门外,就如同魏可宗一样,他的心中隐隐希望着事事并无绝对。

    直到他看着赵学尔递过来的奏章,心里想着果然如此,他对赵学尔的认知和判断果然一点儿没错。

    只有一点让他意外的是,赵学尔竟然也学会了装模做样,明明内心是反对的,却偏要说出理解和支持的话。

    比起故作姿态地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他明显宁愿赵学尔直截了当地反对来得更痛快些。

    赵学尔自然听出了李复书的嘲讽,自尊如她,瞬间变了脸色。可设置节度使事关重大,不能就这样放弃说服李复书的机会,为了达到目的,她勉强撑着笑容解释道:“苑、华两州失守,我和皇上一样痛心,我理解皇上急于设置节度使、置兵屯田的用心,只是节度使制一旦实施,各地边防驻军的数量必定日益庞大,节度使掌管军事已然十分辛苦,若是还要操劳军需供应和地方政务,只怕分身乏术,反倒耽误了招募新兵和练兵作战的正经差事。”

    “边防驻军的军需物资原本就是由户部统一调配,如今为了灵活配合军队作战,皇上亲派户部官员至边地协助节度使管理屯田,筹备军需物资,保障军需供应,也是因事制宜。将士们战时为兵,受节度使统率,但农时却为民,理应受地方刺史管辖。节度使、军需都督和地方刺史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既能共同为巩固边防、抵御强敌效力,又不至于破坏朝廷设置官职的礼制,更不会扰乱地方官员的正常办公,此一举三得,怎么能说是‘架空节度使的权力,削弱节度使的权威’呢?”

    针对李复书提出的疑问,赵学尔都一一进行了详细的解答,自认为所有的安排都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

    然而李复书却早已经在心里面给赵学尔定性,即使她说得再委婉,解释得再清楚,在他看来都只不过是别有用心。

    虚伪,表里不一,口是心非,这是李复书眼中赵学尔此刻的模样。

    甚至因为觉得受到了欺骗,连赵学尔脸上有些讨好意味的笑容都觉得刺眼极了。

    李复书不耐烦与赵学尔虚与委蛇,眼睛看着别处,紧绷着脸皮道:“从户部派人去边地协助筹集军需,究竟是去帮忙的,还是去夺权的?我只听说过将军带兵打仗,还从未听说过不入流的小吏统率军队的。皇后处心积虑阻碍节度使的设立,打压节度使的权势,是因为贤妃的哥哥朱绍吧。”

    当初为了防御幽台反叛,他任命朱绍为安南节度使,虽然后来迫于形势把占领的幽台国土又还了回去,但朱绍节度使的官职和权力却没有收回来,他如果真的按照赵学尔说的那样去做,那么朱绍的权力也必定会受到限制。

    刻意扬起的笑容和谦卑姿态渐渐消失,赵学尔脸色暗沉,眼中些许错愕,“在设置节度使的问题上,我始终就事论事,从来没有想过要借此机会打压贤妃兄妹,皇上何以竟然会如此怀疑我?”

    难怪从她进来安仁殿,李复书的脸色就没好过,看过奏章之后更是对她冷嘲热讽,无论她如何解释李复书就是不听,原来竟然是这个原因。

    赵学尔一边能够理解李复书对她的态度,一边心中隐隐作痛,为什么李复书总是要以最坏的恶意来猜度她呢?

    李复书见状,心中有一种撕去虚假面纱的痛快,挑着眉梢别有意味地道:“其实皇后有些担忧也是正常的,皇家无私事,只有后宫安稳了,前朝才能平静;只有中宫的位子坐得稳了,后宫才能安宁。妃嫔娘家的权势太大确实不利于后宫稳定,如果皇后担心,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给朱绍调个别的差事。”

    赵学尔一瞬间都没有考虑过李复书的提议,只是更加难过李复书对她的不信任,“如果我真的是因为担心贤妃会威胁我的地位才阻挠皇上设置节度使,那么当初皇上让朱志行官复原职和让朱绍做安南节度使的时候我就应该阻拦了,何必要等到现在呢?”

    李复书没说话,只一双审视地眸子盯着赵学尔看。

    心痛变为心寒,赵学尔隐去那些无用的软弱情绪,延续其一贯的风格,神色冷清地道:“四年前二擒盛金的时候我就考虑过,到底该如何彻底解决朔方之患,当时我向柳弗愠建议分裂朔方势力,继续扶持朔方皇室,但其实这并不是我心目中最好的解决之法。去年攻破幽台之后,皇上封朱绍为安南节度使总管其事,我便知道我和皇上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不只不反对设立节度使,也不反对朱绍做节度使。我和皇上一样惜才,所以皇上大可不必为了我把朱绍调去别的地方。”

    李复书收回目光,看不出来相信还是不相信,淡淡地道:“皇后既然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就不提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皇后先回去吧。”

    赵学尔是个聪明人,自然察觉到了李复书隐忍的怒气和怀疑。

    为了设置节度使,李复书连魏可宗都可以罢免,无论是为自保还是为长远计,赵学尔知道她都不应该再继续下去。

    但设置节度使的诏令已经传达下去,容不得她从长计议;她若只求自保,这会儿就不应该出现在安仁殿。

    李复书将赵学尔的小心翼翼都看在眼里,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赵学尔所期待的理解和默契,嗤笑一声道:“从户部派遣使臣任军需都督驻节度使管辖之地,统一调配屯田生产的粮食和其他军需物资;士兵战时受节度使指挥,农时受地方刺史管辖;被划归屯田的州府刺史只在募兵和供应军需方面配合节度使和军需都督调度,其他的事情仍向尚书省六部汇报;除此之外,节度使和军需都督不得插手任何地方政务。想尽一切办法架空节度使的权力,削弱节度使的权威,难道这就是皇后所谓的支持吗?”

    侍从通报赵学尔在门外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意外,甚至心中早就猜想着赵学尔今天一定会来。

    但他并没有把赵学尔拦在门外,就如同魏可宗一样,他的心中隐隐希望着事事并无绝对。

    直到他看着赵学尔递过来的奏章,心里想着果然如此,他对赵学尔的认知和判断果然一点儿没错。

    只有一点让他意外的是,赵学尔竟然也学会了装模做样,明明内心是反对的,却偏要说出理解和支持的话。

    比起故作姿态地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他明显宁愿赵学尔直截了当地反对来得更痛快些。

    赵学尔自然听出了李复书的嘲讽,自尊如她,瞬间变了脸色。可设置节度使事关重大,不能就这样放弃说服李复书的机会,为了达到目的,她勉强撑着笑容解释道:“苑、华两州失守,我和皇上一样痛心,我理解皇上急于设置节度使、置兵屯田的用心,只是节度使制一旦实施,各地边防驻军的数量必定日益庞大,节度使掌管军事已然十分辛苦,若是还要操劳军需供应和地方政务,只怕分身乏术,反倒耽误了招募新兵和练兵作战的正经差事。”

    “边防驻军的军需物资原本就是由户部统一调配,如今为了灵活配合军队作战,皇上亲派户部官员至边地协助节度使管理屯田,筹备军需物资,保障军需供应,也是因事制宜。将士们战时为兵,受节度使统率,但农时却为民,理应受地方刺史管辖。节度使、军需都督和地方刺史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既能共同为巩固边防、抵御强敌效力,又不至于破坏朝廷设置官职的礼制,更不会扰乱地方官员的正常办公,此一举三得,怎么能说是‘架空节度使的权力,削弱节度使的权威’呢?”

    针对李复书提出的疑问,赵学尔都一一进行了详细的解答,自认为所有的安排都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

    然而李复书却早已经在心里面给赵学尔定性,即使她说得再委婉,解释得再清楚,在他看来都只不过是别有用心。

    虚伪,表里不一,口是心非,这是李复书眼中赵学尔此刻的模样。

    甚至因为觉得受到了欺骗,连赵学尔脸上有些讨好意味的笑容都觉得刺眼极了。

    李复书不耐烦与赵学尔虚与委蛇,眼睛看着别处,紧绷着脸皮道:“从户部派人去边地协助筹集军需,究竟是去帮忙的,还是去夺权的?我只听说过将军带兵打仗,还从未听说过不入流的小吏统率军队的。皇后处心积虑阻碍节度使的设立,打压节度使的权势,是因为贤妃的哥哥朱绍吧。”

    当初为了防御幽台反叛,他任命朱绍为安南节度使,虽然后来迫于形势把占领的幽台国土又还了回去,但朱绍节度使的官职和权力却没有收回来,他如果真的按照赵学尔说的那样去做,那么朱绍的权力也必定会受到限制。

    刻意扬起的笑容和谦卑姿态渐渐消失,赵学尔脸色暗沉,眼中些许错愕,“在设置节度使的问题上,我始终就事论事,从来没有想过要借此机会打压贤妃兄妹,皇上何以竟然会如此怀疑我?”

    难怪从她进来安仁殿,李复书的脸色就没好过,看过奏章之后更是对她冷嘲热讽,无论她如何解释李复书就是不听,原来竟然是这个原因。

    赵学尔一边能够理解李复书对她的态度,一边心中隐隐作痛,为什么李复书总是要以最坏的恶意来猜度她呢?

    李复书见状,心中有一种撕去虚假面纱的痛快,挑着眉梢别有意味地道:“其实皇后有些担忧也是正常的,皇家无私事,只有后宫安稳了,前朝才能平静;只有中宫的位子坐得稳了,后宫才能安宁。妃嫔娘家的权势太大确实不利于后宫稳定,如果皇后担心,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给朱绍调个别的差事。”

    赵学尔一瞬间都没有考虑过李复书的提议,只是更加难过李复书对她的不信任,“如果我真的是因为担心贤妃会威胁我的地位才阻挠皇上设置节度使,那么当初皇上让朱志行官复原职和让朱绍做安南节度使的时候我就应该阻拦了,何必要等到现在呢?”

    李复书没说话,只一双审视地眸子盯着赵学尔看。

    心痛变为心寒,赵学尔隐去那些无用的软弱情绪,延续其一贯的风格,神色冷清地道:“四年前二擒盛金的时候我就考虑过,到底该如何彻底解决朔方之患,当时我向柳弗愠建议分裂朔方势力,继续扶持朔方皇室,但其实这并不是我心目中最好的解决之法。去年攻破幽台之后,皇上封朱绍为安南节度使总管其事,我便知道我和皇上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不只不反对设立节度使,也不反对朱绍做节度使。我和皇上一样惜才,所以皇上大可不必为了我把朱绍调去别的地方。”

    李复书收回目光,看不出来相信还是不相信,淡淡地道:“皇后既然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就不提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皇后先回去吧。”

    赵学尔是个聪明人,自然察觉到了李复书隐忍的怒气和怀疑。

    为了设置节度使,李复书连魏可宗都可以罢免,无论是为自保还是为长远计,赵学尔知道她都不应该再继续下去。

    但设置节度使的诏令已经传达下去,容不得她从长计议;她若只求自保,这会儿就不应该出现在安仁殿。

    李复书将赵学尔的小心翼翼都看在眼里,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赵学尔所期待的理解和默契,嗤笑一声道:“从户部派遣使臣任军需都督驻节度使管辖之地,统一调配屯田生产的粮食和其他军需物资;士兵战时受节度使指挥,农时受地方刺史管辖;被划归屯田的州府刺史只在募兵和供应军需方面配合节度使和军需都督调度,其他的事情仍向尚书省六部汇报;除此之外,节度使和军需都督不得插手任何地方政务。想尽一切办法架空节度使的权力,削弱节度使的权威,难道这就是皇后所谓的支持吗?”

    侍从通报赵学尔在门外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意外,甚至心中早就猜想着赵学尔今天一定会来。

    但他并没有把赵学尔拦在门外,就如同魏可宗一样,他的心中隐隐希望着事事并无绝对。

    直到他看着赵学尔递过来的奏章,心里想着果然如此,他对赵学尔的认知和判断果然一点儿没错。

    只有一点让他意外的是,赵学尔竟然也学会了装模做样,明明内心是反对的,却偏要说出理解和支持的话。

    比起故作姿态地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他明显宁愿赵学尔直截了当地反对来得更痛快些。

    赵学尔自然听出了李复书的嘲讽,自尊如她,瞬间变了脸色。可设置节度使事关重大,不能就这样放弃说服李复书的机会,为了达到目的,她勉强撑着笑容解释道:“苑、华两州失守,我和皇上一样痛心,我理解皇上急于设置节度使、置兵屯田的用心,只是节度使制一旦实施,各地边防驻军的数量必定日益庞大,节度使掌管军事已然十分辛苦,若是还要操劳军需供应和地方政务,只怕分身乏术,反倒耽误了招募新兵和练兵作战的正经差事。”

    “边防驻军的军需物资原本就是由户部统一调配,如今为了灵活配合军队作战,皇上亲派户部官员至边地协助节度使管理屯田,筹备军需物资,保障军需供应,也是因事制宜。将士们战时为兵,受节度使统率,但农时却为民,理应受地方刺史管辖。节度使、军需都督和地方刺史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既能共同为巩固边防、抵御强敌效力,又不至于破坏朝廷设置官职的礼制,更不会扰乱地方官员的正常办公,此一举三得,怎么能说是‘架空节度使的权力,削弱节度使的权威’呢?”

    针对李复书提出的疑问,赵学尔都一一进行了详细的解答,自认为所有的安排都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

    然而李复书却早已经在心里面给赵学尔定性,即使她说得再委婉,解释得再清楚,在他看来都只不过是别有用心。

    虚伪,表里不一,口是心非,这是李复书眼中赵学尔此刻的模样。

    甚至因为觉得受到了欺骗,连赵学尔脸上有些讨好意味的笑容都觉得刺眼极了。

    李复书不耐烦与赵学尔虚与委蛇,眼睛看着别处,紧绷着脸皮道:“从户部派人去边地协助筹集军需,究竟是去帮忙的,还是去夺权的?我只听说过将军带兵打仗,还从未听说过不入流的小吏统率军队的。皇后处心积虑阻碍节度使的设立,打压节度使的权势,是因为贤妃的哥哥朱绍吧。”

    当初为了防御幽台反叛,他任命朱绍为安南节度使,虽然后来迫于形势把占领的幽台国土又还了回去,但朱绍节度使的官职和权力却没有收回来,他如果真的按照赵学尔说的那样去做,那么朱绍的权力也必定会受到限制。

    刻意扬起的笑容和谦卑姿态渐渐消失,赵学尔脸色暗沉,眼中些许错愕,“在设置节度使的问题上,我始终就事论事,从来没有想过要借此机会打压贤妃兄妹,皇上何以竟然会如此怀疑我?”

    难怪从她进来安仁殿,李复书的脸色就没好过,看过奏章之后更是对她冷嘲热讽,无论她如何解释李复书就是不听,原来竟然是这个原因。

    赵学尔一边能够理解李复书对她的态度,一边心中隐隐作痛,为什么李复书总是要以最坏的恶意来猜度她呢?

    李复书见状,心中有一种撕去虚假面纱的痛快,挑着眉梢别有意味地道:“其实皇后有些担忧也是正常的,皇家无私事,只有后宫安稳了,前朝才能平静;只有中宫的位子坐得稳了,后宫才能安宁。妃嫔娘家的权势太大确实不利于后宫稳定,如果皇后担心,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给朱绍调个别的差事。”

    赵学尔一瞬间都没有考虑过李复书的提议,只是更加难过李复书对她的不信任,“如果我真的是因为担心贤妃会威胁我的地位才阻挠皇上设置节度使,那么当初皇上让朱志行官复原职和让朱绍做安南节度使的时候我就应该阻拦了,何必要等到现在呢?”

    李复书没说话,只一双审视地眸子盯着赵学尔看。

    心痛变为心寒,赵学尔隐去那些无用的软弱情绪,延续其一贯的风格,神色冷清地道:“四年前二擒盛金的时候我就考虑过,到底该如何彻底解决朔方之患,当时我向柳弗愠建议分裂朔方势力,继续扶持朔方皇室,但其实这并不是我心目中最好的解决之法。去年攻破幽台之后,皇上封朱绍为安南节度使总管其事,我便知道我和皇上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不只不反对设立节度使,也不反对朱绍做节度使。我和皇上一样惜才,所以皇上大可不必为了我把朱绍调去别的地方。”

    李复书收回目光,看不出来相信还是不相信,淡淡地道:“皇后既然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就不提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皇后先回去吧。”

    赵学尔是个聪明人,自然察觉到了李复书隐忍的怒气和怀疑。

    为了设置节度使,李复书连魏可宗都可以罢免,无论是为自保还是为长远计,赵学尔知道她都不应该再继续下去。

    但设置节度使的诏令已经传达下去,容不得她从长计议;她若只求自保,这会儿就不应该出现在安仁殿。

    李复书将赵学尔的小心翼翼都看在眼里,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赵学尔所期待的理解和默契,嗤笑一声道:“从户部派遣使臣任军需都督驻节度使管辖之地,统一调配屯田生产的粮食和其他军需物资;士兵战时受节度使指挥,农时受地方刺史管辖;被划归屯田的州府刺史只在募兵和供应军需方面配合节度使和军需都督调度,其他的事情仍向尚书省六部汇报;除此之外,节度使和军需都督不得插手任何地方政务。想尽一切办法架空节度使的权力,削弱节度使的权威,难道这就是皇后所谓的支持吗?”

    侍从通报赵学尔在门外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意外,甚至心中早就猜想着赵学尔今天一定会来。

    但他并没有把赵学尔拦在门外,就如同魏可宗一样,他的心中隐隐希望着事事并无绝对。

    直到他看着赵学尔递过来的奏章,心里想着果然如此,他对赵学尔的认知和判断果然一点儿没错。

    只有一点让他意外的是,赵学尔竟然也学会了装模做样,明明内心是反对的,却偏要说出理解和支持的话。

    比起故作姿态地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他明显宁愿赵学尔直截了当地反对来得更痛快些。

    赵学尔自然听出了李复书的嘲讽,自尊如她,瞬间变了脸色。可设置节度使事关重大,不能就这样放弃说服李复书的机会,为了达到目的,她勉强撑着笑容解释道:“苑、华两州失守,我和皇上一样痛心,我理解皇上急于设置节度使、置兵屯田的用心,只是节度使制一旦实施,各地边防驻军的数量必定日益庞大,节度使掌管军事已然十分辛苦,若是还要操劳军需供应和地方政务,只怕分身乏术,反倒耽误了招募新兵和练兵作战的正经差事。”

    “边防驻军的军需物资原本就是由户部统一调配,如今为了灵活配合军队作战,皇上亲派户部官员至边地协助节度使管理屯田,筹备军需物资,保障军需供应,也是因事制宜。将士们战时为兵,受节度使统率,但农时却为民,理应受地方刺史管辖。节度使、军需都督和地方刺史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既能共同为巩固边防、抵御强敌效力,又不至于破坏朝廷设置官职的礼制,更不会扰乱地方官员的正常办公,此一举三得,怎么能说是‘架空节度使的权力,削弱节度使的权威’呢?”

    针对李复书提出的疑问,赵学尔都一一进行了详细的解答,自认为所有的安排都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

    然而李复书却早已经在心里面给赵学尔定性,即使她说得再委婉,解释得再清楚,在他看来都只不过是别有用心。

    虚伪,表里不一,口是心非,这是李复书眼中赵学尔此刻的模样。

    甚至因为觉得受到了欺骗,连赵学尔脸上有些讨好意味的笑容都觉得刺眼极了。

    李复书不耐烦与赵学尔虚与委蛇,眼睛看着别处,紧绷着脸皮道:“从户部派人去边地协助筹集军需,究竟是去帮忙的,还是去夺权的?我只听说过将军带兵打仗,还从未听说过不入流的小吏统率军队的。皇后处心积虑阻碍节度使的设立,打压节度使的权势,是因为贤妃的哥哥朱绍吧。”

    当初为了防御幽台反叛,他任命朱绍为安南节度使,虽然后来迫于形势把占领的幽台国土又还了回去,但朱绍节度使的官职和权力却没有收回来,他如果真的按照赵学尔说的那样去做,那么朱绍的权力也必定会受到限制。

    刻意扬起的笑容和谦卑姿态渐渐消失,赵学尔脸色暗沉,眼中些许错愕,“在设置节度使的问题上,我始终就事论事,从来没有想过要借此机会打压贤妃兄妹,皇上何以竟然会如此怀疑我?”

    难怪从她进来安仁殿,李复书的脸色就没好过,看过奏章之后更是对她冷嘲热讽,无论她如何解释李复书就是不听,原来竟然是这个原因。

    赵学尔一边能够理解李复书对她的态度,一边心中隐隐作痛,为什么李复书总是要以最坏的恶意来猜度她呢?

    李复书见状,心中有一种撕去虚假面纱的痛快,挑着眉梢别有意味地道:“其实皇后有些担忧也是正常的,皇家无私事,只有后宫安稳了,前朝才能平静;只有中宫的位子坐得稳了,后宫才能安宁。妃嫔娘家的权势太大确实不利于后宫稳定,如果皇后担心,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给朱绍调个别的差事。”

    赵学尔一瞬间都没有考虑过李复书的提议,只是更加难过李复书对她的不信任,“如果我真的是因为担心贤妃会威胁我的地位才阻挠皇上设置节度使,那么当初皇上让朱志行官复原职和让朱绍做安南节度使的时候我就应该阻拦了,何必要等到现在呢?”

    李复书没说话,只一双审视地眸子盯着赵学尔看。

    心痛变为心寒,赵学尔隐去那些无用的软弱情绪,延续其一贯的风格,神色冷清地道:“四年前二擒盛金的时候我就考虑过,到底该如何彻底解决朔方之患,当时我向柳弗愠建议分裂朔方势力,继续扶持朔方皇室,但其实这并不是我心目中最好的解决之法。去年攻破幽台之后,皇上封朱绍为安南节度使总管其事,我便知道我和皇上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不只不反对设立节度使,也不反对朱绍做节度使。我和皇上一样惜才,所以皇上大可不必为了我把朱绍调去别的地方。”

    李复书收回目光,看不出来相信还是不相信,淡淡地道:“皇后既然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就不提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皇后先回去吧。”

    赵学尔是个聪明人,自然察觉到了李复书隐忍的怒气和怀疑。

    为了设置节度使,李复书连魏可宗都可以罢免,无论是为自保还是为长远计,赵学尔知道她都不应该再继续下去。

    但设置节度使的诏令已经传达下去,容不得她从长计议;她若只求自保,这会儿就不应该出现在安仁殿。

第二百三十七章

    这次赵学尔没有那么幸运,她等了许久,连守在门口的侍从都忍不住探头探脑,里面却始终不曾传话让她进去。

    安仁殿既是李复书的休憩之所,也是他办公的地方,来来往往的宫人和大臣们见赵学尔被拦在门外,都不禁心中诧异并暗暗思量。

    无论平头百姓还是王公贵族,夫妻之间总有闹矛盾的时候,但无论两个人之间如何斗法,在外人面前总要给对方留些脸面。李复书此时把赵学尔晾在外面罚站,丝毫不留情面,分明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看来传言已久的帝后不合是真的了。

    卫亦君、柳弗愠、吴自远、彭海四人面色愈发凝重,连赵学尔都无法阻止李复书,他们四个人就算豁出去官职不要,性命不要,恐怕也无法劝得李复书改变心意。

    卫亦君看着烈日下明黄的背影,明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却连见自己的夫君一面都难。一想到曾经那么高傲的人,现在却过得如此卑微,他的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一样难受。

    无论门外的人如何忧心思虑,此时坐在门里的李复书异常安心,他有条不紊地会见大臣,处理政务,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纷扰的干扰。

    相比李复书的镇定自若,一旁的唐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时地看看外面固执不肯离开的赵学尔,再看看同样执着的李复书,心中暗暗为这对看似不同实际极其相似的夫妻叹息。当沙漏再一次流尽倒转,他再一次忍不住提醒李复书道:“皇上,皇后已经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了。”

    通报传话并不是侍卫应尽的职责,但这会儿侍从们都不敢替赵学尔说话,便只好由他这个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卫来干跑腿侍从的活儿了。

    在此之前,侍从已经通报了好几次,唐谨也曾提醒过李复书,但每次李复书都置若罔闻。这次开口唐谨其实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却不想李复书竟然大发慈悲地道:“让她进来吧。”

    李复书说话的时候眼睛仍然盯着手中的奏章,姿态、眼神都不曾有一丝变化,口吻漫不经心又带着些施舍的意味,与“给她一碗饭吧”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唐谨却管不了这么多,只要李复书肯让赵学尔进来就行,他欢天喜地地催促身旁的侍从赶紧去请赵学尔。

    赵学尔昨天一天没有吃饭,晚上又一夜未睡,早上只随意对付了两口,刚刚又在太阳底下站了许久,这会儿脸色差得连妆容都遮掩不住。

    李复书没想到才不过一日,赵学尔竟然憔悴至此,面上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调整过来,冷淡地道:“皇后执意见我,有什么事?”

    赵学尔此时虚弱得已经快要站立不住,但强大的意志力仍然让她挺直了脊背,她从宽大的袖袋中拿出一本奏章捧在手里,不卑不亢地道:“昨日皇上问我,后宫不得干政,我身为皇后,却为何不守礼?当时我没有回答皇上的问题,现在特来回话。南唐开国之初,慈仁文皇后才情绝艳,曾从全国各地遴选才女充任女官,以助其掌管宫廷内务和朝廷命妇。慈仁文皇后情系国家,关心百姓,常常与高祖皇帝讨论朝政,也教导女官们宫中无小事,凡事应以国家大局为重。女官们秉承其教诲,不但将宫中的事务处理得十分妥当,还能就时政发表自己的意见,甚至当面向高祖皇帝建言献策。”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女官制度渐渐没落,宫中不再选拔才女担任女官,而是由婢女充当。女官们的能力越来越小,权力也越来越小,甚至有了后宫不得干政的限制。这句话束缚了皇后、女官,也束缚了全天下有志向的女子,直到四十年前,神武太后掌政,才打破了这一桎梏。神武太后曾经说过,‘天下人管天下事,女子也是天下人,怎的不能管得天下事?’于是将‘后宫不得干政’的条例从宫规中删除,并且重新选拔才女到宫中担任女官。后来神武太后薨逝,太上皇和皇上不再选拔才女担任女官,女官制度再次衰落,但‘后宫不得干政’这条旧例却没有重新加回宫规。是以,皇上对我‘干政’的指控是没有依据的,我的所作所为非但没有‘不守礼’之处,而且还继承了慈仁文皇后和神武太后的遗志。”

    长长地一段话,赵学尔说完的时候已经几近虚脱,除了身体上的虚弱,更有精神上的折磨,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和她的丈夫说话竟然要像对簿公堂一般抗辩。

    但李复书对此全不在意,甚至不太满意,皱着眉头道:“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赵学尔咬牙坚持着孱弱的身体,从袖袋中拿出第二本奏章,道:“如果皇上对我方才所述没有异议,那么我想请皇上重新考虑我针对设置节度使提出的诸项建议。”

    李复书见昨天被他亲手退回的奏章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当即变了脸色,厉声喝道:“皇后,我已经说了此事不许再提。”

    赵学尔仿若未闻李复书的呵斥之声,面不改色地从袖袋中拿出第三本奏章,道:“这里面记录的是魏相为南唐做出的贡献。魏相为官四十余载,辅佐三代君王,克己奉公,清正无私。我本想把他的功绩全都记录下来,但他平生贡献无数,根本不能详记其中。还请皇上看在魏相一生为国鞠躬尽瘁,积劳成疾的份上,收回成命,召魏相还朝。”

    又是三本奏章,这一幕与赵学尔向李复书提议改革的时候多么相似,然而如今距离那时候才不到两年,李复书的反应与当时却截然不同,他面色极为不善地道:“早朝的时候我已经说过,谁再给魏可宗求情,按同罪论处。皇后不知情,我可以不追究,但不可再犯。”

    赵学尔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召魏相还朝。”

    “你!”赵学尔的明知故犯彻底激怒了李复书,他指着赵学尔痛心疾首地道:“是我太纵容你了吗?竟然如此目无法纪,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皇上吗?”

    赵学尔道:“我眼中当然有皇上。正是为了不让皇上一错再错,才请皇上召魏相还朝。”

    李复书见赵学尔冥顽不灵,更加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猩红的目光和颤抖的手指昭示着他此时的怒气已经到达了巅峰。

    赵学尔看着李复书发怒的模样,心想她或许马上就要落得和魏可宗一样的下场,不同的是一个是罢官,一个是废后。

    她等了许久,又或许只是一瞬,她感受到了李复书的怒气,也感受到了他的隐忍,或许定她的罪对李复书来说也是一件为难的事情。那么李复书会不会因为这一瞬的为难和犹豫而改变心意呢?赵学尔心中隐隐期待着。

    李复书指着赵学尔的手重重地落在桌案上,终于,他要开口了,但不是定赵学尔的罪,他道:“你可知道今日大臣们提了立太子的事?”

    赵学尔当然知道,在她来找李复书之前,如鱼特意和她说过这件事情。

    李复书道:“大皇子年纪不小了,为了让他尽早学习治国之道,日后顺利接手朝中之事,现在也该立太子了。”

    这个赵学尔自然也知道,但是这和设置节度使有什么关系?和魏可宗又有什么关系?赵学尔微蹙着眉头,对李复书在如此严肃的时候转移话题极为不满。

    李复书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不立太子。以后我们还会有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皇子,皇后冰雪聪明,才学过人,我相信皇后生养的孩子也必定胜过旁人。只有最优秀的皇子,才担得起我肩上的重任。”

    说起和赵学尔未来的孩子,李复书竟然笑了起来,与刚才发狂发怒恨不得要吃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赵学尔恍然大悟,原来李复书竟然是要与她做交易。

    拿南唐的未来做交易。

    震惊、伤心、失望,各种纷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最后变为自嘲,李复书可真是太看得起她了,为了让她不再阻拦他设置节度使,竟然许诺将皇位送给她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世的孩子,可惜李复书终究是要失望了,赵学尔道:“我愿意。”

    “你愿意?”李复书自以为天大的好处,没想到赵学尔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禁再一次追问道:“皇后,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如果皇上想立大皇子为太子,我没有异议。”赵学尔再一次更加坚定地道。

    李复书确定赵学尔完全听明白了他的话,并且再一次拒绝了他。若是别的时候,他或许还要赞一句赵学尔的风骨,可是现在他不想听到任何脱离掌控的回答,他阴阳怪气地道:“可大皇子才不过十岁,性子不稳定,如果我现在就对其委以重任,难道你就不担心将来是祸非福?”他只不过想封几个节度使,赵学尔就不依不饶地阻拦他,现在他说的可是册封太子的大事,赵学尔却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难道太子不比节度使重要吗?

    赵学尔道:“如果皇上现在立大皇子为太子,那么必定是皇上认为大皇子已经具备了做太子的资格。太子寻常不得离京,大皇子即使做了太子,也能随时接受皇上的教导和监督,就算将来有不妥之处,也能够及时弥补过失,总不至于造成太大的损失。”

    太子虽然身份更为贵重,但他就在皇帝和朝臣们眼皮子底下,就算有不轨之心,也能被迅速发现和消灭。可那节度使却远在千里之外,又手握重兵,一旦包藏祸心,又如何能够发现和阻挡呢?

    这次赵学尔没有那么幸运,她等了许久,连守在门口的侍从都忍不住探头探脑,里面却始终不曾传话让她进去。

    安仁殿既是李复书的休憩之所,也是他办公的地方,来来往往的宫人和大臣们见赵学尔被拦在门外,都不禁心中诧异并暗暗思量。

    无论平头百姓还是王公贵族,夫妻之间总有闹矛盾的时候,但无论两个人之间如何斗法,在外人面前总要给对方留些脸面。李复书此时把赵学尔晾在外面罚站,丝毫不留情面,分明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看来传言已久的帝后不合是真的了。

    卫亦君、柳弗愠、吴自远、彭海四人面色愈发凝重,连赵学尔都无法阻止李复书,他们四个人就算豁出去官职不要,性命不要,恐怕也无法劝得李复书改变心意。

    卫亦君看着烈日下明黄的背影,明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却连见自己的夫君一面都难。一想到曾经那么高傲的人,现在却过得如此卑微,他的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一样难受。

    无论门外的人如何忧心思虑,此时坐在门里的李复书异常安心,他有条不紊地会见大臣,处理政务,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纷扰的干扰。

    相比李复书的镇定自若,一旁的唐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时地看看外面固执不肯离开的赵学尔,再看看同样执着的李复书,心中暗暗为这对看似不同实际极其相似的夫妻叹息。当沙漏再一次流尽倒转,他再一次忍不住提醒李复书道:“皇上,皇后已经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了。”

    通报传话并不是侍卫应尽的职责,但这会儿侍从们都不敢替赵学尔说话,便只好由他这个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卫来干跑腿侍从的活儿了。

    在此之前,侍从已经通报了好几次,唐谨也曾提醒过李复书,但每次李复书都置若罔闻。这次开口唐谨其实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却不想李复书竟然大发慈悲地道:“让她进来吧。”

    李复书说话的时候眼睛仍然盯着手中的奏章,姿态、眼神都不曾有一丝变化,口吻漫不经心又带着些施舍的意味,与“给她一碗饭吧”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唐谨却管不了这么多,只要李复书肯让赵学尔进来就行,他欢天喜地地催促身旁的侍从赶紧去请赵学尔。

    赵学尔昨天一天没有吃饭,晚上又一夜未睡,早上只随意对付了两口,刚刚又在太阳底下站了许久,这会儿脸色差得连妆容都遮掩不住。

    李复书没想到才不过一日,赵学尔竟然憔悴至此,面上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调整过来,冷淡地道:“皇后执意见我,有什么事?”

    赵学尔此时虚弱得已经快要站立不住,但强大的意志力仍然让她挺直了脊背,她从宽大的袖袋中拿出一本奏章捧在手里,不卑不亢地道:“昨日皇上问我,后宫不得干政,我身为皇后,却为何不守礼?当时我没有回答皇上的问题,现在特来回话。南唐开国之初,慈仁文皇后才情绝艳,曾从全国各地遴选才女充任女官,以助其掌管宫廷内务和朝廷命妇。慈仁文皇后情系国家,关心百姓,常常与高祖皇帝讨论朝政,也教导女官们宫中无小事,凡事应以国家大局为重。女官们秉承其教诲,不但将宫中的事务处理得十分妥当,还能就时政发表自己的意见,甚至当面向高祖皇帝建言献策。”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女官制度渐渐没落,宫中不再选拔才女担任女官,而是由婢女充当。女官们的能力越来越小,权力也越来越小,甚至有了后宫不得干政的限制。这句话束缚了皇后、女官,也束缚了全天下有志向的女子,直到四十年前,神武太后掌政,才打破了这一桎梏。神武太后曾经说过,‘天下人管天下事,女子也是天下人,怎的不能管得天下事?’于是将‘后宫不得干政’的条例从宫规中删除,并且重新选拔才女到宫中担任女官。后来神武太后薨逝,太上皇和皇上不再选拔才女担任女官,女官制度再次衰落,但‘后宫不得干政’这条旧例却没有重新加回宫规。是以,皇上对我‘干政’的指控是没有依据的,我的所作所为非但没有‘不守礼’之处,而且还继承了慈仁文皇后和神武太后的遗志。”

    长长地一段话,赵学尔说完的时候已经几近虚脱,除了身体上的虚弱,更有精神上的折磨,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和她的丈夫说话竟然要像对簿公堂一般抗辩。

    但李复书对此全不在意,甚至不太满意,皱着眉头道:“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赵学尔咬牙坚持着孱弱的身体,从袖袋中拿出第二本奏章,道:“如果皇上对我方才所述没有异议,那么我想请皇上重新考虑我针对设置节度使提出的诸项建议。”

    李复书见昨天被他亲手退回的奏章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当即变了脸色,厉声喝道:“皇后,我已经说了此事不许再提。”

    赵学尔仿若未闻李复书的呵斥之声,面不改色地从袖袋中拿出第三本奏章,道:“这里面记录的是魏相为南唐做出的贡献。魏相为官四十余载,辅佐三代君王,克己奉公,清正无私。我本想把他的功绩全都记录下来,但他平生贡献无数,根本不能详记其中。还请皇上看在魏相一生为国鞠躬尽瘁,积劳成疾的份上,收回成命,召魏相还朝。”

    又是三本奏章,这一幕与赵学尔向李复书提议改革的时候多么相似,然而如今距离那时候才不到两年,李复书的反应与当时却截然不同,他面色极为不善地道:“早朝的时候我已经说过,谁再给魏可宗求情,按同罪论处。皇后不知情,我可以不追究,但不可再犯。”

    赵学尔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召魏相还朝。”

    “你!”赵学尔的明知故犯彻底激怒了李复书,他指着赵学尔痛心疾首地道:“是我太纵容你了吗?竟然如此目无法纪,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皇上吗?”

    赵学尔道:“我眼中当然有皇上。正是为了不让皇上一错再错,才请皇上召魏相还朝。”

    李复书见赵学尔冥顽不灵,更加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猩红的目光和颤抖的手指昭示着他此时的怒气已经到达了巅峰。

    赵学尔看着李复书发怒的模样,心想她或许马上就要落得和魏可宗一样的下场,不同的是一个是罢官,一个是废后。

    她等了许久,又或许只是一瞬,她感受到了李复书的怒气,也感受到了他的隐忍,或许定她的罪对李复书来说也是一件为难的事情。那么李复书会不会因为这一瞬的为难和犹豫而改变心意呢?赵学尔心中隐隐期待着。

    李复书指着赵学尔的手重重地落在桌案上,终于,他要开口了,但不是定赵学尔的罪,他道:“你可知道今日大臣们提了立太子的事?”

    赵学尔当然知道,在她来找李复书之前,如鱼特意和她说过这件事情。

    李复书道:“大皇子年纪不小了,为了让他尽早学习治国之道,日后顺利接手朝中之事,现在也该立太子了。”

    这个赵学尔自然也知道,但是这和设置节度使有什么关系?和魏可宗又有什么关系?赵学尔微蹙着眉头,对李复书在如此严肃的时候转移话题极为不满。

    李复书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不立太子。以后我们还会有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皇子,皇后冰雪聪明,才学过人,我相信皇后生养的孩子也必定胜过旁人。只有最优秀的皇子,才担得起我肩上的重任。”

    说起和赵学尔未来的孩子,李复书竟然笑了起来,与刚才发狂发怒恨不得要吃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赵学尔恍然大悟,原来李复书竟然是要与她做交易。

    拿南唐的未来做交易。

    震惊、伤心、失望,各种纷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最后变为自嘲,李复书可真是太看得起她了,为了让她不再阻拦他设置节度使,竟然许诺将皇位送给她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世的孩子,可惜李复书终究是要失望了,赵学尔道:“我愿意。”

    “你愿意?”李复书自以为天大的好处,没想到赵学尔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禁再一次追问道:“皇后,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如果皇上想立大皇子为太子,我没有异议。”赵学尔再一次更加坚定地道。

    李复书确定赵学尔完全听明白了他的话,并且再一次拒绝了他。若是别的时候,他或许还要赞一句赵学尔的风骨,可是现在他不想听到任何脱离掌控的回答,他阴阳怪气地道:“可大皇子才不过十岁,性子不稳定,如果我现在就对其委以重任,难道你就不担心将来是祸非福?”他只不过想封几个节度使,赵学尔就不依不饶地阻拦他,现在他说的可是册封太子的大事,赵学尔却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难道太子不比节度使重要吗?

    赵学尔道:“如果皇上现在立大皇子为太子,那么必定是皇上认为大皇子已经具备了做太子的资格。太子寻常不得离京,大皇子即使做了太子,也能随时接受皇上的教导和监督,就算将来有不妥之处,也能够及时弥补过失,总不至于造成太大的损失。”

    太子虽然身份更为贵重,但他就在皇帝和朝臣们眼皮子底下,就算有不轨之心,也能被迅速发现和消灭。可那节度使却远在千里之外,又手握重兵,一旦包藏祸心,又如何能够发现和阻挡呢?

    这次赵学尔没有那么幸运,她等了许久,连守在门口的侍从都忍不住探头探脑,里面却始终不曾传话让她进去。

    安仁殿既是李复书的休憩之所,也是他办公的地方,来来往往的宫人和大臣们见赵学尔被拦在门外,都不禁心中诧异并暗暗思量。

    无论平头百姓还是王公贵族,夫妻之间总有闹矛盾的时候,但无论两个人之间如何斗法,在外人面前总要给对方留些脸面。李复书此时把赵学尔晾在外面罚站,丝毫不留情面,分明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看来传言已久的帝后不合是真的了。

    卫亦君、柳弗愠、吴自远、彭海四人面色愈发凝重,连赵学尔都无法阻止李复书,他们四个人就算豁出去官职不要,性命不要,恐怕也无法劝得李复书改变心意。

    卫亦君看着烈日下明黄的背影,明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却连见自己的夫君一面都难。一想到曾经那么高傲的人,现在却过得如此卑微,他的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一样难受。

    无论门外的人如何忧心思虑,此时坐在门里的李复书异常安心,他有条不紊地会见大臣,处理政务,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纷扰的干扰。

    相比李复书的镇定自若,一旁的唐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时地看看外面固执不肯离开的赵学尔,再看看同样执着的李复书,心中暗暗为这对看似不同实际极其相似的夫妻叹息。当沙漏再一次流尽倒转,他再一次忍不住提醒李复书道:“皇上,皇后已经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了。”

    通报传话并不是侍卫应尽的职责,但这会儿侍从们都不敢替赵学尔说话,便只好由他这个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卫来干跑腿侍从的活儿了。

    在此之前,侍从已经通报了好几次,唐谨也曾提醒过李复书,但每次李复书都置若罔闻。这次开口唐谨其实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却不想李复书竟然大发慈悲地道:“让她进来吧。”

    李复书说话的时候眼睛仍然盯着手中的奏章,姿态、眼神都不曾有一丝变化,口吻漫不经心又带着些施舍的意味,与“给她一碗饭吧”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唐谨却管不了这么多,只要李复书肯让赵学尔进来就行,他欢天喜地地催促身旁的侍从赶紧去请赵学尔。

    赵学尔昨天一天没有吃饭,晚上又一夜未睡,早上只随意对付了两口,刚刚又在太阳底下站了许久,这会儿脸色差得连妆容都遮掩不住。

    李复书没想到才不过一日,赵学尔竟然憔悴至此,面上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调整过来,冷淡地道:“皇后执意见我,有什么事?”

    赵学尔此时虚弱得已经快要站立不住,但强大的意志力仍然让她挺直了脊背,她从宽大的袖袋中拿出一本奏章捧在手里,不卑不亢地道:“昨日皇上问我,后宫不得干政,我身为皇后,却为何不守礼?当时我没有回答皇上的问题,现在特来回话。南唐开国之初,慈仁文皇后才情绝艳,曾从全国各地遴选才女充任女官,以助其掌管宫廷内务和朝廷命妇。慈仁文皇后情系国家,关心百姓,常常与高祖皇帝讨论朝政,也教导女官们宫中无小事,凡事应以国家大局为重。女官们秉承其教诲,不但将宫中的事务处理得十分妥当,还能就时政发表自己的意见,甚至当面向高祖皇帝建言献策。”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女官制度渐渐没落,宫中不再选拔才女担任女官,而是由婢女充当。女官们的能力越来越小,权力也越来越小,甚至有了后宫不得干政的限制。这句话束缚了皇后、女官,也束缚了全天下有志向的女子,直到四十年前,神武太后掌政,才打破了这一桎梏。神武太后曾经说过,‘天下人管天下事,女子也是天下人,怎的不能管得天下事?’于是将‘后宫不得干政’的条例从宫规中删除,并且重新选拔才女到宫中担任女官。后来神武太后薨逝,太上皇和皇上不再选拔才女担任女官,女官制度再次衰落,但‘后宫不得干政’这条旧例却没有重新加回宫规。是以,皇上对我‘干政’的指控是没有依据的,我的所作所为非但没有‘不守礼’之处,而且还继承了慈仁文皇后和神武太后的遗志。”

    长长地一段话,赵学尔说完的时候已经几近虚脱,除了身体上的虚弱,更有精神上的折磨,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和她的丈夫说话竟然要像对簿公堂一般抗辩。

    但李复书对此全不在意,甚至不太满意,皱着眉头道:“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赵学尔咬牙坚持着孱弱的身体,从袖袋中拿出第二本奏章,道:“如果皇上对我方才所述没有异议,那么我想请皇上重新考虑我针对设置节度使提出的诸项建议。”

    李复书见昨天被他亲手退回的奏章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当即变了脸色,厉声喝道:“皇后,我已经说了此事不许再提。”

    赵学尔仿若未闻李复书的呵斥之声,面不改色地从袖袋中拿出第三本奏章,道:“这里面记录的是魏相为南唐做出的贡献。魏相为官四十余载,辅佐三代君王,克己奉公,清正无私。我本想把他的功绩全都记录下来,但他平生贡献无数,根本不能详记其中。还请皇上看在魏相一生为国鞠躬尽瘁,积劳成疾的份上,收回成命,召魏相还朝。”

    又是三本奏章,这一幕与赵学尔向李复书提议改革的时候多么相似,然而如今距离那时候才不到两年,李复书的反应与当时却截然不同,他面色极为不善地道:“早朝的时候我已经说过,谁再给魏可宗求情,按同罪论处。皇后不知情,我可以不追究,但不可再犯。”

    赵学尔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召魏相还朝。”

    “你!”赵学尔的明知故犯彻底激怒了李复书,他指着赵学尔痛心疾首地道:“是我太纵容你了吗?竟然如此目无法纪,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皇上吗?”

    赵学尔道:“我眼中当然有皇上。正是为了不让皇上一错再错,才请皇上召魏相还朝。”

    李复书见赵学尔冥顽不灵,更加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猩红的目光和颤抖的手指昭示着他此时的怒气已经到达了巅峰。

    赵学尔看着李复书发怒的模样,心想她或许马上就要落得和魏可宗一样的下场,不同的是一个是罢官,一个是废后。

    她等了许久,又或许只是一瞬,她感受到了李复书的怒气,也感受到了他的隐忍,或许定她的罪对李复书来说也是一件为难的事情。那么李复书会不会因为这一瞬的为难和犹豫而改变心意呢?赵学尔心中隐隐期待着。

    李复书指着赵学尔的手重重地落在桌案上,终于,他要开口了,但不是定赵学尔的罪,他道:“你可知道今日大臣们提了立太子的事?”

    赵学尔当然知道,在她来找李复书之前,如鱼特意和她说过这件事情。

    李复书道:“大皇子年纪不小了,为了让他尽早学习治国之道,日后顺利接手朝中之事,现在也该立太子了。”

    这个赵学尔自然也知道,但是这和设置节度使有什么关系?和魏可宗又有什么关系?赵学尔微蹙着眉头,对李复书在如此严肃的时候转移话题极为不满。

    李复书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不立太子。以后我们还会有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皇子,皇后冰雪聪明,才学过人,我相信皇后生养的孩子也必定胜过旁人。只有最优秀的皇子,才担得起我肩上的重任。”

    说起和赵学尔未来的孩子,李复书竟然笑了起来,与刚才发狂发怒恨不得要吃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赵学尔恍然大悟,原来李复书竟然是要与她做交易。

    拿南唐的未来做交易。

    震惊、伤心、失望,各种纷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最后变为自嘲,李复书可真是太看得起她了,为了让她不再阻拦他设置节度使,竟然许诺将皇位送给她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世的孩子,可惜李复书终究是要失望了,赵学尔道:“我愿意。”

    “你愿意?”李复书自以为天大的好处,没想到赵学尔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禁再一次追问道:“皇后,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如果皇上想立大皇子为太子,我没有异议。”赵学尔再一次更加坚定地道。

    李复书确定赵学尔完全听明白了他的话,并且再一次拒绝了他。若是别的时候,他或许还要赞一句赵学尔的风骨,可是现在他不想听到任何脱离掌控的回答,他阴阳怪气地道:“可大皇子才不过十岁,性子不稳定,如果我现在就对其委以重任,难道你就不担心将来是祸非福?”他只不过想封几个节度使,赵学尔就不依不饶地阻拦他,现在他说的可是册封太子的大事,赵学尔却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难道太子不比节度使重要吗?

    赵学尔道:“如果皇上现在立大皇子为太子,那么必定是皇上认为大皇子已经具备了做太子的资格。太子寻常不得离京,大皇子即使做了太子,也能随时接受皇上的教导和监督,就算将来有不妥之处,也能够及时弥补过失,总不至于造成太大的损失。”

    太子虽然身份更为贵重,但他就在皇帝和朝臣们眼皮子底下,就算有不轨之心,也能被迅速发现和消灭。可那节度使却远在千里之外,又手握重兵,一旦包藏祸心,又如何能够发现和阻挡呢?

    赵学尔仿若未闻李复书的呵斥之声,面不改色地从袖袋中拿出第三本奏章,道:“这里面记录的是魏相为南唐做出的贡献。魏相为官四十余载,辅佐三代君王,克己奉公,清正无私。我本想把他的功绩全都记录下来,但他平生贡献无数,根本不能详记其中。还请皇上看在魏相一生为国鞠躬尽瘁,积劳成疾的份上,收回成命,召魏相还朝。”

第二百三十八章(新)

    卫亦君道:“您好歹做了些事情才被骂,吴尚书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挨骂了。户部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完成全国所有州县的评级,原以为困难在‘因地制宜’这四个字上,没想到各地的官员们倒因为‘评级’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有些人担心评级太高完成不了业绩,有些人担心评级太低得不到朝廷的重视,还有些人也说不出来担心什么,反正就是要反对。当初皇后提出的几项改革,眼看着都快要进行不下去了。”

    柳弗愠道:“还不是因为皇上冷落皇后,宠爱贤妃,又立了大皇子为太子,这些人行事才越发嚣张。”

    彭海道:“我昨天去拜访了魏相,他已经没有重回朝堂的打算了,还叫我们不要因为他惹怒了皇上。”

    卫亦君道:“我倒不怕皇上罢我的官,只是担心连累了皇后。”

    柳弗愠道:“一旦皇后被我们牵连,改革只怕也就前功尽弃了。设置节度使的弊端不在一时,但皇后的安危和改革的成败却近在眼前。”

    彭海苦笑道:“我还道吴自远那小子胆小怕事,却原来是有先见之明。”

    堵门三人组就此解散。

    第二日,赵学尔亲手做的菜终于进了李复书的口中,并得了李复书回赠的宫廷名菜“龙凤呈祥”。

    赵学尔生辰将近,李复书打算让百官命妇进宫朝贺,并赐晚宴。

    赵学尔挂心边关战事不断,国库空虚,不想铺张浪费,便提议免了千秋之贺。

    李复书道:“就算国库再吃紧,也不会连办一个千秋宴的钱都没有,皇后身为国母,总要顾及些体面。”

    赵学尔道:“我下一道懿旨,将办千秋宴的钱捐给边关将士,并派出十六人在京都各处宣读懿旨,如此一来全京都的人都知道那一天是千秋节,所有人都会为我祈福,既办得声势浩大,又节省了银钱,实在一举两得。”

    李复书想了想,觉得赵学尔说的有理,就说:“那就派出三十六个人宣读懿旨,好叫全京都的人都能知道皇后的功德。”

    千秋节当日,赵学尔和李复书一起受妃嫔们和李继跪拜祝贺,三十六个宣读使自宫中出发,前往京都各地宣读懿旨,百姓祝贺之声不断。

    好不容易送走热情的妃嫔们,赵学尔本以为这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却没想到李复书竟然还给她安排了惊喜。

    宫中向来不缺奇珍宝物,赵学尔对所谓的惊喜并没有多少期待,但李复书又是蒙着她的眼睛,又是不许她偷看,故作玄虚的模样似乎兴致颇高。未免扫兴,赵学尔心中打定主意,无论李复书送什么给她,她都必然要表现得又惊又喜。

    然而当惊喜真正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却一时呆住了,心中预演了好几遍的惊喜模样却怎么也表现不出来。

    李复书道:“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想来生辰大概也是一样的,所以我请了赵国公、赵国公夫人、学时和柳大将军来陪你过生辰,希望你能喜欢这个惊喜。”

    赵学尔感激道:“多谢皇上,这是我今天收到最好的礼物。”一入宫门深似海,若非李复书成全,即使她是皇后,是南唐最尊贵的女人,也无法在生辰这日与父母、兄弟和好友团聚,所以这一刻她是真心感谢李复书。

    李复书见赵学尔的模样,显然他送的惊喜极合赵学尔的心意,心中很是满足,又赐众人宫中留膳,这才借事离开,好让他们自在说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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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谋势介绍:
赵学尔一生有两个理想:
一是生前能以天下为己任,兼济苍生。
二是死后永为后世称颂,流芳百世。
强敌入侵,奸臣当道;
她出谋划策,斩奸佞,大败朔方。
太子被擒,边境危急;
她运筹帷幄,救太子,稳边境。
康宁公主权势滔天,意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计中计斗康宁公主,辅佐太子登基。
权贵横行,恶政失民心;
她献国策,提改革。
……
一腔热血,大道直行,为国为民,心中坦荡。
女儿身又怎样,她照样走出锦绣繁华!千金谋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金谋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金谋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