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不似我认识的婉婉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江奕,楚婉总觉得他不似前世那番模样,而像她将死之际垄断朝纲,轻易掌人生死的权相。
楚婉盯着江奕,有片刻的怔神,须臾却是自嘲地笑了。
她在想什么呢,上辈子的江奕过的极苦。而此时的江奕尚未经历上一世的生死离别,还是那位眉眼带笑的温润公子,这不也正是自己希望看到的吗?
“说什么胡话。”楚婉嗔了江奕一眼,“楚河心思不正,你动手处置他虽不合规矩,却也称不上残忍二字。”
毕竟楚河一开始没打算善待她,善待楚家。即便江奕和阿兄不动手,她恐怕也不会让他好过。
江奕攥住楚婉的手,贴在自己脸侧,动作温柔缱绻。他垂眸问道:“婉婉是当真这么觉得,还是为了安抚我才这么说?”
江奕的脸有些冰凉,楚婉微微蜷缩起指尖,眸子带笑地望他,“自是真心的。”
楚婉踮起脚尖,趁着江奕俯身的当口,唇瓣擦过他的耳畔,“似江奕哥哥这般眉清目秀的恶鬼可不常见呢。”
楚婉声音娇软,偏生带着一两分不正经的笑意,引得人心神荡漾。
江奕忽而就笑了,连带着一双凤眸弯起,瞧上去甚是开怀。可是下一秒江奕却止了笑,目光幽深地盯着楚婉,“今夜的婉婉倒不像我往常认识的婉婉了。”
楚婉听他这么说,心底一惊,面上却分毫不显,“人总是会变的,历经此事我如何保全初心?”
江奕盯着楚婉看了许久,楚婉也不知他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
“真的么?”江奕攥着楚婉的手不轻不重地捏着,凝视着楚婉的眸中蕴着浅浅笑意,却让楚婉不敢与之对视。
楚婉错开视线,用劲收回自己的手,不冷不淡地看他,“不然江公子以为我是冒充的不成?”
“我并非是这个意思,若是因为此惹了婉婉不高兴,那我在此同婉婉赔不是。”见楚婉为此恼怒,江奕忙改了语气,笑着松开楚婉,与她行礼赔罪。
楚婉不想再讨论此事,她扭头看向躺在一边生死不知的楚河,“到底是楚家人,别弄死了。”
说完这句话,楚婉拾起落在地上的灯笼,照原路折回。
留在原地的江奕盯着楚婉渐行渐远的背影,掩在衣袖下的手悄然收紧。
“姑娘怎么脸色有些发白?”看到远远走来的楚婉,小青连忙迎了上去,展开斗篷替她披上,“莫不是风大冻着了?”
楚婉心底正乱着,当下也就胡乱一点头,拉着小青回去了。
回去后小青打来热水于楚婉洗漱,楚婉换了寝衣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鲛纱帐,有些出神。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告知身边人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可是这样毫无逻辑的疯话又有谁会肯信呢?若是一个弄不好,她这古怪的经历可能还会给楚家招致祸端。
楚婉叹了口气,扯过衾被遮住脸。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翌日清早,楚慕怀就火急火燎地找了过来,“婉儿,婉儿,你起了吗,我有事要同你说。”
楚婉就算是熟睡着,经楚慕怀这么一闹腾也清醒过来了,更何况她本就想起了。
楚婉打起帘子,唤来小青替自己梳洗,让楚慕怀在外间等了一会。
片刻后楚婉收拾齐整,打起珠帘走出去,无奈看着坐不住的楚慕怀,“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阿兄这般着急就要见我?”
楚慕怀腾地站了起来,满脸的难耐与兴奋,这看的楚婉略一挑眉。
楚慕怀挥退左右伺候的人,小声说道:“昨夜我偷偷放走了那老婆子,派人跟在她后面,跟了一夜发现她今日一早去了宫家。”
“婉儿,有了这证据,我一定替你讨个公道回来。”楚慕怀信心满满地说道。
楚婉喝了盏茶,静静地听楚慕怀说完,方才抬头看他,“阿兄,我觉得此事还需再等等。”
楚慕怀皱起眉,“这还等什么,人证都有了,我恨不得现在就要让宫家的人付出代价。”
见楚慕怀心急的样子,楚婉摇了摇头,“阿兄近日可有去看望司空大人?”
楚慕怀不明就里,不知道好端端婉儿为什么要问这个,却还是如实说道:“昨日刚去看过他,瞧上去气色比前几日好多了。”
楚婉眸子闪烁,缓缓勾唇笑道:“如今阿兄拿楚河去说事,论到底也不足以让宫家伤筋动骨,倒不如赌个大的。”
楚慕怀愣了愣,须臾回过神来,“婉儿你的意思是要借着徐家卷宗这事开罪宫家?”
楚婉沏了盏清茶,推至楚慕怀跟前,“阿兄说的极是,人证我们都有,如今就差个物证了。”
“物证?”
现今因为徐家卷宗这事,他已经自请免朝半月在家闭门思过,那份卷宗更是至今都没有下落,婉儿的意思莫不是要去寻找那份卷宗?
“阿兄可还记得那日在密室里,宫景胜逼问司空远的那些话?”楚婉微微含笑。
楚慕怀蹙起眉,“可若是这样,还得需问过司空远才能知道。”
“当日宫景胜百般逼迫,他都不肯说,现如今对了我们,肯定也是不愿说的。”
楚慕怀并不像想干逼迫人的那档子事,宫景胜是畜生,他可不是。
楚婉端起茶盏,吹散浮在茶面的茶沫,浅啜一口,“未必如此。”
楚慕怀若有所思地低头想了片刻。
午后的时候,小青过来找楚婉,说楚慕怀已经动身前往京郊,特意差她来同楚婉说一声。
楚婉神情微动,京郊,司空远就安置在那。
想了想,楚婉让小青叫来刘伯。
小青应声退下了,不一会就带着刘伯回来了。
“姑娘可是有话要吩咐?”刘伯笑容和蔼,与楚婉说话时也是矮了半个身子。
楚婉敬他,便命小青拿来绣墩,让他坐了,“我是想问刘伯,今日阿兄出门,身边带了多少近卫?”
第三十二章 调兵
刘伯愣了一瞬,继而答道:“公子出门,身边素来不喜带太多的人,因此今日身边跟着的也不过随从五六人。”
楚婉想起平素里宫家行事的狠辣,心底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当下坐立不安道:“劳烦刘伯再挑远数十位好手追上我阿兄,我有些放心不下。”
刘伯只当是楚婉在意自己的兄长,当下乐呵呵地应了,转身挑了数十人侍卫,命他们即刻骑马追上楚慕怀。
“姑娘,这是天福楼的冰粉。”这时小青端着碗晶莹剔透洒满干果的冰粉走了过来。
楚婉拿起调羹,略略动了几口就失了胃口,“撤了吧,我今日不想吃。”
小青目露担忧地望着楚婉,“姑娘近几日的胃口越发小了,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楚婉摇了摇头,抬手撑着脑袋,不知怎的,这才刚起来没多久,她就觉得困倦。
这般想着,楚婉掩唇打了个哈欠,回头吩咐道:“我先歇会,若有急事将我叫醒。”
说着,楚婉走进内室,和衣躺在榻上,不过一会功夫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一片荒芜枯黄的草地上,几匹骏马飞驰而过,马蹄溅起星点草屑。
为首的男子面容俊朗,生的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他望着远处的村庄,眉眼露出喜色。
可就在这一瞬,变故发生了,落后他几步的随从忽然痛哼一声,从马背上重重摔落,滚了几圈后没了生息。
楚慕怀神情倏然变了,旋即矮下身子,躲过从背后袭来的利箭。
他回头朝后撇去,只见后方的树林中接二连三地走出数十名弓箭手,显然是在此地埋伏已久,等着他送上门。
“走。”楚慕怀当机立断地调转马头,朝相反的方向驰骋而去,他身后的随从亦是反应过来,三三两两地跟了上去。
眼下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就说明已经有人盯上了他们,这时他决不能再暴露司空远的藏身之所。
小青得到楚慕怀失踪的消息,连忙跑进内室叫醒了熟睡的楚婉,“姑娘,姑娘醒醒!”
楚婉被小青叫醒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混沌不已。
“姑娘,公子他——他失踪了。”小青踌躇地看着楚婉,犹豫说道。
“什么?”就像是一道闪电当头劈下,楚婉瞬间清醒过来,“好端端的阿兄怎么会不见了?可有派人去寻?”
楚婉穿上鞋子,匆忙挽了个头发,“这事可有告知父亲?”
小青将那些数十名侍卫前去找楚慕怀,结果只找到楚家随从的尸首一事如数同楚婉说了,楚婉听到后怔了怔,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前世海祁郡那片山丘中发生的一切。
那是楚慕怀上一世的埋骨之地,数百名弓箭手埋伏在了他的必经之路,要走他的性命,最后还伪造了通敌叛国的罪证,最终致使楚家满门斩首。
她的阿兄光明磊落一世,却在死后背上这样的污名,被世人唾骂。
楚婉指尖轻颤,垂下了眸子,须臾说道:“命人通知父亲,我去去就回。”
说着,楚婉推门走了出去,径自朝楚父的书房走去。
楚婉想,与其做他人口中的小人贼子,不若光明正大地强势一回,让那些鼠辈蝼蚁闭嘴。
冬日的凛冽寒风吹起楚婉裙摆,她面容坚毅地推开楚父书房的门,从暗格中找出一枚陈旧的虎符。
这虎符是楚父和先帝的交易,原就有两枚,一枚在天下初定之后楚父主动上交给了朝廷,而另一枚在先帝死后逐渐被人遗忘。
楚婉低头看了眼虎符,嘴角勾起讽刺的笑。
父亲最初上交兵权为的是打消新帝疑虑,换取楚家安宁,却不想这才几年,便有人打起了他们楚家的主意。
楚婉走出书房,锁好门,抬头看向屋檐,不言而喻道:“出来吧。”
暗卫一惊,却还是依言纵了下来,俯身行礼,“姑娘有何吩咐?”
他是楚父安排在姑娘身边的,原以为自己藏匿的很好,却不想自己的踪迹早就被姑娘发现了。
还有方才姑娘进书房拿虎符,亦是让他心颤,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去备一匹快马,我要去京郊兵营。”
暗卫闻声眼皮子直跳,张嘴想要反驳,可一抬头却对上楚婉不容置喙的目光。
暗卫犹豫了片刻,还是去了。
不多时,他就牵着两匹马回来了。
就在暗卫思忖着楚婉会不会骑马的时候,楚婉已经稳稳落在马背上,姿态甚是捻熟。她回头看了眼傻愣在原地的暗卫,一扬眉道:“还不跟上。”
暗卫连声应下,连忙翻身上马,随着楚婉出了京都。
同一时间,一道黑影翻过院墙,落在了江家院子里。
“公子,楚姑娘骑马出京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心底也是惊诧不已,这楚家的姑娘不是自幼娇生惯养长大的吗,什么时候还学会骑马了。
江奕正临摹院中青竹,闻声笔尖一顿,冲他摆了摆手,“下去吧。”
婉婉原是会骑马的么?
楚婉一路策马,紧赶慢赶地赶在黄昏前来到了京郊兵营,接见她的人楚婉也认得,原是楚父麾下的李副将。
看到楚婉孤身带着暗卫来这,李副将心底一惊,“楚姑娘怎么突然来这了?可是楚家出什么事了?”
楚婉掏出那枚虎符,言简意赅道:“我阿兄遭宫家人埋伏,如今生死不知,特来调兵一用。”
“什么?!”李副将闻声大惊失色,继而怒道:“竟有此事!宫家的那群鼠辈胆敢如此!”
看到气的面颊涨红,恨不得现在冲回京都把宫淮等人拖出来暴打一顿的李副将,楚婉轻咳了一声,“为今之计还请李副将带人在京郊搜索一番,找到我阿兄要紧。”
“是是是,姑娘说的对,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慕怀那小子。”李副将一拍脑袋,当下打起帘子出去了,不多时就点了百来人,皆是披坚执锐,严阵以待的神情。
楚婉扫了眼那些甲士,满意地收回目光。
第三十三章 呜呜,婉儿
一处茂密的森森丛林间,四人警惕地半蹲身形,拨开草叶朝外张望。
忽地,他们身后躺着的人醒了,自唇缝间溢出一声痛呼,四人连忙回首去看,“公子。”
“公子您醒了?”四个人手忙脚乱地将楚慕怀扶起来,拎起地上的水壶递了过去。
楚慕怀咳嗽了几声,只觉得喉间一阵血气上涌,不免又咽了回去。他环顾了圈四周,虚弱问道:“其他人呢?”
四个人静默地望着楚慕怀,没有人开口说话。
楚慕怀闭了闭眼睛,没再问他们,他推开水壶,踉跄起身。
“公子!”四个人惊呼着要去扶他,却被楚慕怀挥开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远方,好半会才转身问道:“他们的……尸身呢?”
四人望着楚慕怀,沉默了好久说道:“待回了府,属下等会命人收拾的。”
楚慕怀双手紧攥,一口气翻涌而上,猛地咳了口血。
四个人慌了神,连忙扶着身形摇摇欲坠的楚慕怀坐下,替他顺着气。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小幅度地震动起来。四人皆是一惊,其中一人攀上高树,远远望去,却看见黑压压的一群人朝这里驰来。
那人连忙自树上落下,将自己看到的说了,其余三人面色肃然,想也不想道:“小七,你带公子离开这里。”
被点到姓名的小七是四人当中年纪最小的,在楚府的时候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会照顾他,就是到了眼下生死攸关的时候,其余三人也是下意识将生的机会留给他。
“我——”小七红了眼眶,正要说话却被长风用眼神唬住了,“还不快带公子离开这里。”
小七吸了吸鼻子,弯下腰背起楚慕怀,却被楚慕怀推开了,“我不能走。”
楚慕怀清醒的很,若是他和小七离开了,那么负责引开追兵的三人断然活不下去。
“公子!”几个人急了,“若是您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前面那些人不就平白死了。”
楚慕怀眼神微动,苍白的唇瓣却死死地抿住。
好半会,他说道:“那些人的目标是我,不是你们,你们走吧。”
四个人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慕怀。
他们生来就被告知一句话,他们是楚家的刀刃,是楚家的盔甲。
那些人为了楚慕怀的牺牲在他们眼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他们也做好了随时为楚家牺牲的准备,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公子竟然让他们走。
四人心底炸成一团,心底滋味更是百感交集,再抬头见楚慕怀时,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坚毅。
“公子的心思我等明白。”长风深吸了口气,“既然公子不走,那我等也绝不离开。”
他会守护公子直至最后一刻。
小七红着眼睛在一旁点头,其余两人也是或多或少地感动。
楚慕怀咧嘴笑了笑,眸子晶亮。
楚家可不出窝囊废。
四个人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不多时就制作了一个简易的陷阱,只等着那些人过来。
擂鼓般隆隆作响的马蹄声很快来到跟前,楚慕怀探头看了一眼,却皱起了眉心。
那为首的人,怎么有点眼熟。
没等楚慕怀想明白,小七已经拉动绳索,一根横木突然被拉紧,从枯叶堆里窜出来。首当其冲的李副将眸子微瞪,想也不想地弃马。
后边的士兵皆是急急忙忙勒住缰绳,下马查看滚了几圈的李副将的情况,“李大人,您没事吧?”
李大人?
楚慕怀脑海中精光乍现,难怪他刚才觉得眼熟。
“那里好端端怎么会有根木头?”李副将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
楚婉这时也从后面走了上来,担忧道:“李大人可有伤到哪?”
李副将撑着隐隐作痛的老腰,对着楚婉摆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楚婉皱着眉上前查看情况,却不想身侧的林子窸窣响动,楚婉眉梢一扬,下一秒就被一道黑影扑倒,周围的士兵皆是吓了一跳,纷纷拔刀上前。
“呜呜,婉儿。”楚慕怀揽着楚婉,干嚎不止。
“……”楚婉。
周围的士兵也是怔住了,一时间看着灰头土脸的楚慕怀和眉眼纠结的楚婉,不知该怎么办。
还是李副将率先认出那个蓬头垢面的人是楚慕怀,让人将刀剑都收起来,免得伤了人。
“阿兄可有伤到哪?”楚婉想了想,还是伸手拍了拍楚慕怀,心底一直悬着的巨石也总算落了地。
楚慕怀嚎嚎够了,也看到了那乌压压的一群人,有些窘迫地伸手抹了把脸,“都是些小伤,不妨事。倒是婉儿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和——李副将他们一起?”
说到李副将的时候,楚慕怀明显有些不自在。
“我听闻阿兄你遭歹人暗算,特取了父亲兵符,请李副将寻人。”楚婉风轻云淡地说道,却不知听的人已经是翻江倒海的惊骇。
兵符?!
楚慕怀瞠目结舌地盯着楚婉,好半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婉儿你可知私动兵符的下场?”
楚婉颔首。
私自调用兵符向来都是死罪。
楚慕怀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当下抿了抿唇,眯眼扫了圈那些士兵,“趁着京师那边还无人知晓,婉儿你赶快让他们回去,至于父亲那我去解释。”
这件事既然是因他而起,那也应该由他来结束,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婉儿担下这罪行。
楚婉微微勾唇,“我不单单要让李副将带人寻你,更要让他们光明正大地护送阿兄你回京。”
楚慕怀眉心疯狂跳动。
婉儿这是怎么了?疯了不成?
“我要让京师那些人看的清楚明白,我们楚家不是他们手中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对楚家出手,就要想明白自己的代价。”楚婉垂下眸子,嘴角扬起,一改往日的温顺,神态恣意傲然。
楚慕怀看着楚婉,神情复杂。
婉儿她的举动看似疯狂,实则却有自己的计较在,她甚至比父亲还要看的通透明白。
楚家不能再一味的蛰伏忍让了。
楚慕怀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抬头揉了揉楚婉的脑袋,笑道:“婉儿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第三十四章 对峙
“什么,人没死?”宫景胜坐在椅上,陡然听见下人前来禀报的这个消息,倏地就从交椅上站了起来,“还是由数百士兵簇拥着回来的?”
“你是不是疯了,楚家的兵权数年前就上交了,眼下怎么可能调动京郊的兵营。”宫景胜眉心紧蹙,凝着站在下首的下人。
那下人亦是出了一头的冷汗,“小的怎敢有胆子欺瞒大人,眼下他们就快到城门口了。”
宫景胜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止不住地打转。
这刺杀楚慕怀是他一手谋划的,这要是楚慕怀死了还好,可如今他非但没死,还由京郊大营里的人护送回来。这要是事后楚家查出个什么,他还能有命在?
“公子,为今之计我们还是要先发制人,断不能给楚家机会。”俯身站在下首的下人抬首说道。
宫景胜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目光微微闪过,“那你倒是说说,如何个先发制人?”
下人眸底划过阴鹜光芒,“楚家眼下可是没有兵符的,却仍旧调动京郊大营里的人。一没兵符,二没圣旨,他们这可是死罪。”
“大人何不趁此良机置楚家于死地?”
楚婉骑在马上,身边是楚慕怀,二人在李副将等人的簇拥下慢悠悠地进了城门。
楚婉没有料错,一行人才入城门没多时,三皇子萧平阳便笑吟吟地领着属官来了。
“楚楚留步。”萧平阳策马拦在楚婉跟前。
楚婉抬眸睨他,勒住缰绳,“我兄长在京郊遇刺,我急于去请大夫,殿下有何吩咐?”
遇刺?萧平阳扬了扬眉,这个宫家可没有同他说。
眼见着萧平阳垂眸不语,跟在萧平阳身后一起过来的属官急了,开口道:“你们楚家无故私自调兵,可是存了谋逆之心?!”
一听那属官开口就给自己扣上谋逆两字,楚婉不禁勾了勾唇角,身形端正地坐于马上,岿然不动道:“我父亲曾领兵为大齐百姓征战多年,如今我阿兄,他的独子在京郊被贼人追杀,我身为楚家的人出于对兄长的担忧适才借兵几百。”
楚婉顿了顿,将视线转向默然不语的萧平阳,“当今圣上宽宏,当初更是说这些将士与我楚家亲人无异,想来也不会计较。”
私自调兵这么大的事落到了楚婉嘴里只剩轻飘飘的借一字。
李副将这时也策马上前,“将军于我等恩重如山,我等遇此事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李副将声音洪亮,简单的两句话叫他说的热血沸腾,引得周边看戏的百姓一齐叫好。
那属官气的歪了鼻子,闻言还要说什么,却被萧平阳瞪了一眼。
这个蠢材,莫不是还听不懂那李副将话里意思吗?
他和楚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过是为了告诉他这个三皇子一个道理,楚家是失了兵符,可不是失了兵权,日后要对楚家动手,还要先掂量掂量清楚驻守京郊的那些五十万将士。
是他们头铁还是楚家的命硬。
“那位大人看起来似有话要说?”楚婉善解人意地问道。
那名属官脸色黑红交加,好半会只咬牙憋闷道:“臣无话可说。”
楚婉轻轻笑了一声,一扯缰绳,微抬下颔,“既然殿下该问的都问了,便请让我等过去吧。”
萧平阳回以一笑,满怀歉意道:“若是早知道楚楚你的兄长在京郊遇刺,我就派人去了。”
“殿下眼下帮忙也不迟,敢对我阿兄动手的贼人可是一直都没有查清楚。”楚婉侧目看他,“李副将说了,那等包藏祸心,残害功臣之后的贼人最好是处以极刑,方好以正视听。”
混在人群中的宫景胜闻声身形晃了晃,面如金纸,就差厥过去了。
楚婉似有所感,朝那处投去一瞥。
萧平阳亦是顺着看了过去,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看向楚婉,“楚楚所言极是,我定会为楚楚你查个清楚。”
当着诸多人的面,萧平阳这番话不可谓不暧昧。
“这并非为我或是为了楚家,而是为了当年对大齐有功的所有世家。”楚婉正色说道,一双杏眸微弯。
围观的百姓无不叫好,这楚家姑娘往日里瞧上去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没曾想是这样一位有胸襟的奇女子。
待回到楚府后,楚婉便差人去寻来了大夫,强拉着不愿意看医问诊的楚慕怀坐下让大夫查看。
“不过是些皮外伤,我晚些回去涂些药便好了。”楚慕怀想要站起来,却被楚婉一把按住肩膀按着坐了下去。
“阿兄是不是想瞒我什么?”楚婉盯着楚慕怀,眸光深邃。
“怎会?”楚慕怀打着哈哈道。
却不想这时小七红着眼睛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嘎巴一声脆响就给自己跪下了,“方才那片林子中公子为了属下挡了一箭,属下……属下……”
小七感动地都快梗过去了。楚慕怀瞪圆了眼睛看他,很快就感受到一道如芒在背的目光。
第三十五章 乖,吃你的
“婉儿,我……”楚慕怀干笑几声,对上楚婉平静的眸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婉收回目光,“阿兄先叫大夫好好看看吧,父亲也快回来了,我同父亲去说些话。”
看到拔腿要走的楚婉,楚慕怀有些不放心,“婉儿你可是不高兴了?”
楚婉无奈回头,“阿兄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会因为这点小事同阿兄你置气,我只是担心阿兄你罢了。”
听楚婉这么说,楚慕怀才算是真正地放下心来,看着楚婉离开。
楚婉离开楚慕怀的院子后并未依言去找楚父,而是回了自己的院落。
看到脚步略显虚浮的楚婉,小青连忙快步上前,将人扶住,小声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楚婉疲惫摆手,不知为何,她眼下困顿的紧,只想快些回到榻上好好歇息。
困意如同海浪,一阵接一阵袭来,楚婉刚挨到床榻,就忍不住睡了过去。
小青站在床榻边上,替楚婉放下床幔,心底却直犯嘀咕,姑娘这阵子好像特别容易犯困。但因着今日楚婉策马去了京郊,一路又折回来,确实够折腾人的,所以楚婉犯困小青也只当她今日是真的困住了。
楚慕怀经大夫处理完伤口后就被楚父召去了前厅。
原以为自己过去多多少少会被一顿斥骂,却不想映入眼帘的是一桌丰盛的晚膳。
楚慕怀揉了揉肚子,肚子很没有骨气地叫了一声。
坐在席位上的楚父旋即抬头看了他一眼,楚慕怀嘿嘿笑了一声,腆着脸坐了过去,“父亲。”
楚父扫了他一眼,“吃饭吧。”
今日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楚父不仅没有斥责,甚至连句盘问都没有,这让楚慕怀心底很是不安。他环顾了圈四周,发现楚婉并没在场。
“婉儿呢?”楚慕怀问道。
没等下人回答,楚父就先开口了,“你妹妹她身子不适,我让小厨房给她留着晚膳了。”
见楚父的语气很是平静寻常,楚慕怀心底愈发波澜不安。
一顿饭吃下来楚慕怀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的不安稳,没吃了几口就失了胃口。
“你椅子上长钉子了?”楚父看了他一眼。
“啊?没有啊。”楚慕怀愣愣回道,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楚父嫌弃了,旋即默默低头吃饭。
吃完饭后,楚慕怀正饮着茶,就听楚父清了清嗓子,楚慕怀连忙正襟危坐。
终于要来了吗?
“今天的事情我都听李副将说了。”楚父喝了口茶水,说道,“这件事确实不能怪婉儿,我们楚家自交了兵符后一直都是安分守己,可没想到还有些人不肯死心。”
楚父眸色微冷,这么多年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只是不想撕碎这来之不易的安逸罢了。
“今夜过后你便称病免朝吧,若是朝中有人探望,你也只管说自己病重推了。”楚父盯着楚慕怀说道。
楚慕怀眨了眨眼睛,忽而咧嘴一笑,“明白了。”
楚父亦是勾了勾唇角,笑容冷冽。
不过一日功夫,楚婉借兵的事迹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同样上门来看望楚慕怀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那刺客的一箭擦着我心脉而过,我险些就要气绝身亡。”楚慕怀懒懒地靠在榻上,对前来通报的小厮说道:“若不是婉儿拼了命将我救回来,我如今恐怕就是尸体一具了,哪还见得了客。”
通报的小厮眉毛颤了颤,抬头将楚慕怀看了一眼又一眼,沉默地退下了。
门口等着探望楚慕怀的人得了自家公子病重不便见客这么一句话,皆是默然良久,尔后善解人意地将礼物奉上,纷纷告辞。
“公子,姑娘来了。”赵然略一俯身,禀报道。
楚慕怀丢了手里啃一半的果子,拾起方帕子擦手,“请进来。”
没多时,楚婉就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只不过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赵念初和赵瑾瑜姐弟二人。
赵念初眼眶有些红,看起来像是哭过的。
楚慕怀也没有想到她会来,一时间呆呆地坐在榻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婉却是大大方方地请二人坐了,又请丫鬟上了茶点。
“你没死?”赵念初张口就是这么一句,楚慕怀听完下意识皱起眉,这是什么话,这丫头就这么盼着他死不成。
赵瑾瑜眉头一跳,连忙拉了拉赵念初的衣袖。
赵念初说完自知失言,连忙垂眸掩唇。
她也是听外边的人一直在传,说楚家公子从京郊回来后奄奄一息,没几日好活了。
楚婉捻起枚糕点,送到赵念初唇边,笑道:“初初你尝尝这桂花糕,甜而不腻,你定会喜欢的。”
赵念初忙就着楚婉的手咬了一口,继而微微笑道,“确实好吃。”
二人这么几句话,瞬间化解了方才尴尬的气氛,楚慕怀一直拧着的眉头也松了开来,接过话茬道:“那可不,婉儿就喜欢吃这些糕点,我们府中的糕点师傅都是我和父亲精心寻来的。”
说话间,楚慕怀还有莫名自豪,看的赵瑾瑜扬眉。
慕怀哥这是在骄傲些什么?
楚婉笑了笑,忽而拉过赵念初的手,“我记得初初也爱吃糕点,日后可要常来我们府上。”
赵念初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口咬着糕点,微抬下颔,“一定。”
见赵念初应下了,楚婉又将视线投向楚慕怀,意味深长地发笑。
楚慕怀却是被楚婉笑的莫名其妙。
婉儿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冲自己笑什么。
几个人正吃着糕点说话的功夫,外边又有人通报说是江奕来了。
因着近些日子楚父拿江奕当半个亲儿子看待,楚府里的下人也很有眼力见地拿江奕当半个主子伺候,见他来了也不似旁人阻拦,反倒直接将人领过来。
楚慕怀和江奕还有赵瑾瑜三人是打小就熟悉的,索性也不整那些虚礼,只招呼着人进来坐。
江奕一只脚刚踏进房间,就将房间里的人打量了一圈,最后微微笑着坐在了楚婉身边。
楚婉面无波澜,赵念初却是掩唇轻笑,至于赵瑾瑜更是不明所以。
自家姐姐和楚家姐姐今天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因为慕怀哥没死所以才这么高兴?
江奕生的好看,礼仪规矩又好,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喝茶谈天,偏生他似一株青竹与众不同。
“慕怀哥你遇刺后,那背后的凶手揪住了没?”赵瑾瑜吃了口点心,鼓着腮帮子问道。
楚慕怀懒洋洋地歪在榻上,“没呢。”
不过虽是这么说,楚慕怀心中却是有底的,这满京都这么想自己不痛快的,除了宫家的那几个白痴也没其他人了。
这时江奕顿了顿,“关于行刺的事情我却有眉目。”
在场的人将视线纷纷投向江奕。
“前段时日慕怀你不是正在调查徐家卷宗的事情。”江奕微微笑着说道,“这次行刺的人或许就是冲着徐家卷宗这一事情来的呢。”
“那徐家卷宗可是圣上亲自吩咐要调查清楚的,此间涉及了林太傅等诸多官员。那背后刺杀慕怀你的人恐怕胆子不小,不仅违抗圣意,还欲干涉大案。”
楚婉坐在江奕身边听的眉心跳了跳。
原本这刺杀一事往小了说,是与楚慕怀结了私怨。可江奕这是准备往大了闹,连圣上都被他拖下水说事。
这下子,宫家恐怕要伤筋动骨。
在场的人除了赵瑾瑜,其他人或多或少心底都有了数,一时间缄默不语。
唯独赵瑾瑜惊掉了口中的糕点,结巴道:“那……那此人胆子也太大了吧,也不知道是谁?”
赵念初回头“慈爱”地看了眼自家倒霉弟弟,捡起糕点塞回他嘴里,“乖,吃你的,别插话。”
第三十六章 拉手手
这日,有几位衙门里的官员偷摸来了楚府。因着楚慕怀病重,楚婉又是女眷不便见客,所以那几位就由伤心过度的楚父招待。
楚父是在刘伯的搀扶下过去的,不过短短几日不见,楚父两鬓就生了斑白,极符合一位爱子病重,而自己又无能为力的老者形象。
那几位官员皆是互相对视了一眼,起身拱手行礼。
楚父看了他们一眼,叹息着让他们落座,“犬子的事劳烦诸位大人跑这一趟了。”
“不妨事不妨事。”
“楚大人客气了。”
几人连声客气回话。
楚父坐了下来,喝了半盏茶,抬眸看向那几个明显有话要说的官员,“可是慕怀那案子有什么眉目了?”
楚慕怀在京郊遇刺,当今圣上多疑,怀疑这当中还牵扯进了徐家,便命京师的衙门好生调查,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楚父这般一问,那几人不约而同地为难起来,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谁都不想做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
楚父搁下茶盏,盯着几人。
到底是在战场厮杀出来的人,神情如同淬了寒芒,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最终还是有人硬着头皮说了,“我等在调查刺客尸首的时候,从他身上找到了这个。”
说着,就将一枚乌黑的令牌奉上。
楚父抬眼接过,对着光线打量了一眼,当下就惊讶异常地站起身,“这不是宫家子弟的牌子吗?怎么会在那些刺客身上?”
“难道说是宫家要害我的慕怀。”楚父一脸的不敢置信,握着那枚牌子的手在微微发颤,“怎会如此?慕怀虽说往日不成器了些,可与宫家是近日无冤,往日无仇,宫家为何要害他!”
楚父字字泣血,说的极为痛心,连带着一旁伺候的刘伯都忍不住低头哽咽了一两声。
几名办案的官员互相对视一眼,心底有了计较。
既然私底下并无冤屈,那恐怕就是冲着徐家的事情去了。毕竟徐家和林太傅可是姻亲,而宫家和林太傅是出了名的不对付,多少次都险些在朝堂上闹将起来。
不过如今他们要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宫家的这枚令牌。
“楚大人万不可太过伤心,免得伤了身子。”这时有人上来劝了一句。
楚父也略略止了,慢慢平静下来,攥着令牌看向他们,“今日多谢诸位大人告知,待明日早朝我定会亲自向宫家讨个公道回来。”
几人眉心直跳,忙赔笑道:“楚大人,照我们说这事情至今也没有捋清楚,这闹大了不好看,不妨还是先告知陛下,私下再商量。”
“商量?”楚父一听这话就扬起了眉,啪地一声将令牌按在桌上,“这人证物证都有了,还有什么可商量的。莫不是说几位大人顾忌宫家的权势,不敢出面为我楚家讨公道吧?”
被楚父说中了心思,几人也只能赔笑不迭,“话虽如此,可难保这令牌是旁人落下的呢?”
楚父被这番话气乐了,斜睨着他们,“照几位大人的说辞,这是有人从宫家偷出令牌,刻意栽赃陷害了?”
那令牌可是私密物件,往往象征着自己的身份,若是丢失宫家必然会去寻找,而现如今宫家却一点风声都不见,哪像个丢了东西的。
楚父懒得与那几个人辩驳,反正人证物证都有了,他便让刘伯送客,自己揣着那牌子转身去了楚慕怀的院落。
院子里,楚慕怀正借着养伤的名头将赵家姐弟还有江奕请来陪自己玩双陆。
楚婉今日不想费心思,便拉了赵念初陪自己坐着煮茶。
“伯父。”江奕一眼就瞧见远远走来的楚父,放下手头的事情起身问安。
楚父欣慰地笑着让江奕坐下,转而掏出那枚令牌掷到楚慕怀跟前。
楚慕怀先是惊了一下,继而也认出那是宫家的令牌,不由得挑了挑眉,“衙门的人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
想当初他还是费了番心思在那些刺客身上藏这东西。
楚婉听到动静拉着赵念初也走了过来,微微笑道:“初初方才煮了壶花茶,父亲可要尝尝?”
一听到有吃的,楚慕怀眼睛倏然就亮了,将令牌藏好道:“我要尝尝。”
赵瑾瑜也嘟囔着黏上赵念初,连着楚慕怀和楚父几人一同过去了。
楚婉瞧了眼江奕,转身正要过去,却不想手腕被人拉住,回头一看就对上江奕含笑的眸子。
楚婉抿了抿唇角,没有做声。
这时楚慕怀转过头看二人,江奕适时地松了手,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三十七章 再见苍梧
夜里,赵瑾瑜闹着要留在楚家用晚膳,加之楚父也喜欢府上人多热闹的气氛,当下便笑容满面地同意了。
看着济济一堂的人,楚婉也不禁微微发笑,府上许久不曾这么热闹过了。
赵瑾瑜是个话多的,赵家平日里也不拘着他,几杯酒落肚后,赵瑾瑜开始絮叨起来,天南地北地说起趣事来,将众人逗的哈哈大笑。
赵瑾瑜又喝了一盏酒,赵念初见他已有醉意,伸手想拦,却被楚父笑着打断了,“既是赵家的男子,怎可以不会喝酒。”
赵念初也不好拦着,赵瑾瑜又喝了几盏后,忽然就目光一转,投到了赵念初身上,这看的赵念初心惊不已。
下一瞬就听得赵瑾瑜说道:“慕怀哥,你什么时候将我阿姐娶回府,我娘说像她这样整日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女子,来日恐怕嫁不出去了。”
楚慕怀今夜还算清醒,一下子没忍住将嘴里的酒喷了出去。
赵瑾瑜这小子是不是疯了,是想明日被那丫头打断腿吗?
楚婉则是眉头直跳,按住了抬手准备教训人的赵念初。
“你小子说什么糊涂话?”赵念初磨着牙低声威胁道,“几碗黄汤下去,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记了是吗?”
赵瑾瑜委屈地瘪嘴,往江奕身旁靠了靠,朝楚慕怀投去求救的目光。
呜呜呜,慕怀哥哥救他。
江奕扫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了些。
他身上酒气太重,难闻。
楚父闻声却是朗笑几声,“念初那丫头是个好的,你母亲的担忧未免太过了。”
抛去赵念初的喜好不谈,赵家的家世以及她的那张脸就足够媒人踏烂赵家的门槛了。
而赵念初及笄至今已经足足两年,却并未订下婚事,其中不乏有她自己的原因在。
看着赵瑾瑜醉了,时辰也不早了,江奕做主送赵家姐弟二人回府。
“婉儿啊,你同江奕四处逛逛消消食,免得夜里积食睡不着。”楚父虚眯着眸子看着二人,笑呵呵说道。
楚婉垂下眸子颔首,父亲那神情总让她觉得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楚父则是让刘伯陪着回书房处理公务。
这年轻人啊就应该多在一起说说话,相处相处才是。
“我听慕怀说婉婉你近些日子精神比较短?”二人走在一条小径上,江奕回头问道。
昏暗的小径上空悬着半轮明月,点点星光簇拥在明月旁。可楚婉抬头瞧去时,却觉得那月亮和星光都不及江奕的眸子好看,许是因为他眸底映着自己的身影缘故吧。
“大抵是前段时日累着了,适才会时常犯困。”楚婉回道。
江奕点了点头,“我近日得了不少补品,改日送来楚府,你与慕怀还有楚伯父都用些吧。”
楚婉抿唇轻笑,正要说话时,余光瞥见一旁围墙外翻进一道黑影。
楚婉眸子骤缩,喝道:“何人在那!”
一时间,二人身旁落下四五个暗卫来,其中大多都是跟着江奕的。
打斗间,借着灯火晃动,楚婉和江奕都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二人俱是一震。
竟然是他。
“苍梧。”楚婉下意识地叫出声,那黑影一顿,扭头看她。下一瞬转身纵出院墙,几个暗卫也跟着追了出去。
“婉婉认得他?”比起苍梧出现在楚府,楚婉的反应更让江奕震惊。
楚婉也没有瞒着江奕的打算,便说道:“那日我在你府中被人劫走,便是他救下我。也是他告诉我,他叫苍梧。”
说完这句话,楚婉回头看向江奕,“你似是也认识他?”
江奕微微笑着,伸手捂住肩膀,说道:“拿卷宗的时候,便是他突然出现,持弓攻击我和慕怀。”
“我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救过婉婉你。”
楚婉讶异挑眉,就听江奕继续说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他应当是宫家的人,今日来楚府大抵是冲着那枚令牌来的。”
毕竟有了那枚令牌,明日朝会上楚家算是人证物证俱全,任凭宫家嘴皮子说破恐怕都不能翻案。
只是他当初为何会出现在荒山上并救下婉婉?莫不是宫家的吩咐?
正说着,前头那几个追人的暗卫都回来了,“回公子,人跑了。”
对此江奕也不意外,摆摆手让人退下了。那日阁楼中他就已经见识过了苍梧的功夫,绝非泛泛之辈。
经这么一闹,楚婉少不得要去提醒楚父将令牌藏好,便匆匆和江奕道别。
次日一早,楚婉起身的时候,楚父正穿着朝服,用完早膳出门了。
楚婉左右环顾,不见楚慕怀的影子,不由得蹙了蹙眉,唤来下人询问,“阿兄还未起身吗?”
“回姑娘,并未。”下人毕恭毕敬地回道。
楚婉皱着眉原地站了一会,还是前去楚慕怀的院子寻他。
楚慕怀每日这个时候都会在小院中练上一套剑法,风雨无阻。而今日楚婉都起身了,却未见他的身影,这不得不让楚婉起疑。
来到楚慕怀院子时候,赵然正在外伺候,见是楚婉到了也并未阻拦。
楚婉便知道楚慕怀是醒了,只是懒怠起床。
这般想着,楚婉打起帘子走了进去。甫一进去,楚婉就瞧见楚慕怀伏趴在床榻上,手中拎着一枚剑穗玩弄,神情恍惚。
“阿兄。”陡然响起的声音将楚慕怀惊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将那枚剑穗揣进怀里藏好。
看到楚慕怀的小动作,楚婉挑了挑眉,并没有戳破。
她记得那枚剑穗是初初送给阿兄的吧。
“婉儿你怎么来了?”在看到来人是楚婉后,楚慕怀明显松了一口气。
“来叫阿兄你用早膳。”楚婉笑道,“倒是阿兄,今日怎么没有早起练剑,反倒在这里发呆?”
第三十八章 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楚慕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这便起了。”
楚婉勾唇笑了笑,目光在露出半截的剑穗上流连一会,撩起帘子先出去了。
不多时楚慕怀便衣着齐整地走了出来,那剑穗也不知藏到何处去了。
这时候在屋外的小青走了进来,同二人见过礼后,递上一封拜帖,“姑娘,这是王家送来的帖子。”
楚婉会意接过,楚慕怀则是凑过去,探着脑袋一起看。
他可没忘记王家是要同他抢妹妹的。
这一看倒是将楚慕怀惊了一下,因为那帖子上不单单邀请婉儿前往王家一聚,甚至就连自己都在名单上。
这……
楚婉也是有些意外,但是王夫人毕竟下了拜帖。思及此,楚婉将目光转向楚慕怀,“阿兄可要随我一同赴宴?”
楚慕怀眨巴眨巴眼睛,取过楚婉手中攥着的拜帖,上下扫了一眼,道:“去。”
楚婉弯了弯唇角,心底却划过猜测,她依稀记得,王家是有好几位待字闺中的姑娘在的。
用过早膳,二人就马不停蹄地赶往王家。
到底是京师最有钱的人家,那宅门比起普通人家来不知要豪气多少倍,就连门口那两座石狮子都比其他人家的要油光水滑。
看门的门房得知二人身份,也不通传,就将人迎了进去。
楚婉和楚慕怀跟着引路的丫鬟一路来到正厅,脚下步子还未站稳,就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迅速跑来,一把撞向楚婉。
“小公子!”一旁的丫鬟惊呼出声,楚慕怀顺势低头看去,发现那身影正是当初花灯节上捡回家的小哑巴。
楚婉蹲下身子,含笑看他,“可要吃桂花糕?”
当初在楚府的那段时日,楚婉就琢磨清了这位小公子的喜好,嗜甜如命。
闻声,王元时点头如捣蒜,两眼亮晶晶地望着楚婉。
坐在厅中席位上的王夫人见状亦是失笑不止,起身来牵王元时。
偏偏王元时固执的紧,甩开了王夫人想牵自己的手,只眼巴巴地等着楚婉变出桂花糕给自己。
一副楚婉不给他桂花糕吃,他就不走的架势。
楚婉轻轻笑了一声,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王元时,“打开看看?”
王元时欣喜地打开油纸包,几块桂花糕并一把小弹弓静静地躺在里面。
王元时不可置信地拿起小弹弓,啊啊叫了起来。
楚慕怀看着王元时乐不可支的模样,摸了摸鼻子。
原来婉儿让他帮忙做一把弹弓是为了送给这小子。
王夫人看着王元时举着弹弓,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的模样,不禁掩着唇,眼眶微红,“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这孩子喜欢这个。”
“婉儿,今日真是多谢你了。”看到自己孩子一改以往的沉闷,王夫人由衷地感慨。
楚婉笑了笑,道:“不过是件小玩意,夫人不必如此。”
说话间,王元时走到楚慕怀身前,拿起一枚桂花糕递给他。
楚慕怀不明所以地接过,在王元时满眼期盼中咬了一口。
王元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扯住楚慕怀的衣摆,并同他扬了扬手里的小弹弓。
楚慕怀微微挑眉,合着吃了他的桂花糕,自己就要陪他去玩弹弓。
这孩子真是打小就聪明。
王夫人无奈看着被王元时带走的楚慕怀,望着楚婉欲言又止。
楚婉眸子微弯,会意道:“夫人今日邀我阿兄上门,可是为了贵府的姑娘?”
见楚婉如此直白地道出原委,王夫人面上一红,须臾掩唇压低声道:“这事我原本是不想的,但是奈何我上头的几位姑姑嫂嫂念叨。”
王夫人话说一半就没说下去,再说下就是非议长辈了。
“夫人不必吃心,我与阿兄心中都有数。”楚婉宽慰地拍了拍王夫人握着自己的手。
王夫人心底宽慰不少,同楚婉在前厅一边闲话一边用茶点。
“再过半月就是宫中那位纯贵妃的生辰了。”王夫人喝了一口茶,忽然说道。
楚婉睫毛轻颤,笑了笑,“那宫中定是要大办的。”
王夫人轻哂,眸子盛上嘲弄意味,“宫家得势,她这个当贵妃的自然也得陛下厚待。”
楚婉这才想起十年前王家也是有位姑娘进了宫,荣宠一时。
大抵是觉得一直谈论纯贵妃也不妥,王夫人略略笑道:“不说这个了,听闻前段时日你阿兄遇刺,是宫家下的手?”
楚婉颔首,眸子里恰到好处的漾起愁苦之意,悲切道:“我家与宫家素来泾渭分明,阿兄他也从未主动去招惹过宫家。不知宫家究竟为何恼了我阿兄,竟不惜雇人杀害他。”
看到楚婉眸中泛起薄雾,王夫人连忙递上帕子宽慰,“想来京府尹会还他一个公道的。”
说起京府尹,楚婉眸底一寒,指望京府尹还楚家一个公道还不如指望宫家自首。
二人正说着话,外间忽然吵吵囔囔地闹了起来,其间夹杂着一声尖锐的女声。
王夫人不悦皱眉,堂下立着的一个婆子会意地跑了出去,不多时后回来了,“夫人,小公子方才玩弹弓的时候不小心砸到了四姑娘,四姑娘眼下正在外头哭闹呢。”
一听到婆子说的话,王夫人眉心拧的更紧了,着急地就要外出察看,楚婉陪同一起出去了。
偌大的空地上,左右各立着一波人,左边站着的是楚慕怀和被他护在身后的王元时,右边则是一个穿着烟青色袄子,一条宝蓝色镶花锦裙的俏丽女子,正怒目瞪着王元时。
楚婉看着她,她也同样转过视线来看楚婉,眉眼间俱是傲气,神情鄙夷,显然是瞧不上楚婉。
楚婉见状抿了抿唇,没有做声,反倒是王夫人,将眉心拧紧了,“大夫可有去请了?”
“若是等到大夫人您去请大夫,我眼下恐怕都破相了吧。”王锦心睨了眼王夫人,夹抢带刺道。
王夫人显然是对她这副阴阳怪气的调子再熟悉不过,当下没再多话,只让婆子将王元时带来,顺便再去请个大夫。
第三十九章 别有用心
王锦心冷哼了一声,“大夫倒不必请了,大夫人还是看好自己的儿子为好,我们王家大户人家,行事哪能这般没规矩。”
王夫人正搂着王元时,闻声脸上的神情冷了几分,“元时他是个乖孩子,有没有规矩也不是你说了算。”
王锦心轻蔑地收回目光,在楚婉和楚慕怀二人身上略微逗留,“大夫人往后宴请宾客也要注意着些,可别什么人都往府上带。我们王家是世家大族,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
“王锦心。”王夫人着实被她这番话惹恼了,沉下眸子喝道,“你口口声声说元时没规矩,你的规矩又学到哪去了?”
楚慕怀适时嗤笑出声,“父亲往昔还同我说王家青年各个都是翘楚,如今看来王姑娘你似乎不像个王家人?”
“你——”王锦心素来嚣张跋扈惯了,王府众人敬她是四姑娘,无人敢和她顶嘴,如今被楚慕怀这么呛了一声,她脸色立刻变得铁青难看起来,“你们楚家算的什么,眼下还不是看上我们王家权势财富,让你那妹妹眼巴巴地攀上大夫人。”
“你给我闭嘴!”王夫人见王锦心越说越离谱,当下厉声喝道。
楚慕怀的脸色也甚是难看,一词不发地盯着王锦心。
王家老太爷是个聪明人,不然当初也不会打拼下这么大一笔财富,可他怎么就会有王锦心这种蠢钝如猪的后辈。
话里句句不离世家大族几字,她全部底气来源仿佛是王家,而并非她自己。
这时王锦心身边的嬷嬷也动手扯了扯她,示意她住嘴。
王锦心是个倔的,旁人不让她做什么,她就偏要做什么。就像现在,王夫人和身边嬷嬷都让她住嘴了,可她偏偏不甘心还想说些什么。
“四姐姐你不该这么说的。”一抹素色倩影缓缓走近,王锦悦含笑走来,同几人见礼。
“你来做什么?”王锦心像是极看不上王锦悦,连正眼看人都不会。
王锦悦抿唇轻笑,目光悠悠望向站在自己对面的楚慕怀,“楚大人是我们大齐人人敬仰的英雄,楚公子也是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四姐姐你不该如此贬低他们。”
注意到王锦悦的目光,楚慕怀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对视。
她的视线,让他有些不自在。
这边的王锦心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话,“我说话几时有你评判的份,你以为你——”
“够了,若你今日还要执意再闹下去,那我也只能将此事告知老太爷。”王夫人喝止了王锦心,不容置喙地盯着她。
王锦心不服气地看着王夫人,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身边嬷嬷的劝阻下忍住了,怒气冲冲地回了自己院子。
看到王锦心离去,王锦悦抿了抿唇,上前几步同王夫人请安,起身时却看着楚慕怀,笑盈盈说道:“这位便是楚慕怀楚公子吧?倒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楚慕怀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礼节性地回道:“王姑娘也是,比旁人口中的要姿容出众。”
听楚慕怀这么一说,王锦悦像是来了兴趣,趣意盎然地问道:“楚公子听过旁人口中的我?”
楚慕怀这么一听,脑袋一下子就大了,他哪里听别人提起过王锦悦,不过是随口敷衍罢了。
好在王锦悦只盯着楚慕怀看了一会就放弃了这个话题,另启话题道:“方才我远远地瞧见楚公子与元时玩闹,可不知在玩什么?瞧上去甚是有趣的模样。”
楚慕怀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呵呵笑了几声,“弹弓罢了,这样的玩意应当如不了王姑娘的眼。”
他的潜台词便是这东西他不想带她玩,哪凉快回哪去吧。
可偏生王锦悦听不出他话里隐藏的意思一般,眼眸带笑地望他,“弹弓这样的小玩意确实新奇的很,我倒从来没见过,不知楚公子可否教教我该怎么玩?”
楚慕怀一下子就觉得头大,他对这位王姑娘真没有意思,更不想教人玩什么弹弓。
就在楚慕怀苦于不知怎么拒绝时,他低头瞥见了攥着自己衣角的王元时,楚慕怀眸子精光闪过。
他牵起王元时,对王锦悦说道:“婉儿身体不适,我一会还要同她去见大夫,不若让元时教你?”
楚慕怀话说到这份上,明眼人都知道是委婉的拒绝了。王锦悦也知道,她面上并无明显的尴尬,只微微笑道:“既是如此,那便不打搅楚公子了。”
说完,王锦悦又同王夫人行了一礼,“夫人,我先走了。”
王夫人冲人摆了摆手,王锦悦适才带着得体笑意离去。
回府的路上,楚婉问楚慕怀,“阿兄不喜欢那位王姑娘?”
楚慕怀甚少有对一面之缘的姑娘这么冷淡过,这让楚婉有些好奇。
楚慕怀抚着一枚剑穗,说道:“她太刻意了,我不喜欢,更何况她从始至终都未看你一眼。”
这让楚慕怀越发觉得那王锦悦是怀着目的来的,而那目的就是他。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还有那个王锦心。”说起她,楚慕怀更是一脸的不快,双眉死死蹙起,“此人来日或许会给王家招致祸端。”
那王锦心楚慕怀素日里也不是没有听闻,样貌不行,品行不端,唯一能看的上就是她背后的家世。来日就算是有人求娶她,为的也不是她这么个人,而是她背后的王家。
眼下王家得势还好,若是王家一旦失势,那她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楚婉不想自家兄长被无关人影响情绪,眸子一转,瞥见右手边有叫卖炒栗子的,旋即拉着楚慕怀去买了一大包栗子回来。
“喏,尝尝?”楚婉剥开一颗色泽金黄的栗子,不等楚慕怀说话就塞进他嘴里。
楚慕怀眯起眼睛吃完半袋栗子,心情显然也好了不少。
楚婉瞧了他一眼,收起剩下的栗子,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阿兄可有听说过十年前王家入宫那位妃子?”
第四十章 能让宫家翻不了身的东西
“从王家出去的妃子?”楚慕怀也明显一愣,继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婉儿你说的可是那位早早就去了的嘉贵人?”
原是贵人,楚婉这才略略记起些大概来。
“嘉贵人入宫的时候你年纪尚小,加之不过一年有余她便生了急病,你记不得也正常。”楚慕怀止住了话头,压低声音道:“不过她在宫中的那段时日独得圣上恩宠,便是现如今的纯贵妃都要逊她一筹。”
一位家世显赫,容貌出色的双十女子,一入宫又是椒房独宠,这样的人在后宫之中太打眼了。
楚婉心底默默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
兄妹二人回到楚府没多久,楚慕怀就收拾着东西要出门。
楚婉瞧了眼一身劲装打扮的楚慕怀,不由得扬了扬眉,“阿兄这是要去哪?”
“京郊。”楚慕怀咧嘴笑道。
楚婉眉心一跳,却未开口阻拦。
经过上回遇刺之事,楚慕怀对于此类事情明显上心许多,且身边跟随的暗卫也比往日的要多上一倍。
思及此,楚婉对着楚慕怀挥了挥手,笑道:“那阿兄一切小心,我等阿兄回来。”
夕阳沉沉坠下,漆黑的夜幕揽着星光月色袭卷而来,几盏珠灯在夜空下散发着朦胧光彩。
“父亲还未回来吗?”看到匆匆走回来的小青,楚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问道。
小青摇头,忍不住再次劝道:“小姐还是早点歇息吧,想来老爷不一会就该回来了。”
楚婉摇头,寻了方干净的石墩坐下,“我再等等吧。”
都这时候了,非但楚慕怀没有回来,楚父也没用音讯,楚婉着实有些睡不着。
这一等,楚慕怀和楚父没有等来,倒是将江奕给等来了。
江奕风尘仆仆,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是刚从宫中回来就赶到了这里。
看到江奕的时候,楚婉还有些讶异,但是江奕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来不及惊讶。
“楚伯父今夜留宿宫中,应当回不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楚婉皱眉起身。
江奕无奈看她,“不是什么坏事,你不必着急。”
“不过是楚伯父在今日一早的朝会上参了宫家一本,其间又有不少不满宫家的官员纷纷出列附议,惹得圣上震怒,说要彻查慕怀遇刺一事。”
说来此事也有他的功劳,不过他不准备同婉婉说就是了。
楚婉听江奕说完,虽然明白楚父不会有事,可心底还有有些放心不下。
毕竟宫家行事阴毒叵测,她不得不防。
“我在圣上身边留了耳目,若是当中有个万一,我会及时告知你的。”江奕像是看穿了楚婉心底所想,紧接着说道。
楚婉这才放下心来,“你刚从宫中出来?”
江奕笑着颔首,难掩面上的疲惫。
“我吩咐小厨房将预留的晚膳呈来,你用完再走吧。”想着人家好歹也是一心为了楚家,刚出宫连晚膳都来不及吃就来寻自己,楚婉怎么着也不能太过绝情。
江奕自是欣然应允。
席间,二人分座两端,桌上摆着的不过都是些家常小菜,还有一小盅冒着乳白雾汽的鸡汤。
偏偏是这些再寻常不过的膳食,江奕却吃的心中暖融融的。
“好吃么?”楚婉夜里吃过了,当下便撑着下颔看他,一双杏眸微弯。
江奕笑了笑,拾起一双干净的筷子,夹了一点茄子送到她唇边,“好不好吃不如婉婉亲自尝尝?”
楚婉抬眸将人看了一眼,勾起唇角咬下茄子。
这时刘伯走了过来,江奕收回筷子,旁若无人地继续吃。
看到那双自己碰过的筷子,楚婉眉心微动,却什么都未说,起身朝刘伯走去。
“公子回来了,眼下正在自己院中,说有事情要和姑娘说。”刘伯看了眼坐在后面安安静静吃饭的江奕,说道。
楚婉有些诧异,阿兄竟然回来了。
“我过会便去,劳烦刘伯跑一趟了。”
“不妨事不妨事。”刘伯笑呵呵地摆手,旋即回去了。
这边楚婉若有所思地走回去,看了眼放下筷箸,捧着茶盏簌口的江奕,“阿兄回来了,你可要和我一起去见他?”
楚慕怀正在自己房中叠着刚换下的夜行衣,楚婉的声音就自外间响了起来,楚慕怀顾不上整理衣服,便让人进来了。
绕过屏风,楚婉和江奕一前一后地出现在跟前,楚慕怀挑了挑眉。
这么晚了江奕怎么还在这里?他怎么觉得自己回来的有点不合时宜。
不过既是见到了江奕,楚慕怀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他打开一旁柜子,从里面倒腾出一堆账簿卷宗来,霎时间掀起一阵灰尘。
楚慕怀打了几个喷嚏,将那堆看起来像是废纸一样的东西搬上书桌,招呼江奕过来看。
江奕挑眉走近,修长分明的指节捏起一角,缓缓翻开。
起初江奕面上还算淡然,但盯着那卷账簿看了片刻后他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楚慕怀转身继续收拾自己那件夜行衣,等他整理完,顺手又给楚婉沏了盏茶后,江奕才合上那本帐簿,抬头看他,“你去了阁楼?”
楚慕怀不置可否地点头,倒是一旁的楚婉听的直皱眉,不赞同地看向自家兄长。
那地方有多凶险阿兄莫不是忘了,竟然瞒着她又偷偷去了一次。
被婉儿警告的目光瞪着看了好几秒后,楚慕怀心虚地眨巴眨巴眼睛,小声解释道:“这不是司空远告诉我密室开启办法,我又是个按耐不住性子的,索性刚从京郊回来就去了。”
楚慕怀对着手指,时不时瞥一眼身侧的人。
他就是早料到婉儿不准他一人以身涉嫌,这才没有回府。
楚婉无可奈何地看了眼自家兄长,“那些账簿是何来头?”
楚慕怀闻声将目光转向江奕,江奕微微一笑道:“能让宫家翻不了身的东西。”
第四十一章 喝花酒
第二日天光熹微的时候楚父回来了,与之一同传来的还有宫家宫淮认罪入狱的消息。
接到消息的楚婉有些诧异,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顶罪的会是宫淮。
楚父对此却没有多意外,他坐下喝了口茶后说道:“宫家那样的人家最看重嫡庶,比起那个不成器的宫景胜,宫淮他就算再能力出众,到底是输在了庶出两个字上。”
楚婉若有所思地颔首,跟着慢慢坐了下来。
楚慕怀呵呵笑着夹了只饺子放在楚婉面前的碟子里,听到宫家倒霉的消息他心情舒畅了许多。
楚婉夹起饺子吃了一口,忽而说道:“宫淮被宫家推出来替宫景胜顶罪,会是甘愿的吗?”
楚慕怀转头看了眼楚婉,笑道:“说什么呢,宫淮那样心比天高的人怎么会甘愿,他现在怕是恨不得将宫家那些人抽筋扒皮吧。”
楚父喝粥的动作一顿,转而看向楚婉,“婉儿是不是想趁机从宫淮嘴里问出些什么?”
楚婉轻声笑了,“父亲猜的没错,眼下宫淮心中满是对宫家的愤懑和不满,这样的人稍加引诱,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宫淮此人楚婉上辈子就打过交道,是个心高气傲,目空一切之人。这样的人一旦被自己家族舍弃,能做出什么事来谁又说的准。
楚父望着楚婉,顿了顿,好半会说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是切记自身安全为上。”
近几日楚婉嗜睡的症状越发严重,就连楚父都觉得不妥,他已经打算明日启程去京郊道观拜一拜真人,求个符回来替楚婉挡灾消难。
楚父用完早膳就急匆匆入宫了,关于宫家的事陛下还要同他细细商议。
坐在马车内,想起昨夜陛下表现出来对他的器重,楚父不禁面露讽刺。
若不是那次婉儿调动了京郊兵营,让当今陛下明白他们楚家即便交出了兵权也不是轻易能动的,这回的事情陛下怎会这么简单干脆就处置了宫家。
“婉婉你不会真的要去见宫淮吧?”楚慕怀试探着问道,“他现如今可是被关押在牢房里,你一个姑娘家的也不方便吧。”
闻声楚婉放下碗筷,抬眸看向楚慕怀,在他充满疑虑的眼神中弯了弯唇角,说道:“阿兄这话提醒我了。”
楚慕怀眉间一喜,只当楚婉是被自己说动了,要放弃这个危险的行为。却不想楚婉下一句说道:“姑娘家行事确实不甚方便,我还是换上男子衣袍进去看他好了。”
楚慕怀眉心直跳,男装???
楚婉说完这句话就起身离席,“阿兄继续吃吧,我先回去准备了。”
看着翩然离去的楚婉,楚慕怀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堵在喉咙间的话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临近午膳的时候,楚慕怀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坐在花厅,余光瞥见一个俊俏的少年郎步履缓缓地朝他走来。楚慕怀身子一下坐正了,微张着嘴看着走到近处的少年郎。
眸似皓月星辰,面容白净细腻,微微笑起时更是出落的品貌风流。
“阿兄?”少年郎歪着脑袋唤了一声,楚慕怀这才如梦乍醒,“婉儿——你这——”
楚婉拨弄了一下男儿的发髻,笑着看楚慕怀,“奇怪么?”
楚慕怀咽了咽口水,“倒也不是奇怪。”
就是突然觉得婉儿她若是男子,京都的大小姑娘恐怕都要被她迷花了眼。
楚婉坐了下来,又拉着楚慕怀用了午膳,二人这才一齐上街去。
早些时候二人也不是没有一齐出来玩过,只是如今自己换了个打扮,和楚慕怀并肩站在一处倒像是俩亲兄弟,感受也自然不同。
临到一处烟花柳巷,楚婉和楚慕怀不出意料地被几个姑娘缠上了。
“这位小公子看着气度不凡,可有来过我们揽花阁?”一名红裙女子咯咯笑着伸手攀附上楚婉肩头,在她耳畔吐气如兰道。
楚婉笑着将人从自己肩头拉下来,“在下从未来过,还请姑娘自重。”
那边的楚慕怀则是不耐烦地拧起眉,吓跑了不少想要围过来的姑娘。
就在这时,楚婉余光瞥见一抹青竹似的身影走进了揽花阁。
楚婉眯起眸子,反手攥住那红裙女子的手,冲她勾唇一笑,“我今日倒想进去逛逛了。”
“???”楚慕怀。
婉儿她说什么?他是不是幻听了?
红裙女子一早就盯上了楚婉这只白嫩的小羔羊,这小公子衣裳布料皆是金贵,模样又懵懂可爱,看上去就好骗。她正发愁该如何将这镀了金的小肥羊骗进去,哪料这小肥羊自己主动开口说要进去玩玩。
红裙女子一下就乐开了话,满嘴的爷哄着,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倚着楚婉,二人亲亲热热地走了进去。
“这位……这位爷,您进去吗?”留在原地的其他几位姐妹小心翼翼瞥了眼神情不明的楚慕怀,问道。
楚慕怀磨了磨牙,甩袖跟了进去,那几位姐妹苦兮兮地互相对视了眼,亦是跟着走了进去。
楚慕怀一进去才知道内里别有洞天,一片笙歌燕舞的,没一会功夫他就将楚婉跟丢了。
楚婉自进来后就让红裙女子作陪,一面听她介绍楼里构造,一面留意江奕的动向。
没多时,楚婉看见江奕消失在三楼的一个转角。
楚婉垂下眸子,问道:“我想去三楼瞧瞧。”
红裙女子听楚婉这么说,旋即面露难色,“这……恐怕不行。”
楚婉挑起眉,“那三楼莫不是你们楼中姐妹休息就寝的地方?我为何就去不得了?”
红裙女子生怕楚婉这只镀金的小肥羊生气,忙赔笑解释,“倒也不是我们这些人休息的地方,只是我们老板有所吩咐,需得手持信物的人才可过去。”
楚婉寻了个正好正对着那转角的位子坐下,拉着红裙女子坐在自己膝上,指尖抚过她的脸颊,低低笑了声,“那信物可是要用银子买?”
听楚婉这么一说,红裙女子就更加确信楚婉是个不缺钱的。
第四十二章 江某行不行
被楚婉这么一番逗弄,当下红裙女子脸上的颜色渐渐泛起红来,“银子是一定要的,不过旁的也需要。”
楚婉微微伏低身子,放大的俊脸凑到女子眼前,倒叫她羞的不知如何自处,只得软绵绵地叫一声爷。
楚婉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个荷包来,随意地丢在桌上。
看着那只鼓囊囊的荷包,红裙女子的眼睛立马亮堂起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荷包,声音更显娇软酥麻,“爷,是不是我告诉你了,这些银子都是我的?”
楚婉大气地点头,顺势解开那荷包,露出内里白花花的银子,看的红裙女子眼睛都直了。
“这三楼啊,是我们老板专门为那些权贵子弟设立的,若是想进去那,需得见了我们老板,有他应允才行。”
权贵?
若说这二字,她楚家和江家倒也称的上,只是江奕为何会来这?
就在楚婉垂眸沉思之际,一个醉鬼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呦,美……美人?”
红裙女子见状连忙起身扶住醉鬼,笑盈盈地招来自己姐妹,让她们扶着他去二楼客房休息。
酒鬼不耐烦地挥开围着自己的女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婉,脸红脖子粗地叫道:“你们楼里几时有了这样的绝色,也不同我说,倒害得我在你们这些庸脂俗粉身上花钱!”
见醉鬼如此出言不逊,红裙女子连忙低头去观察楚婉神情,生怕他生气。毕竟任由哪个男子这样被同性议论,心底定然是不爽快的。
只是楚婉并未生气发怒,而是施施然起身,抬着下颔瞧了眼醉鬼,就欲离开。
“美人别走啊!”看到楚婉要走,醉鬼连忙推搡开身边挡路的人,一把攥住楚婉的衣袖,挤弄着满脸横肉,财大气粗地说道:“说吧,要多少银子你肯陪我一夜?”
楚婉低眸抽出自己的衣袖,看向不知所措的红裙女子,红裙女子立马会意,上前扶起醉鬼,温柔小依地哄劝起来,“这位爷,今夜由我陪您可好?”
醉鬼醉醺醺地睁开眼睛,将红裙女子看了一眼,继而咧嘴直笑,揽住她的腰身,“今晚上我要你和那位美人一同伺候我。”
说完,醉鬼还不忘指了指楚婉,大言不惭地说道:“这京都可没有我李富求不来的姑娘。”
听见醉鬼的姓氏,楚婉讥嘲垂眸,原是李家的,也难怪如此财大气粗。
不过楚婉今日无意与他纠缠,当下就欲穿过人群离开,却不想那李富直接命人将她围了起来,一副她不答应也得答应的架势。
见局势不妙,未免二人闹将起来,红裙女子只能如实说了,“李公子,那位可不是姑娘。”
“男人?”李富挑了挑眉,忽而松开红裙女子,趔趔趄趄地朝楚婉走去,眼神轻浮,“既生了一副这样的好相貌,这男子我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李富伸手就要去摸楚婉的脸。
“既然李公子说男子也行,那不如看看江某行不行?”人群忽然向两边分散开了,一袭靛青色长衫的江奕面含笑意缓缓走来。
看到来者是江奕,周边顿时议论声四起。
这位江家的公子不是素来以洁身自好自居,多年来身边未有亲近的姑娘,今日怎么会出现在揽花阁这样的地方。莫不是说他人前的那些形象都是装出来的?
江奕不管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径自走到楚婉身侧,目光宠溺地望着她,甚至还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背,“怎么到这来了,你兄长呢?”
楚婉斜睨了眼江奕,压着声说道:“带我出去。”
“好。”江奕勾唇微笑,反手扣住楚婉的手,明晃晃地在李富跟前晃了晃,“李公子方才想要谁夜里作陪?”
李富脸上神情一僵,很是识时务地搂过身边的红裙女子,干笑道:“自然是她作陪。”
“我不知那小公子是江公子你的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瞧着江奕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李富心底叫苦不迭,面上却只能毕恭毕敬地连声赔罪。
这江奕他可惹不起。
一旁围观看热闹的人更是心思各异,江奕对那小公子的态度明眼人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这可不像一般的兄弟情了。
感受到来自身边人各异的视线,楚婉抿了抿唇,垂下头顺势往江奕身边缩了缩。
既然江奕说要帮她,那就好人做到底吧。
看到紧紧挨着自己的楚婉,江奕暗暗发笑,牵着人的手堂皇而之地将她带了出去。
出来后,江奕不忘使人去楼里寻找楚慕怀。
“怎么突然想到这样打扮来这了?”江奕捏了捏楚婉的发髻,嘴角噙着浅笑。
楚婉拍开他胡作非为的手,嗔视道:“想来便来了,倒是你,为何也在这?”
江奕微微扬眉,“我来揽花阁是为正事,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楚婉挑眉,“我可没说我想的是什么。”
江奕失笑,没再言语。
没一会的功夫,楚慕怀也出来了,他的衣襟上还残留着红艳艳的唇脂印,脸上犹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
楚婉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两声,上前问道:“阿兄可还好?”
楚慕怀换了几口气,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那里面的姑娘怎会如此——如此——”
楚慕怀如此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形容词俩,只能作罢,转而看向楚婉和江奕两人,蹙眉问道:“你们二人为何会在一起?”
楚婉风轻云淡地回了句,“里面碰见了,便一起出来了。”
“碰见了?”楚慕怀有些诧异,旋即回过头去看江奕,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合着江奕表面上看着清正,实则背地里玩的这么花?
江奕自然知道楚慕怀心底在想些什么,却不欲解释,在得知兄妹二人准备去寻宫淮后,面色一凛,“他今早刚在狱中遇刺,如今昏迷不醒。若是你们有话想问他,恐怕得等到他醒来。”
楚婉皱了皱眉,竟是这么巧,这宫淮才入狱一天不到就遇刺了。
第四十三章 另有其人
楚慕怀也跟着皱起眉,不过一瞬又松开,随意道:“想来是哪个素日看不惯宫淮的做的好事,毕竟就他那性子,在外树敌可不少。”
楚慕怀说的并无道理,可楚婉却想到了另一个方面。
“或许不是外人所为呢?”
江奕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楚婉,“婉婉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宫淮在宫家待了这么些年,手底下定是有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如今他又成了宫家的弃子,为了保全大局,宫家舍了他也未尝不可能。”楚婉缓缓说道。
楚慕怀啧了一声,看上去有些许不耐烦,“宫家还真是麻烦,现如今我们还得派人好好看守着宫淮。”
江奕点头,“此事我已经着人去办了,必不会让宫淮再遭遇今早的事。”
“你说什么?今早宫淮在狱中遇刺了?!”宫望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来通传消息的属下。
那属下正要说话,外间就走进一名拄着拐杖年过半百的老者。
老人视线掠过坐在上首的宫望,浑浊的双目中闪过精光,“我早就嘱咐过你,此事需得做的滴水不漏才行,你看看你做的是什么事。”
宫望无端招来一顿骂,立马苦哈哈地起身请罪,“父亲,我安排的刺客是傍晚动手,今早刺杀宫淮的刺客可不是我的人啊!”
老者颦蹙起眉,凹陷的双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宫望,须臾问道:“不是你?”
宫望此刻恨不得指着天发誓今早的刺客和他无关。
大抵是宫望的神情过于激动,老者拧着眉,盯着人看了半晌后信了。
宫望搀着人慢慢坐下,探头探脑地问了句,“父亲,你说会不会是有人看四弟不顺眼,这才想着法子早点弄死他?”
老人没有吭声,好半会眯了眯眼,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过宫淮,你绝不能让他活着。”老人猛地转头,盯着宫望说道。
宫望心悸之余,还是点头答应了。
四弟要怪就怪父亲吧,毕竟他行事太过肆意妄为,迟早会触父亲的霉头。
幽幽竹林簇拥着一栋小舍,琉璃瓦上映着澄澈月光,犹如波光粼粼的锦缎。
屋内的人推开一道窗缝,但见屋外修竹月影,娑娑晃动。
“姑娘,江公子递来消息说您想见的人醒了。”小青匆匆走来,福了一礼后说道。
楚婉扬了扬眉,正要起身,忽又想到什么,“江奕可有通知阿兄?”
小青迟疑了一会后摇头,“并未。”
楚婉听到后点了点头,扭头看向小青,嘱咐道:“若是父亲和阿兄问起来,你只说我出去玩了。”
小青应下了。
楚婉刚从角门出去,就看到江奕站在不远处等着自己。
楚婉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月华似水的天空,眨巴眨巴眼睛朝江奕走去。
他们眼下这样子,倒像是小情侣背着自家父母偷偷见面。
“来了?”看到来人,江奕微微一笑。
“……”楚婉,“嗯。”
江奕后知后觉地发现二人对话略显尴尬,旋即低头一笑,打起一旁马车外的帘子道:“走吧。”
楚婉提起裙摆小心跃进去,须臾又探出个脑袋来,似乎是在疑惑江奕为什么还没有进来。
看着眼睫扑朔望着自己的楚婉,江奕失笑地登上马车,吩咐车夫赶路。
马车在一处远离中心街道的偏远巷子口停下,楚婉走下马车将四周环境打量了一眼,转头看向江奕,“你将宫淮藏到这里来了?”
江奕不置可否,忽而牵过楚婉的手。
楚婉仰头似笑非笑地望他,“你是怕此地昏暗我会摔跤吗?”
“倒也并非如此。”江奕低头轻笑,“反倒是婉婉你近日甚少再喊我江奕哥哥了。”
听到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楚婉面上一窘,轻咳了一声,“走吧,进去看看宫淮。”
楚婉脚下的步子迈的又急又大,比平日里的倒要匆忙许多。
江奕瞧着,忍不住低低发笑,可扣着人的手却一刻未肯松开。
宫淮被江奕安置在一座别院里,里面甚至还安排了丫鬟小厮伺候,宫淮也并未镣铐加身,活的像位大爷。
看到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江奕和楚婉后,宫淮眼底也不过划过片刻的诧异,继而错开视线,端起桌上的酒盏猛灌一口。
“呵,我当是谁呢,原是江公子这般好心肠,好吃好喝地供着我。”宫淮打了个饱嗝,大咧咧地顺着躺椅躺下去,也不拿正眼看二人。
“宫家想要你性命,是我的人及时赶到将你救下。”江奕坐下来,开门见山道。
宫淮眉梢轻扬,嘴角勾起轻蔑笑意,嗤笑道:“一群孬种。”
显然他对宫家会派人刺杀自己早有预料,甚至全然没有一点被亲人背叛暗杀的心痛。
楚婉微微皱眉,知道今日这事不好办。
宫淮这时略微坐直了身子,看着江奕道:“成王败寇,我输了。江公子想要什么?”
江奕半点也不惊讶宫淮的态度,而是招了招手,让小厮端了碟时令水果上来,自己取了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着。
宫淮撇了撇嘴,拿起一串葡萄,摘下几粒就往嘴里丢,“装模作样。”
听宫淮这么说,江奕忍不住笑了,抬眸看向宫淮,“我要的,宫大人恐怕轻易不会给。”
宫淮吃干净一串葡萄,拍了拍手,“说说看。”
江奕将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给楚婉,偏过脑袋叮嘱,“橘子性凉,只准吃一半。”
楚婉勾了勾唇角,接过橘子吃了一小瓣,就听坐在对面的宫淮开口问道:“那晚在阁楼,我碰到的女子就是你吧。”
宫淮说的,正是她崴了脚的那夜。
楚婉无惧抬首,对上宫淮幽深的视线,含笑道:“宫大人好记性。”
宫淮盯着楚婉看了许久,好半会才挪开视线,“你倒是和你兄长不同。”
此话一落下,楚婉就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
“说说看吧,你们两个将我从牢里救下,又好吃好喝地供着,都图些什么,说不准我心情好就都告诉你们了。”
第四十四章 十年前的皇嗣
“我想问的是十年前,嘉贵人突发急症,是否与你们宫家有关?”
嘉贵人,便是王家出来的那位宠妃。
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楚婉神情有些恍惚,只是江奕他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
宫淮也没有想到江奕问的竟然会是这个,不过怔愣片刻,他便坦然应了,“嘉贵人入宫后盛宠一时,这不仅于纯贵妃无益,对于我们宫家来说也是坏事。于是纯贵妃便暗中联络我兄长,买来了西域秘药,再让嘉贵人身边的宫人掺进饮食中,好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病发身亡,就连太医也查不出端倪。”
“那嘉贵人诞下的皇嗣呢?”江奕忽又问道,那双素来温润的眸子此刻藏蕴着楚婉看不懂的神情,似有风起云涌之意。
这一问,非但是楚婉,就连宫淮也一齐怔住了。
宫淮眸中闪过一抹幽暗,继而哈哈大笑,“母亲都已经死了,她腹中的胎儿焉有命在。”
江奕平静地注视着他,须臾开口道:“你撒谎,嘉贵人死前诞下了一名皇子。那名皇子是你处理的,你最清楚不过他有没有死。”
宫淮笑声慢慢歇了,他压下眸子,明暗不定的烛火在他脸上跃动,投下大片阴影。
“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江奕的眼睛。”宫淮深吸了口气,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是,那小皇子是没死,不过被我丢到了乱葬岗,那里荒郊野岭野兽丛生,眼下想来大概是和他母妃一样成了白骨一具。”
说完这些,宫淮饶有兴趣地盯着江奕的眼睛,想要从当中窥探出一丝一毫的挫败来。
可惜的是,他什么都没能看见,不禁挫败地往后仰靠身子,“江公子的话问完了,你呢?”
说着,宫淮转首看向楚婉,用那双潜伏在黑暗中的眸子盯着她。
楚婉垂下眸子,略微思索过后抬起头,“今早刺杀你的人你可有留意?”
宫淮挑眉,“都是些脑袋悬刀上的,长的都是一个模样,我费心留意他们做甚。”
得了宫淮的这个答复,楚婉站起身,低头看向江奕,道:“我想问的都问完了,你呢?”
“我也问完了,走罢。”江奕顺势站起身,握上楚婉的指尖。
楚婉没有抗拒,任由他得寸进尺地扣住自己整只手。
二人临迈出那道门槛时,身后的宫淮忽然又出声了,“你们二人,倒是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此话江奕听着无碍,可他偏过脸去看楚婉时,却见她身子颤了颤。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江奕开玩笑似的提起方才宫淮的话,“婉婉可是气他说婉婉的年岁?”
楚婉虽是及笄至今已有两年有余,京都与她年岁相仿的姑娘大都都已议亲或许嫁,偏她孑然一身。但是楚婉向来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便是依着楚慕怀说的她一辈子不嫁,楚家养着她也行。
见楚婉没有说话,神思飘渺不知在想些什么,江奕低下身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道:“我也觉得婉婉与先前的有所不同。”
楚婉捏着帕子,抬头看他,“哪里不同?”
江奕盯着人看了半晌,忽而笑道:“大抵是比以前的婉婉更明艳动人,更让我心动。”
最后一句话江奕说的极轻,像是低语呢喃。可偏偏楚婉听清楚了,她别开视线,装作在看马车外的黑黢黢的景色。
方才那一瞬她已经有了同江奕坦白自己身份的冲动,哪曾想江奕憋半天就憋出这么句话。
楚婉回去时,正巧撞见刘伯带着下人匆匆走过,身后还带着一些家具。
楚婉不免留意多问了句,便听刘伯回道:“老爷带了个道人回来,眼下正歇在后院呢。”
“道人?”楚婉微微蹙眉,她分明记得父亲是不信这些的,眼下怎么会带个道人回来,还叫人在府里住下了。
刘伯笑呵呵地解释道:“那道人是老爷今日在上香途中碰见的,说是有几分本事就带了回来,也好为姑娘您祈福消灾。”
楚婉原本也不信这些东西,可自她重生后,这奇妙的因果轮回倒是让她信了些,兼是楚父为了她的一片苦心,楚婉便没再说什么,只说明日会去给楚父请安,顺道见一见那道人。
刘伯行了一礼后便带着下人匆忙下去了。
途中路过楚慕怀的院落,见内里灯火还亮着,不像歇息了点样子,楚婉便让人进去通报。
不多时赵然急急走了出来,笑着说道:“公子请姑娘进去。”
楚婉略一颔首,走了进去。
楚慕怀眼下正端坐在书桌前,跟前还摆着一副文书。
“婉儿你来了啊。”余光瞥见楚婉进来后,楚慕怀将视线从那卷文书上挪开,笑呵呵地看向楚婉。
楚婉摸出包糖炒栗子来,推到楚慕怀跟前。
楚慕怀接过吃了几颗,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楚婉将人打量了几眼,在楚慕怀问到自己夜里去了何处时,楚婉犹豫再三,只说是和江奕去街上逛了逛,消消食。
楚慕怀嘟囔了几声,责怪二人为何不叫上自己,不然他就可以吃上热乎乎的栗子了,而不是凉透的。
楚婉无奈将人看了一眼,故作委屈道:“这栗子还是我特意跑了好几条街才寻到的,阿兄原是不爱吃的么。”
眼见着楚婉这幅模样,楚慕怀哪里还敢说旁的。就算那是一袋冰坨子,他也能笑容满面地吃下去,然后翘起大拇指夸赞一句,这冰坨子真是色香味俱全,他妹妹真是体贴入微,连这样的冰坨子都能找到。
瞧着楚慕怀连声同自己解释,生怕自己委屈的模样,楚婉勾了勾唇角,正色说道:“阿兄今夜可是心情不好?我瞧阿兄兴致不高的模样。”
听楚婉这般问,楚慕怀眼底的光芒暗了几分,嘴角却仍是上扬着的,“倒也并非心情不好,只是有一事我还未想好如何同你和父亲说。”
“何事?”
楚慕怀长吁了口气,将眼前的文书推了过去,示意楚婉来看。
第四十五章 月亮的月
楚婉就着烛火的光亮一目十行扫下来,发现那是一篇檄文,剿匪的檄文。
楚婉眉眼微动,她强压下心底的悸动与不安,笑着望向楚慕怀,“阿兄不想去吗?”
楚慕怀并未发觉楚婉的异样,闻声略略牵动唇角,道:“倒也不是不想去,只是还在犹豫罢了。”
楚慕怀说完这句话,抬头看着楚婉羞赧地笑了,低低说道:“若是可以,我不想离你和父亲这么远。”
楚婉心中微动,望着那篇剿匪檄文,良久未言。
世人都以风流浪荡这一词来概括她的兄长,都说楚家的嫡子是个居无定性的,却不知他事事以楚家为先,以她和父亲为先。
楚婉知道,这次的剿匪阿兄他避不过。
“那阿兄且先好好想想,我先回去歇息了。”楚婉说道。
楚慕怀这时也抬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见外间黑压压的一片,“今日确实有些晚了,你快些回去歇息吧,明早父亲还要见你。”
听到父亲要见自己,楚婉挑了挑眉,没有多说什么,同楚慕怀道了句分别的话便走了。
翌日清早,楚婉照例起身去前厅用早膳,难得的是今日楚父和楚慕怀都在,一同坐着的还有个道人。
楚婉定睛瞧了眼那道人,不免挑眉,原还是个熟人。
道人此时也同样看见了楚婉,不疾不徐地站起身,同她行了一礼,再抬头时咧嘴一笑,“又见面了,楚姑娘。”
楚婉微微一笑,拉开椅子落座,抬眸看向那道人,“我也没想到能与你再见面,那日求的符很是灵验。”
“灵验便好。”道人朗笑道。
一旁的楚父还在担心楚婉会抗拒他找来的这个道人,没曾想二人竟然都是认识的,一时间只觉得欣慰不少。
至少现在看起来,二人相处还是融洽的。
坐在另一边的楚慕怀抓住了重点,睁着眼睛问道:“什么符?”
“哦,是张保平安的符,楚公子若是想要,我这还有。”说着,道人开始往怀中摸索起来。
楚慕怀连忙按住道人的手,“这倒不必了。”
他可是听父亲说过了,这道人道行高深莫测,这经由他手的符文定然也不便宜。他自己的那点银子攒着娶媳妇都不够,哪还有闲钱来买符求平安。
道人似乎看出了楚慕怀心中所想,咧嘴笑道:“也不贵,我给楚公子您打个折,这个数。”
说着,道人竖起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八。
楚慕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八百两?”
道人摇了摇头。
“八千两?”楚慕怀震惊的近乎失声。
道人把眉一拧,“楚公子说的是什么话,不过是张符文罢了,给个八两碎银我都嫌多。”
说完,道人掏出一沓平安符,当着楚父和楚慕怀错愕的面,絮絮念叨着挑了一张稍显干净整洁的出来,嫌弃地丢给楚慕怀,“就当是我送给楚公子您了。”
楚慕怀接过那张符文,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他碰到的那些得道高人,一张符文吹到几百两银子的都有,这样白送给自己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道人此刻又喝了杯酒,快意舒畅道:“这符啊不过是求个心安,菩萨就那么一位,怎能顾及所有苍生的祈愿。”
楚慕怀摸着符,听完道人的话,略略思索过后,将它贴身放好。
那便求个心安吧。
席间道人一直说个不止,偏是那些无厘头的话,可若留心去听,其中却另有一番大道理在。
楚慕怀出于好奇问了道人姓名,道人略愣了愣,旋即回了个名字,“慕容月。”
慕容月。
楚慕怀暗暗在心底将这个名字琢磨了一遍,忽而抬首问道:“可是月亮的月?”
慕容月微挑眉梢,却也没有显得太过诧异,“正是。”
楚慕怀没再多言,而是在脑海里拼命回想着这三个字,他确信自己曾在何处见过这个名字,可一时半会的他就是想不起来。
“老爷,宫里来人了,说是有圣旨要宣读。”刘伯忽然匆匆跑了进来。
楚父皱眉起身,顺带着拎起云里雾里的楚慕怀。
楚婉看了眼几人,也跟着去了前院。
几人到的时候,宫中宣读圣旨的礼官已经到了,正站在院子中央等着众人。
楚父看了人一眼,俯身行了一礼,楚家有先帝特赦,入宫面圣亦可不跪拜,可惶称现在这一道圣旨。
看到这一大家子都站的笔直,礼官嘴角扯动,宣读起圣旨来。
那礼官宣读的圣旨楚婉上辈子已经听过一遍,不过与今世有些差别。
上辈子是皇帝命阿兄即刻前往剿匪,不得延误。这一世内里措辞温和许多,甚至还提到了如何处置宫淮,像是给楚家的一个安慰。
听到让自己前往云县剿匪,楚慕怀怔楞抬头,再被礼官看了一眼后后知后觉地垂下头,抿唇低低应道:“臣接旨。”
礼官这才满意了几分,施施然将圣旨递交给楚慕怀,“楚大人可要好好干,莫要辜负陛下的厚望。”
楚慕怀只是呆呆地盯着那明黄龙纹圣旨,没有说话。
礼官又环顾了一圈,见楚家没人搭理他,不禁悻悻掩鼻,领着一众小太监走了。
楚慕怀有些失神地坐回自己座位上,“我原想用过早膳就进宫同陛下明说拒绝此次剿匪的。”
楚父神情复杂地将人看了一眼,难得没有斥骂,而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些事,楚家躲不过的。”
楚婉扣着瓷盏的手悄然用力,忽而她抬头看向楚父和楚慕怀,“阿兄带我一起吧。”
楚婉此话一出,楚父和楚慕怀俱是一怔。
楚父不可置信地看着楚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婉儿你说什么?”
“婉儿你不是开玩笑的吧,云县地势险峻,又是处贫瘠之地,况且那里匪患严重,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去那。”
便是云县当地的人家都巴不得自家女儿远远地嫁出去,哪里还有巴巴想去的。
楚婉望着二人,眼神坚定,“我没有说笑,阿兄,此次云县我要同你一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