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3章 默契中的边界
春雪初化的乌苏里江中段。
一条开浪船溯水而上,这是条发自伯力的巡逻船,目的地是乌苏里江兴凯湖河口。
防卫军都在甲板上,享受着春日的阳光。除了两三人向远处瞭望,其余人都互相间闲扯着。
“看,有鞑子!”有人轻呼了声,所有人都七手八脚的将火绳点起,却没有丝毫惊慌失措的样子。
乌苏里的西岸,二十余骑八旗马甲正策马而来。这是队巡逻的宁古塔骑兵。
他们对这片遍布沼泽的平原相当熟悉,知道哪些泡子(水洼)可以淌水而过,哪些泡子可陷人马。
那些战马时而在泡子中涉水而过,激起一片水花,时而绕水洼而走。很快就接近了河道。
为首一人用满语吼了一嗓子,二十余人都开始弯弓搭箭。
开浪船上,众防卫军将斑鸠铳架在船舷之上,但是并没动船舷那几门小炮。
很快开浪船与八旗骑兵交错而过,双方最近时只有二十仗不到。
防卫军没有放铳,八旗骑兵也未放箭。两边循着各自的巡逻线路继续前行,各走一边,离的越来越远…
这场景在乌苏里江,乃至其余双方接触线上,几乎每天都会上演。
若八旗兵马出现在乌苏里河东岸,防卫军会毫不犹豫的发起攻击;若是八旗兵偷袭了华环的设施,防卫军也会越过“边界”,加以报复。
然而,双方武装若只是隔着“边界”偶然遭遇,一般谁都不会主动发起攻击。
杨重从未与后金达成过什么协议。海参崴与奴儿干大区的主管,更不可能私下与宁古塔方面达成什么协议。所以不存在书面上的什么边界。
但双方却在长久的日常对峙中,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种默契。这个“边界”便是默契的产物。
不过,并非人人都会安于现状,承认这种“边界”。
巴什哈就是这么样一个人。
他一直对于前年冬天的惨败耿耿于怀,现在有了报复的机会。同时也是他立功高升的机会。
吴巴海被暂时召回辽阳,据说是为了后金迁都沈阳之事。宁古塔衙门及统属兵马,暂由巴什哈统领一段时间。
巴什哈知道汉人在兴凯湖平原上建起不少猎屯,盐屯,那都是洗劫的好目标。
攻打这些屯子,时间稍一拖久,对方增援部队便会抵达。对于两三百人的小部队,被吃掉的反而是自己。
所以必须出动至少两千来人的部队,这样有多余的兵力可设伏打援,或进行外围防御。这样规模的部队,走兴凯湖是最佳的路线。
但他知道兴凯湖上有几座浮动的木城。它们见有大军来袭,会主动避开,躲在距离湖岸较远处。而后会持续袭扰日常的辎重运粮部队。这里又不是当年的辽东,可以从农户耕田那里取粮。这里没有农户。
没有粮草接济,自己设伏打援能伏多久?外围防御能防多久?
巴什哈想来想去,进军路线只剩一条可以选择。
……
率宾河河畔,穆棱堡。
马山腰挎三尺半钢刀,在城头迈步巡视着。
他因为业绩突出,战功卓越,今年春节刚被提升为穆棱堡的主管。他那把刀是只有防卫军官长才配的指挥刀,用最好的百炼精钢打造。
穆棱堡是座纯粹的军事要塞,没有任何经济功能。甚至都没有设置武装游商和商品仓库。
因为这里与宁古塔仅隔着三道山梁。在此处,沿率宾河河道而下,就能直入海参崴腹地。
此时,几条类似大号舢板的船只靠上了简易码头。这是华环内部,一种专用于内河货运的船只。吃水极浅,船体修长,绰号“大泥鳅”。
成吨的补给物资正从大泥鳅上卸入堡中。其中除了食物和弹药等各种消耗物资,还有活物,便是六只信鸽。
因为信鸽不适合酷寒环境养殖,且已有火花发报机替代。所以在公司层面,并没在海参崴设置鸽房。
但海参崴大区为了自身防御,在镇虏岛设置了鸽房,仅用于区内的短途通信。
即便是短途通信,严酷的冬天也是不能用的。这是开春后,随着补给物资,送到穆棱堡的第一批鸽子。
城头的马山看到,一名女子带着两个孩童从大泥鳅上下来,正往水门里走来。他略微一愣,接着眉一皱,急匆匆的走下城去。
“你跑这来,怎么也不事先跟我说一声?我们这是军事要地,不方便家眷居住的。”
此女正是马山的娘子,见马山埋怨,委屈的回道:
“你春节都没回郁陵,女儿儿子与你几年没见面了。所以,我们一到永明,他们听说你在附近,就吵着来这见你。我能不带他们来吗?”
“嗨!我这不是刚升了职吗,哪有时间回郁陵?再说,公司已经将你调到永明城来了,我们平时就容易见面了。不在乎这么几天…”
马山见到娘子变了脸色,顿住话语,又说道:“罢了!来都来了,那就在这住些时日吧。但不能住长啊。”
马山娘子嗔道:“何需你废话,雷儿,蕊儿过些时日还要去学堂呢。”
第二天凌晨时分,马山将怀中的娘子轻轻推开,蹑手蹑足的摸黑下了床。
他在外间简单洗漱后,便披挂整齐,又上了城头巡查。岗哨们都还精神,没有开小差的。他又拿起千里镜,向一个山头瞭望。
那里有穆棱堡的一个哨楼,可以观察到穆棱窝集岭另一边山谷的情况。
四周虽然黑漆漆的,但哨楼的气死风灯还亮着。马山刚想放下千里镜,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便再次用千里镜望去,仔细的观察着。
片刻后,他就已确定,哨楼中那个身影不是活人的身影。
他脸色大变,却依旧镇定的下令道:“有敌潜近!鸣钟,全城戒备!”
城头的铜钟骤然响起,防卫军兵士们陆续涌出营房,逐个抄起靠在铳架上的斑鸠铳,以最快的速度点燃了火绳。
城头上现有的哨卫,已开始猫着腰,用长杆将气死风灯挑至城墙外,逐段检查各个城段。
城外,已抵近穆棱堡的巴什哈无可奈何的摇头道:“这些尼堪,比狐狸还精!根本没法偷袭。罢了,老子就硬打了!”
第0044章 久战
几抹晨曦已从山脊上露了出来。马山已看清,山谷中满是建虏的八旗兵。他们都自觉远远的分布在重铳射程之外。
马山略微估了估对方人数,大约有千余人,山隘后应该还有更多兵马。实际上,巴什哈带了两千三百人前来。
马山平静的下令道:“放狼烟,黑色的。另外放出信鸽,向镇虏城通报此事。”
狼烟即是为了传信,也是为了警示附近的屯子。白色代表数百人的小股敌军,黑色代表上千人的敌军,还有红色代表至少有五千敌军。
穆棱堡因为位置特殊,附近没多少屯子。方圆百里内只有两个供参农聚居的参屯,隐于长白山北支的深山老林中。
一条黑色烟柱冲天而起。接着两羽灰色信鸽也展翅飞向天空。
只是这两羽鸽子并非优良品种,升空后还要盘旋两圈,才会向鸽巢飞去。
此时,空中传来鹰隼的鸣啸声。马山循声望去,目光一凛。
三只海东青不知何时飞到了穆棱堡上空。随着两声哀鸣,两只信鸽已是魂断鹰爪。
马山高声说道:“通知猎兵!将这三只鹰隼射下来!”
随着几声铳响,三只海东青便呈自由落体状直坠而下,重重的摔在城外的草地上。
片刻后,又有两只信鸽飞向天空,这次它们总算安全的离开了此地。
巴什哈看着三只海东青尸体,肝胆欲裂,它们可是他的宝贝,平日里像伺候祖宗般伺候着。现在,却被对方这般轻易毙杀了。
狂怒让他丧失了理智。他本该想想对方是用什么武器,轻易毙杀了飞翔中的海东青,而不是大喊大叫着催促手下发起总攻。
大批八旗步甲,推起早已准备好的特制盾车,分成前中后三排,快速向穆棱堡迫近。
这些盾车上固定着厚实高大的木板,木板前后还悬挂堆积着沙袋。本质上是个活动的防御工事。斑鸠铳的弹丸肯定是打不穿它,就是千斤佛朗机的霰弹也打不穿。
城头炮楼上的十八磅红夷大炮开始发威。因为角度问题,它们不是轰射正在逼近的盾车,而是分布在远处山坡上的八旗军后军。
实心弹丸从人群中掠过,立刻造成数人骨断筋折的后果,有名步甲的躯体甚至断裂成两截。在这个距离,也只有实心弹能造成实际伤害。
八旗后军,数阵喧哗骚动后,便随着红夷大炮的沉默安静了下去。
盾车构成的三道长墙,最前的距离穆棱堡已不到五十步。盾墙后,大批八旗弓射手突然探出身来,向穆棱堡投射带着引火物的火箭。
穆棱堡虽是个木制要塞,却有着完善的防火措施。任何暴露空间,易燃物品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即使如此,在某些地方,密集的火箭还是燃起了不大不小的火势。城中非军事人员,提着水桶四处奔走,见有火起便泼浇而去。
炮楼中的红夷炮又开始轰鸣,这些建虏已发现它虽杀伤效果恐怖,却一次打不死几人。所以他们眼见炮弹飞来,已不如此前那般惊慌。
当盾墙逼近城脚壕沟时,面向它的木制城墙,高出地面五尺的位置,突然打开六扇孔洞。孔洞后是微微向下倾斜的炮口。
炮口在巨响中喷出烈焰,六发实心生铁炮弹几乎贴着地皮,向盾墙直射而去。沙袋,木块,夹带着破碎的人类肢体,飞向空中。
建虏的盾墙如同被打懵的巨兽般,顿了一顿,但随即在各级将官的呼喝驱使下,恢复了神智,继续向前逼近。
六门佛朗机继续开火,将盾墙数次轰开缺口。但巨兽不畏伤亡,很快“自动愈合”,继续向前推进,终于逼迫到壕沟前沿。
无数沙袋,柴垛从盾墙后抛出,划出无数的抛物线轨迹后,落入壕沟之中。
木制城墙后,防卫军炮手们快速的更换着子炮,以最快的频率向外轰射着。炮管已是滚烫无比。
操炮的官兵高声叫嚷着。
“炮长,没有带实心炮弹的子炮了!”
“暂停射击!”
“什么?”
“装上霰弹,但是不要开火,我说打再打!”
城头,蹲在墙垛后的马山此时方才下令道:“放铳,压制他们!”
上百杆斑鸠铳轮番开火,从两仗多高的城头,向下轰射。那些正在抛投填沟的八旗兵们,不时有人被弹丸穿透了身体,被重重推倒在地上。
许多人放缓了填沟的活动,蜷缩在盾墙死角下,以求保全,但立即遭到将官呵斥。一人还被临阵执法,当场斩杀。
八旗的弓箭手,此时却从第二,第三道盾墙后探出身来,反向压制城头的火力。一发发重箭抛射而来。
马山听到噗的声闷响,而后感觉脸颊一热,伸手一抹,满脸的血。
但这血不是他的,而是他身旁一名防卫军的,重箭直接射穿了兵士的大动脉和整个脖颈。
建虏集中抛投壕沟某段。本深达近仗的壕沟,在这段上已不到四尺深。
硝烟弥漫的城头,马山高喊道:“上雷瓜!”
城头立刻旋转探出二十余个跳板。那跳板微微倾斜向下,还带着槽。而后二十余个西瓜大小的震天雷顺着跳板滚下,每个铁瓜一侧还带着滋滋燃烧的药捻。
它们的落点刚好在壕沟一侧,第一列盾墙前后。轰隆隆连串巨响后,大量沙袋,木板被掀翻在地,还有东倒西歪的尸体。
第一列盾墙出现若干巨大的缺口,正当盾墙后的人惊慌失措时,已停息良久的六门千斤佛朗机,再次开始轰射。这次是霰弹。
望着前沿遍地的尸体,巴什哈面无表情的说道:“二列,三列继续向前,填平壕沟。所有弓手,集中所有箭矢,压制住城头!畏敌不前者,斩!”
当前的伤亡还是在他的预料中,大部分亡者都是阿哈。他的后手还没有用,他依旧有十足信心拿下这座城堡。
射向城头的箭矢更猛更密了,压的防卫军们抬不起头,利用滑板投掷震天雷也开始无的放矢。
城下,躲在二,三列盾墙后的建虏们顶着铳炮,依旧试图填平壕沟。巴什哈此时却已从八旗军的后军中消失了。
壕沟终于差不多填平,数百八旗步甲抬着云梯,顶着炮火飞冲而来。最先冲过壕沟的人,首先扑向那六个近地的射击口,试图向里面投掷引火物,捅刺长矛。但这六个孔洞已经适时封闭了。
第0045章 北墙血战
萨塔口里叼着三尺长刀,手脚并用在云梯上飞速的攀爬着。他曾是名萨哈连部的鄂温克人,现在却是一名镶蓝旗红巴牙喇。
云梯上不时有破碎的尸体坠下,弄的他浑身鲜血淋淋。随着攻势加强,城头铳声的间隔也越来越大。萨塔知道,这是打完铳的尼堪来不及装弹导致的。
他终于跃上了城头,最近的一名守军将刚刚打完的铳丢在一旁,挥舞着一种四尺长的倭刀向他劈来。然而他的速度更快一步,在倭刀劈在他棉甲上的瞬间,他的钢刀已捅入对方的腹中。
得手的萨塔又挺着钢刀,向一名背对他的将官冲去,那守军将官刚刚将佩刀刺入一名建虏的胸膛。
就在萨塔要将手中钢刀送出时,自己如同被人用棍子狠狠顶了一把,向后趔趄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穆棱堡制高点上,一名猎兵击中了他,只是米尼弹被他的棉甲铁片挡住了。
与此同时,他要杀的那个将领正在高声叫嚷着什么。可惜他听不懂。
马山其实是在高声喝令着:“二队上!二队快上!”。
二队是支为数五十人的预备队,大部分是重装步兵。他们一直在梯道上整装待发,听到口令,立即涌上了城头。
萨塔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要再次挺刀杀戮时,突闻铳声再次大作。接着他感到自己飞了出去,后背重重撞到垛墙上才算停下来,胸口赫然出现一个碗口大的血洞。
二队的突然杀出,迅速清理了已登立城头的三十余名八旗兵。城外,那些八旗弓箭手也已渐渐力竭,箭矢开始变的稀疏和无力。搭在城头的云梯也逐一被用撬棍掀翻。
大家都以为八旗此波攻势要告一段落时,城外的号角声却再次大作。八旗军没有减弱攻势,反而更多的人从盾墙后架着云梯冲出,向城下飞扑而来。
马山对此有些困惑--建虏如此做,不是白送人头吗?
但面对如潮攻势,他却来不及多想,只能指挥城头近两百防卫军继续抵御。放铳的放铳,投震天雷投震天雷,开炮的开炮,按部就班,尽可能的杀伤建虏。
穆棱堡的北部城墙,面对的是一面陡峭的山崖,城墙与山崖间隔着约七八仗距离。
敌军若从此处攻城,在这么一个狭窄的空间,他们没有腾挪余地,必会被防卫军的火器重创。所以北城墙没做为防御重点。
建虏此次攻城,也确实没在北面派遣一兵一卒。所以马山也没在北城墙上安排人员屯守。但还他是安排了几名兵士,警戒北和东面城墙,防止个别建虏悄悄绕到这两处,攀爬偷越城池。
至于南城墙,那是紧临率宾河的水门。建虏无大船,更不可能从那里攻入穆棱堡。
“有人从北面山崖上飞过来了!”
马山听到这声惊呼,循声向北望去。发现北面山崖的顶端聚集着绰绰人影。这些人五个一批,正从山崖上“飞”到了北城墙的城头。
那个距离有七八仗宽,凭跳跃是不可能做到的。
马山来不及多想。急忙带着身边十余名兵士向北城墙奔去。这是他能带走的所有人。
其余人都在防御正面的强攻。他们的铳都已放完,需要不停劈砍,投放震天雷,才能堵住源源不断涌上城头的建虏。
片刻钟前,也就是马山刚投入预备队时。巴什哈就带着八十名精锐,绕路上了这座悬崖的崖顶。而后,五人投出带绳索的钩爪,在北城墙与崖顶之间搭起了五道索桥。
巴什哈此前所做的一切,倒在西城墙下的无数建虏尸体,都是为了这一刻。只要按计划顺利拿下穆棱堡,一切都是值得的。
北城墙上,警戒的两名防卫军,冷静的举铳近距离开火,击毙一人,击伤一人。但其余登城的建虏飞快冲上来结果了他们。
马山知道对方都是精兵,肉搏能打出一比一战损就算不吃亏。必须在对方二十人飞上城头之时,斩断这些索桥。
他左手又从腰间拔出一物---电发三管手铳。全公司只试制了十八具。
他是拥有此物职务最低的官长。其余十七支不是大区的总管,就是西伯利亚几大主城的主管,再就是些关键职务的官长。当然,还有东主杨重自己。
马山是在今年年会上,也就是升职时才获得此铳。他没有将其看成一种武器,而是一种荣耀。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用它。
马山右手持刀,左手持铳,高喝道:“无死无生,昊天在上,佑我功成。杀虏!”
众人随之齐声高呼:“杀虏!杀虏!”,而后便将已空膛的斑鸠铳丢于地上,只抄着斧戟和钢刀,跟随在马山之后,向北城墙飞奔而去。
双方疯狂的用兵刃对劈对砍着。一名防卫军才将斧戟劈入一建虏前瓢,便被一把钢刀刺穿左肋。而那钢刀的主人又被人斩断了半个脖颈。
一名建虏挥刀向马山当头劈下,马山却在三尺距离内对他脑门开了一铳。
不等他的尸身倒地,马山右手钢刀已劈断了一条绳索。正在绳索上滑行的建虏,便于惊呼中跌落下去。
马山斩第二条绳索时,又一名建虏向他急袭而来。他来不及举枪爆头,只是顺手朝对方肚子开了一铳。
那人踉跄着退了一步,肚皮上的棉甲虽已翻花,弹丸却未能射入他的腹部。只是让他疼痛难忍,几乎失去意识,马山随即在翻花处,给他补插了一刀。
也就七八息间,马山的十几人只剩下马山和另外两人。而城头的建虏也只剩七人,但还有人不断从残存的两条索道上滑来。
“断绳索!”马山高叫道。
一名防卫军不顾刺向他的短矛和钢刀,挥舞着手中斧戟将面前的一条绳索斩断,而后倒在血泊中。
砰的又是一铳。马山撂倒挡路的一名建虏后,再次挥刀劈断一根绳索。而后却被一身材魁梧的建虏拿住了手腕,那建虏的兵刃已被他人磕飞,竟来徒手和马山肉搏。
双方互相捉住了对方手腕,这建虏力大无比,掰着马山的手腕,让他的刀尖指向了他自己。马山已力竭,以为自己今日必死无疑。
第0046章 大炮种土豆
就在马山绝望时,一声巨响在他耳边炸响。他耳膜被震的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暂时失聪的马山发现,那名建虏脑袋上炸出个鸡蛋般大的血洞,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而后他才看到他娘子端着个鸟枪,哆哆嗦嗦的站在旁边。周遭正腾起滚滚硝烟。
不只来了他娘子一个人,城中的伙夫工匠,其余防卫军家眷,都抄着鸟铳登上了北城墙。
北城墙上残存的几名建虏,饶是他们再凶悍,甲胄再精良,也架不住三十余鸟铳对着脑袋近距直轰。顷刻间,他们都倒在了血泊中。
对面的崖顶上,巴什哈呆若木鸡的看着这一切。本来,他是要亲自杀过去的,但眼见绳索只剩两根后,还是放弃了。
一天之内,攻下穆棱堡。以此为依托,带着缴获的火器火炮,以率宾河为粮道,攻入海参崴腹地。然后围攻劫掠一些屯子,尼堪的主力必然来救。
自己可利用八旗的骑兵野战优势,在兴凯湖平原上设伏打援,歼灭这些依仗火力的尼堪军队。而后直取他们的大本营--永明城和勒富岛。
最后汗王会亲自给他授封,至少也是个牛录额真。不,如此大功,牛录额真太小了。怎么也得是个甲喇额真。
然而,如此一个精妙完整的计划,随着最后一根绳索被斩断,已成为泡影。
现在不是他美梦无法成真的问题,而是他该如何向上面交待的问题。这一战,至少损失了六百余人,虽说其中不少是旗丁自带的阿哈,可阿哈也是种财产。
无法面对现实的他,安慰自己道:对方也损耗不小。休整几个时辰,夜间再猛攻一番,说不定便能攻入城中。对方的援兵从勒富岛赶到此处,两百多里路,怎么也得一天一夜。
傍晚时分,八旗军们垂头丧气的围着篝火而坐,用随身携带的粮食烹制着晚餐。
一人突然指着远方的河道叫嚷道:“率宾河里有船来了,肯定是尼堪的援兵来了!”
八旗营中顿时喧哗起来。
巴什哈吼道:“不可能。他们的援军不可能来这么快!”
然而,他的目光所及处,一溜的船只正陆续靠上穆棱堡的简易码头,卸下大量人员进入水门。
巴什哈的希望彻底破灭了,无奈的下达了撤军命令。
穆棱堡中,马山见到杨重,惊讶的问道:“东主,怎么会是您亲自带兵来救?”
杨重爽朗的说道:“赶的早不如赶的巧,我是刚好碰上了。”
原来,数天前杨重的金海螺号就来到了海参崴。
杨重此行的主要目的地,是前往他还没去过的西伯利亚。但既然顺路来到海参崴,他就要顺便巡察一番。
这里最直接的财源是金矿和野山参。他便在方奎的陪同下,走访了一些参屯。
当穆棱堡燃起黑色狼烟时,杨重刚好在附近一参屯中。他考虑到镇虏岛距穆棱堡还是有些距离,怕援军无法及时赶到。
便以自己的密码印信,分派人手,在附近各屯各寨抽调人员,最终加上他自己带着的几十随从,凑了近三百人,其中大半是非军事人员。
而后,他们搭乘大泥鳅,者皮船从下游赶至穆棱堡。连武装开浪船都没有一条。
杨重如此大胆,是因为坚信建虏不可能一天内攻占穆棱。而有了自己这支援军,穆棱肯定能坚持到主力援军的到来。
他却没想到,自己这支援军直接将已损失惨重的巴什哈吓退了。
此战的最终战报是,后金留下的尸体有六百八十三具,被俘三十二人。
这里离宁古塔虽然近,但还是要翻山越岭,巴什哈不想带着伤员累赘撤退,便将这三十二名重伤员遗弃在此处。
而穆棱堡则是阵亡了三十七人,含三名非军事人员。约占全堡驻守人员一成多。
这个战果看上去不错。不过,让杨重担忧的是,巴什哈这次进攻会不会是努尔哈赤的授意。
若真是这样,便意味着后金已觉察到他的真正危害性---打破了后金对毛皮和人参市场的垄断。
那么无论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都愿意付出一定代价,下大力气来剿他。而不是如当前这般,抱着应对疥癞之患的态度应对他。
如此在海参崴和奴儿干地区,杨重定会压力倍增。最终还会影响到西伯利亚的既定计划。
好在通过对这些俘虏的审问,杨重便能肯定这次进攻,绝非后金高层所主导,而是巴什哈的自作主张。
只要努尔哈赤再给他一年的时间,他便能稳固勒拿河全域,给他两三年时间,他便能将西线至少稳固在叶尼塞河一线。
到那时,即使努尔哈赤,或皇太极倾其全力来对付他,他也能轻松应付。
……
宁古塔,昂邦章京的府邸内,不断传来噼啪的鞭子抽打声。
吴巴海愤怒的挥舞着皮鞭,向赤膊着上身的巴什哈一鞭鞭抽去。一边抽还一边骂道:
“奴才,你凭啥自作主张引兵去打那伙尼堪?你知不知道坏了多大的事?七百兵马折损啊,七百啊!你要我如何向阿敏主子交待?如何向四贝勒交待?
这么多兵马折损!我们哪还来力量防御这些尼堪?他们反攻到宁古塔来,如何是好!?”
巴什哈尽管已遍体鞭痕,却是一身不吭的跪在那,任由吴巴海抽打。
吴巴海总算打累了,将皮鞭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呼呼的喘着粗气。
末了他才开口道:“巴什哈,你在战场上救过我。我怎么也算是欠你条命。这事我担下了,就算还你的。但你以后不能待在宁古塔了,待在宁古塔你也没什么前途。不过,我可以将你举荐给一个人…”
……
杨重的金海螺号出了长港,继续向北进发。在沿着锡霍特山脉东麓海岸航行时,不时会听到隆隆如雷鸣般的声音。两个吵着要跟出来的丫鬟,弄清这是炮声后惊讶道:“这里怎么也在打仗?”
杨重却笑着解释道:“什么打仗,这是沿岸的农屯用臼炮种土豆。我们华环人力主要放在工商上,却有大量土地,所以适合用这种粗放的耕作方式。”
锡霍特山脉东麓海岸,是条平均宽度只有一两公里,但却长达近千公里的狭长平原。水资源丰富,又远离后金控制区,适合农耕。杨重便沿着海岸设了若干农屯。
春雪化时,平原一片泥泞。此时用臼炮,以少量火药将土豆切块抛射而出,便能播种大片土豆。
第0047章 盯钱不盯人
喇嘛海西北海岸狮子港,名称里虽带个港字,却是华环在西伯利亚的第一座主堡。因其位于狮子河河口而得名。
狮子港在西伯利亚大区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因为它是当前华环内部,西伯利亚唯一与外界联通的枢纽。
每天数十吨计的物资商品,数以百计的人员都要从这里流入流出。随着华环在西伯利亚的扩张,这数字还将飞速上涨。
金海螺号才驶近狮子港附近海面,便被一条巡逻的开浪船拦住。这条船,是隶属于账房的缉私船,有权拦截任何船只,查看有无私带的榷卖物品。
巡逻船上主官见对方出示的是最高等级,豁免缉私检查的印信密码凭证,连忙予以放行。
杨重在设计公司印信凭证系统时,运用了些初级密码学知识,以及防伪技术。这个时代的人要完全搞明白都没那么容易,若想伪造冒充那更是难上加难了。
金海螺靠了码头。十余人便上了岸。雅凤,珮凤两人依旧脸色惨白,头重脚轻的样子,明显还没摆脱晕船状态。
杨重对她们说道:“看看,我说不要你们出来,你们偏要跟着出来,这下吃苦头了吧。未来些时日,你们就在狮子港待着好好休息,哪也不要去了。”
狮子港主管梅华谭早已带着一群人在码头处迎候。向杨重拜礼后便道:
“东主,你为何不提前通知我等一声?让我等也好有个准备。”
杨重坦然道:“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我就是随便出来走走。对了,你倒是要准备些船,送我去阿尔丹堡。”
“那光有船不行,还要找些轿夫,因为其间还要走十几里的连水山路。”
杨重又打着哈哈道:“这么十几里路,还需人用轿子抬着?怎么,你认为少爷我年老体衰了?”
“属下不敢…”
“行了,你找人安排下我们的住宿,然后就忙你的去吧。我还要在附近转转。”
“属下这就去办。”
望着杨重远去的背影,梅华谭心中念叨着:东主还是那个二少爷,基本没变。尽管他旗下的华环已拥有各类人员数万人,控地万里了。
杨重和几名随从,在狮子港附近漫无目的游荡着。
表面上,他在走马观花的游玩,但其实是在观察着一些重要的事。
他看到,狮子河口的港口被一分为二。靠外的仅供海船,靠内的是内河港口。内河港口船只严禁私自驶入大海。
外港设有专门的关卡,任何要在关卡进出人都会被严格检查。出入关卡不能私自携带毛皮,食盐,烟丝等物品。因公携带的,必须有相关记录路引。此外,没有华环证件的外人也会被扣留。
显然,这是杨重为了防止走私,维护自身贸易垄断权而设立的。
这样的关卡,不仅在狮子港,在华环治下任何一个交通要枢之地都会设置。它们全都置于“账房”的垂直管理之下。
即使关卡的武装人员,也归于账房体系直接统领,而不受地方官长辖制。
这样的制度,来源于杨重一贯的管理理念—盯钱不盯人。
可以预见未来,华环必然会突破十万人的规模。大小官长骨干就会有数千人。
这么多人,就凭杨重和他从杨府带来的一帮亲信,该怎么管理?
杨重也没有爽文主角般吊炸天的主角光环,任何时候,都可保证属下百分百忠诚;可以放心大胆的让手下各种大展拳脚;可以鄙视守成君王胆小如鼠,总是防着臣子和不放权给武将。
所以,若完全依赖逐级人盯人,人管人的那种传统方式。他得像历代开国君王那般,天天心事重重,殚精竭力的琢磨“人事”。
这人是不是功高盖主了?那人是不是兵权太大了?某人是不是有背反之心了?某些人是不是勾连一体了?是不是要再杀批人立立威了?等等。
杨重可不想活的这么累。既然再世为人,就要洒脱的走完这美好的一生。
所幸当下这个世界,不止是大明,而是全球几乎都已是金银本位的世界。他的华环也是以工商业为主要收入的实体,而不是以小农经济做为经济基础。
这些条件,使得他管住银钱,就可以管住人。管住治下的商品流通渠道和资金收支渠道,再加上健全的财务制度,就算是管住了钱。
在管住钱的情况下,只要杨重能做到华环整体盈利,甚至只要做到资金链不断裂,就不可能有人主动“谋反”。
就是想反也反不了,没人会跟。即使某高位者被重金利诱,所能做的不过是间谍或叛逃而已。
再配合“侠士道”以及未来“电发枪”的作用,可以说在生意本身不做崩的情况下,华环几乎不可能从内部产生动荡导致被瓦解。
杨重又信步来到狮子港堡的西门。看到西门前的广场上,建起了一排木屋。木屋前排起了长队。那些排队之人并非华环内部人员,而都是土著装扮。
不等杨重发问,便有随行的狮子港人员解释起来。
原来,这些土著都是来自喇嘛海沿岸的山区,有的甚至来自极北的冰雪苔原上。
华环当下的精力主要放在勒拿河,所以并未在其它区域扩张。太平洋沿岸只有狮子港这一座城堡。
狮子港的游商,最多是在方圆两百里内活动。这既是他们的能力极限,也是公司的硬性规定。
但是,在这里可用毛皮换到很多商品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于是越来越多,越来越远的土著,带着毛皮,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来到狮子港,从游商手中换取物资。
也正因为如此,狮子港是整个西伯利亚游商最为聚集的地区。可以直接坐店经营,谁不愿意来呢?
杨重正饶有兴趣的欲上前查看时,某个队列却传来了阵阵喧哗之声。
一名游商正比划着和一名土著说着什么,两人语气明显都有些激烈,像是争吵了起来。杨重再仔细打量这土著,穿戴和其它土著有明显的区别,而且他手上拿的,好像不是常见的毛皮。
第0048章 西伯利亚平头哥
杨重凑上前去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游商虽然不认识杨重,但仅凭杨重的衣着和气场,以及他后面跟随的那些人,就知道他是公司内的大人物。游商便如实说道:
“这个土著要用这些东西换我们的盐巴和刀具。可他这玩意并不是公司收购名录上的物品。我怎么给他收啊。我不收,他又赖着不走。”
杨重放眼看去,这土著手上拿的毛皮果然不是貂皮,狐狸皮以及其它可收购的动物毛皮。
再一看,土著还拿着一串海象牙。顿时明白过来,他定是沿海的部落,这些毛皮定是海豹皮,海象皮一类。华环暂时还没考虑收购这些皮货,因为没有现成的市场。
那土著汉子此时又叽哩哇啦的说了一通。已有略通其语言的人说道:“他说他来自东北边的海岸,走了三十多天,才来到此处。不能白来了。”
杨重心中默默的一估算,东北边的海岸?还要走三十多天。那不是楚科奇半岛南岸吗?他是西伯利亚平头哥楚科奇人?
“问下他是什么部族的人?”
一番叽哩哇啦后,问话的人说道:“他和我交流也不是用的母语,而是临近土著的语言。所以意思很是不清晰,他好像自称是劳拉威特兰人”
杨重心中又想:这劳拉威特兰人莫不是楚科奇人的自称?毕竟楚科奇这个名字是原世界,俄国人给他们取的。
他随即开口道:“那就将他这些皮货收了吧。”
游商急道:“可他这海豹皮不在收购名录上。官长您能说了算?”
杨重笑道:“往日是不能收,但今日之后就可以收了,不过暂时仅限于你们这狮子港。我会马上召集账房的人和狮子港主管来商讨具体规则。”
“可…,官长,您到底是什么人?”
随行的狮子港员工终于忍不住道:“这是我们的东主。”
周围的人顿时愣了一愣,而后齐齐躬身拜道:“我等见过东主。”而后,这些曾经的辽民便围着杨重,你一言我一语的感起恩来。
杨重基本上可以断定这土著就是楚科奇人。
以杨重前世掌握的一些历史信息,知道这个民族相当彪悍好斗,完全不畏生死。若遇外敌入侵,便会全部族拼死抵抗。他们是俄国人在西伯利亚唯一未能武力征服的土著。
他们的部族单位也无实际首脑,只有名义上的长老,大事只能全族共同议定。
所以也无法通过收买首脑来降服他们。族人若决心抵抗,却发现长老有投降外敌的倾向,便会立刻将长老杀死。
俄国人最终能将他们控制,不是通过武力,而是通过商贸。
他们可以用骨箭,骨矛抵御毛瑟枪,铁炮。却无法拒绝更能御寒的衣物,更好吃食物,更方便的狩猎交通工具。当然,更拒绝不了能在夏天保存他们食物的盐巴,让人提神的烟丝,还有让人暖身兴奋的烈酒。
这也是杨重现在就愿意收购他们海豹皮的原因。先让楚科奇人对他产生贸易依赖,以后的事以后再看吧。
至于海豹皮的销售市场,杨重相信不仅能在中原做起来,在欧洲也能做起来。因为这已被原世界的历史证明过。
……
十名桨手奋力划桨,大泥鳅在狮子河中蜿蜒溯水而上。杨重观望着郁郁葱葱的西伯利亚山景。
狮子港并非没有开浪船,而是开浪船在狮子河行进不了多远,这是条全长只有两百来公里的河流。到尽头处,水深已不到一米。
下了船,杨重发现这里居然修了水坝,建了水力吊塔,不停的借助水力,用滑轮将大批物资吊到岸边某处,那里建有专门的骡马货场。
连水陆路也修了相对平整的道路,险要处还修了栈道,可以让满载货物的骡马顺利越过分水岭,到达下一个码头。
没有这些设施,难以让狮子港每日为西伯利亚转运数十吨物资。
当杨重所乘的船只到达阿尔丹堡时。西伯利亚大区的总管洪陶开,早已率众人在码头处等待迎接。他一天前便接到了来自狮子港的电报。
在众人拜礼后,杨重的第一句话却是:“柳维伊河口的那个罗刹冬营攻破了吗?那些罗刹人死了还是被俘了?”
“回东主的话,我们并没有攻打他们的冬营。”
杨重眉毛一扬,从创办华环到现在,麾下高级官长还从没有拒绝执行过他的指令。他电报里可是明令雪化后就调重炮攻陷那个冬营的。
洪陶开其后的话方让他舒展了眉头。
“那些罗刹人冬天的时候,突然打着白旗跑到柳维伊堡求助。手脚比划着说他们的人得了怪病,正面临死亡。愿意向我们投降。
柳堡派人查看后,发现他们不是诈降,那病也不是瘟疫,而是东主说过的败血病,就是没有新鲜蔬菜吃所导致的。于是柳堡的主管就接受了他们的投降,开春雪融后,便将他们押送到这阿尔丹堡看管。”
“既然如此,那我就见见这些罗刹人吧,刚好可以借此了解下罗刹。”
“东主请。”
杨重走了两步又说道:“对了,你们这有没有翻译?”
杨重说完感觉自己是废话,这里到哪去找通俄语又通汉语的翻译?
不料,洪陶开却说道:“翻译倒是有两个,不过他们也是罗刹人。便是早期我们俘虏的那两名落单哥萨克,巴尔芬奇耶夫和哈涅普捷克。
这两人会蒙语,恰巧我们这些辽民出身的人中也有几个懂蒙语的。便与他们日常有所交流,他们因此还学会了相对简单的汉语听说。但是不会认字和写字。”
杨重满意的点点头道:“我对这两人印象颇深。就是他们名字太啰嗦了点。以后就统一叫他们巴夫和哈克吧。”
很快,杨重见了这群罗刹人。他们都红光满面的,看样子在这阿尔丹堡过得不错。两名充当翻译的罗刹人,巴夫和哈克也被带了过来。
杨重首先对巴夫和哈克说道:“你们是哪里的哥萨克?顿河,高加索,扎波罗热?”
第0049章 哥萨克的效忠
巴夫和哈克将杨重的话在心中复读几遍,方算是弄懂了意思。
他们有点吃惊杨重竟然知道他们哥萨克的背景。实际上,杨重对哥萨克也就这么点了解。
这丁点了解,还是来自他前世阅读的小说《静静的顿河》,以及些粗浅的网络资料。
巴夫用汉语啃啃吧吧的说道:
“呃,长官。我来自顿河,哈涅普捷克来自扎波罗热。实际上,大部分西伯利亚的哥萨克,都是来自顿河或高加索。像哈涅普捷克这样的是少数,因为扎波罗热的哥萨克效忠波兰。”
“那你们是如何来到了西伯利亚?”
哈克抠着脑袋回答道:“当然是为了卢布,也就是银子,银卢布。”
显然,他将“如何”与“为何”两个汉语词汇弄混了。
巴夫却没有弄混,直言答道:“我们听说西伯利亚容易发财,便想来碰碰运气。到了曼加结亚后碰到了谢苗诺夫。他正在招募探险队,要去找东方大河,我们便加入了。
老谢行到上通古斯河源头处,便不敢再前行了。我们是找发财机会的,不能那么闲呆下去。于是继续向东进发,到了河边时,就遇到了人,你们的。”
杨重点了点头,看来这二人,尤其巴夫语言能力不错。仅通过不到一年的和汉人接触,就掌握了基本的汉语听说。虽然说出来的汉语还显得生硬,但已相当不错了。
“你们说来此是为了发财的。那你们希望每月能有多少收入?”
哈克抢先答道:“每月至少三根银卢布。”
“那一根银卢布有多少银子?”
“大约八十分之一普特。”
巴夫答后,立刻想到杨重并不知道普特的意思,又用手比划着一根银卢布有多大。
杨重掏出锭一两的小元宝,递给巴夫道:“等于多少个这个?”
巴夫掂了掂后答道:“大约五六个。”
杨重快速心算了下。明朝一两大约37克,那么一根银卢布,若按整数算,应该是200克。约5.5两。便又接着说道:
“可惜在西伯利亚,为罗刹工作,你们已没有发财机会了。因为这里还有更西边,都将是我们的管辖区域。
不过,你们若是愿意为我工作,我可以给你们20两白银的基本薪俸,约等于四根银卢布。”
巴夫和哈克都流露出兴奋的表情。哈克又问道:
“可我们还不知道你们代表谁?你们要我们做什么样的工作?”
“我们本质上是家公司,但也可以说代表一个国家—大明国。我就是这家公司的东主,同时我也是大明奴儿干都指挥使司的最高长官。
至于你们的工作,有很多可能,翻译,向导,顾问,主管都有可能。但我们总不可能支付20两白银的月薪,让你们去挖土豆。”
对于巴夫和哈克,杨重这段话有些复杂,他们联系上下文琢磨了好半天,才算是将几个以往没听过的词语理解了意思。
最后他二人说道:“我们愿意向大明的皇帝效忠,并且为您和您的公司效劳。”
杨重和他们又聊了些关于沙俄和哥萨克的事。方才通过他们和伊万的人交流一番。对伊万等人做了些了解后,同样也将他们招募到麾下。
待此次会见结束,洪陶开对杨重说道:“东主,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重笑道:“你不用讲,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认为那些罗刹人不可靠,我如此聘用他们显得不合适。”
“确实如此。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到我们这来,怎么能保证他们与罗刹人不再有勾连?怎么能保证他们会真心效忠东主?请东主三思!”
“因为他们都是哥萨克和流亡农奴,所以对罗刹国,还有罗刹的国王并没有太大的忠诚。”
听杨重如此说,洪陶开没再开口。因为他根本不了解哥萨克和罗刹国。
当然杨重也知道的不多,但毕竟是来自互联网时代的人,再加上刚才与巴夫,哈克二人的会谈,多少还是有了些了解。
他知道在沙俄大致有四类人,以军役贵族占多数的大小贵族,城镇市商,农奴,哥萨克。
只有前两种人对沙俄有国家认同。其中,军役贵族与沙皇结为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体。这是十七世纪初,沙俄安然度过内忧外患大危机的原因。那危机与明末危机相比,不相上下。
至于农奴,杨重不能断言他们不认同沙俄,但可以断言流亡农奴对沙俄不会有什么认同。因为农奴本质就是为以军役人员为主的贵族阶层终身服劳役,流亡本身就意味着对沙俄沙皇的悖逆。
最后关于哥萨克,以后他们对沙俄是怎么样的态度,杨重不知道。但却认定他们绝大多数当下对沙俄是没认同的。
哥萨克的多数传统居聚区,现在都不在沙俄实际控制之下。有的哥萨克母语都不是俄语。
杨重对洪陶开又说道:“当然,话虽是这样说。我们还是要小心谨慎。给他们安排的职务一定要考虑周到。不能是特别机要的职务。若是独当一面的职务,所管辖的位置也要慎重选择。”
洪陶开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对杨重道:“东主所言极是。”
杨重便将话题转回道:“如今,勒拿河上下游的扩展如何了?”
“回东主。下游的两座主堡,冰原堡与入海口的北极堡今年八月份就会完工。那里的萨哈人,大部分人对我们都比较友好,愿意缴贡称臣。
只有少部分萨哈人的乌鲁斯拒绝顺服,不过在我们出动兵力攻下其中实力最强的几个乌鲁斯后,他们便全都顺服了。至于上游…”
洪陶开说到这迟疑了一下,又接着道:“南边上游,我们的三座主堡也在开建中。
但是那里的布里亚特人很是恼人。他们中很少有部落会主动顺服,我们需要逐个征服。
而且他们会不时袭击骚扰我们的承包商营寨。如此,迫使我们的人力分散,也影响了其中两座主堡的工期。”
杨重听完,平淡的说道:“这个在我的预料之中。布里亚特人背后有蒙古势力。而且他们那和萨哈人那里不一样,他们可通过喀尔喀蒙古与外贸易。”
第0050章 锯齿形队列
天启五年七月,维季姆河河畔。
岸边搭着数十顶类似蒙古包的帐篷,其间,点缀着近百身着“厂”字襟袍子的人们。远处的草地上散养着羊群和马匹。
一些帐篷前还燃起了篝火,个别是烤着全羊,煮着羊杂汤或马奶。大多却是用铁锅烙着一种面饼。
这是一个典型的布里亚特人乌鲁斯。布里亚特人是父系氏族社会。一个氏族会有一个或多个乌鲁斯。
族长若有多个儿子,儿子成人后,往往会带着人再寻个适合牧猎之处,建立新的乌鲁斯。这个乌鲁斯仍属于原氏族。
但如此分叉多了或距离远了后,便会产生新的氏族。
某些有血缘关系或有姻亲关系的氏族间,还会形成大的氏族联盟—部落。
大多布里亚特氏族以放牧为主,以渔猎为辅。但他们放牧和南边蒙古人有所不同。他们基本上是半定居生活,不会因为寻找牧场,频繁的迁移乌鲁斯。
他们最多也就是数年乃至十数年迁移一次。除了因为他们马匹少,没那个需求外,还因为他们需要保持氏族结构的稳定。
尤木苏端着一碗羊杂汤,拿着张面饼边吃边喝。他是族长乌勒坎的儿子。
陶碗突然掉在地上,羊汤泼了一地。尤木苏的视线却还直勾勾的望着河道,口中还未咀嚼的烙饼被硬吞了下去。
维季姆河河道中出现了一溜的船。
尤木苏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船,他对船的概念不过是皮筏子和独木舟。而这些船是能搭载二十余人,装载着小炮的开浪船。
那些船只在河道中抛了锚,用长长的跳板搭在河岸和船舷之间,而后大批穿着整齐且统一的兵士开始登陆。
杨重穿过河岸的泥泞地带,将自己的牛皮靴在块草坪上蹭了蹭。
他的身后是三百余名防卫军战士,但打的旗号却是大明的日月旗。
为了此次行动,他准备了一个多月时间,从西伯利亚各堡抽调防卫军,甚至从奴儿干调来了一百五十人。
合计六百余人的兵力分两路,在奥廖克马河,维季姆河流域,扫荡一切不归顺的部落部族。
这两条河流是勒拿河上游右岸最大支流,拿下它们,便基本实现了杨重占据,巩固勒拿河全域的目标。
至于维季姆河河口以上的勒拿河上流,大多已在贝加尔湖西岸,是沙俄占据经营多年的地区。尚不在杨重前期阶段的目标之中。
族长乌勒坎已骑着马来到近前,只不过距离防卫军的队列还有二十仗距离。
乌勒坎的身后跟着数十名骑着战马的布里亚特战士。这已是这个乌鲁斯的全部家当了。不过,在百里范围内,还有三个他兄弟统领的乌鲁斯。
乌勒坎用蒙古语高声喊叫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杨重这边,已有会蒙语的人喊道:
“我们是大明奴儿干都指挥使司差遣的人。七十多天前,我们有人来访问过你们,要你们臣服于大明,缴纳税款。可你们当场拒绝,这次是我们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希望你等好自为之。”
乌勒坎沉默了几息,而后答道:“什么奴儿干都指挥使司?我不知道!至于大明,我们从来不是大明的子民,即便必须接受外人的统治,我们也只接受黄金家族的统治!”
杨重听完翻译后,冷声道:“既然如此。不用废话了,行动!注意,尽量俘获他们的马。还有这个首领,最好能抓到活的。”
三百防卫军战士随即排着三排锯齿形队列,向对方压去。他们手中的火铳早已装好了弹药,点好了火绳。
所谓锯齿形队列,就是每排中相邻兵士一前一后拉开距离站位,实际形成了锯齿交错的两排。这样既拉开了兵士之间距离,也不影响实际射击密度。规避了火绳枪队列不能站的太密,所以不能使用排枪战术的缺点。
这是杨重自己想的点子,并非前世历史中前人的方法。在前世,“排队枪毙”战术盛行时,燧发枪已大行其道了。
乌勒坎将手中弯刀向前一指道:“冲!”,数十骑并成一列,飞驰而来。马鞍上的弓手开始弯弓搭箭。
布里亚特人和北方的土著不一样,他们了解火器。即见识过俄国人的皮肖火绳枪。也见过卫拉特从西亚弄来的火铳,还听说过南方大明所用的火器。但他们从未见过,数百人轮流放排枪的场面。
他们认为,火器虽利,但与铁骑相比,还是差了些,否则大明怎么会被女直人屡败。
两方人马越来越近,乌勒坎也看出对方特别之处。如此近的距离,面对铁骑冲击,步兵还能面不改色,天下没几家兵马能够做到。
箭矢首先袭来,五六息后防卫军这边才腾起一道烟墙。他们是在对方冲到四十步内才放铳。
人喊马嘶中,布里亚特人已伤亡过半。不待对方的铳放出第二轮和第三轮,便已拨转马首,向远处逃窜。
只是乌勒坎没逃掉,一名猎兵一枪射中了他的肩膀,将他击落马下。
很快,除了成年男人和乌勒坎的儿子尤木苏,整个乌鲁斯的人都被防卫军所俘虏。同时,防卫军还缴获了一百二十匹马,五百多头羊。
杨重坐在篝火边,喝了口煮好的马奶,立刻就吐了出来。他又拿起只布里亚特人留下的全羊,撕下块羊腿大啃大嚼起来。
“东主,这些俘虏的妇孺怎么办?我们可没容留她们的地方,要不全部...”说话的人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嚼着羊肉的杨重,口齿不清的说道:“没必要。这并不能威吓住对方,也打击不了对方实力。反而减少了布里亚特人的贸易需求。他们人口没了,市场就没了,我们降服他们还有什么意义?”
“那该如何处置她们,难道还要留人手照看她们?”
“当然不需要。我们只带走这些马,还有他们的首领。其余都不带走。而且还给她们留下买马的银两。然后,她们只能自己照顾自己,自求多福了。”
“东主。您这…”
“我们是要降服布里亚特人,而不仅是这片土地。光有这片土地,对我们而言,至少几十年内不会有什么用。要降服布里亚特人,必须威德并立。”
另一边,随军医师正用烈酒给乌勒坎清理着伤口,并敷上了大蒜膜。这是杨重的法子,他不知道如何提炼大蒜素,却知道这可能有用。
最后,医师给乌勒坎捏着鼻子,强灌下一罐中草药。
第0051章 三兄弟
尤木苏横卧在马背上,不知道颠了多久才停下来,他已将早前吃进的食物吐的差不多了。
一双大手将他身体扶正后,声音传来:“少主,你没事吧?”
说话的人是部落中的一名猎手兼战士,名叫阿塔。阿塔在撤退时,顺手将路边发愣的尤木苏揽到了马鞍上。
尤木苏嚷道:“我要回去找我阿爸和额吉!”
阿塔苦着脸回应道:“他们应该都不在了。我们现在只能去投奔你叔叔库尔加那颜。”
草原上,战败者即使侥幸逃命,也会丢掉土地,牲畜,女人和孩子。这是草原上一直奉行的战争规则。即使俄国人来到内贝加尔地区时,同样奉行这一规则。
阿塔身后还有二十六骑,都是此前一战中的侥幸生还者。
“我饿”尤木苏又叫道。
“再坚持坚持吧,很快就能到达你叔叔的乌鲁斯了。”
阿塔说完,挥了挥手,二十六骑紧随他策马而去。
……
库尔加的乌鲁斯大帐中。尤木苏狼吞虎咽的啃食着一块羊肉。
库尔加不经意的看了他一眼,眼中露出几丝鄙夷,心道这样的孩子怎能继承族长的位置?而后他又继续和阿塔谈论着。
“也就是说我大哥乌勒坎兵败战死了,他的那个乌鲁斯也完全被人夺了,就剩下你们这二十来个人了?”
“回那颜的话。族长只是掉下马去,我们也无法证明他死了。我们的乌鲁斯确实被那群汉人占据了,算上尤木苏在内,只跑出来我们这二十八个人。”
“掉下马,那不就是阵亡了吗?难道那些汉人还会仁慈的留他一命?既然这样,我得召集我那另外两个兄弟来商论。”
“小的正要向那颜建言此事。那些明军汉人不仅有精良火器,人马还不少。我部需要合兵一处才能战胜他们。”
库尔加嘴皮子动了下,却没有说话。实际上,他将两个兄弟找来,目的是为了确立新的族长。至于与那些自称明军的汉人是战是和,那要见机行事。
第二天一大早,库尔加的两个兄弟班特里和穆鲁就赶了过来。
三人见面后,阿塔将事情经过又讲了一遍。班特里就开始嚷嚷道: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赶快合兵一起,与那汉人拼了。我就不信了,他们几百年都没能越过大漠,现在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就能在咱们这横冲直撞?”
最小的穆鲁说道:“三哥勿要急躁。听阿塔这么一说,这股汉人比那西边的翰罗斯人还要凶悍,火器还要精良,而且他们人数众多。
我听说在大湖西边,那翰罗斯人每次出动不过几十人上百人一伙。这就能将我们湖西的布里亚特人弄的鸡飞狗跳。而这伙汉人一次就能出动数百人。”
班特里又嚷嚷道:“穆鲁,你说这些干嘛?你是不是怕了?现在是我们族长,我们的大哥乌勒坎死了!我们必须复仇。”
库尔加此时方才开口道:“什么时候复仇,该怎么复仇,等下我们再做议论。现在大事是要确立一个新的族长。
按规矩,大哥死了,应由他最小的儿子尤木苏继承他的乌鲁斯,并且担任族长。可他的乌鲁斯现在也被人夺了。”
现场顿时陷入了短暂沉默之中。
最后,还是穆鲁打破沉默道:“可现在大哥死了只是我们的推测,并不能确定。这个事还可以往后放放,不必急于一时。”
班特里也附和道:“是啊,等干掉这股汉人,再谈论此事也不迟。”
库尔加脸色隐显不快之色。
恰在此时有人入内,表情紧张的说道:“启禀那颜,外面有两骑来了,自称是什么明国的使者,还打着旗,说要见那颜。”
三人相觑一眼,便一同出了帐篷,来到乌鲁斯的村口。
那里立着两骑,骑士都穿着黑红色调的衣服,其中一人还举着个日月图案的大旗。
另外一人高声说道:“我们是大明奴儿干都司差谴的使者,来给你们传信的。你们的首领乌勒坎已臣服于大明。他给你们写了封信。”
随即,库尔加这边有人跑到他们近前,将信件接过,又跑回递给了库尔加。
库尔加拿着信看了两眼冷笑道:“这信是假的,来人啊,将这两人斩杀了!”
他身旁的穆鲁和身后的阿塔都伸长脖子去看。还没看清,那蒙古文写的书信就被库尔加揉成一团,揣入怀中。
穆鲁质问道:“二哥,你如何确定这是假的?”
“我当然确定是假的,乌勒坎的字迹我还认不出?”
班特里也打岔道:“就算不是假的,能担保不是别人逼迫大哥写的?”
此时,十数骑已向那两名使者飞驰而去,后者见形势不对,急调转马首向外逃去。
五六支箭矢飞出,持旗的那名防卫军后背,肩胛已各中一箭。好在布里亚特人的箭矢主要是为了狩猎,并非是专用于破甲的箭簇,所以后背那箭被锁甲背心上的护心片挡下了。
另外一名防卫军,手上多了一杆三筒手铳,这是杨重主动借给他的。砰砰砰三枪之后,就有两名跟的最近的布里亚特人倒落马下。
后面的布里亚特骑兵不敢紧追,只能远远的坠着,而后完全被甩的不见踪影。
库尔加,班特里,穆鲁三人又在大帐中商议起来。现在就是穆鲁不想打也得打了。近日,甚至今日,那汉人明军可能就会来攻打他们。
“我们必须将战骑合起来使用。否则我们不是他们对手。”
“可合兵后,三个乌鲁斯,守哪一个?”
三人间又是一阵沉默。阿塔此时说道:“三位那颜,小的与他们交过手。知道他们弱点,我们不必守任何一个乌鲁斯,那反而发挥不出我们骑兵的灵活优势。
小的见他们没带马来,想必他们最多也就是会骑马,却不能在马上放铳做战。那么,我们就可以用骑兵将他们困在半途,我们的弓箭射程似乎比他们的火器远,将他们困住后,就远远的兜射他们,一定能将他们击溃。”
库尔加随即说道:“阿塔这个主意挺好,就照这个办。你们二人即刻回乌鲁斯调战骑前来,我们伺机歼灭他们!”
第0052章 骑射困不住的方阵
又一处布里亚特人的乌鲁斯中,一人正对杨重单膝叩拜道:
“我切普楚代表本部,发誓向大明皇帝效忠,永世臣服于大明,向大明缴纳税贡。”
天空中,传来两声鹰隼的鸣啸,那里盘旋着一只海东青。这海东青是来自兴凯湖的尼莽察部。它有个特殊的技能,便是寻找人口聚集的屯落。
算上乌勒坎,这已是五天内,杨重出兵降服的第四个布里亚特人的部落。除此,“传檄而降”的部落还有三个。
虽然这里的布里亚特人,名义上有喀尔喀蒙古支持,还能自行前往南方,在蒙古高原边缘处的集市上交易商品。
但只要向他们展示足够的实力,证明可以轻易覆亡他们;证明可以保护他们不被其它强权所覆亡;承诺提供满足他们日常所需的贸易。那么他们权衡利弊后,还是会很容易的选择臣服。
因为这本就是草原上传承了几千年的规则---强者为王。
布里亚特人和其祖先在这个规则下,先后被匈奴人,鲜卑人,突厥人,蒙古人统治过。
若非杨重的到来,他们未来可能也会被翰罗斯人所统治,如同他们曾以突厥语,现在以蒙古语为母语一样,也可能会改用俄语为母语。
况且,杨重与沙俄和喀尔喀蒙古相比,要仁慈的多,税赋也要轻的多,有什么理由不选择他呢?
一人急匆匆的来报:“启禀东主,出了件意外,我们的使者被库尔加的人所伤。”
“库尔加?”
“呃,就是早前已归顺我们的乌勒坎,库尔加是他的弟弟!”
杨重点点头道:“集结兵马,将乌勒坎招来。”
……
近三百骑在森林边缘处的草原上疾行,目的地正是库尔加的乌鲁斯。
阿塔的推测没错。华环的防卫军都是步兵,他们大多人学会了基本的骑乘技能,但仅限于骑马行军。要在马鞍上做战,那个训练成本太高。
而且他们现在手上的斑鸠铳也不适合骑兵做战用。
就在他们距离目的地不到二十里时,杨重发现队伍前后左右都出现了骑兵的身影,正向自己兜围而来。
他平静的说道:“下马,准备接战!”
随着军令下达,防卫军纷纷跳下马背,点燃火绳,准备应战。
然而那数量大约两百多的布里亚特骑兵,只是在外围稀疏的兜转着,慢慢的收紧圈子,并不贸然前冲。看来他们已吸取了以往的教训。
按常理,两百多人肯定是围不住近三百人的。但步兵遇到四面兜抄来的骑兵就得转入防御,防御就不能动,不能动便算是困住了。
布里亚特骑兵距离防卫军不到百步时,便不再收缩包围圈,而是开始拉弓放箭,转圈兜射。百步,在他们箭矢的射程之中,却不在斑鸠铳的最佳射程之中。
重箭嗖嗖的飞射而来,然而防卫军这边也早已响起了砰砰的铳声。那铳声不是非常密集,且不同于斑鸠铳那样的闷响。那是狙击猎兵们在射击,每一个弯弓搭箭的人,都可能会在下一刻被一铳撂下马。
杨重在此次行动中,几乎集结了几大主堡的所有猎兵,他这近三百人里就有三十多名。
库尔加看着自己骑射手莫名其妙的掉落马下,心中大骇,急叫道:“快散开,散开!对方火铳射距远比我们想象的大!”
班特里,穆鲁,阿塔三人同样也脸色大变。在号角声中,布里亚特骑兵们向外散去。但他们并没有解围,只是拉大了“包围圈”的直径。
杨重见此,冷声道:“以行军方阵,向库尔加的村落进军!”
近三百防卫军,在声声号令中,防御阵形立刻变幻为一个空心方阵,徒步向目的地行去。空心方阵中聚集着猎兵。
无论在哪个方向,有敌骑出现在狙击猎兵的两百步射程之内,方阵便会在号令下停止前进,四边兵士会半蹲着身体,让猎兵的米尼弹从容射杀敌骑。
如此停停走走几个回合后,库尔加等人就知道不可能拦住对方了。
但前方就是库尔加的乌鲁斯,再不拦住,这个如同一台战车般的方阵可是要碾压进去了。
库尔加心一横,对身边几人说道:“当下,需要全力冲杀,才有可能击败敌军。否则我的乌鲁斯就算完了!”
片刻后,布里亚特人的号角声再次大做。他们也不再在外围兜圈子。残存的一百六十多骑,在四人分头带领下,分为四股四个方向冲向了防卫军。
当他们逼近两百步距离内时。杨重的方阵再次停了下来,猎兵开始有条不紊的点射。当他们冲入百步距离时,支架和重型火铳层叠架起,依旧是锯齿状队形,面向四方。
冲击的骑兵们,前锋不断有人被猎兵射落马下。当他们与对方还有不到五十步距离时,方阵中腾起滚滚浓烟,接着是如同冰雹般的弹丸向他们打来。
乌勒坎站在空心方阵中间,奋力挥舞着一只手臂,呼喊着什么。但是他的声音被如同爆豆般的铳声所掩盖。
库尔加看到了他,却丝毫没放缓坐骑的速度,而后脑袋上腾起一片血雾,从马鞍上掉落了下去。
班特里的战马中弹摔倒在地,他人飞了出去,还没爬起,便被另一匹倒卧的战马压在身下。
阿塔看到了乌勒坎,便丢掉武器,放缓马速,高举起双手。他身边的人则是掉头跑去,这一面的防卫军没有进行第二轮齐射。
穆鲁则是还没冲到近前,就放弃了这次进攻,续而让人举起了白旗。
这一战的直接后果是,更多的布里亚特部落被传檄而定。
到了八月中旬,杨重基本上完成了自己的计划。维季姆河流域,但凡有些规模,有些名气的部落都臣服了杨重。奥廖克马河的情况想必也差不了多少。
当杨重再次返回维季姆河口时,这里的主堡维季姆堡已如期建立起来。
杨重对刚调任到此的主管嘱咐道:“给我准备几条船。”
“东主,码头现在就有三条开浪船。今天就可以送您返回勒拿堡。”
“不。开浪船不行,我不是去下游的勒拿堡,而是要往上游去,还要过连水陆路,需要大号的者皮船。”
主管吃惊的看着杨重。
第0053章 买卖城的前身
“船桨触底了!”,在者皮船上划桨的人叫喊起来。杨重伸头一看,透过清澈的河水,果然发现满是砾石的河底不过两尺深。
这里是维季姆河某条支流的最上游。
充当向导的布里亚特人说道:“到了!从此处再向西南行八九里路,便能越过这道小山梁,找到条色楞格河水系的河道。”
众人靠岸下船,扛着者皮船,在山梁上攀爬行走着。
这山梁是兴安山脉的一部分,兴安山脉长达千余里,西端起于贝加尔湖东岸。东端与外兴安岭山脉相连。
兴安山,外兴安岭一线可看成东西伯利亚的南界。兴安山西段是勒拿河流域与色楞格河流域的分水岭。
当下,杨重等人翻越的就是西段。很快,他们就来到一条宽不过七八米的小河沟旁,将三条大型者皮船逐一投入水中。
确切来说,兴安山南麓还属于布里亚特人分布区。但是这里气候冬天漫长,且湿气严重,因此人口非常稀少,并无多少布里亚特部落。
行船一个日夜后,他们就进入色楞格河一条主要支流---希洛克河。这里已是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或车臣汗部的实控区。
不过在这,蒙古人似乎没有严格的管制措施。杨重看见过一些零星的蒙古包,却从没见有人来盘问他们的身份和行程。
杨重心想,大概因为这里是土谢图汗与车臣汗的边界区,所以谁都没有管。
两日后,他们来到了希洛克河的河口。这里可以说是土谢图汗的腹地了。
在这里,顺色楞格河而下不到百里,就会进入贝加尔湖。溯水而上向南几十里,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谷地草原。
杨重不仅知道在他前世历史上,这片草原上诞生过买卖城和恰克图这样的贸易重镇。而且知道现在这草原上也有一个集市,大概就是买卖城的前身。
当三条者皮船到达这片河谷草原时,终于有蒙古马队上前来盘查,他们在河岸上高声叫嚷着:“停船!你们是从哪来的?干什么的?”
两名布里亚特向导中,连忙跳上岸。其中一名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了过去,用蒙语说道:“我们是北边过来的林中人,来换点东西。”
蒙古马队的将官漫不经心的逐个扫视着船上的人。杨重等人现在的装扮就是布里亚特人的样子,他自然看不出什么破绽。
但他迟迟没给予放行,向导中的一人明白过来,拿了两张上好的黑貂皮塞到那将官手中。后者这才手上变出一个印章,在那张破纸上盖了个戳。
其实,杨重本没必要用这种方法潜入蒙古高原。
他虽然占据了布里亚特人的分布区。但这些区域离外喀尔喀腹地还很远,隔着兴安山脉。土谢图汗不一定会因此敌视他。他还是有可能与土谢图汗,车臣汗建立某种友好关系。
有个很好的例子,沙俄在贝加尔西面也占据了大片布里亚特人土地,做为这些布里亚特人的宗主,土谢图汗并未因此敌视沙俄。
只是杨重暂时不想与外喀尔喀势力打交道。
因为杨重名义上还是大明的臣子,顶着努尔干都指挥使的官帽。同时,外喀尔喀与大明间的关系却是混沌不明,处于模棱两可间。这就让杨重处理起与他们的关系来,显得很棘手。
若是杨重和外喀尔喀诸部间达成友好关系,他们却暗中做些坑害大明的事,杨重岂不落个通虏的罪名?
反之,若是杨重持续与他们为敌,争夺土地人口,他们却暗中联明抗金了,杨重还是要落个是非。
那么最好的方法,便是敬而远之,不派什么使节,不建立什么关系。这也是他扩张到兴安山脉便止步的原因。
船只过了关卡不久,他们就见到一片设在草原上的蒙古包,却没有什么牲畜。这不是蒙古人的游牧点,而是商贩聚集的集市。
杨重上了岸,走马观花的游览起来。他发现,这里主要还是以物易物,少数职业商贩会用银子结算。
交易的人员,主要是蒙古人,还有布里亚特人,以及少量通古斯埃文人。却鲜见萨哈人和汉人。
杨重考察了一番,就放下心来。
实情果然如他所预料的一样,这里的贸易成本高昂,从毛皮换不到多少日常用品就可以看出。
比如,这里一袋三斤装的盐就能换的一张黑貂皮。那收贩之人的成本必然包含了层层的雁过拔毛。否则按这行情,中原的商人,尤其是晋商都会带着盐来这收皮子了。
而且,毛皮卖家来此互市,被暗中索贿不少后,还要缴纳重税。
这对杨重而言,无疑是件好事。这意味着,在他的地盘上,若有人通过这个渠道走私毛皮,将无大利可图。
账房麾下的各检查关卡再加强防范,进一步增加走私者成本,便能基本上杜绝。
杨重让其他人等待,自己径直来到一个蒙古包前。这似乎是这里唯一一个汉人开设的摊点,挂着“九州商号”的招牌。
杨重此前就发现了它,却没有第一时间前来拜访。
摊位上没什么太多的货品。守摊的人是个五十来岁的掌柜,外加个十七八岁的伙计。
杨重直接用汉语小声说道:“掌柜,可有蜡卖?”
见对方用汉语,掌柜脸色一凛抬起了头。尽管已认清对方面容,掌柜依旧答道:“客官,要做什么用的蜡?多大量?”
“防冷涂的蜡。有多少要多少。”
“客官请里面详谈。”
待杨重一入蒙古包内,那掌柜便叩拜道:“属下黑陶构见过东主。”
“老黑快快免礼了。让你在这漠北之地吞风咽雪了一年多,着实受苦了。”
“东主这是什么话。即便是让老朽上刀山下火海,也是理所当然的。东主来此要办理何事。”
“我要穿过蒙古大漠,直接前往中原。”
“这个好办。明日,便有风驰物流前来送一批货。到时东主将身份一换,便可用九州商号伙计的身份跟着回去了。”
杨重笑道:“如此甚好。风驰物流,我刚好想检阅下他们。”
第0054章 风驰物流归化堂
漫漫黄沙,茫茫戈壁。
杨重平生第一次骑乘双峰骆驼,摇摇晃晃的向南方行进着。西下的夕阳将驼队的影子拉的老长,显现出一种奇幻的景象。
就在杨重摸着下巴,寻思着有什么更好的交通方式,适合这大漠运输时,风驰物流的一级镖师张磊高声道:“太阳落山了,大家就在前方岩脚下露营歇脚吧。”
夜幕下,数堆篝火燃起。
杨重和群人围着篝火,聊天侃地,其中包括张磊,他们都不知道杨重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是九州商号的一个伙计。
至于这九州商号,东家是个山西人,表面上和杨重真身也没什么关系。九州商号并不以盈利为主要目标,它主要作用是给杨重情报网络提供掩护。
杨重随口问道:“在这戈壁大漠中,真的有沙匪吗?”
众人发出一阵轻笑,张磊答道:“小兄弟,这沙匪真是有的,但现在却不会轻易招惹我们。你看看这些…”
说着,他用手指指着露营地的外围,又用手指指身后。
营地外围,是一圈四尺短戟倒斜插在地上,围起的简易工事。戟尖斜对着外面,防骑兵偷袭冲击,戟支还可以当火枪枪架。戟之间用细绳连接起来,上面还挂着铃铛。
而众镖师的身后,离篝火较远的地方,是适合骑兵用的沙图纳尔火枪。
“除了这些骑兵火枪,我们还有炮!”
张磊又自豪的指了指从驼背上卸下的一种轻炮。这轻炮名字是赞巴拉克火炮,也就是“二人抬”抬枪的原型。可装在驼背上的回旋炮架上直接使用。
只不过这赞巴拉克火炮比二人抬短多了,口径却大多了,内径就有九十毫米,是真正的炮,而不是火枪。
这些杨重自然是清楚的,因为这火器配置本就是他决定的。它们都来自中亚军火重镇撒马尔罕,是从哈萨克商人手中采购的。
张磊这支风驰物流的分舵,是在归化城(呼和浩特)设的堂,专门做塞外的生意,所以不用顾忌大明朝廷的相关禁令。但是他们也不方便从大明采购火器,只能从西域哈萨克商人手中采购。
虽然归化堂全员装备火器,但并不代表他们拳脚和刀剑弓马的功夫不行,那同样是江湖上的一等一的好手。
他们都是风驰物流的高层花重金从各处挖来的。有的是来自边军,有的是来自逃亡蒙古牧奴,有的是职业武师,还有从其他镖局跳槽来的人员。
张磊打开话匣子,继续侃侃而谈道:
“当然,仅凭这些火器还有我们的功夫,也不可能保证次次能打退盗匪。因为每趟镖标的不一,护送的人员数量有多有少。盗匪总有强于镖队的时候。
但是这里不是中原,总舵让我们不必束缚手脚。这胡人的地盘也没什么官衙法纪之说。
所以我们一旦受袭,只要吃丁点亏,必会集中人力对沙匪进行报复。这么报复几次,灭门了几户,就没沙匪响马敢惦记咱们了。”
杨重又问道:“如此说来,你们在塞外的生意必是不错了?”
张磊脸上又浮现出骄傲的神采,接话道:
“那当然。如今,这塞外的镖。哦不对,是塞外的物流。只要是有点名号的商号,莫不是委托我们运送。
比如,做塞外生意的晋商中,有九成都是我们的客户,就连那些蒙古王爷,这汗那汗的,有重要或紧急货物,也是委托我们运送。
不瞒小兄弟,就连那归化城中的顺义王,也委托我们走了几单生意。
当然我们堂口在他的地盘上,所以掌柜免了他的运费。算做对他日常照顾的答谢。”
杨重故做疑惑的问道:“可这些蒙古王爷,难道没自己的马队?何需花费重金雇请外人?”
张磊哈哈笑道:“小兄弟有所不知。这里原因有三。
一是,塞外响马胡汉杂合,见识也不多。不一定认得他们什么王,什么汗的。可却都认得风驰物流归化堂这块招牌。
二是,我们是物流,不是镖局。不仅保障安全,还保障货物安全快捷的送达。客户有时候是求快方才委托我们的。
三是,有些蒙古王爷因为某些特别的原因,不方便身边人知道。所以委托我们。”
杨重摸摸下巴,又道:“可如此一来,那些塞外的沙匪响马,岂不只能抢些雇不起你们的小商小户,那肯定是养不活他们自己的。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岂不要联合起来和你们拼命?”
张磊心里一动,暗想这少年怎会有如此见识。口上却说道:“他们自可以到其他地方讨生活。要和我们拼命,我们只能让他们没命!”
杨重赞许的点了点头,将张磊这个名字记入心中。他知道张磊没说出全部真相。但这恰恰是他欣赏张磊的地方---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刚才,他问这么段话就是为了考验张磊,看他堪不堪大用。
实际上,张磊的话大部分是真的,但隐瞒了一个重要细节。就是那些沙匪响马,归化堂还是给了分润的。
但是这分润不多,也不是为了讨好他们,只是让这些乌合之众能填饱肚子,养活自己。
除此,还有条件。就是必要时能调用他们。当然不会白用,会给一定报酬。他们中的精英高手,也有机会被归化堂所吸纳,成为拿高薪的镖师。
总而言之,当下塞外漠南大漠一带的几千沙匪响马,实际成为风驰物流的外围组织。
队伍向东南方连续行进十日后,越来越多的植物出现在景色中,他们终于走出了戈壁沙漠。
“到了!”随着一声呼喝,杨重放眼望去,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了一座城池---归化城。这是漠南草原上唯一一座城市,也是一个“自由贸易区”。因位置在塞外,并不实际受大明管辖。
它是内喀尔喀土默特部俺答汗的治下之地。隆庆五年(1571),明蒙达成封贡协议,明皇封俺答汗为“顺义王”。
明朝自此与蒙古右翼诸部结束了两百年战争。这座城便随着明蒙贸易而兴盛起来。
第0055章 醉九州
归化城,醉九州酒楼。
杨重独自坐于一楼大堂的角落,点了几盘菜肴,自斟自饮。
一块水晶肘子入口既化,肥而不腻,让他赞不绝口,心道:怪不得这“醉九州”是九州商号旗下盈利能力最强的字号。
既然九州商号的设立是为情报网服务的,那么开酒楼茶楼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酒楼茶楼是当下人们日常社交聚会场所,也就是消息交流传播的所在。它们大概是除大明朝堂外,搜集情报的绝佳场所。
“醉九州”可不是只在归化城开了家,而是在上十个州府,重要县镇都开了这字号的酒楼茶楼。
杨重给的经营原则是,酒楼规模不一定要大,但装修风格要奢华,在当地必须是最高档的。厨子要请本地方圆百里内最好的名厨。酒水一定要真货名货,品种齐全。
最关键的是,价格一定要够贵,要与普通酒楼拉开明显的档次。
他这些要求本是为了方便搜集情报,却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醉九州”的字号短短大半年内享誉九州。
那么高昂的消费价格,仍旧门庭若市。不仅达官巨富经常来此用餐聚会。就是些家资仅为充裕之人,若遇大事要宴请他人,也必会选择醉九州。其道理不言自明。
临座的一些食客正在七嘴八舌的高谈阔论,各方面内容都有。毕竟这里不是大明境内,没有太多禁忌。
这也是杨重在此就餐,而不上二楼雅座的原因,他想多听听这些时日以来,大明发生的事情。
就在杨重身后,两个商人模样的人正操着山西口音对饮对聊。
“哎,谭兄。你听说没有?最近,山东发生了件大事。算是个商机。”
“说的是济南蝗灾之事吧?你才知道啊?兄弟我在蝗灾后第三天便知道了。是我那在济南守粮铺的伙计告诉我的。”
“嗯,是说的这事…。哎,不过,你能不能不吹牛。我记得你一直在归化。济南离这多远?你能第三天就知道?再快的马,跑死,两天也跑不到归化来吧。你做梦知道的?”
“你动动脑子。现在传信靠马跑?电掣信局你没用过?他们的鸽子一天就能将信传到千里之外。”
“…原来如此,那谭兄真是出手阔绰,手下伙计为了给你传这么一个消息,就花了三两白银。”
“不是三两,是七两。超出十个字,电掣信局是按字收费,基费是三两。我那伙计不会舞文弄墨,用三十个字才说清此事。”
“啧啧,电掣信局做的无本好买卖,这分明就是棵摇钱树嘛。”
二人说着说着,就将话题从济南蝗灾转到杨重的电掣信局上了。
“这年头,除了当官,啥买卖能无本?真是棵摇钱树?大家都去养信鸽了,那养鸽子又没什么门槛。但我试过,虽然没门槛,但那成本其实大的很咧!
若送信距离达到上千里,平均每传三封信,就要丢一只鸽子。为了保证信件送到,必须同样的信发两三封。
这意味着大约每封信要丢只鸽子。你知道那一只点子鸽子值多少银子吗?需要多少人伺候它们吗?平常还要将它们在两地间人力运返,那又是多少钱?”
“嗨。你这么一说,这电掣信局似乎也没赚什么钱。嗯,我们怎么谈这来了…。那谭兄可否将蝗灾当做商机,调粮入山东?”
两人又将话题转回济南蝗灾上,杨重目光瞄向窗外,对面正好是他电掣信局的门面,不时有人进去寄信。
那人其实说的不错,若电掣信局真的完全依赖信鸽传书,那最多是微利,成本稍微控制不好就要亏本。
但他千里以上的长距传书用的是火花电报,六七百里以内才用是信鸽。两者是相互搭配使用。
这也是电掣信局只给传文讯,不给传亲笔信的真实原因。电掣信局对外的理由是,字体要统一,要足够小。这样多封内容少的信可以合写在一张纸条上,以节约飞鸽传送成本。
别看六七百里比千里只少了三四百里,但却大大提高了鸽子的归巢率,再加上人力运鸽成本的减少,总成本至少降低了三分之二。
他之所以用这种混合方式,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为此,他甚至故意减缓火花发报机的出信速度。否则,被明廷发现他有如此神器,要他献宝怎么办?
他当然可以置之不理,甚至将父母家人弄出去。但他和大明其他关系都会因此断了,包括努尔干都指挥使这个名头。那将影响他的长远计划。
现在仅凭电掣信局,杨重至少每月有十五万两白银的进账。但他交待过电掣信局的账房先生,要将账做平,做成只有微利而已。
这样做,除了上面所说的掩人耳目这个目的外,也是为了避免一些人眼红。毕竟,他在大明没有任何公开的大靠山。
虽然他是魏忠贤财富掌管人,他有需要时,魏忠贤肯定会庇护他。但他绝不会去打魏忠贤这块牌子,反而是刻意与魏忠贤拉开距离。
如此,他若向外界透露了电掣信局的真实财务状况。那不仅会让有心人生疑,发现他的秘密,更可能会有小儿闹市捧金的后果。
杨重身后两人话语已略带些酒意,却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不知怎么思维跳跃的,他们话题又到了大明朝政上。
“呵呵…,这里面可是大有文章啊。”
“谭兄,您这意思,皇后流产是有人人为弄的?”
“可不是。主谋,就是被到处立生祠的那个…”
“谭兄说话小心,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怕啥?兄弟,这是哪?这是塞外归化城啊。他魏忠贤还能派番子到这来拿我?”
“可您生意还在大明啊。哎,话又说岔了。还是说说你济南的粮食生意吧。”
“哼,看着吧。那些东林党不是那么好倒的,他们根接着根,枝连着枝,哪那么容易铲平啊?铲平了大明朝廷还怎么运转?我看啊,这…”
“唉,谭兄今日喝多了。即便这是归化,有些话也是不能说的。”
杨重看到他们两人互相搀扶着,出了醉九州酒楼。
第0056章 不请自来
杨重抿了口酒,刚放下酒杯。突然有个人不请自来的坐在了他对面。
他开始还以为这是自己人,有要事来禀报。然而待他定睛一看,却是个不认识的陌生少年人。
对方似乎也没在意他,只是高声喊道:“伙计,黄焖鱼翅,葱爆羊肉,虾米油菜各来一份,再来壶…来壶和他一样的酒!”
杨重扭头四处一看,身后那张桌还是空的。伙计已走向前来,满脸堆笑的对那人说道:“这位客官,这边还有空桌。您不必与他人挤在一桌。”
那人撇嘴道:“本…本少爷就喜欢坐这,看这风景。要想一个人清净,就到二楼雅座包间去了。少说废话,快快上菜。”
见伙计还在犹豫,又眉毛一挑道:“怎么?怕本少爷没有金银不成?”
杨重给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忙道:“客官请稍等,菜片刻就会上来。”
在这些伙计眼中,杨重的身份是九州商号东家的亲戚,亦是名来从总号下来巡查的小掌柜。
伙计刚给此人端上一壶酒,还没上菜时,便从门外进来三个蒙古差役打扮的人。他们伸脖探脑的四处张望着。
对面这少年人却给自己斟了杯酒,对着杨重举了举杯。杨重一楞,随即反应过来,拿起自己酒杯和他碰了下。
两人对饮一口后,那少年便匆忙从盘中夹了筷鱿鱼丝吞咽下去。此时,他要的三盘菜方才一盘接一盘的端了上来。
三名差役在一楼似乎没什么发现,又上到了二楼去。片刻后又从二楼下来,悻悻然的出去了。那少年胡乱夹了几筷子菜,便道:“伙计,结账!”
伙计急走过来道:“客官。酒水加菜钱,一共纹银五两。”
少年将手伸入怀中,一张白皙的脸随即变的通红起来,竟然好半天没做声。
“这黄焖鱼翅不错,饭还没吃完呢,急着结什么账?”杨重夹了盘中一块鱼翅后说道。
少年只好重新拿起筷子,心神不宁的夹着菜,送入自己嘴中。
“你一个姑娘家,为何做贼?说吧,你犯了什么事,让那些官差找你?”
“你怎么看出我是女人?我可不是贼。”
杨重心道,我若看不出你是女扮男装的,那这两世都白活了。
仅凭她刚来时,身上那股芬芳气息,杨重就知道她不可能是男人。另外,她那头乌黑油亮的秀发,秀美的面孔,玲珑有致的身材,不是一套男人衣衫就能掩盖住的。
“呵呵,你不是贼,那些蒙古差人为何寻你?还有,你若不是经验丰富,怎会如此熟稔的逃避官差追捕?若是寻常人,定会跑到二楼包厢躲避,而不会想到混杂在此处。”
少女翻了翻白眼道:“随你怎么想。反正本姑娘不是贼。还有,你吃了我的菜,这顿饭钱你先付了。我可不是占你便宜啊!此前我带了三十两黄金三十两银子出来的,换衣服时忘了。以后,我再还你。”
说罢,她便起身要走。才走两步,又返身道:“我叫阿齐,你叫什么?还有,能不能再借我点银子用?”
杨重笑了笑“你不用知道我叫什么。我也不会借银子给你。因为你不大可能再碰到我,所以我送些盘缠给你用,算是江湖救急吧。”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五锭元宝,都是二十两一个的,推到少女面前。少女望了他两眼,将银子往袖兜里一揣便走了。
杨重又独闷了两杯酒,看到窗外北风卷起一堆落叶,知道冬天已经来了。自己得赶在第一场雪之前入塞。
杨重和两名随从,三人三骑出了归化城,向宣府而去。
不过出城时,让杨重感到有点奇怪,平日不怎么戒备森严的城门,今日多了很多人手,逐一盘查出城之人。不像是在查什么物品,倒像是在找什么人。
天启五年十一月,杨重回到了京师。当然,他用的还是假身份,并且入城时刻意遮盖了自己容颜。
这里并没有几个外人认识他,但万一认出来了,还是有可能惹出很大的麻烦。
电掣信局总部,一间密室中,杨重会见了几名高层骨干。
众人逐个向杨重介绍了信局成立以来的情况。
五个发报站都已建立起来,并且是按杨重的要求,均建在“武装山寨”之中。其中最大一个建在沂蒙山区的蟠龙寨,那里距离巨文岛约七百多公里,可以与巨文岛的发报站互发电文。
其余四个分别建在河北太行山,荆襄的大别山,江南的莫干山,巴蜀的巴山。
火花电报站都需要庞大的天线,建在这些荒山野岭中,可以避人耳目,而且可以用自有武装进行保护。电报站同时建有鸽站,与其它一级鸽站相通,一级鸽站再与二级鸽站相通。
最后,账房掌柜做了营收汇总,果然和杨重预料差不多。若不算初期固定投入,平均每个月的净收入有十六万两白银之巨。
正当杨重要结束这场会议时,有一人吞吞吐吐的说道:“东主。近日,我们设在太行山井陉的发报站遇到点麻烦。不过我们的人,正想办法解决中。”
“可是遇到人敲诈了?”
“正是如此。”
杨重眼神一凛道:“那你们是不是按我的给定的原则做的?若不是,即使解决了,你们也是犯下大过!”
“属下不敢违背东主教诲。从未悖逆东主交待过的原则。正因为如此,我等迟迟未同意对方的要求,一直在争取对方能将条件谈拢。”
“那他们身份是什么?开出的是什么条件?”
“出面的只是个九品巡检。他开的条件是要干股。我们甚至做出最大让步,给他和他身后的人每年五千两白银,他都不答应。坚持要我们每年五万两银子的分红。”
杨重呵呵冷笑道:“九品芝麻官,每年五万两银子,好大的胃口啊。我倒想见识见识他和他身后的人。明日就安排行程,送我去井陉。”
顿了下,他又说道:“还有个事,过了春节后,就将总部迁到南京应天府去。风驰物流那边是一样的。我预感到,从明年开始,北方要不太平了。”
第0057章 熊孩恶少
天启五年腊月,河北真定府。
积雪覆盖的大街上,传来嘚嘚的马踏冰雪声。真福客栈前,十名身着黑红色调棉袍的汉子下了马。早有伙计迎上,将他们的马匹引入后院马厩照料。
其中一汉子入堂便喊道:“伙计,订三间三床铺的中房,和一个天字号上房。然后来两个铜炉锅,牛羊肉,菜蔬都给全套的,再烫两壶花雕。”
掌柜见有大生意来,忙亲自迎了过来,使着几个伙计端茶倒水,各种迎待。
这伙人正是杨重等人,他们已围着靠窗的桌子坐定。
铜火炉里面的炭火燃烧起来,锅中的热汤也开始翻滚。大家纷纷动筷,夹着肉片,菜蔬,粉丝等在汤中涮熟涮热,沾了酱料送入口中。
杨重见湿气重,将封着油纸的窗户撑开。外面街景便一览无余的收入眼中。
他发现,街道上的人已是越来越多,还有很多冒着雪天来摆摊设点的商贩,便疑惑道:
“为何这大雪天,还有如此多人出来?这么一看,真定府还挺繁华的。可刚才我见街面上没多少门面营业,市面似乎很萧条啊!”
立刻有伙计应道:“客官有所不知,今个儿是我们这的集市,年关前也就这么一场了。有点财资的人家会抓紧时间采购年货,贫苦人家会借这时日赚几个铜板过个年。”
他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阵阵喧闹惊呼之声,接着杨重听到了马蹄在雪地中奔腾的声音。
杨重从窗口看到,行人密集的街道上,一匹高大的青鬃马正飞驰而过,那马后拖着个雪橇,雪橇上有两个矮小的人影。
因为太快,杨重没能看清他们容貌,但能听到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街道上的行人为了躲避他们,纷纷向两旁避让。拥挤中,不少人因此跌倒在雪地中。
一名背着婴儿,提着一筐冰李子售卖的女人也跌倒了。她为了不让婴孩受伤,没有翻滚,硬生生的用膝盖着地,而后扑在路边硬冰上。
冰李子滚的满地都是,婴儿也嚎啕大哭起来,女人面孔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显然是伤了筋骨。
杨重略带愠怒的说道:“什么人如此嚣张?你们这好歹也是燕赵之地,慷慨悲歌之土,民风为何如此孱弱?怎么街上没人挺身而出,将这肇事之人拿住?”
掌柜已来近前,苦着脸道:“他们是彭知府家的小衙内,拿住他们除了自讨苦吃,又能有何用?”
他话音刚落,又有十几名家丁仆佣模样的人,顺着大街跑了过来,还挥舞皮鞭棍棒驱赶路两旁的百姓,口中嚷嚷着:“滚开!都赶快滚开,让开路,伤到了小公子们,就有尔等的好看!”
那名受伤妇女被好心人抬入了客栈大门中。女子忍着剧痛,坐在地上安抚好婴儿,这才流着泪,喃喃的说道:“李子,我的冰李子。全家就指望这换点年货了…”
此时,那马拉雪橇又转了回来,只见一道人影飘忽到青鬃马前。衣袖飘飘间,那马立刻刹住了脚蹄,刚好停在了真福客栈门外。
雪橇上两个人猝不及防,向前斜歪一下,差点跌倒。其中一人立刻破口大骂道:“什么狗东西?敢拦本公子的车驾?”
另外一人看清对方装束后道:“原来是个臭叫花子。刘三!刘三速将此人赶走。”他环首四顾,才发现他的家奴刘三等还没跟上来。
杨重听二人声音稚嫩,方才发现这两个小衙内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如此年龄就这般德行,可见其家教是个什么样。称他们为熊孩子都不太合适,应当称为恶少了。
“你们撞伤了人,得赔!”拦他们的人平静的说道。杨重觉得这声音有点熟,再定睛一看便笑了。
原来此人是他在归化城见过的阿齐。她现在还是女扮男装,只不过衣衫多处破损,久未浆洗,脏污不堪,让其宛如乞丐。
其中一恶少向这人吐了口痰道:“臭叫花子快滚!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不滚,就弄死你。刘三,刘三快来!”
那帮奴仆终于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二话不说,皮鞭棒子就劈头盖脑的向对方打去。
阿齐善于驭马,却不善于打斗,眨眼间就挨了一鞭两棍。左手却还不松抓在手中的缰绳,右手护住自己的脸面。
一只大手此刻却抓住她的后襟,将她一把提回到路边的客栈门口。
雪橇上的恶少哼了一声,抖动缰绳,再次驱赶马匹拖着雪橇跑动起来。
刘三还意犹未尽的用鞭子指着阿齐道:“今日算你走运,小少爷练雪橇兴起,没心思和尔计较,否则先将你弄到苦牢蹲几日再说。”
说罢,他方带着一群奴仆继续追赶雪橇而去。
阿齐扭头一看,也发现了拖她到客栈门口的人是杨重,又惊又喜的说道:“怎么是你啊?在这居然又见到了你,你还说我们以后不可能再见面的。”
杨重摊摊手道:“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咦?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而后不等对方做答,他又笑道:
“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七八成。你定是叫人骗了,或是因好管闲事摊上了事。就像今日这般,我若不拦你,你真有可能被人关入大牢。”
阿齐却没再说话,而是大咧咧的坐在杨重旁边的位置上,旁若无人的大吃大喝,狼吞虎咽起来,看样子是饿了好长时间了。
杨重便拿了七八两碎银,交给掌柜道:“掌柜,这银子你留一两,安排两个伙计护送这受伤娘子回家。剩余的你帮我转交给这娘子。”
掌柜一边感慨着,一边照杨重的话做了。这把碎银应该够那女人治伤和过个好年了。她对杨重千恩万谢后,方抱着孩子,在两名伙计搀扶下走了。
杨重这才坐回阿齐身边,也没说话,继续吃喝起来。没想到阿齐却主动向他开了口,述说起入塞后的一些遭遇。
果然不出杨重所料,他此前给她的那一百两白银,在她进入大同后没多久,就被人骗走了。她没有路引身份,又没钱住店吃饭,便落到这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