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8章 冰与火
“敌人太多，城墙上堵不住了，快撤角楼！”马山吼叫道，随即向位于城角的角楼跑去。除了他，其余七个人也分别向位于四角的塔楼狂奔而去。
巴什哈看到城头的守军岗哨正在溃逃，情不自禁愉悦的说道：“赢了！”
登上城墙的八旗兵们，顺着甬道奔跑着，寻找进入城中的梯道。也有人急不可耐的直接跳入黑漆漆的城中，但随即摔了个半死，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他们以为城中是厚厚的积雪，却不料在下落两人多高的距离后，重重的摔在了坚硬的冰面上。
还在城头的八旗兵听到惨叫，知道不能鲁莽的跳下去。他们已发现那梯道就在左边角楼前方，右边角楼的大门已被那些哨兵关闭。于是，他们便呼喝着向梯道处奔涌而来。
猛然，连续四声雷鸣般的声音在夜空中炸响。方圆数里都能听见。
巴什哈看向城头。在炮火的映照下，自己的人如同被狂风吹扫的落叶般飞舞着，而后七零八落的倒在城头，有的甚至跌落城外。
炮！对方在角楼里藏着炮，而且炮口是横向对着城墙甬道的！当他这个念头一起，便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瓢冰水。
角楼中，一人将打完的子炮提出，马山则双手奋力提起另一具预装好的子炮，填入母炮炮膛中，上好了炮闩。
这是种千斤佛郎机，子铳里装填着无数铳子和铁皮。威力远非那种小口径的鹰炮所能比的。
角楼外，又有七八名建虏冲了过来，其中既有新登上城墙的，也有刚才因为在他人身后而侥幸存活的。
马山将火盆中烧红的铁条捅入佛郎机的火门。又是轰隆一声巨响，无数铳子铁皮呈扇面从狭窄的甬道上横扫而过…
当他们填入第三发子炮时，梯道口处已有人喊道：“不要开炮了，我们已经上来了！”
那是主管洪陶九的声音。大批防卫军兵士上了城头，猫着腰在甬道上迅速展开。
洪陶九又高声喊道：“给他们上开水！”，一些奴儿干中的非军事人员，随即从食棚那舀出大桶小桶的热水。
城头的气死风也都已被摘下，用木杆悬吊于城垛之外。这样从城外就看不见城头的景象，城头的人却能探头看清城墙外壁上的情况。
建虏的弓箭手随即向这些气死风射出一发发箭矢，然而效果不大。
佛郎机的轰鸣暂时让攀城而上的八旗兵缓了缓，但他们没得到巴什哈停止攻击的命令。停了七八息后，只能硬着头皮借助冰镐冰爪继续攀爬。
接着，一桶桶的热水，对着他们劈头盖脸的泼洒下来。那热水泼在他们头身上时已是凉水，随即便凝固为冰。
两个“冰雪人”勉强将头胸露出了垛墙，还没等防卫军兵士们动他们，便自行掉落了下去。其余城墙上的冰人也从墙面上陆续“剥落”，噼里啪啦的摔落在地。
他们若得不到及时救护，片刻钟内便会因为失温而死亡。
然而，此时的巴什哈脸色如同猪肝一般，两眼冒着怒火，死死的咬着后槽牙，哪还有心思去救护他们？
最终，巴什哈不情愿的说道：“收兵，撤。”
……
率宾河河口。无论是草原，森林，还是海洋都混为白茫茫的一片。
此时，寂静之中却传来阵阵狗吠之声。接着河口那块冻结的冰原上，出现了一乘又一乘的狗拉雪橇。
片刻间，就聚集起数百乘雪橇。上面不仅载有人员，还装载着物资。
吴巴海从雪橇上下来，向周遭的人问道：“为何停下来？”
“启禀章京，前面是冰封之海。这片大海湾的冰层冻结厚度无法预料，贸然在上面行走极易发生危险。
另外它面积广阔，容易迷路。我们需要绕道沿着海岸而行，从那个半岛上靠近勒富岛。平日没结冰时，我等走水路都得这般走。”
说话的是率宾部的阿尔善。率宾部本是窝集部落的一路分支，早年在努尔哈赤征讨兴凯湖，乌苏里江一带时，便早早的归降了他。
率宾部中大部分人被编入了八旗，移到辽沈居住。但还是有少部分人留在原来的率宾河流域，只是。这些人每年都要给满洲打牲上贡，并且无资格获得赏乌林。他们的土地也已名义上属于爱新觉罗家族
吴巴海眯眼向无边无际的冰原望去，确信阿尔善所言不虚。在这种冰封海面上坐雪橇前行和航海无异。
他们可不会航海。平日一些野人女真驾驶者皮船，也是沿岸航行。
“可若沿岸从半岛走，难保那些投靠尼堪的海中野人不通风报信。那样我们不是失去了突袭的效果了吗？那尼堪火器犀利，若有所准备，这仗还怎么打？”
阿尔善回道：“章京，我倒是有一计。早些时，那几个海中部落本是差不多被我说服，欲归降汗王的。若不是这股尼堪的到来，他们也许已经被编入八旗了。我认为他们投靠尼堪也是迫于无奈，不如我们…”
“你是说策反他们？”
“正是。”
吴巴海眯着眼再次扫视了遍“冰海”，下决心的说道：“那就这样吧。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阿尔善，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做好了，我会在汗王那向你请功。”
阿尔善立刻召集他的几名手下，如此交待一番。那几人便单独驾着狗拉雪橇，飞驰而去。
其余人则是故意在原地等了两个时辰，才继续沿着海岸，向勒富岛进发。
到了下午时分，他们已经进入海参崴半岛。阿尔善的人中，已有几个给了回馈，
那两个居于半岛上的野人女真部族愿意归降满洲，条件是一切如常，不将他们编入八旗。
雪橇队顺利从半岛上经过，第二日中午来到半岛的顶端。在这里已能清晰的看到海峡对面的勒富岛，甚至那汉人的城堡也隐约可见。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吴巴海耐心的等着消息。若是勒富岛上的尼莽察真能归顺满洲，做为内应打开城堡大门，那是再好不过。
第0029章 溃败
当太阳快落到“冰原”下时，吴巴海终于等来了消息。
“启禀额真，尼莽察同意反正。他与我等约定，于明日凌晨时分，由他的女婿打开尼堪的城门，引我等入城。”
吴巴海压制住自己喜悦之情，不动声色道：“这其中可否有诈？别是个诈降！”
阿尔善却道：“谅他不敢欺诈我等。若是他玩诈，我们也许拿不下尼堪的城堡，却能屠了他的部落！”
吴巴海又问道：“若是尼堪将他的族人移入城堡中居住呢？”
阿尔泰却笑道：“章京多虑了。我早前派人打探过，尼堪对他们也抱有戒心，只允许少数几个人在城堡中走动。无论何种情况，尼堪都不可能将他们全族放入城中。我们怕他们使诈，难道尼堪就不怕了吗？”
吴巴海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而后肃穆的说道：“传我军令，兵士饱食一顿，明日凌晨，我等渡海奇袭勒富岛！”
吴巴海的人马在冰天雪地中熬了七八个时辰，饶是他们天生耐寒，也一个个冻的神情呆滞，动作迟缓起来。
终于熬到了时间，吴巴海只留下少量兵力看守犬只和雪橇，剩下的千余人分成几列，悄然踏冰渡过了海峡。
这千余人中，属于吴巴海宁古塔驻军的只有五百人，其余都是率宾部的人。前者无论甲胄兵器还是士气都高出后者一大截。
过了海峡，吴巴海发现长港居然没有结冰，只好沿着勒富岛的冰封海岸线绕过长港。他又怕错过时间，连连催促人马加快速度。
等他们临近镇虏城时，已是累的气喘吁吁。吴巴海隔远远的打量这城堡，就感到此城非常奇特。
其实这是一座棱堡。杨重考虑到建虏迟早会拥有重型火器，所以从当下就开始未雨绸缪。
吴巴海对阿尔善道：“全军分为两部。你阿尔善率人先行入城，我率军殿后。若无意外，我随后也会跟着杀入。若万一尼莽察诈降。我便领军去屠了他的村寨。”
阿尔善眯着眼，咧了咧嘴道:“昂邦章京。我的人战力不行，若入得城却遭人反击打出来，岂不误了大事？”
“那就和你对调两百人！”
阿尔善这才说道：“领命。此次定能取下此城，没有万一。”
说罢，他便带着五百人向镇虏城摸去。吴巴海则带着其余人，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阿尔善亲自手提灯笼，对城头不停的打着暗号。终于有人在城头晃着灯笼做出了回应。
阿尔善急忙催兵前行，来到城门时，城门果然已经大开。
阿尔善喝道：“留五十人人守住城门，其余人随我入城，入城后便行杀戮！”
待他入城不久，便发现不对劲。所有路口都被拒马和高大的木栅栏所封住，自己被围在一个小广场上。
他还没来及发布任何命令，四周铳炮之声已经大起。斑鸠铳的铳子，佛朗机的霰弹从四面八方扑射而来。
“快退啊！”阿尔善狂喊一声，拼命向城外冲去。他身边的人不时有人中弹倒落在地。
阿尔善运气极好，跑到二十仗外的城门处时，居然毫发无伤。可是他发现城门前也散布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正在他疑惑此处怎么也有死尸时。七八个大冬瓜样的东西从城门上方落下。上面还有嗤嗤将要燃完的药捻。
这是明军常用的震天雷，只不过杨重稍稍做了改进。体积更大，外壳更脆，装的火药铁砂铁屑更多。其威力也就一颗现代手榴弹的威力。
这东西因为体积和重量，野战可能作用不大，守城却是利器。
轰隆隆一连串爆炸巨响，阿尔善已七窍流血倒卧在地。铁砂铁屑没给身披重甲的他造成明显外伤，七八颗震天雷的总当量却能将他活活震死。
城外不远处的吴巴海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城头接连不断投下的震天雷已死死封住了城门，阿尔善和他带进去的五百人必是有去无回了。
看着硝烟弥漫，火光冲天的镇虏城，他怒喝一声道：“走！去屠了尼莽察的村寨！”
尼莽察的村寨已迁到长港边，距镇虏城不远。在向导的带领下，吴巴海部片刻钟后就赶到附近。
吴巴海发现，这村寨有一圈两人多高原木围起的寨墙，寨墙上还有多个望楼箭塔。
那名向导也正是昨日前来劝降者之一，惊讶的说道：“昨日，这村寨还没有这寨墙的，怎么大半天时间就起了这么一圈寨墙？”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对方利用防卫军临时冬营的构件材料，仅花半天时间搭建起来的。
此时，有人向吴巴海劝道：“将军，若尼堪从那城中杀出，我们如何是好？不如撤吧。”
吴巴海冷笑道：“你们何时见过明军敢出城救援友军？他们若真出来，那倒好了。我们可以反败为胜。”
号角声中，吴巴海的人马开始发起猛攻。当他们逼近寨子时，密集的箭矢便向他们扑射而来。
八旗步甲仗着两层棉甲，不惧箭矢，继续逼近寨墙，抛出飞钩。当钩子勾住寨墙某个部件后，他们迅速牵绳远遁。
然后他们集中人力，如同拔河般，呼儿嘿呦喊着号子，要将寨墙拖倒在地。
几段寨墙已是摇摇欲坠。就在此时，吴巴海耳边又响起火炮轰鸣声。
炮声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没看见发炮的位置。那些“拔河”的人却倒下去一片，变成铺洒在地上的血肉碎尸。
一发红夷大炮所射出的实心炮弹，恰好从这“拔河”队伍中掠过。那红夷大炮安置在一条船上。
原来，没有冰封的长港中还留着两条福船，现在已驶到此处。
炮声接连不断的响起，肆无忌惮的向着海岸上的建虏们轰击着。
不等吴巴海下令，他的队伍就已经撤了，确切的说是溃退了。
溃兵如同无头苍蝇般，分成两股，顺着长港的海岸奔逃着，他们需要绕过长港，才能回到出发地。
镇虏岛的北岸，长港附近满是手持火把的人，有防卫军，也有尼莽察的人。他们在确信对方没有后手后，开始进行全岛搜杀。
第0030章 人口危机
天启四年初，巨文岛。
人，到处都是人！
无论东岛西岛，但凡是相对平坦些，且临近水源的空地上，几乎都可见搭建的临时帐篷。
总面积仅七平方公里的岛屿，现在住着四千余人。即使他们大多人只是被暂时安置在该岛上的，也快逼近巨文岛的承受极限了。
空间上倒没问题，挤一挤，多搭些帐篷便能解决。理论上七百多万平米，按每人一百平米算，也可以住七万人。
可人是要吃喝拉撒的，光淡水供应这一项，四千多人就达到了极限。总不能用船输运淡水来解决吧。
好在杨重给巨文岛主官出了个主意，挖掘水塘蓄水，不要让溪水和雨水在用水低峰时白白流入大海。这才勉强解决了供水问题。
除了这四千多人，郁陵岛上也积压了九千多人。不过郁陵岛上的淡水资源丰富，面积也是巨文岛的十倍。相对压力轻些。
为了加快转运速度，杨重又砸了十万两白银，购入三条中型荷兰盖伦船。
盖伦船虽然昂贵，但运输量平均到每一位航海人员头上，却比福船大。而现在，杨重无法快速增加远洋航海人员，这也便成了唯一解决方案。
另外建立西式舰队是迟早要做的。那不如借这个机会，在那些葡萄牙奴隶出身的老船员老去之前，现在就开始培养西式船队的航海人员。
除了这些积压人员，当下东江镇那边还以每月三千多人的速度，持续向杨重输送着人口。按沈世魁的说法，这一情况很可能要持续两年。
这一切并非杨重计划不周，而是辽东形势骤变所致。
因为天启三年以来登莱东江二镇的反攻，迫使努尔哈赤施行更加严厉的禁海措施，强迁人口到内陆腹地居住。
这导致辽东半岛上大批良田被抛荒，再加上其余各种因素，引发了后金的粮食供应问题。
努尔哈赤为了压制汉民的反抗，以及解决粮食供应问题，采取了一种直截了当的“策略”。
那便是清除治下的无谷汉民，把没粮食吃的人直接清除掉，粮食问题可不就解决了吗？此策俗称“杀穷鬼”。
“杀穷鬼”只是消减了粮食需求的问题，却对满洲人没有直接好处。
努尔哈赤于是又行“杀富户”之策，便是将家有余财余粮的富裕汉人杀戮，抄没的钱粮自然归满洲人所有。
如此一来，后金治下的逃亡辽民陡然增多。他们的去向只有三个，辽西走廊，东江镇，以及渤海对面的登莱内地。
但明廷并不鼓励辽民移居内地，以各种明的暗的手段限制。进入内地的辽民，首先是没有身份，得不到任何出路。其次很可能被官衙以后金奸细嫌疑的理由关押，甚至杀良冒功。
因此，除了富户，绝大多数逃亡辽民实际是流向了东江镇和辽西。
皮岛一时之间增加大量人口，毛文龙仅凭皮岛还有朝鲜义州那点屯田哪养得起？他便紧急向京师朝廷求助。
结果吏部给的回复是要东江镇用军饷养这些难民。兵部的回答是让毛收拢青壮交给辽西，那另层意思便是老弱妇孺由东江镇养着。
最终，毛文龙还是只能靠杨重这个渠道来解决。虽然解决不了全部，但能解决多少算多少吧。
为这事，沈世魁连那象征性的厘金也免了，人员输运费也按接近成本的价收了，只求杨重能尽快尽可能多的收下这些辽民。
对于杨重而言，且不说他本有现代民族观意识，讲求民族大义。就是仅从商人角度而言，他也要尽可能的收下这些辽民。
无论什么生意，都需要尽量的与商业伙伴维持长期稳固的合作关系。不能因为临时的一些条件变化，就轻易放弃长期的合作伙伴。这是杨重的商业信条。
……
郁陵岛，雄狮谷，华环总舵。
杨重的办公室门没关，一名文书员咚咚敲了两声，便径直入内道：“东主，海参崴的船回来了。据他们说，海参崴的外港已经解冻了，可以行船了。”
杨重内心一阵狂喜，但依旧喜怒不形于色的说道：“是件好事，立刻将回来的主官召到我的办公室来。”
片刻后，大鬼向杨重禀报了冬天海参崴发生的一切。自然是包括吴巴海袭击镇虏岛的事件。
杨重听完后问道：“也就是说这三个部落都没有背叛我们？”
“不错。通过这件事可以看出他们是真心诚服于东主。也可以看出公司在此所行之策是非常有效的。”
杨重淡然道：“他们所赚的工酬远远超过他们往年所得。努尔哈赤时有违背承诺之举，所以也不得这些土著信任。这些都是他们没背叛公司的原因。
但让他们没有背叛的最大原因，还是我们的武力和他们所处的囚徒困境。”
“囚徒困境？”大鬼对这个没听说过的词感到困惑。
“他们都知道华环武力的强大，所以他们每家都清楚，除非他们三家一起真心叛变，才有可能让建虏偷袭我们成功。否则断无成功可能。
如果自己真心叛变，别人假叛变，那自己下场会如何呢？所以在无法判定另外两家是否真的归顺建虏情况下。选择就很简单了。肯定会选择欺骗建虏，然后给我们通风报信。”
大鬼毕竟是受杨重多年培养的罗汉，听了一大半就完全听懂了，连连点头道：“东主高见。”
杨重又说道：“接下来的事，才是真正考验他们忠诚度的时候。”
大鬼知道杨重有大事要说，静声等待着。
“现在有大量辽民需要安置，两个小岛已经不够用了。整个海参崴要做为我们的后方大本营。这三个部落都必须迁移到陆地上去。但我们依然会给他们提供保护。
实际上，我计划将前沿推进到率宾河中游到兴凯湖南岸一线。而后，我们还要沿着乌苏里江进发到黑龙江伯力，与奴儿干的西进人马会合。”
“这样的话，我们的前沿距离建虏屯兵的宁古塔，不过两百来里了。”
“不错，以后从绥芬河上游到伯力一线就是我们的前沿。从这一线到鲸海的区域就是我们的大后方。”
第0031章 会者不难
三月初，海参崴外港还有些小块浮冰，但已不影响通航。海参崴虽然不是完全的不冻港，但每年只有腊月，元月和二月合计百余天的封冻期。
一支庞大的船队驶入了长港。其中还包括一条盖伦船。这条船让岛上的女真土著惊讶无比，直言从没见过这般大的船只。
船队卸载下了三千余人和大量物资。
这三千余人里，除了九百名防卫军正式军事人员，两百多名工匠，教师，医师，以及一百多名武装游商外。其余都是待分配和训练的辽民。
这批辽民，都由人力部文书官初步审核过的背景资料。日后针对他们，依据分配的岗位不同，还有不同级别的审核。
按计划，以后每周都有将近千辽民转运到海参崴。
杨重曾经统计了下辽民的人口结构，平均下来，青壮大约占比是五分之一。这便意味着以后每周会有近两百人青壮补充到海参崴。
位于镇虏城的海参崴行政局议事会中，杨重正召集三家野人女真部落首脑进行会议。
与会的还有海参崴的一批华环官员。包括临时总管王天，也就是大鬼，加起来有十几人。
杨重铺垫了一大通华环的现状后，话锋一转道：“现在要解决这么多人口，只能立即着手在海参崴一带开辟更多市镇。
为了这些市镇安全，我们要将前沿推进两三百里，推到兴凯湖，乌苏里江一线去。另外…”
杨重说到这，用目光将尼莽察等三位部落首脑扫了一遍，这才接着道：
“另外需要三位的部落迁移到大陆上去。因为镇虏岛和海参崴将要建立大量市镇，设施，包括重建永明城。如此这一带便不适合三位的族人狩猎捕鱼了。”
尼莽察等三人蠕动了下嘴唇，却谁都没说话。杨重知道他们担心什么，笑道：
“不用担心，公司会为你等各自划出一块永久保留地来。你们可以在那里自由狩猎捕鱼，按你们的自我习惯进行管理。而且那地域肯定比你们现在的传统狩猎捕鱼区大，物产丰富。”
三人听到这，眉头方才舒展开来，尼莽察带头说道：“我等愿意听从东主调遣。”
此时，一名民事官疑问道：“东主，这永明城是什么来头？”
“哦，前元时，在海参崴半岛上曾筑有一城，号永明城。我觉得永明这个名字挺好，便为即将在海参崴半岛上建立的大城，也命名为永明城。这个城方圆四平方公里，将是我们最大的民用市镇。”
按杨重的规划，镇虏岛将做为军事区，主要用于防御海上威胁和屯兵之用。军港，兵工相关产业也在其中。
而以永明城为中心的海参崴半岛，将成为工商业民事区。半岛根部还将建设一条以棱堡要塞为点，相连甬道为线的防御带，亦是屯兵之所。
当然，无论镇虏岛还是半岛防御带，在未来其实都是属于大后方。它们的防御功能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保证绝对安全。
会议结束后的当天下午，杨重便带着一群工匠，在镇虏堡一处建筑前摆弄着什么。
那建筑自镇虏堡刚建起就有了，却没人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连临时总管王天都不知道。王天也只知道这是杨重亲自规划要建的。
不久一个硕大的金属支架在建筑顶部架设起来。建筑屋室中，杨重亲自操刀，有节奏的按着一个带弹簧的开关，发出卡卡哒哒的声音。
桌面上，一个贴有哦封条的黑色大木盒上，有块圆形的透明材料。不知道它是琉璃还是玻璃制成，透过这个窗口，可以看见盒中不时的闪现着耀眼的火花。
这便是杨重开发良久，鼓捣出的大功率火花发报机。旁边还有一个小的褐色木盒，那是个矿石收音机。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大多非无线电专业知识的人，会将初级原始的无线电产品看得比蒸汽机，工业机床复杂。认为只有工业化后，它们才可能造的出来。
理由只是因为它们在科技史上，比蒸汽机，工业机床出现的时间晚。是在工业革命后才出现的。
这种思维误区和“必须先有燧发枪，才能有来复枪米尼弹，因为枪炮发展史就是如此”差不多。
但实际上，来复枪米尼弹和燧发机构没什么关系。同理，初级原始的机电和无线电产品，和以机械机器为核心的第一次工业革命也没什么关系，并不依赖后者。
制造它们，只需要具备相应的知识，弄到相应材料就可以了。
很巧，杨重前世上小学时，就是无线电兴趣小组的成员。火花发报机和矿石收音机DIY了不知多少次，不过都是小功率的。
这火花发报机的各个核心部件，电感线圈，电容，火花球，天线所需材料都是17世纪市场上能获得的。
电感线圈所需的铜线首饰作坊就有，也可直接从铜匠那里买，当然更可以在华环内部作坊拉丝制作。
电容就是金属片，绝缘片重复堆叠。叠的越多电容越大。还可做成旋转可变的。火花球，天线就不说了，简单的金属结构。
至于矿石收音机，核心部件也是线圈，天线，电容这些东西。只是需要一个充当二极管的黄铁矿晶体，这在海参崴的一个岛上就有，到处都是。
另外还要加个最原始最简单，不需要放大器的高阻耳机。往简单说，它也就是个磁铁，线圈，纸壳，圆木盒的组合。
它用来听音乐听广播当然是不行的，但确实能正常听清长短不一的发报声。
这一整套东西，若杨重有安伏表等测量工具，最多五六天就搞定了。就是因为没有，才反复迭代测估包括电源在内的各个部件。尝试到现在，最终完成了巨文岛到郁陵岛的发报试验。
当杨重咔咔哒哒的发出一串密码信息后，等待了两三秒的时间，耳机里终于成功传来了有节奏的滴滴哒哒声。
未来，这样的电报站杨重将建起很多。它们都会使用蓄电池做为电源。这样，即使万一泄密，对方也因为没有电源而无法仿制。
所有蓄电池充电的地方，杨重都会集中在几个安全保密的位置。
铅酸电池可不只这一个用途，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用途，前提是杨重先要将它小型化便携化。
第0032章 烧成白地
四月初，率宾河的冰封河面已融化干净。这里因为是海水先融，所以没有像其它河流那样发生凌汛。
建在谷地河岸上的率宾部寨子，显得异常死寂。他们的不少青壮都在冬日里战死了，包括他们的首领阿尔善。
那一战，吴巴海侥幸逃生。他传下令来，限残留的率宾部，十日内举族迁入土门江中游某指定地区。但是青壮要留下，做为宁古塔守军的一部分，在某要冲之地驻屯。
这个命令他们自然是难以接受的。土门江中上游地区，是物产贫瘠的纯粹山地。即没什么猎物，更不适合耕作。那里是建州女真曾经的分布区域。
但他们又不敢公然抗命不遵，只好派人到“京城”辽阳去找熟人通融。
现在期限将至，前往辽阳疏通关系的族人还未回来。妇人们只好垂头丧气的打点行装，准备走人。
青壮男丁们表面上装着不在乎，嘻嘻哈哈的聊着天，喝着劣酒。却掩饰不住他们的无精打采。
实际上，他们希望的结果并不是留下来，而是希望编入八旗后，能分派到辽沈地区去。
因为他们从早年被迁到辽沈的同族人口中，了解到他们过的不错。几乎每户都弄到几个尼堪阿哈。
虽然因为土地都是各旗主的，不能随便狩猎打鱼。但他们都分了耕地，那地可驱使尼堪阿哈种，自己不用出多大力。而且有战事时，就有机会分到更多的战利品和阿哈。
这让他们羡慕和后悔不已。埋怨当年自己或自己爹妈为什么没跟随汗王去南边，而是留在原地为爱新觉罗家族打牲。
现在，他们虽然已被编入八旗，却是要在附近屯守。家人还被分派到几百里之外的贫瘠之地去了。
在此屯守，很难随大军出征。便无法获得什么战利品和阿哈。除此还要忍受和家人离别之苦，这搁谁谁愿意？
一名年纪稍长者看出大家心里不痛快，开释道：“都别憋屈窝火的了。我们在这屯着，也不一定没仗打。东边海中不是有那么一股尼堪吗？”
另一人讥讽道：“咋？您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这伙尼堪是能随便招惹的？上次我们五百来人，回来百把人。”
“那是上次出动的人少。若汗王出动大军，肯定能将他们那踏平。”
“哎呦，您说话先过过脑子。汗王哪有大举征伐他们的意思？真有，现在就应该在宁古塔集结兵马了。”
“现在没有，以后会有。”
“以后也不会有！汗王出动大军都得是有利可图的。即便赢了，就那么几个尼堪，能收获多大收益？也正是这缘由，汗王即使真出动大军将那伙尼堪平了，我们也分不到个啥啊！”
众人顿时又恢复到情绪失落状态，重新无精打采起来。
“不…不好了，外面的河面上有船来了！不是者皮船，是大船！尼堪的。”
他话还未说完，众人就听到轰隆几声闷雷炸响。
率宾河上一溜泊着八条船，它们是福船中个头最小的型号，号称开浪船。
这人说它大，那是与者皮船相比。它长五到六仗，宽一到一仗六尺之间。只有一层舱室，吃水仅一米左右。每船能搭载三四十人。
杨重为了方便控制内河河道和航行，购置了十条开浪船，运到海参崴。其中八条投入到今天实战。
另外两条留给船厂工匠们参考研究，以便他们日后改进仿制。因为有些造船工匠是来自日韩，甚至琉球，对此船不一定熟悉。
为了能开动这些船，杨重早就为防卫军设置了选修考核科目《驾驶小型船只》。选修考核科目并非可学可不学，而是几种选修考核科目中至少要学一种。
很快，在十六门十二磅小炮两轮轰射下，那圈本不坚固只用于防野兽的寨墙，正大段大段的倒塌在地。已登陆的大批防卫军兵士，踩着融雪泥泞冲了过去。
海参崴当下共有一千五百多名防卫军正式成员。包括最初留在这的两百余名，封冻之前陆续到达的近四百名，和解冻后来九百名。
这次行动，杨重就动用其中五分之一，合计三百名防卫军。而这率宾部，在经过镇虏岛折损后，现在仅有两百余名青壮，还群龙无首。
这种兵力对比让战争结果毫无悬念。
率宾的八旗鞑虏们知道对方的火器之利，扬长避短的躲在原木木屋内。他们或用弓箭从门窗向外袭射防卫军，或猛的冲出与就近的防卫军肉搏。然而作用不大。
轻装步兵们架起铳架，陆续向木屋门窗处乱射，压制住对方。
打完铳的，有的取出早已备好的引火之物，点火烧屋。有的拔刀，扎着步子，随时准备与冲出的敌人肉搏。他们不少是参加过镇虏岛之战的老兵，对鞑虏已无畏惧。
重装步兵则是端着火绳枪周遭游走，随时准备给露出头的鞑虏近距离一铳。
在连续不断的铳声，喊杀声，惨叫声和硝烟弥漫中，率宾的营地逐渐燃起了熊熊大火。
防卫军没有留任何活口，甚至连将敌人俘为苦役的想法都没有。
虽然他们大多数人对八旗恨之入骨，但这不是他们自作主张，而是杨重的决定。
杨重已经了解过南方窝集故地的情况。除了类似尼莽察这样避于海中的特例，其余南方窝集部大多臣服于努尔哈赤。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已成为八旗旗丁或包衣。极少数留于原地的，也是在为后金打牲纳贡。
以八旗这种利益分配体制，早入者都是既得利者。很难让既得利者和相关人等真心情愿的反正。
相反，他们只要活着，对镇虏岛，对永明城就是个巨大的隐患。这便是杨重大开杀戒的理由。
不仅对率宾部如此，从兴凯湖到伯力乌苏里江一线，所有有类似背景的部落，他都会如此对待。
当率宾营地烧成一片白地之时，这三百防卫军已船行至十几里外一处地点。这里地势险要，完全扼守住了率宾河所经过的长白山河谷。
他们从船上卸下工具材料构建，开始伐木搭建坚固的营垒。不过，他们其中只有一大半人会长久屯驻此地.
这里距离宁古塔直线距离仅仅两百零六里。隔着穆棱窝集岭，哈尔巴山，威虎山三座山梁。
宁古塔就在威虎山下不远处。
第0033章 浮城
梅华其望着无边无际的兴凯湖，一时难以相信这是个淡水湖泊。他四处一观察，指着湖畔一片茂密的林地，对同乘者皮船的尼莽察说道：“我们就在这开始吧。”
从他的化名就能看出，他是杨重的三十六金刚之一。
他奉杨重之命，带着三百防卫军，二十余名工匠，还有五百部落人员，从海参崴出发，向北长驱三百里，抵达兴凯湖南岸。
从海参崴到这里，并没有水路直达。他们是先用者皮船在率宾河中行进了百余里，又扛着者皮船，带着辎重，徒步行进了近百里。最后找到一条水道，乘船直下。
杨重之前已遣人对兴凯湖做过基本勘测。它位于长白山脉和锡霍特山脉之间。南北有大片平原，东西两侧是与两山脉相间的狭窄陆路平原通道。
杨重告诉过梅华其此行的意义。控制这两条通道，便能控制兴凯湖南部近万平方公里的广阔平原。同时也也能让海参崴成为大后方。
当时他很疑惑，那“通道”地图上看起来窄，但实际上西边湖岸和长白山之间的最窄处也有数里宽，东边湖岸和锡霍特山间更是有数十里宽。
窝集岭谷中的木寨也许可凭地形，火器，精神意志，坚固工事，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据守数十甚至上百天之久。
但这里是易攻难守的平原，最多几百人的驻军如何能控制两条一平如砥的通道？
结果杨重给他的解决方案是--造浮城。而且要造三座。
杨重所说的浮城，是一种可以在水面上漂浮移动的城堡。早在杨重于郁陵岛休假期间就设计好了，并且打造了许多预制件。
这种每城可屯守百人的浮城，建虏是不可能攻破的，因为它可以跑。只要建虏不能摧毁它，就得担心后路粮道的安全。他们就无法贸然以数以千计的大军深入海参崴后方。
诚然，几百人的小股敌人还是可以不管不顾的直插海参崴后方，这里物产丰富，小部队随便打点猎，捕点鱼就能解决补给。
但那又如何？杨重将在平原上设有若干猎屯，渔猎为主，垦种为辅。
三个部落保留地也在这片平原上。靠海岸的地方，还有不少盐屯。
同样，胖子方奎也来到了海参崴，奉杨重之命，组织起了采参队，成员都是辽人中的老参农。
他们将在平原两侧的长白山和锡霍特山中，放山采参。山间沟谷峰岭中也会建有参屯。企图抄山间小路的建虏也容易被他们发现。
这些猎屯，盐屯，参屯即是华环的经济单位，也是海参崴防卫军的眼睛。在建虏围攻之下，他们至少可以坚守半天时间。有这半天时间足够了。
只要有敌军进来，很快后方就会得到预警。若是小股敌军，很容易就被海参崴的防卫军所歼灭。若是大股敌军，他们的粮道必被切断。
可有数万八旗大军前来进剿呢？就是类似萨尔浒之战那种规模。
若万一真这样了。杨重有且只有一个对策，便是放弃所有陆地资产。将包括猎手，盐工，参农，工匠等实业人员在内所有人撤到镇虏岛上防守。
但是杨重笃定这种事不会发生。因为他知道建虏的习惯。他们可以打败仗，却不能打亏仗。至少在他们入关之前是这样。
数万大军调动，几乎是八旗总动员。最后，只是跑到野人女真的蛮荒故地中转一圈，打赢了却什么都没捞到，战果仅仅是将杨重赶下了海。
这样的仗，不仅大汗无法容忍，各旗旗主和额真也无法容忍，甚至普通旗丁都会有所怨言。
八旗打仗，从上到下可都是掏自己腰包，带着自己阿哈打。真那样，会动摇大汗统治的。
更何况仅从建虏冬夜偷袭这事上，杨重已看出他们根本无意动用主力对付自己。
……
宁古塔城，昂邦章京衙门。
一声宣报声传来：“报！启禀昂邦章京。率宾部被尼堪华环军全歼！”
吴巴海眼皮也没抬，平淡如水的应了声：“知道了。”
自己总算搞清了这支汉人部旅的名号，但却还是没摸清他们的底细。也不知这华环二字代表什么。
率宾部被歼，他已有所预料。谁要他们磨磨蹭蹭不听自己调令呢。
他已按皇太极的授意，将所有临近勒富岛的归顺部落进行调动。和率宾一样，青壮由宁古塔调配屯守，其余人往腹地调动。
为什么不将这些青壮的家眷也安置在他们身边呢？宁古塔的披甲人可都是将亲眷带在身边的。
皇太极没说原因。但吴巴海却已猜道，皇太极还是不太信任这些残存的野人女真。尽管这些野人女真已为爱新觉罗打牲多年了。
这些青壮编练后，便要安排在各个要冲之地屯守。那些要冲之地距离后金统治中心过于遥远，若家属也安排在一起，后果难以预料。
“额真，面对这些猖狂的尼堪，您真的要无所作为？”
吴巴海抬头一看，原来是巴什哈在说话。尽管他已有了正式的官衔，巴什哈却还是习惯的称呼他为额真。
“作为？什么作为？再给尼堪送几百人头的作为？我不是告诉你了，要灭掉这伙尼堪，需要上万军队，或者大炮。两样一样都没有，就不要多想心思了。”
看到巴什哈还黑着脸，吴巴海道：“我知道你还为上次之败耿耿于怀。但是，我们现在的处境很为难，不是说那些尼堪。我的话你懂了吗？”
“不懂。”
吴巴海摇着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们是镶蓝旗的，主子是阿敏。我们折损人马是阿敏贝勒受损失。
但现在我们这个衙门又直接受四贝勒辖制。上次，我们折损那么多人，阿敏主子已遣人来询问过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现在我们要做什么，不做什么，要看着两边的来。即然四贝勒并没有强要我们积极出击，主子又提醒过我们了。你说我该怎么做？”
……
镇虏城，行政局一间屋室。
杨重看着窝集岭率宾之战的战报，里面有俘虏提供的相关情报。
片刻后，他将这份战报丢在桌面上道：“即然建虏如此这般，那我们就大踏步前进，沿着乌苏里江，黑龙江前进。”
第0034章 游商王民
奴儿干的冬天要比海参崴晚半个多月离去。四月初凌汛之后，海船便能驶入河道。
总管洪陶九没想到杨重再次亲临奴儿干。随同而来的还有三百防卫军，近两百名游商和几十名工匠。
奴儿干和兴凯湖，乌苏里江一带不一样。后者在努尔哈赤征伐和强迁后，人口已经大大下降。
再加上后金开始实行的坚壁清野，屯守要冲策略，可以预料到乌苏里江两岸，以及锡霍特山南部，以后基本等于是无人区了。
如此，海参崴就不需要太多的武装游商。所以他们绝大多数都被分配到奴儿干。
在奴儿干城中的一小片空地上，杨重会见所有屯守人员。其后，他便将自己和洪陶久，以及其他几名机要人员关在了会议室中。
从洪陶九口中，杨重得知了建虏冬夜偷袭的详情，便冷笑道：
“他们在海参崴也是这般伎俩，还想策反归顺我们的部落。这正说明他们不愿意在我们身上投入太多，所以只能用这投机取巧之法。”
说罢，他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张舆图铺在桌面上。这图其实是他依据现有的地图资料，再参考自己对原世界地图的印象，亲自描画的。
虽然不可能那么精准，但大差不差的将一些重要地理标识物--河流山脉岛屿等，都画在了这张舆图上。
杨重开口道：“因为情况的变化，我们早期的一些计划也要有所变动。”
他一边用根细木棍在地图上划拉着一边解释着自己的计划：
“首先是，要加快向库页岛，黑龙江中上游扩张。在黑龙江干流区域，萨哈连部是唯一已知臣服于后金的部族…”
……
王民背着货囊，扛着自己填好弹药的鸟枪，溯着一条溪流，在山间小路上穿行着。
他身边还跟着六人，一人是他的“徒弟”董文，也是名华环的武装游商，拜他为师是为了向他学商道技艺。
当然，他们这师徒关系是他们自己的事。公司中不存在，也不会承认这种关系。
其余五人都是防卫军，保护他们的安全。游商没权力驱使和调用防卫军。这只是他和他徒弟“雇佣”的。
此“雇佣”并非用银钱雇佣，而是一种积分。公司每月都会给游商发放一笔固定的积分，另外游商还可以花钱购买额外的积分。
有积分就可以雇佣防卫军，花费多少和具体要请的人商量。双方达成合意后，便去主管那记录在册。被雇佣的人便获得这些积分，成为他日后晋升，奖金的依据。
前提是这些防卫军当前没有其他军事任务，另外也要获得主管的同意。
一般来说，军事主官没什么特别原因，都会同意的。
游商用不完的积分，当月就会被清零。但是被清零的数额也成为了游商的业绩，因为这可以看作他为公司节省了防卫成本。
如果这样，安全地方的游商岂不占便宜，危险地方岂不吃亏？其实不是这样，因为游商可以自由申请转场。安全的地方必然竞争者多，危险的地方竞争者少。市场可以平衡这点。
以往，王民是不会请这么多防卫军的。早前在黑龙江接近入海口的地方，他打交道的多是吉列迷人。
那吉列迷人比较厚道，极少发生盗抢这样的事。自己手中一杆鸟枪就足以保障安全。所以他就没怎么花费积分。
但现在不一样了。防卫军已溯黑龙江而上，沿途建立了十几个屯塞。
南岸最远，在伯力下游两百里处建立了要塞。北岸最远，在牛满江河口处建立了村屯。
于是，从伯力到牛满江河口这个江段的北岸，便成了游商们新的冒险区域。
他原来的要塞，又来了两个新游商，他为了避开内卷，申请来到新的寨屯。他的行商范围便扩展到此处。
但这一区域，曾是萨哈连部的地盘。萨哈连部七八年前就降了后金，大部分人被编入八旗，但还留有少数人在原地。
这些人的近况却是不知。唯一能肯定的是，与河道相邻的北岸地区，不见了他们的人影。
因不知道远离河道的深山老林中是何情况，为稳妥起见，王民和他徒弟还是雇佣了五名防卫军。
“看，有个村落！”
十几岁的董文眼尖，最先发现了溪流边的这个村落。
说它是村落而不是屯寨，是因为它没寨墙，也没什么其它防御工事。就是几十座原木搭建的地窨子，简单的分布在山坡上。
众人随即将火绳枪的火绳点了，一起随着王民向这村口行去。
村口本就蹲着几个人，见有生人来，他们中便有人喊了一嗓子。从地窨子中呼啦啦又冒出一大批人。
王民用通古斯语喊道：“大家不要紧张，我们是商人，华环的商人。华环，你们知道吗？”
一名年纪约莫四十多岁人，惊讶的看了看他们，说道：“你们就是大闹乌林木台的那伙汉人？”
“正是。”王民毫不隐讳的回答道。
那中年人便走进王民两部，警惕的问道：“我是这里的首领，那你们来此何干？”
即使有燃烧火绳气味的掩盖，王民还是隐约嗅到一股冲鼻的鱼腥气。但他依旧熟练的说道：
“两件事。其一是通知你们到我们公司驻点缴税，但是征税之后会有所馈赠。其二就是我们和你们单纯的贸易…”
“缴税？”这首领眉头扬了下，但他耐心听了王民五六分钟解释后，眉头又重新舒展开来。
他对另外一土著说了几句，那人便从地窨子中抱出一大包黑貂皮来。王民心中默估了下，至少有十来张。
首领又说道：“我将这些都当税缴了。”
王民连忙摇手道：“我只能给你登记到税册上，税还是要你们自己去据点缴，况且每个部落缴税都是有定数的，不能多缴。”
首领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先和你做买卖吧。我这些皮子能换些什么东西？”
“你看看这布匹如何？”王民那了匹布缎给他看。
首领摆摆手，笑着指指自己的衣服道：“我们用不着这东西。我们那乃人都用大马哈鱼的鱼皮做衣服。”
王民心想怪不得这家伙身上一股腥味。王民又拿出盐，烟丝，玻璃珠等物，终于做成了这笔买卖。他用五包盐，两包烟丝换得了十张黑貂皮。
众人出了村落，已是中午时分。他们便找个空地休憩吃喝起来。
第0035章 西伯利亚·无风险创业
众人中，一名防卫军一边嚼着自己的便携口粮，一边与王民聊侃着。此人正是奴儿干保卫战打响第一枪的马山。马山说道：
“兄弟，行啊。我按公司定的这些物品出价和毛皮收价算了下，你这一笔就赚了大约三两七钱银子。我月薪也就五两，顶不上你这两笔生意。这还不包括你将这部落登记在税册上的奖励。”
王民不以为然道：“嗨。你是只看见贼吃肉，没见过贼挨打！库页岛上，我不少同行都被苦夷盗过，抢过。好在没人被杀。那损失还不得自个儿担着。你们也不是只有底薪啊！”
马山笑了笑，避开自己的收入不谈，说道“那只是刚开始。现在库页岛上我们的据点多了，那些凶顽之人便不敢造次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听说，我们下个月就要打伯力屯了。”
王民喝了口水道：“下个月我就不在这了，要申请去西伯利亚咯。”
不只马山，众人都惊呼道：“西伯利亚？是说刚开辟的那片土地？你去那做甚？这里干的好好的。”
王民只是笑了笑，没做任何解释，大有一番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豪情。
五月的时候，一支三条船的船队在奴儿干稍做补给，便出了河口，向北方驶去。这是支杨重特派的探险队。
北方那片海域被土著称做喇嘛海。也就是原世界，被俄国人称为鄂霍次克的海。
船队转入紧邻黑龙江河口的一个大海湾，穿过了一片名为尚塔尔的群岛，抵达了喇嘛海西北海岸。
在那里，华环的探险队用者皮船顺着某条水道行到了分水岭上。翻过分水岭，在另一侧发现许多水道。
出发前，杨重虽然没提供给他们详细地图，却告诉他们，这些水道无论哪条，都应该是属于勒拿河水系的。
果然，探险队随便选了一条水道，顺水长驱而下，最终进入了勒拿河的最大支流阿尔丹河，并在那里建立了第一个要塞冬营。
华环，或者说大明的势力由此正式进入了西伯利亚。
杨重这么急于进入西伯利亚，是因为他印象中，沙俄差不多这时候已过了叶尼塞河，自己再晚就来不及了。
必须在此之前打开战略纵深。否则自己夹在沙俄和建虏间会很难受。
而王民这么急于进入西伯利亚，则是因为他想建功立业。
西伯利亚的机会不是奴儿干，库页岛，海参崴能比的。
公司给了西伯利亚单独的政策，游商可以向公司贷款招募人员，组织探险队，有偿借调军事防卫人员。但是，所招募人员必须是公司内部人员。
新发现地域，获得公司审核后，可建立永久的要塞冬营。在此地域，游商拥有特许专有贸易权和征税权，而后独立单列做帐。三年之内，扣除贷款的本金后，每年据点利润对半分账。
要塞管辖区域的内部规章管理，在公司给的基本框架范围内，由商人自行解决。那基本框架很宽泛，大部分条规是限制一些杀鸡取卵，危害公司商誉或长期利益的行为。
若是游商赔本了，公司承担这个损失，可以说是无风险内部创业了。但是，失败一次，可能会再给第二次机会，再失败第二次那就永远没机会了。
一行人回到位于牛满江河口的牛满堡。防卫军归队各忙各的去了。
王民来到库房，将十张黑貂皮拍在前台上，说道：“阿宽，十张上好黑貂皮，给我入账。”
阿宽是名库管员，隶属公司的账房体系。整个华环的账房体系是垂直管理的，意味着理论上，阿宽这么一个低级职员，也不受牛满堡的主管所支配。
阿宽满脸堆笑，为王民办理了手续。而后将十张貂皮封存于一纸袋中，上了封条，并让王民签了字，方才入库。这十张貂皮，在中原值上千两白银。
王民发现有点不对劲，问道：“今日堡里怎么就这么点人？人都哪去了。”
阿宽摊摊手道：“防卫军调了一大半走，说是要打伯力屯。”
王民抠着脑袋道：“不是说下个月才开始吗？现在就开打了？”
……
伯力屯现在已不是屯，自从宁古塔衙门下令据守要冲，凭塞固守以来，它已被建成了一个庞大的军事堡垒。
原本住屯里的那批属萨哈连部的达斡尔人，除了首领阿延图和精壮，其余全被移居到后方的虎尔哈河流域居住。
阿延图已有了个后金的官身--镶蓝旗牛录额真，他的族人也全变成了八旗。
现在，他手中除了有本部的七百精壮，还有宁古塔来的三百步甲。合计一千人，怎么也应该能守住伯力。
江面上，七条二号福船一字排开，因为这里的江面有数个江心岛，让水面变的狭窄，更大船无法行进来。
阿延图惊讶的发现，汉人那船并没有开炮的意思，而是正向江心岛上搬运重炮。那岛上，已被人连夜夯筑起一个仗余高的炮台。
当江心岛上排开二十七门重炮后，阿延图就知道这仗没法打了。
其实围绕攻还是不攻，守还是弃，杨重这边和后金内部都发生过争议。
杨重这边，没打算近期将势力扩展到乌苏里江以西，黑龙江以南，松花江以东这片区域。也就是后世所说的三江平原。
因为对杨重而言，那里已没什么经济价值。而且，更多的人力要投向西伯利亚。
所以打不打伯力其实都已无关紧要。但为了能在内河水道上，让海参崴大区和奴儿干大区完全贯通，杨重最终还是决定打下伯力。
后金那边，也有人认为守这么一座孤悬在乌苏里江以东的城堡没什么意义。不如将资源投到与其隔乌苏里江相望的伊力嘎。但最终，吴巴海还是决定维持原状。
近二十七门大炮终于安装到位，开始轮番轰鸣。伯力屯饶是被修的再坚固，也是个木制结构。哪里经得起如此摧残。很快就在木屑木块飞溅中，变成了一堆废墟。
五百八十名防卫军相继登陆，兵不血刃的冲入了伯力屯的废墟。里面已没有活人。
倒不是守军都阵亡了。而是在阿延图的带领下，他们手里拿着木板，葫芦等物，泅渡到乌苏里江西岸，逃入了伊力嘎。
洪陶九是看着他们跑的，但并没有下令采取任何措施。杨重嘱咐过他，达到目标就行，毋须穷追。
攻克伯力的消息很快通过火花发报机传到了海参崴，传到了郁陵岛。但杨重已不在岛上。他早已回到中原，要办几件重要的事情。
第0036章 电发枪
七月夏日，荷花盛开之时，一条装饰简朴的画舫在高邮湖中缓缓而行。
船舱中的杨重没在意窗外如画风光，却摆弄着手中一杆三眼短铳。
这三眼铳很是特别。精致短小不说，而且还带一个弯曲的枪把，和类似火绳枪的扳机。扳机把前还有一个方盒。
若那三根粗大，一尺半长的铜制铳管，换成一根更短更细的枪管，就非常类似后世的“盒子炮”。
实际上，这并非是三眼铳。而是杨重试制的一把电发三管手铳。那方盒里藏的是袖珍化的铅酸电池。
电发枪，自然指的是用电火花点燃引火药的枪械。原世界枪炮发展史上没有它的地位，是因为机电普及之时，底火药已经大量运用。但现在，它却能改变世界。
因为电的特性，可以用异常简单的机械构造实现很多特性。
比如杨重手里这支三管手铳，要实现连发，无论用火绳，还是燧发，都需要复杂的构件。
复杂不仅意味着制造困难，更意味着故障率高。尤其燧发枪本身点火率就不高，再加上机械故障，那实用性就更是大打折扣。
但用电火花来实现激发，那就简单多了。每次扣动扳机，除激发当前点火针外，还通过一个简单的齿轮机构切换了电路。再次扣动扳机，就是激发下一根枪管中的点火针。如此循环往复。
杨重开始向三根枪管中填充弹药。那弹药是一体化的。弹丸，发火药，引火药整个包裹在极薄的油纸筒中。
油纸筒分两个仓室，前仓是弹丸和颗粒状发火药，后仓是粉末状引火药，两仓之间也仅隔着一层易燃薄膜。引火药并未填满后仓，故意留有足够空隙。
当这油纸筒一体弹，从前膛装入后，位于铳管底部的两根金属针（点火针）会刺破引火药仓底部。自动处于待激发状态。
铳管底部用了一种特殊绝缘材料—铁桦木做塞。点火针便固定在这塞子上。
此木硬度比橡木还硬，据说是钢铁的两倍。因此，它不可能硬塞入铳管，而是将铳管加热后再冷缩，套上此塞。
杨重控制的地区有很多铁桦木资源。
为了防止木塞被射出，铳管底部外用焊铆热箍工艺，套了一层侧面带孔洞的铜套，将木塞彻底封住。导线便是从孔洞中导出。
因为这种电发枪铳筒不需要引火池和火门，所以它的气密性是绝佳的，相同质量份量的火药会让弹丸的动能更高。
杨重走到舱外甲板上，看看船还在荒郊野湖中航行，便举起了枪。画舫上的两名丫鬟赶紧捂住了耳朵，知道他又要放铳了。
砰砰砰，连续三声轰然炸响。惊起一片荷莲下的不知名水鸟。三十余步外，水面上溅起三朵一尺多高的浪花。
杨重回到船舱，取出小本详细的记录了时间和射击次数。
他可不是单纯为了自己玩，而是为了评估各项参数。包括电池寿命，铳管后部套筒射多少发后有可能松脱，一次充电能激发多少次，射击多少次需要清理铳管等等。
防卫军所用的电发主战滑膛步枪也在同步研制测试中。预计再过大半年，就能开始投入生产。
一旦电发步枪研制成功，他将牢牢的抓住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武装力量。因为只有他才能给这些电发枪充电。
即使敌人将此枪缴获，一板一眼的加以仿制也没什么用。他们会以为这东西还需施加一种法术，才能有效使用一段时间。
……
画舫上，一名随从提醒道：“东主，马上就要出高邮湖了，扬州快到了。”
杨重这才将三管手铳小心的收好，脑中计划着回到扬州首先要做什么，该如何应对家人所提之事，如提亲等等。
他两个月前就回到了中原，却没有立刻回扬州。而是先去了京师，在那里筹办了两家商号。这两家商号做的都是不提供实际物品的特殊买卖。
第一家号称风驰物流，看字眼应是类似漕运那样的买卖，但其实还兼做保镖业务。实际上，这个盗匪遍野的时代，镖局和货运本就是一体的，也无法完全区分开。
对杨重自己而言，他还将此商号定位为一家军事承包商。
作为军事承包商，在这个世道，不能仅仅有明的军事力量，还得有暗的。因为有些事明的不能去做。
例如被盗匪抢了，风驰物流总不能用自己镖师明着去报复剿灭对方吧，它又不是官衙。那就只能用暗的军事力量了。
杨重当下就养着一支，便是翼云山蟠龙寨的那两千来人。杨重南下时，还顺路去看了一眼，与黑桃圈等人难得痛饮了半日大酒。
杨重发现，这两千来人已被黑桃圈训练成一支精兵了。而且自己去年派来的几人，都被安排在山寨几个重要位置上，把持住了全局。
黑桃圈自己交往的几个亲信，经他推荐后，也被纳入到杨重的体系中。同时，侠士道也在蟠龙寨中广泛传播。
如此一来，即使黑桃圈万一出事，也不至于导致整个山寨失控。
这物流买卖不可能全国一下铺开，但可以首先打开南北运河线，再打开东西长江线，慢慢建立起覆盖全国的物流网络。
杨重自然也考虑到未来流贼对这买卖的影响，已有所规划。
第二家号称电掣信局，这个看字眼，就知道是要做砸李自成饭碗的买卖。
火花发报机还有那些点子鸽的培育经验，都是杨重巨大的无形资产。杨重怎可让它们只做为自己的军事用途？反正只要安排妥当，不存在泄密问题。那何不将它们变为白花花的现银。
他将要在大明境内建立拥有五大电报枢纽站，分布东西南北中。十八个一级鸽房，分布十八省。上百个二级鸽房，覆盖十八省所有主要府县的通信网。
最关键的，这不仅是钱的问题。日后，不仅民间，大明朝廷，乃至那些流贼，后金，各方势力可能都会严重依赖此网。如此一来，杨重自己的情报网便是如虎添翼。
杨重思索间，画舫就已靠上了扬州东门外的运河码头。他终于回到阔别两年的家。
第0037章 满嘴瞎话
“老爷，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二少爷回来了。”
杨重才一入院，便有人高声奔走相告。顷刻间，院中就多了一大群人。除了自己父母，两个庶母，就是丫鬟仆佣。
寒暄间，杨重便发现很多人向自己身后望去。原来杨重身后除了那些从杨府带出的随从，却还有两名他们没见过的娇美少女。
他顿时明白过了，指着身后两个丫鬟道：
“父亲，母亲。孩儿为了行商方便，在京师买了处宅院。且为宅院配了一批丫鬟。她们便是其中两位，一位叫雅凤，一位叫珮凤，平日帮我料理家务，浆洗衣物。”
两名丫鬟随即上前，道了个礼，不卑不亢的说道：“婢子见过老爷，夫人。”
杨安说道：“你果然在外面弄的风声水起。连丫鬟都穿华服，容妆如贵妇。”
一年纪顶多比杨重大八九岁的庶母掩嘴笑道：“果真只有料理家务，浆洗衣物这般简单？”
杨重的母亲陈氏却说道：“重儿，你未婚娶，却置两个丫鬟放在身边。妻不妻，妾不妾的，成何体统？趁着你这次回来，我们得赶快给你订门亲事。”
杨重不置可否，两名丫鬟却是红了脸。实际上，这二女本就是他从京城逸春轩买的清倌人。而且她们与杨重确有枕席之欢的关系。
杨安皱着眉对陈氏道：“不是说好了，这事不要急着提吗？你怎么现在就说出来了？等下再说，等下饭桌上慢慢谈。”
待杨安和他的妻妾返回屋去，杨重便被一大群丫鬟仆佣围住了，那两二凤也被几个女孩拉住手，问长问短的。
杨重和他们不似主仆关系，他出去之前便就是这般。一众人等追着他问外面的稀奇事情，而他向这些人打听家中情况。不仅是府中的，还包括那些城外的农庄佃户近况。
末了，他掏出几锭小银抛发给众人，笑道：“小的们，且拿这些去办几桌酒席，算是少爷我宴请了尔等！”
现场随即爆发了一阵欢呼声。
……
一桌琳琅满目的丰盛菜肴，一圈人，一次家宴。
有点微醺的杨安抿了口酒道：
“儿啊。为父有句话本不当问，因为这毕竟是你自己的生意。但你爹不放心啊。就想知道，你这海外的生意每年能有多少盈利？能持久的下去吗？”
杨重吞下嘴里的松子熏肉，一本正经的说道：
“每年毛利二十万白银，净利也有个十五六万。能持久赚下去不敢说，但十几二十年肯定是能做到的。”
杨安脸上绽开笑容道：“行啊，看来你真走对路了。幸亏为父当年没拦你，否则真耽误了你。”
实际上，杨重返回中原之前，整个华环的现金流还是负的。临走前，他又向华环注资了五十万两现银。加上给风驰物流与电掣信局的初始出资各十万两现银。他现在手上还有一百八十五万两的现银。
不过，按账房的季度统计，总账已经开始盈利了。之所以流水为负，只是因为很多资产还没转成现银。比如库存的毛皮，野山参等。又因为购入了很多固定资产耗费了大量现银，如三条盖伦船就十万白银。
待到下半年陆续沽出这些存货，现金流亦会为盈。
账房得出的结论：如果变化不大且不再做大支出，最保守估计是，毛皮这一块就能有六十万两白银的净利，野山参能有二十万两白银的净利。合计八十万两的全年现银利润。
这还没算海参崴青岛(阿斯科尔德岛)金矿的产出。杨重前世有心染指金矿业，所以对这个阿斯科尔德岛金矿，以及漠河老金沟的历史都有所了解。
这一世，他就近从朝鲜请了探脉师傅上岛勘察，果然发现储量巨大的金矿。
那金矿刚刚开始开采，若是开发成熟，每年至少有三万两上下的黄金产量，刨掉成本也有二十多万两白银的净利。
杨重打算将盈利的大部分都投入到西伯利亚上。每年至少投七十万两。
早已放下筷子的陈氏，一直沉默的坐在桌边，终于找到机会道：“重儿。明日你可否有事？有个徽州人家…”
杨重知道她想说什么，直截了当的说道：“母亲大人，孩儿在外面已私订了份亲事。就毋须母亲大人操心了。”
说完，他又夹了块五柳青鱼放入口中。
杨安，陈氏几乎同时说道：
“什么？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与父母相商？”
“那是什么地方的女子？为何你回中原不带回来？”
杨重摇头道：“是个东瀛女子。远隔重洋的，孩儿如何与你们相商？她都不会汉语，带回来做甚？”
杨重之所以编瞎话拒婚，也是有他理由的。
一个陌生女子，而且大概率很平凡的女子，就那么莫名其妙成为他的正妻。让他觉得并不甘心。
哪怕是妾，他也不愿意娶。他的原则是，若互相看不上一个都多。若互相看得上，十个都不嫌多。
这不嫌多和那种有收集癖的海王不是一码事。后者只要对方有点姿色，甚至只要是异性便能看上，以数值增长为乐。
当然，他也不是六根清净的无欲之人，所以才有二凤陪他身旁。假如这辈子他都找不到一个中意之人，和二凤如此过一辈子他也无所谓。
实际上，当时他本只是要雅凤一个人的，但考虑到自己平日根本没时间陪她，才两个人一起要了。
杨重在扬州呆了不到十天，就又出发了，这次他的目的地是上海县，去拜访一个重要的人物---徐光启。
华环旗下，早期来的那批孩童大多经过了扫盲和启蒙教育。再过些时日，部分人需要接受更高等的教育。
但华环缺少合适的师资力量，那些教八股文的儒生，杨重是不会用的。
在长崎可以找的西学，兰学人才，但语言却是个问题。于是杨重便想到了徐光启这个本土的西学泰斗。
徐光启本人是无法请动，但他教过的弟子却能胜任。只要他愿意介绍，那么便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第0038章 初见徐光启
松江府，上海县法华汇村。
一老农头戴草帽，顶着烈日，正在农田中躬身而作。奇怪的是，他那块田地并不大。
一个半大小子气喘吁吁的跑来，说道：“徐…徐大人，有人找你咧。”
这老农正是徐光启，他在这正摆弄着他的试验田。用手按着自己的腰，挺身问道：“什么人？”
“不知道，看样子是个年轻的读书人。”
徐光启这才收起农具，不慌不忙的向家中行去。
洗干净手脚的徐光启进了厅堂，便看到一个年轻人正垂手立于堂下，他的十几名随从却立于门外廊下。
徐光启发问道：“就是你要见老夫？”
杨重没想到眼前这老农便是徐光启，问道：“您就是徐阁老？”
徐光启微微摇头笑道：“不是，老夫从未入过内阁。”
杨重这才想起来，现在还是1624年，脸腾的一红，连忙纠正道：“请恕晚生记错大人官职了，”
徐光启淡然道：“坐吧。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来此所为何事？”
“晚生姓杨名重，在海外务商为生。此次慕名来访，是想请大人举荐一二…”
徐光启抚须打断杨重道：“杨公子。老夫现在是白丁一个，如何能举荐他人？”
“大人误会了。是晚生想寻一批熟悉西学的先生。晚生知道大人在西学上的造诣，有弟子无数。所以能得大人举荐介绍，便能让晚生请得动这些先生。”
徐光启有点疑惑：“你请他们干什么？”
“教书。晚生海外商号有许多伙计的子弟，需要读书习学问。”
“若是这样，有很多人可以担当，又何必需要熟悉西学人之人？”
“晚生认为，如今儒家的陆王心学，乃无用之虚学，实为误国害民之科。现在，大明需要的是经世致用之学。我们华环商号需要的也是经世致用之学。”
徐光启面容一变道：“哦？为何说陆王心学就是无用之虚学？”
“晚生认为，不能益于德，利于行，济于事之学皆为无用之虚学。”
徐光启笑了笑道：“你真是个商人？你到底作何样的买卖？”
杨重便将自己情况，粗略的告诉了徐光启。其中有意隐瞒了很多细节。
后者却是越听脸上越惊讶，待杨重讲到一半，他让杨重暂停，取了一份早期世界地图，让杨重参照地图讲解。
杨重说完了自己，又指着地图道：“这地图有误。实际上，努儿干之北还有大片土地，被称为西伯利亚，它的东北端几乎与美洲大陆相连…”
等杨重都说完了，徐光启抚着自己胡须道：“难得，难得。”
杨重不明所以的问道：“什么难得？”
“难得大明有你这样的商人。能做到利己利民利国，还能睁眼看世界。”
杨重知道事情成了，便掏出一张千两白银的银票，奉到徐光启面前道：“这是晚生区区薄礼，万望大人笑纳。”
徐光启推脱再三，最终还是收了。他让家人取来文房四宝，写了名单一张，书信若干。
有了这些，杨重自是不需要亲自一家家上门走访拜请，便交予随从下属分头行事。而后他自行返回了扬州。
杨重才一入家门，杨安就紧张兮兮的跑来问道：“儿啊。你在外面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杨重疑惑道：“父亲，发生了何事？为何让你如此相问？”
“嗨！前两天有扬州府的人来过，指名道姓的要见你，却没说什么事。说你回来后，就要你亲自去扬州府一趟。”
杨重顿时明白过来，自言自语嘀咕道：“怎么他们现在才过来？我都等两个月了。”
“你说什么？”
“哦，没事。您想，你儿子若真犯了事，会让我自己去衙门吗？那应该是我一回来，就让你去报官。”
杨重到了扬州府衙门一接洽，果然如他所料，是朝廷召他进京。
实际上，这本就是他故意一手促成的。为了这事，他花了不少银子。
首先，在京师的市面上放出凤声，将他的故事传遍京师的大街小巷。
这故事亦真亦假。说真是因为基本事实是真的，杨重的人确实杀过建虏，确实占了后金名义上的地盘。
说假，是他对这故事编排过，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对大明有用，而无威胁。
比如，将他的防卫军说成是普通的武师，镖师。隐瞒了华环的真实军事实力，将它的舰船说成只有几条做为商船的福船。
然后，他便是要这故事传到天启皇帝，以及一些要臣耳朵中。
这一步就好办了，使银钱于近侍太监，亲信仆佣，管家这类人物。稍加暗示，对方自会心领神会，挑时机向他们主子禀报此事。
最后一步，便是等着被召见，而后见机行事，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到这一步却卡住了，左等右等不见朝廷有人理会自己，杨重只好先行返回扬州。没想到等到现在又见效了，而且一直追到了扬州。
当下，杨重还未有在朝廷插入眼线，因为此前他没这个能力。
所以他不知道，前两个月，大明的朝堂之上，党争是何等空前激烈。根本不会有人操心他这件“小事”。
而现在，朝堂之争大局已定，便有人想起了此事。只不过此人并非皇帝朱由校，朱由校甚至还不知道这件事。
杨重返回京城自家宅院，却再没接到官府消息。正当他纳闷欲前往衙门询问时。却听到门外传来阵阵叫门之声。
管家将大门一打开，立刻涌入十几名官差，将前进院占的满满的。
他们都身着飞鱼服，头戴缠棕帽，腰间反挎着飞鱼刀。显然不是东厂番子就是锦衣卫。
为首一个总旗冷声问道：“你们的东家杨重可是回来了？”
杨重端着个小茶壶，来到院中，边喝边说道：“鄙人便是杨重，尔等何人？”
“杨公子。我们是东厂的人。请您跟我们走一趟，有位贵人要见你。”
杨重略一思虑后便道：“好，我换身衣服便与将军同去。”
杨重上了他们的马车，很快出了胡同，上了东长安大街，向东华门飞驰而去。
第0039章 东厂
杨重入了东厂的府院，便能听到阵阵惨呼哀嚎之声。想必是遭受酷刑之人发出的动静。
杨重被带至一别院。只见院中杂七杂八的堆放着不少物件，大都是夹棍镣铐之类刑具，地上还残存着积水和血污。
带他入内的总旗向一官员拜道：“禀田都督，人已被属下带到。”
被称为田都督的那人没有抬头，还兀自低头喝着茶。
此时，又从旁院来了一人，向此人禀道：“报左都督，人犯夏之令拒不招供，可否继续上刑？”
“不用。不招就不招吧。直接烧锅水，将他烹了。”
田都督淡然的说完这句话，方才抬起头来，眯眼望向杨重。
“你就是杨重？那个原籍徽州的扬州富商？”
尽管他眯着眼，杨重还是能从他目光中察觉出狡黠和阴狠。
杨重感到有点失望。他本以为和自己见面的会是魏忠贤，却不料是个姓田的左都督。他对京师的官场已做过了解，知道此人必是锦衣卫左都督田尔耕。
“正是鄙人。不知田都督找在下来所为何事?”
田尔耕也感觉有点意外。
一般情况下，除了几个顽固的硬骨头，哪怕是一品大员到了此处，莫不是战战兢兢，唯唯诺诺。更不用说日常见官如见虎的商人了。
然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泰然自若，没有丝毫畏惧之心。
他转念一想，别人是在海外和蛮荒之地闯荡两年的行商，还击杀过鞑虏，非京城内那些贩夫走卒所能比。不惧怕这种场面也理所当然。
“哦。杨公子你勿要担忧。找你来就是核实一些事情。”
“都督请说。”
“本官听说，你的商队到过朝鲜以东的鲸海西岸。在那里击杀过鞑虏若干。可有此事？”
“有。到过几处，包括奴儿干。商队在那里还建了屯寨，以防建虏偷袭。我们甚至还抓获了一些俘虏。”
“你们如何敌的过建虏？还能占的了他们地盘？”
“建虏在那里统治薄弱，最近的屯兵点宁古塔最初仅有数百兵马，却要管控方圆上千里的地域。另外，我们海外跑商的，多少都会配置火枪火炮，所以方才侥幸得胜。”
田尔耕连续提问，杨重一一做答。旁边有一锦衣卫小吏，运笔如飞的做着记录。
此时隔壁院落中，却突然传来杀猪般的哀嚎声，十数息后方才没了声音。
田尔耕眨眨眼皮道：“杨公子，我要提醒你一句。你这些话中若有谎言，下场和他们可没什么两样。”
“田都督请放心。在下句句属实。在下也完全没有撒谎的必要。”
“好。那你说说你为何要跑到这苦寒的蛮荒之地去？那里有何生意可做？”
“回左都督，去那里是为了毛皮和人参。这两样物品在我大明销量巨大，却被后金建虏垄断了市场。在下就是想寻条商路，绕开建虏，将这些货物运到我大明。”
“那赚到钱了吗？”
“不瞒都督，不仅没赚到钱，还略有亏损。因为开支巨大，航海，为防建虏雇请的武师，镖师都要花费大量钱银。
商队中的那些人，也要给高价酬劳，别人才愿在苦寒之地干。关键是，那建虏将那些地方的人口大肆掳掠过。没有人口自然是没得钱赚。”
田尔耕猛的将桌子一拍道：“胡说！没赚到钱，你如何还有钱开了两家新商号？”
杨重暗想，连这都被你们调查清楚了。但他依旧毫无惧色的答道：
“都督有所不知。正是因为那化外之地赚不到什么钱，在下方要将精力转移回中原。只是因为在外已投入很多，一时心有不甘。若来年再无转机，在下自会将人财物撤回中原。”
此时，内间传来两声咳嗽。田尔耕又端起茶碗，低头喝了口茶，抬头说道：“今日，便到这里吧。以后少不得还要请杨公子前来。送客！”
待杨重走后，从内间转出一人，面皮蜡黄少须。
田尔耕连忙起身，和院内众人一起毕恭毕敬对这人叩礼道：“属下见过厂公。”
魏忠贤也不言语，直接从那小吏中拿过笔录，仔细看了起来。过了片刻，方言语道：“你等看此人是否有所虚言？”
田尔耕答道：“细微不实之处自然是有，却不一定是有意为之。大要之处，与我等近日调查都能对的上。
建虏的宁古塔军确实遭受过一伙不明汉人的攻击。东江镇确实向他们输送过辽民，用于组建商队。他们也确实在朝鲜专为此事租下两个荒岛。这些都是有确切的情报来源佐证的。
只是属下认为他故意隐瞒了毛皮和人参生意的收入。他怎么可能没赚到钱！”
魏忠贤哈哈大笑起来：“这恰恰是他让咱家放心之处。说明他确实是个商人。他这么说，无非商人本性，怕咱家讹他的钱罢了。咱家能稀罕他那两把碎银吗？”
众人随即对魏忠贤齐声赞道：“厂公英明。”
魏忠贤又收起笑容道：“东林那批人倒台已成定局，咱们也得做点事情给皇上看看。一来反衬反衬东林这些无能之辈，二来证明我们也能辅佐帝王治天下，且比他们做的好的多！”
杨重回到府中后，又被晾了十来天。他已不心急，耐心的等待着。
不过，他并没有日日与二凤相守厮混，而是几乎每天都会亲自过问，处理风驰物流和电掣信局的相关事务。
所有工作都有条不紊，紧锣密鼓的进行着，特别是电掣信局进展神速，已经招募到起始所需的足够人员，开始撒点布网。
终于，东厂再次派人前来，将杨重带走。这次却没去东厂所在的东华门，而是朝西边京城达官巨富的聚居区行去。
在一间装饰典雅的屋阁内，杨重见到了魏忠贤。
“你可知我是何人？”
杨重拱手鞠身道：“想必是东厂厂督魏公公。”
“有眼力劲。”魏忠贤赞了一声，话峰一转，又厉声道：
“你费尽心机的引发朝廷注意，是为了何目的？若是不能给咱家一个合理的理由，咱家会将你当后金谍子看待！”
第0040章 厂臣魏忠贤
杨重心中微起波澜，不过表面依旧平淡如水。
魏忠贤查出是他刻意传播的消息。这虽有点出乎杨重的意料，但他也并非完全没有想到。
杨重淡然道：“请厂公恕罪。草民确实想直接上奏朝廷，可苦于没有通达朝堂的途径，方出此下策。草民只是想从朝廷处获得一个官身名份，以便草民在奴儿干等地行事。”
魏忠贤微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要何官身？又要行何事？”
“草民将久居奴儿干行商，为取得诸夷信服，需有一个大明官身。有此名份，草民的生意才可能做的起来。
草民听闻，百年前，大明曾在此处设有奴儿干都指挥使司。管理诸夷的百卫千所…”
魏忠贤打断他的话道：“你是想做奴儿干的都指挥使？胃口不小啊！这对你生意是有好处，可对朝廷有什么好处？”
“对朝廷的好处有三。其一，貂皮和人参当下被建虏所垄断，而大明又不可能禁绝这两物的消费。所以要削减建虏从此二物中获得的收入，必须打破他们的垄断。草民的生意做的便是这个。
其二，草民若能代表朝廷，便能让那极东极北之地蛮夷恢复对朝廷的臣服。
其三，就是草民若能获得朝廷首肯，便能放开手脚组建军伍。虽然这力量不可能很大，但多少能牵制后金对我大明腹地的骚扰。”
“三点听起来都不错，可是蛮夷恢复对朝廷的臣服，岂不是要来朝贡。朝贡当然是好事，可大明又要每年多出一大笔钱恩赏。”
“厂公请放心，草民可以代朝廷接受他们纳贡，且勿需朝廷出一分一毫的赏赐。草民的商号可以出这笔钱。”
魏忠贤闭目思虑两息后道：“不管你花了多少钱。你将那些贡品上交了，朝廷会用市价与你结算。这笔钱你可先放着，日后用的着时再说。”
杨重心领神会道：“这笔钱款，但凭厂公调用。每次结算交割后，我会遣人送到厂公手中。”
魏忠贤摇头道：“不，就放在你那保管。咱家在大明境内的钱财，不缺这一点。”
而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咱家相信你是个守信的商人。另外咱家查过，你也算是咱家半个自己人。你有个兄弟也在官场上，当属于浙党的人。所以咱家信的过你。”
杨重心里已是透亮，信誓旦旦的说道：“厂公但请放心。草民保证，这笔钱，您想用时就能用，想在哪用就能在哪用。”
魏忠贤满意的点点头道：“那你且先回去等消息吧。此事重大，若成了，你肯定是要面圣的，最好给圣上准备份礼物献上。
对了，要你的人将那些鞑虏俘虏带到京师来。咱家要涨涨大明的军民士气。”
魏忠贤说的这些都在杨重预料之中，他随即应道：“谨遵厂公之命，草民这就去办。”
又是十余天过去，京城的街道突然热闹起来，无论贵贱都涌到街面上等待什么。只不过达官贵人早早预定了临街的茶楼，酒肆雅座包厢，贫贱的只能蹲坐在街边。
据传，大明商人杨重在后金地盘上前后俘虏了数十名鞑虏，今日便是他给朝廷献俘之日。京师的人听闻过建虏的凶残，却还未见过建虏长的什么样，于是纷纷出来观看。
“来了！来了！”街道上喧嚣起来，人们纷纷引颈眺望。远处传来铜锣开道的声音，接着是京营大队兵马行过，而后是一辆接着一辆的囚车。
囚车上装着的建虏，光秃秃的前瓢已长出数寸短发，显然是被关押多时了。双臂俱无的郎格，探头在囚车外狂吼着什么，却被街面上的人声鼎沸所遮盖…
西苑，豹房。
杨重见到大明皇帝朱由校时，后者还穿着套明黄色的木工短衫，正挥舞着工具敲敲打打。
“草民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平身。你就是杨重？你送来的这套木工工具不错。很多器具，朕此前还没见过。”
朱由校边说边晃了晃手中一个铣刨工具。
“谢圣上赞誉。”
杨重这次给朱由校带来了一整套欧式的木工工具。
他选择贡品时，便考虑到朱由校虽然见过不少西洋物件，但大概率没见过西方的木工工具。因为西方人不会想到给明皇室敬献这个。
“你的事厂臣都给朕说了。朕同意了，封你这个奴儿干都指挥使之职。”
“谢圣上隆恩。”
“下去吧。”
杨重没想到此次面圣，这么快就结束了，而且圆满达成了自己的目标。
当他退出豹房时，却恰好迎面来了一群人，簇拥着个贵妇女子。前方还有太监引路。
因为事过突然，那引路的太监都没来及打唱，所以杨重都不知这贵妇的身份，只是急急退到路边避让。
惊鸿一瞥间，杨重已看清此女相貌，其实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一张精致无比的面孔，既带着美艳也带着端庄。
四目相对不到两息，那女子便惊慌的将目光移开，未呵斥杨重的无礼，脸上亦无愠怒之色。
当他们消失于豹房后，宣驾声方从屋内传来：“皇后驾到！”
杨重心中嘀咕道，原来她是皇后张嫣。难怪。这世界很少有让他一眼心动的女子，也只有这万美选一的女子能做到。
魏忠贤此时出现在他的面前，提醒道：“杨重，你不用在这等着了。你至少还要再等半个月才能拿到诰敕。”
看着杨重疑惑的表情，魏忠贤笑道：“这半个月是必须等的，否则会很麻烦。因为内阁过半个月后，才会换做咱家的人把持。”
大半个月后，杨重终于如愿拿到了诰敕封册印信。
对于他而言，奴儿干都司指挥使的意义，堪比英荷政府发给英东印，荷东印的特许授权书。有了这个头衔，才能和沙俄名正言顺的争夺西伯利亚。
天启四年快入冬的时候，杨重离开了中原。
他目的地本是郁陵岛，却在巨文岛停留下来，因为他觉得自己需要一种更快的船，方便在“治下”各地和中原间来往。
他要在这里，利用前世的知识，和造船工匠们研制一种新的快船。这船不一定需要适合运货，或适合战斗，但一定要足够快和适合远航。
第0041章 荒原上的碰撞
天启四年九月，勒拿河柳维伊河河口。
一座规模中等的冬营城堡已屹立在此处。不时有成群结队的人进进出出。
他们都是华环的防卫军，要塞工匠员工。正全体动员在城堡附近收集木柴。
其实柳维伊堡中的取暖燃料已够一冬所需。但为了能安然度过第一个严冬，大家还是利用入冬前最后一点时间，尽可能多的收集木柴。
短短的三四个月的时间，华环就在勒拿河主干流上，建立起三个直属的要塞城堡。分别是阿尔丹河口的勒拿堡，柳维伊堡，和两堡之间，建于勒拿河河畔的萨哈堡。
这仅仅是公司直接建立，直接管理的要塞堡垒。还没算三十多个内部承包商在干流，支流沿岸建立的冬营。这些冬营经过两三年经营，必能成为颇具规模的市镇。
杨重采取这种多点开花，政策激励的方式就是为了个“快”字。他的时间可没有沙俄西伯利亚衙门那么多。
后者可用大半个世纪的时间慢慢蚕食，慢慢巩固，慢慢以战养战滚雪球式的发展。杨重却不行。杨重只能用自己的资金优势，不惜成本的全面推进。
距离柳维伊河道不远处的山坡上，二十几个人正围笼一圈，喝水休憩着。旁边堆砌着捆好的一垛垛柴禾。
冰凉的秋风掠过，让刚刚劳作的人好不惬意。一人突然蹦了起来，指着远方道：“那里怎么会有人！？”
众人纷纷顺着他的指向看去，虽然还都是些小黑点，但可以肯定不是自己人。因为柳维伊堡内的三百余人分成几组活动，这附近没有其它组。
“会不会是萨哈人或埃文人等土著？”
“不会，柳维伊堡附近五十里没有土著的村屯营寨！”
一名军衔最高的防卫军叫道：“不管如何。我们将铳装填好，火绳点燃，准备接敌。回去两个人报信，其余人随我上去看看。”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们，同样向他们迎面走来。双方越来越近，再近就能看见对方眼白了。在内部《防卫军操典》上，看见眼白便是斑鸠铳有效射击范围。
有人叫喊道：“是南方纯种苦夷！我见过。但是，他们哪来的火铳？虽然穿的也破烂，和我见过的苦夷所穿却并不相同。”
“不，不是南方苦夷。尽管外貌十分像。但这里不可能有苦夷的存在，更不可能有手持火铳的苦夷。他们就是公司说过的罗刹人。上面提醒过，我们会碰到罗刹人！”
“快喝令他们停步！”
防卫军这边立即高声呼喝起来，对方也叽哩哇啦的呼喊着什么。可惜双方谁都听不懂对方的话。
砰一声巨响，防卫军先放了一铳，不过这一铳是对着天放的，只是警告对方不要再逼近。
那十几名罗刹人，终于停止了前进的步伐。但有的人随即将斧钺或枪架插在地上，架起了皮肖火绳枪，向这边轰射。
“打”为首的防卫军高喝一声，众人随即开始反击，也纷纷支起枪架，用斑鸠铳向对方轮番轰射。
硝烟弥漫中，七名罗刹人以一个小丘为掩护，竟从侧路摸了过来，试图以近身搏杀对防卫军展开偷袭。
但这个企图立刻被防卫军发现，几名端铳待发的重步兵，毫不客气的当头就是几铳。为首的三个罗刹人吭也没吭的就倒落在血泊中。
这种情况下，后面四名罗刹人竟然不退，手持短矛，斧钺冷兵器继续冲了过来。七八名防卫军便挥舞着兵刃与他们战在一起。
一名罗刹人将对方的斧戟磕飞，自己的斧钺也卷了刃，而后被一把倭刀刺穿了腹部;一名罗刹人将对方砍翻，自己也被两把斧戟同时劈中，支离破碎的倒在地上。
剩余两名罗刹人也以不同形式战死。对面阵地上的八九名罗刹人便开始向后飞奔逃窜。
防卫军紧追不舍，仅仅追了三百来步，转过一个山丘，就发现他们逃入一座紧靠河岸的简陋冬营。
这冬营用些碗口粗的树干，和柴垛围了一圈大约两米多高的围墙。围墙外挖着一道不过三尺深的壕沟。营中有几座类似埃文人地窨子的木屋。
即使华环最简易的营寨也比它好的多。
“长官，要不要将他打下来？这么小一座简陋营地，最多容纳二十人。他们刚才伤亡了八个人。我们一鼓作气定肯定能将它打下来！”
“不。我们要按公司指导手册做。对罗刹人的堡垒，无论多简陋，都不要轻敌。他们擅长守城守堡。
有案例说，他们凭一天内建起的临时营寨，抵挡了布里亚特人数十天的围攻。
即使我们要打下它，也得将炮调过来再打。况且我们也亡了两个，伤了一个。我们先把伤亡者弄回柳维伊堡再说吧！”
罗刹人冬营中，残存的十二个人惶惶不安，准备着防御。有人突然惊喜的叫道：“他们退了！那些鞑靼人撤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此时方有人问道：
“头儿，这伙鞑靼人是什么来头？他们怎么也有火铳？似乎比我们的皮肖火铳威力还大。而且他们的肉搏兵器也十分精良。另外，我们好像也从来没听过他们的语言。”
被称为头儿的人名叫伊万，他摇了摇头，灌了口伏特加道：
“我怎么知道？皮扬达的探险资料上根本没有相关的记录。他们何止武器精良，还有极高的斗志和勇气。与我们肉搏也不落下风。也许这伙人根本不是鞑靼人…哎，太多可能了。”
伊万说到这沮丧的低下了头。
他们是一支由哥萨克，实业人员自费组织的队伍。
这样的队伍，在沙俄蚕食西伯利亚过程中，诞生了无数多个，起着关键作用。
他们探索新土地，建立据点，除自己进行一些渔猎耕种生产外，主要是利用沙俄暂时赋予的征税权，通过盘剥土著来获利。
他们回报给沙皇的就是新发现土地和什一税。所有从西伯利亚流通到欧洲的物品，都要缴纳十分之一的税。反过来也一样。
伊万是看了皮扬达的报告，才决定自费组织人员来勒拿河探险的。
皮扬达是第一个发现勒拿河的俄国人。他的探险队用了三年时间，走了八千公里，才发现并大致摸清了勒拿河的基本情况。
就在柳维伊堡的主管决定调动重炮，迫降这批罗刹人时，酷寒袭来，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
第0042章 征服东方·到此为止
尽管已是冬天，但位于朝鲜半岛最南端的巨文岛，并不算冷。
杨重在自己的金海螺号上，亲自和几名水手一起操船，在外海海面上劈波斩浪，乘风航行。
这是条长十六米，宽四点三米的纵帆船，采用了很多现代帆船的设计。其实就是仿照他前世那条同名现代帆船试制的。全船大部分木料用了铁桦木和橡木。
但由于材料和工艺水平的时代限制，不可能完全仿照原有的金海螺号。只能采用一些可行的设计点。
比如以十七世纪的工艺不可能实现那种线型的船身。那就用飞剪型船身替代好了。当下没什么材料具备现代帆船帆布的性能，具备现代索具的性能。那就多加根桅杆，将受力拆分开好了。
金海螺号绕岛几圈后，滑入内港。杨重掏出只有时钟分钟指针的怀表一看，这条船的速度大约是20节（36公里每小时）。
尽管与原金海螺号的50节的最高记录差距甚大。但在当下已属于“飞船”了。
这意味着理想情况下，从巨文岛到登州或郁陵岛仅需一昼夜，到长崎仅需半天时间。即使到杨重治下最远的海港---喇嘛海西北海岸的狮子港，也不过五昼夜时间。
杨重回到挽明峰下的营寨，洗去一身臭汗。就在他与二凤聊天说地时，机要室的人已按他的要求，挑选了最近几月的几份塘报送来。
这些都不是紧急报文，却都是来自西伯利亚。杨重一份接着一张认真的看起来。
五份报文中，又有三份是关于罗刹人的。
华环在西伯利亚与沙俄第一次接触，是在勒拿河中游俘虏的两名哥萨克，名叫巴尔芬奇耶夫和哈涅普捷克。
这两伙计的老大是谢苗诺夫，谢苗诺夫在抵达下通古斯河源头后，停止了前进。
这两人不服，脱离了十五人的“大部队”，继续前进，走了七天七夜，越过切楚依连水陆路，来到勒拿河畔。
结果附近刚好有华环一承包商的冬营，二人随即被俘，被扭送到最近的主堡萨哈堡。
第二件事是，有友好的萨哈部土著向勒拿堡的主管提供消息，说一年前有翰罗斯人经过这里。这翰罗斯人应该就是罗刹人。为首者叫皮扬达。
第三件事便是发生在九月份，柳维伊堡与罗刹人的首次冲突交火，击毙对方七人，己方阵亡两人，伤一人。并且查明罗刹人在距柳维伊堡七百米处建有一冬营。因为冬雪封路，暂时没有攻打此营。
杨重将报文放回桌面，陷入思绪。以现在的态势，勒拿河以东已是稳稳的拿在自己手中。
自己有，包括狮子港在内的五大主堡，干流支流沿岸的三十多个冬营，所有人员合计三千余人。而沙俄的触角却还刚刚到达勒拿河流域。连冬营都没几个。
这不是有点儿优势，而是优势完全一边倒了。除非沙皇愿意不惜代价，从西方调集重兵到万里之外的远东来，否则没资格和杨重争夺勒拿河以东区域。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要不要继续向西扩展，还是暂驻足于勒拿河以东区域。
杨重只想了片刻钟，便认为继续西扩是可行的，也是必要的。他将自己与沙皇做了个对比。
自己可以每年持续向西伯利亚投入七十万两白银，约两千人口，人口中至少一半是军事人员。且他不在乎何时能在西伯利亚盈利。
而沙皇却需要每年从西伯利亚赚取大量银卢布，用于补贴财政和欧洲战事。这便意味着沙俄不能将西伯利亚开支扩大。
杨重记得前世看过一份资料。十七世纪中叶，在整个西伯利亚，沙俄的各类军役人员不过四五千人。现在只会更少。
关键的还有，华环主要是通过与土著贸易取利，实物税只是象征性的收点，用以表示对西伯利亚的统治权。
而沙俄为了尽快回本牟利，往往会杀鸡取卵，用重税盘剥土著民族。那样，在和沙俄的争斗中，土著部落大都会倒向自己这边。即使暂时忠顺于沙俄的，最终也会倒向自己。
只是在西扩之前，还需要全面占据和消化勒拿河右岸地区，这个时间至少需要大半年。靠向太平洋的那些纵深区域可先不管。反正只要堵住了西面的沙俄，它也没人能抢。
拿定主意，杨重开始起草电文。
……
叶尼塞斯克城堡，督军府。
县督军亚历山大眉头紧锁，审视着两份情报。
这些情报发出日期是1624年五六月份，但经过漫长的旅途，他现在方才收到。
发出这些情报的人也不是俄国人，而是两名忠顺于沙俄的土著，从遥远的勒拿河流域所听闻的消息。
两份情报内容都差不多，说的却不是一个地点发生的事。
大意都是，有大股汉人出现在勒拿河某个区域，建立起来一个城堡。这些人有大量火铳，甚至有大炮。他们向土著征收了微小的毛皮实物税。然后用食盐，粮食，烟丝等物与土著们交易。
显而易见，有人大规模的进入了勒拿河流域。这汉人是什么人？会不会是西欧人找到了西伯利亚的东部海岸，然后从那向西殖民，这汉人是不是他们控制的土著军队？
一个个问号从亚历山大脑子冒出，然而毫无头绪，他找不到任何答案。只有等来年冬去，派更多人打探才能知道详情。
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沙皇米哈伊尔陛下的征服东方之路，极大概率的到此为止了。
俄国能占据如此辽阔的土地，不是他们太强，而是西伯利亚各个土著民族的文明程度，组织程度太弱了。
只要能稍微强一点，比如哈萨克，准噶尔，喀尔喀蒙古就能轻易挡住他们南下的步伐。
而现在的勒拿河流域，突然出现这么股有枪有炮有高度组织的强权，沙俄哪有可能越过他们继续征服东方？怕是叶尼塞河流域，甚至西伯利亚平原都有危险。
想到这，亚历山大急匆匆的写了份报告。它将逐级呈递到西伯利亚衙门首脑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