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3章 初见耿仲明
西岛内港临近码头海岸边,摆放着一张粗糙的木桌。上面的酒水食物倒是异常丰盛,不仅有就地打捞的海鲜,甚至还有猪肉,羊肉。
巨文岛上的南部平原养着猪,也放着羊。它们都是从几百里外的肥前拉来的。
杨重之所以舍近求远,不在百里外的朝鲜村镇补给这些,是因为朝鲜管制严格。外国人上了岸,没官凭路引,那是寸步难行。
他当然有渠道和办法让自己人在朝鲜腹地行走,但犯不着仅为了日常采办物资,就用这些特别手段。
码头方向走来几个人,杨重便起身抱拳道:“杨某感谢诸位不辞劳苦风险,远渡重洋为我等输运。特在此设宴为几位接风。”
为首一人连忙回礼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何况这是沈太爷所托之事,我等自当是尽心尽责。”
杨重疑惑道:“沈太爷?”
对方旋即解释道:“哦。沈太爷就是沈都司。因为他与毛帅结了姻亲,又深得毛帅器重和我等敬仰,所以我等都尊称他为沈太爷。”
杨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对方几个人又先后做了自我介绍。
那为首之人涵养极好,先等别人都说完,方才最后说道:“在下姓耿名仲明,乃东江军皮岛上一守备。”
杨重不自觉的按了下腰间倭刀刀柄,随即又神态如常,与众人饮酒吃喝畅聊起来。
他历史再不好,明末清初的三藩他还是知道的,自然记得这耿仲明是个什么人物。
席间,耿仲明道出了其早年在后金的经历。杨重便有意向他探询起后金的情况来。
杨重了解到,当下后金的实际控制范围,还远未伸展到黑水北岸,北山南麓的奴儿干地区。
后金最北最东的驻军据点是宁古塔。
宁古塔距离鲸海的海滨,最近距离有五百里。距离黑龙江最近距离还有七百里。而距离黑龙江入海口处的奴儿干更是有两千里之遥。
后金现在对黑龙江流域的统治,连羁縻统治都算不上。
对于黑龙江流域,努尔哈赤所做的,就是兴兵征伐过南部地区。那里分布着以瓦尔喀,虎尔哈,窝集三部为主的野人女真。
努尔哈赤征服了其中一些部落后,也没在当地建立起统治体系,只是在其祖宗发源地宁古塔,象征性的驻扎了一支几百人的部队。
同时他把大量野人女真人口强迁到辽东,编入满洲八旗。
在杨重前世的历史中,此后的皇太极也差不多延续了这种做法。最终导致黑龙江流域的人口急剧减少,为后来沙俄南下创造了条件。
酒酣耳热之时,杨重对身边随从耳语了几句。不久,便有人送来了两托盘银元宝。那小元宝五两一个,共有四十个,码的整整齐齐。
杨重说道:“这是犒劳诸位的一点银钱,区区两百两,不成敬意。”
在坐几人眼神都变的明亮起来,耿仲明却站起身来说道:“杨东家,其实我等已在沈太爷那领过赏钱了…”
杨重打断他的话,笑咪咪的道:“沈都司给的是沈都司的,这是杨某的一点心意。还请耿守备笑纳。”
“多谢杨东家”耿仲明等人这才愉快的将银两收了。
杨重又从随从手中接过一封信笺,交给耿仲明道:“耿守备,这里面是封贺信和一张银票。请您代杨某向沈都司祝贺他的嫁女之喜。有劳了。”
耿仲明接过信,抱拳道:“杨东家放心,这封信耿某一定会亲自交到沈都司手中。”
信里那张银票是五百两。杨重当然可以多打点些。但他不想太高调,让别人认为自己有金山银海,是棵摇钱树。
其实仅这笔买卖,沈世魁已从中至少赚到了两千五百两银子。五百丁口的厘金可忽略不计,但将他们运到此地的运费,杨重的人已向沈世魁支付了一千两。
五条船里有四条是登莱船场中出的新船。两条大号福船,两条二号福船,都是要给杨重留下的。
这几条船的佣金,沈世魁就能拿一千五百两。不过即使算上这佣金,也比长崎的价格低许多。
此外,沈世魁最大的收益不是银钱,而是毛文龙对他的信任。因为他为东江镇的冗余人口找到了相对妥善的出路。
杨重目送耿仲明等人的船只起航后,便向挽明峰的峰顶行去。
山道上,那些水匪俘虏正在挥汗如雨的重整道路。
这条通往炮台的简易道路要改建扩宽,否则几千斤重的三十二磅炮难以运送,平日也不便向炮台运送弹药。
还有些俘虏正呼儿嘿呦的喊着号子,一步一歇的向山顶运送千斤红夷大炮。
按杨重的规划,峰顶会放置四门二十四磅炮,两门三十二磅炮。那简易炮台面积不大,也就只能放下这些。
炮口都面向西岛的南方平原,可见是为了防备敌军在那安营扎寨,而不是为了对付海面上的活动舰船。杨重认为后者没什么意义和效果。
此时,整个西岛还有海港,外海海域尽收杨重眼底。他发现,西岛南方平原上出现了连片的临时营地。
整个巨文岛人口猛然暴增,现在都接近千人了,还都集中在西岛上。先前搭建好的城寨房屋肯定是不够用的,只能临时搭建帐篷解决。
未来的日子,人口还将源源不断的流入。就算是未来一两个月将东岛开发出来,巨文岛也是不够用了。
此时,杨重看到一条渔船正从北面向巨文岛驶来,心说应该是自己人回来了。
小半个时辰后,一名“罗汉”来到杨重近前,说道:“启禀东主,您需要的人,我们在朝鲜的庆尚左道找到了。”
说罢,他便将一名中年男人带到杨重面前。那中年男人是典型的朝鲜装束。
“在下姓金名德喜,见过上国贵人。”
那人不等杨重说话,就直接用汉语向杨重打起了招呼。这让杨重也有些意外。
“你会汉语?那太好了。你可知花重金请你来,为了何事?”
“贵人的属下还未告知在下,但在下已经猜到八九分。”
杨重笑道:“哦?说说看。”
金德喜淡然道:“便是为了寻找那已两百年无人居住的郁陵邑。”
第0014章 两百年无人居住的郁陵岛
郁陵岛是朝鲜东海岸外的第一大岛,只是现在,这个岛无人居住。
两百年前,李氏王朝以防倭人占岛的理由,坚壁清野,将岛上居民迁移一空,并严禁民众前往此岛。
在原世界,这个空岛政策一直执行到十九世纪下半叶。也就是说郁陵岛近五百年是个无人荒岛。
杨重知道这些,依旧是因为他前世在此岛旅游过。
它距离朝鲜东海岸三百里,其间没有任何其它岛屿为跳板,就那么孤零零的悬于海外。
郁陵岛与巨文岛有很大不同。
后者当下是个无固定名称的岛屿,巨文还是杨重给它的名字。前者在朝鲜却无人不知。
朝鲜某些古地图上,甚至将郁陵岛画的和济州岛一般大。它的实际面积只有七十多平方公里,而济州岛近两千平方公里。
但是要真找起来,郁陵岛可比巨文岛难找多了。
因为巨文岛周边百里范围内,有大量其它岛屿和朝鲜海岸做为参考。所以,即使没有精准地图,知晓该岛的人,驾船在大致范围内兜几圈便能找到。
而郁陵岛则是茫茫大海中一孤岛,几百里范围内没什么参照物。
在没有六分仪,航海钟,航海天文历这三件套的时代,如果只知道大致范围,那么找到它只能靠碰运气。朝鲜古地图也不会给出精确位置。
当然,只要愿意花时间“碰”,多碰几次总能碰到。但从巨文岛到郁陵岛有上千里路程。这么反反复复出海碰,成本太高也太花时间了。
于是,杨重便想了个办法,派出“罗汉”和翻译,到朝鲜腹地找熟知此岛的人。
金德喜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是个士人,却一直郁郁不得志,在朝鲜王庭中尚未谋得一官半职。
他属于士林派的西人党。西人党本身就长期不得势,而他又性格孤僻,不喜好交往,便只能如此。
他祖上做过郁陵的官员,家里还保留着两百年前的航海日志。有这航海日志,便能依据所记载的相关细节,运用传统的牵星板,指南针等航海工具找到郁陵岛。
实际上,金德喜自己就曾雇船,偷偷出海过一次,凭此抵达了郁陵岛,凭吊他的祖先。
按照他家族的传说,他祖先是一千多年前的于山国人。于就是郁,于山国就是以郁陵岛为国土的一个古国,后被新罗所灭。
……
砰砰…嗙
巨文岛东西两岛上,满是硝烟味,鞭炮声和放空铳的声音响成一片。
巨文岛迎来了开岛后的第一个春节。
岛上各个角落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就连挽明峰的炮台上也挂起了红灯笼。
“岛民”们的脸上都绽放着笑容,每家每户都按人头和成年未成年标准,分发了细粮,肉食,鱼虾和蔬菜。
每人还有一两碎银的利是钱,可在岛上的小商店中购买杂货。
与此同时,那九名账房先生正聚集在杨重书房内,脸色却并不怎么好看。
不是杨重欠他们的钱,而是他们为少东家杨重担心。
“少东家…”
其中一人刚开口,便被杨重打断道:“不是说了吗。我这一块是单列账簿,和家父掌管的杨氏盐行没有关系。我这块叫华夏环球公司,简称华环。所以不要再叫我少东家。”
“是,东主。这是我们华…华环今年的账目。今年我们只有出,没有任何进项。从初始的折银十五万两白银的总产,到如今只有折银十一万三千两了,亏损了足足三万七千两。
而且这十一万三千两里,现银或等价物只有四万六千两。按这个速度,我们现银还能撑六个月。”
杨重老神在在的道:“放心,现银不会枯竭的。枯竭之前自然会有进账。你们只管做好账,其余不用操心。别看你们现在闲,到时候有你们忙的。”
杨重心道,自己还手握三百二十多万现银,怎么可能在资金链上出问题。现在要操心的事是郁陵岛。
本来他打算年前就去找郁陵岛的,但为了让辽民们能团聚过个好年,延到了年后。
……
鲸海,朝鲜东海岸约一百二十公里处。一条硕大的福船的在微波荡漾的海面上航行,后方还跟着两条尺寸稍小的二号福船。
大船甲板上,摆放了一个茶几,杨重和金德喜正对坐而饮。今天难得好天气,便要从船舱里出来晒晒太阳。
前几日风浪大作,杨重没事,金德喜却被颠的七晕八素,上吐下泻。到现在脸上还没恢复血色。
两人闲聊两句,便自然而然的谈论到朝鲜朝政之事上。
平日里言语不多的金德喜谈到这方面,却来了精神。几句话后,便说到了当下的朝鲜国王光海君身上。
“殿下为那些北人奸党所惑,行亲鞑虏蛮夷而远上国之策。
不要说大明天子与我国君王本有父子名份。就是几十年前,大明助我国平定壬辰倭乱,便是如同父母的再造之恩。殿下岂能做出这种违背大义之事!
光海君还有一大劣行,便是为了巩固权位,滥杀宗亲…”
杨重一边品着茶,一边听着金德喜滔滔不绝的激扬文字。
朝鲜做为华夏文明圈的一员,和其宗主国一样,以儒法治国。
儒家中的“天下观”和现代民族国家观念,是矛盾的。换句话说,儒家体系里不存在现代民族国家观念。尤其是奉元为正朔之后,元之前还有个华夷之辩。
宗主国都如此,更别说同样行儒法的属国了。当下的朝鲜,士人之中自然也不可能存在现代民族观。
无论勋旧派,士林派,东人党西人党,南派北派,讨论问题都是围绕君臣父子大义展开。
早前杨重还有所担心。不知关于他占据朝鲜岛屿之事,金德喜是否会心怀芥蒂。
他与金德喜接触交流后,方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相反,金德喜得知杨重所行之事,可以抑制建虏蛮夷,匡扶大明后,还大加赞赏。
见杨重频频点头表示赞许之意,金德喜更是意犹未尽,喝了口茶,还要继续讲下去。
此时,桅杆望斗中的人却高喊起来:“看到了,西北方向发现了陆地!当是郁陵岛!”
杨重连忙起身,举起千里镜望去,片刻后,郁陵岛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杨重没急于登岛,而是让船队绕岛一圈,寻找最合适的停靠点,也是为未来寻找可建码头之处。
岛屿四周是深海区,但是岛屿轮廓圆润,缺少自然的港湾。
唯有一个向内陆凹陷处,适合围堰成一个人工海港。但是面积相对于巨文岛的海港而言,就很小了,停泊不了多少船只。
显然此岛不适合做为水师基地。但这有个好处,便是易守难攻。
四周深海不便抛锚落碇,沿岸都没有自然港湾庇护,一阵较大风暴便能将来犯之舰队瓦解。
岛上山峰高耸入云,林木参天。杨重记得这里的主峰海拔近千米。
千米海拔放在陆地或大型岛屿上可能不算什么,但这只是个七十多平方公里的小岛。可想地势有多陡峭。
杨重登岛后,发现这里地势险峻多样,即有高耸峰岭,也有相对平坦的谷地山坪,还有深沟险壑。
前世旅游时他只是走马观花,现在他考察两周后,对此岛有了更多的了解。
让他感兴趣的是这里的水力资源丰富,落瀑飞涧,随处可见。幽谷之中还有大量洞穴,有的洞穴甚至直达海中。
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冒出,这里是再合适不过的核心保密基地。
杨重在这里留下近三百人,卸载下大量物资,着手构建初始的营寨要塞,围筑人工海港。
第0015章 人人有枪,他就不慌
朝鲜全罗道,兴阳县县衙。
县监朴大钟早早来到公房坐衙。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所以才会如此勤政。
他是去年的新晋士人,今年便补了这兴阳县县监之职。年级轻轻就做上县监,这让多少士人眼红。
县监虽然品级小,但县和府州郡一样,属于道下的二级行政单位。这除了他朴氏在全罗道有些根基外,更因为他依附了大北人党。
朝鲜朝堂比大明朝堂更为复杂混乱,党中有派,派中有党。这大北人党,确切说是士林派东人党中的北人党分出的一派。
当下,大北人党正受光海君赏识。这一派人数也不多,朴大钟自是鸡犬升天,顺势而起。
一大早,即无草民喊冤,也无胥吏禀报公事,闲的无聊的他便翻起了旧档公文。
很快,一封本县的海防塘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塘报大致内容是这样:
兴阳县下一渔民,某次出海,因迷航漂流甚远,在某荒岛登陆寻找淡水时,却发现了些异国人氏。依据这渔民描述,这些人似是来自上国大明。
他们给了这些渔民一些淡水,便将渔民驱逐了,没允许渔民在岛上逗留。而且,这些渔民发现他们似乎已在岛上构筑了定居点。
朴大钟嘶的吸了口冷气。脑子里已冒出数个问号。这些人是不是倭人假扮的?若真是明人,他们在这干什么?他们为何而来?前任为何置之不理?
对于前些问题,前面几个他不能立刻找到答案,但最后一个却可以。他立刻召来了相关官吏,询问是怎么回事。
一名官吏随即解释道:
“启禀县监大人。这荒岛连个固定名称都没有,也没划入我县管辖范围。我们县的人管它叫三山岛,丽水县的人叫它巨门岛,长兴府的人管他叫巨磨岛。
前县监大人说,本县县衙只管本县之事,而且那些人也没作奸犯科,所以便没理睬这事。”
朴大钟脸一沉道:“这是何道理?即便如此,他也应该通知管辖此岛的郡县一声。”
“可此岛没划入任何一个州府郡县的管辖范围。要通禀只能通禀道里的观察使大人了。”
朴大钟更怒了,说道:“朝鲜三千里江山,皆为君父之土。我等为人臣子,当是守土有责。岂能不闻不问。要是对方是倭寇假冒的,在此构筑巢穴,如何得了?”
“可要真的是上国明人。该如何处置?县监,我看,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那岛也未划入我县境内。”
朴大钟冷哼一声道:“若是明国人,那就更是事关重大了。来人啊,取舆图来!”
不一会,地图奉上。可朴大钟划拉半天,也没找到这三山岛在哪。已有官吏提醒道:“县监大人,这岛太小,可能并没有记载入朝鲜舆图和全罗道舆图中。”
朴大钟将桌案一拍道:“将那些渔民找来,让他们带路,本官要亲自去会会这些人。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名堂。”
……
巨文群岛西岛,紧靠码头的空地上围起了两人多高的木栅栏,占地八万多平米。所用木料全来自东岛滨海的地带。
这个区域是巨文岛的仓库和工业区。里面除了物资仓库,还有纺织工坊,枪炮坊,铁匠坊,木工坊,修船场等等设施。
火药坊太危险,所以没放在这里,而是单独设置在了东岛上。
杨重并未打算通过这些作坊盈利。实际上在这种地理位置,它们大多也难以盈利。
建设它们一是为了解决人口就业。二是为了方便日后向前沿提供补给。不能什么都完全依靠外界。
比如纺织工坊就是为了让妇女有事可做。
将生丝,棕麻,棉等原料购到此处,再制成成品。这些成品都是留着以后自用,但按市价估算出来的利润,也就刚够她们的薪酬加上基本生活支出。
在这里,所有人的基本生活支出是包圆的,也就是包吃包住包穿。
为什么利润这么薄,因为她们每七天就工作五天,每天四个时辰。剩余两天休息和军事训练。
仓库的大门口,男女老少排起了长队,正在领取火枪。这些火枪不是枪炮坊生产出来的,枪炮坊没这么大产量。
它们都是年前从长崎购入的“铁炮”,它们中有1.2米长的萨摩筒,还有仅0.8米长的记州筒。来自中原的明人将它们统统称为鸟枪。
杨重下了政令,要求十六岁以上的健全人,无论男女,都要持有鸟枪,并学会使用。即使不是军事人员,持有鸟枪的人每月也要发放火药二两,用于实弹训练。
杨重并不是指望这些老弱妇孺上战场。
他旗下的青壮比例本来就小,未来的日子,大多青壮还要进入苦寒之地披荆斩棘。所以后方的防卫就会很空虚。
但只要后方老弱妇孺们手中有枪,有基本的射击和防卫训练,那么保护“本土”安全就没太大问题。
靶场上,杨重正观看着这些妇孺们操枪实射。只要她们能在一分钟内,完成火绳枪的二十多个装填步骤,并在十步内射中人形靶,就算合格。便能现场获得一两纹银奖励。
其中,一名女子背着个襁褓,仅用二十多秒就完成了装填,并将十步外的靶子中间开了个洞。
当她到杨重面前受赏时,杨重看着在她背后熟睡的孩童,问道:“这孩子听到铳声,为何不哭闹?”
女子回道:“回东主,可能因为奴家平日放铳也带着他,他当是熟悉了。”
杨重说了声好,拿了两锭小银子,笑道:“一个奖给你,另外一个奖给孩子的。”
此时一人匆匆来报道:“东主,海面上有船队来了。似乎是朝鲜方面的官船。”
杨重摸摸下巴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
朴大钟昂首从跳板上行入码头,他身后的那些官吏,还有朝鲜兵士却是战战兢兢的尾随而下,警惕的护在朴大钟两翼。
他的一名翻译已高声问道“这里管事的是哪位?”
杨重没说话,身旁的金德喜却直接用朝鲜语应道:“这位是我们的东主,请问你们是哪个衙门来的?”
朴大钟冷眼看了他一眼,手一挥,已有衙役铺开了纸张,取来了文房四宝。他要直接和杨重笔谈。
此时的朝鲜士人阶层不一定会汉语,但一定会使用汉字,只是那汉字他们会用朝鲜语来读。所以他们即使无法和明人交谈,却肯定能和明人笔谈。
片刻后,他和杨重你一句我一句的笔谈起来。
“尔等何人?”
“我等乃大明商人。汝等何人?”
“我等全罗道兴阳县官衙官吏。我乃县监。汝等在此何干?”
“船只破损,在此晒货。”
朴大钟环顾四周,这里是紧靠码头的仓库区,确实堆积了些油布遮盖的货物。不过,这哪是晒货的样子,分明是占据了此岛。
他冷笑一声,又写道:“此岛乃朝鲜王之领土,即便尔等是上国之人,也不得侵夺。限期离境!”
金德喜也冷笑着用朝鲜语道:“这个岛并不是你们兴阳县管辖的,你哪来的权力赶人?”
朴大钟两眼泛出怒意,和金德喜叽哩哇啦思密达了一通。而后朴大钟拂袖回到船中,几条官船扬长而去。
已有翻译将朴大钟最后的话语转告杨重,便是限半个月内离境,否则将要强制驱离。
一名罗汉对杨重道:“东主,是否要通知郁陵岛的大鬼一声,要他将青壮调回来一些。”
杨重轻松的说道:“不用。那里的工程不能耽搁。这里人人有枪,我便不慌。”
第0016章 杀气腾腾
全罗道观察使尹晖放下手中的呈报,口里却嘟嘟囔囔的嘀咕道:
“这朴大钟怕是个傻子。他难道不知道当前的局势?在这节骨眼上没事找事。唉,他自己没事找事便罢了,还给本官在这添乱。”
垂手站立于旁的幕僚,早已看过这呈报,接话道:
“他若不将这事呈报上来,无论结局如何,大人都无过错。真出了事,也是节度使的事。因为这荒岛虽在全罗道境内,却不在任何一个州府郡县治下。”
尹晖:“可他现在呈报上来了,我当如何?换做其它时候,这事倒好处理,但现在却是极为棘手之事。你可懂本官的意思?”
幕僚回道:“自然是懂的。属下的看法只有一个字---拖!将那朴大钟打发回去就得了。等到京城局势明朗,大人再处理此事不迟!”
尹晖捋着自己胡须,点了点头。
当下,朝鲜王光海君因自己种种做为,已是王位不稳。消息灵通的阀门官宦们,早已嗅到猎人和猎物的气息。只是不知道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光海君认定明弱金强已成趋势,便奉行远明之策,力求在金和明之间保持中立骑墙。必要时,认后金为父也不是不可。
但他的政敌将此上升到君臣大义的高度,加以批驳。若他们真将光海君拉下大位,这必然是檄文第一大罪状。道理很简单,新君首要事情便是获得明廷的认可。
因此这个时候,无论怎么处置巨文岛的那些上国之人,都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平时很正常的事情,这种时候都会被看成有特别含义的表态。
……
会客厅堂中,幕僚对朴大钟道:“朴县监请回,观察使大人近日抱疡在身,不便见客。”
“那下官前几日的呈报,大人是否看过?”
幕僚继续面无表情的说道:“大人抱疡在身,尚未处理公务,当然没看过。”
碰了一鼻子灰的朴大钟忿忿然的上了马车,他已明白对方根本就是在推脱此事。
车厢中,颠簸的朴大钟暗暗盘算:毋须你尹晖,我一样能将此事办了。这事大王知晓后,定会授功于我。
你们这些迂腐之人,还没看出大王的心意?我若收回这三山岛,以雷霆手段解决此事。便为大王拿回皮岛打开一个缺口。
大王收回皮岛,便能消了那些北方虏夷之怨,绝了此患。
……
雾气朦胧,七条朝鲜兵船呈一二四锥形阵排列,向巨文岛杀气腾腾的扑来。最前方一条战舰是赫赫有名的龟船。后面六条是朝鲜水师传统的板屋船。
站在望楼上的朴大钟豪气冲天,这次他要干件名扬全朝鲜的大事。
为了这事,他动用了捕盗厅的全部船只,还以剿灭境内水匪的名义,从左水使那借了三条船和兵员。其中就包括这条龟船。
“县监大人,前方就是巨文岛了。不宜再露身于外。”
一名将官向朴大钟提醒到,后者这才返回舱中。
做战计划都是事先拟定好的,他一文官本毋须前来,但他觉得不来将是个遗憾。亲临现场会让史书上的记载更精彩些。
他也没有事先再行与对方谈判的意思,他不怕事情闹大,反而怕的是事情闹不大。
此时,薄雾已散。在熟知此地渔民的引导下,这七条战船中的桨手奋力划桨,如同离弦之箭般驰入巨文岛的内港。
按照计划,他们要先行解决敌军的两条战船,最快的方法莫过于快速接敌,近距轰击火攻或跳帮做战。
无论龟船还是板屋船,本质上都是桨帆船,都是围绕这种战法设计的。
桨帆战舰的空间和吨位都给桨手了,内部拥挤无比,没位置放太多太重的炮。
然而,他们入港后却接近不了敌船,因为根本没有敌船,巨文岛内港是空的!
朴大钟随即下令道:“先摧毁他们的码头,还有码头附近的营寨!”
无论龟船还是板屋船,摧毁目标的方式只有一个,靠近了施放纵火武器,将其烧毁。
这些船只上的射击火器还是碗口铳,虎蹲炮之类的老家伙,靠远射肯定是摧毁不了码头的。
龟船冲在最前方,一边冲一边用船首的巨铳向码头上开火。
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朴大钟已知不好。那如闷雷般的巨响绝不是己方火器的声音。
那是门设在港口二十四磅红夷大炮,它在三十米距离内,用一发实心炮弹将龟船倾斜向下射个对穿。
弹道从船首入,从底层甲板穿出。底层甲板随即出现一个脸盆的大孔洞,海水如泉般涌入。
拥挤的船舱中,倒着一名头部被粉碎的无头尸身,其余人乱成一团,狂吼乱叫。
板屋船上的朴大钟观望着舷窗外,狂叫道:“快离开码头,他们在码头上有大炮!大炮!”
不用他说,六条板屋船早已调头向远处逃窜。设在码头海岸上的几门重型佛朗机开始轮番轰射。这对跑在最后的两条板屋船造成了轻微损伤。将它们的后舷板击碎击裂。
杨重看着这一切,遗憾的说道:“可惜了,第一炮开的太早了,否则一轮炮就能解决了。”
……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撤吧,这伙水匪有西洋火炮,他们不是水匪,是海寇!我们已经折损了一条船了!”
还蒙在鼓里的水左使将官向朴大钟说道。
朴大钟不甘心的道:“不!我们登陆。登陆后必定能剿灭他们。他们的大炮就那几门,可能是从某条商船上劫来的。我们适才的折损只是运气不好罢了,刚好撞到炮口上了。”
他话是假话,但他确实还有信心剿灭对方。因为他上次来。看到对方的人多为老弱妇孺,对方的船只有两条二号福船。那福船虽有火炮,却挡不住朝鲜水师的快攻近战。
自己之所以遇挫,是没想到对方胆大妄为,专门将船炮移到码头上,设置好陷阱等着自己。
但只要自己从陆上进攻,自己这边六条船有三四百人,他们那些老弱妇孺是挡不住的。
片刻后,六条板屋船就兜个小圈,在距离码头不远处的沙滩直接冲滩靠岸,朝鲜兵士跳入海中,涉水向岸上集结。
现在是落潮时刻,朝鲜将官相信涨潮之前能解决战斗,若解决不了,他也会乘船撤走。
第0017章 三千里风云变
朝鲜将官对那些朝鲜兵士高声呼喝着:
“快速接敌!我们要在水匪将炮口调转之前,迅速攻入营寨。冲!最先破营者重赏!”
朝鲜兵们高声叫嚷起来,互相打着气,高举刀枪盾牌,一窝蜂向营寨冲来。对付水匪也没必要用什么阵形。
还有三十几名火枪兵。他们正装填弹药,点燃火绳,却被将官呵斥道:“哪有时间用这个,都赶快跟老子往上冲。别人炮调过头来,你这火枪有他娘的用!”
三十来人只好放弃了火枪,拿着矛枪跟着冲了上去。
朴大钟远远的看着,自己的兵士离对方码头营地越来越近,对方的炮却始终没响,
他便心说自己赢了。那些妇孺一定是在哭天喊地,瑟瑟发抖。等攻陷这个码头,再攻下主峰下的营寨,东岛的那个小寨应该不战而降。
实际上,聚集在栅栏后的妇孺们确实紧张万分,也确实有些人在瑟瑟发抖,但却没人哭天喊地。
一名“临时指挥官”再次向她们提醒道:“大家听好了。大家记好各自轮次,要按我的口令轮次射击,没口令不要放铳!等到自由射击时,一定要等敌人靠近了,瞄准了再压下蛇杆。”
朴大钟看到对方栅栏那腾起一道烟墙,而后看到冲在前方的兵士,陆续以各种姿态倒伏在地,接着方才听到噼里啪啦的火枪声。
后面的朝鲜兵士顿时乱了,有的继续前冲,有的向后跑,有的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此时又是一排铳声传来。
再次倒下三十来人,最后所有朝鲜兵士都向后飞奔而回。第三轮枪声再次炸响。朴大钟亲眼看到几名兵士胸前鲜血飞溅,似是被弹丸从后背射穿了胸膛。
朴大钟自己也不知所措了,却被左水使的将官抓住衣襟提将起来。对方怒道:“朴大钟,你他娘的到底隐瞒了什么?这些人能是水匪?”
朝鲜和宗主国一样,文官地位远高于武官,对方能如此对待朴大钟,可见已愤怒到何种程度。
六条朝鲜兵船灰溜溜的撤走了,留下八十多具尸体,还有五十多名俘虏。
回程的船上,朴大钟又恢复了镇定。心想,自己还没输。现在至少造成了一个后果,对方杀了数十名朝鲜官兵,这也许正是大王光海君需要的。那么自己还是有功的。
当他在兴阳县码头上岸时,却发现已有一群人正等着他,为首的正是全罗道观察使尹晖。
朴大钟不以为然的整理了下衣衫,上了岸。
尹晖冷声道:“朴大钟,你可知罪?”
朴大钟漠然道:“我何罪之有?我是个文官,战败了也不是我的事。”
尹晖疑惑道:“战败?”
此时,一名跟随朴大钟回来的将官在尹晖耳边耳语了几句。
尹晖便笑道:“本官说的可不是这个,本官说的是你擅自处理辖区之外的事务。用虚言借调左水使官兵。再加上最新的私自攻杀上国商贾这三大罪!”
朴大钟不以为然道:“前两条我认,但那事出有因。我越权管辖区之外的事,用虚言借兵,是因为你等尸位素餐,枉食君之禄。
至于第三条,首先他们不是什么商贾,其次他们占我朝鲜岛屿,理当受此处置。”
尹晖翻着白眼:“如此说来,皮岛的毛文龙将军,你可以的话,也要攻杀不成?大明对朝鲜有再造之恩,如同父母。大明天子与我王亦有父子名份。汝安敢有此意?”
朴大钟揶揄道:“呀。观察使今日怎么也一副西人党的腔调?平日不是这般啊。”
“别废话了,拿人!”
尹晖一声令下,几个衙役已将朴大钟拿住,摘掉官帽,褪掉官服。
朴大钟开始愤怒:“莫非尹大人投了西人党不成?你治不了我的罪,别忘了我是怎么当上这县监的。如果我莫名其妙的死了,北人党能善罢甘休?殿下能饶的了你?我看尹大人是老糊涂了。”
尹晖淡然道:“朴大钟,我提醒你一下。现在的王上不是光海君了。”
朴大钟脸色一变道:“什么?王上驾薨了?”
“不是。光海君已被仁穆大妃废黜了。现在朝鲜的王是绫阳君。”
朴大钟顿时激动起来:“胡说八道!这天下只有一人能废黜朝鲜王,便是大明的天子。仁穆大妃有何资格废黜光海君?这是犯上做乱!这是诛三族的大罪!”
尹晖冷笑道:“呦。现在怎么又搬出大明天子了?你也是西人党了?
顿了下语气又道:“不,不,不,你是北人党,还在这节骨眼上犯下这三重大罪,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会不会被诛三族吧!押下去。”
脸已成猪肝色的朴大钟便被五花大绑的带了下去。
七天前,天启三年,三月十二日夜。西人党背景的李贵、金瑬和申景禛、金自点等人,联合王室绫阳君李倧发动了宫廷政变。
他们于凌晨时分成功捕获光海君,并获得仁穆大妃首肯,拥立绫阳君于庆运宫别堂。史称仁祖反正。
七天时间,消息还没有抵达最南边的兴阳县。即使尹晖,也是前一日才得到消息。
但是杨重却在三月十三日就知道了政变结果。甚至在此前一个月时间里,相关的情报就源源不断的送到杨重手中。
这全有赖于巨文岛的鸽房。那些点子鸽在巨文岛认巢后,便被间隔不断的送往汉城。
杨重起始的两个重要节点都是朝鲜岛屿。他怎么可能不关心朝鲜的政局动向?
在来巨文岛之前,他就派遣了罗汉方片开和胖子方奎前往汉城,做起了采购高丽人参,然后倒卖到中原的生意。
两人都姓方,便以兄弟相称。只是,会说一口流利朝鲜话的方片开发展起情报网络。
不知情的方奎却是真在做生意,他要对的起东家杨重的薪俸。但实际上,他的作用主要是掩护方片开。
于是政变相关情报,都即时的被信鸽送达巨文岛,只不过那鸽信都是加过密的,即使被他人截获,也看不出什么。
这就是杨重为何一直胸有成竹的原因,也是他敢于在朴大钟来犯时,毫不犹豫下令反击的原因。
第0018章 两份租约
天启三年四月,汉城。
街市依旧,只是多了几分萧杀。
道路上不时有囚车驶过,平日里官富聚集之地,偶有嘈杂哭喊之声。
南大门道的一座茶楼,方片开正在二楼饮着茶。当他吃完一颗名为油蜜果的甜点时,楼下却传来了鸣锣开道和宣唱声。
一列护送轿撵的队伍向城中行去,那规模和排场,即使经常碰到显贵的汉城人也觉得罕见。
片刻后,一名头戴黑笠,身穿儒服的朝鲜人坐在了方片开的对面。
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猛灌了两口,方才说道:“大明来的使者叫沈思魁,于前日乘海船南下,入汉江,就刚刚从此处入了城。入住城西驿馆。”
“是否带了册书?”
“不知。除了使者的名字叫沈世魁,背景是东江军,来自皮岛外,其余情况一概不知。不仅是我,包括绫阳君在内的所有朝鲜人怕是都不知道。”
方片开点了点头,将袖中一锭十两的纹银放在了对方面前。
半个时辰后,方片开来到商馆的后院。他们的买卖在朝鲜只有购没有售,所以不需要铺面,只置办了这一处宅院做为商馆,并招揽了几个本地仆佣。
后院角落有处柴房,第二层搭着鸽房,另外一角落还有蒙着油布的鸽笼。有专人喂养这些鸽子,那人叫阿才。
每隔六七日,便会有人前来,他们会将带来的鸽子关入鸽笼中,再从鸽房中带走大部分鸽子。
鸽笼中的鸽子会带着信件放飞。鸽房中的鸽子也会带信飞回来。不是全部,有些就永远的失去了。
但是阿才不知道放飞的鸽子会飞向何处,也不知道被带走的鸽子到了何处,更不知道鸽信的内容。他只知道,这涉及东家生意上的机密,自己不能多嘴打听。
此时,他的大东家方片开问道:“鸽笼中还有几羽鸽子?”
“回东家的话,只剩三羽了。不过明天应该就有人送来一批。”
“那就全放了,送封信。”方片开边说边递来三张纸条。
阿才知道这信的内容一定非常重要,平日重要信件才用两羽鸽子复送,而这次却用了三羽。
四个多时辰后,阿才发现前几日被带走的鸽子中,有三只先后飞了回来,带着信,信的内容也是一样的,依旧是密字写的。
半个多时辰后。驿馆内,沈世魁正搂抱着两名朝鲜妓生饮酒做乐,随从却前来禀报有人求见。
“嗯,什么人?老子在这没熟人,不见!”
随从看在兜中十两银子的份上,多说了一句:“此人说是扬州富商杨重的人,是受杨重专门差遣而来的。”
“哦,是这个小老弟的人啊!我倒忘了,这小老弟现在也算在朝鲜的。那快让人进来吧。”
……
昌德宫。香案前,绫阳君李倧从沈世魁手中接过蟒袍玉带,手略微抖了下。
适才的天子圣喻,首先对他的篡逆之举进行斥责。而后话锋一转,又对他此举表示理解,因为光海君确实德行亏欠,不配为王。
最后,虽然没给他册封,但却让传旨的人给他带来了蟒袍玉带,算是默认了他这次政变的结果。
至于什么时候能获得正式承认,慢慢来吧。当下已经算是个很好的结果。
只要自己日后尽力攘助大明,牵制鞑虏,行事谨慎,那获得正式册封是迟早的事情。
沈世魁授完蟒袍玉带,却还没有退场的意思。用手揉了揉鼻子,舔舔嘴唇道:“额。这公事办完了。在下有点私事,想请朝鲜王爷帮下忙。”
朝鲜的通事听到这直皱眉,心中暗道:这地方是说私事的场合吗?自己现在该不该翻译转告这话呢?
李倧看到这般场景,心中却一惊。难道这来自皮岛的军汉匹夫,还带有天子在圣喻之外的话?
待他将通事唤到跟前,互相嘀咕了几句,面色方轻松下来。
……
巨文岛,三条朝鲜官船相继驶入内港。这已是自朴大钟之后,朝鲜官船第二次出现在巨文岛了。
上一次,是长兴府的府尹受尹晖指派,前来接走了那八十多具尸体,还有五十多个俘虏。并且带了批鸡鸭猪羊“宣慰”这些大明商贾。
只是他既没有表达让杨重离开的意思,也没有承认杨重占据这座荒岛的既成事实。对杨重提出的租岛请求也不置可否。
这次却是尹晖亲自前来。他没下船,杨重就已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果然寒暄几句后,尹晖就命人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契约,那正是杨重所需要的,一份长达二十年的巨文岛租约。
这租约不是普通地产租约那么简单,而是份包括治外法权在内的租界租约。每年交付租金五百两。
尹晖对杨重的态度异常阿谀,他已认定对方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否则刚得王位的绫阳君怎会亲自过问此事。
和他同样想法的是江原道的观察使。郁陵岛虽然已是空岛,但还在江原道的辖下。现在郁陵岛也被租给杨重二十年。每年租金一千两。
杨重知道,即使没有这两份租约,朝鲜也不会拿他怎么样,会默认他在两岛上的存在。退一万步说,即使想拿他怎么样,朝鲜也没那个实力。
杨重见识过朝鲜官军的战斗力。即使倾尽全国之力,朝鲜也不一定打的下郁陵岛。
龟船和板屋船这两种近海战船,航行到那里都难,别说做战了。这可能是朝鲜采取空岛政策的真正原因。
朝鲜若不惜代价,攻打近海的巨文岛倒是可以拿下。但朝鲜怎么可能为了个几平方公里的荒岛,付出这个沉重代价?
不过,相对于每年区区一千五百两支出,这两份租约还是很值得的。
首先是让他在明廷那有了合法性。不至于因为此事,被朝鲜告到明廷,让自己在大明境内成为一个带罪之人,导致自己无法以真实身份露面。
其次,一些常用物资可以就近在朝鲜采买了。当然一些禁止品,朝鲜没有的物品,还是得去肥前,长崎一带采购。
总之,这两份租约会让杨重更多的免除后顾之忧。现在,该是向白山黑水进发的时候了。
第0019章 防卫军·白山黑水
五月,郁陵岛,雄狮谷营地。
操场上,杨重正观看首批防卫军军训成果演练。
他们基本上囊括了辽民中17到40岁的男丁。这个年龄范围,只淘汰了些身体素质实在差的人员。
防卫军当前只有三个兵种。重装步兵和轻装步兵,以及狙击猎兵。
对于重装步兵,基本身体素质要求是,能负重二十五公斤,以步行速度连续行军三十公里。
除此,要求臂力惊人,能不用支架,徒手端平十一公斤重,1.4米长的重型火绳枪30秒;能用十公斤重的斧戟,一分钟内连续劈开十根碗口粗木桩。
对他们条件的要求,接近三十六金刚。他们的装备也和金刚类似。
轻装步兵,要求就少多了。只需负重十五公斤,以步行速度连续行军三十公里。不要求徒手端平重型火枪。
但他们装备的火器依旧是重型火枪,只不过多了支架。配备的冷兵器是把倭刀。
这些只是入训练营的基本要求,最终要成为正式的防卫军,还有更多的考核达标条件。
如火枪装填速度要求三十秒装填完毕,二十步内射中标靶,掌握常见火炮基本射击技能,掌握泅渡技能等等。
狙击猎兵,这是最特别的兵种。它对负重和体能没太大要求。却对速度和生存能力有极大的要求。要半个时辰内,可攀上海拔五百米的山崖,可穿越二十里山林。
它的考核标准是两百米外,脸盆大的靶子,十发八中。这靠当下普通的火绳枪,是不可能的事。别说两百米了,三十米都做不到。
猎兵用的是火绳来复枪。即枪管有螺旋膛线的的火绳枪。这种枪已在欧洲问世大半个世纪了。杨重已许以重金,托付长崎的荷兰人代购一批。
这种枪之所以没在17世纪普及,是因为有个致命缺点。
因为弹丸要与膛线契合才能发挥作用。所以它的弹丸很难装,常常需要用木锤硬敲才能装入。装一发弹丸需要十几分钟时间。
费时倒还是其次。要命的是点火射击时,这样装入的弹丸容易卡住,弹丸卡住就容易炸膛。
但是杨重乃两世之人。他知道这个缺点用米尼弹就能解决。
米尼弹虽然在枪炮史上出现晚,但却不是什么高深东西,比燧发机构要简单多了。杨重看过两张草图,便将结构和原理记了下来。这点谁都可以做到。
那就是个铅制的锥形弹头,底部如同饮料瓶底部一样,向内凹入一个锥形空洞,这个空洞塞入一个软木塞。尾部侧面有几道横槽,以便弹头膨胀时与膛线契合。
它是靠火药爆炸产生的热压,迫使木塞膨胀,胀开的弹丸尾部便和膛线自动契合。所以它本身直径可以小于等于膛线内径,这样装弹就不是问题了。
那杨重为什么不将来复枪和米尼弹装备所有兵种呢?
答案是它穿甲能力极弱。因为它的工作原理,只能用硬度最小的纯铅来做弹丸。顺着膛线高速旋转又消耗一部分动能。当下黑火药本身能效又很低。
三项加一起的结果就是---别说贯穿八旗重装步兵的几层重甲了,就是普通锁甲,远了都不一定打的穿。
但是这种枪械,或者说狙击猎兵这个兵种,某些时候还是能出奇制胜的。比如针对没什么防备的敌酋。所以设置这个兵种还是有必要的。
在华环,成为正式防卫军才有高底薪,才有优良的伙食供应。重装兵每月八两银子,轻装兵每月五两,数量极少的猎兵每月十二两银子。
因各种条件被淘汰的,可以做武装游商。武装游商配鸟枪,匕首矛枪。每月除了包吃包住外,只有五钱银子的津贴。更多的钱需要自己去做交易赚。
如果武装游商也做不了,那就只能和老弱妇孺一起,在后方工坊和工地做工;或在据点要塞成为要塞工匠。
即便如此,如果有一技之长,技术好,勤奋,同样也能获得高收入。
总之,在华环内,各种职业都有对应的业绩考核指标。
无论巨文岛还是郁陵岛。天一蒙蒙亮,居住营地附近,就有很多人自发的出来晨练。多是练习臂力,腰力。让自己能做到徒手端稳重铳并开火。
从轻步兵跃升到重步兵最为简单。那一步跃升就是每月底薪三两银子的差异,能不卖力练吗?
不过,即便如此。在今日呈上来的最终名单上,三百零八名防卫军战士中,只有八十三名重装兵,十三名猎兵,其余都是轻装兵。
雄狮营地因位于雄狮谷而得名。雄狮谷出口直接濒海,便是那黑石港。它是用黑色碎石堆砌而成的人工防波堤,因此而得名。
黑石港中,停泊着七条整装待发的战船。明日它们便会载着首批防卫军,武装游商,要塞工匠合计共五百余人起航,先后前往海参崴和奴儿干。
旧人去白山黑水开天辟地,新人会随之补充进来。新人会先干一段时间工地,工坊的活计,便有资格报名防卫军。然后经过一段时间军训,合格后便会被派遣出去。
……
土门江江口,左岸。
一只黑水獭从河面上冒了出来,探头探脑一番,便窜上了河岸。
噗的一声闷响,一支箭矢射入了它的脖颈和后脑之间。另有一支箭矢落在距离它两尺外的地方。那箭簇还是骨头做的。
远处传来一阵欢呼,两名十五六岁,留着满洲发辫的少年狂奔而来。
随即二人开始争论起到底是谁射中了这只水獭。当他们争的脸红脖子粗时,其中一名大个子却突然目光呆滞的僵立原地。
小个子乘机夺下了他手中的水獭,却意识到不对劲。顺着大个子呆滞的目光看去,海面上,一支庞大的船队正在行过。
“快,快去告诉阿爸。海上来了浮动的寨子!”
小个子叫醒了大个子,两人飞一般沿着图们江向北窜去,却忘了取回遗落在地面上的水獭。
甲板上,杨重看着土门江的入海口,高声说道:“再沿海岸向西北行两三百里,就应该到海参崴了!”
而后他又低声叹道:“首次航行总要走点弯路,以后就可以走直线了。”
第0020章 人力
杨重不知道当前所身在的这个地方,是不是已经被明人称为海参崴。但在前世,“海参崴”就是中文汉语对此地的命名。
广义的海参崴地区就是个巨大的海湾。这个大海湾中又有一个半岛,几乎占据了大海湾四分之一的面积。
半岛顶端,有一个小的海湾深入半岛腹地数公里,宛若牛角。在杨重的前世,它被人称为金角湾。
半岛顶端的对面,还有一个面积近百平方公里的岛屿。与半岛隔着狭窄的海峡相望。
岛上海岸线曲折,有条深入腹地十公里的良港。全岛呈现丘陵地貌,杨重估计其最高海拔不超过三百米。
在杨重的前世,它被俄国人称为俄罗斯岛,被满清称为勒富岛。
而现在,杨重给了它一个名字:镇虏岛。给岛上那个海港也起了个形象的名称:长港。
船只抛锚停泊处的长港岸边,是片地势略高的森林平原,且有溪流从此地入海。
那里已砍伐开辟出一小片空地,有个简易却坚固的冬营营寨矗立其中。它可以容纳三百余人。杨重的人仅用三天时间就将它建立起来的。
这么快是因为它用了预制件。这些预制件是杨重为开发外东北和西伯利亚,召集一群相关工匠专门讨论设计的。
人们要做的只是伐木,开辟出空地。将木头简单的加工成梁柱,而后和那些铁制,木制的铰接件组合在一起,便制成了各种建筑框架。
外墙则直接用稍微加工的原木充当。屋顶用木板覆盖茅草来遮盖。
这是在苦寒之地,需要将厚木墙缝隙用泥沙糊住,以及修筑屋内的取暖设施。若换在温暖的地方,用这种预制件建造营寨会更加迅速。
当然,这只是个初始临时的冬营。按杨重的规划,还要在镇虏岛和周边兴建城池,坞堡,码头,造船场,盐场,金矿等等设施。
这些靠杨重这几百人肯定是不够的,而且他这几百人本就不是用于做苦力的,否则也太亏了。
……
距离长港南岸五公里的山坳处,有个不知名的野人女真部落。
实际上这支部落成员有三种成分。
一部是在这生活了上百年的本地野人女真;一部是十几年前逃难到此的海西女真难民;最后一部是几年前,从兴凯湖附近逃到此处的窝集部落难民。
至于为什么逃?自然是因为努尔哈赤的征伐所导致的。无论海西还是野人女真,总有些不想被编入八旗成为包衣的人。
两天前,他们就发现海沟子(长港)来了七条大船,下来一大群陌生人。
他们中有更多见识的海西女真,听完目击者的描述,便猜到这可能是汉人来了。他们首先想到的是明朝派兵浮海而来。
他们不知道明军会如何对待他们,于是便鱼也不捞了,猎也不打了,躲在山林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此时,他们的首领尼莽察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心里若有所思。
尼莽察不知道汉人要在这呆多长时间,若持久呆下去可不好办!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他又是一口烟,却只吸了一口带烟味的空气。伸手去掏烟袋,却发现烟袋里的烟丝已经空了。他便忿忿的将烟杆狠狠的摔在木案上。
此时,村落中突然传来轻声尖叫,而后便是极其诡异的安静。他连忙取回烟杆,起身向外走去。
尼莽察看的清楚,十几个汉人出现在村落中。部落中的人都静立原地,目光警惕的聚集在他们身上。刚才的尖叫是部落中一名女人发出的。
这些汉人几乎都身着以黑红为基调的紧身袍服,但有一个年轻人穿着特别。
关键是他们都拿着一种物件,那物件上有个部件像是芦苇杆子,只是比芦苇杆子粗大多了。而且那物件上还燃着根绳子,不知干什么用的,但是气味很刺鼻。
尼莽察的女婿却知道这是火铳。他女婿辉发那拉善是来自海西的难民。
尼莽察对火铳不害怕,但那些汉人挎在肩上的“大斧头”,还有别在腰间的弯刀让人发怵。
不过他也看出来,对方这些人中,除了那年轻人和他身边几人,其余人似乎也很紧张的样子。
那年轻人正是杨重。这些成为防卫军的辽民,骨子里对建虏的恐惧还是没有完全消除,所以见到建虏的“女真亲戚”,还是会紧张。
尼莽察终于发话了:“你们是谁?到这来要干什么?”
杨重没发话,一名精瘦的武装游商却答道:“我们是华夏环球公司的,来这想和你们做交易。”
辽民中自然有些人掌握了通古斯女真语。这位就是其中之一,他叫王民,做为武装游商刚好发挥了他的特长。
他将“公司”二字,特意用单个字面的意思,意译为了通古斯的词汇。
他还将“交易”二字翻译成了朝贡。反正,这些渔猎或游牧民族中,这两词意思也差不多。只不过一个一般是指内部,一个是一般是指对外的。
这是杨重组织人给他们培训时,统一的话术。若自称为大明的商贾,那可能会被人轻视。但要是说公司,对方不知道这是什么组织或实体。便会有所敬畏。
实际上,杨重也不是虚张声势。因为华环这个实体,确实拥有自身的军事力量保障。
与英东印,荷东印相比,华环只是少了份代表主权国家行使外交权,宣战权,司法行政权的授权。
果然尼莽察的女婿辉发那拉嘀咕道:“公司?这是个什么衙门?你们是明朝皇帝派来的?”
王民不置可否,又说道:“你们先看看我们这有些什么东西吧,然后再决定。”
说罢他拿出了包食盐。尼莽察笑了笑,说道:“这不就是盐巴吗?我们这就是产这东西的。大海里舀锅水,砍些柴就煮出来了。”
王民又拿出了布匹,还有些彩色玻璃珠子。看到那珠子,一些八九岁的小崽子眼中便放出了光。几个女人开始翻看那布匹。
王民看到了尼莽察的烟杆,又从货囊中拿出了烟丝。这下轮到尼莽察的眼睛放出了亮光。
第0021章 选择谁
尼莽察问道:“你们想要用什么东西?”
王民回答道:“劳动力。你们出青壮,为我们做事。我们管饭,并按价支付你们这些物品。”
“做什么事?怎么个价?”
“伐木挖沟筑城等等体力活。一个青壮干一个月,两斤烟丝,或一匹粗花布,或十个水晶球,或五斗米。”
尼莽察心里一动,那烟丝可是个宝,平常他去宁古塔,用十张狐皮才能和那些建州人换半斤烟丝。一个熟练的老猎手一个月最多猎到五张狐皮。
他才要张口答应时,突然想到个重要的事情,又问道:“你们要筑城?可是要呆在这不走了?”
“正是。”
“那可不行,这个岛子是我们部落的土地,外人不能呆在这!”
王民心中暗道,这就不是我的事了。他随即将交谈内容告诉了杨重。
杨重轻描淡写的说道:“告诉他,这个岛屿,乃至以此为中心,方圆五百里的土地以及土地上资源,已属于我公司资产。
他们如果要呆在这,就需要服从公司的管理。但公司可以给他们四大保证。
一保证至少五年内免税免役;二保证他们如常般渔猎生产生活,不干涉他们内部自治;三保证他们在受外敌侵扰时,给予保护,帮助他们击退来犯之敌。四保证给他们提供充足的贸易物资。
如果他们不服,可以用他们女真人的方式来决定这块土地的归属。我们可以给他们半天时间考虑!”
待王民将这些话详细翻译给尼莽察听后,杨重随即在众人的簇拥下退出了村落。
尼莽察和辉发那拉,连忙召集部落中另外几个氏族首领商论起来。那几个氏族村落都分布在镇虏岛上。
尼莽察将刚才之事又复述一遍,便有人问道:“他们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这还能是啥意思?我们这旮旯的人,碰到这种事若是一方不服就打呗。打输的一方就两种结果。
一种是像北山那些部族一样,比如索伦,鄂温克。输了就乖乖的颠到别的地方去。
一种就像建州海西虎尔哈那样,连人带地都归赢的那方氏族。要不你以为爱新觉罗氏的大片土地哪来的?那么多包衣哪来的?”
“要这样,我们不如投了努尔哈赤。对了,上个月,那率宾部的人不是来过咱们这,劝我们顺服大汗。他说一切照旧,无非就是每年缴纳些贡品。”
辉发那拉冷哼一声道:“哪那么简单?努尔哈赤根本不可信。他缺人用的时候肯定会将你编入八旗。做旗丁算是好的,搞不好做包衣。即使他不收我们的地,编我们的旗,他要的税贡也会一年比一年高。”
尼莽察开口道:“其实没啥好争的。因为我们没选择。再往北边跑,就跑到北山野人那去了。我们只能选择强大的一方,别的没法考虑。即使一方开的条件再好,若打败了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众人短暂的沉默后,便有人说道:“那就投努尔哈赤吧。这不明摆着吗,他比大明强多了。否则明军怎么被赶的没影了?”
辉发那拉说道:“可努尔哈赤没有枪炮。你们刚才是没看到。他们人人都手持火铳。更重要的是,努尔哈赤没有船,我们这可是个岛子啊。所以在这,努尔哈赤不一定强。”
“枪炮,火铳是啥玩意?”
此人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如同炸雷般的轰鸣声,还接连不断。那是杨重的战船在试射。其实是在武装示威。
一些人仰头看天,明明是晴空万里。
辉发那拉却动容道:“他们有大炮,这就是大炮的声音!你们不知道这玩意多么凶恶。一炮下去,能干死上百人。”
众人又片刻沉默,尼莽察叹道:“那只能这样了。我们先臣服这公什么司。毕竟努尔哈赤那么远,他们这么近。
难道我们搬到宁古塔去投靠努尔哈赤?那样,我们没了土地,努尔哈赤也不可能分给我们土地,我还没听说过这个先例。我们肯定要被他编成旗丁包衣。
至于万一努尔哈赤将这些明人赶跑了,我们再归顺他也不迟。反正也是一个结果。”
傍晚时分,尼莽察终于带人来到了华环的冬营,向杨重表示了归顺之意。
他一见杨重,便双袖一撸,做了个跪安礼道:“尼莽部尼莽察向东主请安。尼莽部愿意献出土地,归顺东主和公司。”
这东主也是他向王民新学的词。
杨重忙将他扶起道:“尼莽察,我非通古斯人,毋须用此大礼。以后你我便算是同事。”
尼莽察听完翻译,疑惑的自言自语小声嘀咕道:“同事?共同做事?一起共什么事?”
那边已解释道:“哦。意思就是像你这样的部落首领,会进去公司海参崴地区行政局的议事会。当是和公司其他员工算做同事。”
他的部落合计有人口九百三十人,分布在镇虏岛五个氏族村落中。其中有近四百人是青壮,他们都愿意用劳役换取粮食,布匹,烟丝等商品。
按照估算成本,这些青壮实际每月只需支付三钱银子工钱,外加包饭。这里还包括了游商王民的抽佣。
除了他这个部落,海参崴半岛上,另外两个部落也愿意归顺,他们能提供近七百名青壮。
长港,三条二号福船载着一百六十三人,向奴尔干庙屯进发了。
因为海参崴这边已经人手充足,大局已定,杨重也在这条小船队中,跟随前往。
奴尔干只派遣这么点人,是因为奴尔干离建虏太远了,要比海参崴安全的多。起始这么多人足够了。
此去奴尔干,对于杨重而言,一路上就轻松多了。
因为全程都是沿着海岸航行,没有任何需要忧虑的。六天六夜后,船队就穿过了库页岛和大陆间狭窄的海峡,七天后船队便进入了黑龙江水道。
进入黑龙江两百里后,杨重在河岸半山腰处,发现了奴尔干小城遗址。城墙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些消逝在时光中的残垣断壁。在更高处,他找到了永宁寺的废墟和两块碑文。
第0022章 笨招对笨招
杨重来到奴儿干一星期后,奴儿干城的城墙就已被重新夯筑起来。城内也搭建起了冬营。
城墙并不是完全沿着原城墙遗址而建,稍做了改变。有一段直接延伸到临江的峭壁上。这样万一被围困,用吊桶便可以取水。
重筑周长一千多米的城墙,如此大的工程,百余人在一星期内是无法完成的。杨重依旧利用了当地土著的劳力。
不过在这里,他的策略与在海参崴还是有所区别。他没有宣称对土地的所有权,因为没有必要。
海参崴那里,接近海西女真,建州女真,东海(野人)女真的交汇区。部族部落的领地意识强烈,之间的地域边界都划分的清清楚楚。
所以杨重在那里干点什么事,必然要占用某部的土地,那就必须事前确定土地归属。而在这里却没有必要。
这里地广人稀,民族多样。不仅有窝集部落的北路分支乌德盖人,还有不操通古斯语的吉里迷人和苦夷。这苦夷就是阿伊努人,便是日本人口中的北海道虾夷。
它们中绝大多数还处于氏族社会,领地意识不强。
只要没实际影响到他们日常渔猎和生活,就是在他们村寨几十里外建个要塞城堡,它们的首领一般也没什么意见。
这种情况下,刻意去宣布对土地的所有权完全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但是为了日后的考虑,杨重还是需要对他们建立形式上的统治。
收税是个办法,但是当前却行不通。
因为杨重已经从土著那了解到,对于这段黑龙江干流下游沿岸,包括库页岛在内地区。努尔哈赤虽然未能遣兵实质性征服,但却已开始使用招抚手段。
这种情况下,杨重哪怕只是象征性的收点实物税,也会将这些土著推到努尔哈赤一方。如此,杨重便想到了效仿朝贡制度。
可朝贡制度有很多缺陷,这点杨重是很清楚的。这一世,他十二三岁就主动了解过这方面的情况。
明廷就是因为朝贡体系导致了严重的财政负担,甚至还会因为争贡引发严重的外交事件。朝贡说白了,就是花钱买平安,买面子,买一种名义上的统治关系。
不过杨重暂时还得用这招,因为对付笨招只能用笨招。
努尔哈赤的招抚手段也和这也差不多。在杨重的前世历史中,努尔哈赤这手段发展到后来,被称为“赏乌林”。
但是杨重不会有大明那么笨。他接纳的“朝贡对象”是有条件的,既“朝贡对象”要在他的据点要塞控制范围之内,武装游商能到达的地方。
而不是像大明一样,谁来了都给张朝贡敕书。这些游牧渔猎的民族东奔西走,分分合合,日积月累下来要发多少敕书?那最后自然是承担不起。
而杨重只认地不认人。某吉列迷部落今天在这,可以接受它的“朝贡”。明天这部落不在了,那就和它没关系了。
分成两个部落了,依旧按照一片区域,多少人口,对应一份名额来办。拿到赏赐后它俩自己分去。
同时,杨重会控制差价和量,在“朝贡”中不会让自己太吃亏。这点亏损,可通过正常贸易轻松赚回来。
杨重自然不会用“朝贡”这个词。而是改做“税赠”,便是接受实物税,发放实物馈赠的意思。
除此,杨重还会给这些对象“军事保护”承诺。军事保护承诺也是种形式上的统治关系。有这义务,便也有了“调节”两个部落间冲突的权力。
结果杨重的策略很有效,奴尔干城方圆百里内,所有联系上的部落都接受了这种关系,臣服于杨重的公司。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几个部族的首领,祖上是受过明朝册封的卫所土官。他们还保留有诰书敕印。理论上,若是明朝愿意承认,他们便还算是世袭的大明土官。
……
就在杨重打点行装要离开奴儿干时。大鬼向他说道:“启禀东主。我们的人在前往一乌德盖人部落收税发赏时,获得一个重要情报。”
“何事?”
“是关于后金建虏的。他们这两天也有人要前来。”
“哦?他们也要来这构筑城寨,长久驻军?不应该啊。这不符合他们奉行的徙人入辽沈策略。除非我们到这的消息传到老奴耳中,方有这可能。可这才几天?”
“东主所料不错。建虏并非要来此驻军,而是要来搞什么贡貂赏乌林木台大会。”
杨重顿时来了兴趣,嘴中嘀咕道:“贡貂赏乌林木台大会?有点意思。听这字眼,当是和我们的税赠差不多。”
“确实差不多,只是和我们的税赠还是有些区别。他们从上游伯力开始,沿着这黑龙江流动办会。
要在他们那贡貂得赏,需要先前获得的一种凭证。那凭证便是努尔哈赤招抚他们时发放的。”
杨重笑道:“如此,我这是没法走了。这可是个机会。我们在此扬名立威的机会。”
……
伯力屯,满洲行署。
牛录额真朗格双手抱怀,靠在一把粗糙的木椅上。两只腿却架在木凳上,由着一位达斡尔少女为他捶腿。
他本是宁古塔的屯军首领,受辽阳方面来的命令,他要主持今年的首届乌林木台大会。
对这个命令,他本是抵触的。他领兵打仗可以,要他弄这种民事上的繁琐事情,着实心烦。
但当他得知这命令是大汗亲自发出的后,只好接了下来。首站便来到达斡尔人世居的伯力屯,为这乌林木台大会临时设置了满洲行署。
好在辽阳的相关衙门给他差遣了批这方面能人,里面还有几个汉人包衣。
他们将各方面打理的井井有条。顺利的在伯力完成了第一台大会。按照计划,他们将向黑龙江下游进发,每四五百里便开一次木台大会。接连三场,这差事便算是完了。
朗格现在已是功劳在手,只等封赏了,只是他觉得有些无趣。
此时,一人闯了进来,用生硬的满语说道:“额真大人,大事不好了…”
朗格眼皮也没抬,就打断他道:“刘能。你办事是利索,但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大惊小怪,紧张兮兮的样子。不好了,还大事?哪有那么多大事?说,什么事?”
第0023章 道·侠士道
“启禀额真。奴才等人得到消息,下游临近入海处,出现了一股南来的明人。他们还在奴尔干旧城遗址上建起了新城。想必他们是浮海而来。”
刘能说完,便观察着朗格的表情。
朗格却睁开眼,咧嘴笑道:“当真?这明人还能乘船浮海跑这么远?跑到这嘎达来了?这真是有意思了。”
“唉,额真有所不知,这奴儿干城曾经是明国的奴儿干都司的治所所在。这定是来者不善啊。”
“我管他们善不善,杀光或掠了当阿哈就成了。别嘚吧嘚废话了,说他们有多少人?”
“有百十余人。”
郎格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几千人,原来就百十余人。明国的皇帝老儿是脑子进水了吗?派这些人跑这么远,来这送死?”
“呃,额真。他们不一定是明国朝廷派遣的。另外,依奴才之见,我们暂停了这乌林木台大会,回宁古塔调兵,将他们一举剿灭方为上策。”
朗格用大手拍了下刘能的脑袋道:“我看你这奴才也是脑子进水了。就这么百把像羊一样的汉人,要老子将大会停了,还回去调兵?说出去丢人不丢人?
要知道老子当年在辽东战场上,带着十个步甲就宰了上百个汉人,俘了几十个。
老子现在可是带了百名精兵来的。其中巴牙喇就有六名,本是为了防某些不长眼的部落捣乱的。现在算是派上用场了。”
“可他们还带着船,那船上定是有炮。”
“那又如何?这是在江面上,又不是海上。差人弄条粗大的长铁索来,大会进行时,将江面锁住就行了。
他们来了送上门更好。他们若不来,我们经过那什么奴儿干时,顺带着剿了便是。”
……
奴儿干城。
杨重带领众人在营地中侠士道道观进行祈祝。
侠士道是杨重自创的,以战国时期杨墨学说和道家为根基,以昊天大帝为唯一神,兼容并包其他学派宗教的新派道教。侠士中的“士”字便是来自儒学。
这么做是非常有必要的。首先没有侠士道,其他教派肯定会乘虚而入,比如白莲教。其次,没有侠士道,他的人就会是一盘散沙。如果所有人仅仅是因为金钱利益组成一个实体,那最终会如沙滩上的石塔般倒掉。
为什么不用儒教,儒教契合不了他这个体系,根本发挥不出作用。那是为封建官僚集团统治量身打造的。只能将他的人变成一群绵羊。
但杨重并没有强迫他人信仰侠士道,只是积极传播。所以防卫军中,多数人都信了此道。在做战前祈祝时,即使不信的人也会跟着一起祈祝。
简陋的木室中,回荡着一百零一个人的整齐声音:
“...无死无生,有生有死……昊天之下,再无主宰……竭我精力,只为士节,献吾身躯,只为侠道。昊天在上,佑我功成。杀虏!杀虏!杀虏!”
念完长长的祈文,杨重便领着一百名防卫军战士向码头走去。
杨重没有乘坐大船,而是分乘五条者皮船溯水而上。者皮船是种东海女真人用的兽皮船,还是杨重从尼莽察那弄到的。
木制框架外包裹着兽皮,极其轻便。不过他做了些改进,在兽皮外加了层竹篾,防止水中异物将兽皮划破。还加了单桅风帆,那桅杆可以放下折叠起来。
……
碎石滩上,躺着鲜血淋漓的五具尸体。四具是金钱鼠尾的满洲发辫,另外一具脑袋已被轰没了。五具尸体都身着甲胄。
其实还有一人倒在五十米外,他却一身便装,没着寸甲。
还有一人正跪在杨重面前,他一条大腿已被重铳打断,一只手也被杨重的人斩落。但现在却还翻着白眼,傲然不屈的样子。
他是郎格手下的一名白甲巴牙喇,奉朗格之命,带着六个人埋伏在这拦江锁前。若见有人试图斩断拦江锁就飞报后方,并给予来人攻杀。
他完全照着朗格的命令做的。只是没想到几息之间就成了这局面,就连那报信的轻装飞毛腿也被击倒在地。
不应该啊!他知道这些汉人拿着火枪,可是当他们冲到对方十米范围内时,他们应该如同明军火枪手般,弃枪后一哄而散的。
在辽东战场,那些明军火枪手在二十米距离内就会溃退。
然而这些并没发生,反而是乱枪响起,他的人就莫名其妙的支离破碎倒在地上。按他的经验,那些火铳不应该穿透重甲的。最离奇的是,他的飞毛腿跑出五十多步了,还能被人一铳撂倒。
杨重眯着眼问道:“说。乌林木台距离这还有多远?”
“杀…杀了我。狗日的尼堪。”
翻译没有转译这句,只是对杨重摇了摇头。远处,两名防卫军战士叫道:“这个被猎兵狙击的还没死!”
片刻后,一个十四五岁的满洲少年被押了过来。那颗“柔软”的米尼弹正打在他的盆骨上。
杨重指着他道:“你说。乌林木台离这还有多远?”
少年咬了咬嘴唇,那巴牙喇已吼道:“巴库玛,不准说,否则剥你的皮…”
杨重将手中斧戟轻轻一挥,从后方斩向了这巴牙喇的脖颈。咔嚓一声,脊椎被切断了,但斧戟力道却已失去,只砍断了大半个脖子。
巴牙喇的脑袋便搭垂下来,和胸口折叠在一起,而后身躯才向前倒落下去,将脑袋压在胸前。
“留你个全尸。”而后杨重又笑着单手挺起斧戟,指指那满洲少年道:“你说不说?不说也可以送你个全尸。”
“我…我不想死。我说,我说。再往上游行五里便到了。”
杨重点点头道:“五里,他们还听不到枪声。我们继续前进。”
他看着晴空万里的天空,心说了声幸运。若是阴雨天,他可不好和建虏交手。不过若真是阴雨天,那乌林木台大会也不会开了。
巴库玛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叫道:“别丢下我,我不想死。我可以做阿哈。我不是建州人,我是那乃人。我跑的很快…”
杨重的翻译高声说道:“等我们回来,你若命大,我们会将你接走。看你自己造化了。”
杨重却心想,就算将他接走,中了铅弹也是很难医活了。
第0024章 杀伐
幸达位于黑龙江右岸,伯力下游五百里处。它本是某个那乃人部落的村落。
当下却被郎格设为满洲行署,进行着第二台纳貂赏乌林木台大会。
临近周边的部落村寨,此时都会拿着后金颁给的凭证,前来缴纳以貂皮为主的毛皮贡赋,同时获得大量赏赐。按照市价,那赏赐是超额的。
此时,山谷坡地上搭起一高达四尺的木台。木台上还搭着五十来米宽的木棚,木棚里堆积着各类物品。主要是些袍服,绸缎,布匹物品。
木棚前中间的桌案后坐着几名后金官吏,他们在此接受纳贡,发放赏赐。朗格却坐在他们身后一个小马扎上,翘着二郎腿,监督着一切。
桌案两边各有四十名八旗武士。其中六十人全身披挂着满是铜钉的棉甲,头戴牛皮铜梁盔。胸前还特意加了泛着金属光泽的护心镜。腰间反挎着腰刀。
另外二十名是弓箭手,虽未披挂厚重的棉甲,却也是穿着对襟马褂,头戴暖帽,并手提巨弓,腰挎箭壶。和台下那些兽皮裹体的部落民众相比,精神多了。
他们这穿戴装备本用于彰显后八旗军威的,但现在多了一个作用,便是要防御杨重的人马。
只是当下刚刚立秋不久,即使这极北之地,也相当炎热。那些披挂着重甲的八旗兵将,已是鼻尖冒汗。
各部落的人们在山谷坡地上排起了长队,等待着登上木台缴纳貂皮,领取乌林赏赐。等全部领取完后,到晚上还有犒赏众人的酒宴。
谁也没注意到这个时刻,江面上出现了五条者皮船。这者皮船太常见了,今天来的不少人,都是依靠这者皮船,沿着黑龙江流域水道来的。
这五条船正是杨重等人的,只不过他们已将桅杆落下,让自己的者皮船看上去和普通的者皮船差不多。
杨重一直用千里镜观察着,发现依这里的地形,骑兵根本无法发挥做用。现场也和此前获得的情报相符。对方只有从宁古塔来的百把人。
当他们上岸走近木台时,方才被台下的十余名八旗兵所注意。八旗兵立刻用满语相继喊叫道: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再往前走我们可不客气了!”
至于那些正排队等待的土著们,目光也齐刷刷的投在了杨重等人身上。
但他们还是快步的向前挺进着,杨重走在最前面,并端起了手中的斑鸠铳。
台下的八旗兵也看到他们手中的火铳,一边呼喝告警,一边毫不犹豫的挺刀向他们冲了过来。
一名身着红色棉甲的八旗兵冲到杨重五尺之内,人已跃至半空之中,明晃晃的钢刀向着杨重头部奋力劈斩而来。
杨重此时方才压下火绳枪的蛇杆。砰的一声巨响。这红巴牙喇如同一只飞鸟撞到玻璃墙上,从空中垂直掉落下来。
他胸腰之间已开出拳头大一个血洞,洞口处露出絮状的棉花和翻卷的铁皮。五脏六腑已被随机翻滚的硕大弹丸搅的支离破碎。
杨重将斑鸠铳随手丢在他的尸体上,又顺手摘下了挎在背后的斧戟。
与此同时,二十余名居前的轻步兵已架起了斑鸠铳,向着七八米外,正奔冲而来的八旗兵瞄准。硝烟弥漫和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十来名八旗兵无一幸免。
台上的朗格在第一时间就发觉了不对劲,在杨重的枪响之前就高声喝道:“是他们来了!下去宰了他们!”
尽管他已事先得到消息,并有所准备,却还是感到惊讶万分。他没想到真有拿命不当回事的汉人,来这种地方送死。
六十名八旗甲士一股脑的跃下木台,向着对方疾步飞奔而去。
第二批架好斑鸠铳的守卫军们开火,三十六发合金铅弹在两秒时间内先后射出,三十六条金属射线构成一道火网,收割着网中性命。
二十九名八旗甲士,瞬间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还有三人胳膊和腿被打断,哀嚎着连滚带爬的向后窜去。
八旗兵毕竟经过铁与血的大阵仗,并没有发懵或胆怯。残存的二十八名甲士继续疾杀而来。
噗的一声,一名八旗兵的腰刀就插入了一名轻步兵的脖颈。那轻步兵刚刚放完铳,根本没有退的时间。
只是这八旗兵的脖颈随即也被倭刀切开了半脖颈。这倭刀的主人是放第一轮铳的轻步兵。
另一白巴牙喇的钢刀猛的刺向一名轻步兵的心窝,却被硬物所阻。防卫军无论轻重步兵,虽没配有全身甲胄,但却配置了锁甲背心。上面缀着护胸护腹的金属板。
而后,一个几乎顶着他脑袋的铳管喷出了火焰。白巴牙喇的脑袋顿时似乎只剩下了下颚骨,尸身如同木桩般扑倒在地上。随着这声铳响,又接连响起一片铳声。
三十名重装步兵相继开火,他们都是在五步距离之内近距射杀对方。六十名八旗甲兵已经一个不剩。
一名重装步兵刚将手中武器换成斧戟,便一个跟头扑倒在地上,一支重箭射穿了他的脑袋。
几乎同一时间,杨重已经高呼道:“冲上去,消灭他们的弓箭手!”
防卫军们手持兵刃,疾步向高台冲去。箭矢连续不断的扑射而来,随着几声惨叫,又有三名轻装步兵被射倒在地。
好在防卫军是以随机变速运动奔跑着,这对枪械可能没用,对规避弓箭却有很大的效力。即使八旗神射手也难以百发百中,没给杨重造成更多伤亡。
高台上,二十名八旗弓箭手本挽弓瞄准攒射,见对方快速袭来,也来不及瞄准了,只是快速疾射。
猛然,较远处相继传来五声铳响,最靠台沿的五名弓箭手随即踉跄着倒落在地。
他们几乎都是胸前中枪。有一人眼珠子凸了出来,那是一发米尼弹正射入他的眼窝中。
这些八旗弓箭手立刻意识到对方也有神射手,而且比他们更远,更准,便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这一退,便让杨重等人隐蔽到他们视线死角之中。
就在朗格吆喝着要他们上前时,两名重装步兵的脑袋已从木台台阶上露了出来,他们没任何拖泥带水,举铳就向弓箭手最密集之处乱轰了两铳。
接着在弥漫的硝烟中,他俩跃到了木台之上。后面的人也尾随而至。
“拔刀,上!”又惊又怒的郎格吼叫道,他平生大小战上百次,从没遇到过今天这种状况。
八旗弓箭手们哪有时间拔刀。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比明军火枪手也好不了多少。
一人将弓拉开一半就放箭而出,那箭矢射在对方护胸板上,没造成任何伤害,而后被对方的斧戟劈开了头颅。
更多人则是慌乱中放出箭矢,毫无准头和力道。仅仅两息之间,朗格的弓箭手就全被斩杀殆尽。但是朗格还在困兽犹斗。
第0025章 绝对掌控
朗格狂舞着腰刀,和杨重你来我往了两回合,一名重装步兵却不动声色的对着他的胳膊放了一铳。这是最后一具还装有弹药的斑鸠铳。
随着一声炸响,朗格的右胳膊就像脱线的木偶般垂落下来,肩膀上的白骨森然可见。手中的腰刀自然也掉落在地。
他狂吼哀嚎着,用左拳头砸向杨重,被杨重一斧戟砍下了小臂。两臂皆断的朗格嗷嗷叫着,像无头苍蝇般转了两圈,踉跄着摔倒在地上。
两名护卫军上前将他拿住,用绳子给他暂时止了血。在他要咬舌自尽时,一名金刚眼疾手快的将他的下巴弄脱了臼。
杨重又下令道:“重步兵速速装填弹药。轻步兵立刻搜索,勿要放走一个鞑虏。顽抗者,格杀勿论!”
很快,那些从辽阳东京城来的后金官吏都被抓捕起来。有三个满洲籍试图顽抗,被防卫军兵士一刀斩杀。
包括刘能在内的几个汉人包衣,瑟瑟发抖的跪在杨重面前哀求道:“我等都是被建虏强掳为奴,将军切莫杀害我等。”
杨重理也没理睬他们,只说道:“都绑起来。等下一起带走!”
从杨重发起突袭,到现在一共两分钟时间不到。
全程经过,在场的各部落部族首脑人物看的清清楚楚。现在他们终于回过神来。本鸦雀无声的人群,现在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混在一起的声音就像大群的苍蝇嗡嗡在飞。
一名金刚向杨重问道:“棚子里还有不少货。怎么处理?”
杨重微一沉吟便道:“除了将已上缴的毛皮带走,其余统统留给他们。”而后他又对翻译吩咐了几句。
随即,那翻译站在木台上高声喊道:“各部落部族的父老们,我们是大明的华环公司,在此惩治建州叛匪。等我们走了,这里的东西你们随便拿!”
十几秒后,杨重等人便押着俘虏,带着袍泽遗体,还有缴获的毛皮向登陆点走去。那里还放着他们的者皮船。
只是那些排队的土著,却没有一个人冲到木台上哄抢木棚里的物资。
此时,两三百人却突然拦在了杨重前方。重装兵们举起了装填好弹药的斑鸠铳,只是还没端平。轻装步兵们则挺起了手中的钢刀。
人群中一个老者叽哩哇啦说了几句。经过翻译解释,杨重知道此人是幸达村的族长。他说杨重不能就这么走了,至少要将俘虏留下,否则他不好向努尔哈赤交待。
杨重哈哈笑道:“你勾结建虏,反叛朝廷,应该想想如何向大明朝廷交待?”说罢脸色一变,对众兵士道:“准备战斗!”
重装步兵们呼啦啦的端平了斑鸠铳,一排排漆黑的铳口对准了这群人。
杨重又冷声说道:“给你们十息时间让开道路,否则全村屠光。”
翻译一说完,杨重就开始计时:“十,九…”
那老头青筋暴跳,他身旁有几个披挂甲胄的青壮,估计是他儿子。他们也在摩拳擦掌。这甲胄杨重猜测是努尔哈赤赐给他们的。
老头身后那两三百人,前排拿着铁制兵器,后方却还拿着骨头,石头做的武器。杨重说要屠光他们全村不是虚言,说到肯定可以做到。
当杨重数到三时,老头终于长叹一口气,令人让开了道路。杨重的人端着火铳,警惕的从他们中间通过。
当杨重等人将者皮船重新移入江中时,远处木台上传来阵阵喧嚣之声,人们开始哄抢木棚中的物资。
郎格还赖着不想上船,啊啊呀呀的却发不出声来,被人揪着辫子牵到了者皮船上。五条船顺水而下,连风帆都不用升起。天没黑就回到了奴尔干。回程时,那名屁股中弹的那乃人少年也被带走了。
杨重在奴尔干城中,又给众人做了一番交待。方才带着俘虏,毛皮乘坐两条二号福船离开。
从现在到明年开春雪融之时,将不会有船只来到奴尔干。
杨重已在此留了足够的过冬物资,包括粮食,弹药等等,足够用到来年六月份。只是取暖用的燃料需要留守人员自己采集。好在奴尔干的留守人员,还有足够时间收集木材和烧制木炭。
十月,奴儿干应已是白雪皑皑,海参崴也是北风呼啸,雪花开始飘落。但在郁陵岛,还是郁郁葱葱的样子。
杨重通过海参崴发来的鸽信,知道后金并未采取行动。想必是入冬之后,努尔哈赤也无能为力吧,真正的较量至少要等明年开春了。
不过杨重嘱咐过两地主管,要求他们即使在寒冬季节,也要加强戒备。努尔哈赤和他儿子皇太极,这两人狡诈多端,不能以常理揣之。
现在杨重与奴儿干间的信道是隔绝的,因为奴儿干距离海参崴也有一千多公里,这个距离已不适合飞鸽传书。而且寒冷地区也不宜养鸽,海参崴本身就没设立鸽房。
这正是杨重闲下来要解决的事情。
郁陵岛,桃源谷禁区。
杨重正在此处试制铅酸电池。
铅酸电池应该是机电产品中,简单程度仅次于有刷直流电机的东西。他在前世玩航模时,就用饮料瓶做过。
杨重在仓库中取出瓷制的矩形容器,这自然是在窑厂定制的。容器内面还刷着厚厚的杜仲胶。
而后将制好的电池芯放入其中,再灌入稀硫酸。在电池芯上接好正负极,开始充电试验。
那电池芯是铅酸电池中最为核心的部件。但说起来也简单,就是按一张阳极板,一张隔离板,一张阴极板的顺序层叠而成的块状物。
所有阳极板一侧通过铜铸焊连接为一体,用导线引出,便是阳极。
同样,所有阴极板一侧用铅铸焊为一体。用导线引出,便是阴极。
隔离板还是用杜仲胶。
阴极板也简单,直接用纯铅铸造成栅格状薄片便是。
阳极板就要动脑筋了,因为它的主要成份是二氧化铅。二氧化铅在自然界中是粉状结晶物,杨重可从中药店中采购到。
现代的铅酸电池生产阳极板有很多高效方法,但这些方法放在17世纪都不可行。
杨重只能用自己独创的低效土法制作阳极板。便是用锡铜合金为基板,将栅格状的基板烧红后,将二氧化铅粉末均匀的铺盖在基板上。
锡的熔点低,只有230多度。将熔未熔的基板还不至于让二氧化铅分解。最终,基板恢复常温后,二氧化铅便固定在基板上,制成了阳极板。
其实,制作盐水电池比这容易多了,但杨重要绝对掌控全局,就只能用蓄电池。
第0026章 三策
辽阳东京城,八角龙殿。
哐当一声脆响,一个白瓷茶壶在地板上摔的粉碎。几名宫内婢女都露出惊惧之色,大气都不敢出。她们已有多年没见过大汗如此发怒了。
努尔哈赤站起身来,背负双手来回踱着步子。
此时一身着绸缎对襟马褂,约莫三十来岁的人走入屋室。
他看了看狼藉一片的地板,对那些婢女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收拾!”
而后,他方毕恭毕敬的对努尔哈赤道:“父汗,何事惹怒于您?可是辽南金复那边又传来了什么坏消息?或者皮岛明军又骚扰我腹地了?”
努尔哈赤看见他,舒了口气道:
“老八,你来的正好。阿玛正要找你有事相商。不是关于辽南的事,辽南的事已经糟糕到底了,再坏也坏不到哪去。而且阿玛已有所对策。”
这年轻人正是努尔哈赤的第八子皇太极。
他们口中所说的辽南之事,是指今年(天启三年)以来,东江军和登州镇明军联合发起了系列军事行动,对辽南地区发动反攻,并深入后金腹地进行骚扰。
开春之后,东江军就袭击了长甸、金州、昌城、凉马佃、白羊口、会安堡等处。八月,登莱巡抚袁可立令沈有容对后金发起攻击。张盘收复金州、望海堡、红嘴堡。
九月,东江军与登镇军积极配合策应,甚至深入到后金故都赫图阿拉的外围,先后取得了牛毛寨、乌鸡关等捷。十月,登镇和东江两部策应配合再复复州和永宁。
一时之间,后金朝野震动,人心不稳。
皇太极见老爹说的不是这事,便问道:“那父汗说的是何事?”
“有两股尼堪,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可能是明廷派遣的,也可能不是。
也不知道他们走的什么道,竟然出现在勒富岛和黑龙江近海处这两个地方。他们不是只来逛逛,而是在这两处安营扎寨了!”
皇太极更疑惑了:“黑龙江近海处和勒富岛?这勒富岛在何处?”
他知道前者位置,却不知道勒富岛的位置。实际上,满人中没几个知道这岛屿的位置。
在原世界,到了晚清,吉林将军阿富明将此岛附近一个产金的岛屿—青岛(俄名阿斯科尔德岛),错认为勒富岛。可见终其一朝,满清对外东北的土地都不上心。
现在的努尔哈赤当然也不知道勒富岛确切位置,但却从塘报中知道了它大致的范围。向皇太极回应道:
“哦。就是在窝集率宾部的东南方海中。顺着率宾河向下游走,入了海就差不多快到了。”
皇太极吸了口冷气,情不自禁的道:“那不就是离宁古塔没多远?最多五六百里地吧。他们也太狂妄了。屯守宁古塔的郎格可有所动作?”
“嗨!我气的就是这个。那朗格已经被人掳去了!”
皇太极的表情也变的沉重起来:“什么?他们连宁古塔也攻破了?他们有多少人马?”
努尔哈赤摆摆手:“宁古塔倒是没攻破,但前些时候,我让朗格去黑龙江下游一带筹办赏乌林,意图招抚那些野人女真为我所用。
谁知他就和对方这伙尼堪碰上了。他带去的人全军覆没,自己也被俘了。对方没多少人。据当地野人土著所言,也就百把人。我不废话了,你自己看看这些塘报吧。”
努尔哈赤说完,顺手将桌案上的几封塘报递给了皇太极。
皇太极看后,沉吟片刻道:“那父汗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努尔哈赤不耐烦的说道:“你老子若有了主意,还会和你在这商讨吗?我知道你有了谋略,少嘚吧废话,赶快说出来!”
“儿臣认为现在不宜兴大军征讨。无论这勒富岛还是什么奴儿干,他…”
努尔哈赤失望的打断皇太极的话道:“我还以为你能出个什么好主意。不宜兴大军征讨。这不废话吗?我们刚在辽南新败,腹地还受毛文龙威胁。粮食也出现问题了。当然是没办法兴大军。
虽然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些尼堪的来路,但仅凭他们能斩杀朗格的上百精兵,生俘朗格,就知道他们非等闲之辈。若坐视不管,任凭他们做大,后果不堪设想。
你忘了父汗仅凭十三付盔甲就起了家。而他们有几百人,还有船和铳炮火器!”
皇太极笑道:“父汗毋急。儿臣只是说不宜兴大军,并没说要听之任之。我们当前虽不能遣大军征讨,却可暂时以三条策略应之。
第一条是在宁古塔设置昂邦章京衙门,统筹掌管野人女真故地所有军民事务。并在宁古塔屯守三千步骑精兵镇之,委派一得力精干之人做为主官。
第二条是待此人上任后,便令他在冬夜将少量精兵,在忠于我大金的本地土著引导下,奇袭这些尼堪的营寨。
适才我看塘报,他们能逞凶,无非就是仗着火器之利。
但是我满洲健儿只要奇袭冲入他们的营寨,近身肉搏。他们的火器就完全发挥不出作用。光点燃那火绳,仓促间都需七八息功夫,这够他们死七八回了。
第三条是,若冬夜偷袭万一失败,可要宁古塔昂帮章京,在交通要枢之地构筑营垒边墙,防止他们向我腹地继续渗透。
同时采取坚壁清野之策。将他们据点附近的各色人等,尽皆迁入腹地。
我看这冰天雪地的,他们呆在这能耗到什么时候?他们可以从海上输运物资。但那需要耗费多大成本?
只有消耗,没有进账。就是以明国的财力也会流干血。别说他们这些不知来历的尼堪了!
即使他们侥幸能存活下来。等我们稳定了辽南,甚至入主中原后,再回过头来收拾他们也不迟。
父汗,总之,我们满洲的未来还是在南方啊。切不能为了芝麻丢了西瓜。说不定,这就是明国故意甩的几粒芝麻,引诱我们丢西瓜。”
努尔哈赤捋着胡子笑道:“老八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心气太高了。还什么入主中原。咱们这嘎达有多少人,能驱使的了那么多尼堪?即便入了,那还不是墨汁入海一般,最后都变成他们尼堪了。”
接着他又赞道:“不过你这三策确实不错。就照你说的办。只是谁来做这宁古塔昂邦章京呢?”
“儿臣举荐一人,便是镶蓝旗牛录额真吴巴海。”
第0027章 夜袭
“这里的冬天,黑的真是快啊!吃完晚饭就得点灯了。”
马山一边感叹着,一边点燃了室内一盏油灯。他是名防卫军的轻步兵,今夜轮到他当值,也是他来奴儿干后第一次当值。
他正要推门出去,同室的什长已提醒道:“马山你想冻死啊?这里可不是辽东,穿个棉袄棉裤就能出门。棉帽棉袍子,皮手套子都得穿上。”
马山这才将崭新的棉帽和棉大衣穿戴在身。什长依旧喋喋不休的唠叨着:“记住,铳里的弹药要装填好,火绳要点燃,每走两百步,就要将火绳调节下长度。”
厚重的门板一打开,他便打了个激灵。那是彻骨的寒冷。马山不敢停留,立刻跨出门去,将寝室门带上。
在紧靠寝室的武器房,他取了自己的铳,铳里已有弹药。所有斜靠在铳架上的斑鸠铳都是装好的,这是规矩。
武器房备有点火盆,方便即时点燃火绳。他熟练的将自己铳上的火绳点燃了,并调节到合适的长度。这才将倭刀挎在腰上,双手斜端着斑鸠铳,上了城垣。
城垣每隔数米就有一根木柱,上面挑着气死风。马山便踩着甬道上厚厚的积雪,嘎嘎吱吱的来回走了起来。实际上,这雪每天都要铲一次,否则就不知积的有多厚了。
马山看到,另外三面城墙上,也各有两个人在放着哨。自己这面城墙上也有另外一个人。他们都是其它什的。
当值时也不能相互闲聊。只有半夜,方能乘着在城头食棚宵夜的片刻时间,聊上两句。即便那时,每面城墙也至少要保留一个人巡逻。
望着城外如同锅底般的雪夜,马山情不自禁的回忆起故乡和自家老小。
他和防卫军中大多数人一样,来自辽东,而且家中有老有小有婆娘。他本想在后方巨文岛上做工的,那样就能和家人日夜厮守了。
但是和他一样的辽民青壮绝大多数都会从军当丁,至少也是做个游商或要塞工匠。若是每日呆在工坊中打小工,和群娘们混在一起,会被人笑话的。
而且,每月五两的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到哪去找这机会去?他们辽民本就是乱世飘零人,这种机会就更要珍惜了。
在防卫军中,什么都好,吃的好穿的暖,连便携口粮里的成份,一半都是鱼干肉干和鸡蛋。唯一的缺憾就是太寂寞了,每三年才有一次轮换假期回去看望家人。
不过,他从什长那里听说,东主会在这黑龙江一带和库页岛上开辟更多据点。
不仅有奴儿干这样的军事要塞,待形势稳定后,还会有如同巨文岛,郁陵岛那样的市镇居民点。市镇里也会屯守防卫军,那样自己便有机会和家人时常见面了。
想到这,他便来了精神头,重新调了下燃的差不多的火绳头,端着斑鸠铳继续在城垣上嘎吱吱走着。
深夜,和他在同一面城墙上的巡逻的人说道:“兄弟,宵夜的时间到了。是你先去,还是我先去?”
马山挥挥手,那人便意会道:“那兄弟你先在这看着,我半刻钟就能吃完。”
说罢他便向那个充当临时食堂的棚子走去。要塞里的伙夫应该煮了一锅香喷喷的汤面,不出意外那应该是用海带猪骨炖的鲜汤。马山想到这,也不禁咽了口水。
他的表情突然僵住,和他在同面城墙巡逻的人明明走远了,他却还能听到微细的窸窸窣窣之声。
马山在家乡是有名的驴耳朵,绝对不会听错,那声音就是墙外传来的。
马山随即向外望去,却看到有人影冒出了墙头,那人正试图将全身撑上来。马山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将斑鸠铳架在城垛上,朝着这距铳口一尺的人影压下了蛇杆。
砰的一声巨响,那人便从城头飞了出去,以抛物线的轨迹掉落到冻结的江面上,哼都没哼一声。
“敌袭!”马山一边高声示警,一边拽下木柱上的一具气死风,挑灯向外张望。
城墙上密密麻麻蚁附着人影。与此同时,另外三面城墙留守的哨兵也相继开火。同样将三名刚刚露出脑袋的人射下了城头。毫无疑问,敌军正在四面突袭。
噗的一声,马山头上猛的一凉,以为自己中箭,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发现自己棉帽被支重箭射落了。
又一人攀上了城头,马山手持早已抽出的倭刀,迎了上去。
他已看清对方是名满洲八旗兵,换做往年,他肯定会是魂飞魄散。但现在他却能毫不畏惧的迎战。趁对方立足未稳,他一刀便将这个鞑虏劈落城下。
那四名正在吃面的防卫军早已丢下碗筷,抄起自己的铳冲了过来。火铳的声音接连响起,划过夜空。
不过也就是四响。而现在,四面城墙有两百八旗精锐正疾速攀爬而上。
巴什哈站在距离奴儿干不远处的山坡上,冷眼观察着战局。他顶风冒雪,忍受着酷寒,已经观察这奴儿干城十几天了。终于在今日发动了奇袭。
他是吴巴海最为得意的白巴牙喇。吴巴海许诺,此战功成,便能推举他为牛录额真。这种机会五年也不一定能碰上一次,所以他必须胜。
他知道狡猾的尼堪将城墙浇上了水,做成冰墙。他们以为这就能让人无法攀爬了。却不知许多女真人可以依靠特殊的工具,在冰天雪地攀爬山崖。
他还知道对方岗哨有宵夜这个习惯,这是发动袭击的最佳时刻。两百人同时快速的从四面涌上城头,八名岗哨根本就挡不住。有这个破绽就更挡不住了。
只要在奴儿干城中守军做出反应之前,自己的两百死兵能进入城中打开城门,那么自己便赢了。
他有这个信心,三十息内他的死兵就能打开城门。而这个时间,那些在热炕被窝中熟睡的尼堪根本出不了屋。
城外还有他的三百精甲,六百忠于满洲的野人女真精壮。城门一开,管他城中有什么犀利火器,百余人只有被屠戮的命运。
城头,马山奋力的砍杀着,已连续砍杀了三名建虏。但又有十几名建虏几乎同时登上这面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