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溪石
灵州城向南一百二十里——佛陀古镇。
佛陀古镇的原名叫做溪石镇,传闻,昭华寺第一任方丈玄灯祖师就是在这里出世的,玄灯祖师在昭华寺坐化金身之后,这里便被灵州境内的历代百姓口口相传,传颂成了佛陀古镇。
佛陀古镇以雕刻佛像、镌刻碑文,制作焚香为主要的经济来源,石匠们代代相传的雕刻技艺十分精湛,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工艺城镇。
佛陀古镇背靠溪石山,有一条清澈的溪水,从溪石山而出,流向佛陀古镇,溪水边有一道天然绝壁,被匠人们鬼斧神工般的技艺,凿刻成一尊玄灯祖师的巨大佛像。
此时,佛像脚下正聚集有十几个装扮不一的懒散汉子,或倚靠佛脚而立,或席地而坐,谈论着近日所遇见的新鲜事迹。片刻,一个挑夫扛着一个扁担沿着绝壁向佛像走来,扁担上挑挂着的一个篮子在他背上左右晃动,显得步调十分有序。
挑夫走到佛像前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佛脚下的那一群人,大步上前,走到一个角落,将肩上的扁担放在地上,靠着石壁席地坐了下去。
佛脚上躺着的一个寒酸书生问道:“姚顺,你不是从赵老大的手上接下了须弥山的场子吗,那地方可肥的很,这才几日不见,怎么又丧着脸回来了。”
名叫姚顺的挑夫冷哼一声,道:“关你鸟事。”
靠在佛脚下的一个佝偻老汉白了姚顺一眼,嘿的一笑,道:“他这趟想必是走空了。”
挑夫姚顺嗤之以鼻,偏过头去不多言语。
角落里一个蹲姿少年低语道:“谁都有失手的时候,所以,咱们谁也别去笑话谁。”看那模样,想必是刚被众人调侃过。
过不多时,又有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沿着绝壁走来。他身穿一件黑衣,手执一副画卷,走到佛像前,也停下了脚步。
佛像脚下的一帮懒散汉子见到黑衣人之后,都懒散着站了起来,纷纷称呼道:“赵老大。”
赵老大的目光数过所有人,见人已到齐,上前两步,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双手一甩就撑开了袋口,道:“老规矩,一个一个来。”
众人纷纷从怀里摸出早已备好的银子,一个一个走上去,丢进了袋子里,最后,只剩下挑夫姚顺闷坐在角落里。
赵老大不耐烦道:“姚顺,你发什么愣呢。”
姚顺看了赵老大一眼,道:“这回,我不能交。”
赵老大瞪了他一眼,大声道:“你接了昭华寺的场子,就要交场子钱,这是道上的规矩,难道你想坏了规矩不成!”
挑夫姚顺懒洋洋道:“规矩我懂,如果遇到同行坏了我的场子,这场子费是可以不交的。”
赵老大怒起眉梢,道:“你说什么?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同行去了昭华寺?”
挑夫姚顺道:“对,他不但去了,还趁我不备,摸走了我所有已经到手的银子。”
赵老大怀疑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坏了道上的规矩,跑到我的地盘来闹事?”
挑夫姚顺道:“他和一个丫鬟跟着一位老妇人,像是那位老妇人府上的家丁,不过我看他很像一个人。”
赵老大道:“像谁?”
挑夫姚顺道:“我只知道,同行都叫他阿飞。”
“阿飞……”赵老大思量片刻,惊疑道:“你说的是以前在灵州城里做老大的那个神手曹飞?”
挑夫姚顺道:“对。我在几年前见过他几次面,前天在昭华寺里看见他时,只觉得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但事后回想起来,越想越觉得像他。”
赵老大道:“你可别想着骗我。”
挑夫姚顺道:“我骗你干什么,他非但摸走了我原本已经到手的三个荷包,还把我身上的碎银也摸得一干二净,少说也有二十两银子。”
那个佝偻的老头插话道:“曹飞这个人,我老汉也知道一些,他以前是灵州城周王府一带的老大,出手特别快,从没有听说过他有失手的时候,对他手下的那帮弟兄也十分的大方,因此,都称赞他是神手,不过,他在几年前好像得罪了周王府里的什么大人物,被赶出了灵州城,后来传言,他去了屠苏城,又被一个很厉害的女人抓住了,罚在府上做下人。”话落,望向挑夫姚顺道:“如果这传言是真的,那你见到的或许真的有可能是他。”
挑夫姚顺仔细回想后,嚯地站了起来,盯着佝偻老头道:“林老头,你说的是真的?”
林老头道:“只是传言,未必可信。”
挑夫姚顺又仔细想了想,笃定道:“不会错的,那个老妇人身边还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那个女人的手里带着剑,看起来的确像是很厉害的样子,连昭华寺里的和尚都对她十分礼敬。而且,我辛辛苦苦弄到的三个荷包,不知道怎么的,就跑到昭华寺里的一个大和尚手里了,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现在终于明白了,一定是曹飞从我这里摸走后,交给了那个带剑的女人,那个带剑女人又转交给大和尚,托大和尚物归原主。赵老大,事情一定是这样的。”
林老头呵呵一笑,道:“贼偷贼,我老头子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你栽在他的手上,确实不冤枉。”
赵老大道:“这么说来,曹飞他真的已经改行去做家丁了?他之所以会坏你的事,只是在做一件好事了?”
挑夫姚顺道:“可他在咱们的地盘上,坏了我的好事。”
赵老大想了片刻,道:“既然曹飞已经改行做了家丁,那就当是咱们的运气不好,碰上了他,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话落,掂量几下沉甸甸的钱袋,将钱袋口捆扎了起来。
挑夫姚顺本就是想拿此事来免除自己的场子费,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便点头应允了。
赵老大捆扎好了钱袋,又道:“我这次来,还给你们带来了一件赚钱的差事。”话落,抖开手上的一副画卷。续道:“画像上的这个人,谁要是知道他的下落,赏银五十两!”
第五十九章 凉亭
佛像脚下的十几个懒散汉子猛地都打起了精神,围拢过去,似乎都对这个下落价值五十两的人生起了浓厚的好奇心,纷纷盯着画像仔细辨认起来。
挑夫姚顺扑打扑打屁股上的灰土,也走了过去,隔着人头缝隙瞧上一眼画像,心里总觉得十分眼熟,皱着眉头仔细回想片刻,忽然嚷道:“让开让开,都让开!”扒拉开身前的人奋力挤了过去,把脸贴上画像仔细打量一眼,又怔了一怔,抬头望向赵老大道:“我见过,赵老大,这个人我见过!”
赵老大怀疑一眼姚顺,道:“你见过?”
挑夫姚顺点头,道:“见过!”
赵老大道:“什么地方?”
挑夫姚顺道:“前天!就在昭华寺!他一直陪着那个带剑的女人!”
赵老大凝疑道:“又是那个带剑的女人?”
挑夫姚顺点头道:“对!”回想片刻,猜测道:“这个人不是她的男人,就是她的朋友。”
赵老大生疑道:“你确定?”
挑夫姚顺想了想,道:“反正看上去不像是一个下人。”
赵老大打量一眼姚顺,将手上的画像提到他的眼前,道:“看仔细了,你确定没有看错?”
挑夫姚顺扶着画像又仔细辨认一番,笃定道:“不会错的,肯定是他!”
赵老大凝疑片刻,脸上渐渐浮出笑容,放下画像琢磨起来,道:“这么说来,他和曹飞也是一起的。”
挑夫姚顺道:“不错,还有那个丫鬟,那个老妇人,一共是五个人,他们上了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着一个方向走了,我跟在他们后面看的一清二楚!”
赵老大道:“照你这么说,他们是一起回了屠苏城?”
挑夫姚顺道:“如果林老头说的那个传言是真的,那他们肯定是去了屠苏城!”
赵老大赞赏道:“好,果真是祸福相依,他虽然坏了咱们的场子,却又送来了一桩买卖!”心里盘算片刻,续道:“这件事就先到这里,记住,出去以后,谁也不能透漏半点风声!如果画像上的这个人真的是在屠苏城,那这五十两银子少不了是你姚顺的!”说话间,已收起画像,提着一袋子银两,沿着绝壁大步离去。
佛陀古镇里飞出一只雪白的鸽子。
赵老大站在一个寂静的院子里,望着鸽子越飞越远,笑着拍了拍手,从院子里走出,来到一条热闹的大街,在街边买了一只烧鸡,包了两提炸豆腐,买了两斤牛肉,外加一坛好酒,转眼又来到一条偏僻的窄巷,敲开了一间民屋的门,笑着走进屋内,关上了屋门,只听屋内一男一女说道:
“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有酒,有肉,还有豆腐。”
“带了这么多,怎么吃的完呢。”
“不多,一点儿都不多,你吃着我的肉,我吃着你的豆腐,咱们一块儿吃,慢慢儿吃……嘿嘿嘿……”
半个时辰后,民屋的门打开,赵老大心满意足的从屋内里走了出来,扣好衣服上最后一颗纽扣,走出了这条偏僻的窄巷,来到一条大街,向西一直走到城镇外的一个街边凉亭,没坐多久,西边的天空便飞来了一个黑衣男人和一只苍鹰。
黑衣男人落在凉亭檐角,转身跳下凉亭,将左手中的一柄长剑背过身后,抬起右手摘下了脸上那张白色的无常假面,而那一只苍鹰则盘旋在他头顶的天空。
赵老大抬头看上一眼那张年轻而又冷峻的脸庞,又低下头去,上前作揖道:“主人!”
黑衣男人问道:“屠苏城?”
赵老大回道:“屠苏城!”
黑衣男人问道:“消息可靠?”
赵老大稍作犹豫,回道:“应该可靠。”
黑衣男人质问道:“为什么是应该可靠。”
赵老大解释道:“听我手下的一个人说,他前天和曹飞一起出现在了昭华寺,又和曹飞一起坐上马车离开了须弥山。”
黑衣人道:“曹飞?”
赵老大道:“曹飞是我以前在道上认识的一个朋友,听同行们说,他现在正在屠苏城里一个女人的府上做家丁。”
黑衣男人道:“也就是说,你的人看到他和一个叫曹飞的人一起离开了昭华寺,猜测他有可能和这个叫曹飞的人一起去了屠苏城?”
赵老大道:“是!”
黑衣男人道:“你的人不会看错吧。”
赵老大道:“我的人在昭华寺和他们发生过一点小过节,我相信他不会看错的,要不要我再托屠苏城那边的朋友打听打听。”
黑衣男人道:“不必了,此事不宜拖延,我必须亲自走一趟,叫你的人嘴巴严实一点,不要走漏了风声。”
赵老大道:“是,请主人放心,我早已经吩咐过了。”
黑衣男人道:“好。”话落,抬起右手又带上了白色的无常假面,腾空而起,向着东方的天空飞去,盘旋在天空中的那一只苍鹰也跟着他一起向东方的天空飞去。
萧府的后院经过萧兰儿的改造后显得很大,除了北面的后罩房用来居住之外,西面还有一间后西房用来炼丹制药,正堂西边的耳房被改造成房门向北,并入了后院,作为萧兰儿的书房使用,正堂东面的耳房也已被拆除,连同后院东边一起被改造成了一片梅林,梅林中央留有一块空地,用来给萧兰儿习武练剑。
当下,黄昏的晚霞正是绚烂,粉色的梅花也开的正艳,醉人的黄昏怡人的景,正适合用来佳人舞剑,所以,当冯海来到后院寻找萧兰儿的时候,萧兰儿正在梅林间舞剑!
冯海并没有打断她的雅致,他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等,静静的看,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是美的,景色美,佳人美,佳人的剑舞的更美。
萧兰儿也并不介意他的目光,她还在起舞,还在挥剑,因为夕阳美,梅花美,年华美,被人欣赏这件事,本身就很美。
冯海目不转睛,已看的入神,并非是因为舞剑的人很美,而是因为人舞的剑很美!
她舞剑的时候,看起来很特别,身段柔软,姿态妖娆,剑势轻缓,意境缠绵,与《翠微剑道》的刚直,尖锐、迅疾,截然不同,一招一式,含蓄而内敛,缓动之间,将阴柔之理的变化彰显的淋漓尽致。
第六十章 萧兰
她的剑势不露锋芒,却仿佛处处都藏有锋芒,动静相宜,走势缓和,虽看不出半点针锋相对之意,却仿佛有无穷的杀意掩藏,就像她的人一样,表面上看起来文静谦和,但眉宇之间却总能看出几分难以掩藏的英气,仿佛一怒之下,便可让人血溅十步!
所以,眼前的美虽然很美,但却是那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渎的美!
冯海已经从这种美中清醒了过来,他虽然依旧在欣赏,但却不会再入神。
萧兰儿的剑已经收势,归剑入鞘,静静的站在梅林中央看向冯海,忽然,她抬起右臂剑指,指向了冯海,她的剑也随着她的心意飞出剑鞘,刺向了冯海的咽喉。
她的剑来的并不算快,气势也十分内敛,看起来平淡无奇,冯海也并没有打算要躲,当剑近到冯海咽喉咫尺的时候,冯海才将翠微剑意凝于指尖,抬起右手两指去夹剑锋,但他却发现那柄剑的剑意如水一般灵动,遇到刚直尖锐的翠微剑意时,竟如水触礁石,因势利导的错开了翠微剑意,致使剑锋滑开了指缝,两指之间夹了个空,好在冯海及时应变,错指一弹,弹开了剑锋。
剑贴着冯海的脖颈呼啸而过,削断了他左耳后的一缕发丝,又截断了他身后的一根梅枝,绕行一圈后,又飞回到了萧兰儿的身侧。
冯海只是静静的站着,看起来十分淡定,因为萧兰儿刚才一剑,并非全力,虽然看起来有些凶险,但还不足以破掉一个元婴境大修士的护体真元。
萧兰儿剑指拂过悬停在身侧的剑身,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剑指,朝着冯海身旁的一颗梅树下走去,她的剑也随着她的心意飞回了左手中的剑鞘。
她攀下一根梅枝看了看,又放开了手,道:“方才得罪了。”
冯海道:“是我不请自来,无妨。”
萧兰儿缓缓转身看向冯海,问道:“我的剑舞的如何?”
冯海道:“很美。”
萧兰儿垂下了目光,漠漠道:“我说的是剑,不是人。”
冯海说的本就是剑,回道:“对,确实很美,你的剑很有特点,有独到之处,多加修行,一定有所成就。”
萧兰儿已不去介意他不请自来的行为,道:“我家传的这门道学,名为《流樱剑道》,虽有法门,却无良师,因此,修行缓慢,让你见笑了。”
冯海道:“修行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还年轻,急不得,若是需要,随时可以找我试剑。”
萧兰儿新奇的望向冯海,道:“年轻?”
冯海点头道:“对,你还年轻。”
萧兰儿道:“你知道么,我已经六十岁了……”
冯海道:“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比你强不了多少。”
萧兰儿好奇道:“你进入金丹境用了多久?”
冯海犹豫片刻,道:“二十年。”
萧兰儿眉毛一跳,怔了半晌才缓过神来,道:“哦……”
冯海好奇道:“大小姐呢?”
萧兰儿静默片刻,道“四十年……”深深呼出一口气,续道:“看来,我也并没有我自己想的那么好。”
冯海安慰道:“那倒不见得,修习法门千奇百怪,际遇又各不相同,你的道基如果扎的稳固,后来居上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需要时日罢了。”
萧兰儿明白冯海是在安慰她,想了想,道:“是么,听你这么说,我倒又有几分信心了。”
她见冯海的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好奇的望了望,上前两步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冯海道:“玉虚宫的剑。”
萧兰儿疑惑道:“你拿着那柄破剑做什么?”
冯海道:“我想把它物归原主。”
萧兰儿凝疑片刻,道:“我救你的时候,因为分不清那两柄剑哪个是你的,因此才把它带了回来,既然不是你的,找个地方扔了便是,为什么还要送回去?”
冯海道:“我并不是要把它送回北极山,我只是想把它交还给玉虚宫而已,毕竟,玉虚宫门人死的时候,我就在那里,那里有我留下的痕迹,还是主动和他们说清楚比较好,况且,这把剑上刻有玉虚宫的徽记,若不捡回来还好,既然已经捡了回来,那再把它从我们的手上扔掉,日后就很难再说得清楚了,我不想因为我的事,连累你也沾染上什么恩怨。”
萧兰儿道:“那你来找我,是想问玉虚宫的位置?”
冯海点头道:“是。”
萧兰儿静思许久,觉得这件事情与她也有些关系,于是说道:“还是我为你带路吧,今天的天色已晚,等到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冯海不认识路,心中无奈,只好道:“好,那明天我们就一起去。”
话落,转身离去。
萧兰儿来到冯海先前伫立的地方,俯身拾起地上的一缕发丝看了看,片刻,又轻轻飞上了正堂的屋脊,望着冯海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直到冯海走进南房客舍,关上房门,她又开始望着远方的天空静静发呆。
她喜欢站在这里俯视着整个萧府,就像一只狮子喜欢站在悬崖上俯视它守护下的草原。
也许在别人的眼中,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子,可在她的内心深处,却住着一个孱弱无助小女孩儿,她既学会了坚强,也渴望着倚靠。
她对冯海充满了警惕,也对冯海背后隐藏的未知危险充满了警惕。
辽阔的天空好像是静止的,但晚霞却在不经意间就已经漫染开来,夕阳眼看就要沉沦进西天的云海,一只苍鹰却从云海间飞来。
萧兰儿偏头望向那只苍鹰,直到它飞抵屠苏城的上空,在低空盘旋两圈后,落进城西。
这是一只人养的苍鹰。
因为野生的苍鹰大都居住在人迹罕至的深林,不会在城镇的低空盘旋逗留,而且,这只苍鹰一路而来飞的都十分安静,从头到尾都不曾鸣叫过一声。
萧兰儿对这只苍鹰感到十分疑惑,因为据她所知,这座屠苏城里并没有谁家养有鹰。
第六十一章 凌虚
次日清晨,风和日丽。
萧兰儿从后罩房中走出,抬头一观天色,却又看到了昨天那只不会叫的苍鹰。她低头疑惑片刻,心中渐渐升起了好奇心,于是,又轻轻飞上正堂的屋檐,盯着那只苍鹰看了起来。
那只苍鹰在围着屠苏城的上空绕飞,沿途总是在小范围里盘旋,似乎是在搜寻着猎物,但苍鹰怎么会在人口密集的屠苏城里狩猎?
萧兰儿虽不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但却是一个聪明谨慎的人,她知道冯海的身上一定是带着江湖恩怨的,能将冯海伤成那样的人,也一定是她惹不起的,所以,只要冯海还在萧府一天,她就不能忽视这几日出现在屠苏城里的任何一个反常事件。
冯海与萧兰儿走出萧府大门的时候,门口正等候着一辆马车,冯海看了一眼马车,问道:“此行只有你我二人,何必再用马车?”
萧兰儿回道:“只是想坐而已。”携剑登上了马车。
冯海本想乘风而往,无奈于萧兰儿想要乘坐马车,只好提着断剑与包裹也登上了马车。
马车启程,出了屠苏城向东驶去……
玉虚宫位于屠苏城东方的一个土山丘,距离灵木森的边缘不足六十里,灵气算不上充沛。山丘上原本是一座废弃的寺庙,一百多年前玉虚宫迁徙到了那里,经过一番改造后,就成了玉虚宫如今的所在地。
玉虚宫如今尚有门人二十余众,新任掌教是一个叫韩露明的青年剑修,冯海与萧兰儿到的时候,他的头上还绑着带孝用的白布,冯海说明来意,将玉虚宫的剑物归原主,一番深入交谈之后,双方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原来,玉虚宫的一个弟子在不久前离奇失踪,查看过“玉名册”之后,才得知他已被害,玉虚宫的前任掌教认为他有可能是被北极山里的那只血蝠妖所杀,因此就去了北极山找那只血蝠妖理论,不想,却惨死在了北极山,韩露明的三个师兄为了给他师傅报仇,将师门托给韩露明后,连夜赶去了北极山,这才发生了后来的事。
韩露明为人正直,颇识大体,得知冯海杀了血蝠妖,替他报了师门血仇,因此,再三拜谢,冯海则因为一时迟延,未能救下他的一个师兄而感到暗自惭愧。
经过一番增进了解后,又得知,玉虚宫原本是东华境内的一个道门剑派,因人才不济而日渐凋零,后被一帮强人盯上,攻下了玉虚宫的山门,玉虚宫长辈伤亡殆尽,元气大伤,已是无力反攻,只得带领残余弟子跨越洪河天险流亡到了灵州,这才百余年过去,竟又发生了这样的祸事,真可谓天道无情,弱肉强食!
不过,玉虚宫的弟子倒是有几分骨气,当冯海询问起他们日后作何打算时,他们竟还想要忍辱负重,重振门楣,期盼有朝一日能重返故土,一雪前耻!
有如此坚韧不拔之志,纵是天涯沦落,也值得敬重!
回程的路上,冯海一言未发,他透过玉虚宫的事迹,不经意间,就联想起了翠微剑派的命运!
当马车走到屠苏城外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萧兰儿掀开马车窗帘向外望了一眼,忽然叫停了马车,望向冯海道:“陪我下去走走吧。”话落,走下了马车。
冯海回过神,也跟着她走下了马车。
萧兰儿遣走马车,抬头望了一眼城楼上的朗朗晴空,驻足片刻,与冯海并肩走进了屠苏城。
沿着宽大街道向西,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街边摊位也越来越热闹,萧兰儿只是低头看路,走的有些漫不经心。
忽然一声嘹亮的鹰啼,天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苍鹰!
萧兰儿惊了一跳,猛然顿住了脚步,缓缓抬头望向了天空,果然又是那只不会叫的苍鹰。
但它真的不会叫吗?
显然不是!
被人驯养过的苍鹰,只有见到猎物的时候,它才会叫,现在,它不但叫了,还叫的十分洪亮。
冯海抬头望了一眼那只苍鹰,低头疑惑的望向萧兰儿,道:“你怕鹰?”
萧兰儿缓缓低下了头,道:“怕。”
冯海感到十分困惑,因为人与鹰的生活离的很远,怕鹰的人并不多见。
萧兰儿左右张望一眼,见到左侧街边是一家绸缎铺,道:“跟我来。”话落,领着冯海走进了绸缎铺。
绸缎铺一位老板娘正在柜台算账,抬头望一眼萧兰儿,笑脸相迎道:“吆,萧姑娘来了。”
萧兰儿笑着点一点头,道:“六娘,还是这身衣服,再帮我裁一件,我先借你的屋子坐坐,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不曾来过。”
老板娘喜上眉梢,道:“好嘞,你先到里面坐着,我这就叫人去做。”话落,走回了柜台。
冯海跟随在萧兰儿的身后,穿过柜台左侧的小门进入内堂,看到四个手巧的妇人正分别坐在一张宽桌旁埋头赶制衣裳,从四个妇人的中间穿过,迈进了一间卧室。
萧兰儿望着卧室里的一张桌子道:“我去对面买些胭脂,你不方便去,先在这里坐会儿,外面都是女眷,你不许出来。”话落,留下冯海独自离去。
老板娘刚从柜台下翻找出萧兰儿的尺寸样板,正要去库房里寻找布匹,遇见萧兰儿又走了回来,问道:“怎么不坐了?”
萧兰儿道:“我到对面看看胭脂,如果衣服做好后我没有回来,就让刚才那个仆从带回我的府上。”
老板娘笑着应道:“好嘞。”
萧兰儿补充道:“如果有人问起了,就说他也不在这里。”
老板娘虽有疑惑,但还是笑着应道:“好,你就放心去吧,我谁也不说。”
萧兰儿点头应了一下,走出了绸缎铺。
老板娘拿着萧兰儿的尺寸样板,来到与卧室相邻的一间库房,寻找到一匹紫绸抱出了库房,走到内堂中央四下看了看,来到一位年轻妇人的身边,道:“冬儿,你手上的活儿先不急着做,先把这件衣服做了。”话落,将手上的尺寸样板与一匹紫绸放上她的桌子,回到前铺柜台,继续算起了账目。
第六十二章 胭脂
胭脂铺的门前柜台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胭脂奁(lián),正有两个姑娘伫立在柜台下挑选着胭脂水粉,一个俊俏的徐娘望见萧兰儿走来,热情招呼道:“萧姑娘裁衣服去了?”
萧兰儿微笑道:“嗯。”
俊俏徐娘笑道:“我这里刚好备有一些极品,萧姑娘要不要试试?”
萧兰儿道:“好。”
俊俏徐娘开心一笑,向着店铺最深处的门柜走了过去。
萧兰儿若无其事的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绸缎铺里的六娘还在算着账,绸缎铺里也并无新的客人,但那只苍鹰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对面绸缎铺的屋檐之上。
俊俏徐娘从深处的门柜上端着一个精致木匣走了过来,放在柜台上,打开顶盖推给了萧兰儿。
萧兰儿看了一眼,见到四个精美的白玉奁正嵌放在木盒的内衬里,胭脂水粉眉黛唇脂一应俱全,说道:“给我取盆温水来。”
俊俏徐娘迟疑道:“萧姑娘要在这里洗妆?”
萧兰儿道:“嗯。”
俊俏徐娘想了想,笑道:“好。”话落,向店铺深处走去。
萧兰儿走进柜台里侧,在试妆镜前端庄坐好,抬头恰好面对着绸缎铺的店门,片刻,一个年轻冷峻的黑衣男子提着一柄道剑走进了她的眼脸,抬头望一眼绸缎铺屋檐上的苍鹰,一步步走进了店门。
正在算账的六娘抬头打量一眼来客,觉得他十分眼生,放下账本问道:“这位公子,是买布匹还是裁定衣裳?”
男子面无表情道:“只是进来看看。”
六娘只得客气道:“好,那你随便看。”低头继续算起了账目。
男子果真在店铺里随便看了两眼布匹,而后,向着柜台左侧的小门走去了。
六娘连忙放下账目跟了过去,见男子正在打量内堂的布景,便介绍道:“我们家这四位娘子可都是屠苏城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各个都是天生的巧手,做出来的衣裳没有不说好的,公子若是有兴趣,可以先量身裁定一件试试,包你满意。”
男子没有搭话,见前方还有两间屋子,便朝着卧室走去。
六娘觉得这个男子有些古怪,上前拦住男子道:“唉?公子,这间你不能去。”
男子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
六娘有些难以为情,道:“那一间是我睡觉的地方,那一间才是库房。”话落,引着男子走进了库房。
男子进入库房里看了两眼又走了出来。
六娘问道:“如何?公子有觉得满意的吗?”
男子静了片刻,道:“我再看看。”话落,回到了前铺。
六娘跟着走回前铺,来到柜台,奇怪的打量一眼男子,不在理会他,继续算起了账目。
男子在店铺中徘徊片刻,忽然问道:“老板娘,刚才是不是有一个男人来过。”
六娘总算看出了这个男人的来意,没好气道:“有。”
男子道:“他在那里。”
六娘道:“就在这里。”
男子道:“我怎么没有看见。”
六娘白了他一眼,道:“你只顾着看其他地方,当然看不到你自己了。”
男子面无表情道:“除了我之外。”
六娘从没有见过这么无趣的男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街上人来人往,客人进进出出的,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男人,就算有,也早就走了,你刚才也都看过了,我这里都是女工,不留男人过夜的,你要是找男人的话,还是去大街上看看吧。”
男子认认真真问道:“你这里真的不留男人过夜?”
六娘被气的呵呵一笑,道:“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栖凤楼吗?我可是有家室的人,是我相公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轿抬进门的,你再这么侮辱我的清白,我可要报官了!”
男子依旧面无表情,静了片刻,道:“那好,就当我没有问过,谢谢你。”话落,走出了绸缎铺,看样子,似乎不会笑,也不会怒。
他站在大街上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只苍鹰还守在绸缎铺的屋檐上,垂下头静思片刻,朝着不远处一个混沌摊儿走了过去,向店家买了一碗混沌,在一个空位子上坐了下去,一碗混沌摆在桌上,他既不吃,也不喝,更不眨眼,似乎打算与绸缎铺屋檐上的那一只苍鹰比个高低。
胭脂铺里的俊俏徐娘早已端来了一盆温水,萧兰儿清洗过脸庞,素颜更显得朴实俊美,她在试妆镜前坐下,取出木匣内衬里的白玉奁打扮起了妆容,时不时的向绸缎铺看去一眼,见那个年轻冷峻的黑衣男子从绸缎铺里走出,又守在了混沌摊儿,感到十分困惑,但见那只苍鹰还在绸缎铺的屋檐上左顾右盼,猜想是因为那个黑衣男子对这只苍鹰十分信任。
萧兰儿已重新打扮好了妆容,那个俊俏徐娘看了一眼后笑脸夸赞,而那个黑衣男子和那只苍鹰却还在原位发呆。
萧兰儿顾及萧府的安危,绝不想扯上任何的江湖恩怨,所以,她买下了这套贵重的胭脂水粉,抱着木匣向萧府的方向走去,打算留下冯海独自回府。
但她没走多远就停下了脚步,驻足片刻后,转身又回到了胭脂铺。
她并不是一个烂好人,更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已经选择了回头。
她将买下的木匣托给胭脂铺里的俊俏徐娘保管,转身淡定的走进了绸缎铺,与六娘打过招呼后,便来到了内堂里的卧室,见到冯海正在卧室内浮空打坐,关上房门,缓缓走了过去,眉宇间英气焕发,似乎充满了疑问。
冯海停下静修,站起来疑惑的看了一眼萧兰儿,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关起房门盯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萧兰儿忽然问道:“我想知道,你的仇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海怔了片刻,道:“我的事和萧姑娘没有任何关系。”
萧兰儿道:“我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但你的仇人会不会这么想,我就不能确定了。”
第六十三章 律琅
冯海听出话外之音,道:“你放心,我的事,绝不会连累到萧府。”
萧兰儿沉下一口气,担忧道:“可世上的恩怨,从来都不是谁能说得清楚的。”
冯海道:“既然萧姑娘怕我连累到萧府,为什么还会救我回来。”
萧兰儿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萧府世代礼佛,我不能见死不救,但我不想做善事,却得不到好报。”
冯海想了想,道:“我明白了。我的伤已经痊愈,原本是想为萧府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报答过萧姑娘的搭救之恩再走,既然萧姑娘有此担心,那倒不如就此别过。萧姑娘保重。”话落,向卧室的门走去。
萧兰儿道:“你现在还不能出去。”
冯海顿住了脚步,疑惑道:“为什么?”
萧兰儿道:“因为你的仇人就守在门外。”
冯海怔了片刻,绝不认为郑贺年能够这么快就找到这里,疑惑道:“你怎么会认识我的仇人?”
萧兰儿道:“我不认识他,但他的确是来找你的。”
冯海想了片刻,恍有所悟,道:“你不是怕鹰,那只鹰是来找我的?”
萧兰儿道:“对,它是在昨天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从西边飞过来的,它现在一直落在前铺的屋檐上不肯飞走,它的主人也一直守在门外。”
冯海感到十分困惑,警惕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萧兰儿反问道:“屠苏城里没有人养鹰,家里又住着一个满身都是秘密的外来人,难道不应该谨慎一些吗。”
冯海思量片刻,道:“我懂了,所以早上出门的时候,你才会执意想要乘坐马车,傍晚回来的时候,要我下马车陪你散心,其实也只是为了验证你心中的猜想。”
萧兰儿道:“父母离世的时候,把萧府托付给了我,我弟弟一家就是我的全部,我不想他们有事。”
冯海想了想,道:“萧姑娘做的很对,我说过,我的事绝不会连累到萧府的。”话落,走到了卧室的门前。
萧兰儿问道:“你现在出去有把握赢他吗?”
冯海道:“为什么这么问?”
萧兰儿道:“你如果有把握,我就把我的剑借给你,你现在就出去杀了他!如果没有把握,就从窗户出去,逃的越远越好。”
冯海道:“外面的人我不一定认识,因为我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人会养鹰。”
萧兰儿道:“他身穿一件黑色锦衣,腰缠一条九环蹀躞带(diéxiè),手执一柄黑色薄格剑,是一个年轻冷峻的男人。”
冯海思索片刻,道:“你说的这个人,我没有印象。”
萧兰儿想了想,担忧道:“你既然对他一无所知,想必胜负也很难料。”
冯海道:“他既然找到了这里,我就不能悄无声息的走,否则,他很有可能会打听到萧府,所以,不管对方是谁,有没有把握,我都要去会一会他。”话落,打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萧兰儿的心弦被轻轻触动,她在提防着这个人的恩怨,而这个人却仅仅因为可能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就肯向未知的事情赴险。
她多希望可以像这个人一样无所畏惧,但她不能,因为在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弱不禁风的萧府!
这间卧室有一扇面南的窗户,窗外是两条大街沿街商铺屁股相对的一条小巷,萧兰儿打开那扇窗户,微风吹进来,才发觉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天色也已有些昏暗了。
她既想出去看一看,又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时抉择两难。
北面忽然传来一声鹰啼,绸缎铺屋檐上的那只苍鹰又扑腾着双翼飞了起来。
冯海从绸缎铺里走出,站在行人稀少的大街上,抬头望一眼盘旋在暗沉天色里的苍鹰,左右张望了一眼,轻易就辨认出了左侧街边混沌摊儿上的那个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抬起目光看了冯海一眼,发现冯海也正在看他,缓缓垂下了目光,总算想起桌上还有一碗早已凉透了的混沌,端起碗一口气就吃了下去,放下碗后,抬起右臂一抹嘴巴,起身背对着冯海向西走去。
冯海打量一眼黑衣男子的背影,也跟着他一步一步的向西走去。
黑衣男子有所察觉,顿住了脚步,于是,冯海也停下了脚步。
黑衣男子驻足片刻后,忽然调转方向迎着冯海走去,与冯海擦肩而过后,若无其事的向东继续前行。
冯海也调转方向,继续跟在黑衣男子的身后向东走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屠苏城外。
黑衣人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向冯海,问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冯海反问道:“你不是在找我吗?”
黑衣男子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你。”
冯海道:“你既然已经找到我了,又何必多问。”
黑衣男子沉寂片刻,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白色的无常假面,道:“本以为会是一件轻松的差事,没想到,这钱赚的也不容易。”话说完,也已将面具戴在了脸上。
冯海盯着那张白色的无常假面,想起一个江湖传闻,问道:“你是生死涧的人?”
黑衣男子将左手中的剑递交到右手上挽出一个剑花,连带剑鞘一起插在身侧地上,右手剑指一抬,剑随即飞出剑鞘,游走于他的周身真气之中,自报家门道:“生死涧,花律琅!”
冯海感受到花律琅护体真气的波动,知道了花律琅已是元婴期的大修士,吃惊之余,也释放出了自己的护体真气,问道:“他出多少钱买我的命?”
花律琅感受到冯海护体真元的波动,心里也感到有些惊讶,面无表情的答道:“没有人买你的命,买的只是你的下落。”
冯海心中恍然,道:“原来如此。”
花律琅道:“我没有想过会被你发现,既然被你发现了,那这次的打探任务就算是失败了,但我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所以,接下来就只好动手了,请赐教!”话落,剑指一送,他的剑便向着冯海的胸膛破空而去。
冯海意念动起,他的那柄断剑也立即飞出剑鞘迎了上去。
两柄剑顷刻之间就顶在了一起,真气冲撞间,剑气横溢。
第六十四章 落败
天下修行之人都知道一个常识,天生万物,与人一样,大多都是不具备灵脉的凡品,只有极少数拥有灵脉的天地宝材适合用来锻造法宝和兵器。拥有灵脉的法宝和兵器被称之为灵器,铸造大师的锻造技艺以及真气的后天温养程度,都决定了法宝和兵器本体灵脉的精密程度,越精密的灵器越是能发挥出真气的威力,而破损的兵器内部的灵脉无疑也是破损的。
剑这种兵器以刺击见长,灵脉走势也大多凝于剑尖,这样可以更好的利用真气,发挥出剑体最大的刺击力量。反观冯海这柄断剑,非但从中折断失去了剑尖,而且两侧剑刃也多有破损,这无疑会导致冯海的实力大打折扣。
因此,当花律琅看到冯海的剑是一柄残破的断剑时,心中很是疑惑,问道:“这就是你的剑?”
冯海心中颇为无奈,回道:“对,这就是我的剑。”抬起右手剑指向前一送,元婴期真气透指而出,如一道璀璨流光涌进了断剑。
花律琅右手剑指向前一指,元婴期真气也透指而出,毫无保留的输送进了他的飞剑。
两人真气对抗的激烈程度瞬间暴涨,达到了顶峰。
冯海剑指一震,运用出翠微剑意的第五重剑意五蕴莲华,点刺出一道无形剑意,透过双方对抗的真气,如透骨钉一般,进入了花律琅护体真气的感应范围。
花律琅的护体真气察觉到一股危险气息极速迫近,瞳孔一缩,立刻侧身躲避,同时抬起左手剑指接替右手剑指维持住了真气的对抗。
剑意贴着花律琅的胸膛穿梭而过,余波沿着胸膛传导入他的身体,微微的震荡险些波及到他体内正在极速运转的真元。
花律琅回正身姿,望着冯海道:“原来你是剑修,不过可惜,你没有一柄好剑。”说话间,双手已开始飞快结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斗,九印结完,构筑成了一道斗字印。
这是皓月七星观七星道藏《天地交泰•无极玄清道》中的内门秘术:奇门遁甲•六甲秘祝•斗字诀!
随着斗字决的构筑完成,天地之间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无形力量透过斗字印涌进了花律琅的体内,花律琅整个人所散发出来的气势也变得完全不同,通过凝神感知,冯海隐隐能够察觉出一股与剑意同源却不同理的浩然之气,正从花律琅的体内涌现而出!
冯海思索片刻,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惊疑道:“你是云中皓月七星观的弟子!”
花律琅没有回答,因为他已经如箭一般冲了上去,右手翻出剑指,奋力顶上了他的剑柄顶端,点送出一道浩然正气,既打破了真气相互抵抗的平衡局面,也顶退了冯海的断剑。
冯海用翠微剑意挡下花律琅那一点浩然之气,翻手接回断剑的时候,花律琅也早已翻手握上剑柄,挽出一个剑花,挥出了两道剑气,直逼冯海上路咽喉、印堂而去,被冯海断剑所携的剑意震散之后,又开胯上步,点出两道剑芒,射向了冯海的腹部神阙、胸口谭中,又被冯海断剑拦截后,紧接着旋身横扫,对着冯海削出一记范围极大的浩然剑气,向后腾跃出一段距离,似乎并不想给冯海反击的机会。
当冯海翻身高高跃起躲避那道浩然剑气的时候,花律琅已将剑悬停在了胸前,剑尖指向冯海,剑柄朝向胸口,合在胸口的双手也已开始疯狂结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兵。
冯海成功躲过那道浩然剑气,发现花律琅正在结印,毫不犹豫的向花律琅冲了过去,断剑直指花律琅正在胸口结印的双手,想要打断他的结印,但却晚了一步。
六甲秘祝•兵字印,已在他手上结成。
天地间仿佛又有一股看不见的无形力量,透过花律琅手上的兵字印,涌向了他胸前的剑,浩然之气在他的剑上快速聚拢,绽放出乳白色的柔光,那柄剑顷刻间就化成了一柄绝大的浩然之剑,迎击向了冯海。
冯海手中的断剑刺上那柄浩然之剑,身形戛然而止,再也近不得半步。
花律琅脚下蓄力,猛地一登,单掌推着绝大的浩然之剑,顶着冯海的身躯朝着不远处的城墙冲去,只听得噗通一声闷响,城墙上震荡起一阵灰土,冯海便被那柄绝大的浩然之剑顶在了城墙脚下。
城墙上不知何时来了许多看戏的百姓,惊声之后,又响起了窃窃私语。
花律琅全不在意百姓的目光,单掌推着浩然之剑将冯海顶在墙上,道:“你输了。”
冯海手中的断剑正在胸前垫挡,脊背也因震荡而有些麻木,冷静片刻后,说道:“你说的对,我的确差了一柄好剑。”
浩然之剑开始快速消解,露出了里面的薄格剑。
花律琅握上薄格剑,缓缓垂下了剑尖,道:“你可以去换一柄好剑。”
他的语气总是平平淡淡,听不出喜怒哀乐。
冯海放下手中的断剑,感觉到一种被低视的羞辱,道:“你为什么要给我机会?”
花律琅道:“因为我想知道,如果你手中是一柄好剑,我还能不能击败你。”
冯海顿了片刻,嘴角忽然抽动了一下,分不清是在耻笑还是在苦笑,道:“我孤身一人流亡到此,无亲无故,恐怕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城墙上正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忽然抛出一柄长剑,垂直落地,插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冯海借着夜晚来临前的暮光看了那柄剑一眼,再望向城楼时,早已找不出丢剑的人。
花律琅的意图在于诛心,想要让冯海输的心服口服,所以,他并不在乎是谁丢下的剑,甚至没有抬头去找寻一眼,他只是撇了一眼那柄剑后,就看向了冯海,道:“看来,也有人想看我们再战一场。”
冯海将断剑收入剑鞘,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打?”
花律琅道:“你也可以选择逃,但我会一直跟着你。”
冯海沉思片刻,丢下了手中的断剑,伸手将不远处地上的那柄剑招进手中,辨认了一眼,果见是萧兰儿的剑,叹了一口气,向前走出两步,道:“看来,我是别无选择了。”
第六十五章 密祝
冯海的真气从右手掌心涌进剑柄,顺着剑体的灵脉纹络注入剑身,剑身随即泛起了莹莹宝光,蔓延到两侧剑刃吹起两寸剑锋,最后凝聚向剑尖吐出半尺剑虹,在暮光下远远看去,如擒四尺流光在手,显得格外醒目。
冯海也已感受到了这柄剑的不俗。
从剑体内部的脉络来看,这柄剑至少经历过五百年的真气温养,想来必定是萧兰儿的家传之剑,虽比不上大器已成的翠微剑,但也比他那柄二百年的剑强上许多。
花律琅向后腾跃,拉开了与冯海的距离。
六甲秘祝•斗字诀的加持还在,天地能量也还在与他保持着联系。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双手合在胸前迅速开始结印:临兵斗者……
冯海见到花律琅已开始结印,手上挽出一个剑花,脚踏城墙,蓄力一登,如流星一般飞身冲了过去。
花律琅兵字印结成,身前的剑在六甲秘祝•兵字诀的加持下,顷刻间又化作一柄浩然巨剑,右手翻出一掌,推着浩然巨剑便迎击上了冯海。
冯海的剑再一次刺上了那柄浩然巨剑,翠微剑意与浩然巨剑产生剧烈对冲,激荡出阵阵强烈的波震——
翠微剑道的剑意要诀,只在“明暗”二字,次明主暗。明暗”指的就是“明劲”和“暗劲”,次明主暗是指,翠微剑意专注于暗劲的修炼,明劲是基础运用。
明劲的要诀,是将最大的能量凝聚于最微小的攻击面上,寻找敌人最薄弱的点,予以正面一击。
暗劲的要诀,是在正面一击中,重复发出多道暗劲,攻击一处,一点突破。
冯海已将翠微剑道领悟到了第五重剑意五蕴莲华的境界,他运用剑意所发出的每一道攻击,都蕴含着一明四暗五道力量,这五道力量的五次真气波动叠加在一起,就引发了一次真气的波震。
真气虽然可以相互抵御,但暗劲的力量却会融进波震继续传导。把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最小的点上进行震刺,从而产生最强的破防力,这就是翠微剑意的精髓。
——所以,双方力量剧烈对冲下产生的波震,实际上是由翠微剑意不间断震刺浩然巨剑而造成的。
而浩然之气的气息,宛如排山倒海,蕴含一往无前之势,至大至刚,且包容万象,正可抵御翠微剑意。
只是花律琅的浩然之气来源于六甲秘祝的天地借法,而以他当下的修行又只能勉强同时运用两种六甲密祝,所以,在一心二用的前提下,六甲秘祝•兵字诀的修复速度已经跟不上浩然巨剑的破损速度。
在冯海翠微剑意的不间断震刺下,浩然巨剑从剑尖开始逐渐破碎。
花律琅赞道:“好俊的剑意。”话落,翻起左掌,努力凝聚浩然之力,重重顶上了剑柄,
一股浩瀚的巨力在两人中间冲击开来。
花律琅借势向后一跃,执剑跳开一段距离,在兵字诀的全力加持下,迅速修复好了手中的浩然巨剑,再换斗字诀极速运转,双手握上剑柄便开始了疯狂的连斩,倾尽体内积攒的所有天地能量,对着冯海斩出了数十道巨大的浩然剑气,前仆后继,错乱如麻,犹如狂风卷地,刮的尘土飞扬。
冯海被巨力击退,蹬起脚尖在地上滑退一段距离后站稳,立即合手向前刺剑,摆出了一个前冲的剑势,元婴真元流转全身全力支撑起周身的护体真气,翠微剑意从剑尖爆发引动起护体真气一起波震,任由迎面而至的浩然剑气狂潮席卷,剑势也如定海神针岿然不动。
当浩然剑气的狂潮结束,花律琅也已经托着浩然巨剑冲到了冯海的眼前,一个旋身大力横扫,打在冯海的剑上,将冯海拍飞向了城墙,随后,斗字诀大力加持,开始飞快吸收并回复天地能量。
冯海在半空调整姿态,在城墙的墙面借力一蹬,又朝着尘土飞扬中的花律琅刺去,剑尖震刺出锐利的剑意笼罩全身,仿佛已经与剑融为一体。
花律琅感受到冯海的气息在极速迫近,立即抬起浩然巨剑去做垫挡。只听当的一声剑鸣,冯海的剑便刺上了浩然巨剑的剑身,这一剑竟将浩然巨剑的剑身刺破出一点裂纹,翠微剑意震刺的力量随即透过裂痕侵入浩然巨剑的剑体,使得裂纹迅速蔓延到了浩然巨剑的整个剑身,浩然巨剑登时就崩碎开去,剑随后便又刺上了花律琅薄格剑的本体,震散了加持在薄格剑上的兵字印,巨大的冲击力震退了花律琅,也吹散了飞扬的尘土。
花律琅惊讶之余,也感受到了翠微剑意无与伦比的刺破力,借力飞身后退,打算再结兵字印。
冯海意念一动,飞剑随即追击花律琅而去,同时抬起两手剑指,瞬息之间点出数十道翠微剑意,逼迫花律琅不得不停止结印来御剑招架,随后飞身而起接回飞剑朝着花律琅冲去。
花律琅左手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张黄色的符咒贴在了剑上,将剑朝天一指,喃喃念道:“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神霄威赐,玉枢五雷!”。
只见那道黄色的符咒灵光大现,符中封存的咒印立刻侵入了剑身之中,晴朗的星空中忽然裂过一道闪电,一道雷霆之力从天而降,接引在了剑上。
花律琅双手合剑,奋力引下雷霆之力,压低剑尖朝着冯海刺去,那道雷霆之力立刻裂空而去,劈上了迎面冲来的冯海。
冯海避无可避,下意识就蹬腿弯腰、紧迫用力,运起全部的真气压向剑尖,全力发动起翠微剑意进行顽强抵御,只察觉到一股霸道无比的力量从剑尖砸了上来,推着他的身躯不断的向后退去。
翠微剑意引发的震荡已达到了五蕴莲华境界所能达到的极致,引发了细微的空间震荡,在抵御了片刻后,一阵麻痹感席卷全身,余下的雷霆之力终于借机冲破了他的剑势,隔着剑体撞在了他的身上,将他的身体顶飞了出去。
好在这只是一张“玉枢五雷符咒”借用的雷霆之力,并非是真正的《玉枢五雷诀》,否则,他必会身受重伤。
第六十六章 蛊虫
花律琅绝不可能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将剑祭在胸前,双手早已开始结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兵!六甲秘祝•兵字印再次加持在了他胸前的剑上,那柄薄格剑顷刻间又化成了一柄浩然巨剑。
他左手摸出两张黄色的符,将其中一张符贴在了剑身,踏前两步,托着剑柄旋身奋力一甩,将那柄浩然巨剑如陨石般砸向了冯海,左手两指夹着另一道黄色的符咒,紧随其后冲了过去。
冯海的身体在地上翻滚两周后,双脚蹬住了地面,滑行一段距离后,停在了城墙下。
他单手撑地缓了一口气,感觉全身麻痹,使不上力气,便重新调集起体内的真元,开始运行大小周天,恍惚间发现一柄浩然巨剑正朝自己这边飞射而来,立刻俯身低头躲了过去。
那柄浩然巨剑贴着冯海的头顶呼啸而过,轰然插进了他身后的城墙里。
冯海撑起身体望了一眼,见花律琅正朝自己扑来,来不及多想,立刻聚精会神,全速运转起了体内的元婴真元,浑身一震,震散了体内残留的雷霆之力,解除了身上的麻痹感,见到花律琅已扑至眼前,立刻运起全部真气压上剑尖,全力发动起翠微剑意,朝着手无寸铁的花律琅毫不留情的刺了过去。
花律琅左手两指之间正夹着一张黄色的符,符上正在发出灵光,封存在符上的灵咒早已经解封,天地能量也早已经聚拢在了他的周围。
贴在浩然巨剑上的那道黄色符咒,也仿佛已经受到了感应,亮起了灵光,释放了封禁在符中的灵咒。
那两道符咒之间仿佛构筑起了一扇时空的大门。
当冯海的剑带着无所不破的气势正要洞穿花律琅的胸口时,花律琅却凭空消失在了冯海的眼前,只留下了一张空白的黄色符纸飘然而落。
当花律琅凭空消失的同时,又凭空出现在了浩然巨剑的位置,同样有一张空白的黄色符纸飘然而落。
当冯海那一剑完全刺出的时候,花律琅就已经握上了浩然巨剑。
当冯海反应过来的时候,花律琅也已经用浩然巨剑顶住了冯海的后心,而且,只要花律琅愿意,冯海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是奇门遁甲•八门奇术•生门咒!
八门奇术,以使用者为天地中宫,以大地八方为九宫八卦,对应天空九星天象,构筑成奇门遁甲,用符咒借用天地的力量,转换天地八门的方位,开启天地八门!
花律琅所开启的,便是天地生门!
冯海愣住了。
这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又败下了阵来,就连城墙上看戏的百姓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是他大意了,花律琅成功骗过了他的眼睛。
他没有输在剑上,而是输在了道术上。
但这有什么区别呢?输了就是输了,就如同生死一线,死了就是死了。
冯海回过神来,缓缓垂下了手中剑,问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花律琅回道:“我已经说过了,没有人买你的命,买的只是你的下落。”
冯海道:“看来我的下落一定很值钱,至少在你眼里,比我的命更要值钱。”
花律琅道:“你的下落的确很值钱,黄金百两,这在生死涧《寻人录》里是最高级别的悬赏任务,不然,我也不会来了。”
冯海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喃喃道:“黄金百两……”普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赚到这么多钱,郑贺年果然舍得……
花律琅问道:“你有?”
冯海道:“我没有。”
花律琅道:“那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冯海道:“你想怎么做。”
花律琅道:“我本来可以废了你,然后扛着你走,或者把你囚禁起来,但那样太麻烦……我这里有一颗天蛇蛊,我只需要你把它吃下去,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待在这里就好,而我也从没有来过,等我完成了任务,我就给你解药。”说话间,他已从九环蹀躞带上挂着的一个囊袋里摸出了一个丸子,隔空传到了冯海的面前。
冯海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花律琅道:“比起囚禁你,我更倾向于废了你,不过,我并不愿意那么做。为了一百两黄金就废掉一个元婴期的大修士,你觉得值得吗?我觉得一点都不值得,除非悬赏你的人肯加钱。”
冯海道:“那你倒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花律琅道:“你要想清楚,寻人悬赏的任务难度通常都不会很高,但你的悬赏报酬却十分丰厚,比起很多杀人悬赏的报酬都要高出许多,所以,现在还处于内部悬赏阶段,就只有我们的人在找你,一个月之后,你的悬赏任务就会进入公开阶段,下放给门客,到时候,就与现在不同了。”
冯海道:“又能有什么不同,都一样要东躲XZ。”
花律琅道:“我们的人和那些门客当然是不同的。我们的人是守规矩的,但我们的门客就很难说了,他们当中什么人都有,为了一点儿银子,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如果我将你在屠苏城逗留过的消息放出去,你的很多朋友都会有麻烦的。”
冯海皱了皱眉头,道:“我在这里没有朋友。”
花律琅道:“我也十分愿意相信那个绸缎铺的老板娘、以及这柄剑的主人,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但那些门客相不相信就很难说了。”
冯海道:“我和她们本来就没有关系!”
花律琅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来找你的,那就应该悄无声息的走,为什么还要冒险出城和我打架。如果我今天不是你的对手,你又会不会因为什么人,就杀了我。看来,你一定把这里的朋友看的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冯海握剑的手越握越紧,道:“我不想连累别人。她们都是好人。”
花律琅道:“那你愿不愿意为了那些好人,吃下我这颗天蛇蛊。”
冯海思量片刻,道:“看来,我是没得选择了。”
花律琅道:“不错,你没得选择。”
冯海望着眼前的那一颗丸子,缓缓抬起了手,拿在手上犹豫片刻,放入口中吞了下去。
花律琅执剑缓缓后退两步,解除六甲秘祝•兵字印后,将剑收回剑鞘,道:“南疆的天蛇蛊虫你应该听说过吧,它以人的血肉为食,会不停的繁殖,直到把人身上的肉全部吃掉,只剩下一堆骨头,它才会慢慢的死去。这颗丸子里封存有一只天蛇蛊虫的虫卵,一个月后,若没有解药,它就会长大成虫。等我完成了任务,我就会给你解药。”
冯海道:“你怎么找我。”
花律琅抛出了一张黄色的符,道:“如果到时候你还活着,只要你拿好这张符,我就能找得到你。”
冯海右手两指接下那张黄色的符,道:“你既是云中皓月七星观的弟子,为什么还会加入生死涧,又为什么会有这种害人的东西。”
花律琅道:“我和云中皓月七星观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师傅和皓月七星观现任掌教云阳子的确有些关系。还有,天蛇蛊虫的解药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才有,所以,你也别想着去逃。众生皆有价码,生死只问钱财,你的悬赏一旦进入公开阶段,天下所有人都将会是我们的眼睛,你终究是逃不掉的。”
第六十七章 春雷
花律琅的话绝非只是危言耸听,一百两黄金足以让骨肉相残,让夫妻反目,更何况是出卖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人的下落。
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将不再会是冯海的栖身之所。
冯海终于感到走投无路,擦掉嘴角上的血迹,问道:“他在我的悬赏里都写了什么?”
花律琅那张白色的无常假面下,看不到任何表情,顿一顿,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一词一词的回道:“活人、叛徒、下落、黄金百两。”
冯海被叛徒这个词语深深的刺痛了,沉默片刻,又问道:“如果你这次任务失败会怎样?”
花律琅道:“会损失一百两黄金,会给我师傅丢脸,会影响到我在生死涧的前程。”
冯海顿上片刻,道:“那你回去带句话给你的雇主,七日后,我会在这里等他的,让他一个人来。”
花律琅道:“我们有规矩,是不能和悬赏人见面的,不过,我一定会托人将你的话送到的。告辞!”话落,腾空而起,向南飞去。
城楼屋檐上的那只苍鹰也随他振翅飞去。
冯海强忍许久,终于忍不住,一口逆血涌上猴头,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擦掉溢出嘴角的血迹,撑着剑缓缓坐了下去,运起体内真元开始疗伤。
他的肉身内部已被雷霆之力震伤,虽然护住了要害,但也仍需真元调养。
寂静的夜色已经完全深沉了下来,一轮半月正悬挂在东方,银汉疏星,墨云追月。
城墙上的百姓都已散去,只剩下萧兰儿与赶来看热闹的曹飞一起伫立在城楼上。
萧兰儿尚且淡定,看不出内心的波澜,而曹飞已是惊讶万分,不知所措,他悄悄看了一眼萧兰儿的神色,低声道:“仙姑,他……”顿一顿,见四下已无人影,续道:“要不……我去叫他一起回府……”
萧兰儿想了想,道:“你先回去。”
曹飞稍作踟蹰,应下一声,向城楼下走去。
萧兰儿轻轻飞下了城楼,握着剑鞘向冯海一步步走去。
冯海看了一眼她的紫衣裙摆,又垂下了目光,轻轻抬起右手将剑隔空传给了她,看样子精神不振,似乎身心都受到了打击。
萧兰儿收回自己的剑,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冯海道:“只需一夜调息便好,不碍事。谢谢你的剑。”
萧兰儿道:“不必客气,我只是想看一场公平的对决。”
冯海神情气馁,道:“我输了……”
萧兰儿道:“你很强,只是缺少一些了解。”稍顿,从紫衣袖口中摸出一颗药丸,运起真气轻轻传到了冯海的面前,道:“这是南疆天蛇蛊虫的解药。”
冯海望了一眼那颗药丸,轻声道:“你怎么会有解药。”
萧兰儿道:“萧府世代经营草药,也算得上是医药世家。”
冯海没有立即接下,他思考了很久。
萧兰儿疑惑道:“你想死?”
冯海又犹豫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终于不再拒绝她的好意,抬起右手接下那颗药丸吃了下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就算想死,也应当死的体面一些。
萧兰儿见他吃下解药,稍稍宽心一些,按耐不住好奇,道:“你的仇人想必很有钱,而且,并不想让你死,或者说,并不想让你死在别人的手里。”
冯海没有回应。
萧兰儿续道:“像你这样的人,实在看不出会是一个叛徒。”
冯海道:“这是我的恩怨,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萧兰儿道:“那七日之后,你真的打算在这里和你的仇人见面?”
冯海思量片刻,道:“有些事,我必须当面问个清楚。”
萧兰儿想了想,道:“那你是想在这里等,还是跟我回萧府。”
冯海道:“你现在已经不怕我连累萧府了?”
萧兰儿顿了顿,道:“怕。所以,我也只是客气客气。我回去了,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到萧府来找我。”话落,转身就走。
冯海邹起眉头,道:“这也是客气?”
萧兰儿顿住脚步,怔了片刻,道:“对!”话落,飞上了城楼。
冯海望着萧兰儿离去的背影,能够理解她的立场。她救人,是为了积善行德,以全礼佛之心,她怕是非,是为了保护他的亲人。
屠苏城的城门早已关闭,就在冯海与花律琅大打出手的时候,官府就已经紧闭了城门。
寂静而又空旷的屠苏城东城门外,只剩下冯海孤寂一人,仿佛已被天地遗弃,就像他刚出生不久便被父母遗弃在荒野丛中一样。
春天本不是一个多雨的季节,但积蓄了两日的阴云随着一声春雷乍响,下起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滴哗啦啦的落下,城里城外都开遍了雨花。
屠苏城外古道边,老柳树旁六角亭。
冯海正在六角亭中浮空打坐,默默避雨,不多时,萧府的家丁曹飞撑着雨伞垫着脚尖从城内走出,一路低头看路,小心躲避着水坑,来到了六角亭中,使劲儿跺了跺脚上的泥水,埋怨道:“哎呦喂,这雨下的可真大!”合上雨伞靠在一旁亭柱上,将腋窝下夹着的雨伞拿在手中,道:“大仙?仙姑怕你淋雨,让我来送一把雨伞给你。”四下看了看,续道:“我给你放在这儿了。”话落,将手中雨伞靠在冯海一侧的亭柱子上。
冯海望了他一眼,道:“为什么要叫我大仙。”
曹飞尴尬一笑,学做斯文人的腔调,道:“以前言语多有不周,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记在心上,嘿嘿……”
冯海道:“我觉得你以前就挺好的,既真诚又自在,是难得的性情中人。”
曹飞被夸赞的没头没脑,疑惑道:“是吗……”不再学斯文人的样子,回归本性,笑道:“其实吧,我也觉得我以前的样子就挺好的,就怕你们这些大人物说我没文化,嘿嘿……你不计较就好。”
冯海道:“只要是真性情,我都不会计较的,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我其实挺羡慕你的。”
曹飞道:“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我就是一个贼。”
冯海道:“刚见到你的时候,我一直想不明白盗和贼的区别,后来看到你在昭华寺的作为,我想通了。贼,就只是贼,说的是心性奸诈之辈,有些人看起来道貌岸然,不偷不抢,做的却都是贼的勾当,而盗,却有恶盗与侠盗的区别,恶盗行事出于恶念,侠盗行事则出于善念,你在昭华寺的所作所为,的确如你那日所言,称得上是一方侠盗。”
曹飞如遇知己,听得极为感动,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哦,对了,差点忘了。”从怀中取出十两银子,续道:“这是仙姑让我给你的……”见冯海似在迟疑,连忙补充道:“可不是仙姑小气,我都问过了,仙姑说怕给多了你不要,所以,就给了十两银子,还说,如果你不要,就让我告诉你,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就算是要死,也应当做个饱死鬼。”
冯海竟然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片刻,沉下心静后,道:“你留着吧,回去就说我收下了,替我谢谢她的好意,她对我的恩情,日后恐怕难以回报了。这些银子对我已无用处,你如果想帮我的话,三日后就带两坛好酒来,为我践行吧。”
曹飞见此,只好将银子又塞回了怀中,爽快道:“好,我曹飞贱命一条,能给你这样的大人物践行,求之不得,咱们一言为定!”
冯海感激道:“好,一言为定!”身处江湖漩涡,仍有这样的人肯为自己践行,怎能不为所动。
第六十八章 曹飞
也许是乌云积蓄得太久,所以雨势才会来的凶猛,等猛过一阵子后,雨势渐渐小了下来,变成了淅沥沥的小雨,有一阵没一阵的下着,一连三日无风,这雨竟也连绵了三日,直到黄昏时分雨才停歇,阴云渐渐消散,露出一轮昏沉的夕阳。
夕阳还未完全沉沦进西天的云海,东方的天空就已经高挂起了一轮淡淡的圆月,随着夕阳的沉落,暮色也渐渐暗沉了下来。
屠苏城外古道边,老柳树旁六角亭,
曹飞扛着两个大包裹从城门走出,远远望了一眼六角亭中那道孤单的身影,一步步走了过去,不多时,就走进了六角亭,道:“让你久等了,哎呦,累死我了。”话落,将两个包裹轻轻放在地上,打开包裹,把里面的下酒菜和四坛美酒放在一边,再把两块大包布铺在亭子中央的地上,脱掉占满泥土的鞋子坐了上去,一边招呼冯海坐下,一边开始摆放酒菜。
冯海本在浮空打坐,见他背了这么多东西,连忙起身给他让出位置,看着他铺开包布坐了下去,不由得苦笑一声,道:“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要把我灌醉。”话落,退掉鞋子陪他坐了上去。
曹飞整理着酒菜,道:“我可是特意留着肚子来的,你是不知道,在萧府里,仙姑是不准我们这些家丁喝酒的,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自然要痛饮一回才会过瘾。”说话间,已整理好了下酒菜,打开一坛美酒递给了冯海,道:“来,这是你的。”又打开一坛美酒,道:“这是我的,早就听说你们这些求仙学道的个个都有千杯不醉的仙术,咱们一人两坛,我可不会占你的便宜,但你也不许耍赖。”话落,抱着酒坛喝下去一口,续道:“你也尝尝?”
冯海见他如此真挚热忱,应道:“好,咱们就只凭肉体凡胎来较量,我绝不会占你半点便宜。”话落,提着酒坛便喝下去一大口。
曹飞问道:“怎么样,味道还行吧。”
冯海咧嘴皱眉,憋下了那一大口清冽的酒,吐出一口酒气,笑道:“好酒!我虽然喝不出什么名堂来,但在天涯沦落时,还能与你共饮的酒,就是好酒!”
曹飞望着他笑了笑,道:“你们读过书识过字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说实话,我其实也喝不出个什么名堂来,只听人家说是好酒,我便觉得是好酒,这几坛酒是城南的桂云酒家亲自酿造、十年洞藏的桂云酒,已是屠苏城里风评最好的酒了。”说话间,捧起酒坛喝下几口酒,还咂吧一下嘴巴回味了一下。
冯海陪他饮下几口酒,道:“屠苏城里最有名的难道不是屠苏酒吗?”
曹飞道:“屠苏酒都是药酒,上好的屠苏酒可都是由名贵药材酿成的,我可买不起,要买醉,还是桂云酒比较好,十两银子一坛,这要放在平时,我可不舍得买!”
冯海想了想,道:“是萧姑娘给你的银子?”
曹飞道:“是我自己的银子,我这次可是舍命陪君子,偷偷溜出来的,来干!”话落,敬了冯海一下,又痛饮几口酒,拿起筷子夹起油纸包里的一片肉嚼了起来。
冯海看一眼手中的酒,道:“我们现在吃的、喝的,是你两年的月例银?”
曹飞怔了怔,没想到冯海和他算起了账,笑道:“没事儿,嘿嘿……就像你说的那样,天涯沦落时,能有你这样的大人物陪我喝酒,一辈子才能遇上几回?我虽然已经在这个地方三年了,但也和你一样,都是天涯沦落到了这里,而且,仙姑也赏过我不少银子。”话落,似生出许多乡愁,喝上一口酒,见冯海在看着他,道:“你别只顾看着我,你也喝,还有菜,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全按照我的口味来了,你可别嫌弃。”
冯海联想起师门遭遇,心里感触万分,道:“好,今晚,就让我们两个天涯沦落人在此地一醉方休!”话落,提起酒坛子仰头灌起了自己。
曹飞被冯海这样的喝法给怔住了,他看得出来,冯海的心中一定有很多不能言语的痛苦。
夜色已经深沉,雨后的星空显得格外明朗,两个人醉倚凭栏,饮酒望月,都已是七分酒醉。
第一坛酒已空,第二坛酒也早已抱在二人怀中。
冯海望着月亮,问道:“你的家乡在什么地方?”
曹飞双眼迷离的望着月亮,道:“我不知道,我是一个孤儿,是一个贼把我养大的,他把我带到灵州城,教会我怎么去偷别人东西,让我不停的帮他去偷东西,我不去,他就打我,后来,他犯了大事,被官府抓走发配到了边关,我就在灵州城里沿街乞讨,认识了几个和我一样命苦的兄弟,有一个人饿死了,我看不下去,就又去偷……”他说着说着,已默默流下了眼泪。
冯海道:“那你为什么又到了这里。”
曹飞顿了顿,道:“后来,遇上另一伙人和我们抢地盘,我们打赌,谁要是能偷到灵州王次子周禅的一只鞋子,谁就做灵州城的老大,我赢了,但没想到那帮人不讲江湖道义,背信弃义,没过多久,我就被他们给告发了,二殿下虽然没有治我的罪,但却把我赶出了灵州城,不许我再踏进灵州城半步,后来,我就一路走到了这里,遇见了仙姑。”
冯海想不到曹飞会有这样凄苦的经历,比较起来,同为孤儿的他就要幸运多了。
曹飞回过神,问道:“你呢,你的家乡在洪川什么地方。”
冯海想了想,道:“或许,在月亮里吧……”
曹飞痴痴一笑,道:“原来你是天上下凡,怪不得那么厉害。”
冯海寂静片刻,道:“我也是孤儿。”
曹飞愣了片刻,回神道:“那你一定比我幸运……”话落,捧起酒坛喝光了最后的几口酒,手臂垂下,酒坛从他手上滚落在旁。
冯海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学写字,你学会了写字,就能在萧府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曹飞道:“不识字有不识字的好处,萧府里那么多家丁,就我大字不识一个,要不然,仙姑怎么会让我跟着她做事呢?”
冯海奇怪道:“这是为什么。”
曹飞道:“仙姑常在后院西房研究药方,炼制丹药,那些都是萧府的商业机密,是不能让人随便看的。”晚风吹来,打了个酒嗝,续道:“还有,要不是萧府里就我一个人不识字,你昏睡的那些天,仙姑又怎么会让我照顾你呢,还不是怕别人偷看了你的那些信。”
冯海的眼神忽然失去了醉意,变得炯炯有神,怔了许久,问道:“你说什么……萧姑娘让你照顾我,是怕别人偷看了我的信?”
第六十九章 夜话
曹飞道:“不然,你、你以为呢。”晃动一下身躯,续道:“我其实、是很不乐意的,但仙姑说了,除了我之外,谁……谁都不许进你的客房,那……那我就只好去了。”话落,摇晃着走到亭子中央,跌坐在地上,晃动了两下空酒坛,见酒已喝光,顺势倒在了铺在地上的包布上。
冯海回想起一些细节,问道:“你不认识字,怎么会知道那些是书信,总不会是猜的吧。”
曹飞酒早已上头,道:“是仙姑说的,还说……我要是敢动你的东西,她就打……打断我的腿,让我陪你一块儿……一块儿在床上躺着……”
冯海神色已是十分的凝重,道:“这么说,她已经看过的信了。”
曹飞缓缓撑起身体,道:“是仙姑救的你,她要给你……治伤,当然要检……检查你的伤口了,她要知道……自己救的是什么人,也当然会检查你……你身上的东西了,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说,我就算是……是个贼!我……我还能动你的东西吗,我……有那么笨吗,还……还用得着她来提防我吗?”话落,心里似乎觉得有些憋屈,倒了下去,嘟囔道:“一天做贼……一辈子受人提防……”睡了片刻,忽然又缓缓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道:“唉,这些话,仙姑……不让我说的,我拿你当朋友,你……你可不能害我。”话落,又重新躺了下去,嘟囔道:“你说,仙姑她……看都看了……还……还能怎样……”
冯海目光阴沉不定,轻声回道:“只是书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曹飞醉着酒笑了起来,道:“就……就是嘛……”笑完,长叹了一口气。
戌时将尽,远方的屠苏城里传来暮鼓之声。
曹飞愣了一下,撑起身体坐了起来,皱着眉头仔细听了听,的确是暮鼓之声,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晃荡两下身躯来到亭口,扶住亭柱,振奋了一下精神,道:“城门要……要关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你……你多多保重,我走了。”话落,跌跌撞撞的向着远处的城门走了过去。
夜已三更,萧府上下一片寂静。
萧府后院那座后罩房的卧室里依旧亮着烛光,萧兰儿正安睡在一张单月洞精雕架子床上,紫色的床幔垂合着,床头衣架上还搭着萧兰儿的那一件紫衣。
床幔下的脚踏上,除了一双紫色缎鞋之外,还静坐着一个男人——冯海不知何时就已经悄无声息的坐在了这里。
他的手里正握着一柄剑,看上去面无表情,且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正在想着什么。
萧兰儿似乎做了个梦,微微凝起眉头,向床边慵懒的翻了个身,一只温热的手从锦被里滑了出来,片刻后,似是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又缩了回去,眼珠微微晃动了两下,眯开了眼缝,透过紫色的床幔,恍惚间,仿佛看到一个人影正坐在自己的床边,猛地惊坐起来,两脚一蹬就紧紧的靠在了床角,瞪大了眼睛,果见是一个人影,连忙拔出了枕头下的剑,片刻,见那个人影不为所动,探出剑尖小心翼翼的挑开了床幔,定睛看了一眼,见是冯海的背影,缓缓松懈了下来,慢慢垂下手里的剑,强忍住惊魂失措的心境,轻轻缓了两口气,想来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冯海带着五分醉意,面色冷峻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萧兰儿的心情缓和下来,闻到了冯海身上的酒气,疑惑道:“你喝酒了?”
冯海道:“喝了一些。”
萧兰儿道:“你不知道女人的房间是不能随便进的吗?”
冯海道:“知道。”
萧兰儿道:“那你这么晚来我的房间,有什么事吗?”
冯海拇指拨了两下剑柄,剑光随即在鞘口闪烁了两下,似在沉思,片刻,漠漠道:“我那件黑色衣服还在萧府,这身衣服脏了,想回来换一下,顺便过来看看你,就当是做个道别。”
萧兰儿望了一眼卧室的门,当然不会认为冯海只是单纯的道个别,因为她记得十分清楚,卧室的门是从里面拴好了的……
她又想了片刻,问道:“你有什么话、想要当面对我说吗?”
冯海静默片刻,脸上看不透任何思绪,问道:“萧府世代经商,那萧姑娘算不算得一个商人。”
萧兰儿道:“我虽修仙问道,但受父母嘱托,暂管着萧府家业,算得上半个商人。”
冯海继续问道:“我与萧姑娘本不相识,可萧姑娘不但救了我,还不吝关心,处处破费,萧姑娘做这些,可曾想过回报吗。”
萧兰儿道:“我所做之事,皆是出于善意,既是善意,自然不求回报。”
冯海道:“可我曾听人说,商人无利而不往,商人重利轻别离,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
萧兰儿怔了片刻,拾起床上的剑收入剑鞘,勾起床幔,穿上缎鞋走下床踏,来到卧室门前,敞开房门,回到床头衣架前穿好紫衣,又来到冯海的面前,抱膝蹲了下去,打量一眼冯海迷醉但冷峻的神情,轻声问道:“你觉得我救你,是为了什么?”
冯海道:“你救我的确是出于善意,但处处恩惠,却不见得完全是出于善意。”
萧兰儿道:“那是出于什么?”
冯海道:“也许是因为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东西,内心感到亏欠和惶恐,所以才会处处小心、谨慎,你很聪明,明白‘待人以恩,让人无以生恶’的道理。”
萧兰儿怔了许久,内心渐渐忐忑了起来,道:“那你是来杀我的?”
冯海沉寂片刻,漠漠道:“萧姑娘既然知道我身上的秘密,也应该懂得它的重要性,你若是心里存有半点歹意,我早已死过很多回了,你若认为我是坏人,我也早已死过很多回了,你本可以放任我死去,却还是冒险救了我,我又怎么可能会害你。”
萧兰儿缓缓松了一口气,向后坐了下去,右手撑着下巴想了许久,望向冯海,轻声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看了你的东西,我不但看了,还抄了一份,我对你的恩惠,的确有些私心,我也的确感到亏欠、惶恐,害怕到每天晚上都要点着蜡烛才能睡得着觉,我想知道你的仇人是谁,这东西背后都牵连着什么人,但我更害怕惹来麻烦,牵连到萧府,你既然已经来找我了,你打算怎么做?”
第七十章 古籍
冯海神情漠漠的想了片刻,道:“萧府既然是医药世家,萧姑娘想必比我要见多识广,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可以媲美先天元气的药材。”
萧兰儿犹豫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道:“知道。”
冯海眼皮一抖,目光泛起了疑惑,道:“是什么?”
萧兰儿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一本破旧泛黄的古籍,看上两眼后,递在冯海的眼前,道:“这是萧府世代珍藏的半本古籍,据说,是我祖上花大价钱买回来的,上面记载的,全部都是上古时期就已绝迹的奇花异草,倒数第四页所记载的,或许就是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它的学名叫九段须,俗名叫做九死还魂草,每十年长出一段根须,经历一次死亡,而后重生,轮回九世,长出九段根须后,再十年开花结果……”
冯海看了一眼残破的书皮,书名写作《上古草本遗闻……》,后面残破掉的那个字,想必是一个“录”字。书只有前半部分,后半部分早已缺失,倒数第四页果然记载着一段文字:……轮回九世,生九段须,再十年开花结果,状似红豆。上古有秘方,其根须可入丹药,服之永葆青春。上古有秘术,其花果可祭亡灵,祭之起死回生!
冯海怔了许久,从怀中取出了孙小德留给他的纸张,翻出了宋文台的那张古老丹方。
他的手在颤抖,情绪也再发生着转变……
萧兰儿望了一眼那张古老的丹方,想了想,轻声道:“我不知道你的这张丹方是从哪儿来的……我研究了很久,如果我想的不错,你手中的这张丹方,应该就是书中提到的……上古秘方……”
冯海的双眼开始泛红,道:“你能确定?”
萧兰儿静了片刻,道:“九成。”
冯海的神情已显得有些激动,道:“九段须真的已经绝迹了吗?”
萧兰儿道;“除了这本书上,我从未听说哪里还有提到过,若非早已绝迹,是不可能这样的。”
冯海的眼泪终于滑落了下来,怔怔的望着手中的丹方,不可置信道:“这么说来,这篇丹方永远也不可能补的全了……我师傅……我师傅耗费了一生心血!都只是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了!”话落,神情已是悲愤。
萧兰儿心中升起疑惑,轻轻问道:“这些东西……是你师傅留给你的?”
冯海没有回答,许久缓过神来,强忍住悲痛的眼泪,平静下了心境,脸上神情重新变得冷峻,霍地站了起来,将手上纸张重新塞回怀中,又把手中那本残破的古籍还给萧兰儿,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话落,向着卧室的门走了过去,但没走几步,便在萧兰儿的梳妆台旁停了下来,怔了片刻,从怀中摸出孙小德留给他的那一支玉净瓶,看了片刻,放在了梳妆台上,道:
“除了我之外,你是第二个见到它的人,我本来是想杀了你的,但见到你之后,我没能下得了手……死的人应该是我,我早就应该死在那只血蝠妖的手上了……我们两个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从今往后,谁也不认识谁,你最好收起你的好奇心,离我越远越好,我不会再回来了,你多保重。”
他话语说完,大步走出了萧兰儿的卧室,飞进南房客舍,换回了他的那件黑色衣服,走出房门,向着南方夜空飞去了。
萧兰儿走到梳妆镜前,拿起那只玉净瓶看了两眼,紧紧握在了手中,来到卧房门口驻足片刻,见到冯海身影向南飞去,想了想,又转身走进了卧室,来到衣柜前翻出一件黑色衣裳换在了身上,左手一探,召来自己的剑,走出卧室,关上房门,也向南飞出萧府,悄悄跟了过去。
她无论如何都已置身其中,必须弄清楚这件事的背后都还牵扯着那些人。
这不只是为了好奇心,也是为了在日后早做防范。
冯海一路向南飞行,临近黎明时分,落进了一片树林,他在前些日逃进灵州的时候,便曾在这片树林中休息过,向南再有百里便是罗谷关。
他料想郑贺年收到消息之后,必定会立即动身赶来,眼下或许已经到达了罗谷关,便在树林里升起篝火静静等候。
洪河与禹江并称当世两大河流,一同起源于西北天山,在灵州西部边界的玄阴山脉南端与禹江分流,沿着灵州南部边界一路向东,将大椿妖域与东华分割开来,流入了东海。
灵州与洪川交界处的罗谷关口,一座粗大的索桥飞架南北,索桥下方,十丈深渊中正水流湍急,索桥上方,郑贺年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掠过夜空,向着屠苏城的方向急急飞去,左手紧紧握着翠微剑,右手也紧紧握着冯海的“玉简”。
黎明将至的时候,玉简渐渐有了感应,亮起了微弱的莹光。
郑贺年四下巡望一眼,见左前方的树林中隐隐浮现出一点火光,迟疑片刻,朝着火光飞了过去,发现越是靠近火光,玉简中的感应便越是强烈,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在火光附近的树林中落了下去,左手执剑背在身后,右手握着玉简在前,一步步朝着篝火走去,停在了火光的边缘,道:“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他本想再上前走两步,注意到冯海手中正拿着一摞纸张,忽然拧起眉头,缓缓收回了迈出的步子,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冯海抬起目光望了郑贺年一眼,又低下目光看向手中的纸张,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郑贺年目光盯着冯海手中的纸张,转身沿着火光边缘走了两步,道:“不是你让我一个人来的吗?我料想,多日不见,你一定是有什么话想单独对我说,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
冯海道:“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好好的谈一谈吗?”
郑贺年想了想,道:“不错,我也正想要和你好好的谈一谈,不过在这之前,我想知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冯海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要吗?”
郑贺年怔了片刻,心中似乎也有悲愤,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对师傅留下的东西很感兴趣,可我也不全是为了我自己,师门眼下的状况你也不是不清楚,后生人才都拼了命的往七重门里挤,挤不进去的还都愿意去六合门,为什么,还不都是因为翠微剑派三百年的根基本就浅薄?咱们拿什么去吸引人才?师傅闭关半生,好不容易留下点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留给师门?你但凡为师门考虑过半点,都不至于撇下师门不顾,宁可拆了玉名册,对师弟们刀剑相向,也要一意孤行,一个人吞了师傅留下的东西,去过你云游四海的逍遥日子!”
他说到最后,已是义愤填膺!
第七十一章 篝火
冯海道:“你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郑贺年望一眼冯海手中的纸张,道:“难道不是吗?回想起十二师弟那日在翠微大殿里说过的话,也不无道理,你将师傅留下来的东西分享给师兄弟们,对你而言的确没有什么损失,大家一直都在给你机会,你为什么不能答应?你对我本就只有表面的谦和,对师傅却一向都是言听计从、百般殷勤,你敢说,你这样做不是为了掌门之位?你因掌门之位而对我心生怨恨,这我能够理解,但你不应该因为一己之愤,就罔顾其他师兄弟们的情分,罔顾了师门对你的栽培,你若是还对师门有半点的顾念,就应该把你手里的东西交给我,让我带回师门。”
冯海对郑贺年的攻心话语早已听腻,道:“现在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又何必再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问你,师傅出事当天,你是不是去了翠云洞府,我取木匣子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躲在书架的后面?”
郑贺年沉下心静,摊牌道:“不错,当时我就在书架后面,你取木匣子的时候,我看的一清二楚,师傅出了那样蹊跷的事,难道我不应该去看看吗?”
冯海道:“师傅对你只字未提,你也猜到了师傅把它交给了我,就应该知道师傅这样做是另有安排,为什么还要对师兄弟们说谎?师傅已经把翠微剑与掌门之位传给了你,你难道还不知足吗?师傅尸骨未寒,你就做出这样的事,你对得起师傅吗?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师门,你又真的是在为师门考虑吗?”
郑贺年怔了片刻,脸色渐渐阴沉下来,道:“对,我是说了谎,我也的确明白师傅这样做是另有安排,但你不觉得师傅这样做有欠妥当吗?师傅把掌门之位传给了我,他心里对你有些愧疚、想要给你一些补偿,这我能理解,但事关百年传承的大事,师傅他怎么能感情用事呢?正因为师门根基薄弱,为师门长远考虑,传承才更不容有二!师傅他精明一世,岂能在这件事上犯糊涂?他既然已经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我,那我便有这个责任,去维护翠微剑派的传承,谁也不能把它从翠微剑派带走!”
冯海道:“我问你,师门为什么能够稳坐翠微山传道,又为什么能在短短三百年就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郑贺年道:“师傅与七重门订下过奉天之盟,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这有什么好说的。”
冯海道:“奉天之盟不过就只是一张纸而已,而且是可以随意抛弃的一张纸……师门之所以能走到今日,是因为师傅在世的时候,翠微剑派足够的低调、安稳、隐让、不惹是非,因为师傅明白,只有这样,翠微剑派才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来积蓄力量!法宝、兵器,这些都需要数代人去传承和培养,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在这之前,师傅决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影响到师门稳定的因素存在!你已是翠微剑派的掌门人,你的决定将影响到翠微剑派的命运,所以,我必须要让你明白,师傅有这样的安排,绝不是在感情用事!我宁可众叛亲离也要去做的事,也绝不是因为一己之愤!”
郑贺年听了这席话语,内心的好奇反而更加的沉重了,望着冯海手中的纸张,沿着火光的边缘踱了两步,道:“那好,你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我看一看,我便相信你的话。”话落,伸出手去,试探性的上前走了两步。
冯海立刻抽出手里的一张纸丢进了篝火中,顷刻间燃成灰烬。
“你……”郑贺年心头一颤,立刻顿住了脚步,忍下心中愤恨,道:“好……我不过去!”向后退回了原位。
他沉思片刻,道:“赵无极当年一个人一杆枪便攻下了天柱峰,凭的还不是个人的实力!师傅一生都在小心谨慎,自己闭关不说,还约束门中弟子不得私自下山,花了大半辈子心血去闭关,留下的东西却又不能传承给弟子,到最后还不是停在原地故步自封?门中弟子不出门闯荡一番,怎能得见奇遇?一味地低调隐让,躲避风险,翠微剑派几时才能出人头地?你若能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我,说不定我就可以突破到元神出窍之镜,到时候,我便能与六合门门主徐清河平起平坐,翠微剑派在洪川的事物上,也将会有一定的话语权,何乐而不为呢?”话落,用祈求的目光望向了冯海。
冯海痴痴一笑,道:“师傅留下的这些东西,并不能提升你的修为,你想多了,若是能,师傅就不会死了。”
郑贺年不曾亲眼见过,是不会放弃的,用话语引诱道:“我知道,师傅的死让你很气馁,但你不能因为师傅的死,就否定了师傅用毕生心血研究出来的东西,师傅他只是失败了而已,我们做弟子的,难道不应该替他去继续完成他未完成的事吗?你看不懂没有关系,你把他交给我,咱们师兄弟们一块儿研究,总会有看明白的一天的。”
冯海神情漠漠道:“这不过只是一张残缺不全的丹方而已,是师傅的贪欲害死了他,如果我给了你,它也会害死你的……”
郑贺年盯着冯海手中的一摞纸张,绝不会认为这些只是“一张丹方”那么简单,回想起李静心的话语,道:“不会的,你忘了,其中便有一张写到……阴阳之理,并无定向,虽不可执一而定,却可随道而变、随时而变,以成混元太极,依照此法,假丹道炼万灵为己用,或可长生……这其中一定有你还没有发现的秘密,你就不想弄个清楚?”
冯海从手中抽出一张纸,看上两眼,道:“你说的想必是这张,我帮你念念……阴阳之理,并无定向,虽不可执一而定,却可随道而变、随时而变,以成混元太极,依照此法,假丹道炼万灵为己用,或可长生……然,天命阳寿由先天元气所定,先天元气由精气神所定,天生万物,各有神念,虽可夺其精气以为己用,却不可夺其神念而共存之,神念只可灭,而不可共存,否则,必遭其夺舍,如此可见,此理不通,实为悖论……这些都只不过是师傅随笔记下的臆想罢了,并无实据,是你多想了。”
第七十二章 灰烬
先天元气在体内是精气神,游离在体外就是魂魄。精气游离体外即是魄,神游离于体外即是魂。精气可以养神,正如七魄可以养三魂。精气神可以修炼出元神,也正如魂魄可以修炼出元神。
这只是道家术语与鬼道术语在称谓上有所不同而已,道理都是一样的。
所以,孙小德写下的这一段话也没有什么不妥,只不过还有另外一种更容易懂的说法:……然,天命阳寿由先天元气所定,先天元气由天地人三魂所定,世间万灵,各有神魂,虽可夺其精魄以为己用,却不可夺其神魂而共存之,神魂只可灭,而不可共存,否则,必遭其夺舍……
修仙问道之人,之所以比普通人多出许多的阳寿,是因为可以通过功法修炼,汲取世间灵气炼化为自身的精元,产生出更多的元气,滋养肉身,通过炼魂洗魄来炼化元神。
然而,元神出于魂魄,若没能证道,终究逃不出六道轮回的规则,天人五衰将会是所有修士都难以逾越的一道枷锁。
郑贺年皱起眉头想了片刻,心中却仍旧保持着怀疑的态度,克制着内心的冲动,耐心劝解道:“这有什么好气馁的,师傅他也是人,也有弄不明白的地方,这很正常,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能够共存的神魂或许真的有呢?人为万灵之长,焉知不能汲取万灵为己用?就算不能,那这世间也还有许多无灵的草木,你又怎么能断定,这世上就不存在有某一种草木,既拥有神魂,又不存在灵智?”
若是旁人听了,一定会觉得郑贺年是疯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一个常识:神魂是灵智存在的根本,灵智是神魂存在的象征。
但冯海已不再这样认为了。
他坐在篝火旁沉默了片刻,向篝火中加了一根柴火,道:“就算是有,也早就被前人抢光了,哪还能轮得到后人。师傅便是心存这样的执念而死的,他也早就料到了你会和他一样、抱有这样的执念,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我若把它交给了你,你也一定会和师傅一样心存不甘,到时候,害死你自己事小,引来其他心有猜忌之人的觊觎,翠微剑派就危在旦夕了。”
郑贺年安抚道:“这件事情只有咱们师兄弟十三人知道,外人又岂能得知?你尽可放心,只要你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事的。”
冯海思虑的更为长远,道:“他们今天会猜忌我,明天就会猜忌你,后天更是会相互猜忌,这是一个祸根,永远也没有止境的。”
郑贺年仿佛已经失去了耐性,道:“就算是我做的不对,我对不起你,但大家同是师傅的弟子,我们总该有知情的权利吧,你想要什么条件,大可以提出来,就算是要我让出这个掌门,也未尝不可。”
冯海沉寂片刻,问道:“你难道就真的不能放过我吗?”
郑贺年一怔,缓缓握紧了翠微剑,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把手里的东西交还给师门,随你怎么样都行!”
冯海犹豫了许久,似乎已经有了决定,缓缓站起道:“我已经想清楚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话落,将手上的纸张决然的丢进了身前篝火之中。
郑贺年大怒,拔出翠微剑冲向篝火想要解救,却被冯海祭出断剑拦截,盛怒之下,荡开断剑,一剑又刺向冯海胸口。
冯海不避不闪,祭着断剑继续攻向郑贺年的背心。
郑贺年左手翻出剑指发出翠微剑意,顶住了背后袭来的断剑,右手翠微剑同时刺进了冯海胸口,偏头去看篝火时,见到纸张都已化为灰烬,才想起冯海决不能死,回过头来再看时,发现翠微剑已深深地刺进了冯海胸口的膻中穴!
膻中穴乃中宫丹田要害,是修行之人体内灵脉最为密集的三大要害之一,事关生死,非同小可!
若非冯海修成元婴境界后,将元婴转移到了泥丸神宫,那么,这一剑毁伤到元婴道基,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鲜血已从冯海的胸口流下,染红了大片衣襟,逆血涌上喉头,鲜血随即从他的口中溢了出来,他的真气泄露下来,断剑也随之跌落在了地上。
郑贺年大惊失色,反应过来后,怒道:“你为什么不躲?”
冯海察觉自己已无法再凝聚真气,僵住身体看了一眼胸口,向后退了两步,离开了翠微剑,伤口立刻血流如注。他的神情渐渐开始恍惚,身体也摇摇欲坠。
郑贺年连忙将翠微剑收回剑鞘,上前两步,抬起右手连戳数指,封锁住了冯海胸口的几处灵脉,防止他再动真气加重伤势,再上前两步,扶住冯海的身躯倒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支药瓶倒出了一枚“四圣护心丸”塞进了冯海的嘴里,却被冯海的一口逆血推了出来,一气之下,捏开冯海的嘴巴,将药瓶中剩下的五颗药丸全部抖进了冯海的嘴里,捂住冯海的嘴巴,怒道:“你想死吗?吃,快吃,吃下去!”
四圣护心丸乃是谷阳烟云竹海芸香阁、历经四代医圣改良后、精心秘制而成的圣品药丸,一枚足可保全心脉无忧,价值不菲,十分珍贵!郑贺年此刻竟无半点的怜惜之意,可见,他是十分的想让冯海活命的。
药丸片刻便在冯海的口中化解开来,随着喉结的滚动而流入他的腹中,澎湃的药力随即涌上他的心脉,向着膻中穴汇聚而去,只片刻之间,便封锁住了他血脉的断口,止住了血涌,余下药力渐渐变得温和,开始滋生血液,并催生新肉。
郑贺年见到冯海的血已止住,暂时放下心来,道:“你最好不要再动用真气,那样只会撕扯你的伤口,让你不停的疼!”话落,驮起冯海的身体向洪川飞去。
冯海不但能清晰的感觉到胸口的疼痛,也能清晰的感觉到胸口的气闷,仿佛有一根无形的手指,正无时不刻的摁着他的膻中穴,使得他已不能大口呼吸,只能气若游丝的说道:“我不知道……我的做法……对不对……但我答应过师傅……会把它带出师门……无论……是生是死……都绝不会……再牵连到师门……”话落,已在拼命的调集真元,试图去冲开郑贺年对他灵脉进行的封锁。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即使冲开了灵脉,真气也会透过膻中穴泄露出体外,从而撕扯伤口,徒增痛苦,他想要调集真气进行顽抗反击已是不可能了。
郑贺年不再去管他,全速向着洪川翠微山的方向飞去,远方的天空正在翻起一抹黎明之色,预示着天空即将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