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出走
冯海心中颇有感触,道:“你也不应该相信的,这对你没有好处。”
陈桥生道:“我在乎的不是好处,是真相。”
冯海席地坐下,道:“那好,我告诉你,真相就是,根本就没有什么木匣子。”
陈桥生盯着冯海的背影,不知道他在固执着什么,问道:“明天你还打算这么说?”
冯海道:“对。”
陈桥生心灰意冷道:“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冯海道:“我知道。”
“你……”陈桥生似很为难,内心权衡过后,道:“你好自为之。”转身离去。
齐钰忍不住说道:“五师兄,你若是一意孤行,那我和六师兄就算是想帮也帮不了你了。”话落,也追寻着陈桥生离去。
……
仲春的夜晚来的很快,人们在吃晚饭的时候,天就已经暗沉了下来,借着暮色的微光,王东提着一个饭盒向着邢堂走来,他取出钥匙,打开了邢堂大门的锁走进邢堂,又打开地牢入口的大锁,顺着石阶一步步走入地牢,站在一间囚室外望着冯海,唤道:“五师兄?”
冯海感到有些意外,问道:“十二师弟,你怎么来了。”
王东道:“师兄们要我来问一问你想明白了没有。”说话时,已打开囚室的锁走了进去。
冯海道:“你哪来的钥匙?”
王东道:“六师兄给的,外面还有两把锁,没有钥匙是进不来的。”
冯海望一眼敞开的囚室门,疑惑道:“你这样进来,就不怕我跑了?”
王东将饭盒放下,回道:“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五师兄是不会跑的,而且,我是来给五师兄送饭的,不打开囚室的门,怎么能送的进来?”
冯海道:“是他们让你来的?”
王东摇了摇头,回道:“是我自己的主意,反正都是要来,想到你还没有吃饭,就顺便带来了。”
冯海以为王东是无心之举,提醒道:“十二师弟,你还是快把饭盒拿出去,再把门锁上的好。”
王东道:“为什么?”
冯海道:“因为我真的会跑的。”
王东道:“可是我已经这样做了。”
冯海似乎听出王东的话语另有深意,奇怪道:“你是故意的?”
王东道:“那就要看师兄们是怎么想的了,在我看来,就算五师兄真的跑了,那我这也只不过是出于同门之谊,犯下的无心之过而已,师兄们最多也就是责怪我几句。”
他已蹲下身躯,摆放起饭菜,续道:“不过,我要提醒五师兄,为了以防万一,大师兄已经启动了翠微剑阵,唯一的出口也有门中弟子把手,五师兄就算是真的要跑,也是没那么容易的。”
冯海心中了然,问道:“那个唯一的出口,想必就是南山的正门了。”
王东点头道:“总要留下一个出口供门中弟子出入的,若不然,外出的弟子回来,误闯剑阵就麻烦了。”
冯海深信不疑,道:“无论如何,师兄都要谢谢你。”
王东道:“谢我做什么?”
冯海道:“谢你在翠微大殿愿意为师兄说话,谢你肯给师兄一个机会。”
王东道:“五师兄不必谢我,我只是觉得,师傅尸骨未寒,师门眼下最需要的就是团结,我在翠微大殿说的话,也都是肺腑之言,五师兄若是能够想明白,那就再好不过了。”话落,递给冯海一双筷子。
冯海伸手去接,手到中途却突然变作剑指戳向王东的眉心。
王东毕竟有金丹境界的修为,立刻反应过来,用手中筷子一拨,挡开了冯海的剑指,一个转身后撤的同时准备拔剑。
但他刚转过身就看到冯海紧贴上来,左手按住他已拔出半尺的剑,右手还是点上了他的眉心。
他只感觉到冯海的剑指上迸发出一道恐怖的剑意,直击他的泥丸宫神魂要害,脑海中一阵神魂激荡后,就被震昏了过去。
在昏过去的那一刻,他心中是喜悦的,因为他感受得到,冯海这一指并未动用元婴真气,而是单纯靠着翠微剑意的第五重剑意五蕴莲华的冲击,将他震昏了过去。
他的这出苦肉计做完,并没有吃到太多的苦。
冯海扶住王东软倒的身体平放在地,愧疚道:“师弟,你不要怪我,从今往后,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冯海这个人了。”说完,起身走出了囚室。
冯海并没有急着去向南门。
他先回到自己的卧房取几件衣服打成包裹,就去了翠微大殿。
按时间算,这个时间点的师兄弟们都应该还在厨房大院,翠微大殿此时正是空无一人。
他必须到翠微大殿孙小德的卧房里找到翠微剑派的“玉名册”,将属于自己的那一根“玉简”抽出来带走或者毁掉,否则,无论他逃去哪里,郑贺年都能通过冯海的玉简找到他。
玉名册是由玉简编制而成的,每一根玉简都代表着一个人,上面用魂力写着名字,入门时间,师承何人。
通过玉简中的魂力感应,要找到玉简上的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冯海对于这一切都轻车熟路,他很快就在孙小德卧房的书架上找到了翠微剑派的玉名册,将属于自己的那一根玉简拆下揣进了怀里。
从这一刻起,他已在翠微剑派除名,与翠微剑派也就再无瓜葛了。
冯海回到翠微大殿,从大殿的横梁上取下了孙小德交给他的木匣子。
他当初担心师门人多眼杂,并没有急着将木匣子带走,而是就地放在了翠微大殿的横梁上。
他将玉简与木匣子装进包裹后,一切都已算是准备妥当。
上有皓月星空,下有疏影摇曳。
冯海遥望一眼厨房大院,认为御空而行太过显眼,选择了徒步而行。
他一路疾行,来到翠微剑派南门前的广场一角,远远向南门望去,果然见到三个姿态不一的人影正在看守山门。
他料想,此时的师兄弟们都已开始准备离开厨房,返回各自住处,若是硬闯过去,闹出太大的动静未必是好,不如走过去安抚住看守弟子再下山不迟,如此,也可拖上一些时间,以便他可以走的更远一些。
冯海想到此处,堂堂正正的向着南门走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包裹
他已经走到广场的中央位置,守门的三个人也都注意到了他,其中一个人说话了:“五师弟,你果然来了。”
这是郑贺年的声音!
冯海顿住了脚步。
广场四周的石柱上忽然点燃起火盆,火光照亮了他的身影,师兄弟们从两侧一一走出,出现在了南门广场,左边有老八齐钰,右边有老六陈桥生,而看守南门的三个人,是郑贺年、林松和张云虎。
除了老十二王东以外,全都在场。
冯海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
郑贺年、陈桥生与齐钰三人上前几步,呈三面围困之势,已将冯海围了起来。
冯海望一眼围上来的三人,对郑贺年道:“你答应过师傅,我是去是留,你不会过问。”
郑贺年道:“你是去是留,我不管,但你必须将包裹留下。”
冯海沉默了。
齐钰的心中颇有惋惜之情,说道:“五师兄,大师兄对我说的时候,我还不愿相信,没想到你却真的这样做了……”
稍顿,又劝道:“门中弟子现在都在厨房大院,除了咱们师兄弟们,不会有人知道你做过什么,只要你肯交出包裹,我就还当你是曾经的五师兄,可你若是不肯,那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师兄了。”
齐钰既以表明态度,冯海便望向了陈桥生。
陈桥生却撇开了目光。
冯海收回目光,静默片刻后,心念动起,祭出了他那柄温养了二百余年的飞剑。
飞剑出鞘,绕着冯海的身躯盘旋一周,稳稳的悬停在冯海的眼前。
冯海望着横在眼前的剑,剑指拂过剑身,喃喃道:“看来,到最后,还是得靠你了……”
师兄弟们见此,亦是纷纷祭出了各自的飞剑用做防范。
气氛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只有郑贺年面不改色。
他清楚,冯海已是瓮中之鳖,只有做困兽之斗,所以,他只是静静的望着冯海的举动。
他当然希望冯海率先对自己动手,这样,他无论做出怎样的反击,都是冯海咎由自取。
冯海果然率先出手了。
他崔动起体内所有灵力席卷住了整个南门广场,面前的飞剑毫无征兆、闪电般飞击郑贺年的面门而去。
郑贺年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意念一动,翠微剑当即飞出剑鞘迎了上去。
剑尖与剑尖在一瞬之间,稳稳的顶在一起,伴随着金石崩断之声,冯海的剑尖已被翠微剑顶破了一个缺口,两颗石子大小的碎片迸射而出,扎裂了不远处地上的两块石砖。
冯海似乎早有预料,脸上未见丝毫怜惜之色,一步步地踏向南门。
郑贺年也丝毫不让,一步步地上前紧逼。
两厢压迫之间,不时有剑体破片迸射而出,两个人也越走越近,灵力对冲所散发出的威势笼罩着整个南门广场,除了陈桥生与齐钰能够面不改色之外,其他师兄弟们都难免生出悸动之情。
齐钰本欲出剑,但见陈桥生并未有出手的意思,便也按耐住了身边飞剑,静观其变,其他师兄弟们则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下的较量,也成了冯海与郑贺年二人的境界比拼。
冯海与郑贺年在修为境界上旗鼓相当,可惜的是,冯海的飞剑虽然取材不俗,但终究没能敌得过郑贺年的翠微剑,短短数步,冯海的剑尖便已完全崩碎。
修为境界相当,兵器已显劣势。
冯海明白,再这样硬拼下去,他的这柄二百年的飞剑就要破碎于此了,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对翠微剑决的领悟,通过游斗来战胜郑贺年。
于是,冯海意念一动,他的飞剑旋转起来,摆脱掉与翠微剑的正面交锋,直击郑贺年而去,翠微剑也直击冯海而来。
二人一边游走腾挪,凭借各自身法躲避对方的飞剑,一边分心操纵着各自飞剑相互攻击,如此一来,翠微剑的优势也就荡然无存。
如此游斗片刻后,二人身着衣物都有破损,各自的身法与飞剑技法竟也显现的旗鼓相当,谁也没能占到便宜。
郑贺年渐渐明白,要想战胜冯海,还需得仰仗翠微剑的优势,于是,伸手召回翠微剑,一面抵挡冯海的飞剑攻击,一面快速向着冯海逼近,想要已近身缠斗战胜冯海。
冯海面对渐渐逼近身前的郑贺年,无奈之下,只得召回飞剑与之近身缠斗。
起初,冯海尚且防御,二人攻防之间,各有出奇的招式变化,直至后来,冯海发现郑贺年开始刻意攻击自己的飞剑,已导致自己的飞剑剑刃出现了多出缺口,明白了郑贺年的意图。
如此下去,剑破之时,必定是自己战败之时。
于是,冯海索性不再用飞剑抵御,而是全力攻击,以彼之击还之彼身,每一剑都透漏出以命搏命、两败俱伤的决然意志。
片刻之后,各有负伤。
齐钰终于看不下去,说道:“掌门师兄,我来助你!”话音未落,飞剑已出,闪电般介入二人战局,直击冯海背部盲区要害。
冯海仓促抵挡之余,被郑贺年寻得破绽,一剑刺向冯海心脏,冯海下意识屈身躲避,但还是完了半步,虽然躲过心脏要害,但左肩却被翠微剑洞穿。
齐钰并不想取冯海的性命,见到郑贺年的那一剑杀意凛然,不由得心生困惑,收回了飞剑。
郑贺年手中翠微剑一拧,顺势上挑,虽没能削掉冯海左肩,却将冯海背在身后的包裹挑飞了出去。
冯海顾不得伤势,伸手抓向空中包裹,郑贺年回过神来,也同时出手抓向包裹。
冯海的目标很明确,抓住了包裹中的木匣子,而郑贺年则随手抓住了包裹中的衣物。
包裹在二人拉扯之下被瞬间撕裂,里面的物件也散落一地,借着火光,师兄弟们都见到了冯海手中的木匣子。
这是物证!
冯海明白,在这一刻,他已经彻底没有回头路了。
郑贺年望着冯海手中的木匣子,眼角余光发现了地上的一根黄色玉简,丢掉手中衣物,捡起地上的玉简,照着火光看了看,惊疑道:“玉简?”
他不可置信的望向冯海,质问道:“师傅尸骨未寒,你却辜负师傅嘱托,私吞木匣子,现在,又私自拆了玉名册,自绝于师门,简直是目无门规,胆大妄为!”话落,将那一根玉简高高举起,以示众人。
第四十五章 挟持
师兄弟们望向玉简,惊疑过后,都是一阵心寒。
老三林松质问道:“老五,咱们师兄弟几个究竟有哪处地方对不住你了,竟要你做出这种事,就为了那一个木匣子,你要六亲不认了吗?”
王德善道:“他在师傅跟前献殷勤献了半辈子,师傅却把掌门之位传给了大师兄,他心中岂能没有怨恨?我看他刚才出剑,招招都在以命相搏,咱们师兄弟们对他可是道尽了情分,怎不见他对咱们心存有半分的仁义?”
张云虎道:“咱们不让他走,他还能把咱们都杀了不成?”
王德善冷哼道:“他连玉简都拆了,还有什么做不得的?”
在这一唱一和之间,师兄弟们都已对冯海的悔改之意,不再抱有任何的幻想。
郑贺年放低玉简,望着冯海道:“老五,你真要把事情做绝?”
冯海将木匣子踹进怀中,回道:“把事情做绝的人是你,不是我!”
郑贺年的心情已经阴沉到了谷底,说道:“你已自绝于师门,这是你自己选的,从今往后,翠微剑派不再有你这一号人!”
冯海冷冷道:“你不就是想要这个木匣子吗,如此也好,你我都不必再有半点慈悲!”
郑贺年道:“好,那我就让你明白,谁才是翠微剑派的掌门人!”
他的话音刚落,身形突然暴起,一剑直取冯海咽喉,力量之巨大,将脚下的石砖踏的四分五裂,身形之迅捷,引起劲风肆虐。
冯海深知自己的飞剑正面敌不过翠微剑,于是,下蹲身姿,手上飞剑挑起,剑尖向上点去,欲借用巧力点开来势汹汹的翠微剑。
郑贺年本能的将剑体一拧,剑刃变作向下,企图用薄薄的剑刃让冯海无处可点,岂料冯海的剑尖早已破碎,断口处的凹槽正好能够卡住翠微剑的剑刃,将翠微剑向上点开,随后反刺郑贺年的腹部。
郑贺年回剑下扫,大力削挡,两柄剑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剑鸣,冯海的剑刃当即被翠微剑砍出一个缺口,一颗破片向着一旁的陈桥生飞射而出,被陈桥生的护主飞剑拦截,溅射在不远处的地上。
尽管冯海有刻意的回避与翠微剑的正面交锋,但百招之后,冯海飞剑的两侧剑刃,还是被翠微剑砍得满是缺口。
照此下去,剑破已是迟早的事。
陈桥生与齐钰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场输死决斗,内心也都震撼不已。
这场战斗,每一击都散发出了强悍的气息,每一剑都透漏着惊人得剑意,余威如海浪般叠涌开来,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神识,仅仅只是剑意冲击下的余波,便已经令人心生胆怯。
这是翠微剑意的第五重剑意:五蕴莲华!
陈桥生与齐钰虽已迈入元婴境界,但对翠微剑意的领悟,却仍旧停留在第四重剑意:四气归元。
若在以往,他们能不能战胜冯海,还很难说,但如今的郑贺年已有翠微剑在手,根本用不着陈桥生与齐钰相助,冯海也必败无疑。
果不其然,在郑贺年的不间断攻击之下,冯海的剑终于坚持不住,悄无声息的浮现出一道细微的裂痕。
郑贺年一连上步紧逼数剑,猛攻冯海上三路,最后一剑突然下蹲身姿刺向冯海小腹,故意卖出了顶门破绽。
冯海果然一跃而起,来刺郑贺年的顶门。
郑贺年找准时机,剑到中途突然立起,向上点刺,正好点在冯海飞剑的裂痕处,冯海的飞剑立时就断成了两截。
剑既已破,冯海便已失去了还手之力。
冯海苦苦支撑着,在连伤三剑之后,终于被郑贺年找准时机,一剑刺穿了左肋。
这一剑,冯海本应该有足够的把握避开的,可他却偏偏用身体迎了上来。
这一剑,本应该是刺向冯海的心脏的,可却偏偏低了两寸。
这一剑的力道,本应该只能刺进五寸,可却偏偏贯穿了冯海的身体,给了冯海近身的机会。
郑贺年的目光完全落在了冯海怀中的木匣子上,那近在咫尺的渴望完全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正当他打算伸手去抢的时候,恍惚间,却看到冯海嘴角露出了嗜血的微笑。
这微笑是如此的令人困惑,郑贺年还未反应过来,眼角的余光便又见到了刺向他心脏的断剑,立刻想要撤步躲避,却发现冯海的左手正紧紧的握着自己手中的翠微剑,似乎早已经算准了他绝不会丢弃手中的翠微剑,只觉得左肋一阵疼痛,已被断剑刺入两寸,幸得他反应及时,用左手抓住了冯海的右臂,抵消了刺击的力道,将断剑压低了两寸。
但即便如此,翠微剑意的第五重剑意五蕴莲华,还是轻易的击破了郑贺年的护体真元,击穿了他的身体。
郑贺年低头望一眼断剑刺入的地方,心中终于明白过来了。冯海剑破,就只剩下招架之力,早无胜算,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与自己拼得两败俱伤,以求脱身的机会,所以,冯海是故意受他一剑的。
这本是必胜的局面,却因一时的大意,演变成了两败俱伤得结果。
郑贺年恼羞成怒,随即一脚重重踏上了冯海的小腹,将冯海踹飞了出去,连戳数指,封锁住伤口几处大穴,止住了血涌。
冯海的身躯飞过陈桥生与齐钰的包围圈,将远处的一个火盆砸的火星四起,落地时,正好看见伫立在不远处夜色中的老九赵寅,毫不犹豫地翻身跃起,向着老九赵寅冲了过去。
老九赵寅惊慌失色,立即祭起飞剑抵御。可他终究不过只是金丹境界的修士,在冯海断剑五蕴莲华剑意的攻击下,一击即溃,当场就被生擒。
师兄弟们惊呼道:“老九!”反应过来的时候,相救已来不及了,冯海的断剑已架在赵寅的脖颈之上。
张云虎大喝道:“冯海,你想干什么?”
冯海虚弱一笑,道:“这还看不出来吗,老九现在在我手上,我现在要走,谁要是阻拦,他就得陪我一块死。”
王德善道:“你……你敢!”
冯海耻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连玉简都拆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得的。”
王德善吃瘪,支吾道:“你……”一甩衣袖,终究是无可奈何。
陈桥生的态度终于变了,目光中除了冷漠,更流露出一丝敌意,不可置信道:“师傅对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冯海眼中出现些许的迷离,片刻后,又变得决然,道:“正因为师傅对我不薄,所以我更要这么做!”
齐钰怔怔的望着冯海道:“疯了,我看你是疯了!”
冯海押着老九赵寅一步步向南门移动,回道:“我没有疯,我清醒的很。”
郑贺年挡住冯海去路,质问道:“老九与你无冤无仇,你挟持他算什么本事?”
冯海道:“我也是逼不得已,我只想安安静静的离开,是你不肯。”
郑贺年道:“你若肯将木匣子留下,我自然不会拦你,是你执意不肯。”
冯海道:“让开。”
郑贺年将翠微剑一横,竟丝毫不让。
冯海怔了片刻,逼迫道:“我数三声,你若不放我走,那我只好动手了。”
郑贺年无动于衷。
冯海数道:“一,二……”
郑贺年依旧没有要动的意思。
老九赵寅感觉到冯海的手在抖,忽然开口道:“五师兄,你动手吧,怕死的,就不是你的九师弟!”
冯海的三再也没能数得出来。
第四十六章 妥协
这本是冯海摆给郑贺年的选择,却没料到,郑贺年根本就不吃他的这一套,而现在,这个选择又落回到他自己的头上了。
老九赵寅的喉结在滚动,他在赌,赌冯海不会真的对他动手。
冯海忽然笑了,对老九赵寅道:“九师弟,你都看到了,他根本就不在乎谁的死活,他在乎的,不过只是一个木匣子罢了,我告诉你,师傅出事那天,单独把我留下,的确让我去翠云洞府给师傅取过一个木匣子,可那不过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木匣子罢了,被他看到了,就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你们都被他骗了。”
郑贺年心中笃定道:“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不肯承认?”又望一眼老九赵寅,心中难免有些心虚,妥协道:“那好,只要你将木匣子留下,再把老九放了,从今往后,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翠微剑派与你彻底两清,再无瓜葛,你我二人,一别两宽!”
冯海深深吸一口气,无奈道:“……好!”从怀中取出木匣子,示给众师兄弟看了看,而后,将木匣子塞进了老九赵寅的的怀中,对郑贺年道:“你先让开,等我出了山门,我就立刻放人。”
郑贺年还在犹豫。
老九赵寅心中十分忐忑,摸了摸怀中的木匣子,撮合道:“掌门师兄,木匣子已在我怀中,你放心,就算是拼上性命,我也不会放手的。”
郑贺年终于不再犹豫,回道:“好,一言为定!”话落,放下翠微剑,让开了去路。
冯海挟持着赵寅,一步一步走向南门。
师兄弟们也都一步步跟随在远处。
冯海踏出南门之后,对赵寅道:“九师弟,你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委屈你了。”上手一推,赵寅整个身躯便被一道温柔的巨力推飞出去。
赵寅在半空即时调整姿态,落地时打了一个踉跄才站稳身形,师兄弟们围上来时,再望向山门外,冯海早已逃去。
郑贺年望一眼赵寅鼓鼓囊囊的怀,松了口气,关心道:“九师弟,你没事吧。”
赵寅舒缓下心境,回道:“我没事。”从怀中取出木匣子,看了一眼,递给了郑贺年。
他脸上看起来镇静自若,内心却仍旧悸动不已,除此之外,还难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心寒。
郑贺年接过木匣子,感觉份量十足,脸上露出了笑容,道:“九师弟,多亏了你临危不惧。”
林松与王德善等人也纷纷赞赏道:“是啊,九师弟刚才可真是大义凛然,舍生取义,真叫师兄佩服。”
只有齐钰还算冷静,而陈桥生还在想着冯海的事。
赞赏过后,师兄弟们的目光都落在了木匣子上。
齐钰道:“师傅到底留下了什么,咱们谁都没见过,还是先打开看一看再说。”
这一句话提醒了师兄弟们。
老三林松点了点头道:“能让老五如此拼命的东西,一定十分重要。”
郑贺年又掂量了一下木匣子的重量,心中生出许多困惑,回道:“好,这是师傅留给大家的,咱们就一起来看一看。”
师兄弟们都围了上来。
郑贺年左手托着木匣子,右手拂过木匣子顶盖,并未察觉出内里有什么机关算计,便放心打开了木匣子。
木匣子打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傻眼了。
里面装的,只不过是一盒子白花花的银子而已。
他们师兄弟几人费尽心机抢到的,只是冯海的盘缠。
郑贺年从错愕中醒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会儿气的通红,一会儿又羞的发绿。
“这……”张云虎等人一时也说不上话了。
很显然,他们都被耍了。
冯海在前往南门的路上多出了一个心眼,将木匣子里的东西调包了。
王德善道:“大师兄,这木匣子,不会有错吧?”
郑贺年回过神后,盯着木匣子道:“不会有错的,那日,我看的清清楚楚,就是这个木匣子。”
林松沉下心去,终于得出结论道:“看来,咱们都被老五给耍了,里面的东西,早就被他调包了。”
王德善急道:“那咱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追?”刚走出两步就停下了,回头看时,见其他人都纹丝未动,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张云虎道:“现在去追,已经晚了,天下之大,人海茫茫!”
王德善一甩衣袖,又走了回去,心有不甘道:“那就这样放他走,任由这个叛徒去逍遥自在?”
林松冷笑道:“他跑不了的。”
王德善疑惑的望着林松道:“你有办法?”
林松道:“你忘了,他把师门玉简落在大师兄手上了。”
郑贺年忽然想起,从怀中取出冯海从玉名册中拆下来的那一根师门玉简,看上两眼,见原本魂力活跃的玉简,此时已是黯淡无光,完全沉寂了,这表明,冯海已经逃出了玉简中魂力的感知范围。
师兄弟们看到冯海的玉简,似乎也都安心了许多。
有了这一根玉简,想要找到冯海的人就方便多了。
郑贺年巡视一眼师兄弟们,冷冷道:“大家听着,冯海违背师傅遗命,窃取本门至宝,私拆玉名册,背弃师门,甚至不惜加害同门,从今日起,翠微剑派再无冯海此人,他已是本派的叛徒,你我的死敌!”
老三林松道:“我们虽有玉简,但他这一去,必定也会有所防范。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齐钰忧虑道:“门中弟子那边,也要有个统一的说法才行。”
郑贺年稍作思量,说道:“众生皆有价码,生死只问钱财,传闻,这世上没有生死涧找不到的人,也没有生死涧打听不到的消息,找人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他们更稳妥一些。”
“从即日起,向生死涧匿名挂榜冯海的画像,悬赏黄金百两,打听他的下落。”
“至于门中弟子那边,就说……冯海因不满师傅传位于我,心怀芥蒂,私自拆毁玉名册,已在本派除名。他背叛师门,不辞而别,已是本派的叛徒,凡本派弟子,有见到他者,都必须即时向师门通报。”
他话语说完,四下看了几眼,询问道:“你们看,这样的安排可好?”
林松似觉得这样的安排很是合意,点一点头道:“掌门师兄的安排正合我意,眼下在洪川城里,就开着一家生死涧的当铺,我曾因为好奇进去看过,办事的流程我也已知道,匿名悬赏这件事情,就由我去办吧。”
郑贺年道:“如此甚好。”
王德善道:“那咱就等着三师兄的好消息了。”
林松谦逊一笑。
事已至此,陈桥生一言不发,其他师兄弟们也都无异议。
林松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哎呀,不好。”
师兄弟们都是疑惑不解。
林松自责道:“咱们光顾着这边的事,怎么把老十二给忘了。”
老九赵寅也终于想起了他的挚友老十二王东,担心道:“哎呀,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郑贺年也担心道:“快过去看看吧。”
齐钰拦住郑贺年道:“大师兄,你有伤在身,还是先回去疗伤要紧,老十二那边想必不会有事,有我们过去看看就好。”话落,不等郑贺年的回话,便追随着师兄弟们向着邢堂牢狱匆忙赶去。
等众人赶到时,老十二王东仍旧昏迷未醒,一番探查之后,发觉王东并无损伤,都安下心来。
第四十七章 典当
冯海不顾伤势,一路向南御空飞行。他必须赶在郑贺年反应过来的时候,就逃出玉简中残魂的感知范围,
夜色渐渐变得深沉,冯海已逃的足够远。他终于在一处破庙停了下来,简单的察看过伤势之后,立刻又转道向西,继续飞逃。
天微亮的时候,冯海已不知身在何处,他顾不得疲惫,再一次转道向北一路疾行。
直至黄昏,冯海才决定在洪川西北部一个名叫牛家集的镇子上稍作休整。他用身上仅剩的碎银找了一间客栈住下,向店家要来一壶烈酒清洗过身上的剑伤,简单包扎过伤口,换上了一件黑色的新衣,运气疗伤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又向着北方继续前行,过了半日,才飞掠过洪川与灵州边界的罗谷关,进入灵州疆域。
虽是早春时节,但北方的天气仍旧不见回暖,阵阵凉风迎面吹来,冯海渐渐感到身体有些不适。他的身体明明感觉到的是阵阵的冷意,额头上却发烫的直冒汗水,鼻涕开始不停的流淌,神情上也开始忍不住打瞌睡犯困。
冯海忽然意识到,他生病了。
修道之人本是不会轻易生病的,除非是伤势的并发症。
他望一眼脚下寂静的山林,落了下去,忍着疼痛揭开了伤口的包扎,果然看到伤口发生了病变,于是,背靠着一颗大树,聚气凝神开始疗伤,但却发现成效甚微,片刻后便放弃了。
他需要一些药物来治疗自己的伤势,可他已经身无分文。
灵州城外的东南方有一座山峦,名叫须弥山,名震天下的佛门圣地昭华寺便坐落于此,须弥山的东南方还有一座小城,名为屠苏,因盛产屠苏酒而闻名于世。
屠苏城中有一家名为来福的典当行,冯海支撑着伤病之躯来到了这家当铺的门外,抬头看一眼书着“来福典当”四个大字的门头匾,抬腿走了进去。
当铺高高的窗口内有一名店主正在值守,居高临下打量冯海一眼,见他一脸病容,不禁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就将冯海看成了急需用钱看病的落魄之人,认为有利可图,便忍着心中的嫌弃问道:“要当什么?”
冯海不愿抬头去看店主,只将右手中的那一柄佩剑放在了高高的柜台上。
店主打量一眼柜台上的剑,见剑鞘的样式很是古朴,像是有些年份,便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拿起剑,打算瞧一瞧剑体的品质,谁知刚一入手,便发觉这把剑存在着严重的偏重问题,拔出剑时,果然看到剑鞘里躺着的是一把残破不堪的断剑,不禁惋惜的摇了摇头,合上剑,随手放回柜台,问道:“这柄剑是从哪来的。”
冯海道:“山里捡来的。”
店主道:“当多少钱?”
冯海稍作思量,道:“一千两。”
“一千两?”店主显然有些吃惊,不屑的打量了冯海一眼,笑谈道:“你倒不如直接来抢好了。”
冯海道:“那你能给多少。”
店主道:“二十两。”
“二十两?”冯海也有些吃惊,抬头打量一眼店主,道:“你看清楚了,这可是二百年的道门飞剑。”
店主道:“我看清楚了,这不过只是一柄残破不堪的断剑而已。什么道门飞剑,还二百年,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看见外面那块儿门头匾了吗,那才是真真的二百年行货。道门飞剑我也不是没见过,那可都是纤尘不染,自带着灵气儿的,再来看看这把剑,灰都还没擦干净呢吧,除了当个废铁能卖几个钱儿,还有什么用处,要不是看这个剑鞘还有几分品相,出十两我都觉着亏。”
冯海望着柜台上跟了自己二百余年的剑,心中义愤难平,较真道:“你再看看,看仔细了,这把剑可是东华铸剑谷公孙简老前辈用上品陨铁铸造而成的。”
店主不以为然,道:“来我这当兵器的人我见得多了,个个都这么吹嘘。求仙问道的我不是没见过,东华铸剑谷的公孙世家我也不是不知道,你要说公孙佑、公孙治父子,兴许还能有人信你,但你要说公孙简,这话吹的未免也太过了,还老前辈,你这样称呼也不觉着害臊,公孙简是什么人,你见过吗?”
冯海摇了摇头。
店主道:“据说,那可是铸造界的第一老神仙,他铸造的兵器,哪件不是传世之宝,只听说过他铸造的兵器砍坏别人的,还从没听说过有被别人砍坏的,再来瞧瞧你带来的这把剑,都破成什么样了,真要是出自公孙简之手,还会有人舍得糟践成这样,再扔进山里,被你捡了去?”
话落一笑,又补充道:“你也别消遣我,就这柄剑,二十两已经是高价了。”
冯海审视自己的落魄境地,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他没有说慌,他的这把剑确实出自公孙简之手,历经四十二道工序,将一块百斤重的上品陨铁千锤百炼至十斤重,才铸造出这一柄道门飞剑。
当初,孙小德为给他们师兄弟几人铸造几把好剑,携带重金,亲自前往东华铸剑谷的公孙世家拜会公孙简,公孙简起初并没有答应,但在看到翠微剑的时候,对翠微剑的铸造工艺忽然起了浓厚的兴趣,孙小德答应把翠微剑借给公孙简观摩研究数月,这才换得公孙简亲自出手铸剑。
可惜的是,这把剑只接受过二百年的灵气温养,好不容易初见气候,便被翠微剑给毁了。
店主见冯海犹豫不决,又仔细瞧了瞧剑的材质,叹一口气,道:“算了算了,看你这副模样,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急着用钱。”指了指身后神龛中供奉的佛像,续道:“当着菩萨的面,就当我行个善事,给你出到二十五两,你先当在我这里,回头有钱了,你再过来赎,我敢与你打个包票,出了我这个门儿,再有比我高的价,二十五两算我白送你的,成,我立马给你开票,不成,你就再到别家看去,怎么样,当还是不当?”
冯海已看出这个店家是一个面善心狠的奸商,抬起右手将柜台上的剑拿了下去,道:“你不识货,我不在你这儿当了。”转身向着当铺门外走去。
店主撇一眼冯海的背影,似有一些惋惜之情,道:“行行行,那你就再到别处去看看,若真有出价高过我这二十两的,你再回来,我还白送你二十五两。”话落,嗤笑一声,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弹起了柜台上的灰尘。
冯海又看过两家典当行,奇怪的是,第一家出价十九两,第二家出价十八两,果然都没有高过二十两。
第四十八章 骨气
冯海独自伫立在屠苏城的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断的交错,内心感到十分的落寞。
他苦苦修得二百年的道行,原以为足以超脱了人间烦恼,可到头来,却还不如去过一个凡人的日子。非但要永远的隐姓埋名下去,还要遭受这有病无钱医的境遇。
他开始羡慕起周围的那些凡人。
他的伤势因几日的加急赶路正在加剧恶化,他必须马上治疗,但他已不打算当掉手中的这柄断剑了。
典当行唯利是图的行为激发了他内心的倔强。
他也已感到羞愧。
他宁可死,也要守住他的剑心,守住他作为一名剑修最后应有的骨气。
他既不愿去偷,更不愿去抢,那就只能到森林中去采集需要的药草了,好在他为孙小德买办药材的那些年看过不少的医书,学到了不少的医术。
有行人擦肩而过,不经意间剐蹭到了冯海的左肩,透骨的伤痛让他的意志清醒了许多。
他开始移步,向着屠苏城外走去。
在冯海的记忆里,屠苏城的东方,应该就是一片古老的森林,那片森林名为“灵木森”,全称叫做“灵木大森林”。
他曾听人说起过,灵木森之大,覆盖了整个大椿妖域,向西越过大椿与灵州交接处的北极山进入灵州疆域,向东则一直延伸至东方海岸。
他也曾听人说起过,灵木森奇花异草之繁多,只在洪川之上,绝不在洪川之下。只因灵木森绝大部分都在大椿妖域的管控之下,因此,无人敢越过北极山。冯海也不例外,他要去的,只是灵木森蔓延进灵州东部境内的那一部分。
灵州昭华寺向来宣扬众生平等的佛门教义,与妖族和睦相处了数千年之久,因此,大椿妖域的各路妖王自古便有禁令,制止群妖私自跨越北极山。
但即便如此,也难免会有一些被大椿妖域各路妖王所放逐之妖,跨过北极山,藏匿在灵州东部边境的森林之中占山为王,因此,除去采药的商队以外,很少会有人单独深入,尤其是靠近北极山。
冯海从屠苏城走出,为赶时间,行至无人之地,勉强支撑着伤势,御空向着东偏北的方向一路飞行,路途经过四个乡镇,十七个村落,才飞略过灵木森的边缘,进入灵木森。
他在林中落下,扶着一颗大树缓了几口气,额头上已满是冷汗,看样子,正忍受着极大的不适,再看一眼他的左肩与左侧肋下的伤口,果见伤口已再次裂开,黑衣上有血迹染透。
他的这两处伤口都是贯穿伤,流经左肩与左侧肋下的数条灵脉都已被翠微剑切断,每次强行运作灵气之时,灵气都会从断口处冲散而出,撕裂他的伤口。
这本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他只希望自己能在倒下之前,尽快找到他需要的药草,而那些药草大都价值不菲,想必不易寻找。
寂静无人的山野,偶尔能够遇见猎户留下的陷阱,绕过这些陷阱继续前行,直到人迹罕至。
冯海终于采到了一些对他伤势有用的药草,但这些还不够,他还需要几味更为珍贵的药草才能配置出他急需的疗伤药,可直至黄昏日落,他也没能找到。
冯海渐渐感到体力难以为继,回头望一眼来时的路,发觉回头已晚,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夜幕降临,冯海已生起了篝火。森林被蒙蒙的月色笼罩着,星辰也被这林间的篝火映衬的黯淡无光。
他在闭目养神,看上去依旧疲惫,且心神不宁。
人也是一种动物,面对如此大的森林总会在心底生出渺小之感,会感到孤独,会惧怕黑暗,而篝火总能带来光明,带来生的希望和活下去的勇气。
远处的森林中正有一个人疯狂的向西逃窜着,他逃得很快,看身法绝不是一个凡人能拥有的速度,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柄带血的剑,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勇气停下脚步,从他绝望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只剩下了逃命的本能,因为就在他的背后,正有一团黑色煞气穷追不舍。那团黑色的煞气被一群吵闹的蝙蝠包围着,只露出血色双眸,看上去十分骇人。
左前方有火光。
逃命之人看到了火光!
他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既有恐怖与后悔,也有对命运的感激,因为,有篝火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他开始呼救,并向着火光不顾一切的逃去,那团篝火仿佛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不管那里的人是普通人还是修仙之人,也不论结果是获救还是一起死,他都要不顾一切的去试一试。
冯海疲倦的睁开眼睛,望向了呼救声传来的方向,低垂的眼皮下满是警惕的表情。
他在思考者。
因为,理智告诉他,以他现在的状况,最好是少管闲事为妙,可他内心深处的良知却不能允许他见死不救。
他扶着身后的大树缓缓站起的时候,刚好见到一个灰衣男子闯进视线之中,才看清楚灰衣男子求生的表情,便又见到灰衣男子被一团黑色煞气拖进了黑暗之中,一阵凄厉的惨叫过后,黑暗中就只剩下了一群蝙蝠此起彼伏的叫声。
冯海想救他,却在犹豫之间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在篝火的映衬下,周围显得格外的黑暗。
他还不知道潜藏在黑暗中的敌人到底是什么。
他在明,敌在暗。
既看不到敌人的身影,也不知敌人的手段。
一个尸体从前方的黑暗中抛来,砸在篝火上。
是先前求救的那个灰衣男子。
冯海警惕的向前方望去,一柄剑却忽然洞穿了他背靠着的那一颗大树。
冯海一个侧身来到大树的背面时,却不见半个鬼影。
敌人还在暗处,周围的那些蝙蝠却渐渐消停了下来,悬挂在四周的枝丫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冯海。
冯海渐渐意识到,敌人十分警觉,之所以偷袭,并不露面,是在试探他的实力。
冯海用眼角的余光警惕的望一眼周围,伸出右手拔出了树上的那柄剑。
这是灰衣男子的剑。
冯海不知道敌人会在什么时候再次出手,但他已经明白,敌人杀了灰衣男子之后并未离去,是将他也当做了狩猎的目标。
敌人既然正在暗中观察着冯海,那冯海便也不会再无动于衷。
他转身来到灰衣男子的尸体旁仔细观察起来。
他需要知道自己面对的敌人是什么,而尸体会给他答案。
尸体面容惨白枯槁,已毫无血色,扭曲的脖颈上存有野兽咬穿的牙洞,像是被野兽吸干了一身的血气。
冯海虽没亲眼见过妖族,却也已经猜到是妖兽所为。
尸体残存的灵气正在不断流失体外,但寻根追源竟都来自于中宫丹田,由此可见,这个灰衣男子已有金丹期的修为。
尸体上有多处爪伤,定是有过一番激烈的抗争,而且剑上有血,可见,杀死他的妖兽也已被他所伤。
尸体的双耳出血,想必头部受过严重的震荡。
可是冯海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究竟是怎样的震荡,可以造成双耳出血,而眼、口、鼻,却不见丝毫得血迹。
第四十九章 蝠妖
蝙蝠群依旧安安静静的倒挂在枝丫上,一双双乌黑的小眼珠子正死死地盯着冯海。灰衣男子的尸体在慢慢转凉,死灰色的眼睛瞪的很大,仿佛还在埋怨着冯海的见死不救。
冯海不忍心再看,他放下剑腾出右手想要合上尸体的眼睛,却发现那种行为只是徒劳,于是又握上灰衣男子的剑,撑着剑缓缓站了起来。
他接下来能够做的事,就是用灰衣男子的剑给灰衣男子报仇,否则,连他也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敌人虽然十分警惕,但却并没有离开,看样子仍旧没有打算放过他的意思,想来,必定是敌人已经发现了他身上有很重的伤,所以还在暗中观察。
他的左臂早已麻木,只有伤口在隐隐作痛,敌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还有那一身的血腥味,就算是普通的野兽都能在几里外闻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他现在的精神状态,随时都可能会倒下。
敌人还在暗中等待着出手的绝佳机会,而冯海的身体已经难以支撑起持久的灵力运作,所以,他必须诱敌出击并且一击制敌。
冯海已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好在因为伤势的缘故,他还没有暴露出自己真正的实力,所以,他只需要等,等敌人耐不住性子对他再次发起攻击。
四散的柴火终于完全熄灭了,森林中的夜色变得完全一样。
枝丫上的蝙蝠忽然吱叫着乱飞起来,冯海随便两剑就砍落了一片,但他却显出一副很吃力的模样,一个踉跄险些没能站稳,蹒跚着退到一颗大树旁,靠着大树喘息起来,仿佛已是病入膏肓。
片刻后,敌人果然耐不住性子了。
一阵阴风卷起,一个红衣男子忽然出现在了大树的背面,他紧紧的盯着冯海的左耳背,张开大口露出两颗尖尖的獠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准备对着冯海的左耳狠狠的咬上一口。
冯海只觉得左耳背一阵发凉,瞳孔一缩,急转身躯向背后刺出了全力的一剑。元婴之力在这一刻毫不保留的凝聚向剑尖,翠微剑意的第五重剑意五蕴莲华也在这一刻瞬间爆发,只一剑便洞穿了背后的大树,刺穿了红衣男子的胸膛,刺击的余力透过红衣男子的脊背,接连贯穿了远处的几颗树木才抵消殆尽。
身前的大树在剑气的冲击下从中间裂开,倒向两侧,冯海终于见到了他的敌人:一头血红色的长发垂在肩上,背后还生着一双血红色的翅膀,一双尖耳竖起,看起来十分的机敏,两只红瞳折射出血红色的光芒,看起来十分邪恶。
这是一只仅差一步就能化形成功的血蝠妖!
仅差一步,它便可以重塑灵根,从六道轮回的畜牲道迈入人间道,拥有人类的躯体和修行天份。
只要他吃了冯海一身精血,便足以化形成功。
这是贪欲。
贪欲足以使它作出错误的决定。
血蝠妖低头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被剑洞穿的地方,满脸都是惊骇之色。
因为被一剑洞穿的不只是它的胸膛,还有它挡在胸前的那一双引以为傲的利爪,他就是靠这一双利爪打败了灰衣男子的道门飞剑,而眼下,剑还是那柄剑,只是换了一个人,居然就如此轻易的洞穿了他不知修炼了多少岁月的利爪。
血蝠妖终于意识到,它犯了不敢犯的错误,萌生了不该有的主意。
它的脸忽然狰狞了起来,一番剧烈的挣扎,幻化出了本体,张开满是尖利牙齿的大口,冲着冯海的脸便是一阵嘶声厉叫。
这声音并不粗犷,也不高亢,但却十分尖锐,轻易就穿透了冯海的双耳,震的他脑壳生疼,脑海止不住的嗡鸣,好在冯海早有戒备,加上位于上丹田泥丸宫的元婴出于防护本能,护住了他的神识,才使得他还能保持意志上的清醒。
冯海忽然明白为什么死去的灰衣男子七窍之中只有耳朵留有血迹了,原来是被这只血蝠妖的嘶吼声震伤了泥丸宫的神识。
他也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神识会在之前无法捕捉到敌人的位置了,原来这只血蝠妖的气息与周围那群蝙蝠的气息是完全一致的,混在一起,一动俱动,一静俱静,的确难以分辨,若不是这只血蝠妖在他背后吸气时的气流十分反常,他还真不一定能够察觉,说不定,也已被这只血蝠妖的嘶吼声偷袭成功了。
血蝠妖的嘶吼声还在持续着,充满愤怒的血色双眸瞪的极大,趁着嘶吼创造出的有利局面。血蝠妖的两只翼爪不顾伤痛,奋力扭断了刺穿自己身体的剑,夹带着剑体的残片朝着冯海的头颅拍了下去。
冯海回过神,后撤一步,恰好避开。
血蝠妖眼见自己的看家本领竟然没能起到作用,血瞳急剧收缩,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一击不成,转身就逃,周围的蝙蝠也随之逃去。
冯海既然已经知道血蝠妖藏匿气息的本事,自然不会放任它逃出自己的视线,如若不然,不等血蝠妖卷土重来,他也会因为自己的伤病而倒在这片森林之中,他决不能留着血蝠妖这个威胁存在。
他已感到头昏目眩,预料到自己很快便会因伤病而倒下,甩一甩头,勉强振作起来,强撑着肉身的不适,飞身冲了上去,速度之快,显然已是动用了全速,瞬间便抓住了血蝠妖的后肢,用力将其摔落在地,接着下坠之势,一个重踏踩断了血蝠妖的两只翼爪,右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洞穿了血蝠妖的胸膛,掏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冯海望一眼手中的心脏,总算松下了一口气。
他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疼痛,而左肩和左侧肋下的那两处旧伤,却只有一阵阵火辣辣的灼热感,且还在不停的流着滚烫的鲜血。
他感觉自己已经十分的疲倦,疲倦到四肢发软,疲倦到天旋地转,就只想好好的躺下睡上一觉。
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肉身,他倒了下去,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醒来,更不知道会不会被什么野兽叼去。
血蝠妖的心脏还在他手中倔强的跳动着,透过鲜血可以看到心脏里有光。
那是血蝠妖毕生的结晶,一颗新鲜出体的妖丹!
第五十章 萧府
冯海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幅灰色的床幔,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单月洞的架子床上,身上还盖着一床绣花锦被,床幔被两只银色钩子束在两旁,透过床沿的单月洞可以看到室内除去一副桌椅外还挂着几副字画。
这是一间富贵人家的客房。
很显然,他已被人救起。
他的知觉也已经苏醒,才发现自己是光着膀子的,左肩和左侧肋下的伤口被人重新包扎过,上身的血迹也已被人擦拭的干干净净,好在他的那件裤子还原封不动的穿在他自己的身上,让他还能感受到一份自尊,不至于感到羞愧。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衣服里还藏着十分重要的东西,慌忙从床上坐起,看到自己的那件黑色衣服正挂在床头的衣架上,鞋子也顾不得穿,上前抓住黑衣就是一阵摸索。
东西还在!
他从黑衣的暗兜里取出孙小德留给他的那一摞纸张和一个玉净瓶仔细查看,发现一张未少,玉净瓶里的那一枚混元气丹仍旧健在。
他虽觉得奇怪,却也松了口气。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眼这间屋子,发现桌子上除了一件崭新的白衣之外,还摆着两柄剑,一柄是他的断剑,还有一柄是已经从剑根处破碎了的灰衣男子的剑,就连剑体的破片也都已被人捡来陈列在桌子上,只是他辛辛苦苦采集到的那些药草却不见了踪影。
不过,那些药草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病情已见消退,伤口处正传来一阵阵的瘙痒之感,这表明他的伤口也正在已极快的速度愈合。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正有一股温和的药性在起作用,在这股药性的作用下,不只是外伤在愈合,还有灵脉也在修复。
在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之后,冯海只觉得口干舌燥,抿了抿干黏的唇,抓起桌上的半壶茶水便喝了起来,而茶水尚温,想是不久前有人再此坐过。
他念及旁人的搭救之恩,未敢再领人家的好意,因此,又穿上了他的那件黑衣,登上鞋袜走出了房间。
眼前是一个跨院,院中阳光明媚,有微风拂面,庭树上还有鸟雀叽喳,是一个大好的清晨,看天色大概已是辰时之末,而他所住的这间屋子,正是一间南房客舍,位于这座宅邸的西南。
跨院的东墙有一个拱门,从拱门外走来一个身形消瘦举止懒散的青年家丁,见到冯海先是一怔,而后叹道:“你可算醒过来了。”
冯海打量一眼家丁,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睡了很久吗?”
家丁回道:“此处地界是须弥山脚下的屠苏城,这里是城东的萧府。”话落,望了望天空,打趣道:“你躺得也不算太久,算起来,你已经错过四个太阳了,这是第五个。”
冯海意识到自己足足昏睡了四天,不禁心生感慨,回过神,作揖谢道:“多谢相救。”
家丁微微一怔,似没想到冯海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人,只好懒洋洋的回上一礼,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萧府里的一个家丁,哪有那个本事。是我家仙姑救活了你。”话落,向南房张望一眼,询问道:“怎么,她不在这里吗?”
冯海摇了摇头,疑惑道:“仙姑?”
家丁解释道:“仙姑是东家的姐姐,这里人都这么叫她,是她配的药救了你,还给你吃了颗仙丹,不过说来奇怪,那仙丹旁人吃了都是立刻见效,怎么你吃下去足足睡了四天才醒……”话落,走到南房门口向屋内张望起来,见屋内无人,自语道:“奇怪,真的不在这里……”
冯海担心身上的东西已被这位仙姑知道,担忧道:“这么说来,是她给我治的伤?”
家丁奇怪的回望一眼冯海,道:“男女有别,我劝你别多想,脱你衣服的人是我,给你上药的人也是我,不过你放心,这种事情我做的多了,萧府外出回来的商队,要是谁有个跌打损伤的,都是我给他上的药,已经是熟手了。”话落,已走了回来。
冯海心中一紧,回身打量一眼这个行为散漫的家丁,道:“我的衣服是你脱的?”
家丁道:“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问题吗?”
冯海道:“就你一个人?”
家丁点一点头,一本正经道:“是我一个人,怎么,你喜欢被很多人脱衣服吗?”
冯海并不想与他开玩笑,正色道:“那我衣服里的东西……”
家丁眉头一皱,疑惑道:“你衣服里的东西?”以为冯海遗失了东西要找他问罪,辩解道:“你可要想清楚啊,你衣服里除了一些破书信和一个瓶子之外,我可什么都没碰过,现在想起来,那个瓶子看起来是挺漂亮的,我当时是挺想拿走的,可又怕仙姑知道了会打断我的这一双腿,就又给你放回去了,你要是还丢了什么其他的东西,可别赖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冯海疑惑道:“书信?”
家丁道:“怎么,那不是你家人给你写的书信吗?”
冯海疑惑的望着家丁,看他的模样并不像是在装傻。
家丁被冯海看的浑身不自在,道:“难道是情书?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又看不懂,你害臊什么。”
冯海道:“你不识字?”
家丁一笑,自嘲道:“我要是识字,还用得着去盗吗,我要是不到这里来盗,能被仙姑抓到吗,我要是不被仙姑抓到,能在这里当苦力还债吗……”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委屈的事,道:“想当初,我纵横于千家万户,取遍大江南北不义之财,也算称得上是一代劫富济贫的侠盗,想不到如今沦落到了这里,被人当成贼……”话落,长叹一口气,续道:“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夫人现在正在庭院里喝茶,你随我来吧。”
冯海的思维被带偏了。
盗和贼,是两种职业吗?
他能看得出来,这个家丁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就算不做盗贼,也很大程度会做一个市井无赖。
他已不再纠结这个家丁识不识字的问题了,他觉得这个家丁虽然看上去十分奇怪,但却活的很轻松,很自在,很坦诚,也很真实,至少,比他活的要简单有趣。
第五十一章 夫人
冯海跟随家丁从跨院东墙的拱门走出,穿越前院,迈过一道垂花门,来到一个宽阔的庭院。
庭院前方,正堂与东厢房一角有一颗杏花树,杏花树下有一方石桌,一位年过半百的妇人正与一个年轻貌美的丫鬟相伴饮茶,沐浴阳光。
丫鬟见家丁领有客人过来,慌忙起身,规规矩矩的守在了妇人身侧。
妇人凝疑之后望向来人,见到冯海时,面上浮出笑意,在丫鬟的陪伴下缓缓站了起来,看上去举止轻缓,端庄华贵。
家丁带着冯海走近。
妇人说道:“贵客醒了,感觉如何,药方可有见效?”
冯海作揖答谢道:“已无大碍,多谢夫人搭救之恩。”
妇人笑道:“你无需谢我,我只是个妇道人家,虽有此心,却力不能足,救你回来的,是我家姑姐。”
她向垂花门外张望一眼,道:“怎么,你不曾见过她?”话落,看向家丁。
家丁道:“夫人,仙姑不在南房。”
妇人凝疑片刻,对家丁道:“知道了。”
稍顿,对冯海解释道:“哦,每日这个时候,我家姑姐都会去你那里看上一眼,我以为她还在那里,既然不在,想是又回后院住处去了。”
她又仔细打量一番冯海,看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染血的黑衣,不禁问道:“我已叫人备下新衣,怎么不见公子穿用,可是觉得,那件新衣并不合身?”
冯海慌忙解释道:“不,不是的,承蒙搭救,我已感激不尽,只怕日后无以回报,因此,不敢再受恩惠。”
妇人见冯海是个规矩之人,会心一笑,道:“公子须知,入乡随俗,恭敬不如从命,这身衣服血腥气过重,怎好见人,要是让我家姑姐看到,还当是我怠慢了贵客,还是赶快回去,先洗个热水澡,再把这身衣服换下来吧,公子昏睡多日,想必早已饿了,我这就叫人去厨房准备饭菜。”
先吩咐身侧丫鬟道:“小梅,去吩咐厨房备好饭菜送来。”
再吩咐一侧家丁道:“阿飞,快请客人下去洗澡更衣。”
冯海听出妇人的话外之意,不禁闻一闻身上的气味。
非但带着血腥,还有一丝汗臭。
冯海有些难以为情,只好谢过妇人,跟随着家丁阿飞回到南房,带上那件崭新的白衣,去往水房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将这几日的风尘疲惫一洗而空。
他返回庭院再次见到妇人时,饭菜也已在正堂备好。
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经过一番梳洗,换上白衣之后的冯海,一扫先前的颓丧之气,尽显得仪表堂堂、风采照人。
妇人看的心喜,问道:“可还合身?”
冯海答道:“正合适,多谢夫人美意。”
妇人道:“合身就好。”引冯海到正堂内酒席坐下,将一副筷子递到他的面前,续道:“快请用,不必客气。”话落,坐回席位,也端起眼前碗筷吃了两口,算是主家起了个头,为客人免去尴尬。
冯海正是腹中空空,望见眼前一桌丰盛美食,着实垂涎,再加上盛情难却,便不再拘谨,上筷吃起。
妇人不知何时已停住碗筷,盯着冯海含笑出神,片刻后,回过神来问道:“恕我冒昧,还不曾问过公子姓名,不知是哪里人士,家中还有何人,听口音、倒像是洪川人士。”
冯海既然已经抱有隐姓埋名之志,便早已想好了假名,回道:“夫人好耳力,在下姓季,双字文昭,洪川季家庄人士,家中已无亲友,孤身一人,游方至此。”
妇人含笑点了点头,又盯着冯海在看。
冯海有所察觉,想到自己若是只顾着吃,不说点什么,实在有些尴尬,于是问道:“我有一事想问夫人。”
妇人道:“你问。”
冯海道:“方才那个家丁,真的不识字吗?”
妇人道:“你说阿飞呀,他姓曹,叫曹飞,自幼孤苦无依,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没念过书,又厌学,自然大字不识几个,就连他自己的名字,都是在进府之后,为了做事方便,我逼着他学会的。”话语一顿,问道:“怎么,他偷你东西了?”
冯海道:“那倒不是,只是听他说起,一时好奇。”
妇人放下心,道:“他本是一个有名的毛贼,三年前到此来偷,被我家姑姐抓到,因此,罚他在府上做了两年的苦役,谁知两年过去,他竟懒着不走了,后来我才发现,他竟看上了我的丫鬟小梅。”话落,瞥一眼身旁小梅。
丫鬟小梅把头一低,默不作声。
冯海心中总算踏实下来,不再言语。
妇人眼中藏笑,盯着冯海看上片刻,忍不住问道:“公子也是修习道法之人?”
冯海一愣,如实答道:“自幼习得剑道。”
妇人眼中笑意更深一分,道:“果真如此……”
冯海不禁问道:“夫人也懂得道法?”
妇人叹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夫家确有一本道决法门,是前人的陪嫁之物,现在我姑姐手中,我嫁到夫家之后,姑姐也曾交予我观摩,奈何我天资愚钝,没那个福分。”
冯海道:“夫人不该告诉我这些。”
妇人笑道:“屠苏城里大有人知,这算不得什么秘密。”
冯海安慰道:“所谓天资,也不过是几世轮回积攒得来,夫人不必难过。”
妇人笑道:“我家姑姐也曾这样对我说过。芸芸众生,像她和公子这样的人,才能得遇几个,这没什么好难过的。”
冯海道:“我也只是在剑道上略懂而已。”
妇人道:“公子过谦了,我家姑姐说过,公子境界高深,且一身正气,修行远胜于她,她的话不会错的。”
冯海道:“过誉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妇人又新奇的盯着冯海看上片刻,起身道:“哦,差点忘了,听闻姑姐得了一件好东西,想去昭华寺进香祈福,我也想去,无奈前几日姑姐推脱说风大,都没能去成,我看今日天气不错,风也小,便想要去问问姑姐的意思,既然公子已经醒来,不如与我们同去,你二人同是修行中人,想来定会投缘。”
第五十二章 马车
冯海也起身道:“还未曾当面道谢,理当奉陪。”
妇人笑道:“好,公子稍坐,我这就去请姑姐。”
冯海慌忙道:“我随夫人一起去吧,承蒙搭救,又多受关照,理当我去谢她,怎好请她来见我。”
妇人道:“公子饭菜已饱?”
冯海道:“已饱。”
妇人凝疑起来。
冯海解释道:“修行之人,服气辟谷,多少都不打紧。”
妇人道:“公子可千万别客气,早听姑姐说过,纵是神仙也是要吃饭喝酒的,修行之人虽能靠着服气辟谷支撑月余,但终究还是肉体凡胎,一身精血也还是要靠进食补足。昭华寺距此有百十里,若不多吃些,只怕公子路上会挨饿。”
冯海正要准备说辞,忽然察觉有人在靠近,于是向门口望去。
片刻,果见一位紫衣女子从西边走出,在门口停住,侧着身子朝门中看了一眼,背映阳光,容貌惊人,看模样正在大好的年华。
妇人望向门外,见到紫衣女子,上前笑道:“姑姐,我正要去找你,你就来了,快进来坐。”
原来她就是这位老妇人的姑姐,着实有些意外,不过冯海想到她也修习道决法门,便又释然了。
紫衣女子又打量一眼冯海,左手持着一柄剑,右手端着一个精致木盒,走入堂中,道:“我家弟妹说得对,你的伤势还在愈合,须多吃一点,待会儿还要坐马车,怕你经不起颠簸。”说话时,已坐上了席位,将手中的木盒放在身前,吩咐丫鬟道:“小梅,去添两副碗筷。”
小梅疑惑道:“为什么是两副?”
紫衣女子道:“回来的时候怕已是傍晚了,你也需多吃一点。”
小梅先是一怔,随即一喜,应道:“哦!”一路小跑去往厨房。
妇人道:“这么说,姑姐是同意了。”
紫衣女子应道:“嗯,今日风小,可以去了。”望向冯海,问道:“你怎么不坐?”
冯海终于插得上话,作揖答谢道:“还未曾谢过姑娘的搭救之恩。”
紫衣女子调侃道:“那你打算用什么谢我?”
冯海自觉无以回报,正在感到惭愧。
连一旁的老妇人听了也觉着尴尬。
紫衣女子忽然一笑,道:“我这是在和你开玩笑呢,你我都是方外之人,应当随性自在一些才是,快坐。”
她虽然这样说,但举止之间,都可见一个静字,可见她是一个要求自己胜过要求别人的人。
冯海这才坐上席位。
过不多时,丫鬟小梅跑了进来,将一副碗筷盛满米饭摆在紫衣女子的身前,自持一副碗筷也盛满米饭坐上席位,上筷夹菜,吃了起来,看样子并不拘谨,想是此间家风就是如此。
席间得知:
这位紫衣姑娘名叫萧兰儿,是萧府如今唯一有幸习得道法传承之人,有个弟弟承接父业,现在外打理商铺,还有个纨绔的侄子,被萧兰儿送去了军中磨砺,萧府世代经营着草药生意,是这一代有名的草药商,雇有农户三十,种植着百余亩药圃。
日光明媚,天气渐暖,正是踏春的好时候。
萧府门外来了两辆马车。
家丁阿飞跟着丫鬟小梅、陪伴妇人乘坐一辆马车,萧兰儿与冯海共乘一辆马车。
马车启行,背着阳光沿街道向西驶去,行至路口大道,转道往北。
马车轻晃,悠哉悠哉。
冯海难得体会到俗世间的这份清闲。
萧兰儿将剑放在身侧,端着四方木盒问道:“你是玉虚宫的人?”
冯海不曾听闻过什么玉虚宫,答道:“不是。”
萧兰儿问道:“那你为何会和玉虚宫的人在一起?”
冯海道:“我从未听说过玉虚宫。”
萧兰儿道:“玉虚宫是灵州境内的一个道门剑派,并不有名,你是洪川人士,没听说过也很正常,想来玉虚宫这样的小派,也不会有你这样的高人。”
冯海道:“萧姑娘为何会问我这些。”
萧兰儿道:“你杀的那只血蝠王,身上插着半截玉虚宫的剑。”
冯海道:“那不是我的剑,我的剑早就已是破的,用的是死人的剑。”
萧兰儿道:“这么说来,那个死去的灰衣人才是玉虚宫的人,而他旁边的那柄断剑才是你的?”
冯海道:“正是。”
萧兰儿道:“难怪我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那柄剑断去的部分。”稍顿,又问道:“还有两个玉虚宫的人死在他的前面,你可曾见过?”
冯海疑惑着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恰巧路过,因夜色来临,升起篝火,在那里休息而已。”
萧兰儿道:“你身上的两处伤都是旧伤,因强行运气反复撕裂,以至于失血过多,尤其是左肩那处伤口,再迟延两日,只怕左臂就要保不住了,你不会不知道吧,为何还要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冯海心中有苦,答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受人陷害,一路从洪川匆匆流亡到此,早已是身无分文,本想去当铺当掉手中那柄断剑,暂且换些银两来用,奈何当铺里的人不识货,出价二十两来羞辱我,还说,有比他更高的出价就白送我二十五两,我气不过,就又到其他两家当铺去看,谁知,真如前家当铺所言,出价都不高过二十两。我略懂医术遍识药草,又无亲无故急需用药,因而一气之下,就去了那里寻找药草。夜晚来临时,我升起篝火,忽听见有人呼救,就站了起来,却因伤病一时迟缓,没能来得及救下他。那血蝠妖想是看出了我已经身负重伤,还不肯离去,我只好示弱,诱它出现,把它杀了……”
萧兰儿道:“原来如此。你想必不知,当铺这个行当也是有潜在的规矩的。”
冯海疑惑道:“什么规矩。”
萧兰儿道:“屠苏城里的几家当铺为了和气生财,私下里定了个规矩,凡是当铺过手后的东西,都悄悄打上了一个标记,后过手的当铺看到这个标记,出价都需低上一些。”
冯海恍然明白,气从中来,道:“岂有此理,若不是遇见难处,谁会平白无故去当铺典当,这不是落井下石的行径吗?”
萧兰儿道:“这世间便是如此,各行各业都有它潜在的规则,若不顺从,就难以生存。”
冯海静了片刻,道:“萧姑娘说的不错,是我孤陋少闻了。”
第五十三章 妖丹
马车已经出城。
萧兰儿放下车帘,望了一眼冯海,捧着木盒想了片刻,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冯海道:“我姓季,双字文昭,洪川季家庄人士,居无定所,四处游方。”
萧兰儿道:“我是问你师出何处。”
冯海道:“无门无派。”
萧兰儿道:“这些话骗我弟妹或许还可以,想要骗我可还不够。”
冯海道:“萧姑娘不也是无门无派吗。”
萧兰儿稍顿,道:“算了,你不愿说也没什么关系,我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
冯海道:“萧姑娘呢,为什么会到那种地方去。”
萧兰儿道:“当下正是开春播种的时候,为了扩展药圃的规模,培育更多门类的药材,需要到那里去搜寻新的种苗回来培植,顺便带着家丁去采集一些人力无法培植的药材,没想到,回来的路上会遇见你,就顺便把你也捡回来了。”
冯海道:“萧姑娘为了救我,想必用去了不少的药材。”
萧兰儿道:“从你采集到的那五味药草来看,似乎是想要调制‘八宝续灵膏’,我不过是补全了其余的三味药草。”
冯海道:“听闻萧姑娘的家丁曹飞说起过,萧姑娘还曾给我吃下过仙丹。”
萧兰儿道:“那是皓月七星观的‘一气返神丹’。当时见你双耳内布有血丝,担心你已经被那只血蝠妖的叫声刺伤了神识,因此才给你吃了下去。不过后来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发现,那种担心只是多余的,你的元婴位于上丹田泥丸宫中,仅凭那只化形期不满的血蝠妖还伤不了你的神识。”
冯海奇道:“你知道那只血蝠妖?”
萧兰儿道:“知道一些。”
冯海道:“那为何还要留它在那里害人?”
萧兰儿道:“我刚入金丹境不久,不是那只血蝠妖的对手,更何况我修行不易,为何要去冒那个险。”
冯海道:“久闻昭华寺的普恒方丈是当世的活佛,灵州境内存有这样的妖物,他难道不管?”
萧兰儿道:“昭华寺的普恒方丈功德无量,一向以慈悲教化世人,视众生为平等,那只血蝠妖在他的法眼之中,如同人类一般无二。”
冯海道:“灵州境内想必也是人杰地灵,难道就没有人愿意去管一管吗?”
萧兰儿道:“自然是有的,但那只血蝠妖生性胆小谨慎,若没有把握它是不会露面的,你想必也已经领教过它藏匿气息的本事了。”
冯海点了点,道:“萧姑娘既然对它如此了解,想必早已知道了它就藏在那里,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带着家丁到那里去。”
萧兰儿稍顿,将手中木盒放上双腿,挽起右臂上紫衣袖口,露出了白皙的手臂,手臂上正贴身佩戴着一串十八念的佛珠。
她重新整理好紫衣的袖口,放下右臂,捧起双腿上木盒,道:“萧府历来都是昭华寺的檀越,因此,赠下有几串佛珠。这串佛珠所用的引线,是由昭华寺里的那一只万年谛听身上褪下来的毛发编织而成的。那只血蝠妖很是机警,且十分惧怕昭华寺里的那只谛听尊者,因此,闻到它的气息,便不敢造次。”
冯海奇道:“只是毛发,有何可惧。”
萧兰儿道:“那你想必不知谛听尊者的脾性。”
冯海道:“这和它的脾性有什么关系。”
萧兰儿耐心讲道:“血蝠妖曾经有个同伴,是一只花蛇妖,传闻它有换人脸皮的妖术。我年少时,它在夜里活吞了城西的范家少爷,昭华寺的那只谛听尊者连夜就发了狂,从北极山闯进了大椿妖域,一路追着花蛇妖到了大椿神树之下,当着七位妖王的面咬死了花蛇妖,七位妖王怕它再生事端,便合力将它困在了大椿神树下,等昭华寺的普恒方丈与普洪、普真二位禅师第二天赶到的时候,才发现花蛇妖肚子里的范家少爷,手上还带着昭华寺所赠的佛珠,不过可惜的是,范家少爷已经死了。那只血蝠妖的心里想必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这么多年来都十分的小心谨慎,不曾伤过灵州境内的一个百姓。”
冯海道:“可他却想要杀了我。”
萧兰儿思量片刻,道:“这便是方外的恩怨了,这些年,有许多人都去找过它,都想要杀了它,它也许只是出于自卫。”
冯海已听出萧兰儿的话外之意,道:“我只是路过。”
萧兰儿道:“你杀了它也好,到是省去了许多不自量力的人去送死。”
冯海疑惑道:“玉虚宫的人为何要去找它。”
萧兰儿道:“谁知道呢,也许是为了报仇,也许是为了名利,再也许是为了这一颗妖丹。”话落,捧起了手中的木盒。
冯海这才知道,她一路捧着是一颗妖丹,本欲伸手取来一看,却被萧兰儿缩了回去。
冯海怔了怔,把手收了回去,道:“萧姑娘应该知道,内丹是由精气神所结,而天生万物,绝没有两个生命的精气神是完全相同的,两颗内丹若是待在一起,只会相互抵斥,绝无相融的可能,你若是吃了这颗妖丹,非但不会有任何益处,反而会害了你。”
萧兰儿道:“这我知道。”
冯海道:“那萧姑娘为何还要带着它。”
萧兰儿道:“你既然略懂医术、遍识药草,想必知道它的价值。”
冯海当然知道,觉得有些惭愧,没有言语。
萧兰儿把话表明,道:“这颗妖丹经过特殊处理后,既可以做药引,也可以入药,还可以炼丹,有市无价,是一件难得的宝物。”
冯海已不好意思再张口索要,好奇道:“那萧姑娘打算用它来做什么?”
萧兰儿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冯海思量片刻,恍然道:“萧姑娘该不会是想把它送给昭华寺里的那只谛听吧?”
萧兰儿道:“有何不可?”
冯海似是觉得可惜,但终究忍了下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确实没有什么不可。”
谛听乃是上古神兽,神力源于血脉传承,吃上一颗妖丹对它而言,只如同吃一颗十全大补丸,而它一直待在昭华寺里吃斋听佛,能吃上一颗妖丹打打牙祭,想来,它一定会十分喜欢。
第五十四章 谛听
萧兰儿似看出了冯海的心思,道:“你不舍得?”
冯海道:“我本想用它炼丹,既然萧姑娘已经想好了它的用处,那便由萧姑娘来处置吧,权当是对萧姑娘那颗‘一气返神丹’的补偿。”
萧兰儿并不认同,道:“血蝠妖虽是你杀的,但这颗妖丹却是我保存下来的,怎么能算是补偿?”
冯海想不到萧兰儿会与他计较,道:“我记得昏过去的时候,它还在我的手上,难道萧姑娘不是从我的手上取得的吗?”
萧兰儿认真道:“话虽如此,但你也应该知道,血蝠妖已死,它留下的这颗妖丹也会逐渐消散,你足足昏睡了四日,若等你醒来,只怕这颗妖丹早就不存在了,如此看来,你虽杀了血蝠妖,却也保不住这颗妖丹。”
冯海释然一笑,不再与之计较,道:“萧姑娘说的是,看来那颗一气返神丹,要日后才能报答了。”
萧兰儿道:“正当如此。”
马车已行到须弥山下,路上行人渐渐增多,往返的马车也络绎不绝。沿着缓坡曲延向上,过不多时,马车终于在一处宽阔平坦的广场停了下来。
众人从马车上下来,随着上山的人流,朝向西边一座石制的山门徒步走去。
家丁阿飞提着两个篮子与丫鬟小梅一同护着老妇人走在前面,冯海跟随萧兰儿走在后面。
山门一间二柱,看起来十分简朴,牌楼上刻有须弥山三个大字,从风雨侵蚀的程度来看,想必年代极为久远。
山门后是一条上山的石阶,石阶两旁是高大挺拔的桦树林,沿着石阶上行,路径渐渐曲延向正北的方向,登临石阶的尽头,才来到一方宽阔的平地,正前方,昭华寺坐北朝南的寺院大门正吞吐着进出的行人,寺院中有梵音咏唱,依稀还能听得到木鱼声声。
冯海对于昭华寺的大名虽早有耳闻,却不曾有机会来过,而今亲临古刹,受佛门气氛的渲染,心中亦是难免生出庄严肃穆之情。
一行人进入昭华寺,在天王殿门前分别。家丁阿飞与丫鬟小梅伴着老妇人进了天王殿,萧兰儿则领着冯海向着寺院深处径直走去。
二人路过大雄宝殿,来到法堂,发现昭华寺的宗字辈僧众正聚在法堂聆听四堂首座普洪大师的讲佛,便绕过法堂继续前行,路过罗汉堂时,又遇见一个年轻的和尚,于是迎了上去。
萧兰儿行一个合十礼,道:“这位师傅,不知普恒方丈现在何处?”
和尚望一眼萧兰儿,回一个合十礼,道:“原来是萧檀越,方丈正在万佛古窟为师叔辈讲经,不方便会客。”
萧兰儿道:“原来如此。那师傅可知,谛听尊者现在何处?”
和尚似有为难,道:“这……”
萧兰儿道:“师傅不方便对我说吗?”
和尚道:“哪里哪里,萧檀越是本寺贵客,自然方便,只是……只是谛听尊者不喜香客滋扰,贫僧怕说了,它会怪罪贫僧的。”
萧兰儿道:“师傅大可放心,我此次前来,还带有一件礼物,它见了想必会高兴的。”
和尚疑惑的望一眼萧兰儿手中木盒。
萧兰儿也不掩饰,干脆打开木盒,给和尚看了一眼。
和尚看到妖丹,惊啊一声,随后双手合十,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片刻,又看冯海一眼,疑惑道:“这位是?”
萧兰儿道:“他是我的仆从。”
冯海无奈,只得作揖见礼。
和尚也还他一个合十礼,犹豫片刻,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虔诚念道:“谛听尊者聆听,萧檀越今日的确带来了一件你喜欢的礼物,我无权替你回绝,就只好带着她去见你,尊者休怪。”续对萧兰儿道:“今日之事,萧檀越可千万不要告诉方丈,请随我来吧。”话落,领着萧兰儿与冯海向着后院深处走去。
萧兰儿道:“为何不能告诉方丈。”
和尚道:“此物带着戾气,若让方丈知道,怕是不会同意的。”
萧兰儿奇道:“那师傅为何还要带我去?”
和尚叹口气道:“谛听尊者坐听八百卧听三千,萧檀越岂能不知,方才之事,想必都已经被它听去,若是不带你过去,怕它会怪罪贫僧的。”
关于这只谛听的脾性,冯海早从萧兰儿的口中得知一二,当下听完和尚的话语,更加好奇了,忍不住问道:“它的脾性怎会如此?”
和尚道:“谛听尊者贵为神兽之列,自有它的脾性和喜好,除了方丈之外,它谁都不怕的,要是闹起来,可不得了。”
和尚带着萧兰儿与冯海绕过一座禅堂,又路过几间禅房,来到一处幽静处,指着远处一座禅院道:“它就在那里了,我还需到前院去接应香客,恕不相陪了。”话落,留下冯海与萧兰儿独自离去。
萧兰儿与冯海进入禅院,果然见到一只白色的谛听正在院中假寐。
它听到有人靠近,一只蒲扇大的犬耳抖了一抖,随即睁开双眼,抬起磨盘大的虎头望向了萧兰儿,目光在萧兰儿手中的木盒上停留片刻,便从地上爬了起来,迈着健壮的四肢朝着萧兰儿一步步走去。
它背高六尺有余,身长接近两丈;一身洁白的毛发随风浮动,两道粗壮的鼻息呼喘如牛;头上独角朝天,身后狮尾轻摇;一眼望去,威风凛凛,气势非凡。
萧兰儿将妖丹取出,捏在右手指尖,向胸前递出,静静等候。
谛听漫步而来,嗅一嗅萧兰儿的指尖,张口吞下妖丹,意犹未尽,又低头叼走了萧兰儿左手上的木盒,咬成碎片,吐在地上。
萧兰儿趁此间隙,稍作犹豫,大着胆子将右手贴上了它胸前的毛发。
谛听望一眼被它咬碎又吐在地上的木盒,毫无留恋的调转身躯,懒洋洋的走到院墙下,一跃跳出了墙外,不知去向,似乎除了妖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萧兰儿的右手还保持着抚摸时的姿态,脸上却看不出喜悦,似乎还在体会之中,片刻,恋恋不舍的收回了右手,转过身道:“走吧。”话落,走出了禅院的门。
冯海道:“你第一次碰到它吗?”
萧兰儿道:“嗯。”
冯海道:“什么感觉。”
萧兰儿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它的毛发看起来很粗,我还以为会很硬,其实又密又厚,还很柔软。我小时候就一直有一个愿望,很想摸它,可它因为耳朵太过灵敏,喜欢待在安静的地方,看到人就会躲,要不是有那颗妖丹,我们过去的时候,它一定会转身就走。”
冯海道:“当它向你走来的时候,你似乎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萧兰儿道:“我其实很害怕。”稍顿,又问道:“你知道它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冯海想了想,道:“它能坐听八百,卧听三千?”
萧兰儿摇了摇头,道:“它最可怕的地方,是能听得到人心。”
冯海惊疑道:“人心?”
萧兰儿道:“嗯。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而它却能听得到人心。只要接触到它的人,无论怀有什么样的心都瞒不过它,所以我刚才摸它的时候,心里其实是很害怕的。”
她说话时心平气和,让人捉摸不透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第五十五章 挑夫
但冯海知道,一个人只有在心里藏着秘密的时候,才会害怕被看穿心事。不过话说回来,又有哪个成年人的心里不会藏着一两件心事呢?
小时候的心境总是澄明的,小时候的愿望也总是单纯的,当长大成人之后再回过头来实现那份愿望的时候,也许才会发现,自己早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自己了,所以,愿望不必长远,小时候的愿望,也还是在小的时候就实现比较好。
冯海安慰道:“它一定是听到了你心里的害怕,所以转身走了。”
萧兰儿浅浅一笑,道:“是吗,我还以为,我和别人一样,都挺招它厌烦的。”
冯海道:“它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要说厌烦,也只有可能是在厌烦我这个陌生人。你从小就喜欢它,刚刚还给它带了点心,它又怎么会厌烦你呢。”
萧兰儿想了想,萌生出些许的傲娇,道:“也对。”
太阳西沉,已到了应该返程的时候。
萧兰儿与冯海正在昭华寺的天王殿前等候,不多时,家丁曹飞与丫鬟小梅陪伴着老妇人有说有笑的向他们走来。
一行人汇合一处。
人群中忽然有一个年轻的妇人喊道:“我的荷包……大家当心,有贼呀,我的荷包不见了!”声音一起,人群中慌乱一团,就连冯海也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怀。又有人喊道:“哎呀,我的也不见了!”
萧兰儿盯向家丁曹飞,严肃道:“阿飞?”
家丁曹飞后颈一凉,道:“不是我。”话落,慌忙踮起脚尖向人群中巡视一眼,目光落在一个挑夫打扮的消瘦男子身上,恼气道:“好啊,你曹爷爷在此也敢伸手,险些叫仙姑误会了我。”对萧兰儿道:“仙姑稍等。”话落,从人群中穿插过去,兜了一圈又返了回来,来到萧兰儿的前身,东张西望之后,悄悄道:“仙姑你看,这小贼还挺能偷的。”话落,从衣袖里伸出来两只手,手上正提着一红两黄三个荷包,再看一眼那个挑夫打扮的消瘦男子,显然还不曾察觉。
萧兰儿白一眼曹飞,伸出右手从曹飞手中取走三个荷包,遮在左臂的衣袖下面,朝着正在天王殿门前接应香客的一个大和尚走了过去,贴耳说过几句话语,便将那三个荷包塞入了大和尚的手里。
大和尚附身恭听完毕,对萧兰儿行下一个合十礼,走到天王殿门口的石阶前,朗声念下一声佛,安抚众人道:“诸位施主不必惊慌,有遗失荷包之人,可到贫僧这里来认领。”
那挑夫打扮的男子此时才反应过来,朝大和尚望去一眼,掀开挑在担子上的篮筐翻找时,已不见了他所偷窃之物的踪影,抬头回想片刻,四下张望两眼,朝着萧兰儿这边望了过来,但他纵然愤恨在心,也只能暗自认栽了。
萧兰儿头也不回,领着一行人走出昭华寺的寺门,向着山下走去。
桦树林遮蔽下的山间石径上,行人已不像来时那样拥簇,缓缓下行,倒有几分漫游山野的雅趣。
只听跟随在老妇人身后的丫鬟小梅,对身边的曹飞问道:“你怎知道那个挑夫是个贼?”
家丁曹飞道:“这还用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方才那个妇人大喊有贼的时候,大家都在检查自己的钱袋物品,只有他在那里东张西望,装作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样子,一看就是个笨贼。”
丫鬟小梅好奇道:“那你又是怎么从他那里拿回来的?”
家丁曹飞凑在丫鬟小梅的耳边,悄悄道:“我在他旁边的地上丢了一两银子,等他发现,弯腰去捡的时候,就从他的篮子里拿了出来。”话落,偷偷笑了起来。
丫鬟小梅想必是被他哈出的热气熏的耳根发痒,缩回了脖子也偷着乐了起来。
家丁曹飞道:“怎么样,他为了捡一两银子,损失三个荷包,你说他傻不傻。”
丫鬟小梅道:“你才傻呢,那三个荷包已经被仙姑交由那个大和尚还回去了,你岂不是白白损失了一两银子?”
曹飞望一眼萧兰儿的背影,从袖口暗袋里掏出几两碎银,悄悄让丫鬟小梅看了看,低声道:“他身上还有一些碎银,也被我顺手拿过来了。”似怕萧兰儿知道,说的十分神秘。
萧兰儿脸上忍不住一笑,却并不在意。
丫鬟小梅见萧兰儿似没听见,白了曹飞一眼,道:“那你又怎么会知道,他把偷来的东西放进篮子里了。”
家丁曹飞道:“他当然会放进篮子里了,若不然他打扮成挑夫做什么?你想啊,他若是放在自己身上,万一大家要求搜身,他不就露馅儿了吗,放在篮子里就不同了。”
丫鬟小梅道:“有什么不同的,他就不怕大家搜他的篮子吗?”
家丁曹飞道:“当然不怕,身子是他自己的,他不让搜就说明做贼心虚,这说不过去,但放在篮子里,大家若是要搜,他完全有理由拒绝的。”
丫鬟小梅奇怪道:“他如何拒绝?”
家丁曹飞道:“你想,他是个挑夫,是靠卖力气给上山的香客挑东西来讨生活的,既然如此,那篮子便是雇主的,怎么能随便让人搜雇主的东西呢,他完全可以用雇主不在他做不了主这样的理由拒绝,他若是让别人搜了,反倒说不过去了。”
丫鬟小梅终于明白过来,点一点头,道:“哦,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那个贼也不笨嘛……”
家丁曹飞陪笑道:“这都是过时的计量了,不过也算他倒霉,遇见了我,活该他栽上这一回。”
丫鬟小梅道:“看来,你的本事一定是比他强了?”
家丁曹飞道:“那是自然,想当年,我怎么说……也是有被人称作神手的……”他越说越觉得不好意思。
丫鬟小梅撇了曹飞一眼,又忍不住一笑,道:“做贼有这么神气吗……”
家丁曹飞一愣,疑惑道:“我有神气过吗?”
丫鬟小梅笑而不语,好奇心过后,已不打算再理他。
第五十六章 仆从
一行人已经坐回马车,开启了回程,顺着曲延的缓坡向下,最终行至一条南北通衢,向右调转马头,沿路向南驶去。
斜阳西挂,山野雁鸣。
马车内。
冯海道:“久闻昭华寺素来以‘见性’‘救世’为己任,感化世人向善,没想到,也会有人到那里去行窃。”
萧兰儿道:“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有人敢去那样做。昭华寺对待世人一向以宽容感化为主,因此,灵州王室颁布的法令也并不严苛,少用酷刑,本意是要给犯人一个知错向善的机会,可却反而纵容了一些人。”
冯海明白过来,道:“原来如此。”
萧兰儿道:“灵州比不上洪川富有,这样的事在洪川想必会少一些。”
冯海摇了摇头,道:“洪川富有,却不是百姓富有,这样的事也并不少见,他们大多也都是苦命之人,为了活命,就聚在一起抱团取暖,善恶这些东西,确实都不及活命重要。”
他说这句话时,忽然联想起了师门往事,心中难免有些伤感之情。
萧兰儿有所察觉,岔开话题问道:“你的伤感觉怎么样了。”
冯海细细体会片刻,道:“灵脉已经修复的差不多了,伤口也还在发痒,想必过不了两日就能痊愈。”
萧兰儿道:“你躺了四日,出来走一走有助于活血化瘀,这样伤口能好得快些。”
冯海道:“我明白萧姑娘的好意,萧姑娘的心意,很容易就能体会到,我还听你的弟妹说起过,她前几日想要来,都被你回绝了,想必也不是因为风大,而是不好在我昏睡的时候,就带着妖丹过来。”
萧兰儿没想到冯海的心思有这般细腻,她喜欢和心思细腻的人在一起做事。一个无需只言片语就能查明别人心意的人,总是会让人感到舒服的,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至少不会觉得很累。
冯海对萧兰儿却总是放不下心中的防范,因为他知道,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他担心萧兰儿会对他的过去产生过多的好奇。
这种防范总是让人不好再近一步。
萧兰儿道:“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冯海想了想,道:“游方之人,自然是随心而往,四海为家。”
萧兰儿道:“既然如此,不妨就在萧府多留几日吧。”
冯海想到郑贺年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他会绕上一个大圈来到灵州,多留两日也不妨事,于是道:“那就多谢萧姑娘了。”
萧兰儿道:“你不必谢我,有你这样的大修士做仆从,想必会有一些安全感的。”她说话时依旧心平气和,不似在开玩笑。
冯海本以为她在昭华寺罗汉堂对那个和尚说的话只是戏言,却没料到她真的是这么打算的,确认般问道:“仆从?”
萧兰儿认真的点一点头,道:“对,仆从。”话落,用试探的语气补充道:“我总不能白救你,你在萧府也总不能白吃白住……”
冯海通过昭华寺一行,能够看出萧兰儿并非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她说出这番话定还有其他的深意,稍作思量后,已能理解,回道:“萧姑娘想必是在担心,我一个陌生的男子忽然出现在萧府,邻里之间会传出闲话,所以,想要给我一个身份。”顿了一顿,续道:“既然如此,好,从现在起,我就是萧府里新来的一名仆从,萧姑娘有何需要我去做的,尽管吩咐,只要不是什么坏事,我定不会推辞。”
萧兰儿的目光在冯海的脸上停留片刻,道:“想不到,你还挺懂女孩心思的。”
冯海听到萧兰儿用女孩自称,当然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道:“虽然不知道萧姑娘的芳龄,但能看得出萧姑娘还未出阁,我在萧府昏睡四日,想必邻里之间已有了闲话,有个主仆的名分必然是好的,还是萧姑娘想的周到。”
萧兰儿道:“既然如此,那你便不能再叫我萧姑娘了。”
冯海思量道:“那我应该叫你什么。”片刻,询问道:“仙姑?”
萧兰儿有些难以为情,道:“你别跟着曹飞胡乱称呼,他们见了会道术法门的女子都是这么称呼的,前面一个‘仙’字不敢当,后面一个‘姑’字太显老。”思索片刻,续道:“你若是不介意,就叫我大小姐好了,我记得,以前的家丁都是这么叫的。”
冯海低语一声:“大小姐……”似是预先在心底感受一下,适应之后,应允道:“好,从现在起,我就称呼你大小姐。
萧兰儿浅笑着点了点头。
马车回到萧府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一行人各回住处。
冯海进入南房客舍,望着桌上的两柄剑看了两眼,想起萧兰儿说过,他的断剑上已有当铺做下的标记,便好奇的拿起断剑仔细查看起来,片刻,果然在接近剑鞘末端的地方发现了一抹莹虫粉,用手指粗略测量过后,距离剑鞘末段大约有两寸距离,一寸是十分,二寸就是二十分,若按一分一两来算,两寸恰好就是二十两。
冯海抬起右手,伸出两指在茶杯里沾上一些茶水,将剑鞘末段的莹虫粉打湿,用衣袖擦拭干净后,放下断剑,拿起另一柄破剑仔细查看起来,发现接近剑柄的剑根处刻有“玉虚”二字,恍然明白了过来。
一些门派在打造门派兵器之时,喜欢在剑上刻下门派的徽记以作区分,这也是常见的事。只因孙小德处世谨慎,在给翠微剑派打造兵器之时,担心门中弟子有谁不守规矩,会在日后惹出麻烦牵连到师门,才没有这么做。
他找来一块布,将那柄玉虚宫的剑包裹好并放在桌上,在房中浮空打坐,修炼起来。
夜幕降临,萧府亮起了灯火,过不多时,丫鬟小梅从东边的拱门走进了西南跨院,来到南房客舍的门前唤道:“季公子在吗?”
冯海睁开双眼,才发觉屋内一片黑暗,夜色已是降临,来到门口望一眼丫鬟小梅,称呼道:“小梅姑娘。”
丫鬟小梅道:“季公子既然在,为什么不见屋内点灯,难道是没了蜡烛?”话落,吹亮手中火折进入房中,寻到一盏灯笼,取下灯罩,点亮了蜡烛。
冯海道:“方才小憩了一会儿,因此没有点灯。”
丫鬟小梅盖好灯罩,走出房门,道:“夫人请你过去用饭,快随我来。”
话落,领着冯海走出西南跨院,穿过一道垂花门,向内院走去。
第五十七章 弟弟
正堂的屋檐下亮着两盏灯笼,堂中烛光明亮,泄出门外,映亮了小半个庭院。两个丫鬟往席上摆完饭菜,正要分放碗筷,被老妇人抬手屏退,亲自动起手来。
冯海走到正堂门口时,正巧遇见从后院走来的萧兰儿,唤道:“大小姐。”
萧兰儿点头道:“进来坐。”话落,走进了堂内,边走边道:“以后到了这个时候,你要自己来。”话说完,也已在席上坐下。
冯海道:“我是仆从,不是应该和阿飞他们在一起吗?”
丫鬟小梅插话问道:“仆从?谁的仆从?”
萧兰儿道:“我的。”
丫鬟小梅与老妇人不由得相觑一眼,都没想到经过昭华寺一行,萧兰儿就已经把客人驯化成了她自己的仆从,惊奇不已。
萧兰儿并不理会她们的惊讶,对冯海道:“你和小梅一样,不用和他们待在一起。”
小梅回过神,对冯海道:“那你还不快坐。”
冯海还没回过神。
丫鬟小梅道:“你既是仙姑的仆从,只听仙姑的话便是,仙姑叫你坐,你就坐。”
冯海回过神,道:“哦……谢大小姐。”话落,坐上了席位。
老妇人虽然不明就里,但也不好去过问她姑姐的事,分放好碗筷在席上坐下,见小梅还在调整饭菜的位置,轻声道:“小梅,别弄了,你也来坐。”
小梅道:“哦。”也在老妇人的身边坐下。
老妇人新奇的打量一眼冯海与萧兰儿,垂下了目光。
萧兰儿望一眼身边空荡荡的主席位,问道:“我弟弟还没回来?”
老妇人笑道:“还没有。”
萧兰儿道:“一起出去的家丁,也没回来?”
小梅摇一摇头,道:“没有。”
萧兰儿静了片刻,道:“不必等了。”话落,带头动起了筷子。
冯海正在好奇萧兰儿的弟弟,丫鬟小梅却不客气,撸起袖子夹起了菜。
老妇人见冯海在发呆,给冯海的碗里添上一块肉。
冯海回过神来,道:“谢夫人。”
老妇人脸上一笑,随即吃起饭菜。
过不多时,萧府门外来了一辆马车,两名家丁先行下了马车,搀扶着一位年近花甲的老男人下了马车,看那个老男人东摇西晃的步态,想必是刚喝完酒回来。
其中一名家丁走到萧府门前扣开了萧府的大门。
一个家丁从门内探出头张望一眼,认出了自家的老爷萧世仁,出门见礼道:“老爷回来了。”
萧世仁道:“嗯,回来了。”摇晃着微胖的身躯上前走了两步,问道:“我姐姐和夫人回来了没有。”
迎门的家丁道:“回来了。”
萧世仁一怔,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迎门的家丁道:“有段时间了,现在正在家里用饭呢。”
萧世仁睁大了眼睛,甩一甩脑中醉意,疑惑道:“这次回来的怎么这么早。”
迎门的家丁道:“老爷,是您这次回来晚了。”
萧世仁怔一怔,道:“是吗?”
家丁们纷纷点头。
萧世仁推开搀扶他的家丁,晃荡两步站稳脚跟,整理一番仪容,问身边家丁道:“怎么样,看起来……还行吧。”
身边家丁迟疑片刻,道:“要不,还是先到小人的下房休息片刻吧。”
萧世仁想了想,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行,还是早些进去让她们看见比较好。记住,都不许乱说话。”
身边家丁纷纷点头应允。
萧世仁这才迈着醉步踏进了萧府的大门。
迎门的家丁对身边的另一个家丁问道:“小胡,老爷这是在哪儿喝的酒啊。”
家丁小胡低声道:“栖凤楼。”
迎门的家丁惊疑道:“啊?栖凤楼?”
家丁小胡无奈道:“进去吧,咱们不要多嘴就是了。”话落,跟着走进萧府,重新关上了萧府的大门。
萧世仁进入大门,拒绝家丁的搀扶,绕过一堵照壁,穿越前院,迈过垂花门,走进了内庭大院,望一眼正堂,努力端正着身姿,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他身后紧跟着两个家丁,生怕他一个不稳就会摔倒。
正堂内的四个人也都注意到了他。
丫鬟小梅陪伴着老妇人已经站起,迎出正堂门口。
冯海也不好意思再坐,起身望向门外。
只有萧兰儿盯着门外走来的萧世仁,一动不动的静坐在席位上。
萧世仁走到正堂门口,规规矩矩的对着老妇人行了夸张的礼数,唤道:“夫人。”话落,向堂内走去。
老妇人掩着鼻息,皱一皱眉头,轻声道:“这是上哪儿喝的酒,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说话间,上前搀扶着萧世仁走到了主席位。
萧世仁又对着萧兰儿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夸张的礼数,唤道:“姐姐。”话落,坐上了主席位。
那种夸张的礼数彰显着醉酒后独有的滑稽,非但看不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反而透漏出一种男人回家后的无奈。
老妇人坐回席位,也示意小梅与冯海坐了下来。
守在正堂门外的两个家丁见到堂内还算一团和气,笑道:“老爷早些休息,仙姑与夫人慢用,我们两个就先下去了。”
萧兰儿面无表情道:“站住。”
两个家丁已走出两步,听到萧兰儿的话,又规规矩矩的站好。
萧兰儿望了一眼身边的萧世仁,问道:“在哪儿喝的酒。”
萧世仁笑道:“应酬……云中城来了一个朋友,喜欢喝花……呃……喜欢喝酒,他手上有一批皓月七星观的灵丹妙药,不陪他喝几杯就办不成事。”
萧兰儿问道:“我是问,在什么地方喝的酒。”
萧世仁想了想,道:“城南的桂云酒家。”
萧兰儿严肃道:“那你身上的胭脂味儿又是哪儿来的?”
萧世仁一愣神,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打了个酒嗝,道:“什么胭脂味儿,没有啊。”
萧兰儿起身来到正堂门口,盯着家丁小胡道:“胡三儿,你们老爷到底去什么地方喝酒去了。”
家丁胡三眼珠子转了转,道:“城南的桂云酒家。”
萧兰儿道:“你也想骗我?”
家丁胡三心虚道:“我……没有啊……”
萧兰儿道:“我再问你一次,你们老爷到底去什么地方喝酒了,不老实说,明天就去账房领银子,出了萧府的门,以后都不必再回来了。”
家丁胡三儿十分为难,内心正打算向萧兰儿屈服。
萧世仁坐不住了,摇晃着站了起来,道:“姐姐不必再为难他了。”犹豫片刻,无奈道:“我们去的是城西的栖凤楼。”
老妇人不可思议的望向萧世仁,缓缓站了起来,道:“妓院?你……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你……你怎么还去那种地方?”
萧世仁不耐烦道:“对对对,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去几次那种地方又怎么了。”
老妇人惊疑片刻,道:“几次?你……你还去过几次?你……诶!”叹一口恶气,猛一转身,背对着萧世仁跌坐在了席位上,两眼流泪,生起了闷气。
萧世仁又打一个酒嗝,道:“我又没在那里过夜,你哭什么。”
家丁胡三道:“对对对,老爷没在那里过夜,是那个从云中来的客商有那个嗜好,每次谈生意,就非要带着老爷去那种地方,老爷不好推脱,就只好去了,那里的姑娘们投怀送抱,老爷总要装装样子给那位客商看看,那个客商喝醉了,就搂着姑娘上楼睡觉去了,我们两个就趁机扶着老爷回来了,没在那里过夜……”
萧兰儿想了想,问另一个家丁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另一个家丁道:“是真的,侍奉老爷喝花酒的那个姑娘我认识,叫小柔,仙姑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她。”
萧兰儿想了想,转身对萧世仁道:“先放过你这一次,下次再敢做对不起秋芝的事,我就收回你手上所有的萧家商铺。”
萧世仁一怔,道:“唉,凭什么呀?”
萧兰儿道:“就凭我是你姐,高堂不在,长姐为母。别忘了,萧家所有的地契和商号,都还在我的手上!”话落,迈出正堂,向着后院住处走去了。
冯海初来乍到便遇上这样的家事,着实有些尴尬,向老妇人作揖道:“夫人,我先告退了,如果遇到什么事,可以大喊我的名字,我一定听得到的。”话落,也退出正堂,向南房客舍走去了。
萧世仁松下一口气,摇摇晃晃走出了正堂。
两个家丁慌忙上前搀扶。
萧世仁道:“我没事儿。”说话间,悄悄从衣袖里取出一张银票塞给了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
两个家丁立刻会意,道:“那老爷好好休息,我们两个就先下去了。”
萧世仁摆了摆手道:“嗯,下去吧。”话落,深深呼吸一口夜间的凉气,又蹒跚着走回了正堂,望一眼老妇人,宽慰道:“夫人,别难过了,为夫都一把年纪了你还不放心,我就算还有那个心,这一具身体也不答应我啊,我下次一定早早的回来,绝不再去那种地方谈生意了,好不好?”
老妇人心情总算缓和了下来,抹掉眼泪道:“你看你都醉成什么样了,快去睡吧。”对丫鬟小梅道:“小梅,你也快去睡吧。”
丫鬟小梅应道:“嗯,那我下去了,夫人有事就叫我。”话落,回了隔壁她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