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惊险度过
回酆都的路算是有印象,没带着干粮也没难得到晴雪,这完全得益于她幼时常常自己寻觅食物,倒是在这山林之间寻得了一些可以填肚子的吃食,但毕竟流民逃难而过,这初春里仅剩的野菜野果也不足以果腹。晴雪总还省着留给我,生怕我受了饥寒伤了身子。
这一路我们走得很慢,毕竟体力受限,又饥寒交迫,走不了多久就要寻找落脚点,我内心暗自偷笑,若是公孙苏翊见着我这般模样,必定嫌弃的紧,强将底下无弱兵,结果他的夫人竟然这么拖后腿。不对,其实,我也算不上他的夫人了,想到此,摸摸胸前的和离书,还好,还在。
初春的夜也能比得上寒冬,我们常常两人寻到一间破烂屋子便就不走了,凑合着过上一晚。一张木板床随意铺上些干草,我们竟然也能睡得又香又沉。
可这天夜里,一个身影踉踉跄跄闯进了屋中,盔甲蹭过门框,推开破旧屋门时发出了沙沙的声音。我和晴雪一下子从床上惊醒,刚坐起身来,一把刀便刚好架在了我的脖子面前。那明晃晃的刀背印着寒气,还夹带着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晴雪见着此情此状,控制不住叫了起来,那男子立即面露凶色,我赶紧拉了一把晴雪的衣袖,不敢做出什么大动作。
“闭嘴!”男子声音沉闷,带着一些口音,语气中却让人听得出些许虚弱。在屋中残留的柴火星中,我仔细端详,发现正立于我面前的胸口处有一个伤口,还在不停往外涌着血液。
我镇定下来,端详着那身盔甲,看着他早已虚弱不堪的身体,轻轻离远一些锋利的刀刃,一边开口说道,“我与妹妹两人相依为命,流落至此,不愿惹上是非,更不想搭上性命。将军如今受了伤,又在大成境内,想来还是不要有多大动静来得好些。”
男人将刀重重地立在地上,我赶紧拉着晴雪下了床榻,将这简陋的休息之地让给了他。见状,他也丝毫不客气,将一副盔甲拆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棉衣,胸前的衣襟处早已渗满了血渍。我赶紧蹲在床边就拉出他里衣的衣角。他一手紧握着刀向我挥来,又在我面前停下。
我也着实被吓到,没想到他这样了反应竟还如此迅速,我闭上了眼睛,心中确实恐惧无比,手心里却还捏紧了衣角。
“你干什么?”男人喘着粗气,问道。
我感受到刀尖停住了,便颤颤巍巍睁开眼,“给你把伤口包扎了,不然你未必能活得比我久。”
每每拿到搁在我脖颈处,我也有些生气上火,也没好气地回道。他听了这话倒是愣了愣,将刀放到里床身边,躺着不动,略显尴尬。我用了力将干净的衣角一圈扯下后,便准备给他包扎伤口。可这屋内的气温略低,我赶紧示意晴雪将白日捡拾的干草柴火添了起来,又取了些水。
我深呼吸一口,给他解开衣衫,只听见他轻咳一声以掩饰住尴尬,这时我方才去看他的脸,不白不黑的脸颊上扬起了一片红晕。我拿着帕子简单为他清理了伤口,再用他的里衣布料给他包扎好。这天也开始亮了,晴雪待在我的身边困了,昏昏沉沉靠着床边有些睡去。而床上的男人紧紧皱起了眉头,似睡非睡。
他的盔甲显然不是我大成将士的,这北胡人怕是在酆都战场上受伤走失的吧。阳光渐渐撒进屋里,而我也能看得清昨夜那个屡次拿刀抹在我脖子面前的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本以为北胡人就如我们当日在客栈中那样,黝黑皮肤、粗壮身材,胡须一般甚是茂密,粗糙皮肤下的眼眸一般都是深邃的,不少人的眼球中还是闪现蓝色、棕色。而眼前这个男人,算不上江南书生那般的白净,但那肤色也算不得黝黑,与公孙苏翊的差不太多,如今他紧闭上了双眼,看不清眼眸中的色彩,不过他鼻梁高挺,脸颊线条分明,一双发白的唇紧紧闭着,失去了血色。
那把刀还放在身侧,仔细看看会发现他的手一直紧握着刀柄。正当我迟疑着,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带着晴雪悄悄溜走,床上这人却带着痛苦地呻吟起来。我搁在床边的手腕,一下子被他抓在手中,捏得紧紧的。晴雪被我跳起来的动作也吓了一跳,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了,连忙想着帮我把手从男人的手心中抽离出来。
可是,我们两人毕竟是个女子,与这种沙场征伐不休的将士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面,挣扎了半日,只换来我手腕愈发疼痛。
“嘘!”我轻声喊道,与晴雪说道。“算了,你去找些止血止痛的药草,再寻些吃食和柴火吧。”
“好的,姐姐。”自两人作伴而行,我便让晴雪改了称呼,以姐妹相称,路上也好解释上一些。
我看着晴雪走出门的身影后,又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手腕,我把袖口往上捞了捞,已经红得发烫。我心中微微觉得不对劲,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才发现这人已经发烧,怕正是由于这胸口的刀伤。
我看了看,拉长了我的手臂,去够昨晚用来擦拭伤口的帕子,冰凉的触感很适合他的体温,一块帕子正过来翻过去,不停成为降温工具,他手上的力度也小了许多。一只手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我是又麻又饿,累到不行,只能趴在床边静静休养,很快,不胜体力就沉沉睡去。
等到晴雪回来叫醒我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怎么躺在了床上,手腕处的青淤也敷着原先在他额头的帕子。这男子已经穿着自己的棉衣坐在了墙角,双手交叉在胸前抱住刀,他微眯着眼睛看着我。
晴雪拿了些野果递了过来,这个时候的野果许多都才刚刚长成,还没沐浴过春夏的阳光,充满了酸涩的味道。男子身旁也有一些,可他却没有动过。
第212章 无名将军
见我醒了,男子睁开眼,看了一眼。晴雪赶忙扶着我,轻声嗔怪起来,“姐姐身子弱,还是多顾念自己些吧。”
我拍了拍她的手,笑了笑。这身子确实拖了后腿,要不然我与晴雪也能趁着这北虏将军昏睡之际逃脱了。
“小姐醒了。”男人将怀里的刀放在一旁,拿了身边的果子递了过来。
我摆摆手,“这边条件艰苦,将军还是莫要嫌弃,如今你伤势仍重,还是吃点东西才能早些恢复。”我心里嘀咕,受了这么重的伤,这精神头却比我还要强上许多,竟还把我的果子再还给我,也算得上是个奇人了。
男人相貌细看比夜里更是要英俊上许多,不露凶狠模样,若换身装扮让人说是个玉面书生也是有人信的。我瞧了半天,他也一直在闭目养神,又往他胸口处仔细看看,伤口没有再渗出血来,这复原能力也非常人。
“看够了吗?”男人没有睁开眼睛,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听了这话,倒是自觉尴尬了,“将军伤口好些了吗?昨夜事出紧急,是我莽撞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提醒他,我对他也是有着救命之恩的,在这份情下,再怎么也不能对我和晴雪两女子下手吧。
他嘴角一歪,轻笑了一下,“是我要谢谢姑娘了,昨夜无心打扰,吓着你们了。”
“无妨,这日头也好,我和妹妹就先走一步了,有缘再见。”我起身下床,拉上晴雪,说完话就准备离开屋子,离开这个男人。
可男人不说话,只是手中的刀刃被捏紧了,刀鞘处发出隐隐的低鸣声。“姑娘,送佛送到西,既然昨夜救了在下一命,那能否麻烦姑娘再照料些日子,待在下恢复后,也能护送姑娘一程,毕竟这兵荒马乱的,两名女子单独上路多少有些危险。”
“不必客气,我们也未学过医药,不通医术,怕是对将军的伤也是爱莫能助。”我一边婉拒,一边还想往门外走去。
突然,一阵寒风而过,刀刃削掉了我散落下来的发丝,直笔笔地插在了我的面前。我心中一惊,暗地大骂这人忘恩负义、心狠手辣,果然是北虏蛮人。
“若是姑娘执意要走,那就不要怪在下不客气了。”男人抬眼一直盯着我,目光冰冷,面露凶色。
我明白,这人是决计不会放我们离开的,他一北虏将军身处大成国境内,身负重伤,若是我们将他的行踪泄密,怕是没有什么活路了。我心中思绪万千,也在不停盘算,我与晴雪如何能在此逃脱,楞在门口不再多说什么。
“姑娘,请原谅在下鲁莽,但此番情景下,还请姑娘见谅,等到合适时机,在下定会放你们平安离去,也会给予报酬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男人起了身,走到我们面前,一手拿起插进地面的刀,一面向我弯下了身子致歉。
他如此行事,我也是能够理解,如今他又行此大礼,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轻咳以掩饰尴尬,扭头回了床榻,“将军看来身子恢复得不错,那这床榻我和妹妹就住下了。”
原先,这个屋子只预备呆上一夜,如今看来是一场持久战了。我拉着晴雪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这屋不大,像是原先猎户暂住的屋子,被褥怕是早就被流民抢走了,翻了半日,竟然找着了一身男人衣裳,薄是薄了些,但倒是可以让将军换洗一下。此外,在墙角处收拾出来了一块揉在一起发灰的麻布,我摊开一看,这布还是有用处的。
我支拉着和晴雪一人拽住一边,将这块布挂了起来,隔在了我们与这北虏将军之间,又把那衣裳使劲抖了抖,去了灰,指派了晴雪去给他洗一洗。
男人闭眼靠着墙根休息,默许晴雪一个人出门,而每每我要到门口的时候,他便睁开眼眸,发出锐利的光。我无奈,只得待在屋里发呆,窗户口推开一扇看看外面的世界。
“将军,如今我们既然都要日日相对了,要不你告诉我一下姓名呗?”我百无聊赖下,便去问他。
他皱了皱眉头,抿了抿嘴,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叫晚春,我妹妹叫晴雪,你看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呢?”这北虏将军与我记忆中长着獠牙、肆意杀人的野蛮胡人不太一样,既然走不了,不如自己给自己找点话题。
我边问边走到这将军面前,细细端详起来。正在我晃神的时候,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姓名有这么重要吗?”
被吓了一下,我不得尴尬回应,“额。姓名当然重要了,你看看世间万物哪个没有姓名呢?就连家中养的猫啊狗的,总会被起上小名。你看,世人都想要有名有姓地活着啊。”
“人,只有被在乎,拥有姓名才会有意义。”将军盯着地面,冷冷地说出一句话来。
我看着他的为难,便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乱世之中,谁没有一点半点的故事呢?“算了,多说也是无趣,那我就叫你无名了。往后要是有了旁人在,我便叫你无名吧,若是问起关系,你便是我家大哥。”
看着我自说自话了不停,他倒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年少时爱看许多话本子,如今编起瞎话也是如鱼得水、信手拈来。这时晴雪也回了,拿来了洗干净的衣裳,架起火堆便烤了起来。无名身上的那身衣裳仔细看来也是吓人,一大片血渍干了结了块就在面前。这人跟公孙苏翊也有的一拼,身子骨健硕,受了这么重的伤最后还能如此生龙活虎。
待衣服干净了,无名便换了衣裳,又把旧的给洗了。我将他原先的盔甲寻了个角落藏了起来,盖上了干草,万万不能被人发现。一番折腾下来,晴雪累得够呛,我也累得够呛,肚子一个个也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谢谢,辛苦了。”无名换上猎户的旧衣,却也难掩本身的气质,我相信这人在北胡绝对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将军,举止谈吐间都带着尊贵气息。他迟疑了半日,又开口道,“我好了许多,明日我便带你们去捕个野味。”
第213章 达成协议
这无名将军野外生存能力还是不错的,捕些野味再加上晴雪巧夺天工的烹饪技巧,这要是放到京师中酒楼里卖的话,怕也会受到追捧。这靠近北疆的山脚间少了猎人,逃亡的平民到了这里时粮草还是足够,这打了大半年的仗倒是便宜了这些山中的生灵,休养生息又格外灵敏。
一路上,无名对我们的提防一直未减,即便是在林中捕猎,他也定会带上我,偶尔遇到些可爱却不机灵的小动物,我总是笨手笨脚地把它们吓跑,往往浪费了不少箭矢。无名倒是也不会责怪于我,只是在捕猎的时候也会刻意避上一些。
走走停停,无名对我们也是无奈,看上去便知道对我们的脚程很是不满。不过他的伤口,也是折腾,一不小心动作大了也会出现撕裂渗血的,我看着也是觉得瘆得慌,怎么会有人这么不在意自己身子的。
走到酆都城外,便能远远看到刚刚结束了一场战役的战火仍然在缭绕,那熏了半边天空的烟雾即便隔了一整座城池,也能感受得到战争的残酷。我们的脚步停在了城外,到了这里,我心中涌现了不少的忐忑,不知道这无名将军对我和晴雪又是什么想法,我的手心捏出了汗水。
“将军,这……这就……”晴雪见状,支支吾吾想表示分道扬镳的想法。
我看得出她的担忧,赶忙接过话来,“将军,这里便是酆都,已经是战火前线了,我们两女子确实不应该靠近这里,你看,我们就此别过,以后就……额,还是别见了吧!”我努力微笑,保持镇定,如今我和晴雪两人站在这里,孤立无援,更加要冷静。
无名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酆都,又看了看我们两人,他的眼神留在我的脸上,似乎有话要说,却只是抿了抿嘴唇。
“将军,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和妹妹就先告辞了,这战火纷纷,我们两名弱女子迟迟不去往一个安全之地,终究不是个事。”
“既然,你们没有地方去,那不如跟着我吧,待我回去,定会好好安顿你,保护你的安全。”他突然转身,就这么站在我的面前,眼神坚定,表情肃穆。
我心中一惊,这是闹的那一本折子剧,怎么惹得这将军口口声声要保护我?我低下头不住地翻着白眼,内心不停嘀咕,你要是动动脑子好好想想,这天天没事拿着刀在我颈脖处晃悠、威胁我生命安全的人不正是你吗?只要你离得远远的,我想暂时便就没了安全威胁。
“怎么?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他在我头顶突然开口。
我吓了一跳,连连退后三步,鞠躬行礼,“将军不必如此客气……”
“小姐无需客气,这救命之恩,自当相报。”这无名将军一脸认真,看着并不似说笑。
一旁的晴雪扯了扯我的衣袖,我环顾四周,看清地势,怕是决计溜不了的。“要不,将军,我给您再往前送送,只是这酆都城中怕是无法往北出城。”
“无妨,我知道有条山路,当时在战场受伤误闯而出的。”无名指着城墙不远处的密林,而我看着看看这身手矫健的北胡将军,心里不得不叹了口气。
这个城门处怕只有为数不多的巡逻兵士,如今的兵力大抵都在北门抵挡。我在远处,依稀还能看得见一些伤病靠着城墙上的墙壁,苦苦撑着身子。我不忍心再打扰他们无辜拼上性命,一场战争,多少母亲失去孩子,多少妻子失去丈夫,又有多少孩子失去父亲。
我拉着无名往密林之处走了走,郑重其事地问,“将军,这场战争有可能停火吗?”
无名没料到我会问出这番话语,眼神一怔,仔细盯着我的脸。
我又严肃表情,郑重地询问,“有停火议和的可能吗?”
“这……”无名略显为难,他抬头看了看密林深处北边的方向,“我也希望,两国战火熄灭,我北疆子民早日回归家园,不用以命相搏。”
他转过身去,一手扶住旁边的树木,问道:“你是谁?”
我尴尬,不知道如何回答。
“算了,无所谓了。这场战役绝非北疆百姓本意,朝堂之上也是众说纷纭,但太子一直力争能在这场战局里渔翁得利。可唯一受苦的怕就是两国百姓了。南疆北疆双重发力,大成国腹背受敌、内忧外患,若是平定王府小将军依旧失踪,这北部应该迟早会被我们拿下。可如今公孙苏翊回来了,就这年后酆都一战,一直僵持到了现在,我北疆兵士损失惨重。”
“战事挑起,谁也不能置身事外,我大成近年来确实是外强中干,可平定王还在,公孙家还在,这仗便有的打了。”我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娓娓道来。“将军,我虽只是一介女流,可也深受战乱之害,如今更是流离失所。若是有可能,我助你回到北疆营帐,你是否能够劝劝你们太子,早日结束战争,还百姓安稳。”
“这事,我不能做主。也做不了主。”他不去看我,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背影让我觉得有些熟悉,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
我听着他的拒绝也有些难过,看着周围的一切,跟北走前看的书籍上描写的景象太不一样,水土人情全然没有体会,我也不知道要到何时,战火肆虐过的土地能够重燃生机,而背井离乡的人们何时才能回归家园。
正当我伤感之际,无名转过身,一双手抓住了我的胳膊,目光盯着我的眼眸,有一束光似乎撒了进来,他表情认真,眼神恳切,语气温柔,“待我回去,我一定,一定会尽自己最大努力,规劝太子,促成两国邦交和谈。而我,也绝对不会再领兵,攻打大成疆土、伤害大成子民。”
他的眼神表情,都让我有些出神,让我打心底里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而我,也确实希望这片荒野中,他给予我的承诺都是真的。希望战火不再,社稷安康。
第214章 初见北营
远处密林丛丛,我也权衡再三,决定跟随在无名将军身边,送他出境。但在酆都城外,我将晴雪留了下来,她泪眼婆娑,差点把脸上特意抹上的黑灰给洗了下来。既然将来可能得深入敌营,一个是去,两个也是去,何必要白白搭上一人呢?
“你累了吗?”无名突然开口。
我点了点头,这一路不太好走,都是密林中没人走的路径,虽然有人开路,可我也常常被荆棘刮伤,不一会的功夫我便知道脚腕处的布匹被刮破,红血丝条藏在里面。行路匆匆,无名警惕心又强,我还没来得及在沿途做好标记,若是他顾念我肯停下来休息,这标记符号便就能够留了下来。
他看了看我,方才发现我的伤口,“不好意思,女子皮肉细嫩,这林间野路是我忽略了。”
“无妨,赶路要紧。”我作贴心懂事,与这将军虚以为蛇,可每每对上他的目光,却觉得心中一惊,略显心虚。
他扶着我坐下,便离开了留我一人在树下,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可待他走后也赶忙在靠着的树木上刻上微弱痕迹,若我得以离开,或是公孙苏翊他们有心找来,定然能够认得这记号。
没多一会,无名便也回来了,捕了条鱼带了些水,他递给我了水,便专心烤起鱼来。这鱼怕是在水边就处理干净了,做起烤鱼来也是分外火速,无名认真烤着鱼,而我背靠着留有记号的大树,反而愈发心虚起来了。
再往后的路上,无名明显迁就了我许多,休息得多,赶路得早,虽然来来去去,脚程慢了,但我的身子自己还是清楚的,怕是很快就又要一病不起了。这密林小路是弯弯绕绕,我想着他来时受了伤摸索着的时候怕跟我的情况差不太多吧。
五日之后,我们终于走出了丛林,这北边的风景我还没正儿八经见识过,印入眼帘的就是一望无际的黄色,这里的黄沙轻轻盖住了土地,稀稀落落地又有簇簇的荒草,一时之间我倒被这景象给惊愕到了。
“这边已经是酆都城外,那片密林不巧正好围绕着半边的酆都,这里便是幽州与酆都的搭界,此次北进中拿下的唯一一个城镇。”无名为我介绍着这里,我只看得到远处滚滚的狼烟,只是不知道这狼烟之下又有多少英魂折损在这沙场。
“我想,若是你们不走,我们少将军也会将你们击溃,让你们回到你们的国土之上的。”我望了狼烟之后,转头看着天空已然绚丽的晚霞,笃定地说道。
无名转过来看着我,“你对他就这么笃定?”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前不由得浮现公孙苏翊、林广文、邢天乐的面庞身姿,他们跨马持剑向我奔赴而来,想着想着嘴角衔起了一缕微笑。
他也不接话,直接拉住我的手继续往前走去,远远的我终于看到了酆都的北城楼,那城门口上的大字早已染了风霜,城墙灰黑色的,城楼上的将士一排边地站立着,不时地能看见巡逻队徘徊在城墙之上。我够着那边看了许久,无名手中的力气更加大了,生拽着我快速地沿着边道往前走去。
也没走上多久,大概也就十余里的距离,一骑北胡装扮的兵士朝着我们冲了过来,大声呵斥,“来着何人?”
无名停下脚步,抬头相望。那领头的兵士赶紧从战马上下来,单膝跪下“拜见左达副将!”
原来他的名字叫左达,没等我反映过来,他一手托起我的腰,一手将我送上马,随后纵身一跃上了马。我受了惊,手中不受控制地狠狠抓了一下马脖上的毛。这马因此受了惊,往前跑得更急了,左达在我身后勒紧了缰绳,我也自觉自己做错了事情只是紧紧抓住马鞍、咬紧牙关。
他的马技很好,不一会儿便安抚下了马儿,带着我直直地往北胡军营而去。守门的卫士看清了他的脸,立马开门,一小兵马不停蹄地就往里面通报,一路都在喊着“左达副将回来了,左达副将回来了……”
听到喊声,军营里的兵士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齐刷刷地站在道路两旁,关切地看着立马在军营门口的左达。当然,还有好奇地看着他怀中的我……
很早之前,我也曾跟随着公孙苏翊去过军营,感受过成批成批的将士看着公孙苏翊时眼含敬重的模样,体会过军营中生死相依的信赖。如今的场面,也让我感受了这左达在北胡军中声威甚重。三五个穿着将士盔甲的往我们这边涌来,我也得以细细看了看北胡之人与我们的不同。
确实如书中介绍,北胡将士大多留着胡须,一般都是粗眉大眼,鼻头粗大些且异常高挺,可能是常年骑马的缘故,身材似乎比大成男子要粗壮上一些。这初春,严寒仍在,营帐之中竟还有些人**着上身干活,丝毫不受气温影响。如此看来,这北胡人的身体素质确实要好上许多。
与他们相比较,这左达将军就有些不似北胡人了,面容俊俏了许多,身形更似出生江南,若是寻常时候怕是很难分辨。
“副将,您终于回来啦!”“副将,召军医去您营帐给你检查一下?”“副将……”“副将……”
一群人叽叽歪歪围着马儿旁边说个不停,我不自觉抬手捏了捏眉心,一阵阵的眩晕迎面扑来。“你没事吧?”左达看出我的不适,低头问我,一手带着礼貌地扶住我的腰身。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下去吧,把我住处旁边的营帐打扫一下,让军医直接去那。”左达声音冰冷,与平日里我所见过的听过的有些不同,而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围观之人迅速散去。
随着马儿走了一段路程,便到了一个看起来便豪华许多的营帐,这才停了下来。左达下马后便来扶我,我一脚蹬着马镫,一脚尝试找地,可就在落地的一瞬间,脚下一软便倒进了左达的怀中。我自顾地挣扎了片刻,可又昏厥了过去,失了知觉。
第215章 自毁契约
左达,这应该是个姓氏,若是书中记载的属实,那这个姓氏与皇氏甚是亲密。书中记载,此姓氏甚为神秘,是在早期的北胡皇室中衍生出的一支,传言,此一支抚养的大多是皇帝的私生子。那时的我,看到这里,还心中疑惑,这皇帝还需要隐藏儿女身份的?
可如今想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看似光明无比的皇家,可能掩藏着的是难以想象的黑暗与污垢。无论是大成还是北胡,甚至南疆,怕这皇家大多都是一个模样。
战场上的营地我还是第一次住,北疆的风沙是极大的,空气也是格外干燥。也没至于昏睡多久,我便被自己渴醒了,恍恍惚惚之间总以为睡了许久,可身旁的嬷嬷起身过来我的床头,告诉我如今不过是夜半。我慌忙之中坐起身来,这位嬷嬷话音有些熟悉,看着不像是土生土长的北胡人。
待我一阵恍惚后,突然慌张起来,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物,发觉自己早已换了着装,我朝着自己全身上下摸了一通。嬷嬷这才悄声开口,“夫人,是找一封信吗?”
我不禁瞳孔放大,心中涌现惊恐,只是睁大了眼看着嬷嬷。
“夫人,不要害怕,您的衣服从头至尾都是奴家帮忙换的,这封信也只有我一人知晓,如今信件正藏在夫人枕头芯中。”嬷嬷走近我,开口缓缓说道。
我听完,立马拿起枕头,翻找出了那张对我来说弥足珍贵的纸张,也是会给我、甚至大成国带来麻烦的那封信笺。我轻轻抚摸过里面的一字一句,心中也是纠结无比,我深深地清楚,如今的境遇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封信烧毁。
嬷嬷看出我的为难,又走上前来,“夫人,如今乱世,身处敌营,定会有所得有所舍。”
我些许为难,看着门外篝火下来往兵士在大帐之外巡逻,这张信笺被我捏紧在手心,北疆的风偷摸着溜进了营帐。我细细端详公孙苏翊在纸间留下的笔迹,安慰自己,若是战事平息,又逢新皇,这公孙王府应该也是愿意与我和离的吧。毕竟,公孙苏翊于我并无多少情意。
嬷嬷取来烛火,我便就着床边的炭盆,看着信笺瞬间变成了一片片虚无缥缈的烟灰。算了,未来的这些就等着回了大成再说吧。“嬷嬷,恕我直言,您大概是大成人吧?”
“夫人,奴家,确实不是北胡人。左达大人可能正是因为我的身份,才安排来服侍夫人您。”嬷嬷一边掩饰着火光,头也没有抬,默默回答着我的问题。
“那,你的家人呢?”
“这世道,能活着就不错了。兵荒马乱中,早就走散了。我流落敌营,也不过想留存一条性命,等待与家人重逢那日。”
嬷嬷说话的语气并无太多波澜,只是声音清淡,而我却在这清淡语气中听出了诸多无奈。凡人总是伤离别,更惧生死,而我也不过尔尔凡人。若真是面对刀剑,我怕也只能双臂高举,喊上一句“壮士,饶命了!”
我自感有些同命相怜,便上前拉住嬷嬷的手,“嬷嬷,一切自有天意,血脉相连,即便相隔千山万水,自然会双向奔赴的!”
嬷嬷也不作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低首垂眉。我端端坐于她的面前,透过帐幕瞧着那些隐隐约约映出影子来往的北胡兵士。这一坐,又迷迷糊糊睡倒在床上……
再醒来,又是伴随着烛火,分不清到底今夕是何夕?左达将军在离我不远的案台边看着书卷,烛火映衬着他的脸颊,依稀能看得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他的年岁怕与公孙苏翊相差无几,看着像是要年轻上些许,可这皱起的眉头如今看来倒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
他听着声响,抬眸便看着我,一见我醒来便赶忙走近了。口中顺带嘀咕着,“你可算醒了!”
我扶着额头,问道,“将军,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倒是不晚,还未到子时。”左达于我确实不觉生疏,竟径直坐于我的床头,伸手便要扶我。
我往里处让了一些,轻声道,“将军,我饿了!”
抬眸,烛火摇曳,我的衣袖宽大,身子瘦削,倚靠在床角,甚是失落。左达看着我,一时失了神,我不由得又说了一遍,“将军,将军,我饿了!”
“哦。”左达一惊,看着我有些羞愧,脸颊竟然染上了红晕。“不好意思,你稍等,稍等。”
接着,他慌忙杂乱地一边往门口走去,一边喊道,“嬷嬷!嬷嬷!”
“哎!将军!”嬷嬷应着,一面往营帐跑来。
“姑娘饿了,快多准备些吃食!”左达将军吩咐着,遣着嬷嬷快去准备。
可刚转身又喊住嬷嬷,“吃食还是清淡些,按照你们那边口味来,多日奔波若是一下子油腻了,怕是脾胃吃不消。”
嬷嬷行着礼应下,“知晓了,将军放心!”
看着嬷嬷快步离去,左达将军方才放心,又往我的床头走来。我看着他现在的模样,与当初拿着刀剑吓唬我时,简直是天壤地别。
他看到我盯着他不说话,有些慌张,连忙问我,“是有什么不舒服么?要不要给叫个军医来给你瞧瞧!”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无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得很,不过这体质天根上弱了些,常常感觉乏力,其他倒是没什么的。只是将军回到故里,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了,人也精神焕发了不少。”
我说完,才发觉他的脸色微变,眉头皱成川字。一时间,我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倒引得他这么不对劲了。
“我……”我正要张口解释,他又阻止了我。
“对不起,是我自私,害的你背井离乡,被迫跟我来到这里……”左达一下子变得不像往常那爽快,支支吾吾地说了不停。
看他如此愧疚,我怎么就一下子有些不忍心怪罪于他。不过相对于他的愧疚,我也并非多光明磊落,若是哪天大成军队顺着我的记号攻入这北胡军营,怕不知到时候相见他又会作何感想。
第216章 面见太子
左达将军与我之间说不上谁对谁错,个中曲折,只能留着后来真相大白之际方才能明白。
这一夜,时日漫长,他伏案办理公务,我卧床休整,他时而瞥上一眼,时而往返于我的床头为我添水。这红烛摇曳,灯光也是灰暗,我本想假寐到天明,没料想这身子不争气,闭着闭着便真睡去了。
再待我醒,又是日挂半空,嬷嬷见我醒了便来扶我,仔细询问我是否有哪不舒坦的,说我这状态着实不像康健之人,左达将军不慎放心,左右遣了军医几趟。只是可惜,这营帐中的军医都是正骨缝伤、解毒急救的好手,却恰恰对调理之术不善拿手,更对女子调养知之甚少了。军医不得不开了几味补气调理的汤剂,所用的都是极好的珍稀药材,大多只能是从将军库存里的备用急救物资里拿了,左达将军这举动好多人都不愿,可他却一意孤行,足见将军对您啊,情谊深厚。
我听着嬷嬷的这通说辞,不免悲从中来,这世间着实是真情最为可贵,而我所缺的可能正是真情。但怕有那么一日,看清世事后也终究会明白,有些时候的情谊,不过就是明月与沟渠之间弯弯绕绕的纠葛罢了。
“嬷嬷。麻烦您跟将军说上一声,我这身子没有人比我更为清楚,自小本就体弱,后来又受了病,如今的身子并不适合大补,唯有温养方可缓和。”我小声与嬷嬷道来,可话音刚落,便从门口有人走了进来。
“啊!”此时的我不过穿着里衣,未曾想过有人闯入,惊吓之下不免惊呼一声。可定睛一看,这莽撞闯入的便是左达将军。他进了屋,听见我的声音,运着气疾步便来到了我的床前,“怎么了?”
我扯着被子盖到了脖颈处,独独露了头出来,“将军,如今这里算得上是我的闺阁了吧,你进出之时是否应该循着君子之礼?”
“是是是,是我莽撞了。我在门外隐隐约约便听着你的声音,想着你终于醒了。来我军营的这几日,你不是昏睡就是昏睡,偶有清醒时光,我,我……我甚是担心。”左达将军支支吾吾地说着话,脸色微红,倒真真像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那,将军,是否能够背过身去?让我穿好衣裳,这多日未曾下床,身子确实像是木制钢骨,动弹之间都有着酸痛。”我边说着话,左达立马就回了身,走到外帐之处,随手还将床前的帷幕放下。
起身,我望着他的背影,嬷嬷拿来身衣裳,我看了看,是这胡族女子的穿着打扮。我不甚熟悉穿法,嬷嬷便帮我整理穿着好了。
待一切完毕,嬷嬷低着身子从营帐之中退了出去,说是要为我端来吃食。可嬷嬷还未离开多久,便有一士卫站在帐门外,大声问道,“左达将军,太子听闻姑娘醒了,特命我来传召,还请将军带姑娘去一趟大帐。”
听闻此言,左达眉头瞬间紧锁,身前没来得及收回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我站在他的面前,明显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我疑惑地抬起了头,不解这个北胡太子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让他如此紧张。
一路上走着,我微微低下头,能感觉到从这军营中穿过,兵士们都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我,虽然换上了胡族女子的装束,可我自己都清楚得很,我,与这里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入太子营帐前,我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这北胡军营,一顶顶营帐冒着尖头,穿梭其中的巡逻兵士井然有序,且身形高大、目光犀利。不远之处,练武场上能听见练兵的口令,和盔甲碰撞之间的清脆声响。果然这京师中安逸享乐的乐声,还有贵族们对北胡蛮子的固有偏见,他们饮酒作乐,从心底里嘲笑着蛮荒之地养着野蛮之人。可殊不知,那片他们认为的蛮荒之地里的人们,正拿着大成的书稿仔细研读,他们研究着大成地图,学习着中原礼仪,盼望着能够带领着子孙们搬迁到富足之地。
就在这样的误差中,大成竭力缩减军费,而北胡却勤于练兵,大力发展军队,时刻准备着拿下大成这块沃土。
“左达将军,太子唤您带着这位姑娘进去。”一兵士肃穆地立在眼前,表情严肃。
左达将军点了头,便朝着我伸出手来,我轻轻推开他的手,轻声说道,“我没事。”
见此,左达将军也不勉强,收回手便往帐内走去,两旁的帐门即刻被挽了起来。待走了进去,我方才发现原来北胡营帐中也有女子,她们要比大成女子肤色深上一些,但容貌、身姿都是一绝,看着是别有风情。
“来啦!”刚入了门,便听见爽朗的男音。
听着声音,左达便也加快了脚步,单膝跪下,右手放至胸前,说道:“见过太子。”而我也随着他也在一侧跪了下来,低眉顺眼,卑躬屈膝。
“将军赶紧起来,你如今平安无事,我甚是欣慰。自你失踪,我便派了许多兵士去找,迟迟未得到你的消息,很是担忧啊!如今你平安回来,总算能够放下心来,我与父皇那也算是有个交代。”太子说着话便往我们这边走来,就停在与左达一尺之距。这样的距离甚是微妙,既显出了太子的关怀备至,又让人感受到威严逼人。
“谢太子挂念!”我听见左达将军的声音尊敬中带着疏远。
“这位姑娘,就是在大成境内救了你的那个吧?”太子转过来,走到左达身侧,我的面前。
我低头不知如何回应,左达将军转向太子,警惕地回答,“是,不过大成北疆的蛮野村姑,确实于我有着救命之恩。”
“蛮野村姑?为何我听军中传言,将军对她,可是在意得很。”太子冷笑了一声,又与我说道,“你,且抬头让我看看!”
闻言,我瞥了一眼左达,便就慢慢抬起了头,可目光所及,不过是这太子腰间的佩带。
“怎么?孤面容骇人?竟让你不敢抬起头来?”太子声色清冷,又带着威严,这语句间不满之意漫延。话语之际,我见着他左手甩开的袖袍堪堪擦过左达的发丝,不难看出,太子不满之意早就溢于言表……
第217章 更名换姓
见此状,左达将军将将准备开口,我赶紧匍匐身子朝着太子方向叩去,“太子殿下请恕罪,奴家本是大成北疆的一名普通女子,爹爹曾是教书先生,确实念过些书、识得文字,可若说什么大家闺秀,那就谈不上了。遇见将军也是偶然,与家人失散,迷途相见也是缘分。来到北地军营,也算不得我心甘情愿,可我暂且也无处可去。将军带着我,也不过怜悯我无家可归罢了。”
我语气匆促,心中也是乱麻,一边作十分慌乱状,一边整理出了些许思绪。
“这般伶牙俐齿的,怕万不是一个蛮野村姑可以就此揭过吧!”太子蹲下身来,只见一只手,伸向我的眼前,骨节分明。突然,他的手捏住了我的脸颊,气力突然,我的头不自觉地便被抬了起来。
“太子!”左达突然声音严厉,往前跪了一步,目光严峻,气势也是骇人。
“怎么?将军。”太子松开了我的脸,转身把左达将军从地上拉了起来。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我微微抬起了头,能看得到他们二人的侧脸,竟然有那么些相似。
两人之间气势散发开,而我伏在一边,心里却悄悄打起鼓来。虽然这些年来,算得上沉稳许多,但心底里、骨子里的八卦因子却不由得令我好奇地微抬着眼,望向他们两人。两人不知道对峙了多久,我悄悄扶住自己的腰,心里暗自嘀咕,这两大男人杠上倒无所谓,只是让我一直这么跪着还担着惊受着怕的。
片刻过后,左达瞥见我气色不对,原本僵硬的身子又伏低了下来,弯腰作揖“太子殿下,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我们便退下了。”
见状,太子脸上的愠色略去,转身缓缓坐在主榻之上,“起身吧。赐座!”
躲于大殿一隅的侍从快步现身,端着茶点一一放好,又快速地隐于角落。我隐藏在袖口的手轻轻揉着膝盖慢慢起身,突然一股力量拉扯了我,左达正搀扶着我的腰身之处,悄然给力。我略带感激地朝他笑笑,便感激卑躬屈膝地摸索到椅子上坐下。
太子眼眸微眯,端上茶盏,将神色隐藏在袅袅的水汽之中。“将军此次受伤失踪,父皇十分挂念,下旨不论生死定要找寻到你。等这次拿下大成,不论是金银财宝,还是美女琼车,父皇定然是你想要什么便有什么的。将军,如此受到天子青睐,一定不能辜负恩典啊!”
“太子过誉,让陛下挂心确实是臣之罪过。臣不敢邀功,更不敢生出妄念。”左达回答得小心,让我不免怀疑这野史上记载的或许未必是错。这番对话,瞧来未必是什么叙旧关怀,怕只是太子对左达的反复敲打,顺带对我的一种警示吧。
“姑娘姓甚名谁,以后有何安排?”太子话锋一转,朝着我问来,那语气中带着明显不过的暗示。
“禀殿下,民女姓林,双木林,名夏。生于夏季的夏。”我刚开了口,左达将军又赶紧插了话,“太子殿下,林姑娘,乃我心怡之人,更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这个形势,我想把她留在身边照顾。”
“将军,莫不是忘了你的身份了吧,陛下定然不会许你娶一个大成女子。”太子虽然语气严厉,我却听出了些许幸灾乐祸之意。
“我…民女想求个恩准,待战事平息,民女还是想回到家乡寻一下亲人。”我淡淡然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话音刚落,太子便笑出了声,开口嘲笑,“原来,我们堂堂大将军,首次动情竟然只是自作多情了嘛。”转身拍了拍左达的肩膀,继续说道,“这大成女子虽是婉约上些,可看着身子骨定是大大不如我们北疆女子,择妻还是要谨慎得好。不过,你若是生了情意,留在身边也无妨。”
“谢太子关怀!”左达将军并不愿与太子持续这个话题,敷衍地应和后便沉默不语了。
两人年岁看着相差并不大,只是太子多了些阴鸷,少了许多的纯粹。而我如此站在旁边,看着更是发现许多的相似之处,也许书中所记也真,左达一姓本就是与北胡王朝颇多渊源。
他们二人快速从我这结束了话题,倒是也没叫我再回避回避,当着我的面便对着大成的领土地图开启战术讨论,先攻占哪里,再去哪里,又有什么谋划。左达将军期间并未提及当初答应我的,只是附和着如何开展战局,停战一说似乎更是遥遥无期。
我一直低垂着头,不说话。只是突然屋中传来“咕咕”“咕咕”的声音,我一下子脸颊一热,红晕迅速染到了眼底。自起床后,还未曾来得及进过一粒米,自然挡不住肚子发出抗议。左达将军转眼看着我的时候,愧疚之意非常,径直离了太子身边,请奏离开。太子见状便也不多加阻拦,放任我与左达将军如此离去。
刚出了帐门,左达将军便搂住我的肩膀,他轻声细语地向我道歉,“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我本想离他远些,可奈何在太子营帐之中待了太久,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是支撑不住,只得倚靠着些往自己的营帐走去。而一旁的卫兵早已遣了一名,小跑着前去禀报准备膳食了。可是这两个营帐之间路途有些长,我早前跪得久了这时走得有些狼狈,左达将军不顾旁人颜色,将我横抱入怀快步走去。
“将军,放我下来。”我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在他耳旁轻声说道。
“你安心受着,我便能早些将你放下。”他没有转过头来,只是半恐吓着,边加快了步伐。
我全身绷紧,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被男人抱着,甚是不太自在。明明早已是妇人,在夫君处未曾受过的浓情蜜意,倒是让这北胡左达将军给了这亲密之举,想来也甚是惭愧。只是,就在此时此刻,不知公孙苏翊又在何处,又在作甚,是否,是否有那么一刻为我担忧,是否也曾想过要来救我。
思及此,我有了些许落寞,低沉之意更是涌现出来。左达将军带着我很快到了营帐,刚进了门,便将我放置于桌凳之上。将军言行举止全无轻浮之意,只是见我意识不快,便立马连连道歉。此时,我竟百感交集,泪水不自觉从眼眶之中溢了出来。
第218章 手足无措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左达半跪于我面前,连连道歉,“莫要哭了,快用些膳食,万不要伤了身子。”
我沉默不语,嬷嬷端着食盒快步走了进来,“姑娘,军中食材有限,莫要嫌弃,早些便备了肉沫菜粥,和几碟小菜。姑娘快来尝尝。”
嬷嬷说完话,便察觉这屋中气氛异常,看向我们方向后便与左达行了礼,又退了出去。
我实在是饿得慌了,便也不管这将军如何担忧,自顾自地带着点爬的姿势来到桌边,喝上一口菜粥,竟然觉着鲜美无比。如今来到北胡营帐,生死早已不在我的掌控,听天由命也不枉为一种选择。什么国家大事,什么情情爱爱,待到山穷水尽之时,还不如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菜粥了。
想开了些,更是食欲大开,我看着自己干瘪的身子,暗暗想着要多吃些才好。再者想来,如此身材,一般容貌,不知这左达将军看上了我什么,明明晴雪那么好的美人坯子,对比之下竟说我是他的意中人,是否有那么点眼神不好,竟然看不清谁好谁歹?思及此,我从埋头苦干的碗里缓缓抬起头来,看看左达将军。只见他一副宠爱的眼神看着我,眉脚之处还溢着笑容,若不是当事人是我自己,怕是要怀疑他是否被人下了什么奇异情蛊?
“将军无需陪我,我并无大碍,不过是受了饿,补充着食物便会好了。”我轻声与他说起,这样的注视我还真有些吃不消的。
“我……”他左达将军似乎鼓足勇气,与我继续说道。“刚刚…太子营帐里,我所说的皆出于我真心。”
“将军,世间情爱绝不可能三两天便能深种的,切莫将感激或者愧疚当做是爱。说到底,你我甚至还不够了解,在到往太子营帐前,将军怕还不知我的姓名吧?”我一口气将碗中的粥羹一饮而尽,放下碗筷,与他说道。
左达将军眼眸一紧,脸上到底是抹上了一缕红晕,我紧紧盯着他,这般模样确实是有些俊俏,只可惜遇到了我这般的女子。我猜想,他这次的所谓动情怕还是首次吧,看着便让人觉得生疏。
“姑娘所言全然在理,一切也不过是我一人的自作多情。左达一姓,姑娘在大成怕是难得听过,可是在我北疆,左达一姓几乎人尽皆知,常常受人诟病。北疆帝王历届虽也娶上一宫妃嫔,可对大成、南疆这边的女子总心怀向往,而血脉一事在王族部落极为森严,不知从何时起,帝王便在宫外另立外宅,养上一两房异族女子,若是生下子嗣便以左达姓氏冠之,也断绝他们入宫争夺王位的念想。”
“所以,将军你是…”我迟疑着开口。
“没错,我也是北疆皇帝的儿子,我的母亲原是大成国一没落王族家的郡主。后家道中落,被贼子掳去献给了皇帝。”左达将军说到这里,眼眸垂了下来,那抹光影隐藏住了自己的情绪。
“那你母亲还在北疆外宫?”我问道。
“她,算是吧。在那里,异族女子地位总是低下,往往那些养在宫外的妃嫔终身都未能出得那方深院,待到皇帝去世,若是被其兄弟看上便从一方牢笼入得另一方牢笼,若是没有便要跟着皇帝入墓陪葬。而那些所谓的左达氏,女子多为人外室,男子常各式缘由早夭,故而这个姓氏倒没啥第二代第三代之说。”
我静静地听着,这种宫廷秘史藏得一般都很深,坊间甚少能留下只言片语,不过是为帝王者,谁都不愿被后人诟病的缘故吧。那王府中的野史已经算得上珍贵,却记录得远不及事实残忍之一成。
“其实,我这样的身份,对于姑娘确实不公,如若生活北疆必定朝不保夕,所以,我也愿意,等战事平息后,带着姑娘游历江湖,从此不问朝堂政事、不问江山社稷、不问人事诡谲。”左达将军沉默许久,又开口,“好吗?”
整个营帐之中,我听着他的话,两个字的“好吗”似乎回荡了好久,一直在我耳边来回徘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缓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
左达见我不曾言语,又问了一遍,“林姑娘,好吗?”
“将军可知,在大成,女子成婚需三书六礼,需三媒六聘,更要双亲准许认可……”我抬眸看着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静静述说,以不急不缓的语气掩饰心中的无措难过。
这样的话语,我曾多想跟公孙苏翊说起,只是岁月悠长,我与他之间却再无可能。
左达将军听着我的话,也表现得慌乱,手脚在我面前不停摆动,似乎不知道放在何处才为合适,口中念念道,“对不起,我对这些还不太清楚,是我鲁莽了,你切莫放在心上。我知道自己说出这些话,着实有些不合适。我们两人相处也不是很久,你对我的印象,怕也是不好。如今我贸贸然说出这些,确实不妥。林姑娘,你无需放在心上。我与你所说的话,皆是出自于我的真心实意,我所说之话,绝不收回,也必定兑现。若是有一日,姑娘愿意,我愿依大成的规矩,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将你迎娶进门,只是我的双亲怕是见证不了我们的婚事,希望你不要介怀。”
我看着站在眼前,身穿这铠甲的年轻将军,面色潮红,手足无措,神色却坚定无比。我心中不觉有些暗笑,毕竟是个俗人,见有个男子如此心心念念爱慕于自己,还是有那么些许欢喜,可若我还是青春少艾,倒是可以任性一场,设置难关考察一番最后再做定夺。只是可惜,命运早已划定线轴,我与他之间从来不曾有过机遇,若是啥情爱之间的缘分,怕也是他自个儿的孽缘吧。
“将军,此事有些唐突,我身在异乡,无亲无故,实在不该自己拿主意。若是将军有心,莫要忘了当初承诺,尽快平息战事才是……”
夜幕下的北疆营帐带着春季的渐渐回暖,迷雾般地风沙更似不解的谜题。
第220章 久别重逢
刺骨入心,外伤虽然严重,倒也不至于致命,此时我被拔箭的巨痛惊醒,缓缓睁开眼睛。我是难得见着如此热闹,身边满满当当围着的全是人,一张张熟悉的脸,让我终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最让我吃惊的,怕是站在一旁的男子,他第一次如此穿着,与往常的浪荡形象大相径庭。
“啊!”我一声惨叫,手掌瞬间捏紧,疼痛让我的眼眶瞬间红得溢出了泪水。
“晚春!”睿王爷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屈膝于我的床前,丝毫不顾及公孙苏翊等人的反应。
我看着自己伤口渗出的血丝已浸透里衣,一旁的军医有些无措,踟蹰地开口,支吾着称呼我姑娘,叮嘱我莫要激动,且静心养着。
我没什么力气开口,只得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便又闭上了眼睛。这次死里逃生甚是惊险,醒来的场面又是如此匪夷所思,至今还没能回过神来。
“晚春既然已无大碍了,我便先出城了,北胡刚退,大有可能卷土重来,前线还是我亲自镇守来得放心。”我闭着眼睛,这熟悉语气淡淡说出的话飘进我的耳朵里,不用多想,那公孙苏翊应该还是那副面孔,那般清冷。
屋内的人皆无人应答,公孙苏翊自觉无趣便径直离去了,我只觉被握在睿王爷手中的力度略微加重了一些。
“大夫,姐姐何时能醒?”邢天乐立于一旁,焦急万分。
听着这话,我微微睁开眼,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强撑着说道,“天乐,我没事。”
一下子,天乐立马趴到我的枕边,“姐姐,姐姐,你吓死我了,以后我一定得守好你身边,再也不许别人欺负你!”
我看到天乐如此,心中有些酸楚,久别重逢自然是欣喜万分。只是,我刚想着抬手安抚一番,结果抵不住自己伤口疼痛,不免惊呼了一声。
“莫急!”大夫苦于不知如何称呼于我,说起话来也显得特别不自在,单单从语气便能想象得到大夫脸上的神色。
“无碍,谢大夫提醒。大夫唤我夏晚春即可。”
“夏姑娘,你身子虚弱,气血皆亏。唯有慢慢调理,细心补养才行。通过诊脉,姑娘一直也是旧疾在身,幸得高人诊治调养,可近来定是奔波不定,又累累受伤,身子骨更是不甚从前。所以这次之后,万事皆要注意,否则怕是……怕是会影响寿元。”大夫开口劝慰,整个屋子显得安静又冷清,众人无不收声惋惜的。
“谢大夫了。”其实大夫这话,即便他不说,我的心中也是清楚的。在北营帐中的昏倒,早已预示自己这副骨架不过是强撑而已。空青大夫早已明里暗里与我说过情况,加之他的师傅诊断,我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大夫待我说完,便行了礼,径直退了出去。晴雪一身素青,
“莫信大夫危言耸听,我早已去书空青,不日他便会抵达酆都,届时空青自会为你调理身子,保你活得千年万年。”睿王爷为我将被褥盖好,安慰道。
听着他的话,我忍不住笑了,“王爷说话着实气人,千年万年活着的岂不是那水中王八?”
众人听闻,皆个个破泣而笑,此时总算好似回到了往日在京城嬉笑的模样。
“晚春,如今战局也算得上平稳了许多,多亏你一路留下的记号,我军得以直捣北胡军营、重创胡虏。如今,北胡受创,我军得以清缴流匪,想来他们这段时间都不会再发起进攻了。”林广文走近了些,我方才看清他的脸。与在京城中记忆的又更是黝黑消瘦了许多,但从体型上来说,反而更是健硕一些。
“嗯嗯。”一番话后,我也是疲惫,只得勉强应下。
睿王爷见状,环顾四周说道,“晚春刚醒,大家就别凑在屋里了,各自散去吧。”
林广文听着,便行了礼往屋外退去。天乐倒是还想留在屋中,可惜睿王爷紧紧地看着她,眼神凌厉,天乐嘟着嘴一脸不情愿地走着,迎面正巧撞着刚送完大夫的晴雪。两人轻呼一声,都捂着头,眼神又一致地朝着屋里看。
睿王爷看着二人,即刻起身将房门阖上,将两人直接关在了房门外。我躺在床上,都能听着天乐愤愤然跺脚的声音。
我微微眯上了眼,不知睿王爷是何用意,只感觉他身影又渐渐逼近了我的床边,我忍不住将藏在被褥里的手捏得紧紧的。
“噗嗤”只听一阵笑意,我睁开眼看着瑞王爷,他一脸坏笑,让我想起当初在京师时他肆意作弄于我的光景。
他见我看着他,慢慢走到我的面前,俯身下来,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那温热的气息在我的耳边轻抚而过,只见他朱唇轻启,来了一句,“真是,好久未见!”
此话一出,恍若隔世,我微眯起眼睛,忍住心中酸楚。他,还是初见时的无常公子,一眼可见的温柔,这一句好久未见,似乎真的是隔了许久。北上之路,受过的酸楚和委屈,瞬间要在心中一泻千里,与公孙苏翊不同,他对我的关心向来是外露于表,让人一眼可见。
时光凝滞,纵然千般头绪,我也只是开口,“是啊,王爷,许久未见……”
听见我的回答,他方才起身,看着我早已红如彩霞的脸颊,伸手将我捏得皱了的被褥给整理好,“你在想什么,赶紧休息吧。”
“王爷,为何……”
还没等我说完,睿王爷便打断了,“你呀,还是好生休养,收起你那事事都要操心的脾气。你且放心睡吧,我就坐在这里陪你。放心,现在一切都好。”说着话,他默默移步到了厅内花座,自顾自地给斟了茶,拿起一旁的书卷看了起来。
我躺着,歪着头看着他,他坐在那里,收起了放荡不羁的模样,一手端茶一手持书,放松下来后能一眼能看出了疲态。这不是往日的睿王爷,也不是坊间相传的无常公子,或者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一缕袅烟从杯盏中缓缓升起,倒像是岁月流逝的景象了……
第221章 春回大成
不知不觉,我倒是留在酆都休养了足足半个月余,此间听闻捷报频传,天乐与晴雪日日呆在我的旁边,不是端茶送水就是喂东喂西。空青不久便也来了,每日都给我熬着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苦味。
日日相处,天乐、晴雪、空青三人不仅熟稔了不少,更是以看着我受苦为乐,天天劝着我良药苦口,但他们除了关照我的身子,其他有关战事的绝口不提,甚是无趣。
除了他们,还有阴魂不散的睿王爷一直总在面前晃悠,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被皇帝赶出了京师,被贬至此才会如此悠闲适意。
这日临近中午,院子外便听见了鞭炮声,似乎是公孙苏翊凯旋,一片欢呼雀跃的声响,即便我在屋内也能听得清楚。
“天乐,这战,是不是大成胜了?”我斜靠着贵妃椅,微微闭着眼睛斜斜地看着邢天乐。
天乐见到此情此景,也不再遮掩,回我道,“姐姐,少将军此次追缴扫尾甚是平顺,更是找到了北胡太子的所在之处,直趋长龙,杀得个措手不及。这次回到酆都更是带着那被掳太子凯旋的,只怕这次北胡的太子可再也嚣张不起来了,定能谈得成和解盟约。”
我看着天乐眉飞色舞的模样,淡淡地笑了,如今大成算得上大出了风头,平定王府算得上是在新王面前立了大功,想来以后的日子也不至于有多难过了。若是王爷南疆平反算得上顺利,便就如了王妃的意了,再给公孙苏翊娶上一门合适的大家闺秀,一府上下也就能欢声笑语不少吧。
天乐见我沉默不语,担忧地问我,“姐姐,你怎么不高兴?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我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窗外的春光明媚,又夹杂着街道上的欢呼声,听起来热闹极了。我闭上眼睛,似乎就是能想象得到的热闹场景,酆都留守的男男女女走上街头,小姑娘翻出了压进箱底的新衣,洗净脸颊,扎上头绳。久经战乱,一直在边缘线上挣扎的人们,有灯笼的挂灯笼,有红布的挂红布,就连原先过年时节的红色窗纸都拿了出来,装饰大成军人凯旋的归路。
只是,这一场战争发生得蹊跷,又结束得匆促,放进万万年的历史长河中,恍然像是梦一场。唯有那掩埋在北疆黄土沙石中的累累白骨,才能成为这场战事的见证。
北胡大败,可战事关键怕就是我一路留下的记号。左达将军确实算得上遵守承诺,并未利用那隐蔽的进城小路攻进酆都,形成夹击之势。却让公孙苏翊利用夹道,直戳北胡大营,击溃敌军。只是胜利的钟声敲响,左达将军不知生死,即便是生,怕也是难以存活于世吧。
我微微闭上了眼睛,只剩下耳边的欢愉声响。天乐见我如此,也安静地陪着,不再作声。
没有多久,我便闻到熟悉的苦苦的药味离我越来越近,不用睁眼,便知道是晴雪。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路上受了惊吓,晴雪如今愈发沉稳,她掐准着时辰,不分昼夜地煎药熬药,导致即便不捧着药汤都有着股药味。
晴雪知我不喜这身苦苦的药味,只有喂药的时候才会进我房间。
只听见她轻轻将药盏放下,我便睁开了眼。
“小姐,我吵醒你了?”晴雪略带抱歉地跟我说道。
我摇了摇头,“不是。”看着面前熟悉的药盏,微微皱起了眉头,晴雪刚准备开口,我便一口闷了下去。
“吃颗蜜饯吧,小姐。”晴雪在一旁将点心盘端到我的面前。
我还是摇了摇头,往后靠在椅背上,洋溢在唇齿之间的苦味已经早已习惯。慢慢的,这苦便就不苦了,好像这便是本来该有的味道。
“晴雪,你不必避着,这药味我早就习惯了。”
晴雪端着托盘的身子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我的时候还是没有忍得住眼泪,眼眶中湿润润的,显得更是明艳动人。
“还有,以后你便跟着天乐,一道叫我姐姐吧。如今,你也知道,我与公孙王府算得上没了关系,以后即便回了京师,王府那边我怕是不会再去了。届时,你可愿意跟着我另谋生计?”我自是知道晴雪心意的,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出来,毕竟晴雪跟在身边着实吃了不少的苦,依着今日的条件,也不乏更好的去处。
只是,我这话刚一出口,晴雪原本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立马就跑了出来。“小姐去哪,晴雪自然去哪,不论是晴雪这个名字还是这条命,都是小姐给的。”
“你不必如此激动,我不过问问而已,你怎么就哭了呢,倒是让我自责心疼了。”我笑着说了,不觉间扯动了些伤口,又不得不龇牙咧嘴了一下。
“你们两啊,都干什么呢?晚春姐姐你即便是不再靠着王府,难不成还能没了容身之所了?这么伤春悲秋的干嘛呢,如今北胡战败,这功劳必定要给姐姐算上一笔,还是关键之笔,不说回京后的奖赏,那还怕京师里的老古董们如何刁难不成!”邢天乐见到我和晴雪这般模样倒是看不下去来了,立马走进了扶着晴雪,一边对着我们说教起来。
那模样一本正经,与往常的天乐全然不同,神情甚是像着古板的教书先生,我与晴雪见着,又忍不住笑了。
“一哭一笑,小猫儿都上吊啦……”天乐嘀嘀咕咕说着,三人自是一视而笑了。
顿时,哈哈哈的笑声传出了屋外,当然,天乐一定是那个笑得最灿烂的,声音也是最洪亮的。我自然是一边扶着伤口,一边努力地笑着,而晴雪呢,则把手中的托盘给笑得抖动起来了,圆溜溜的蜜饯也随之从盆中跳进了盘中,滚来滚去,甚是可爱。这充斥在耳边的笑声能将街道上的喜庆声音掩盖,也能暂时让我忘了未来有多少烦恼,也印证着三个女人确实足以凑成了一场大戏。
如今,春天想来是回来了……
第222章 心怀愧意
就这么混沌过了几日,天乐和晴雪日日陪着,倒是睿王爷出现的频次少了许多。天乐告诉我,大成与北胡之间拉扯谈判,虽然我们握着太子这一砝码,对北胡有所牵制,但在谈判中倒也因此得罪了北胡大王,甚有气性。北胡迟迟不肯归还已经占据的边疆小镇,他们想给自己子民占据一处安居之所,睿王爷和公孙苏翊从早到晚便与这北胡使节展开拉锯辩论。
公孙苏翊善战,可这谈判桌上,北胡更相信带着皇室血缘的睿王。睿王不愿大动干戈,也无意再起战火,故而这场谈判一来二去显得这么旷日持久。而随着日子过去,春天也就来了,在大家的照顾和调理下,我的伤口也是好了差不多了,身子也似乎丰腴了不少。
这天夜里,我正一个人坐在院内赏月,天乐受不住犯困早早回屋睡去了,晴雪见夜深了去了小厨房非说要炖盏银耳羹给我。慢慢地,我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以为是晴雪过来了,摸着肚子开口道,“别弄了,我真的吃不下,我腰粗得快穿不下衣服了。”
“腰粗了?我怎么也没看得出来?”熟悉的睿王爷在我身后回了话。
原本惬意躺着的我被他吓得一下子惊醒起来,红了脸看着他,“王爷如此深夜,闯别人院子可不是什么君子行径!”
“别人院子?”他浅笑着,问道,“不知道夏姑娘何时在酆都置了产业?”
听着这话,我确实有点又气又恼,一下子竟想不起什么话反驳来着,只得睁着圆鼓鼓的眼睛看着他。
“别气了,坐坐好!”睿王将我已把按在了躺椅上,将我身上的毛毯又给我盖盖好,他的脸离我很近,我稍微有些尴尬,忙不迭地撇过脸来,假装看着天上的月亮。那一轮月明媚地挂在天空,周围还零星配着无数的星星。
睿王倒也没保持这么尴尬的动作多久,自顾自地躺在我旁边的椅子上,闭上眼睛,什么话也没说。
就这样,两个人,呆在一个院子里,同望着一片月光。此时,身后的晴雪已经将熬好的羹汤端了过来,见此情景,也没有打扰,静静放下后便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身侧睿王疲态尽露的脸上,早已不复往日的意气奋发,睿王如今也早已不是当年京师中与酒相伴的潇洒王爷,自然也不会像当年为了情情爱爱而伤春悲秋。
“看了本王这么久,是不是被我的颜值给折服了?你若是开口,我也能勉强将你收进府里。”他没有睁眼,嘴唇开启便说了这么一段不着调的话。
我一脸无奈,看来王爷还是那个王爷,都一般的不着调。“王爷就莫要再开我的玩笑了,蒲柳之姿如何能进得了您的王府?”
睿王听完,歪着嘴笑着,并没有说话。他一双眸子笑得眯了起来,月光闪进眼眸里,竟让我看得深不可测起来。我盯着他许久,也没避讳什么,他倒也是表现自然,似乎享受如今的场景。
我踌躇着,还是开了口,“睿王爷,我有个人想向你打听一下。”
“我还以为你是被我的绝世容颜给迷住了,原来,你是对我另有企图啊。没事,本王大度,即便是另有企图,本王都会答应你的,放心。”睿王从椅子上缓缓坐起,向我靠近了过来。
我对他的靠近有些尴尬,往后又挪了一挪。“我想知道,你们抓住的北胡俘虏里有没有一个左达将军?”
睿王听完,又眯起了眼睛,背靠座椅看着我。“怎么?盯着我半天就为了问另一个男人的情况?”
“你别胡说了。若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了。”说完,我也赌气似的往座椅背上一靠,一口气吹开散落到了眼睛上的头发。
“这么不经说,我又没说不告诉你。这次出行,倒是比京师中的夏晚春气性大了来着。”睿王侧过身来,继续说道。“这个左达将军,就是那个掳走你到北营的人吧。我真心感谢他,虽然有过把你掳走这一出,但这次北胡太子被俘也全归功于他了。北胡太子躲的那个藏身之处,确实隐蔽,若没有消息通报,还真的找不到。”
“左达他,泄密太子的位置?”我不可置信地问道。
“嗯。”睿王从嘴角轻哼一声,然后继续说道,“最开始,我还真的不相信他,想着他堂堂一国将军,无论如何该不会这么自毁家门。我问过他原因,你猜是什么原因?”
我看着天上的月亮,思索了一会,“左达将军他大概是想早日结束战事吧。”
睿王摇了摇头,说道“可他却说,背叛纯粹源于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果然皇族之间,恩怨更是讳莫如深。我心里默默嘀咕着。
“自古红颜多祸水啊。没想到你夏晚春也能做一次祸水。”睿王仰着头看着挂在天空上的月亮,长叹一声,继续说道。“怕是这北胡太子向你射去的那支箭,才是两人反目结仇的导火索吧。”
听闻此话,我有些沉默,左达将军虽出生皇室,又有着特殊的身份,自小定是经历不少磨难。但他的内心其实留有了一片净土,未染尘埃,我心中有些难过,是说不上来的那种。清冷的风吹过我的发丝,在月光之下我的眼眸有些空洞。
“怎么?感动了?”睿王侧过脸来,看着我。
我咧开嘴自嘲地笑了,“你当我是当时不谙世事的少女吗?”
睿王回过头去,顺手将茶点递了给我。“没有就好!”
“那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我接过茶点,拿了一块塞进嘴里,立马把腮帮子塞得满满的,干燥的点心嚼起来实在有些噎人,不得不皱起了眉头。
睿王看着我这副模样,赶忙递了茶水过来。他站在了我的面前,看着我喝完一口茶水,表情严肃地低声问道“你想去看他?”
我捧着茶盏的手停顿了下,思索了片刻,抬头直视他的眼眸,郑重其事地回答,“嗯!”
睿王听完立马拂袖,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背对我不说话。
见状,我倒是有些忐忑,但我又想不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生气?只得又小声追问着,“可以吗?”
当他缓缓转过身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正憋着笑,吊起来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晚风吹拂,我们两人没有再说话,在北疆这不大的院子里,只剩下这轮圆月下的相互拍打着发出窸窸窣窣声响的新叶不停摇晃……
第223章 再见一面
翌日,用完早膳,我选了件青色外衫配上茶白罗裙,散落的发丝就肆意垂在肩头,发髻上只佩戴上了支珍珠发钗。静看镜子里的女子,看似清秀面庞上有着红晕,但深看一眼似乎就能看到那藏不住的风霜。
“姐姐,睿王在门口等着了。”晴雪进屋在我身侧提醒。
点了点头,我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再次整理一身的着装。我低下头,将手腕上的玉镯转了个身,吸了口气,“走吧。”
走出房门,才发现今天的天气反而与前两日游乐反差,与之前的春回大地的景象不同,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没有太阳的春天还是有些冷。晴雪当即又给我披了件披风,这才让我觉得暖和许多。睿王见我凑到身边,“这是,打扮一番了?”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般就算打扮了?可转念一想,与他平常所见素面朝天、不带珠饰的自己确实算得上打扮了一番。而面前的睿王,却是很不修边幅,身上的那身深蓝衣衫既无配饰,也无珠宝,发髻处也是简简单单的玉珠点缀,与往日里的睿王倒是很不相符。
这番不同,我倒也并不在意,大抵不过王爷在这边疆倒是无所谓那些身外之物了而已。我抬头看了看没有太阳的灰蒙蒙的天空,偶尔一阵风吹过,那丝寒意竟然像是入了骨。我没有理睬睿王,径直往马车方向走去,街道上稀疏的人群走过宅子门口,也会往我们这边望上一眼。
马车里,睿王很是贴心,放置了茶几,茶几上也摆放了茶水和点心。我进了车厢还有些不适应,择了靠近窗口的位置坐下。睿王紧接其后地进来,忙不迭地落座在我身边。再跟着便是晴雪,她进了车厢,却不知如何落座。
晴雪看了一眼,“姐姐,我就在车厢口,有事唤我。”
睿王听闻露出满意的笑容,我也只得尴尬地点了点头。
睿王在我和窗口之间,我有些气馁地看着窗口,睿王见状,掀开帘布一角,我透着缝看着原本热闹的街市渐渐有了人气。
可没一会,睿王又将帘布放下。“有风……”
我点了点头,摆弄着宽大茶几上的茶盏,片片的叶片随着车马的颠簸打着旋儿。“他怎么样?”
听着我问的一句,睿王立马皱起了眉头,“你问谁?”
我看着他皱着眉头的模样有些好笑,那般随意俊逸的脸庞有着一双想要一探究竟的眼眸。“左达。”
睿王听完,扶着自己的头,遮住了自己的眼眸,随意往背后靠去,唇角轻启淡淡说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马车走得很慢很稳,而我的心情却是有些跌宕起伏。看得出来,睿王并不愿意与我深聊其他人,我便也靠着另一边的车厢闭上眼睛。两人之间气氛微妙倒也是和谐,摇摇晃晃间,车马停了下来。只听见车夫将步梯放好,晴雪便掀开车厢帘布,轻唤我道,“姐姐,到了!”
我睁开眼,看着旁边的睿王不紧不慢地伸了懒腰,缓缓起身,给我让出了一个道。我走过他的身边,突然,睿王拽住了我的手腕,“你自己去吧,我都安排好了,我便就在此等你。”
我转身看了看睿王,他的眼眸轻转,发现我如此盯着瞧他,倒是似乎害羞起来了。睿王逃避了我的眼神,手指却依旧紧紧地拽着我的手腕。我另一只手也握上了他的手腕,“我会回来的。”
待下了车,我才看清眼前的这所宅子,这里守卫并不多见,零星几个人站于门口。而这所宅子四周荒凉,地处偏僻,怕不知是酆都的哪个角落。守卫见我,便已明了我的身份,纷纷向我行礼,并往两边退去给我让出路来。
我道了声谢,也不多做停留,便往里面走去。这里虽是僻静,但也乏人洒扫,院中绿植依旧没有长出新叶,更显得荒凉。我走进里院便见到一张藤椅上斜躺着的人,双手耷拉着,一手中还持着一壶酒,眼眸紧闭竟显沧桑。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散落的发须早已一缕一缕地耷拉着,遮盖住了小半边面颊,颧骨突出、棱角分明,脸颊上的胡须早已疯长在两腮处,眼底下的乌青定是夜不能眠。
我走近了些,接过他手中的酒壶,轻轻放在庭院茶桌。
“是谁?”左达将军依旧闭紧双眸,只是唇齿轻启间发出了一问句。
我为自己端来了一竹凳,就近近坐在他的身边,“将军,好久不见。”
只听“咯噔”一声,那躺在藤椅上的人起身坐了起来,一手拂去挡在脸颊上的发丝,他支支吾吾张开嘴。“是你!”
我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一阵风吹来,那为数不多还坚挺了一个冬季、遥站在枝头的黄叶便摇摇晃晃掉了下来,落在我与左达之间,我们透过了一片片的黄叶相望,倒似一眼千年。
“果然,你在这里,至少安全。”他看着我,咧开了嘴说道。他的脸上沟壑分明,比起往日的丰俊朗逸简直天差地别了。
“只是将军,与往日甚是不同了。”我将左达的衣袖拉扯平整,那宽大的袖袍里的那双手臂更是清瘦。
在撤离之时,左达一把拽住我的手,这次,我倒是没有缩回。“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当我回头,见你策马回来,太子箭矢直直地朝你射来。我便知我,回不去了。那支箭,我情愿是冲我而来,也不愿见你受伤至此。我恨他,我将你交托于他,却未曾料到倒是把你送入了虎口。”左达回忆着,眼眶便就红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知他的痛楚不仅仅来自于害我受伤,更是源于悔恨与为难。在大义与小情间,身为将军却偏向了情,舍了国。他自然是不敢面对的。
温热的泪,从他的眼眶中掉出来,巧巧地掉在了我的手背之上,灼热地烫伤了我的皮肤,我却不敢缩手。泪水不停地夺眶而出,左达也不再掩饰控制了,双手握住了我的,双肩忍不住地抖动,便放声痛哭起来。
第224章 坦白相告
这一次,我带了真诚,向左达坦述着真实的自己。我身带大成诰命,乃是威震天下的平定王府中人,更是对阵主将公孙苏翊的夫人。若是作为北胡副将,那他着实错失了以我为质、大锉敌军的机会。为此,我虽羞愧,但在大是大非上还算得上立场坚定,唯一对不住的算是左达将军个人了。
我与左达相谈甚久,久到我已饥肠辘辘,晴雪敲着院门提醒我时间。那院里的小厮也来回询问左达何时用膳,左达都未理会,小厮虽是无奈但又习以为常。
我看着即将退下的小厮,喊住了,便叫他将膳食送上来。“将军,还是先用膳吧!我也该走了”
“不如,留下来,一起?…”
剩下的话,左达咽在嘴边,苦笑一声,自顾自又说了声,“算了。”
我看着,心中有些酸楚,如今的我们已经没有坐下来一起把酒畅谈的理由。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近在咫尺的门外,那扇门窗走出去后怕是就隔了千山万水了。
“将军,保重!”我没有再回头,只是义无反顾地走向院外。
晴雪便站在了院门处,她见我走来赶紧迎了过来,扶住我在耳边低声说道:“睿王爷,急了……”
我点点头,刚刚踏上步梯,马车的门帘即被掀开,睿王一脸的不耐烦在对上我的视线后又悄然隐去了。他帮忙把门帘掀好,躬着身子让我进来,小声嘀咕着,“我都等饿了。”
听到他这般耍起性子,我无奈地笑了笑,王爷真是多面,形象多变。待坐定了,我方才开口,“王爷,那,你想吃什么?不知道酆都还有没有好点的酒楼食肆,这顿我请王爷吧。”
“你请我?”睿王有些难以置信,自从与平定王府关系恶劣后,我的小金库因为药材耗用常常告急,自此我自然多的是占王爷的光,而变得抠抠搜搜了许多。
睿王这般说话,倒是让我有点难为情,他多次救我于危难,更不谈斥金为我买药了。“不过,睿王爷,我身上确实没携带银两,还得麻烦您先垫付。放心,等回了京师,这餐费我肯定得连本带利地还到王爷府上。”
“也行,若你不还,我必定一直盯着你、跟着你。”睿王说完,步履轻松,先我一步下了马车。他转头看我,似乎一副当初相见时候的模样。
我站在车马上,略高,看着四周景象,五彩的旗帜依着商家的意愿悬挂、随着微风轻轻飘荡。我们还未进门,店家小二便低头哈腰地迎面走来,“这位老爷、夫人。我们店里西北特色菜肴个顶个的美味可口,快来进店尝尝。”
睿王爷听着这唤声,更是心情愉悦,伸着手便将我扶了下来,边回小二道,“快,给我安排个雅致的包间,拿手菜都上一遍!”
我翻了个白眼,这顿饭可是记的我的账上,也不收着点。但睿王看着我的时候,我还是扯着嘴角笑了笑,但也不愿再任他拉扯,扬首便往前快走上几步,往二楼包间拾阶而上。
战争落幕,虽然家园、店面开始一点点恢复,很多流落异乡的酆都人也开始回来,但来店用餐的宾客还是寥寥无几,包间更是全无一人。我默默希望,这样的情景不会太久,人间早日恢复当初的热闹非凡。我还是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街道上面露喜色的来往人群,感受着久久未能回来的烟火气息。
我来酆都时岁不长,可这里的人们却长年饱受战争骚扰,对久违的平静更是格外珍惜。但在酒楼门外,粗壮的榕树下,一红衣女子蒙面立于树后,她吸引了我的注意。这女子也见着我了,并没有躲闪,迎着我的目光看好了我。这眼神,让我分外熟悉,却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正当我困惑之际,睿王爷绕过迎面而来的小二,挥了挥手,一束装男子便很快闪出了楼道,像是从酒楼出了。待我再去看时,这榕树下的人早已不见,似乎就没有出现过一般。
小二端着茶水,殷勤地递上,询问道,“老爷夫人,要点酒水吗?”
“来……”
没等睿王爷说完,我赶紧插话打断了,“酒水就不用了!”
睿王爷看了看我,但笑不语。小二也识趣地下去了。
“这般小气,连壶酒都不舍得招待?”睿王爷在我对面,取笑我道。
我收了收神,看着他,认真地说,“王爷,我的身子你也清楚,着实不适合饮酒。王爷您呢?来到西北边境,绝不会是为了躲清闲的吧。今日你已陪我浪荡了半天了,难道晚些不该去处理一些正事了么?喝上酒,总归不太好。再者,一人独饮总是没有趣的,待西北边境大势安定,大成重归安宁,我必定与王爷酣饮!”
睿王爷没有接话,只是转着自己杯子,呢喃一句“你呀你……”那未说完的话语被满脸笑意的店小二打断,热气腾腾的盘鸡散发了阵阵香味,那袅袅升起的便是最为熟悉的人间烟火气。
也不等他招呼,我递了双筷子,便自顾自大快朵颐起来。我很久没有在外面安安心心地吃顿饭了,现在吃起来便觉得格外的香。
睿王爷就坐在对面看着我,漂亮的丹凤眼眯了起来,闪烁精光,手中的筷子夹了菜便往我碗里递来,我也不觉尴尬,就着他送的菜便直接吃了起来。睿王爷看着我,又往楼下街景处望了望,自己却迟迟没有用膳。
“王爷,不至于,我请的饭必定会认的。你迟迟不动筷,倒让我不好意思了。”我放下筷子,托着腮问道。
“这算是关心么?”睿王爷笑了,“难得你关心我用没用膳,这顿膳食我定是要好好吃上一番。”
听着他的话,我顿时后悔不该说上这么一茬,果然还是对得起他的名号——无常。往日间的那副风流劲总觉得开始回来了,也许是件好事,最起码有些事情还是可以没有变化的。我也不再理他,还是专心致志地品一品美食要来得好。
在我专心吃饭的时候,未曾注意,一支纪律严明的军士小队从窗口经过,那领头的高马上坐着的是与我三拜高堂的男人,一身黑色盔甲,自带寒气。他从城外巡防归府,一缕风吹过榕树,他抬过头,也看到了我……
第225章 再次和离
未过几日,一骑人马自京师而来,带来圣意,召睿王爷回京。这道旨意倒不意外,如今边境已定,而京城那边毕竟是新皇登基,又逢乱世,待战乱平息后自然是有着更多民生问题亟待解决。而睿王爷如今在朝中早已今非昔比,作为皇亲贵胄,更是肱骨大臣。新帝对他更是多以仰赖,朝中诸事往往都拜托于他。
现如今,南疆局势也是大好,南疆皇室早已递交和书,北胡也是强弩之末,北胡太子也将随着睿王爷一同回师作为人质,一生不知还能否回到家乡。睿王爷离开京师许久,新帝早已被琐事困乏已久,这道旨意急切之意自然是众人皆晓,睿王爷在朝中的地位也自然不言而喻。
我其实心中倒不急切,酆都如今安逸平静,大部分时间我便待在这一方院子里,偶尔去看看左达将军,与他喝壶清茶聊上两句便归,一切交际皆少,倒是比京师要清净上许多。我躺在院中躺椅,摇摇晃晃着,晴雪就在屋里屋外进进出出,虽说来时匆促、行李简单,但后来受伤后,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家当,收拾起来倒是仍然费了好些功夫。
“小姐,这个……怎么办?”晴雪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坨布。
我微微坐起身来,抬手去接。这布料倒是干净,明显是洗过的,打开过后,是我熟悉的和离书,只是这张纸上浸了血迹,连着我和公孙苏翊的指纹都已经看不清了。突然,我的眼前便是那天他提笔的场景,那双眸子里的清冷我感受得清清楚楚。如今,我回忆起过往已经没那么心痛了,可能是放下了吧,只是想起年少时错托的爱意还是会泛起一阵阵无法抑制的辛酸。
自我清醒之后,公孙苏翊便没有再踏进我的院子,每日倒是差人送些衣食用品,有些与睿王爷、广文哥他们的重了,便分给了周边的住户,有的便被晴雪放置在一边。若说是恨他,其实也谈不上,只不过我不是那个他爱的人,所以有些事情倒是我强求了。若说是释怀,更不知如何说起,那些过往偶尔在夜深人静之时还是会在脑海里一幕又一幕地过。
我微微叹了口气,看来,临走前,还是得去找他一遍。这次分离,他还得在酆都整理军务,安排边境卡口防御,估计一年半载的都不会回京师。而我,必然是要走的。有些事,还是早些处理干净了才好。
早早用过午膳,便让天乐带着我去找他。这是我第一次踏进他的院子,站在书房外,从窗口可以看得清里面的景象,大致能知道这屋子简洁,除了个小型沙盘在屋子中央,便就是伏案的桌子了。旁边椅子中的茶几上放了饭菜,还未动筷。
没等多会,里面几个将军从屋里便出来了,公孙苏翊的副将便请我进去。天乐扶着我踏进书房,晴雪便就站在门口守着。
公孙苏翊还坐在桌前看着一册文书,眉宇微微蹙着。
“少将军。”天乐喊了一声。
公孙苏翊这才抬首,看了我一眼,轻声说道,“你来了……”
“嗯……”我回了个字,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天乐看看我,又看看他,便说道,“少将军,晚春姐姐有事找你,我便先在外面等着了,你们说……”说完,她便退了出去,临走还将书房的门给轻轻带上。
“有事,要不坐下说吧。”公孙苏翊站起身,边往我这走边说道。
听他提醒,我倒是觉得乏了,这身子真的是没那么顶用了。双十的年华,怕已经是耄耋之身了。我转了身,便找了椅子坐下。公孙苏翊也随之坐下,打开了饭食的盖子,问道,“用膳了吗?一起?”
我摇了摇头,顺手帮他拿走碗盖,将筷子递了给他,“我吃过来的。”
公孙苏翊神色淡然,自然地接过,然后便用了起来。他用膳时,既没有京师公子哥那边优雅作态,也没军中糙汉般的狼吞虎咽,一口一口自成节奏,不紧不慢。配上那张瘦削清冷的面容,确实是我当初喜欢上的模样。
怕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公孙苏翊慢了下来,轻咳一声,问道,“你是,来跟我告别的?”
“嗯,是,不是。”我一下子回应得有些狼狈。“我确实要走了,就跟着睿王爷的车马一起回京,路上能有个照应。”
“那还有别的事?”公孙苏翊又问。
我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布袋,“嗯,除了这个,还有一事还要麻烦你。”我将和离书拿了出来,打开在他的面前。“就是上次写的和离书,我受伤时便成这样了,能不能再重新写一份?”
公孙苏翊盯着我的脸,放下了碗筷,眼里有些许寒意,拂袖又走回案前,执笔迅速地写了起来。
“春归夏至,秋收冬藏
公孙王府长子苏翊,有幸娶得夏氏晚春
贤良淑德蕙质兰心
怎奈二心不同,难归一意
对之常有愧疚多携困苦
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
愿娘子相离之后
重梳婵鬓,美扫娥眉
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公孙苏翊执笔亲写”
一张新的和离书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公孙苏翊按下自己的手印,也意味着我和他之间的缱绻纠葛算得上划上终点。我将和离书小心翼翼折好,拿了油皮纸包好,再藏于袖兜。
我往后退了一步,郑重其事地望着公孙苏翊,收拾了衣衫袖口,行礼作揖。“少将军,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自此过往成烟,只愿各生欢喜。保重!”
说完,我抬起身来,没有与他对视,便转身离开。只是一滴泪藏在眼角,一直留着眼眶,在踏出书房的一刹,有风拂过我的脸颊,裹挟着那滴泪落在了门口的青石上,印在了酆都的记忆里。
“走吧!”晴雪和天乐一左一右关心地靠近,我直直地看着大门,轻声说道。
身后的书房越来越远,也不见到里面的人低垂着眼角,颓废地坐在书桌之上,迟迟没有动弹。
酆都,算是见证了我的两次和离,回回对我,皆是不同心情。
第226章 再别酆都
我踏上马车时,还穿着粉色夹袄,一圈薄薄的毛领围在领口,如今的天气,即便是酆都都已经带着春天的暖意,只是我这身子被交代了千万不能着了寒气。而我自己,也比旁人自然还是要怕寒了些。
车队里,我和晴雪两人坐了马车,其余人等皆是骑马前行。离第一条圣意送达不过五日罢了,第二条圣意昨日便又到了,言语急切,让人丝毫没的拖延。林广文和邢天乐一左一右地在马车前方骑马而行,两人一蓝一红、身姿飒爽,经过这边疆战役后都改变了不少,显得愈发沉稳许多。对于我的伤,两人皆有愧意,个个认为是自己的疏漏,这些天来在我面前说话行事总带着谨慎小心来,不觉让人觉得疏远了些。
左达将军算是依旧软禁在那方院子里,我走前与他说了声,希望他能放下过去,做一次自己,待一切安定后,我会为他向睿王爷求得自由。左达将军当时久久未回复我,静默了许久才与我说出心里话,如今的处境他待在这处囚笼之中倒是安宁,若是重获自由,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不知去处了。听罢,我甚是难过,只是临走时与他说了句,世间万物,甚是繁华,自可仗剑走天涯,寻烟火人家,若是累了也能寻我来,温酒畅谈人间三两事。
瑞王爷走在队伍的前列,与左右随从不知道说些什么,看着神情凝重,怕是京师确有什么变动。其实,无论什么变动我都没感觉,如今我便是自由身,京师于我也无牵挂之人,我只想着回去整理身家财务,然后寻一绝佳的去处,悠然自得地疗养身子,赏花弄柳。按道理,我之前购置的田亩商铺该是够了,当时入了王府的那点嫁妆按照律法我也能拿的出来。这些资产该是够我算是惬意过个普通生活了。
酆都街道上倒是站了一些群众,他们站立在两边,自发地与我们送别。他们送别着这支京师派来的援军,也正是这支援军成为打败北胡的重要力量,为他们守住了这片家园。路边的孩子跟随着父母站着,虽然稚嫩无知,但看着我们的脸十分的欣喜,他们与我们挥手告别,春天的风吹过了每个人的身边,这条街道相信很快就能恢复成往日里的繁华景象。
我开了车马的窗口,再一次开了眼这座城市,在这里的回忆是我这辈子所不能忘却的。一路走来,并未看见公孙苏翊的身影,直至城门口方才看见他立于城墙之上,一身军装黑袍,与京城分别时要瘦削许多,站在高处更是冷冽了几分。我不知他是送别而来,还是只不过行公事巡城门,只是心中默念了一句“保重!”便将窗户紧紧关上了。
“小姐,休息会吧,这一路遥远且行程紧凑,你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晴雪为我送上了暖手痦子,边叮嘱道。
我接过痦子,笑嘻嘻地对晴雪说,“你看看你,人不大,倒甚是老成了。等到了京师,我倒是要好好物色一番,看看哪家的英俊公子能与我家晴雪相配,早日把你给嫁出去,让你好好管一下别人才好!”
“小姐!!!”晴雪恼红了脸,一下子不知如何回我。
我看她的样子,真正是有了美人娇嗔之样,若是再好生打扮一番怕不知又要迷倒多少男子了,天生的美人坯子,这一看并不比那大月公主差。“若是小晴雪心中有了哪家的郎君,当然也要早点跟我说,别到时候给我乱点了鸳鸯谱。”
看着我一脸的坏笑,晴雪往门口处坐去了些,眼光却往那门外瞟着。我心里自然了然,少女心事总是只有自己不自知呢。晴雪拿起针线,边回了我句“小姐你就净拿我取笑吧……”说罢便低了个头,在那给我缝起了荷包。
见她如此,我也不追着调戏晴雪了,伸了手将她拉近了些,枕着她的肩膀便有了睡意。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晴雪将我唤醒,我才觉得饿意袭来。我们巳时出门,因一路并无城镇能歇脚,如今已过了午时方才找到了一处茶肆。这回京师一路上,靠近西北的茶肆客栈虽陆续恢复了开张,但总归还是未开得齐全。
晴雪扶着我下了马车,一行士兵早在这路边搭了篝火开始煮些干粮,三五成群的靠着歇息,还有一批人轮换着在头尾四周守戍着。这支援军看来着实纪律严明,不知是哪里抽调的,当初出京师时还以为大成的精锐分派到了南疆和西北边境,如今看来,未必如此。皇家对于公孙王府看来是忌惮已久,确实权势之下都是波谲诡异。
进了茶肆,睿王爷便朝我招了招手,招呼我坐在他对面,“这边的茶肆不如城镇,品类没那么丰富,给你点了份阳春面,还从酆都带了点心,你就凑合吃吧。”
我听着他的话,撇了撇嘴,“王爷,别将我说成馋鬼好吧。”边说话,我便从食盒里拿了块蝴蝶酥塞进了嘴里,捂着嘴生怕碎屑乱飞。
睿王爷看着我,没有说话。晴雪依然立在我身旁,我看着,赶紧拉着她坐下,拿了块递给她。空青随之也来了,坐在空位上,睿王爷示了意,空青便拿出脉枕,我一手拿着糕点一手便搁在脉枕上随他去问诊。
空青皱着眉,看着我的模样,少年老成地说道,“你这身子……”
“怎么了?”还没等我回问,睿王爷倒是先我一步问了起来。
“王爷,夏姑娘没什么大碍,最重要的还是体虚气弱了,比起常人更是要好生将养着。这一路长途跋涉,还是得多注意些呢。离开之前,该带的药材都带了,我会调整药方,帮她调理调理的。只是若急行军,怕即便到了京师也得大病上一场。”空青对着睿王爷说话倒是正经许多,唧唧歪歪说了不少。
我嫌他烦,也不喜欢这种被人处处照顾、当成病人的感觉。连忙摆了手说道,“别说了,我没事,正事要紧!!”
他们两听着我的话转头看着我,空青忍不住又对我说起,“你,你知道什么……”
话没说完,他看到坐于他对面的晴雪正摇了摇头,没有说完的话便生生咽了下去。
“王爷不必担忧。若晚春有什么不适,我可带着她缓归京师。”林广文听着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站在我身侧于睿王爷说道。
对面的睿王爷纤细的手指紧握着茶盏,指节分明,低垂的眼颊看不清楚神色情绪,暂且未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