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准备出发
星儿显得柔弱,我正要与她解释上一番,可她却神情坚定地看着公孙苏翊,说道,“许大哥,不用记挂我,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说完,这星儿也不多说什么,默默地在里面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许大哥,这些是你当时昏迷之时身上之物,如今都给你,希望你能够早日康复,切莫忘了星儿。”星儿看着公孙苏翊,眼眸中星光点点,看着便能感受所有的深情款款。
我站在一旁,甚是觉得自己多余,想来任何男人都喜欢这般的温柔娇态吧。公孙苏翊听完,伸手接过了包裹,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说了句,“谢谢!”
看着两人相互对视着,我也走了过去,扶着公孙苏翊的手轻声说道,“走吧。”
我们一行从那个隐谧的房屋走了出来,时日将要靠近了正午,阳光十分明媚,公孙苏翊走出之时不自觉眯起了眼,想来这外面的空气和阳光怕是许久没见了。他轻轻推开了搀扶在旁的我,一个人站在这片荒芜中,这四周似乎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我在一旁看着这样的公孙苏翊,心中止不住涌现出莫名的情愫。
“少将军,我们走吧。”邢天乐见我不说话,于是凑上前来开口问道。
“是呀,苏翊,我们早些收拾一番,赶往城里去给大夫瞧一瞧你的腿。”林广文也上了前,他的后背就在我的面前,似乎想要给我一些依靠。
我看着面前的三个人,眼眶开始发酸,一时之间竟然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崩溃。我不知道他们三人若是回头看我,我会是什么模样,想也不想,我便快步走过他们身边,往住所之处去了。
“晚春”“姐姐”“晚春”“姐姐”……
我耳后传来他们唤我的声音,可是我如今的情绪并不容许我再多做迟疑,我朝身后挥了挥手,便不再停留。这回去的路比来时要松快了许多,我虽然不解自己的情愫到底从何而来,是伤感他忘了一切,还是感慨终于不负重托、找到了公孙苏翊?
“小姐。”阿虎率先看到了我,匆忙喊我。
“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晴雪听着喊声,也从屋中跑了出来,看到我失魂落魄一般的回来了,一脸的关切。
若说我怎么了,就连我自己都有着说不上来,可能女人心果真是海底针吧。不过自己走了这一路,我也平复了许多,身后有些动静,原来林广文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后头。我整理了情绪,转身问他,“哥,你这么快来了,公孙苏翊呢?”
“天乐带他过来。”林广文冲我笑笑,伸了手摸了摸我的头。
“少将军?”晴雪有些惊诧,一脸疑惑地问我。
我只得点了点头,“嗯,我们找到他了。”
晴雪大喘着气,睁大了眼睛,一边却伸了手扶住了我。而屋门外的钱宝玉一脸吊儿郎当的模样,斜靠着门看着我们,那眼睛眯得细长,似乎在深思着什么。
我们站在门口还未有多久,便看着公孙苏翊在邢天乐的搀扶下往我们这边走来。“阿虎!”林广文开了口,示意着。
“姑爷,你没事吧?”阿虎小跑步地过去,接过天乐的手,搀扶起公孙苏翊来。
我见他既然来了,便就先行与晴雪回了屋。“你夫君?”钱宝玉歪着嘴,凑近了我问道。
忍住心中的咒骂,我还是抬头白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推得远远的,“是,关你什么事。我并不准备陪你去找你口中的裳儿,也不知道那裳儿是何许人也,所以,当我求你,不要再跟着我们了。”
“小娘子真是绝情,如今找到了夫君便就赶人,我跟着你们又不浪费你们粮食,花费你们银子,说不定还能帮上你们一把,干嘛要拒人千里之外呢?我反正就觉得,即便你们不去找裳儿,裳儿也是会来找你的。”钱宝玉一脸笃定地说完,然后就自觉地窝到一边了。
我看了一眼钱宝玉,转身跟晴雪说道,“我们待会收拾收拾,下午就离开这里了,临走时看看有没有多余地粮食,都送给昨夜那偷食的姑娘。”
晴雪转身看了看公孙苏翊,没有问什么就说道,“好的。”
“小姐,出去这么久,先喝口水吧!”晴雪小跑步地端着一碗水递给我,“下午,我们往北走,还是往回走呀?”
林广文从门口走了进来,“最好,往回走的话就还是弥月城估摸着算得上是最近的,可也只是个小城,未必有什么上好的大夫。往北,骑马快走,估计要有个两三天能到克州的主城——酆都,书上记载这是克州的第二大城池,往常之时,北方各国的往来商贩大多会集聚于此,物流恒通也让各方物资都在此处聚集。”
“是啊,原先那里算得上是繁荣,还被人们偷偷称为北京之美誉。前些年,我那父亲也隔三岔五地派我去酆都采买物资。”钱宝玉此时插起嘴来,我们都看着他,确实这个时候他这么个土生土长地北方人,有的见识还是比我们书中来的要靠谱一些。
“那你知不知道,酆都有没有什么好的大夫呀?”我追着问起钱宝玉。
他看了我一眼,戏谑地说道,“没想到你这么深情呀?千里寻夫,还费心思给他治病?”
“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林广文似乎有些微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这哥哥真凶。”钱宝玉凑到我身边小声嘀咕道,“这酆都呢,确实有几个医术精湛的,其中有个大夫听说是原来的宫中御医,跑到这北境之处开了个诊所,依着心情给人看病,但那医术确实高超,还未曾听说过有什么难题他解不开的。只是,他这怪脾气让人有点捉摸不定,至于离开皇宫不做御医的原因,也引得坊间众说纷纭。”
“那行,那我们就继续往北,去酆都吧。”我看了看林广文,咨询他的意见。林广文感受到我的目光,笑笑后便点了点头。
此时,天乐、阿虎和公孙苏翊也走了进来,我转身看着公孙苏翊,自觉笑得灿烂地与他说道,“我们吃完饭就出发……”
第197章 星儿姑娘
邢天乐和晴雪帮我将剩下多余的干粮什么全都整理好了,送去给了星儿姑娘。而我们这边的男人们,便各处找了材料,倒是搭了个简易的马车,方便公孙苏翊。
可我们正将那马车蓬拴在了马儿身上的时候,便见着天乐抱着一孩子往我们这边匆忙跑来,星儿、晴雪等人紧跟其后。
“怎么了?”我赶忙迎了过去,林广文接过孩子,进了屋内。
晴雪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喘着声与我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去了之后,便见着星儿姑娘抱着这孩子跌坐在门口。待我们上前一瞧,这孩子脸色太过红润,浑身发烫,怕是发烧了。于是我们便带着这孩子赶紧回来了。”
晴雪与我讲着,语速也是快的,话毕便就到了屋中。公孙苏翊原先躺着的身子此刻也坐了起来,那星儿正倚在他的肩头梨花带雨地哭个不停。从两人零零碎碎的交谈之中,我自是得知了事情尾末。正是值了中午,星儿姑娘便出门转了一圈,想着找上一番吃食,便将弟弟妹妹留在了屋中,可没曾料到,待她回来,便看到弟弟躺在地上抽搐,而妹妹正不知所措地抱着弟弟哭泣。
“星儿姑娘,令弟是受了什么伤?还是有着什么隐疾?”我给她递了个帕子,轻声问道。
“昭云早产了些,自幼有些体弱,莲儿说此前并没有什么征兆,也没磕着碰着。”星儿擦了擦眼泪,可眼眶中却总是含着了泪星。她不过抬头看了一眼我,便又转过去看着公孙苏翊,两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接着说道,“许哥哥,可能近日来饥一顿饱一顿,昭云的身子骨便更是弱了。早上又见了许多生人,受了惊怕才因此发热起来。”
那叫做莲儿的小姑娘此刻正抱着弟弟,一边哭着一边瑟瑟发抖。公孙苏翊听着她的话,甚是温柔地点了点头,他对我说,“随身有没有什么药可以退烧安神?”
出门在外,我自然备上了些常规的药物,有些还是空青大夫特制的。但,那些药物到底有什么禁忌,我还真不知晓。“晴雪,我们的药物中有适合这么小的孩童服用之药吗?”
晴雪点点头,便取了我们随身的行囊,翻出了一瓶药丸。“小姐,这个给他服用一颗应该就能退烧。”
我点了点头,取出一颗递给星儿,邢天乐递了水,众人帮忙着让昭云服了药。空青的药也是见效又快又好的,不出片刻,昭云的脸色便没有之前那边红润了,就连气息也稳了不少。看着昭云沉沉睡去,众人也才松下了一口气,莲儿也不再自顾自地哭泣,趴在了昭云的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许哥哥,你们要走了吗?星儿是不是耽误了你们的行程了?”星儿胆怯地看着公孙苏翊,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无碍,你莫要多想,照看好昭云才是重要之事。”公孙苏翊话语中有着温柔,我听着甚是觉得难受,便赶紧走出了这间屋子。
“晚春姐姐,那我们还走吗?”邢天乐见着我出去,赶紧追了过来。
我停下脚步,看看屋内,此时的屋中只有那姐弟三人和公孙苏翊,似乎这样的画面才是合理温馨。我苦笑了一下,“如此,怎么走得了?待到明日看看昭云的病情如何再说吧。”
邢天乐听了我的话,也随着我的眼神,若有所思地看着屋内,“晚春姐姐,我总觉得这星儿姑娘没那么简单……”
“哎哟,你还能有此等感悟!也是难得!”一旁的林广文双手环抱在了胸前,佩剑也是插在了身后,再加上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笑意,看着倒是有了那么些不羁之色。
“你什么意思?”天乐此次倒是反应快了一些,瞬间便是明白了林广文其中的笑意。
林广文绕过了邢天乐,径直走向我,伸手拉住我的手腕便往马车方向走去。他歪着脑袋,凑近了我的耳边,对我说道,“别看了。这公孙苏翊长得虽好,可惜最大的缺陷便是眼瞎,看着应该治不好了。妹妹无需为这种人伤神伤情,以后不论作何决定,我均会站你这边,即便他是我自幼相伴的兄弟。”
说到最后,林广文的语气也是加重了,似乎最后这句并非与我所说,而是暗自下了决定。我笑了笑,这粗旧的马车着实有些简陋,还夹带着飞舞起来的烟尘。环顾看着四周的景象,我倒是有些悠然自得,“哥,我猜这星儿姑娘定是也要与我们一起走了,如今我们马匹只有这些,怕是得再准备马车一辆了。虽然要走得慢些,可总比徒步来得强!”
“好!”林广文答应得爽快,转身便与招呼了阿虎,继续在村中搜罗好用的材料,准备再搭上一简易的马车篷子。
听着声音,晴雪和钱宝玉也从屋中出来了,钱宝玉吊儿郎当地走向我,嘲讽地说道,“你那夫婿,怕是要移情别恋了,那姑娘对他怕早已生出了什么非分之想了吧。”
我白了他一眼,不愿与这样的无赖胡扯,转了身便绕着马车检查起来。那钱宝玉一手摸着下巴,还准备再跟随我身后,邢天乐拔了剑挡住了他的去路。“无赖,别缠着姐姐,说那些混账话。”
钱宝玉笑了笑,“我才不会说什么混账话呢,我这可是说的大实话。若论起女人的心思,我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那星儿姑娘,分明就是看上了你家少爷,她弟弟的病更是生得蹊跷,你家少爷偏是个看不清的,自然容易受人蒙骗。我瞧着,你们这一路上怕是又得带上那三个累赘了。”
“哼!”邢天乐也不示弱,话语上也怼了过去,“累赘?你不就是现成的一个了嘛!”
“你!”钱宝玉被这么一说,也是脸颊涨得通红,“好男不跟女斗!特别是你这样的粗鄙女子!也不知道以后是哪家的可怜儿郎,得娶上你这么个女子。”
邢天乐再也忍不住了,随手便将马车上闲置了的马鞭挥了起来,往钱宝玉身上挥去。钱宝玉猝不及防,硬是活生生挨了这么一鞭子,顿时“啊呜”一声跳了起来,可是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也打不过邢天乐,便也只能逞上些嘴皮的功夫,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看着这两人吵闹的一幕,心中自然思绪不少,这醒儿姑娘谁人都能看得出来的心思,也不知道公孙苏翊到底明白不明白……
第198章 离开沂水
出了昭云这档子意外,我们也不得不多逗留了一日,这夜里昭云也不再发烧,喝了米粥,精神便也好上了许多。只是星儿姑娘夜里总是踟蹰不语,反常怪异,我自然是明白她的心思的,看着她望向公孙苏翊的眼神,定然是想跟着我们一起离开。毕竟这荒凉村落,还有苦等那些不知所踪的亲人,还不如去往另一处重新生活。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我便起了身,与晴雪阿虎他们一起张罗起吃食来。后日便就是一年一度的春节了,我猜想这次过年怕要在路上过了。北疆荒凉,这也算得上我人生首次。
“晚春,待会用完膳我们便就出发吧!”林广文将马车拾掇干净,检查完毕后,朝着我这边喊来。
我从煮了米粥的篝火中抬起了头,看着林广文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仿佛看到当初刚刚入了林府时,他仗着优势欺负着我时的模样。细想下来,这么些年,他很久没有这般了,肆意人生才属他的本性呀。
可就在我万分感慨之时,林广文却掩着嘴笑出了声,一面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向我走来。直到靠近时,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帕子,往我脸上凑过来。我顿时知道了他到底在笑的是哪般,微微侧了脸颊,抬起手用袖子在脸上撸了一遍,方才抬头问他。“好了么?”
林广文伸出来的手愣在原处,晃神了片刻这才收了回去,点了点头,“嗯,干净了。”
“我进去唤他们都起来。”这气氛有些尴尬,我赶忙找了借口落荒而逃。
内屋中的公孙苏翊、星儿、莲儿、昭云,还有那钱宝玉,在我的呼声中,也走了出来。昭云一张小脸瘦得细长,眼底还有些泛着青丝,看着着实让人怜惜。我招呼着大家坐下,晴雪和阿虎给大家分了吃食和米粥,一群人便就这么席地而坐吃了起来。
我在用膳之时,余光扫过全场,突然觉得此番模样倒像是我开了家济世堂,来了这里的都是那无家可归的流民一般。我心中确实涌现了些许的笑意,觉得若是等风平浪静之后,我开这么个院子,收留上一些人,大伙儿一起吃饭,一起干活,倒也是悠闲自在。如此看来,药园旁边的宅院还得再扩上一扩了。
我喝尽米粥之时,林广文已经站起身来,与大家说道,“今日,我们便启程吧。这边有两架车马,苏翊你与晚春坐一辆,天乐和晴雪坐一辆,待会收拾收拾,我们便走吧。”
林广文把话说毕,那星儿姑娘便“啪啪”地掉起了泪珠,好一个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怎么了?”公孙苏翊便坐在她的身旁,立马便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其实,若说发觉,第一个怕就是我了。林广文说着话时,我便一直盯着星儿看,她的一举一动,就连脸上微微闪现的情愫我都看在眼里。
“许哥哥,你们要走了吗?我……我……我怕我照顾不好昭云和莲儿,对不起爹爹和娘亲!”星儿一边抹着泪,一边抽泣着说,“而且昭云他,还没好全,若是再发起烧来,我该怎么办呀?”
公孙苏翊没有立马回应,只是垂着眼帘,思索了良久。他转过头来看我,我便赶紧低了头,可耳朵里还是传来了他唤我的声音,“姑娘。”
我听着这声,没有回应,也不想回应。
公孙苏翊有些尴尬,迟疑了一会便又来唤我,“夫人?”
他这般喊了,我确实又没法不回他了,只得硬着头皮转过去问道,“怎么了?”
“我们把星儿姐弟三人也带上吧,昭云身子不好,到时候进了城也找个大夫给他看看。”公孙苏翊朝我说着,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的身份,对我说话的语气很是自然。
我耸了耸肩,潇洒地回应,“可以。”
星儿姑娘听了我这话,兴奋起来,不住得与我说道,“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我不作理睬,抬脚便往天乐、晴雪那边靠得近了些。天乐等我走近了,握住我的手,一面恶狠狠地瞪向那边,“姐姐,早知道我就不把他们带过来了。”
“有些人,既然作了笃定的打算,即便你不把他们带过来,他们也是会想尽办法达成目的的。”我伸手将天乐的脸抚摸着转了向我。
而那头的公孙苏翊率先上了一辆马车,而星儿便带着弟弟妹妹紧跟着上去了。我清楚地看见,在星儿上车之时,公孙苏翊竟然还伸出了手拉了一把。我一直以为他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原来他也是有着细腻之处,只是这细腻之处从来未曾给过我。
思及此,我竟然还能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底默默对自己说道,这样没心没肺的自己也挺好。我不再看那边,便也上了另一架马车。林广文扶着我上车,晴雪便陪着我坐着,天乐对驾车倒是生出了兴趣,自顾自地坐在前面。如今我们坐的马车算得上个半成品,感觉甚是独特,外面的风景一览无遗,像是真的能够让人忘记所有的烦恼。
钱宝玉还是骑着自己的座驾,慢慢悠悠地跟在我们马车旁边,不时地看看我,又看看公孙苏翊。如今,我对他倒没有多大的防备,在我看来,这样的他好像算不得上城府深,心思似乎很容易被人琢磨得到得。这样的人,让人相处起来,还是更为舒适的。
“姐姐,你说他们在干嘛?”天乐坐在前头,频频转头看向身后公孙苏翊的马车,可视线总被挡住,看不清楚。
我听了天乐的话,下意识地也转了头过去。阿虎没有去驾车,骑着马跟在最后面,倒是公孙苏翊驾着车跟在我们后头。公孙苏翊的脸上波澜不惊,但身后星儿看向他的目光却是无比的炙热,那样的星儿在背后默默地看着,竟然让我回忆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
就在我陷入回忆的时候,一抹目光让我清醒了过来,公孙苏翊正看向我,我们两人四目相对,我心中更是一阵慌张,第一反应便是迅速扭过了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沂水村在一步一步地远离,前方的路也是一片未知。希望在酆都能够顺利找到名医,也能将消息传给王妃,早一点,早一点,让公孙苏翊恢复如常……
第199章 除夕之夜
晃晃悠悠在路上也走了两日,我们也没有到得了酆都。
“像你们这么慢慢磨蹭,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得了地方呀?”钱宝玉耷拉着脑袋,垂头丧脸地一手扒住我的马车。
天乐手中的马鞭一点也不含糊,瞥见钱宝玉的脸,便毫不犹豫地抽向他耷拉着的手处。“你这泼妇。”钱宝玉一惊,往后缩去,不自觉便惊了马匹,快走了起来。
邢天乐看着他这番模样,倒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
我和晴雪被天乐的笑模样逗乐了,不自觉也跟着掩着嘴笑了。这两日的氛围算得上沉闷,两架车马距离着不远不近地跟着,除了必要的交流其他都没有,我与他确实不像是对夫妻。
“我们如今脚程慢,今日这除夕夜怕是要在这荒郊度过了,晚春,委屈你了。”林广文也凑到了我们面前,轻声细语地与我说道。
我看着林广文这般模样,与我记忆中的总是有些不一般,让我一时之间还是不能够适应的下来。“我没事。”
“等我们治好了公孙苏翊,你就不要再委屈自己了。”林广文正了身子,说完便往前走了,没有给我回话的机会。
傍晚时分,这通往酆都的路便更是萧瑟了。本就是大年除夕夜,就连北疆边境的战乱都在今日宣告临时停摆,百姓们也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即便条件艰苦,能扯上块红布的人家打扫完屋舍,便也会装饰一下屋子。
还好,算得上幸运,我们在天黑之前,倒是在路旁寻得了一处荒了的房屋,虽是破烂但也算得上是个可以落脚之地。这一路我们算得上是拓荒的了,走到哪里便打扫到哪里,可这路上的景象有着些许凄凉,不少农庄人家早就已经荒凉落寞,难得遇到的人却个个都是垂丧着脸。
今日的夜空倒算得上深邃,晚膳平淡地吃完后便各自休息了,我坐在门外仰望天空,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酆都的烟火放入了半空,这罕见的璀璨星空倒让我感受到了些许春节的温馨气息。
“往年里,京城里每逢佳节,都会大兴烟火,那时候虽然被说成是劳民伤财,可到了现在这样的世态之下,再次看到这隐隐约约的烟火,竟然有了别样的感觉。”林广文坐在了我的身侧,一起仰望天空。
“是啊,记得刚来京城的时候,以为自己能从江南小镇出门长了见识。可是没曾料到,我也不过是从一个囚笼去了另一个。第一年的春节,我还记得,在林府院子里看到那半个夜空的烟火,激动不已。你就好了,身而为男,出门全然不需要顾忌,我那个时候真的很羡慕你。”我说着话,转过头去看林广文。
“是吗?第一年的除夕夜,我记得去找过你,可是你给我的反映全然不像是有兴趣的样子。在我的记忆里,似乎除了公孙苏翊出现的时候,你会有些不同寻常的反应。那个时候,我曾经以为你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所以我每次找到了什么新鲜玩意,总是过来逗你。”林广文也看向了我,我们相对而视,看得久了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我忍不住,“你那个时候真的很坏,一天到晚就是捉弄我。”
林广文也轻松了许多,“我见到你第一眼,你处处表现得镇定,但明明根本就很紧张。”
我额前的发丝掉落了下来,遮挡住了眼睑,我抬手将发丝绾进发髻之中,可那些发丝却调皮地总是冒了出来。我绾了几次,也就放任不管了,笑着对林广文说道,“是吗?我还以为我表现得甚好呢?”
“甚好?确实挺好的。所以,祖父母、爹娘个个都夸你是温婉懂事,有姑母当年不少的风范……”
“是呀,所以外祖父花了重金,请了这个师傅、那个师傅教我琴棋书画、诗书礼乐。他们一边对我抱着希望,一边惋惜我出生乡野,耽误了大好时光。”我忆起往昔,不由得有了些伤感。经历了许多,我竟然早已释怀了许多,林府之于我,原以为是个囚牢,可如今想想那里也是我充满回忆留恋之处。
“这些,确确实实是林府对不住你,姑姑未能如得了祖父的意,爹爹常年混迹官场却久不得志。而后,重新寻得你,祖父便起了心思,确实是枉费的执念。”林广文与我说着,语气温和。
突然,他话锋一转,又问我,“如今,那公孙苏翊根本就记不得你,他曾经伤你种种,你又准备如何面对他?”
这除夕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光景,就连拂面而过的风都带着北方沙土的气息,它不断刮过我的脸,粗糙着又带了些疼痛。“如此也好,我真的很羡慕他,什么都能忘记。有时候,我会觉得就这样不记得就挺好的,你说我和他之间还能重新开始吗?他离开京城的时候,与我说过,等他回来,有话要与我好好说的。”
“即便如今这样光景,你还想着要与他重新开始吗?”林广文的脸上有了一丝愠意。
我被他问得有点难堪,“哥,你说,如果能够重新开始,是不是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局。这么多年爱慕于他,这些年嫁于他后处处维护,这些似乎都已经成为了我生活的一种习惯。而我虽然也曾想过,两不相欠各奔东西,可一切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且不说我与他的意愿,就说我与他的婚姻本就是先皇所赐,即便已经成了先皇,但毕竟是圣上旨意,即便和离休妻也不是我们自己所能决定左右的。”
“是吗?”背后突然传出声音,倒是让我真的吓了一大跳。“我们之间的感情就不过尔尔吗?”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转身看了过去,愣在了当场。公孙苏翊站在我们身后一步之遥,今日他穿的一身黑衣与往日里的很是相像,“额……”
“之前,我对你不好?”公孙苏翊开口又问道。
我总算回了过神,这个时候我也有些沉不住气,往日种种委屈似乎从脑中呼啸而来。“是啊,你对我甚是不好,举国罕见。”
他听到我的回话,饶有兴趣,靠着林广文便也坐了下来,似乎要听我细细说来。
第200章 促膝交谈
待他坐了下来,与林广文一左一右在我的身旁,我轻轻咳嗽了一声,缓解着我的尴尬。
“继续说说看吧。”公孙苏翊这次失了忆,却在一言一语中的带着攻击力。
他这么直接,我一下子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得不住地慌张地将自己掉下来的发丝往里面撸。林广文伸了手来,帮我好好管住了这调皮的发丝,一面将发簪重新插入进去。他动作轻柔,最后端详之时,在我耳边轻声地说道,“有什么话,这个机会也好,趁他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把想说的都说清楚。”
说完,林广文起了身,往路边走去,那从背影看来,有着孤傲和不羁,在这烟火未灭的夜里,却彰显着不一般的锋芒。
公孙苏翊一直盯着我,不再多言语,那眼眸是我习惯了的深邃,也是我习惯了的看不明白。被他盯得久了,我的鼻尖有些酸涩,忍了许久,还是开了口,“我们并不相爱,你一直爱着的人并不是我……”
我说到这里,却再也开不了口,这样被自己撕开伤口我也是难受无比。公孙苏翊饶有兴趣,嘴角处流露出了一丝笑意,“确如我所料,初初见你时,说是我们乃恩爱夫妻,我自始至终确是不信的。这一路上,我与星儿姑娘同坐一车,而你却对我是不闻不问、冷眼相待。”
“你错了!”我巧笑嫣然,听着他的话不由得想要笑了起来,“我们也曾恩爱,只是时日短暂,那短暂如烟花的美好,让我天真地以为,如此便能够恩爱一生。”
“如此说来,是我对不住你了?”公孙苏翊随手摘了那长在台阶缝隙的荒草,绕在指尖不停地扭动着。
我拽过他手中的荒草,不太习惯他这样优柔寡断,“就感情来说,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也无所谓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说完话,我并不想与他继续交流下去,我不喜欢这种像是要把伤口一点点揭开,然后血肉模糊地给人看看清楚。如果命运注定他公孙苏翊是要忘记的,那我便更加不愿意再去提及,即便忘不了那也要假装忘记才好。
我刚刚踏出一步,背后一双有力的手便拉住了我,猝不及防,一下子有些重心不稳便倒了下去。被接住的怀抱陌生又熟悉,公孙苏翊的脸就在我的眼前,他低下了头,与我靠的很近,就连呼吸都能互相感应。他动了动嘴唇,“你想躲去哪里?”
“我……”试过这么久,原来我还是会一样的脸红,与他靠的这么近,仿佛就像当年初次见面的时候一般。
公孙苏翊的手放在我的后背,将我轻轻地推到坐起,我才慌忙从他的身上跳了出来。我坐在他的旁边,双手不停地绞着裙摆,这粗布衣裳被蹂躏得皱着,就像我纠结的内心。
“我虽然失去记忆,但很多片段不停地在我脑海闪现,里面出现了不同的人,可那些人的脸我全都看不清楚。你说我是个将军,我很相信,因为在我的梦境之中,我常常骑着马,在人群中厮杀,鲜血四溅,血肉横飞。那样血腥的滋味常常让我觉得难受不堪。”
“没想到,你失忆之后,会有这种感觉。也可能我确实对你不太了解,平定王府自立府以来一直是凭借为大成国戍边守疆而建功立业,世人皆称颂平定王府代代将军,个个都是英勇不凡。可是,谁又曾关心过他们到底愿不愿意厮杀战场?”我看着与我并着肩的公孙苏翊,身上衣裳只是普通的粗布褂衫,而这样的他明明坐的很近,却感受到了与往常更为遥远的距离。
“其实,应该不会有人愿意常年在战场厮杀吧?若不是形势所逼,应该大家都希望能够四季三餐,与所爱之人日日相守的吧!”
听着公孙苏翊这番话,再加上那一副我没有见过的深情模样,我忍不住还是“噗嗤”一声,“对不起,我……我没有想过你竟然是这样希望的……”
公孙苏翊侧着脸看我,一本正经地问我,“那,在你心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站起身来,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顺手也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指着那空中并不圆润的月亮说道,“在我心中,你便像是这夜空中的那轮月亮,四周一片漆黑,唯有这轮月亮格外地动人。那一年,在江南故居,我随父亲母亲在门口迎接,那时便在想,是谁到底要来我家,还这么兴师动众。趁着万分的不情愿,第一眼见到你,你便一身黑衣,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明明并不比我年长几岁,却好像比我要沉稳上了许多。”
站在门口的林广文转了身,依旧斜靠着柴门,看着我和公孙苏翊两人,夜色渐浓了下来,在这黑色笼罩之下各自的脸都变得模糊。
“与你打交道,从幼时起就没有讨到什么好处。”我自嘲着,却在这个时候并不觉得有原先以为的那么难受,转过身对着公孙苏翊,“曾经,我对京城这样灯火辉煌的城市充满了期待,而你就是我期待的开始。”
公孙苏翊看着我,我们之间空气流动却没有了一丝暧昧。“然后呢?”
看着公孙苏翊的表情,我咧了咧嘴,“到了京城,阴差阳错,我外祖父为了给林家寻得一个庇佑,亲手促成了你我的姻缘。可在旨意亲赐的良辰吉时,我方才知道你原来早已有了心仪之人,这件事上,无论如何确实是我对不起你。”
“我心有所属?那我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公孙苏翊面露好奇。
“你喜欢的,并不怎么样。”我看得见他的好奇,心中生出了几分傲意,轻描淡写地回答。“既是过往,便不要总是追忆了。她若是真的是你命中主动的人,那等到再次重逢的时候情谊定是还会重现的。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不必担忧我,我们也可以好聚好散、相忘江湖……”
公孙苏翊听完,并没有多说什么,正准备开口,却见着林广文从门口处进来,林广文站在了我的身后,轻声说道,“晚春,天凉了,你该回去吃药了。”
我点点头,随着林广文进了屋,背后,只留了一片夜的静谧……
第201章 得遇奇缘
这一夜,是难眠的夜,辗转反侧后脑袋里却是清明得犹如清晨白昼。身旁的两人睡得正是相熟,想来这连番的赶路还有为了除夕夜翻腾了一宿必然是累了。我披了外衣,悄悄沿着床边出了门,这除夕的夜空与往年来略显清冷。年少时候常常爱慕京城的彻夜通亮、热闹非凡,可如今这个年岁虽算不得老熟,却觉得这清冷似乎更让人觉得心安。
可能,热闹终究不属于我,而热闹后的落差成为我心中难以抛却的坎。我坐在屋檐之下,这北方的深夜着实要比南边刺骨上许多,出门之时未曾多加衣裳,如今坐着受了冷风竟然浑身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我一边紧紧双手抱住了自己,一面眼眸余光看见那院子里的缱绻枯草,回头看了看屋子,还是定了决心,动上一动既暖和了身子,也让院子好看上一些。我把衣摆处打了结,袖口拿了丝带随手绑住,开始拔起这枯草来。枯黄干瘪的草叶,让这夜、这院子都带着荒凉之色,这明明该是生机勃勃的春季开端,可背后终归难掩荒凉之色。
就在这夜色朦胧中,门口的烛火陪伴下,我竟然一时闹热除起荒草来,一边整理心中的万千思绪,不觉之间天已大亮。“晚春姐姐!”邢天乐是今日第一个起床的,刚出了院子便看着我蹲着的身影,忙唤我道。
我连忙起身想要回应,可没待我转得过头便感觉眼前的小星星甚多,不曾多想竟就这么晕了过去。这一晕厥没想到竟然耽搁了两日行程,在昏昏沉沉之间我被强行灌喂了许多汤药,他们日夜都有人在身边唤着我,可我竟还觉着有些吵闹。
这样睡着的两日着实难得,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再次回忆起那个夜晚,还会觉得有些恍惚。那算得上是我难得放空的两日,也得遇了一场奇特的缘分。
虽然耽搁了两日,我们这所小院却迎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一老者带着两个不大不小的男童。那老者下颚处留着一缕近三寸长的胡须,周边倒是干干净净,发丝雪白,可面容却有着年轻之色,未有常人的皱纹斑褐。随行的两位男童年龄还小,头顶扎着拳头大的发髻,脸色稚嫩可神情却是平淡老练。众人见了这行人,便知道他们定非常人,恭恭敬敬地请了他们进了门,收拾屋子安排住下。
可老者刚刚在屋中坐下便开口道,“你们非本地人,远行至此,却留下安顿,是不是随行之人染上了急症?”
林广文闻言,甚是欣喜,眼眸之中都显现了精光,赶紧询问,“请问您可是医者?”
“老夫略懂医术,对疑难杂症时常有研究。”老者示意,微微点头。一旁的童子手中略有迟疑,却也毕恭毕敬地跟随左右,未曾言语。
“那您先休息,待方便之时还请您瞧上一瞧。”林广文很是恭敬,在如今的荒郊野外,又逢上兵荒马乱的年代,能得遇这世外高人也算得上是种缘分。偏偏我这病生得蹊跷,可能这乃是近两年来暗藏的病根,随着赶路的艰辛和找到公孙苏翊情绪上的波动,方才在这一夜风寒之下晕厥,昏迷不醒。
林广文关上了老者的门,却也迟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立门口,陷入沉思。在京城中,我虽未透露过心酸分毫,可权势圈中流言不断,即便他离开已久也算得上有所耳闻。不说不问,这也算得上我与林广文一同长大得出的些许默契。
“公子,师傅已梳洗完毕,还请带我们去见见病患。”一小童推开半扇门,朝着站立在门口的林广文轻声说道。这带着孩童稚嫩的音色,荡在这旷野之间竟然显得空灵,犹如世外之音。
林广文看着小童身后的老者,一身干净纯白的长褂,只在尾摆处有些污渍,看得出来,老者只是稍事休息、简单洗漱后便出来了。医者仁心,林广文是从心底对老者涌现出了敬意,毕恭毕敬地躬了身子。“您请!”
老者微笑着点了点头,也跟着林广文的指引,直直地走向了我住着的那间屋子。院子并不大,从这头走到那头也不过寥寥二十余步,院子因为我们的入住渐渐有了些许生机,来来回回也踏出了常走的路径。
老者到达我屋的门口时,公孙苏翊也到了,老者走过他身旁的时候微微低了头看了一下他的腿,但并未说什么便又走了过去。一旁的星儿姑娘,倒是有几分焦急,“你……”话还未说完,她便被公孙苏翊拉住了,邢天乐也恶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星儿似是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般,又畏畏缩缩地躲在了公孙苏翊的背后,一双手扯紧了他的衣袖。
躺在床榻上的我依旧是毫无生机,不怎么进食导致本就单薄的身子更加瘦削了,犹如纸片一般。晴雪原本在我床边守着,见着林广文恭敬地领着老者过来,便也赶紧起了身让出了空位。老者坐在床边,拉住我的手,两只骨骼分明的手指便搭上了我的脉搏,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又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转过头来,对着一旁的晴雪说道,“这位夫人最近吃的药可以拿给老夫瞧上一眼吗?”
晴雪闻言,赶忙从一旁的行囊中取了出来。好几个红绿黄不同的瓶罐被拿了出来,老者见状,嘴角却露出一丝丝微笑,他将药瓶给一旁的两个小童进行查看,小童开了药罐闻了闻味道,却露出了一丝疑惑。
老者不曾言语,起身对着林广文说道,“夫人这副身子本就底子薄弱,风寒入侵便更是伤了底蕴,但这些却还不是她昏迷不醒的真正原因,心病还是需要心药来医。”
“您的意思是她昏迷不醒是她自己不想醒来?”林广文不可置信地又与老者确认。
老者点点头,“我可以找些祛除风寒的药石,但醒不醒来就要看她自己了。”说完,他便朝着身旁的小童点了点头,小童从药箱里也翻出了个药瓶递了过来。晴雪赶紧恭敬地接下,小童关照她一定要随温水一起服用。
“空青这调理身子的药虽是开得不错,但若是再加注中草药便更能发挥其药效了。”老者站起身,对着林广文轻声说道……
第202章 川穹神医
细细询问之下,原来这老者则是空青的师傅,怪不得空青总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瞧着老者身旁随行的小童便也知道了,师出一门,着实是同宗同脉的风骨。老者乃游医一名,世人常不知他的名讳,可大家都知道,每逢乱世,哪里有了瘟疫、有了杀伐,他便会出现在哪里。救死扶伤、施药问诊,都是他所从不留名做下的。
同样,在扶济苍生的时候,他也会收留三两个孤儿,当然会挑上那种根资聪慧的孩童,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然后再放到世间行治病救人之举。空青便就是其中一个。说到空青,老者不由得露出骄傲的神色,不得不说,这是他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也是他教导中的徒弟中出关年岁最小的。
“这位夫人,既与空青有缘,又与老夫有缘,也能算得上是个有福之人。境遇虽有忐忑,但人生未到尽头,又岂知是福是祸?”老者念念叨叨说着话,似乎与他们,又似乎与我。
沉睡着的我听着,倒是有了些许反映,突然很想看看这世外的神医长得又是何等模样,听他一番话来,他不仅会诊脉治病,还会上些面相五行之术咯。不过多会,晴雪便依照神医的吩咐,端来了温水,扶起我便要喂我吞下。一颗药丸被塞进我的口中,随着温水慢慢咽进喉管,可随着这药丸,身子便暖和了不少,那累积在底子里的寒意也似乎渐渐被驱散。
就在我享受这久违的暖意之时,一阵困倦之意强烈袭来,人更是便沉沉地昏睡过去。周围窸窸窣窣的人声也渐渐小了,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静谧之中,虽然安静却有着浓浓的安全感。
待我醒来,已经是翌日清晨,我睁开眼,晴雪还趴睡在我手边。这个天气里,虽然屋中烧起了暖炕,但这北方的冬日还是冷得刺骨。我拿起盖在我被褥上的薄毯,轻轻地披在了晴雪身上。这北方的风霜,从来不会厚此薄彼,即便晴雪年轻又娇嫩的脸颊,也还是被冻出了些粗糙的红晕。倒是我累倒在屋中,竟然皮肤有所缓和,只是略显苍白。
晴雪被我的动作还是不小心被惊醒,睁开了惺忪的眼帘,她盯着我看了好几秒,似乎不那么相信地又揉了揉眼睛。“少夫人!”晴雪轻声唤我。
我看了看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少夫人,你醒啦!”晴雪抓住我的手,惊喜地与我说道,而呼唤我的声音也情不自禁大了起来。
昏迷了几日,醒来精神倒是大好了,只是偶尔喉咙口处有几分瘙痒,偶尔要轻咳上一阵。我在晴雪帮助下,好生梳洗了一番,便要去拜会空青的师傅——神医川穹。从晴雪的口中,我也得知了,药王岛存名已久,而岛上的人都是行医的世外之人,大多又以药材取名,出岛便行医救人,入岛便研究药理。
晴雪说着他们,眼神中全然都是钦羡,确实,听着这一生似乎很是洒脱。
站在神医的门口,我围着披风等着晴雪上前通报,抬眼看着日渐清明的天气,那日头下的这间茅屋,竟然生出了许久未有的舒畅。在眉眼处瞥见公孙苏翊正立于对面的屋前看我,这眼神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想来是探究更多吧。认识的这半生时光,他从未好好地了解我一次,我看向他,发自内心的笑了一笑。
公孙苏翊看着我的笑容,却有些愣住了,身后的星儿半躲在公孙苏翊的身后,面色中带着些许的得意。只是她一个年轻又没见过世面的女子,又怎会知道早已对俗情俗爱心灰意冷的我根本就不会在意她的这些心机。只是,公孙苏翊那副站在她身前的样子,足以像是护住小鸡的老母鸡。
想到这个比喻,我低下头笑了,果然,公孙苏翊的世界里,喜欢都是这样的。而我的性子,怕是永远都入不了他的眼吧。
“夫人,师傅请您进去。”一个清秀小童与晴雪从屋子门口走到我身边。
我笑着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跟随着小童身后往里面走去。这间简陋的房屋随着川穹神医的入住也似乎增加了几分仙气,药草清香弥漫其中,川穹神医坐在那里,一头白发被梳得整齐,风从窗口外漏进屋中,吹起神医耳边的发丝,他的面色还带着点红润,抬头投足间更是显得仙骨卓然。
“晚春见过神医,救命之恩晚春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思筹半天,还是叨扰先生,当面致谢。”我低下头,毕恭毕敬地行礼说话。这世外之人,我既不敢过于亲近,也不想失了礼仪。
“夫人不必客气。我川穹终其一生便只有寻药学医,而学以致用也是成全自己。”川穹神医起了身,一只手随手扶住桌案,向我走近了两步。“你我算得上是有缘之人,小徒也是蒙人照料,可谓是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我之间的相遇,着实属于命运使然。夫人面相并非福薄之人,定然不会因为这小痛小病而终于这荒郊野岭,不过时间长短问题。”
“先生实在过谦了。”我也朝着川穹走了进去,拿起桌上的茶水为他斟上了半杯。川穹神医静静地看着我,坐在桌子的对面。“先生,您这一路走来,看到的是怎样光景?”
川穹神医但笑不语,“老朽长途行路至此,这一路来算得上出山数次以来最为荒凉的一次。越是靠近北疆,战火不断,哀嚎遍野。”
“我大成建国百年,遭逢此劫,南北两地同时逼攻,而平定王府公孙小将军又失踪于战场,泱泱大国,痛失爱将,而又寻不到可以替代的得力干将,如今局势甚是让人忧心。”我紧跟着川穹先生的话,如实道来。
“在这样的乱世,夫人能有此种认识,绝对与寻常女子不一般。”川穹神医抿了抿杯中的香茗,眼神烁然,闪现精光。“但,我想,夫人与我这般说绝不是仅仅为了感慨世道艰难吧?”
我抬起头,毫不遮掩,就这么看着川穹先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第203章 愿与不愿
“诚如先生所知,我乃平定王府少将军夫人,此次出门便是为了寻找战场失踪的少将军。此前一路艰辛,不足为提,只是这一路见着我大成江山上的子民不如寻常般自在生活,成日提心吊胆,市集萧条。往北方越走,也遇过胡虏入侵家园,杀我子民,家不成家。就连这片房屋,明明是世外清净之所,遮风避雨之地,竟然无奈离弃,想来,原先居住的人家大多实在是无奈之选。”我为茶壶中又添了些热水,环顾了四周,见川穹微微锁紧眉头,便继续说了下去。
“先生,观其原因,还是我大成兵力不够强盛,将领之才甚是稀缺。这么些年来,皇帝重文轻武,对手握兵力的大将心存忌惮,在军用物资上也是苛扣。如今,天下之将才大多出于平定王府,可王府时至今日只剩下少将军一脉。公孙苏翊,尚且幸存于世,但因受重创而丧失往日记忆,腿脚还有了不愈之伤。所以,我在这里,恳求先生,不为私欲,只为苍生,为了这场战役早日结束纷争,请先生出马,为公孙苏翊医治。”说完话,我起身便屈膝,跪在了川穹神医的面前。
川穹神医见我跪下,思筹片刻后站了起来,他将我握在胸前的手抬起,让我也随着他的力量起身。“少夫人,你可知道,这平定王府时至今日仅剩少将军一脉,不仅是职责致使,也有着人为推动。平定王府夫人,当家人王妃,为何常常病痛缠身,为何明明年纪轻轻之时却在生下一子之后,再无所出?”
我抬头看着川穹,他的脸上也出现一缕缕的深沉之色,年轻时候的我确实不深谙其中的奥秘,可如今的我早就深谙其道了。王妃一生,也算是可怜。
“少夫人,少将军的腿老夫可以看看,但他的心病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川穹神医沉思片刻,慢条斯理地说道。
心病?公孙苏翊还有心病?我竟然不知他不仅仅是腿伤,还存了心病。我抬起头来,透过门窗看着还站在那里的公孙苏翊,寒风吹起他脸颊边掉下来的发,那脸比往日里更是棱角分明,与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与往常的坚毅冷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失落。
这场难得落败的北疆战役里,公孙苏翊是不是遇到的不仅仅是强悍的劲敌,或者还是看到了、知道了什么不愿意接收的事情?我微眯着眼睛,心中不乏思绪不断。想起来时路上遇到的霓卿,不知所踪的藏身在那座山脉之中。
“少夫人……”见我陷入沉思,川穹不得唤了我两声。
我一惊,自觉失礼,赶忙又鞠了躬道歉。“先生愿意施治已是恩慈,晚春自是感恩不已。”
“先生,我为少将军整理一番,待您用完午膳后便带他来给您瞧瞧。”说完话,待川穹点了头,我便也退了出去。如今神医愿意施以援手,也不费我饶了如此多的弯子。神医救人从不问富贵贫穷,见了病人却没主动医治,自然是担心公孙苏翊的身份为自己引来麻烦。虽然王妃给我了沉香阁的信物,可以求救,但远水毕竟解不了近火,国家形势、百姓安危,都需要公孙苏翊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出了门,这风还是带着凛冽,可这寒冷抵不过近在咫尺的人心。公孙苏翊与星儿依然倚着门楼看我,我也不再躲避,径直向他走去。看着我走了过来,穿过庭院,公孙苏翊不自觉地便站直了身子,也要向我迎来。星儿见状,连忙在一旁扶住他的胳膊,亦步亦趋。
“我……”我踟蹰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公孙苏翊见我如此倒是坦然,“是想治我的腿?”
我点了点头,“我与先生交流过了,腿伤他应该有把握的,可是先生说了你的心病非药石可医。”
公孙苏翊听完沉默不语,他自己的身体情况,他应该是最清楚的。我又要开口,“我想,你应该也是愿意找回记忆,清清楚楚地活着的吧。毕竟,你还有爱的人,有需要守护的人。”
“你希望我记起过去吗?”公孙苏翊凝视着我的眼睛,他这样看着我,在认识相处的时光中倒是屈指可数。我不知道,这是在征询我的意见,还是在试探我的心意。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柔声说道“苏翊,你若回忆起自己的身份,便知道,这诺大国家、泱泱百姓是如何期待你,怎样希冀你赶走胡虏,换回这海晏清平。”
公孙苏翊依旧死死地盯着我,“终究在你心中,国家大义还是排在第一位的。”
听着他说的半句话,我心中一怔,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我看着公孙苏翊,不明所以,只见他轻声叹了口气,又说道,“那就麻烦川穹神医,和你了。”
说完话,公孙苏翊便转身回了屋子,这一步步与我拉开的距离,仿佛就是山川变换、沧海桑田。星儿随他走着,又转过头来看我,脸上浮现的情绪带着隐忍,这一方小院,四面八方的陌路人相聚在此,熟悉的,不熟悉的,如今似乎有着南北相隔的天堑……
“少夫人!”晴雪唤我,给我递上了丝帕,原来,我的眼角竟然含着一滴泪水……
看着晴雪关切的目光,我摇了摇头,轻笑了“没事。”
林广文坐在屋内擦着手中的剑,看我进来,立马停了下来。“晚春,身子刚刚大好,还要多歇息才好。”
“哥,我不过就去拜谢一下先生。”我轻柔了声音,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邢天乐听着我的声音也跑了过来,只见她的脸上黑灰左一片右一片,她刚要开口,我却忍不住笑出声来。跟在邢天乐的身后,钱宝玉也冒出了头,没有意外,这脸上与天乐是一模一样。时隔几日的昏迷,再见这副模样,似乎在心里的阴霾渐渐消散,他们见我这样,两人相视一看,也指着对方捧腹大笑起来。
第204章 首见酆都
而后,在郊野的宅子中又安顿了几日,转眼便就过了元宵。这几日,川穹先生因着查看病症的时间,常常以针灸治着公孙苏翊的腿。那屋中虽缺了炭火,仅靠着从早至晚不歇的篝火取热也是不冷的。每每针灸之时,星儿便守在屋外,若不是男女有别的旁人劝告,怕是早就闯了进去,衣不解带地照料了。
我看到此状,总是忍不住感慨,果然这话本子说的也是真的,自古长相俊美的少年英雄总是会多沾惹红颜。思及此,我转头望向林广文,虽然家世没有公孙苏翊般显赫,相貌呢也算得上英俊潇洒,不知道广文表哥在南下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为之痴迷的姑娘。
公孙苏翊受川穹先生治疗了几日,确实是大有好转,在院子里行走时比以前要自如得多。川穹先生与我说,要想彻底治好腿疾,还是要辅之以药石,但在这荒郊野岭有些配药着实难寻,还是得尽快去往城里才好。只是这兵荒马乱的,城中药材可能也早已紧缺。
在川穹先生的一番话下,我瞬间明白了,如今新年已过,怕是这北虏也会趁着北疆春节庆祝的放松时候,就要发起攻势了。此处不仅缺药少食,最怕的便是北虏从密林中进攻城镇,此处便成了必经之路。众人一番思筹商议过后,便当下决定立即收拾行囊便赶路进城,争取早日进了酆都城安顿下来。
夜深露重,还好有了马儿可以代步,可这一行人多了老小,走起来也是格外的漫长。我一夜几乎都没怎么闭眼,也许是公孙苏翊竟然与我同乘了一车。这简陋而四处透风的马车,挤挤囔囔得塞进了五个人,拥挤的车厢更是让我与公孙苏翊不得不靠得近了。
不知道是针灸治疗作用的原因,我竟然觉得公孙苏翊可能记起了过往,因为我总觉着他看向我的眼神变了,少了探究,多了一些复杂的神色。星儿等一众外人被安顿在另一车上,这拉车的马匹在宁静的深夜里喘着粗气,更是让这黑夜透着沉重的气息。
行走了近两日,总算是到了酆都地界。行至酆都野郊,一片都显着荒凉,高耸的城墙下面城门紧闭,进出的人流甚是稀少,与我在书中曾写的酆都全然不一样。这里,该算得上是北疆的第一大城,熙熙攘攘皆为利来说的便是这南北往来在酆都行走的商贩了。可如今,在城墙之外,便能感受到不同往常的凄冷氛围。
城门紧封,只开了一侧的小门以方便民众往来,进出均要受到守卫的严查,所带物品都是一一查看的。思筹片刻,决定还是用钱宝玉这个弥月城少爷的身份进入酆都。钱宝玉走了这一路,这次算得上是派上了不小的用场了。还好,钱宝玉答应得也是爽快,拿出自己的身份铭牌,告知城门守卫城主重病,特来酆都寻医求药,并寻找世家伯父的帮助。
拿着钱宝玉这个挡箭牌,我们进入酆都过程甚是顺利。进了城,我们才发现,住在酆都的人也不少,仔细查看,这里留着居住的大多是附近的民众。跟一旁的老汉唠嗑得知,这里的大户都走了,有些家底的早就南迁了。留在这里的要么就是年纪大了、走不动的,要么就是家境并不富有、也无亲戚投靠的,也有着一些热血青年誓死要与北虏决一生死,留在故里的。
我们踏进来的街市原先是酆都最为热闹的西市,往来客商皆住在这里,所以此处该是客栈食肆最多的地方。与京城不同,这里达官贵人数量少,这买卖珍稀物品的东市倒是要冷清许多,更多的街坊讨生活做买卖都该在西市里。而现在,这里客栈也多是大门紧闭,食肆更是早已关门打烊,战乱时节,能够填饱肚子不忍冻挨饥就不错了,百姓哪里来的闲钱下顿馆子,来上一壶了呢。
想要寻处客栈住下,可掌柜的也说着实话,其实现在这里早已不需要住什么客栈,我们人员众多,可以往那东市走走,那片住的原先都是殷勤的人家,如今好多房屋都已空置,被逃难的流民所住,让我们也可以去碰碰运气,挑到一间宅院也能安置下来。若是缺个什么东西,也可以再来这边买上一些。
看着掌柜是个实诚之人,我便又问了一句,沉香阁可在东市?是否还在开着?
我见这里商铺大多关门,若是要寻药还得借助外力,不觉想起王妃临走时候给我塞的那枚印章。如今,公孙苏翊也寻到了,身子也有了好转,是时候寻个人捎信回京城去了。
掌柜听我问话,叹口气说道,“这沉香阁倒是个有义的,兵荒马乱的时候了,哪里还有什么贵人再去买香,本以为店里大概会关了奔赴南边,没料到店里却没有一个人走的,偶尔他们还会拿出点粮食救济流民。也着实让人钦佩!”
说完,掌柜的便指了方向,让我们往东市方向走去。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又往东市方向走去,走了半日,又在旁人指引下找到了沉香阁,我站在店铺门口,看着这与京城一般的门楼,同样的花纹与色彩装饰下的店面,一下子便把我的记忆拉回了京城的那些岁月。恍恍惚惚之间,我似乎又看到了发生的一幕幕画面在眼前来回放映,不由得一丝又一丝难扯难分的惆怅坠入心间。
晴雪见我这般,扶住我的胳膊。林广文则走上前来,叩响了店铺的大门。隔了许久,一个小哥从里面开了一面门板,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群人好一番,又赶紧合上了门板往里面跑去。
再隔一会,便有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开了中门,恭恭敬敬地与林广文说道,“这位公子,是否从京城而来?”
林广文点了点头,不说话,而是侧着身子给我让出了道来。
我见状,慢步上前,从怀兜之中取出印章,递了过去。“我们一行确实来自京城,家人有托,说遇到困难时找沉香阁,有故人在,定会收留安顿我们。”
男子见状,拱了手,道:“既是故人,那便随在下进内里说话吧!一路辛苦,众位随我喝杯茶水。”
说完,我们便随着小厮的指引进了沉香阁内,香气与京城里的十分相似,只是物料少了,香味也淡上了许多。
第205章 一炉沉香
跟着指引,我们一群人走到沉香阁后面的厢房,看着不大的店面,没有料到从后门小院出去后,竟然藏着一套宅院。那院子里满满地种着雪梅,白色的花瓣四处飘洒,在风中摇曳多姿,香味也在若有若无之间向自己扑鼻而来。诚如所料,沉香阁果然名副其实。只是,这一看似不大的店面背后,竟然有着别有洞天的情景。
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公孙苏翊的舅舅,身形瘦削,背脊挺拔,从第一眼的背后便会觉着是个文弱书生模样。待到转身见着正面时,不觉有些吃惊,分明是不算老的年纪,可两鬓的发已然花白,眉眼间尽显沧桑之感。他见着我们,目光迅速扫过,停留在公孙苏翊的身上,迟迟不肯移去。
我心中暗暗叹道,这番容貌不知是经历了多少沧桑变故,我也曾见过父亲夏青侯失魂落魄后的颓败模样,可那与这,可谓是天差地别般的存在。众人皆不知如何寒暄,我默默整理了衣角褶皱,循着京城大家的规矩朝着他拜去。“侄媳晚春拜过舅舅……”虽穿着乡间便装,原本的宽袖早被束起,拜见之间、衣玦之间,我不曾见到舅舅眼中神情闪烁,我这一拜竟让他思绪飞去过往岁月,那段曾经美好又带着痛苦的记忆。
“我早已似孤家寡人,凡俗之间的这些称呼少夫人万莫再提,就唤我一丰师傅吧。早年间,我便出了尘世,拜入佛门,当了个俗家弟子。至于少将军,不论是念及旧日亲情或者是如今的正道大义,我自然会倾力相助,不遗余力。”舅舅拱了手,拉开了彼此距离。
公孙苏翊走上前去,这也是他们两人唯一一次正式见面,经过川穹先生的治疗,苏翊举手投足间已渐渐找回了原先的风度。他见我称之为舅舅,便也跟着上前拜去,唤了声,“苏翊拜见舅舅……”
可,没等公孙苏翊这番话好生说完,他便捂着头颅往地面倒去,只见一丰快步间一个行云流水的动作,便恰到好处地扶住了苏翊。“快,带公子进厢房。”
这时,他身旁我还未曾注意的两名男子快步前来,一左一右架起了公孙苏翊便往里处深入。我也不敢耽误,立马招呼了川穹先生便跟着往里间去了。
待公孙苏翊被安置在了床榻,川穹先生便赶紧坐在一旁为其把脉问诊。我焦急地立于一侧,手边的星儿姑娘按捺不住地想着往前面凑去。我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与她说道,“星儿姑娘,你的弟弟妹妹如今还在门外不知所措,此时你应该安顿好家人,好生照料他们,而不是在这里添乱。不论如何,我是公孙苏翊明媒正娶、皇恩天赐的夫人,着朝廷品级,享朝廷俸禄。我劝你,安生一些,在这酆都之内莫要再做出些非分之举。”
我虽大度,可如今公孙苏翊的伤情要紧,也不得再去容忍那些存了别的心思,现在可容不得什么差错,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怕是也会酿成大祸。
星儿姑娘此时看着我凌厉的眼神,倒是被喝住了,停下了脚步,迟疑了一会便遵了我的话,退了出去。见状,我也拜托一丰舅舅安顿好一众人。
将将靠近一炷香的时间,众人皆忙碌着,幸亏一丰舅舅早有部署准备,凡是川穹师傅说得出来的药材,他竟然都一一找来,一番药石针灸过后,川穹先生也是大汗淋漓。待到川穹先生走到外间,我方才上前问询。川穹先生饮完水,与我说道,“少将军怕是要醒了,不知道他是见到了什么,可能触动了他的记忆,我在把脉之间看得出来他情绪波动,脉象乱中有序,如今又有着各类药材扶持,想必不日之内便能苏醒,而少将军所有病疾定能够迅速恢复。”
听着他的一番话,我不由得松了口气,可在瞬间又有了心慌。公孙苏翊恢复了记忆,就会想起过往种种,也许这段姻缘如今真的就这么走到尽头了。若是说心中是否有着那么一丝不甘心,想来还是有的,一段感情竟然白白枉费了我十年之久,十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又能有几个十年?
见我愣在当场,一丰在一旁为房间添了些凝神聚气的沉香,袅袅烟气从精致的壁炉中升起,弥漫在人群之间。一丰开口,“怎么了,晚春……”他唤我名字时还有些生疏,说起来带着一些生硬的别扭。
我浅浅笑了,“无碍,只是我这一路奔波便只为了能安全寻得少将军,如今先生如此说来,我终归有种如释重负之感。想来,这也能算得上不负王妃所托了。”
一丰眼中甚是洞明,但他并未说破,反手为沉香盖上盖子,手中挑香的金枝也随意放于一旁。“我先遣人送信告知王妃,她送信询问过多次了,想来在京城中也是度日如年,早日让她知晓也省得她还牵肠挂肚。”
我点点头,便往公孙苏翊床头走去。晴雪将川穹先生此前坐的阁凳往内里端了些,扶着我坐下。我微微颌首,示意众人皆可退下。
“少夫人,等会少将军药好了便端来。”川穹先生一旁的童子说完便拿了药材方子退了出去。
“有劳了!”
随着房门关了的声音,众人皆离开了屋内。这间香气缭绕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公孙苏翊两人而已,这番场景怕是很久都不曾遇见了。我从凳子上起来,径直蹲坐在床头的脚蹬上,一手拖住腮帮,细细观摩起公孙苏翊的模样起来。历经风雨,他比往常倒是消瘦了,但也显得棱角更为分明,薄唇紧闭,睫毛长长,安静得像一幅佳人画像。
正当我要沉迷回忆之时,一声开门声惊醒了我,我突兀地从脚蹬上站起,惊愕地转身看向来人。
“我敲过门了……”钱宝玉见我这番模样,急忙解释道。
我点了点头,往门口钱宝玉走去,问道,“何事?”
钱宝玉转身将房门关紧,神色紧张,亦不太敢看我的脸。我看着他支支吾吾的,心中便有了些眉目,但我并不愿开口先提……
第206章 也是情种
见此情景,我不着急,寻了桌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钱宝玉。
钱宝玉一身衣裳在风雨兼程之下虽凌乱了些,但富家子弟的气息还是保存了下来,脏乱之处还是算少了的。他踌躇着,跺着步子在我面前晃悠,又鼓足勇气在我对面坐下。“少夫人,在下鲁莽,之前有所得罪之处还请您见谅!”
“无妨!相遇皆是缘分,你跟着我们一路也算不上添了麻烦。”钱宝玉本不是恶人,只是自幼无人管束,成长略显浮躁了点,总体而言,内心还是向善的。“你想知道什么,只要不涉及到国家秘密,不违背世俗道义的,我定会知无不言的。”
“少夫人,你知我本意是想跟着你们寻个姑娘,我以为你们寻得也是那位姑娘。可如今都已到了酆都了,也未见着姑娘一眼。”钱宝玉有些着急,略抬了屁股,向我凑近了些许。“想来你们定是故人,能否给我些许提示帮助,让我早日结下良缘?”
我抿嘴轻笑,“钱公子,我从未说过要寻那女子,你我同行这些时日,我也好意与你劝上一劝,她……不是……”
也不等我说完,钱宝玉急忙拦住了我,“少夫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与少将军都是大人物,那位姑娘也绝非凡人,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城主之子,既无功名在身,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自然是配不上她的。”
我见他这番妄自菲薄的话语倒也了然于心了,单向的爱意从来都是卑微的,越是付出越是得不到回报,一面还要自我检讨。“原则上来说这个与身份地位倒还是牵扯不大……”若论起身份,一国公主与一城之子确实不想匹配的,不过公主择婿绝非仅仅看着家世,每朝的驸马爷也常有普通人家的出生。
我转过身,整理了思绪又顺道,“我与她并不相熟,也不曾料到在此处还能遇得上。”回忆起与霓卿的过往种种,我不禁有些伤感,只是不论是何种遭遇都算得上是命运捉弄,当初她能逃离京城也算得上她的机遇,只是不知这北方的战乱是否与她相关。
“那你能否告诉我,这姑娘姓甚名谁,家出何门,又常住哪里?”钱宝玉有些焦急,急忙站起身来,噼里啪啦地连着问我,着实看得出来相思之苦难以煎熬。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心中一番思量打算后,起身开了窗户,那眼前的一堵厚重的院墙隔绝的并不仅仅是一方屋落,还有那近在咫尺的水深火热。“家为大,国更大,无国自无家。我想问你,若你这般心心念念的女子可能正是为我大成国带来无限灾难之人,你该作何选择?”
在我的身后,钱宝玉跌坐在椅子上,迟迟没有回答我。他不说话,我亦不说,只是静静站在窗前,看着院落中间别致的景色,不知过了多久,钱宝玉什么都没有说便跌跌撞撞地失落地走了出去。我只在他走出门口之时,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背影,他此生此世怕是从未遇到这般挫折,不过是为了这一眼的一见钟情,便将自己的整颗心全部托付,是否有些不值得?
一阵寒风而过,衣玦翩翩,一股冷气穿袖而过。“咔吱”一声,只见房门刚被打开,又合了起来。紧随着便是有规矩的敲门声,钱宝玉的声音也从门外传来,“少夫人,我可以进来吗?”
我顺手合上了窗,为他又开了房门。钱宝玉走进来时带着明显的寒意,看来不仅仅是屋内的我吹了冷风,这钱宝玉怕是也不曾回过屋内吧。
刚刚还在桌上的杯盏又发挥了作用,我顺手倒了茶水递了过去。没曾想,这壶茶刚刚用完忘记温上了,吹了冷风自然凉了许多,入口时竟更是惹了一番凉意,一下子竟然让我忍不住打了冷颤。
我回望钱宝玉,他倒是不太在意,刚刚呡了杯口,便就放下了。他踟蹰不前,又眼光闪烁,开口之间带着满满的尴尬之意。“少夫人,我想,不论如何,还是想知道她是谁?我不想我这一生回顾起来,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爱上的是谁。”
我抬眸看着站在面前的钱宝玉,他这带着风霜的身姿,与记忆中的纨绔子弟全然不一般。想来,钱宝玉的父亲也并非如以为的那般昏聩无知。
“她,绝非常人,乃是大月国公主,曾在京师做客了段时间,与公孙王府、我均有些瓜葛。我们大成国如今的形势,也不得不说,与她脱不了关系,说不定是有着更大的牵扯。”
钱宝玉听着我的话,已经皱紧了眉头,额头上已经写成了川字,神情严肃,目光低低地垂着。
“霓卿公主,虽不曾见过面,想来你也是听过她的名号的吧。见过她样貌的,无一不是称赞她是难得一见的绝世美人。可她与少将军也是年少相识相知,早已生了情愫,后来来了我大成,其中故事怕是即便在了边境也有了版本,这一路我也算得上听过好几种了。真真假假,总归是有些根据的。”说起霓卿,我心中算得上千头万绪,说着话也不知道钱宝玉他到底听进去了多少,又听懂了多少,我想即便霓卿对公孙苏翊没了爱意,怕是也不是喜欢钱宝玉这般的男人吧,毕竟见过太多选择了。
“也许,她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吧!”在沉寂片刻后,钱宝玉喃喃自语地说道。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只是人生活在世,哪有人没有苦衷的呢。钱宝玉的心中,女性总是柔弱美好的,这与他的成长环境密不可分,这世间苦命女子太多,人情淡漠也总是多的。
“少夫人,那你说,裳儿会往北走吗?”
钱宝玉的话让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猜,她应该与这场动乱脱不开关系。她屡屡违抗她父皇命令,大月国怕是回不去了,若是回去可能也将失去自由。在苍山一块既然有了出没,取了资源,自然是为了这场北疆战役吧……”
第207章 春雷闷动
“轰隆隆!”一声将我从床上惊醒,这几日我便睡在公孙苏翊屋里的侧榻上,临近着窗户,着实被这响声吓得不轻。公孙苏翊自昏睡后到今日已有了三日,川穹神医对此倒不担心,每日开着方子温补着,沉香阁确实深藏不漏,各种名贵药材都备着仓库,我也不用再为他用药担忧。
我连忙披上外衣,开窗瞧着外面,未过寅时,天不过微亮。隐隐约约的远处冒着烟火,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进店时初见时的掌柜惊慌失措地往这边跑来,虽然衣衫倒是穿得整齐,但头上的发髻还是有些散乱。
“少夫人,这城门外聚集了不少北虏,已经开始炮轰北城门了。我们还是带着少将军躲躲吧。”掌柜焦急地边敲门边喊着。而那轰轰的响声一下接着一下,也没停过。
我开了门,转身便去公孙苏翊的床前,便要扶着他起身,掌柜拉过公孙苏翊的另一边便要背着他往外跑去。我系紧了外衣的扣子,一手扶住公孙苏翊,一手要将他低垂下的手放到掌柜肩头,可就在此时,公孙苏翊反手握紧了我的。
我当场楞在了原地,站在院中透风的走廊中,掌柜也被我突兀的举动停下了脚步。只见公孙苏翊慢慢睁开了双眸,音色沙哑,唤道:“晚春……”
这一瞬间,我似乎天旋地转,这一院子里的花草失去了香气,就连刚刚感觉近在咫尺的炮轰声都渐渐消退。公孙苏翊的眼眸深邃,深邃到似乎能将我整个人吞噬,我曾以为的云淡风轻竟然就在这一声呼唤中分崩离析。我知道,他醒了!
掌柜的也在这声呼唤中明白了过来,拿着袖子便擦拭了走廊中的长凳,小心翼翼地将公孙苏翊放了下来。公孙苏翊坐着,倚靠着廊柱,一手扶着额头。
“少将军。”我顺着他手中的力量朝他走近了一步,轻声问道,“你,你好些了,吗?”
他手放开了头,便去拉住我的手腕,借着我的力,缓缓站起了身。挪动脚步,一步,两步,虽然缓慢,却看不出原先的坡态。川穹神医也曾说过,公孙苏翊这腿脚上的毛病并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外伤而已,只是因为脑袋受到撞击,失了部分记忆,再加之护理不当才会如此。如今这番治疗下来,倒确实恢复得如常人一般了。如此,我这一番折腾算得上是不负众托了。
他看了看我,由上而下地扫视了一番,薄唇轻启。“如今,形势如何?”
我从他手掌之中收回自己的手腕,看了看他,说道,“具体,我也不甚清楚。”
“少将军,我们先往内里走一下,众人都将安置在祠堂院内,到时有什么想知道,可以问一下老爷。”掌柜的打破我们之间的僵局,急促地开口说道。
公孙苏翊垂下眼帘,点了点头。看来,这场昏睡一点也不影响他的记忆,所有的人和事他应该都记得清楚,对这里也没有半点疑问。我伸手准备扶住公孙苏翊,可他却顺手将我揽住,一手扶住我的腰身,便匆匆跟着管家携我而去。
在这混乱而慌张的去往沉香阁密室的路上,我的心中经历着兵荒马乱。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我携着公孙苏翊走了进来,他的舅舅——一丰师傅见着此情此状,眉眼中也有着星光闪烁,嘴角微微张启,一手抬向了公孙苏翊的方向,脚边想往前踏出一步却又没踏得出来。转念,伸出的手变了样,向着公孙苏翊的方向招了招。
公孙苏翊松开了我的手腕,笔直地往一丰师傅走去。两人双手握在了一起,公孙苏翊微微曲了膝,口中蹦出两字,“舅舅!”
一丰师傅听着这声舅舅,瞬间也是红了眼眶,原来,这人世间,想要避世自处的都是骗自己的谎言,面对真正的骨肉血亲,什么处事原则也就不在乎了。“翊儿,上一次见面时,你还在襁褓,这么一晃,二十年就要过去了。我与妹妹,你母妃天涯相隔一方……”
此情此景,说到这里在场的人也有些动容,掌柜的看着如此场面,也识趣地带着我们去了旁边一间屋子,留下这对舅侄独处。
我寻了个角落坐下,晴雪看着我,却没有靠近,只是这么关切地看着。可邢天乐却不是这般通透,见我沉默不语,凑到我身边,将肩膀递了给我。我转头看了看天乐,天乐扭头问我“晚春姐姐,少将军如今恢复了身子,记忆也回来了,这样,不好吗?”
“天乐,我也不知道。”我看着她递得越来越近的肩膀,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心底空落落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怎么想才好。
我抬眸之时,却看见星儿躲在人后,斜眯着眼睛打量着我,她的眼神我太清楚不过,这般眼神带着些许恨意,带着很多不甘,我甚至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些许以前的自己。她的担忧,似乎就像当年我知道了公孙苏翊和霓卿公主之间的往事时,心中不住的担忧和害怕。而如今的自己,想想过往也是好笑,男女之间的情感哪里能够以你付出多少,我付出多少,你爱得不够,我爱得太深来衡量的,爱情从来就不是对等交易。
不知道过了多久,舅侄两人似乎才唠完往事,我瞧着公孙苏翊也比刚醒的时候清楚很多。他看着我,又环顾了屋里的所有人,他神情算得上镇定,“晚春,你能来一下吗?”
天乐听着,赶紧起身扶我,我顺势站了起来,双腿双脚有些麻了,往公孙苏翊方向走去的时候,用力猛了,便往前一个踉跄。林广文和邢天乐一左一右地第一时间冲到身边扶住我,我抬头时,看到公孙苏翊往前伸出、又没来得及收回的胳膊。
我整了整衣衫,向广文和天乐点了点头,继续往公孙苏翊方向走去。公孙苏翊走出屋子,我便跟在他后面,只是踏出屋子的时候,星儿喊了句,“许大哥!”
公孙苏翊愣了一下,却没有停留。我看着他的背影,大概知道,他回来了!
第208章 再上战场
此时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他。他就离我一臂的距离,可是这晨光透着缝隙进来,我站在他的背后看到的却满是阴霾。他许久不曾说话,手心微微捏紧,用了力,手背的青筋略显。
我静静地站着,眉眼低垂,看着我的脚尖,今日出门又急又慌张,脚上的鞋子在路上沾了灰尘,蒙蒙的灰色染了脚尖,若是在林府,这样的模样怕是又少不了外祖父的一阵训骂。如今奔波大半个国家,想想在林府的日子未必全然都是压抑的,有人训斥总比性命不保来得强些。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时,外面“轰隆隆、轰隆隆”一阵炮轰声,竟然把我吓得原地跳了起来。突然一个坚硬带着体温的拥抱抱住了我,一只手抚摸上我头顶散落的发髻。我惊慌之下抬头,正好看到他微微昂起的下颚,流畅的线条下的脖颈皮肤光滑,喉结滚动之下便是我的额头。
这样的距离,我与公孙苏翊是隔了多久。这样的距离,我曾经在年少时的梦里做了一遍又一遍。此时屋外的炮轰似乎都安静了下来,整个酆都都安静了,带着我的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公孙苏翊扶正我站好,我方才回过了神,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朱唇轻启说了句,“谢谢!”
听了我的话,公孙苏翊扶住我的手愣在了我的胳膊上,又不知所措地收了回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晚春,是我谢谢你!这一路,你辛苦了。”
“没事,应该的。你与我还是夫妻,母妃年岁大了,如今我来寻你也是应该的。”
“晚春”公孙苏翊支支吾吾地,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晚春,今日你便跟着舅舅往京城方向回吧,舅舅会将你们送到京城郊外,然后他会往南边去。你们便还是留在京城来得安全。”
我静静听着他的话,并不作声。只听见公孙苏翊又唤我,“晚春……”
我点了点头,抬头看向公孙苏翊的眼眸,眼神停留了片刻,发问道,“少将军,是不是不跟我们回去?”
此次变成了公孙苏翊不作声了,他扭过头透过缝隙看向外面,“我要留在这里,我想这里应该还需要我。”
“其实,你不必如此顾忌。我知道,母妃当然是不会希望你还留在这里,可是你是我大成国平定王府的少将军,陛下派你来到北疆便是让你护国护民,保一方安稳。如今,大任未成,你这个少将军怎么可能抛下责任,独自保命呢?”我抬眼看着公孙苏翊,对他笑了一下。
公孙苏翊的脸上沉重虽消了些许,但眉眼中看得到、还能感受得出担忧。
“你放心,我是如何平安地来到酆都,便也能如何平安地回去,我一介女流,自然无法留在战场,既帮不上你的忙,也不担心拖了你的后腿。这一路,我见识了太多百姓流离失所,颠沛流离了,你作为战场举足轻重的少将军,你肩头的责任告诉你绝不能将儿女私情驾驭在家国之上。”我此时说话,自然知道自己表情凝重,我也是在点醒他,我想他在失踪之前必定与霓卿公主有过会面,虽然不知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但这份儿女私情绝对不能再影响战局。
公孙苏翊凝重了神情,默不作声。我便轻声继续说道,“少将军,我能不能有个请求?”
“你说!”公孙苏翊立马回我。
“若是这战局稳定,少将军得胜而归,能否给我一封休书。此后人生,各安天命。”
只见他的眼眸闪出诧异之色,眉头耸起山峰,突然冷峻地吐出两个字,“为何?”
“你我婚姻本就是我夏晚春高攀,不过是先帝下的一着棋子,你对我也并非有情,既得如此,我们不如就此分开,从此天涯,两不相欠。”我低下头,看着那地面上公孙苏翊的影子。
公孙苏翊突然两手紧抓了我的胳膊,带着微微怒火,说道,“原来你之前的那些迎合不过是奉承,说爱慕我良久也不过是谎言。”
我沉默,不语。
公孙苏翊手掌用的力气也逐渐加大,我越发觉得吃力,不得呼喊了一声,“少将军,你弄疼我了!”
“疼,你也知道疼啦?我以为你夏晚春的忍功已是非常,原来也不过尔尔。”
公孙苏翊的话越说越让我摸不清头脑,我不知道他的满腔怒火从何而来,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生气什么?
“夏晚春,你总是这样,一会让我觉得你对我用情至深,一会又会让我体会到你的冷漠无视,我终究都是没弄得懂你的心思。”公孙苏翊见我半晌没回应,叹息了一下,松开了手,独自站到我一臂之外。
良久,这空气怕是都僵硬了。“若这是你想要的,那我定会许你。”
我的心似乎有一角裂了一下,发出噼啪的声音,尖锐的疼痛从我脑中一闪而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口处似乎狠狠地被挖掉了一块。我,夏晚春,终究与平定王府、与公孙苏翊,与那个黑衣冷酷的少年无缘。嘴角在牙齿的用力下,吐出一声,“谢少将军!”
话音刚落,公孙苏翊狠狠地拂袖而去,在一旁的桌前,拿起笔墨便奋笔疾书。
大成少将公孙苏翊,奉命北征,不知生死,前途未卜。有妻夏氏晚春,年少温顺,善良有德。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一字一句,刻入心扉。公孙苏翊签完名字后,咬破手指盖下章来,血迹斑斑,似乎正是心中血泪。我走近,公孙苏翊很快便就离开,我拂过纸面,此地留下的纸张有些年岁,开始泛黄,更是衬得笔墨鲜艳。
“如你的意!”公孙苏翊停下脚步,留下四字与我。
我有些呆愣,这前半生算是浪费了,一切终究化灰成云,消散而空。我将休书整理入袋,贴近心口放置,刚刚放完,就见众人围着公孙苏翊从里屋出来。
原来,公孙苏翊这便要走,邢天乐踟蹰不止,林广文也面露难色,不敢看我。我知血性男儿、将门之女,面对战场本就有着一些情愫。我微笑,“不必担忧我,你们想去便去,我也不愿做你们的累赘…”
第209章 又是分别
自说了离别之后,公孙苏翊便没有再与我说上一句话,两人之间从开始温度上升又一下子到了冰点。而,邢天乐、林广文也随着公孙苏翊要留在酆都,广文表哥总是纠结,他对我的担心我是心知肚明。可此时国难当头,任是哪个热血男儿,怕若未上现场终将会一生遗憾吧!
我们收拾片刻后,便将他们三人送到了后门口,城门战况告急,几人也策马扬鞭离去。
正当我们准备闭门之时,钱宝玉突然躬身握拳拜在我身后,“少夫人,鄙人不才,一府受朝廷庇佑,往年之间我徒徒荒废岁月,如今虽才疏力弱,但大敌当前,男儿血性,我在此也想参军卫国,护身后弥月城百姓一方净土。”
我伸出一手,轻轻扶起他的肘部,示意起身。“国所以为国,家所以为家,自是需要齐心协力,男儿在前,女子在后,各司其职,天经地义。钱公子有如此之志,乃我大成之福,更是弥月城之福,相信经此一遭,待公子得胜而归,必定能得偿所愿!”
钱宝玉不说话,只是朝着我再次深深地鞠了躬,便转身离去。我看着这沉香阁的后门开了又关,这门外的世界离我似乎又远又近。经年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重逢。
我轻叹一声,回头便继续往屋内走去,如今炮声虽没了,可两国战士已开始了肉搏,这个酆都终于在春节刚过后,失去了短暂的和平局面。
我们匆忙收拾了行囊,也预备离开,如今我的身边除了沉香阁的一众人等,和苍穹先生等,便只剩下了晴雪了。仔细端详,经此一路,她好不容易长起来的些许肉和白皙的皮肤也都消退了,如此也好,出众的样貌在乱世之中可能也会遭致灾祸。
忘了,还有星儿姑娘和她的弟妹,星儿如今颇为落寞,公孙苏翊醒来之后,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给她,想来她的那些春秋美梦全都成了泡影。小弟昭云其实很是可爱,与妹妹莲儿相比,他小了一些,也更懵懂无知了些,分不清人间险恶,自幼生活艰苦如今有了吃食,常常露出笑脸,偶间得一甜点便也与我嬉笑。莲儿或许因为童年阴影的缘故,胆子极小,也很是怕人,怕是其姐常与她说起我的不是,与我也很是生疏,常常离我远远的。
片刻后,我们一众人聚在后门口,一丰站在我的身边,与我说道,“我们一众过于显眼,只得轻装上阵,物资沿途要塞已安排分店补给,免得遭来敌军和流民。”
“一切听从一丰师傅安排。”我点了点头,便往前走去,晴雪背着两个简单行囊也紧随其后。
众人上车,管家为庄子上了钥,我们这算得上是要离开边境了。
一路往东,要出城门,与我们一道的还有许多携家带小的百姓,朝着城外而去,孩子的哭啼声,女子的惊呼声不绝于耳,我掀开车马的帘布,看着眼前的此情此景,算得上是明白了公孙苏翊之前的所思所想。怕是,自幼游历边境,厮杀战场的他早就看惯了这般场景,如今也怪不得他一副冷峻模样。
我们乘坐的马车疾驰而去,我心里也愈加清楚,这些人,我实在帮不上。而我们唯一可以寄托希望的,便是少将军能带领我大成将士早日杀敌退兵,还边境百年太平。
东边的城门只有着零零几个兵士,他们时而扶起跌倒的孩童妇人,时而帮忙捡拾掉落的行囊。他们也是神情无奈,一边嘶哑着喉咙喊着城门马上就要落锁,要出城的需尽快出城。
城门大开,我们的车马行走也是畅通,过了城门,走了片刻,车马又停了下来。我差晴雪下车询问,原来是川穹先生决定离队而行。川穹先生一辈子行医救世,虽不掺和世事,可对这平民百姓的死活却从不能置之不理。如今流民四处奔走,缺衣少食,又多是妇孺幼子,病疾定会常见,自然少不了需要药石的。此时,这正是神医出世之时,而川穹先生已经因为我们的缘故而耽搁时日,如今别离也不奇怪。
我虽有心想为这些人做些什么,可细细想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不懂武术不会医术,就连自己这个身子骨都是不堪一击,怕是能不给人添乱就是不错的了。
“先生一路小心!”我与先生拜别,心中也是一片酸楚,分了一辆车马给先生后,星儿一行三人便安置在了我的车厢之内。一下子,原本宽敞的车厢变得拥挤,而星儿的脸上也出现了些许尴尬之色。昭云与我倒是亲近,慢慢得便凑了近些,我从行囊中翻出带出来的糕点递了过去。昭云一脸笑意,笑得哈喇子从嘴角都流了出来,我无奈得拿出了绣帕擦了起来。
星儿看了,拽了一把昭云,昭云手上的糕点立马掉了下来,“哇唔”昭云看着掉在车厢地上的糕点,立马哭出声来。
晴雪连忙捡起掉落的糕点,拿了帕子擦了擦,又递回给了昭云。拿到糕点,昭云这才止了哭。
我抬眸看着星儿,“不过一块糕点,大可不必如此。都说长姐如母,昭云这孩子挺好,灵动得很,但孩子毕竟是孩子,有些天性难以更改,也不必过于苛责。”
星儿不回答,只是低着头拉紧着昭云,把他紧紧地拽在身边,一张薄唇抿在了一起。
我微微笑了,接着说道,“如今乱世,你若是还存了想攀着公孙苏翊这个根枝要进平定王府的心思,我劝你还是放下吧。京师这块在世人看来满是黄金的土地,人人以为进了这里便能飞黄腾达,那几乎都是痴心妄想。少将军如今恢复了记忆,对你顶多存了想要报恩的心思,可这恩顶多是钱财一笔,王府绝对不差这星点半点的。”
星儿听了,眼眶甚是红了。我又说道,“这乱世之中,谁也说不清楚明天又会如何,若是你明白这层关系,我会托一丰师傅代为照拂与你,为你在江南之处购置一处宅子,再为你寻个家世清白的富裕人家吧。”
第210章 偷梁换柱
自车厢一谈,星儿对我似乎有了些许忌惮,不再见着她偶尔挑衅的目光,这一路上常常只是缩在角落里一个人静静思索,对我也算得上毕恭毕敬。这来时匆匆,去时还是匆匆,我们顺着水源一路南下,转眼便就到了沂水。这几日的平静,没有人会曾料过是一场风雨的前兆,我自认为自己算得上经历过风浪之人,算不得日行千里过的大船,但也是比寻常船舟大上许多,可就是如此,却万万没有想到,着了星儿的道,被这穷乡僻壤的女子给带翻了。
那日,一行人在沂水落了脚,星儿破天荒地为我和晴雪拿了晚膳,我们皆未加察觉,竟然我被偷偷抛下了。待我醒来,便知道这是星儿耍的花招,因为我身处之地就是当时我发现公孙苏翊的那个密室之中。离开多日,这里除了多些了灰尘,倒是没有别的什么变化.
我扶着额头,还觉得有些昏沉,药效没过,虽然是让人睡了一觉可并没能养足精神。歇息片刻后,我还是撑着起身,此时还是要摸清自己到底身处什么境地?我哭笑不得,这自以为身经百战的自己还是着了道,翻了船。
刚出了密室,便看见不远处躺着一人,细细瞧了衣衫打扮,是晴雪。我赶紧加快了步伐,疾步走到她的身边,只见她侧卧在地面,脑后的发丝已染了血,血液将发丝结成块。我心中大慌,细细查看伤口,还好,没有多深,已经止了血,看着像是被人慌忙抛下时碰撞到了石头。
此处没有水源,我轻轻拍打晴雪的脸,一边唤她,“晴雪,醒醒。”
“……”晴雪喉咙里发出了些许声音,眼皮挣扎了几次,终是睁开眼。她见自己正躺在我的怀中,一时之间有些慌乱,挣扎着便要起身。
我按住她的身子,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受伤了,等会再起。”
“少夫人!”晴雪喊了我一声,便没有再说什么。
而我一边抱着晴雪,轻拍着安抚她来,一边思索起目前的处境来。如今我们两个女子被抛下了,一丰师傅不知何时方才会发现,且不说未发现的假设,即便若是发现了,返回寻找的几率就很低,他们一众行人若是折返,不仅与逃荒的流民反道行之,且更易遇见北虏。经过的沉香阁经过补给后已然关闭,沿路寻找食物补给也是难事。更何况,这星儿姑娘谋划了这场闹剧,如何不会寻好一说辞,大抵会变成我自己要回北疆寻夫吧。
稍等了片刻,晴雪服下的药效渐渐散去,我扶着她起身,大抵星儿把我送到这里已经花费了大半力气,等到丢下晴雪时便变得敷衍许多,晴雪的脸上、胳膊都有着划痕,脚腕也被握得发青发紫。我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草药,也不懂什么药理,只能搀扶着她沿着路走着。
日上三竿,我们两人这一天都没有吃上东西,肚子一个个不争气地发出咕咕的声音。我印象里,再走上不久,前面就应该有条河,取点水,总该好些。晴雪有些虚弱,也顾不得对我虚寒问暖,这时候的我们主仆两人,确确实实像是那逃荒的姐妹两。
“晴雪,我们到了!”果然穿过路边的荒草,一条小溪流缓缓从北边高山上面流了下来。
激动之下,我们两人也顾不得形象,用手捧起些水就往嘴边送,可我们都忘了这冬季刚过,溪流的水源正是从山上的冰雪融化而成,这初春的严寒也能比得过冬日。这冰水刚刚入口,我们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呛得咳嗽了。“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我看着晴雪的模样,一边呛着一边笑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晴雪看着我笑的模样也是笑了。我点了点她的脑袋,“你笑什么?”
“少夫人,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笑什么,但自从我遇见你,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开怀的笑。”晴雪定了定神,认真地跟我说道。
“晴雪,你知道吗?虽然我现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该怎么生存下去,但我感觉自己第一次这么自由。自出生起,我似乎就不被父亲所待见,诺大的屋子,零散的佣人,还有我一直都迈不过去的大门。后来,我被家人送去了京师,住进林府,外祖父严厉,一心想要改变我的乡野气息,总想着把我培养成闺秀名媛,自此这府宅之外更是我难以触碰的。”我坐下水边,静静地与晴雪述说,而晴雪也无比认真地听着。
“你见识过一堆嬷嬷围着你,跟你讲礼仪、讲穿着、讲妇徳妇容,然后还有一群讲着之乎者也的老师傅天天跟你讲诗词歌赋、讲尚礼德学吗?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会反抗,可外祖父对付我也是有一招的,关禁闭,若是被关了禁闭,那我很快就乖了。因为那一片寂静和黑暗,是我最难容忍的。”
“再后来,嫁进王府,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到头了。少将军是我幼时就爱慕不已的对象,王府又是京师中声名显赫的贵族,一下子诰命在身,我曾以为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当时的京师里,多少人明里暗里嘲笑着我高攀了王府枝,也等着我掉落泥潭的笑话。我也曾积极过,以为靠着自己努力就能改变现状,可我后来明白,改变是最不可靠的,少将军对我没有爱意,即便我如何改变也是如此,我将自己捆绑在别人身上,注定只能成为不断拉扯的牵线木偶。这辈子,我还没正儿八经体会过自由的滋味,即便这一路北下,也终究是为别人而活。而如今,我们两人沦落至此,我却觉得心里无比的自由和放松。无人寻找,也就没有牵挂,即便前路未卜,灵魂那也是自由自在的。”
晴雪听了也不知道该安慰我,还是替我开心,嘴角扯出了一丝强撑着的苦笑。
“只是不知道,你这跟了我,是幸运还是不幸,如今看来,反而像害了你。”我拉过晴雪的手,感慨地说道。
“少夫人,我很开心能跟着你,即便是现在这种处境。”晴雪一脸坚定,我却一手随意抓了河边的泥沙往她的脸上乱涂一气。晴雪的表情阴晴不定,皱起了眉头。
“晴雪,前路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但我知道你这张漂亮的脸未必会保护得了你,还可能会害了你。”我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个年岁的女孩还是会爱美一些。
晴雪点了点头,又问我,“少夫人,那我们接下来往哪走呢?”
我站起身来,看着一旁的道路,心中思量一番,对晴雪说道,“我们回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