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都是从暮光城出来的
苏泽的鬼道是跟腾蛇一族的魔修学的,真元是鬼修的真元,法术却融合了许多魔修的手段,的确略诡异,不过,也因此更加令人防不胜防。
天池尚家离丛极渊很近,离玄一门也不远,对鬼道并不陌生,但尚乘升面对苏泽的进攻,却并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
乌跳跳说苏泽给鬼修丢脸的确是过分了,只是,这书生此刻之所以占着上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打起架来颇有几分拼命三郎的架势,什么烈日灼烧,什么阳气阴气,他统统都当不存在,甚至都不防御,只不断地进攻、进攻、进攻……比对面的剑修还剑修。
所以,乌跳跳说得也不错。
两人若是继续打下去,最后苏泽就算是胜,也会是惨胜。
苏泽以指为笔,在空中写出一道符印,朝那火焰般的剑气飞跃而去——
就在那剑气将符印斩断之时,那符印突然四散,化作一道道阴寒的风刃,扑向四周的火焰。
苏泽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的惨白了,发丝飞扬之间,萦绕着淡淡的白色雾气,那是魂体散逸的前兆。
尚乘升手中的剑引而不发,道:“不过是凡间的歌舞坊而已,又不值几个银钱,何必为此拼上性命?”
苏泽淡淡道:“是啊。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尚大少爷既然不放在心上,何必跟我一个死人来争?”
尚乘升冷哼一声,正准备说什么,就见对面的天空突然黯淡了下来——
一片云翳飘在苏泽的头顶,遮挡出一方阴凉。
仔细一看,那哪里是什么阴云,分明是一片白色的花瓣。
尚乘升从那法宝上感觉不到半分灵力,甚至感觉不到丝毫的威胁,却有种莫名的敬畏。
他心中警惕,问道:“那是什么?”
苏泽也怔了怔,他能够感觉到花瓣之中散发出丝丝阴寒之力,正修复着他灼伤的灵魂……那阴气很是纯净,比岩哭之渊的阴气品质高了不知几重天,只瞬间便让他的魂体凝实了几分。
他往下方看了一眼,回了一个浅淡的笑容,然后,抬眼看向对面,伸手在身前画了个半圈,数十枚黑色的棋子随之浮现,蓄势待发。
尚乘升眼神一凛,手腕一转,剑气齐发,几乎是同时,对面的棋子也纷纷飞出——
棋子与剑气交锋,瞬间便灰飞烟灭,还有几枚棋子没有击中剑气,散落在火焰之海中。
不过,苏泽似是不在乎,棋子仍旧不断的射出,一半压制对方源源不绝的剑气,一半从剑气的缝隙中穿过,直朝对面那袭红衣射了过去。
当、当当……
尚乘升举剑击落棋子,感觉到其中蕴含的阴气,嗤笑一声,“雕虫小技,以为这样就能胜了吗?”
苏泽沉默不语,继续落下一枚枚棋子,不疾不徐,紊条不乱,那模样不像是在与人进行一场事关生死的决斗,反倒像是坐在书斋里跟好友下一场午后棋。
尚乘升突然感觉到不对劲,他素来是速战速决的类型,擅长雷厉风行的打法,可如今似乎被这书生带得忘了自己的节奏。
他虽不知道那书生在搞什么鬼,但凭经验就知道这很不妙。就在这时候,他见到对面的书生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心中暗道一声糟糕,连忙举剑,一道道火焰剑气翻涌而出——
苏泽却是岿然不动,隔着那热浪般的剑气,食指朝他的额前一点,开口道:“缚。”
一个字落地,那噬人的剑气顿了一顿,突然横冲直撞起来,仿若失控了一般,又仿若是一只只被关进了笼子里的野兽,慌乱的寻找出口的方向。
尚乘升惊愕之间,刚想召回剑气,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如蛇一般爬上了他的脊背,在他周身缠绕着,形成了一条条锁链,令人无法动弹。
更加惊心的是,他感觉自己体内的真元正在流失。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书生,眼神不由自主的颤抖,张了张嘴,问道:“你……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这话问出口,苏泽还未回答,一个声音便如晴天霹雳在天空炸开——
“大胆邪魔,如此嚣张,欺我辰元界无人么?”
与此同时,几道剑芒便自脚下的无终城中疾飞而至,直朝苏泽笼罩而去!
苏泽正准备出手迎击之时,感觉一阵清风自头顶拂过……在他头顶,那朵云翳之中飞出片片花瓣,翩然飞落,春风化雨一般,将那剑气消解于无形。
“心不正,剑不正。”
幽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苏泽身边,抬手打了个响指,就将那几个才冒头的老头子给踢了回去,“剑心杂乱至此,也好意思指着旁人叫‘邪魔’?”
尚乘升眼看着自家元婴长老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击飞,化作了点点星辰,消失在天息山的另一边……他记得这小姑娘,知道她不寻常,但……这也太夸张了吧?
幽华感觉到他的视线,一转眼,“怎么,你不服气?”
尚乘升连忙摇头。
幽华的脸色好了点儿,耸了耸鼻子,伸手指了指他脚下,道:“不过是缚灵阵而已。”
火焰已微弱,在两人的脚下,黑色的棋子星罗棋布,形成了一座阵法,正是鬼道中最常见的缚灵阵。
幽华淡淡道:“如果这也是邪道,我倒是不介意把辰元界的空间裂隙都缝起来。”
尚乘升不大明白此话何意,倒是苏泽微微挑了下嘴角,道:“殿下手下留情。”
幽华偏头看了他一眼,道:“苏先生实在太过鲁莽了些,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若是你死了,飞天楼的姑娘们该怎么办?”
苏泽微微一怔,低头朝飞天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洛夕正站在飞天楼的屋顶,抬手搭着凉棚朝这边看过来,华裳和楼里的姑娘们,都在门口翘首以盼,神色焦急,像是等待喂食的雏鸟。
苏泽笑了一下,抬头看向对面的红衣人,收回了棋子,放开了他,道:“尚少爷,你输了,按照约定,以后尚家弟子不许再踏入飞天楼半步。”
尚乘升皱着眉,拱了拱手,道:“放心,本少爷自会信守承诺。”
然而,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幽华却叫住了他,“等等。我问你件事。”
尚乘升停下来,回头看他,“什么事?”
幽华问道:“尚家要买飞天楼做什么?修士跟凡人抢生意,也不担心惹下因果么?”
尚乘升沉默了会儿,道:“这是尚家的家事。”
幽华道:“你们是不是在找传说中的暮光城?”
尚乘升一怔,显然颇为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幽华眨了眨眼,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点头,道:“我知道啊。我就是从暮光城出来的。”
尚乘升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是不敢相信的,但这姑娘的实力,若不是传说中谪仙的弟子,辰元界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高手?
他激动得往前走了一步,“真的?它真的存在?就在天息山吗?还是在天息界吗?那里真的能够让人重续仙缘?”
幽华面不改色,那双纯净的大眼睛无辜而天真,道:“当然。其实,这位苏先生也是从暮光城出来的。”
她说着,还伸手拍了拍苏泽的肩,悠悠的叹了口气,道:“当初苏先生倒在暮光城城门口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魂魄已经有一半离体了。
“他那会儿还是个凡人呢,又没有灵根,若是死了,魂魄无法停留在人间。可是,他还有心愿未了,怎么能死呢。
“所以呀,我、呃,我师父,就直接将他的魂魄抽离出来,教给他鬼修之法,用最纯正的先天阴气帮助他凝练魂体,最终在七日内达到炼气一层,成为了鬼修一员。”
幽华伸手,摸了摸苏泽的脑袋,颇为欣慰的模样,“暮光城能够让凡人走上修仙路,何况是修士?是不是,苏先生?”
苏泽颇为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讨饶一般的拱了拱手,“幽姑娘大恩,苏某没齿难忘。”
虽然他的年岁估计还不及这姑娘的一个零头,修为也抵不上她一根手指头,但外表怎么看也只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性子还略孩子气……被她这般摸脑袋,还真是略不自在。
不过,对面的尚乘升就更加不自在了,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在说,暮光城重续仙缘的法子就是死一次,走鬼修之道?
是不是他理解有误?
幽华见他发愣,也不管他了,挥了挥手,跟苏泽一起下去了,不过,苏泽直接回了飞天楼,幽华得先去接明烬。
她落地之时,乌跳跳十分殷勤的蹦过来,“殿下威武!”
明烬也已经醒来了,正望着她笑,一边笑一边摇头,抬手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看不出来啊,你这丫头竟然还会说谎。”
幽华低着头,略腼腆的笑着,耳朵还是红的,嘀咕道:“阴阳交汇之时,可不就是从灵魂出入幽冥界的时刻吗?”
明烬望天,略思忖了下,晃着脑袋点头,“嗯,还真是,比那什么虚无缥缈的暮光城可靠多了。”
另一边,尚乘升也不知在天空之上站了多久,转目四望,才发现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他皱了皱眉,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道:“她不会是在耍我吧?”
而此刻,明烬和幽华正在飞天楼门口落地,两人对视一眼,实在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起来——
这位尚家大少爷,竟是个愣小子么?
第104章 卖糖葫芦的神女
明烬和幽华走进飞天楼的时候,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苏泽正站在阁楼门口的廊亭下,洛夕和华裳站在他对面。华裳抱着洛夕的胳膊,将脑袋抵在了他的肩头,似是在流泪。洛夕微微低着头,神色略黯然。
至于楼里的姑娘,都挤在门口张望着,略不知所措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明烬四下里望了望,没人受伤,店里也没什么损失,略不解,“苏先生不是把找茬的都赶走了吗?嗯?叶先生呢?”
洛夕转头看过来,手中拿着一张纸,道:“念一走了。”
明烬上前瞧了瞧,那一纸留书很是简短,只有四个字:“相濡以沫”。
这是赠予洛夕与华裳的祝福,而这后面还有半句未写出来的话,想必是留给了他自己。
明烬抬眼,再看双方的神情,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叶念一走的时候,苏泽不可能不知道,或许这封留书还是他交给洛夕的。以洛夕的性子,多半是因此而责怪苏泽了。
苏泽不会辩驳,估计都不会搭理他。
而就是在这时候,尚家的人到了。
经过一番一致对外,苏泽还为了保护众人受了伤,洛夕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略欠妥当,被华裳一劝,就来给苏泽道歉了。
只是……
明烬朝苏泽看过去,就只见他面色平静,没阻止对方行礼,也没说什么无妨之类的话,但他的身体微微侧开,并未受这一礼……
“你不必道歉,”
苏泽沉默了许久,面无表情的看不出悲喜,拢在袖子中的手握紧了又松开,终于开口,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苏某无法做到的事,又有何立场责怪旁人?”
他偏头撇开视线,叹息一般道:“你们走吧。”
洛夕微微一愣,华裳也抬起了头。
“走?”华裳一脸的诧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苏先生,您让我们去哪里?妾身还未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呢。”
洛夕也终于反应过来,急切道:“苏先生,刚刚是我鲁莽了,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一个粗人计较。”
苏泽淡淡道:“报恩就不必了,救你们的是瑾七和幽姑娘。我帮忙,也不过是在报答他们的恩情。”
他这般说着,朝一旁的明烬和幽华微微躬身,便往阁楼门口走了过去,对那群姑娘道:“都挤在这里做什么?今日不开张了?”
姑娘们惊慌失措的,一哄而散。
明烬看着那一袭白衣关在了门扉后面,又转头看了看仍旧一头雾水的两人,道:“洛公子,巩家堡出了事,你知道吗?”
洛夕在天息界的时候,倒是听尚乘升提过,说他是接了巩家堡的请帖去帮忙抓狐妖的,不过,尚乘升对狐妖什么其实并不怎么上心,之所以应下这桩差事,也是听说七星宗的顾衡顾真人在,想去找他比剑而已。
所以,尚乘升对巩家堡当时的情形不了解,也不知道那时候洛夕的父亲已经死了。
洛夕自然也就无从知晓。
而从天息界出来之后,洛夕若是在镇北军中多留两天,或者跟那位平州大都督多聊几句,兴许就能知道巩家堡的情况了。
可是,因为各种原因,这些都没有发生,以致于到现在,他仍旧不知道,那个他曾说“此生再不踏入”的家,已经没了。
明烬将前因后果给他讲了一遍,最后道:“巩家堡的事,我很抱歉。不过,苏先生的妻子是死在巩家人手中的,他自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也是因为巩家。他原本在三百年前就是个死人了,这三百年来,支撑着他留在这人世间的、唯一的念头,就是复仇。”
洛夕骤然间听到这样的消息,悲痛之余,更多的是震惊,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甚至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明烬微微叹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错不在你,但你……别怪他。”
……
洛夕和华裳离开了。
临走前,洛夕在苏泽的房门口站了一个时辰,但苏泽没有出来。事实上,那一日,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日都没有出门。
飞天楼的姑娘们也没有送他们,但偷偷帮他们准备了马车,还在车上塞了一堆吃的喝的用的。
明烬问他们,打算去哪里。
洛夕道:“去寻家母。”
巩枝原本也是主犯,但她已经疯了,所以,当时云缺只废了她的修为,并未取她的性命。巩家堡散了之后,巩戚玉游历天下去了,巩谦带着自家妹妹去了空桑城。
明烬问道:“要我们送你一程吗?”
洛夕谢绝了,略自嘲的笑了下,道:“在巩家堡的时候,我一直都是按照祖父和母亲的期待过的;遇到念一之后,又一直都跟着他走。如今,我也该学着走一走自己的路了。”
他回头看了眼身旁的女子,“只是,阿裳要跟着我受苦了。”
华裳摇了摇头,又给明烬行了礼,道:“七爷大恩,妾身此生难忘,日后若是有机会,再给您跳一支舞。”
明烬目送着马车走远,看着古道上的尘埃掀起又复落下,然后,被其他的人群或马车踩过、碾过,又复扬起……周而复始。
他站立良久,转身,笑了笑,道:“小花,我们回去吧。”
幽华点头,跟着他进了城,走了没一会儿,突然就跑开了,道:“小瑾,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明烬看着她去追前面卖糖葫芦的小贩,不由笑了。然而,就在这时候,他余光里瞄见前方人群中有个身穿黄色道袍的男子,背后的八卦图随着步伐一晃一晃的——
那招摇过市、不可一世的姿态,他可是太熟悉了!
他脸上的笑容一凝,毫不迟疑的追了过去,喊道:“老头儿,你给我站住!”
那老道士也不知听见没,倒是另一边的幽华,刚准备付钱呢,听见他的声音,回头一看,情急之下,一把抓过那草把子,扛着就追了过去。
那小贩急了,“诶!抢……”
还未说完,一道白影飞射而来,十分精准的落在他的衣襟里……小贩摸出来一看,却是一锭银子,立马笑了,欢天喜地的挥了挥手,“多谢姑娘!”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拥挤,明烬追过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那件黄色道袍了。
他又顺着这条街道追了好一阵,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问了路边几个摊贩,最后确定,这老头儿又跑了!
“小瑾!”
幽华直接从屋顶上追过来的,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一跃而下,问道:“你看到什么人了?”
“一个糟老头子。”明烬微微喘息着,回头见她这幅模样,一愣,“噗”地一声笑起来,“你买这么多糖葫芦做什么?”
幽华取了一根递给他,自己也拿了一根,道:“这些是给苏先生和那群小丫头。”
明烬听得好笑,“小丫头?”
幽华认真点头,转了转手中的草把子,继续道:“她们昨天跟我说,她们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冰糖葫芦,云老板不许她们吃,说是长胖了跳舞就不好看了。”
明烬笑笑,拿手中的冰糖葫芦碰了碰她手中的那根,道:“她们会恨你的。”
幽华不解,问道:“为什么?我问过苏先生了,他说可以吃的。”
明烬道:“因为她们自己也很在意舞蹈好不好看。”
幽华略想了下,似乎明白了,眨了下眼,“那怎么办?”
明烬嘴角含笑,敲了敲她的脑门,咬着糖葫芦走了。
幽华望着草把子上那满满当当的糖葫芦,略苦恼的一小会儿,突然又弯着眉眼笑起来,道:“小瑾,要不然我们去卖冰糖葫芦吧。”
明烬:“……”
这兴高采烈的语气,莫不是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
……
苏泽虽什么都没说,但看起来应该是打算在无终城定居下来了。
这里离丛极渊不远,以元婴修士的速度,眨眼之间就能到了,并不耽误他修炼。而且,借此机会体验一番世情,对他以后化神也是有好处的。
明烬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之前呆在豫章城也不过是因为正巧是在那地儿复生的。如今既然到了无终城,又有个舒服的住处,便顺其自然的留了下来。
他在北城门口的一棵桃树下摆了个算命摊,操起了老本行,还自己动手做了个幡子,却只写了一个字:易。
乌跳跳也被他拿来当成了算命的道具,一张戴上就能预知未来的面具,可是吸引了不少顾客。
乌跳跳原本很不乐意,他比较喜欢在飞天楼帮几位小姐姐端茶倒水。
不过,明烬威胁说要把他变成传说中能吐人言的三足金蟾……乌跳跳哀嚎,还不如变虫子呢……他不敢违抗君令,便愈发恶趣味的戏弄起顾客……
幽华当真卖起了冰糖葫芦……并不是一开始买的那把……就在他的算命摊旁边叫卖。不过,这丫头大半时间都跟明烬一起听乌跳跳胡侃,又喜欢拿冰糖葫芦逗街边的小孩儿,最后大半都白送了出去。
春风和煦,花开正好。
待到桃花落尽之时,明烬的算命摊来了个熟人,白衣胜雪,眉眼温润,神情淡然,正是云缺。
明烬笑道:“云缺兄也来算命?莫不是问姻缘的?”
云缺给他行了礼,道:“上次的救命之恩,在下铭记在心,如今才来道谢,还望二位见谅。”
明烬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
云缺却是又躬了躬身,道:“尚家之事,牵连到诸位,抱歉了。”
明烬笑着摇了摇头,道:“尚家这段时日再没出现,想必是云缺兄的功劳。行了,你也别拜来拜去的了,你不累我看着都累。”
云缺终于坐下,道:“尚家已经离开了无终城,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了。”
明烬眨了下眼,收起了笑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云缺道:“暮光城出现了。”
第105章 来自地狱的复仇者
没人比明烬更加清楚暮光城是怎么回事。
那是个不曾存在过的地方,比所谓的群玉山、所谓的瑶台,更加的虚无缥缈。
可如今,云缺告诉他说,暮光城出现了。
明烬微微愣了一下之后,并没有太过震惊。他甚至笑了一下,身体往后一靠,双手抱胸,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语气词,“哦?”
云缺略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问道:“阁下可曾听过暮光城的传说?”
他之所以把这件事告诉明烬,是以为他原本是个大能修士,甚至可能已经飞升成仙,不过遇到某些变故,才沦落至此。
暮光城,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那个能够重续仙缘的传说。
他觉得,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然而,明烬这副漠不关心的姿态,却让他有些没把握了。
明烬平静的听他说完那个早已面目全非的传说,沉默了半晌,问道:“云缺兄,你相信吗?”
云缺道:“总要去亲自看一看,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烬低眉笑了,好像对方刚刚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笑得很是开怀,很是真诚,然而,因为略不合时宜,也显得略失礼。
他摆了摆手,眉梢仍旧是笑着的,道:“抱歉,你刚刚说话的神态,让我想到了一个老朋友。”
二十一万年前,明烬还是个大乘修士的时候,有次长离约他一起去探索某个遗迹。明烬问了相同的问题,长离也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就连说这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明烬此刻想起来,神情是笑着的,眼底有怀念,却也有更加深切的悲凉。
云缺却是误会了,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你那个朋友……出什么事了吗?”
明烬没有回答,只摇着头,似是想将脑中的念头驱逐出去,然后,转到之前的话题,回道:“你说的不错。就算是假的,也该去看看,到底是谁这般胆大包天,竟敢开这种玩笑。”
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嘴角仍旧带着三分笑意,眼神突然变了,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凛然。
云缺有一瞬间,甚至想到了初次见到青临界七星真君时的情形,然而,他稍一晃神,再定睛一看,那双眼睛中又是那番熟悉的漫不经心,而之前的悲伤或凌厉,仿若只是他的错觉。
明烬坐正了些,双手放在桌子上,靠近了些,问道:“不知那座暮光城在何处?”
云缺定了定神,道:“丛极渊。”
明烬眨了眨眼,转头,跟幽华对视了一眼。
幽华睁大了眼睛,连连摇头,“不关我事!”顿了下,又略心虚的低了头,挠着鼻尖,“那个……他不会真信了吧?”
尚乘升跟苏泽那场比试早就传遍了修仙界,云缺自然也是知道的,也知道幽华的那番戏言。
他淡淡笑了下,道:“是玄一门放出来的消息。”
幽华松了口气,“那就好。”
明烬忍着笑,“嗯,不是你。”
幽华耸了耸鼻子,“不过,丛极渊出了事,幽冥界也不能不管。云缺,这传言是怎么来的?暮光城怎么会在丛极渊呢?”
云缺道:“这件事还得从五百年前说起。”
玄一门位于幽国北方的鬼蜮山,是在弱水之祸之后才建立的鬼修门派,因为背靠丛极渊,发展很是迅速,尤其是百年前玄一门门主宣照影成功化神之后,已经隐隐有超越从前的鬼道第一宗门御灵宗的势头。
五百年前,玄一门的门主还不是宣照影,而是他的师兄,郁沉。据说是个很不像鬼修的鬼修,很有几分豪侠之气,深受门下弟子的爱戴,在修仙界的人缘也很好。
然而,就在五百年前,他在丛极渊化神失败,被万千游魂吞噬而亡。
郁沉死后,他的师弟宣照影便继承了门主之位,直到三天前……
云缺说到此处,稍顿了下,看了明烬一眼,道:“郁沉突然回来了。”
明烬微微挑眉,道:“从地狱之下爬上来的人吗?我倒是挺有兴趣。”
乌跳跳撇嘴道:“丛极渊算什么地狱?”
幽华道:“那也很了不起啊。”
云缺被他们的轻描淡写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件事的重点是这里吗?难道不该奇怪一个化神失败的人是如何在丛极渊那种地方活下来的?
明烬笑了笑,很给面子的问道:“然后呢?三天前发生了什么事?”
三天前,在顾衡被天池尚家那群老家伙的蛮不讲理弄得不胜烦人,正打算拔剑直接斩了尚乘升那小子的时候,不远处的幽国边境,丛极渊的断魂台下,玄一门的弟子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劫。
玄一门是鬼修门派,常年都有弟子在丛极渊历练,有些甚至在丛极渊下一呆就呆数十年的。
当然,他们只是在丛极渊边缘的地方活动,至于深渊之底,是无人敢靠近的。
那一日,丛极渊深处突然刮来阵阵阴风,隐隐带着鬼哭之声,搅得整个丛极渊的游魂死灵都躁动不安。
玄一门离丛极渊深处最近的一支小队最先发现不对劲,带队的元婴修士很是明智的选择撤退,还发出了一道警示危险的传讯符……然而,最后还是迟了。
那支小队刚准备逃离,就见一股飓风从深渊之底升起,山呼海啸般的朝他们席卷而来。
一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飓风瞬间逼近至眼前,还未被卷入就感觉到遍体生寒,正心如死灰,却并未等来意料之中的结局——
那飓风却在他们眼前停住了。
众人正惊愕,飓风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叫了一个名字,却正是那位带队的元婴修士的名字。
然后,飓风渐渐平息,露出了真容。
那元婴修士惊呼了一声:门主!
云缺道:“那飓风,便是玄一门的前任门主,五百年前死在丛极渊下的郁沉。”
明烬道:“郁沉声称自己是被暮光城中的仙人所救?”
云缺点头,道:“郁沉没有回宗门,却给宣照影下了一封战帖,请他前往断魂台一战。这封战帖同时送往青鸟楼,发往辰元界所有数得上名号的宗门与世家,并附上了一份声明。”
——青鸟楼是修仙界的情报组织,在各个仙城都建有分部,传说跟天舟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实力深不可测。
云缺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黑色的信封,递给明烬,示意他自己看。
在那份声明中,郁沉说,五百年前,他在丛极渊化神,却被自家师弟暗算,身死道消,一身修为化为乌有,只余一缕魂魄在丛极渊游荡,躲避着游魂的攻击与吞噬。
就在他差点魂飞魄散的时候,暮光城的城主路过,出手救了他。
如今他化神归来,就是为了报仇雪恨,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封信很简短,明烬却翻来覆去的看了很久,也不知是想从那三言两语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云缺道:“这战帖也是邀请函,比试的时间就在今晚子时,诸位可愿同行?”他说着,抬头看了幽华一眼。
明烬终于抬起头,道:“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云缺略疑惑,问道:“阁下有何需求?”
明烬皱了下眉,瞪了他一眼,佯怒道:“阁什么下?我叫瑾七。”
云缺微微一怔,缓缓笑了,“瑾七兄。”
第106章 宁愿不曾认识你
子夜将近,明月高悬,飞天楼里一片寂静。
“小花?奇怪,去哪里了?”
“君上,小花殿下肯定跟老乌是一样的想法。那暮光城多半是个陷阱,依我看就是上次个叫什么诚的那小子……”
“他叫阿诚,是个真仙,少说也比你大了几百万岁。”
“好吧,阿诚老前辈,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肯定是听说小白姑娘出来了,害怕了,担心她联合所有的魔修搅乱了修仙界,所以设了这么个陷阱,等着我们入坑呢。”
“放心,小白没那个精力,你们也掀不起什么浪花。阿诚不会为了这点儿小事,做出可能威胁长离安全的事。”
“君上!”
“你若是不想去,就留在这里吧。”
“君上,我错了。不管是什么人,竟敢拿君上心中的暮光城来做诱饵,是可忍孰不可忍?君上放心,老乌定会帮您好好教训他。”
“嗯?苏先生?”
明烬在前庭后院转了一圈,没找到幽华,反倒见到了荷塘边的廊亭中跟自己下棋的苏泽。
“苏先生见到小花了吗?”
苏泽摇头。
明烬在他对面坐下,抬手盖在装白子的棋盒上,笑眯眯道:“一个人下棋有什么意思?苏先生,你跟我去瞧个热闹,回来之后我陪你下棋,如何?”
苏泽略想了想,道:“三局。”
明烬朝他举手,“成交。”
“啪”地一声,双掌相击,白芒一闪而过,轻风吹动一池的新荷,廊亭下只余一盘未竟的棋局。
……
在弱水之祸以前,辰元界的主大陆是连在一起的,
天息山以北是北妖王的领地,东始山以东的大陆及岛屿是东妖王统治的区域,西方是佛修的圣地,南方密林则是鬼修聚集之地。
那个时候,中州就仅仅指的是大陆中央,人族道门所在的范围。
在弱水之祸之后,丛极渊将主大陆一分为二。
这座深渊东西纵横上万里,南北跨度从十几里到几十里不等,是元婴以下不可轻度的天堑。
此后,北边妖王宫所在的大陆便被称之为北苑大陆,南边因为道门的兴盛,也因为人族的俗世王朝大多在中州建都,就统一称为中州大陆了。
丛极渊在幽国与燕国的交界之地,有一座高山,临渊一侧有座悬崖,往丛极渊伸出了五丈有余。因民间传说丛极渊下是幽冥转生之所,不少凡人特地来此终了一生,故而有了“断魂台”之名。
明烬和苏泽到的时候,断魂台附近的夜空中已经站了许多看客,不过,靠近丛极渊那一方明显空荡荡的。
苏泽是个鬼修,也知道明烬不惧阴气,便颇为张扬的站在了深渊之上,视野倒是极好。
两人刚刚现身,数十道目光就望了过来,几乎是同时,一道白影飞跃而至,“瑾七兄。”
却是云缺。
他朝明烬拱了拱手,又向苏泽点了点头,问道:“幽姑娘没来吗?”
明烬还未开口,乌跳跳便学着小白打了个漫不经心的呵欠,道:“小花殿下不喜欢看到你这张脸。”
明烬抬手拍他,朝云缺笑笑,“别理他。”顿了下,看向那座断魂台,“那便是郁沉?”
战斗还未开始,断魂台上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外貌像是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手中握着把黑色的斩马刀,跨立在悬崖之上,一身浓重的黑色与周围的夜色、脚下的深渊融为一体,分明是渺小的,那高大身形却坚毅得如同一座山,眼底深处像是燃着火,随时准备喷涌而出。
这人正是玄一门的前任门主,郁沉。
而在断魂台下,聚集着一群人,都穿着统一的黑色长袍,不过衣领和腰带的颜色略有不同,应该是玄一门的弟子,以元婴修士为代表,泾渭分明的站成了两拨。
云缺道:“玄一门有不少元婴长老都记得郁沉,很信任他。不过,这五百年来,宣照影也在门派中树立了自己的威信,也有人质疑郁沉所言是否属实。”
明烬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道:“恐怕没有人真的在乎五百年前的真相。”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如此,而在修仙界,这一点表现得更加的赤果果。
这时候,郁沉突然动了,抬头,看向了西南方的夜空。众人也都循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一道光芒转瞬即至,断魂台上多了一袭红衣。
“大美女?!”
乌跳跳一双眼睛都瞪直了,被自家君上一巴掌拍了回去,倒是台上那位抬头看了过来,掩嘴笑了,还颇为暧昧的眨了眨眼。
乌跳跳:“……”
他这次总算是看清楚了,这人虽然长得略婉转了点儿,穿着略花枝招展了点儿,但的的确确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
乌跳跳趴在自家君上的肩头装死,想他阅尽繁花无数,竟当众栽了这么个大跟头,真真是……没脸见人了。
明烬回了个略无奈的笑容,朝那位宣门主点头,以示歉意。
原本紧张而肃然的决战氛围,倒是因为这一场乌龙变得略微妙。
郁沉握紧了手中的斩马刀,死死的瞪着对方,问道:“为什么?”
宣照影笑了,捋了捋衣袖,颇为漫不经心的模样,“事到如今,你还在问这种话,不觉得很幼稚吗?”
他这般说着,身前浮现出一柄骨剑,剑身玲珑剔透,周身缭绕着白色的雾气,在月光的照耀下,竟带着几分圣洁的意味。
宣照影长袖一挥,那些白雾骤然化作一道道白影,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白影上隐约能看到五官的形状,却是一张张的人脸——
他们尖啸着朝对面飞射而去,状若疯狂,仿若把眼前的人当成了最痛恨的仇人,誓将其噬咬、撕碎。
郁沉手中的斩马刀上黑雾弥漫,右手的大拇指在刀刃上轻轻的划过,一点幽蓝色的液体沁出,蓝色的线条如同蛛网般蔓延,在刀身上跳跃出一道道幽蓝色的火焰——
“幽冥之火!”
断魂台上弥漫着幽蓝色的火焰,白色的灵魂疯狂的尖叫着,却是义无反顾的朝那火焰飞扑而去,小小的脑袋张开一张大嘴,将至一口吞下!
幽蓝的火焰被扑灭,白色的灵魂在燃烧。
郁沉举起手中的斩马刀,眼中闪烁着幽蓝色火焰,目光却紧紧的盯着火海对面那袭红衣,大吼一声,一刀斩落——
“告诉我为什么?!”
宣照影抬手,握住了身前的那把剑,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
“哧!”
斩马刀与白骨剑交锋,激荡的灵力波动刮起阵阵阴风,山石震动,碎石簌簌的落下悬崖,未泛起丝毫的涟漪。
郁沉逼视着眼前那双略淡漠的眼睛,问道:“你我八百年的同门之情,还抵不上区区门主之位吗?”
宣照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骨剑上骤然冒出一道白影,直朝郁沉的眉心冲了过去!
郁沉身形急退,刀锋一转,朝那白影斩落,而这时候,宣照影手中的骨剑也到了,朝他的心口刺了过去,嘴角微动,道:“同门之情?呵,我宁愿,从不曾认识你。”
第107章 信不信关你五百年禁闭
噗。
郁沉一把抓住刺入心口的剑,扯着嘴角笑了几声,不过因为眼神太过悲伤,那笑容颇有几分自嘲与讽刺的意味。
“哈哈哈……”
他怪笑着,全然不顾指间滴落的血,甚至更用力的握紧了那把剑,拉着对方后退了两步,已经到了深渊的最边缘,他的脚步却并未停止,“既如此……此后,你我便恩断义绝!”
最后四个字,咬字颇重,带着股决然之意。
而就在话音落地之时,他手中的斩马刀轻轻一点头,一道幽光自刀刃闪过,像是某种讯号一般,周围白色的灵魂骤然胀大,轰然爆裂——
“砰——砰砰——砰砰砰——”
爆炸声不绝于耳,刚刚占据着优势的白色剑气瞬间消退,场地上弥漫着幽蓝色的火焰,噗噗的闪动着,仿若一个个兴奋的精灵。
然而这并不是最糟糕的。
宣照影预感不妙,及时将那把白骨剑抽了回来,却仍旧是迟了——
郁沉的血已经浸染得太深,幽蓝色的火焰自内而外的爆发,沉闷的爆炸声中,骨剑震颤着铮鸣不已,仿若哀嚎。
而这把白骨之剑是他的本命法宝。而本命法宝受损,修士本人也会遭到反噬。
“噗。”
宣照影喷出一口血,鲜红的液体溅落在剑身之上,将那幽冥之火扑灭。但郁沉并未给他反击的机会,那把斩马刀到了——
“这一刀,还给你!”
郁沉不知何时到了他背后,反手握着斩马刀的刀柄,一把抽了出来。
宣照影低头看了眼心口的伤,暗红色的长袍上看不出血迹……他叹息一声,仿若失去了力气,身体往前倒去,而就在这时候,脚下的深渊之中升起了一股阴风——
呼——
宣照影看着那迅速逼近的黑色风眼,突然笑了,当真是,都还回来了啊。
呼呜——
阴风肆掠,旋转着形成一道道飓风,隐隐有鬼哭之声从深渊之下传来,连月色也暗淡了几分。
周围的看客不由得后撤三里,苏泽带着明烬离那飓风远了些,但仍旧能感觉到那股强大的撕扯力。
风暴过后,众人再次将视线聚集,却已经找不到那袭暗红的身影,只余郁沉独自站在断魂台,望着脚下翻涌的深渊,眼眸深邃,也不知在想什么。
东方天色微白之时,丛极渊渐渐的平息下来。
玄一门的弟子之前被决斗的灵力波动逼得退了又退,待战斗的余波平息之后,在山下等待良久,也未见任何人下来,还不知上面是什么情况。
一众人在山下争执半晌,终于决定双方各派一位元婴修士上去看看,结果却发现断魂台上只有一道黑色的背影。
“郁门主?”
支持郁沉的那位元婴修士试探着叫了一声,见他回头,立马跪下,拜倒,高喊道:“恭迎郁门主回归!”
另一人也回了神,连忙跪下,跟着喊了一声,“恭迎郁门主回归!”
喊声传到山下,一众弟子只愣了一瞬,很快就在元婴修士的带领下,纷纷跪倒,喊道:“恭迎郁门主回归!”
同样的一句话,同样声嘶力竭的喊声,有人兴高采烈,有人后悔不已。
周围的看客也再次现身了,站在断魂台附近的虚空之中,纷纷拱手,笑眯眯的祝贺:
“恭贺郁门主回归!”
“恭喜郁门主大仇得报!”
“郁门主吉人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
郁沉已经转过身来,身后偶尔有丝丝缕缕的阴气升起,脸上不见丝毫欣喜的表情,甚至带着几分冷意,直让那些恭贺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他的目光从眼前这群人脸上一一扫过,这之中有他从前的朋友,也有他从未见过的新面孔……然而,五百年了,他们看起来都是那么陌生……
最后,他的视线下移,终于看向了自家弟子,开口却道:“当年我便说过,化神之后要去游历各界,不再担任门主。”
他顿了下,看着眼前的后辈弟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只道:“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手腕一转,将手中的斩马刀背在身后,转身,竟直接跃下了悬崖!
“门主!”
两位玄一门弟子惊呼一声,几乎同时追到悬崖边,却只能见到如浪潮般翻涌的黑雾,一时间略茫然无措。
周围的看客也颇为诧异。
“这底下有什么东西,竟然让郁门主宁愿放弃门主之位也要追下去?”
最先开口的是御灵宗的宗主,娄琮,化神初期的修为,外貌是个面色苍白形似枯柴的老朽。在他身后站了五名黑衣弟子,都是元婴修士,当中还有个熟面孔,正是之前在巩家堡见过的乌涯。
或许是因为同为鬼修,御灵宗来的人是最多的。不管怎么说,就算找不到暮光城,也能够在丛极渊历练一番,怎么都不会空手而归。
“娄宗主不必打什么哑谜,大伙儿为什么来这里,各自都心知肚明。”
这次开口的是扶阳岛的一位长老,名为薛文,也是化神初期的修为。他只带了一位弟子,也是在巩家堡的时候见过的那位,名叫沙海生的元婴修士。
薛文人如其名,是个长得颇为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留着短髭,手中还拿着把折扇,敲着手心继续道:“丛极渊下危险重重,即便是化神修士也难以全身而退。我建议,大家合作,一起寻找暮光城,如何?”
众人对视一眼,点头表示同意,唯独天池尚家的人没有表态。
“若是暮光城主只答应让一人进城,该怎么办?”
天池尚家只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尚乘升,而另一人,却是尚家的族长,尚均,化神初期的剑修。他穿了一身暗紫色的长袍,面相是个看着不比尚乘升大多少的青年男子,不苟言笑的看着颇为严肃。
娄琮娄宗主摆了摆手,脸色不大好看,道:“传说只要找到暮光城,便能实现一个愿望。暮光城主那般神仙似的人物,怎么会说话不算话?”
薛文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尚家主所言也非多虑,若是真出现了这种情况,且看那位暮光城主有何要求,大家各凭本事入城。如何?”
尚均淡淡点头,“合该如此。”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明烬几人的方向,目光落在云缺身上。
薛文上前,行了礼,道:“云缺前辈修为最高,自当担任此次的领队,想必诸位都没有异议。”
七星宗这次只来了云缺一人。不过,他虽是七星宗的弟子,此刻代表的却是天舟城。由他来领队,自是无人不服,也不会有人敢在暗中动些见不得人的手脚。
云缺偏头看向明烬,抬手递给他几张符纸,道:“这是抵御阴气的防御符。你拿着,以防万一。”
明烬微微一怔,伸手接了,笑着拱手,“谢了。”
云缺看了众人一眼,道:“若不可为,不必勉强。”
丛极渊的深处,化神修士也不可久留。他这话是提醒众人不要被所谓的仙人传说迷了心智,若是中途坚持不住,不必继续跟下去。
就算暮光城能够重续仙缘,但为了找它而自断仙缘,也实在是没有必要。
众人排成一纵队开始往深渊之下而去,云缺在最下方,紧跟着的是御灵宗的人。那位娄宗主下去的时候,还朝薛文冷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对他刚刚抢了自己的风头表示不满,还是两人有什么宿怨。
明烬看得不由偷笑,然后,回头道:“苏先生若是不放心飞天楼,我跟跳跳下去就行。”
他这般说着,却是已经把刚刚云缺赠送的符纸贴在了苏泽的背上……苏泽略哭笑不得,道:“我最近修炼感觉略有滞涩,原本也打算出门历练一番。”
“君……七爷!”
乌跳跳突然跳起来,在明烬耳边喊了一嗓子,震得他差点都耳鸣了,抬手就将他拎了下来,“跳跳啊,你也是一把年纪的妖了,能不能淡定点儿?”
乌跳跳可管不了那么多,急道:“您不能去。”
明烬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哦?”
乌跳跳噎了下,不由自主的移开了视线,只一会儿又移了回来,瞪着眼打量了他一番,道:“不是我说,您老现在这模样,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小花殿下回来了非宰了我不可。”
顿了下,端正了姿态,信誓旦旦的保证道:“七爷,您放心,这件事就交给老乌。我下去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抓上来,到时候随便您要煎要煮都随意。如何?”
明烬微微挑眉,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罚你禁闭五百年?”
乌跳跳:“……”
轻咳一声,咧嘴干笑了几声,道:“不过就是个丛极渊而已,能有多厉害?放心,有老乌在,看那只小鬼敢上来找死!”
明烬满意点头,伸手抓住苏泽的胳膊,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看到站在悬崖边的几个元婴修士——
玄一门元婴修士都上来了,不过,如今宣照影生死不知,郁沉又跑了……门主之位该由谁来当?
“玄一门应该有化神前辈在外游历的吧?”
一群人正茫然,突然听到这话,顿时醒悟过来,是啊,郁门主和宣门主的师父化神之时,不是留了道传讯符吗?
众人临走前,抬眼,正想道谢,眼前却空无一人,只有深渊依旧——
丛极渊啊,丛极渊,若是无法渡过这次难关,或许玄一门也不得不搬离这片极阴宝地吧。
第108章 地狱太危险了
明烬几人是最后出发的,前面就是天池尚家的人。
尚乘升故意落后了一截,似乎是在等他们。他的目光在明烬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看着苏泽,讥笑了一声,道:“呵,说得那么好听,你们不也是为了暮光城?”
说完,转身就追自家老祖去了。
明烬略莫名其妙,问道:“他在说什么?”
苏泽淡淡道:“大概是抽风了。”
丛极渊上方近九成的高度,都是修士经常探索的地方。在这之前,众人下降的速度都很快,而过了这片区域,阴气的品质提升了许多,阴风频繁的呼啸而过,阴风怪的等级也随之提升,游魂也开始出现了,众人的速度便慢了些。
就在众人快抵达深渊之底的时候,又一阵阴风呼啸而来,隐隐夹杂着阵阵鬼哭之声。
“当心,是游魂之潮。”
云缺提醒了这么一句,就朝迎着那阴风冲了过去。
游魂是一种很特别的存在。他们是魂体,但没有灵智,只是凭着本能行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游魂在鬼族的位置,有些类似妖族的妖兽或者灵植。
不同的是,妖兽中除了远古妖兽,大多数修炼到一定阶段之后就能开智。但游魂不行,他们无法通过修炼来获得灵智。
明烬一行此刻遇到的游魂,有七只化神期,元婴期的有三十多只,元婴以下足足上几百只。
虽然从理论上来讲,一位炼虚修士就足以瞬杀对面所有的游魂。但是,游魂是隐藏在阴风之中,可以随着阴风四处飘移的——
阴风所到之处,便会有游魂出没。
另外,阴气与元气属性不同,云缺无法在这种环境下对所有的游魂进行准确的定位。
也就是说,生死仍旧要各凭本事,完全依靠云缺是不可能的。
游魂属于特殊的魂修,攻击手段都是魂术,攻击的是识海。而修士是在化神之后才开始修炼识海的。在这之前,识海几乎是毫无防备的状态。
不过,游魂也有弱点,只有在阴气浓郁的地方才能生存。
这也是化神以下无法深入丛极渊的重要原因。
总之,在场的化神修士还好,元婴修士要自保却很不容易。
而明烬这边的三位,是唯一没有化神修士坐镇的一方。
尚乘升念着之前的救命之恩,原想叫他们过来,但回头一看,却是不由得傻眼——
明烬戴上了面具,与苏泽背对而立,一人手执白子,一人手执黑子,每扔出去一枚棋子,就数一个数,那闲适的模样,俨然把战场当成了棋盘。
那棋子都是朝游魂的眉心扔过去,也不是有什么玄机,竟能将游魂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尚乘升想起上次的缚灵阵,刚一皱眉,就感觉一道剑气从耳边擦过,削断了他几根发丝……他惊得一回头,就见一只游魂在眼前湮灭……
尚均瞧了他一眼,眼神凌厉,“专心。”
尚乘升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再不敢大意,一心应对眼前的敌人。
另一边,明烬指间夹着一枚白子,笑道:“苏先生,这几只游魂,我先拿下……”
他话未说完,一缕阴风自他指间滑过……他突然怔住了,而就在这一瞬间,那只游魂已经扑、扑、扑不过来!
“啪!”
黑色的面具上伸出一只软绵绵的白色触手,一脚将那游魂踢飞了!
乌跳跳甩了甩触手,“七爷,您……”
他刚想显摆两句,还没说完呢,明烬就一把将面具摘下,望向周围翻涌的黑雾,皱眉道:“苏先生,这风不对劲,我们上去!”
他这话虽是对苏泽说的,声音却不小,其实也是在向其他人示警。只是,苏泽很信任他,尽管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仍旧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撤离。
但是,其他人,即便是云缺,也是有一番犹豫的……他们不仅没觉察到危险,反倒感觉阴风似乎平息了些……在丛极渊,阴风的等级在很大程度上预示着危险的等级。
而就在苏泽和明烬开始向上冲刺之时,深渊之下突然出现一个个黑点,起初只很小的一点,很快就急速扩张,形成一个个巨大的黑洞,旋转着逼近——
四周阴气围绕着黑洞旋转着,形成一个个漩涡,方圆十几公里的阴气都搅动起来,阴风怪瞬间被撕扯得粉碎,游魂毫无反抗的被拉扯入漩涡之中。
那黑洞仿若一个张开大嘴的巨兽,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快逃!”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那黑洞之中有股强大的力量,元婴修士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化神修士挣扎了半晌,最终也被黑洞吞噬。云缺倒是逃了好一阵子,原本能够逃出生天的,结果非常倒霉的被两只化神期的游魂挡住了,那决然的姿态倒是很像要拉着他同归于尽。
“这是……飓风?”
乌跳跳看着脚下逼近的黑洞,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连忙抓紧了自家君上的衣袖,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窜!
明烬将手中的棋子都扔了下去,看着它们消失在黑洞之中,道:“是阴龙之眼,是比阴气飓风更加强烈的风暴,很是罕见。”
苏泽并不是笔直往上逃离的,此刻已经远离了风暴所在的区域。从侧面是看不到那些黑洞的,只能看到旋转着上升的黑雾,的确有如一条条由阴风形成的巨大黑龙。
乌跳跳道:“我怎么感觉它好像缩小了?”
明烬道:“阴龙之眼无法持续太久,在周围的阴气逐渐稀薄之后,它便无以为继。不过,那风眼之中存在某种空间法则,最后一刻会收缩成原本的状态,然后消失。”
他话音刚落,眼前的黑龙已经开始急剧缩小,眨眼之间便形成一个个浓重如墨的黑点,如黑色的星子一般,微光一闪,便不见了踪迹。
阴龙之眼肆掠过后,阴风怪与游魂都消失无踪,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幸免,方圆十几公里一片死寂,仿若一片真空地带。
乌跳跳趴在自家君上的肩膀上,拽着他的衣领仍旧不敢放松,半晌才吐出一口气,道:“七爷,地狱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回人间吧。”
明烬微微挑眉,学着他的语气道:“丛极渊算什么地狱?”
乌跳跳:“……”
挠着脑袋,“那个……连长离公子都死了,老乌能捡回一条命就算不错了,临阵脱逃不算耻辱。”
明烬抬手敲他,“谁跟你说他们死了?”
乌跳跳愣了愣,“没死?”
苏泽也略诧异,偏头看过来。
明烬先朝苏泽点头,确定道:“只要他们不瞎折腾,就死不了。”
然后,偏头斜了乌跳跳一眼,“你是不是被吓傻了?他们是直接掉进漩涡的中心……你的记忆还封印着?”
乌跳跳一眨眼,恍然,“越往漩涡中心反倒越安全,风跟水是一样的道理……我明白了!您刚刚说那什么龙眼之中存在空间法则,它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去了别的地方!”
他说完,望了望天,他前世是海中的乌贼妖,漩涡什么的见得多了……这才真真是阴沟里翻船了……太丢脸了。
明烬笑笑,道:“苏先生,我们下去看看。”
深渊之下,地面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四周的阴气渐渐的弥漫过来,流动之间形成微风拂过,分明是阴寒的,此刻竟也显得如春风般温柔。
乌跳跳的悲伤持续不了三分钟,尤其是在知道自己被什么“阴龙之眼”的给戏弄了之后,啧,什么阴龙阳龙的,叫的好听而已,说白了就是龙吸水嘛,他从前都是拿来泡澡玩儿的!
他这般想着,越发的义愤填膺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站起来,以一副要争霸丛极渊的口吻问道:“七爷,接下来去哪里?”
明烬见他那副模样不由好笑,颇为配合的回道:“去找‘阴龙之眼’报仇。”
面具一歪,额头滴落一滴汗,他看起来有那么傻吗?
乌跳跳撇了撇嘴,“您想救人就直说。那位云缺公子也还算好心,他给了我们驱阴符,救他一回就当是回礼了。”
顿了下,偏头看向自家君上,问道:“不过,我们该去哪里找他们?我看这阴龙之眼跟东海的飓风可不一样,它的消失是空间法则形成的瞬移,不知道具体的法则要怎么预测下次出现的地点?”
明烬道:“我们不是去救人,是去捡棋子。”
乌跳跳不解,“棋子?”
苏泽也略奇怪,道:“不过随手炼制的小玩意儿,也不是本命法宝,丢了就丢了,不必捡回来。”
明烬摇了摇头,“重点不是棋子。”
说着,摸了摸下巴,道:“阴龙之眼形成的条件很苛刻,像辰元界这种中世界所对应的幽冥界,只有在发生暴乱的时候才会出现。”
苏泽明白了,“是人为的?”
明烬道:“很可能。”
他沉默着思索了会儿,道:“阴龙之眼本身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如果对方真要杀我们,完全可以在我们降落之后再动手。可是,他选的时机很巧妙,没有想要我们性命的意思,只是想把所有人都分开……如此一来,阴龙落地的地方,一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苏泽道:“很可能就是操纵阴龙之眼的人。”
明烬点头,笑眯眯道:“苏先生应该在棋子上留下了真元印记吧,试着感应一下它们在哪里。”
第109章 我有一颗养魂丹
“有一枚棋子比较近,在……”
苏泽略感应了下,话未说完,突然感觉到不对劲,微皱着眉头闭眼仔细感知了会儿,半晌才抬头,却是望向前方的峭壁,“那边有道很微弱的气息,可能是个人。”
乌跳跳警醒,“偷窥的?”
气息微弱,却又被苏泽发现了。很可能对方的实力在苏泽之下,不过用了某种敛息之术隐藏自己。
可是,那气息所在的地方,也是在之前那阵阴龙之眼的范围内的,虽然是比较边缘的位置,但若非化神以上的实力,也是不可能躲开的。
明烬道:“过去看看。”
考虑到对方可能不怀好意,苏泽靠近的时候略小心,乌跳跳也警惕着。不过,在看到那道人影的时候,他们都吃了一惊——
深渊的峭壁之上的确有个人,是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在他的胸口有一把剑,剑身穿过了他的身体,直没剑柄,将他钉在了岩壁之上。
最令人惊愕的是,他垂落在额前的发丝遮挡住了小半张脸,但明烬和苏泽仍旧看得很清楚,他是巩家堡最后一位家主,巩戚玉。
“艹!”乌跳跳并不认识他,完全是被眼前的场景或者说由此产生的联想所震惊,“这小子是为了不被卷入飓风之中,把自己钉在墙上了?真是个狠人啊!”
他本是一句玩笑,但说完了半晌却没得到回应,再转眼一看,却见自家君上和苏泽的脸色都略怪异。
乌跳跳问道:“熟人?”
明烬微微点头,瞧了他一眼,道:“说起来,他也算是墨翳的半个弟子。”
啥?
乌跳跳一脸的不敢置信,看了看挂在崖壁上的那个人,又看了看自家君上,瞠目结舌了半晌,“……您又拿老乌开玩笑,哈哈哈……哇啊!”
“谁跟你开玩笑?救人去!”
明烬抬手,拿起趴在肩头的黑面具,直接朝峭壁之上扔了过去——
周围的阴气已经弥漫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阴风怪与游魂,而一位已经奄奄一息的元婴修士于它们而言,简直就是只煮熟的鸭子……就在乌跳跳发呆的时候,已经有几只结丹级的阴风怪聚集了过来。
不过,就在阴风怪们闻着“美味”的时候,一道黑芒惊叫着飞射而至,直接将其拍成了一股阴风,发出如同幽谷回音一般的哀嚎,继而消散。
乌跳跳在空中转了个圈,落在了巩戚玉的脑袋上,冷哼了一声,道:“你乌爷爷在此,哪只小鬼敢放肆?”
话音落地,一道虚影自黑面具中拔地而起,却是一个身穿淡蓝色长袍、蓄着短须的俊美男子,高大的身形略虚幻,浑身包裹着一层淡淡的白色柔光,透出几分不可侵犯的威严。
不远处蜂拥而至的猎食者们瞬间止步,仓皇窜逃,再不敢接近。
就连苏泽都感觉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敬畏之情,不由流下一滴冷汗……他此刻才终于意识到,这家伙当真是位大乘修士。
“嘁。”
乌跳跳刚发出一声不屑的语气,身体就迅速缩小,又成了一块冷冰冰的黑面具——
他此刻毕竟是转世之身,虽然不是真灵转世,又因为天息界之变以及明烬的缘故,提前启动了应急系统,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但仍旧没有完全恢复大乘修士的力量。
这种状态跟封印有些类似。
不同的是,在他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实际上就能够完全挣脱“转世的封印”了。只是他不愿意也没有必要而已。
“这一剑倒不是致命伤。”
乌跳跳趴在他脑袋上,从眉心处探入一丝真元,感知着他的伤势,“失血过多,不过也死不了,最要命的是识海震荡导致的昏迷……啧,我们若是再晚来一步,这家伙就真成鬼了……咦?”
他正感慨,突然发现不对劲,在巩戚玉的脑袋上蹦了下,指着峭壁上的几道刻痕,道:“七爷,这好像是个阵法。”
明烬盯着那阵法看了半晌,淡淡道:“是个引力阵。”
乌跳跳恍然般点头,“哦。他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无法动弹的。对方原本是想把他钉在这里喂鬼怪,没想到反倒救了他一命。这小子倒也是命大。”
明烬不置可否,抬手点了他胸口处的穴道,将那把剑拔了出来……伤口处的血倒是止住了,不过,剧烈的疼痛让巩戚玉在昏迷中皱紧了眉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之声……
明烬微微叹息,道:“苏先生,麻烦你了。”
苏泽沉默着抬手,指间一弹,打出一道灵光,直接将那引力阵给破坏了,带着几人落在了一处空地上。
乌跳跳给巩戚玉渡了点儿真元,没一会儿,他的眼皮就动了动,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伤得太重,视线仍旧有些模糊,却意识到是有人在救自己,动了动手指,抬手抓住了眼前的一道白影,嘴角微动,喃喃道:“……救……快去……”
苏泽低眉,看了眼被他握得紧紧的衣袖,略怔了下,道:“我们会救你的。”
巩戚玉却摇了摇头,将他的衣袖抓得更紧了,睁大了一双略涣散的眼睛,似乎想要努力的坐起来,“……救他!快……来不及了……”
苏泽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的同伴,估计是被阴龙之眼带走了。而那个方位跟云缺几人坠落的方位不一样,是在阴龙之眼的外侧,想必是凶多吉少。
他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听见明烬问了一句:“是布下引力阵的那个人吗?他在哪儿?”
巩戚玉视线移动,朝他看了过来,眼神终于聚焦了,也不知是认出了明烬,还是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神情略激动,重重的点了下头,道:“是……他被阴风……带走了……很大的阴风……”
他说这话的时候,想起当时的情形,眼角不由滑落一滴泪。
明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没事了。放心,我们会找到他的。”
巩戚玉得到承诺,终于微微松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他身上的外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真元也在慢慢恢复,不过,他识海的震荡导致魂魄受损,不好治。”
乌跳跳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继续道:“老乌仗着点儿天息石的安神功效,勉强帮他稳定了伤势,但也仅是如此了。而且,据我所知,辰元界可没有哪位丹修能炼制魂魄类丹药。”
说着,叹了口气,“若是小花殿下在就好了。”
这时候,苏泽突然开口,道:“我这里有一颗养魂丹。”
第110章 他只是原谅了自己
巩戚玉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带着股凡间的烟火气。
已经离开了丛极渊吗?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一处山洞中,不远处燃着一堆篝火,火堆上架着口石锅。
火堆旁坐着个人,将衣袖挽到了胳膊肘,正拿着双略粗制滥造的勺子搅动着石锅里的热汤,腾腾的热气扑在他脸上,让那张轮廓略分明的脸看上去柔和了许多。
巩戚玉想起自己的贴身护卫巩南跟他说过的一件事——
在刚发现岩哭之渊的时候,巩南为了救他差点儿死掉。巩戚玉也受了重伤,原本在祠堂的密室里养伤,伤好之后想起这位自小照顾他的侍卫,特地拿了药回去寻他,却发现他不在,到夜半时分才回来。
巩戚玉问他去了哪里。
巩南倒是很坦诚,说他去了七星宗的客院,原本是想去拜见传闻中的摇光真人,没想到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
巩戚玉问道,什么人?
巩南说,七星宗的一个弟子。他似乎只是个凡人,还未辟谷,从院子里的水塘里捞了石子出来烤妖兽的肉吃。
巩戚玉不明白石头怎么能用来烤肉,更加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凡人感兴趣。
巩南说,因为这个凡人将修士耍得团团转。
巩戚玉当时听他说什么烤肉与比剑,心中略诧异,却也并没有太多的感触。
而今,他躺在阴风恶鬼肆掠的丛极渊,看着这人在生死绝地煮着热汤,终于能够体会到巩南当时的心情。
“醒了?”
坐在篝火边的人正是明烬,他其实早就发现他已经醒了,不过是想留点儿时间给他缓冲下,却是没想到这小子心思忒细腻,若是他再不出声,他或许就哭出来了。
明烬偏头看他,提了提手中勺子,笑了笑,道:“你倒是会挑时间,这汤刚好熟了,过来尝尝。”
巩戚玉偏头整理了下情绪,起身,给他行了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只是,在下有要事在身,恕不能久留。今日恩情,来日定当相报。”
“你遇到的不是一般的阴风,而是‘阴龙之眼’。它里面蕴含着空间法则,谁也无法预测它消失之后会出现在何处。”
明烬这般说着,舀了勺汤喝了口,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道:“你准备去哪里救你的同伴?”
巩戚玉道:“就算走遍整个丛极渊,我也一定要找到他。”
明烬瞧了他一眼,“好歹也是初云宫的传人,怎么说出如此有勇无谋的话?”
巩戚玉猝然抬头,“您……您知道……”
巩家堡祠堂的密室,也就是巩家先祖闭关的地方,与岩哭之渊下方的初云城是有密道连通的。
巩家堡的人只知道自家少主自小跟着老祖宗修行,却不知道,真正教他修行的,其实是墨翳。
只是,那个时候,巩戚玉并不知道他的修炼室就在初云宫中,更加不知道那个不肯让他叫“师父”的女子就是传说中的那位腾蛇族族长。
直到最后,岩哭之渊的真相大白于世,他才终于知道……
但是,整个巩家堡,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三个人……而除了他之外,另外两个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
明烬拿了只碗,盛了碗汤,起身站在他面前,见他脸上的震惊渐渐转为慌乱与失措,不由得笑了一下,揶揄道:“我知道什么?”
巩戚玉怔怔的说不出话来,一只手几乎是下意识的摸到了储物袋上,体内的真元也调动了起来。
明烬像是毫无所觉一般,往前走了一步,停在与他相距不过半尺的位置,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知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究竟知不知道。”
他说完,将手中的汤递到他面前,碗口几乎抵在他胸口,微微一笑,“喝汤。”
巩戚玉对他分明是防备的,却如同被蛊惑了一般,伸手接了汤,神情略茫然,“……我?”
明烬回身,坐下,道:“苏先生感应到有一只‘阴龙’落在了附近。刚刚你昏迷的时候,他察觉到那颗棋子正在移动,但速度不快,可能是被什么人捡起来了。他已经跟跳跳一起过去查看了。”
巩戚玉听到同伴的消息,转移了思绪,也回了神,问道:“前辈刚刚不是说,没有人能够感应到阴龙之眼会出现在哪里吗?”
明烬给自己也盛了碗汤,道:“苏先生不是人。”
说着,转头看他,道:“苏先生就是那只狐妖。不过,他实际上也不是妖,而是一只鬼。”
巩戚玉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垂眸掩饰着眼中的情绪,握紧了手中的汤碗,似乎想要从中吸取些温度,低声道:“对不起。”
明烬道:“这话你自己跟苏先生说。不过,你能够活过来,还多亏了苏先生的养魂丹。所以,你也不必担心他会因为你而迁怒你的同伴。”
巩戚玉记得昏迷的时候不止听到了一个声音,原本醒来的时候只见到明烬一人还有些困惑,所以,得知另外两人出去了并没有多意外,甚至在知道其中一人是巩家的仇人的时候也并未多惊讶,但此刻,他在听说是那位仇人救了自己,却是震惊到不敢置信的。
他问道:“为什么?”
明烬喝了口汤,道:“前段时间,我们遇到你表兄,真正的洛夕。苏先生帮了他,但是,在洛夕想要报恩的时候,苏先生却把他赶走了。”
他顿了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继续道:“苏先生并没有原谅巩家的人,或许此生都不会原谅,但是,他原谅了他自己。”
他喝完了一碗汤,回头,笑笑,“这汤里的白绒草菇是苏先生亲自摘来的,你敢喝吗?”
巩戚玉眨了下眼,看了眼手中的汤,仰头,一口干了。
明烬不由好笑,佯怒道:“暴殄天物!”
巩戚玉拿着那只空碗,沉默着站了许久,喃喃道:“……如此,甚好。”
……
丛极渊某处。
苏泽循着棋子上的真元印记,穿过了阴龙之眼肆掠之后的真空区,趴在他脑袋上的乌跳跳突然蹦了起来,道:“不对劲。”
苏泽放慢了速度,同时感应了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危险。
乌跳跳道:“阴风怪好像都在往那边聚集,但我没有感觉到真元波动。”
阴风仍旧在往真空区吹,按理来说,阴风怪和游魂也该往那边去。但在这附近,有不少阴风怪和游魂都在往相反的方向涌过去。
而那个方向,正是棋子所在的方位。
苏泽却是略困惑,问道:“那些阴风怪不是因为害怕你才逃跑的?”
乌跳跳:“……”
他现在就是一筑基期的石灵!
还有,谁家阴风怪那么笨,逃跑都不知道转弯的?!
苏泽知道是自己误会了,想到之前巩戚玉的状况,“所以,拿着棋子的人受了重伤?”
乌跳跳摇头,“除非是云缺公子。”
巩戚玉的情况比较特殊,当时吸引的只是低阶的阴风怪,但棋子的位置并不在真空区,周围肯定有元婴期以上的阴风怪。
这种情况下,没有反抗能力的修士,在瞬间就会被吞噬。
苏泽道:“那颗棋子没有移动了,也可能是他藏在了某个阴风怪看得到却进不去的地方。”
乌跳跳略想了下,从他脑袋上滑落,自己将自己戴在他脸上,撇了撇嘴,道:“若是你死了,七爷非宰了我不可。”
苏泽微微怔了怔,笑了,“谢谢。”
乌跳跳冷哼了一声,道:“除非遇到必死之局,否则,我是不会出手的。”
第111章 未免太过耸人听闻
苏泽循着真灵印记找到了一座石林,看上去像是一座古城遗址,荒芜得只剩下一根根高低不等的残破的石柱。
四周很是安静,除了阴风怪,再无其他生灵。
石林周围聚集的阴风怪数量极多,而最令苏泽意外的是,他看到了至少十几只元婴后期的阴风怪,甚至还有一只化神初期——
阴风怪有一个跟远古妖兽很相似的特点:修为越高,体型便越大。
所以,即便修为较低,也能够很简单的分辨出它们的修为。
阴风怪的攻击性很强,即便是同类也会毫不留情的吞噬。不过,相比游魂,它们有非常明显的弱点——
第一,视力很弱,只能靠听觉与触觉进行感知;
第二,攻击的方式非常单一,除了吞噬还是吞噬。
另外,除了进攻的那一刹那,它们平时的动作都很是迟缓,大多时候就像是随风飘荡的一只大气球,阴风吹到哪里,它们便飘到哪里。
所以,低阶修士在遇到高阶的阴风怪之时,一定不能慌,不能逃,只要收敛气息,不发出声音,要死里逃生并不是很难。
苏泽的敛息法术传承自腾蛇一族的秘术,之前在东始山的时候,巩家找来那么多化神、元婴高手都找不到他的踪迹,想要躲过一群笨拙的阴风怪完全不是问题。
他戴着面具,降落在地,躲在一根石柱后面,小心翼翼的不泄露一丝真元,绕过那只化神期的阴风怪远离,这才缓步走进了石林。
他并未急着深入石林,先在周围观察了下,确定阴风怪聚集的方向就是那枚棋子所在的地方。他朝那边走了过去,没多久,就看到了它们的目标——
在一根石柱下,盘腿坐着一个黑衣人,不过那身黑衣已经面目全非,只剩下几根布条,露出了遍布全身的伤痕。
苏泽所在的位置在黑衣人的侧方偏后的位置,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胳膊和后背,鲜血淋漓的,几乎不剩一块好皮,颇为触目惊心。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棋子就在那黑衣人身上。由此也能够想见,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能够从阴龙之眼中逃出来,还没死,已经是颇为幸运的了。
不过,苏泽此刻并没有心思想棋子的事。
在黑衣人的面前,有一只化神初期的阴风怪,身高一丈有余,如同一座小山,正缓慢的朝他压了过去。其他的阴风怪感觉到同类更加强大的气息,都躲在十丈之外,不敢靠近,却也并未离开。
那只化神阴风怪在距离黑衣人仅三丈远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脑袋往前探出,原本粗壮的脖子被拉长,似乎在嗅着猎物的味道……没多久,那只脑袋收了回来,却是猛地一加速,朝黑衣人冲了过去——
呼——
苏泽原本以为黑衣人会有什么防御手段,可是,眼看着那阴风怪就要将他吞噬了,黑衣人却丝毫动作都无……莫非是防御已经失效而他又重伤到无法顾及?
苏泽来不及想太多,早已经准备好的棋子已经飞射而出——
数道黑芒闪过,黑色的棋子倏忽而过,其中三枚射向阴风怪的眉心、心口、丹田,另外几枚都射向它的眼睛。
他很清楚元婴初期与化神初期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知道自己这一击可能无法对它造成分毫影响,只希望能够转移它的注意力。
他的计划成功了,阴风怪受到攻击,发出了类似风声的呜咽,抬头看过去,却已经找不到敌人——
在棋子飞出的同时,苏泽也已经离开了原本的位置,转瞬间就绕到了阴风怪的后方,抬手又是数枚棋子飞出,同时开口低喝一声:“这里!”
阴风怪没有转身,脑袋直接转了一百八十度,看都没看,脖子猛地拉长,张开一张血盆大口,朝他扑了过去!
呼——
苏泽几乎听见了那幽黑如深渊的嘴巴中传来的风声,数十枚棋子飞射而出,身形急速后退!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一个声音,很轻很低,却十分清晰的飘进了他的耳中——
“找死。”
阴风怪是不会说话的。
苏泽心中微惊,后撤之势未止,眼角的余光朝那黑衣人看过去,却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目光冰冷而阴鸷,带着浓重而决然的杀机!
苏泽认出了那张已经面目全非的脸,这位黑衣人也是个鬼修,是御灵宗的乌涯。他也很确定那仇恨是针对他的,而不是阴风怪的。
他虽然奇怪,但也并未太过在意——
修士的警惕性很强,尤其是在重伤之时。
他救人是出于本心,对方若是恩将仇报,大不了打一架就是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不由震惊——
那只阴风怪似乎对黑衣人更感兴趣,并没有来追他,在确定将他逼退之后,转首就再次扑向了黑衣人!
乌涯略带警告的瞥了苏泽一眼,却并未再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祭出任何防御法宝,再次闭上了眼睛。
苏泽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并未再出手,也并未离开,心中略好奇——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见到那边异变突起,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阴风怪在接触到乌涯的时候,身体骤然间缩小,眨眼间消失无踪,连一丝阴气都未曾留下。
苏泽眨了眨眼,露出几分不敢置信的神情,而就在这时候,身边吹过一道道阴风——
化神的威压消失,周围的阴风怪瞬间涌了过来!
一只、两只、三只……
阴风怪们前仆后继的进攻着,从元婴后期,到元婴中期、初期,再到结丹期,无论是单枪匹马还是一拥而上,最终的结果都一样。
不过,苏泽也终于看清楚了,那些阴风怪并没有真的在进攻,而是钻进了乌涯心脏的位置。
莫非他是在利用阴风怪修炼?未免太过耸人听闻。
“苏泽。”
他脸上的面具突然动了下,乌跳跳开了口,道:“他正在炼化法宝,趁现在,去抢过来!”
苏泽问道:“那些阴风怪是被那件法宝吸收了?”
乌跳跳道:“没错。那是件很珍稀的法宝,对鬼修的修炼有极大的好处,尤其是你这种魂修。”
苏泽点了点头,总算是明白乌涯刚刚的仇恨与警告是什么意思了。不过,他只摇了摇头,转身就离开了。
乌跳跳却是急了,“喂!你做什么?”
苏泽道:“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这里也没什么奇怪之处,该回去了。”
他们出来的目的,一个是寻找巩戚玉的同伴,一个是看看“阴龙”落地之处是什么地方。
乌跳跳怒了,猛了一下跳到他脑袋上,“你疯了!你知道那法宝有多珍贵么?就是大乘修士的鬼修都求之不得!在修仙界还讲什么君子之道?!”
苏泽神情淡然,道:“我没兴趣。”
乌跳跳:“……”
他暗示自己千万不要生气,深吸了好几口气,咬咬牙,下定决心一般,道:“那是七爷的东西。”
苏泽果然站住了,“瑾七兄?”
乌跳跳在他脑袋上转着圈,心中似乎颇为煎熬,犹豫了半晌,才道:“我不能告诉你更多,总之,那件东西对他很重要,非常重要。”
苏泽正踟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第112章 这是对他的惩罚
惨叫声响起的同时,一股强大的威压出现在石林上空,转瞬即逝,原本聚集的阴风怪却似被惊醒了一般,仓皇而逃。
苏泽心中微惊,体内的真元疯狂的运转,半晌才平静下来,才察觉到后背生出了一层冷汗……他回头看去,却只见石林静默而立,周围一片死寂。
而原本坐在石柱下的黑衣人,消失了。
“……”
苏泽神情戒备的感知了一番,却没察觉到任何气息。他不敢放松警惕,低声问道:“刚刚那股威压是怎么回事?”
乌跳跳倒是颇为冷静,冷哼了一声,道:“那小子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是对他的惩罚。”
苏泽大概明白了,乌涯估计是炼化法宝的时候遭到了反噬……确定了周围没有危险,他正准备过去看看,刚走了两步,就见一道微光闪过——
一星白光从石柱下升起,在空中微微一顿,朝他所在的方向飞射而来。
苏泽下意识的躲了躲,然而,那白光却似是有意识一般,跟着他转了个弯,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抓住它!”
乌跳跳也被这一幕惊了一惊,却并不是吓得,而是兴奋的,此刻才回过神来,激动的在他脑袋上蹦了下。
苏泽也已然发觉那光点没有恶意,还带着几分熟悉之感……他抬手一拈,如同拾起一枚棋子一般,将其夹在指尖……那光团在接触到他的手指之时,微微一闪便消失,露出了真容。
这法宝通体雪白,只大拇指指头大小,形状颇为怪异,像是一只没了脑袋的盘龙,浑身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乌跳跳蹦到他的肩头,道:“这是阴风轮,能够将阴风怪逆转为阴气储存起来,炼化之时需要大量的阴风怪献祭。”
他说着,皱了下眉,“它如今应该是御灵宗的圣物,那个黑衣小子估摸着是从自家宗主那里抢来的,不得到承认是很正常的。可是,它为什么好像很喜欢你?就算是感觉到七爷的气息,也该奔着老乌来啊!”
这语气,不解之中还颇带着几分酸不溜秋的愤慨。
苏泽在没见过他的真身之时,对他这般不着调的言行并不怎么在意,可是,在不久前才被他的大乘之威所震慑之后,再见他这模样,总觉得略诡异。
也略好奇,那个瑾七,从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即便如今龙游浅滩,竟也能让大乘修士如此心甘情愿的追随。
他心中这些念头一闪而没,也并未探究,只回答道:“那枚棋子,好像在里面。”
乌跳跳一怔,“我们找的那枚?有你的真元印记?”
苏泽点头,“我能感觉到,那印记就在里面。”
乌跳跳看他的神情略怪异,这是什么气运啊!
那黑衣小子为了抢这东西背叛宗门,弄得满身是伤,生死不知,结果呢,这书生分明对修炼啊长生啊什么的毫不在意,法宝却主动送上门……天道啊,果然是最任性最不讲理的家伙!
乌跳跳道:“那枚棋子应该是七爷扔出去的,上面有七爷的气息,又有你的真元印记,这阴风轮以为是七爷将它传给了你,把你认成主人了。”
苏泽略惊奇,“你的意思是,这件法宝已经诞生了灵?”
一般的法宝,即便是已经有主,再次炼化的时候,只需要把前主人的印记抹掉,再留下自己的印记,便可以将其据为己有。
只有当法宝诞生了灵之后,才会有意识的选择主人。
乌跳跳耸了耸肩,“毕竟是七爷炼出来的。”
苏泽道:“所以,刚刚那股威压就是阴风轮的灵?”
他话音刚落,又一股威压骤然降临,比之前的威压更加强大,苏泽甚至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噗”地喷出一口血,毫无反抗之力的晕倒在地。
“咚!”
乌跳跳猝不及防间也摔落在地,倒是没有晕倒,却正好掉进了苏泽吐出来的血渍之中……身体上黏糊糊的颇为难受,但被人暗算成功的感觉更加难受……他颇为愤怒的跳起来,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有本事出来跟小爷单挑!”
“原来是跳跳啊。”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似近似远,缥缈不可寻,“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真是难看。”
乌跳跳听到这个声音,奇异的平静了下来,道:“竟然真的是你……为什么?”
……
山洞中。
明烬喝完了一碗汤,往篝火里添了两根柴,问道:“你也是来寻暮光城的?”
巩戚玉摇了摇头,却只是握紧了手边的剑,并未多言。
不过,以明烬的阅历与敏锐,不难猜到他经历了什么事,知道他最近定然不好过。
他略想了想,问道:“你想要去找的那个人,就是画引力阵的人吧?他是跟你一起下来的吗?”
巩戚玉再次摇头。
明烬见他神情有异,问道:“可是一个身穿黄色道袍,背着八卦图的糟老头子?”
巩戚玉略犹豫了下。
明烬瞧了他一眼,道:“放心,我跟那老头子没仇。说吧,你是不是在东始山的时候就见过他?还跟他说过狐妖的事?”
巩戚玉点头,想了想,道:“那段时间巩家堡死了许多弟子,元婴修士轮流在周围巡守。我当值的时候遇到一个老道士,自称是白水道人。我原以为是接到求援信赶来的帮手,便将狐妖之事都告诉他了。”
明烬问道:“然后呢?”
巩戚玉道:“他说想去森林深处看看,让我们都不用跟随。可是,他走了之后,便再没回来。”
他初次见到那位白水道人的时候,见他气度非常,却又感觉不到丝毫灵力波动,有些不确定他的身份。回去之后把这事跟巩南提了下,才知道白水观就在巩家堡附近,只是个凡人的道观。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不过,后来遇到明烬,因为那股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敬畏之情,巩戚玉在暗中调查了他一番,知道他也是白水观的,又对白水道人的身份再次产生了怀疑。
凡人?
还是隐世的高人?
可是,明烬和白水道人给他的感觉,却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巩戚玉之前沉浸在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当中,并未在意这一点,再回想起来,心中的困惑只增不减,问道:“前辈,那位白水道人,到底是什么人?”
明烬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颇为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啧,这娃,也是怪可怜的。
巩戚玉眨了下眼,正不解,突然感觉到洞外传来一阵真元波动,眼神微亮,“他们回来了!”
然而,他刚一站起来,就感觉到不对劲,“这气息不对,怎么这么多人?”
第113章 这姑娘是来碰瓷的
山洞外,二十来道光芒飞速而来。
落地之时,化作二十来个身穿铠甲的战士,竟然都是元婴初期以上的修为。
为首的是唯一没有穿铠甲的,只套了件褐红色的坎肩,不过,那衣衫上遍布血口,看着略惨烈。那张轮廓略分明的脸也带着血渍,长得英气勃勃的,但仍旧能看得出来,这是个女将。
她也是唯一一个化神期,看着眼前的峭壁,眼中露出几分困惑,“这里的入口怎么突然消失了?”
身边有个士兵道:“会不会是阴龙之眼?这附近的森林都消失了,堵住一两个山洞也不是不可能。”
那位女将军上前,站在记忆中山洞入口的位置,伸手,摸了摸眼前的石壁,而此刻,在她对面,不过三丈远的地方,正准备冲出去的巩戚玉被明烬一把扯住了后衣领。
巩戚玉听着外面的对话,正自茫然,就见对面的女将军一拍储物袋,一把大铁锤飞跃而出,轰然砸落——
“砰——”
巩戚玉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然而,几乎是在同时,对面传来一阵惊呼——
“桂将军!”
大铁锤被击飞,那位女将军虽有所防备,却仍旧倒飞了出去,被身后的部下齐齐接住,灵力的波动却让众人站立不稳,哗啦啦的倒了一片。
那位女将军,也就是桂将军,站了起来,盯着那石壁看了好半晌,抬手将大铁锤招了回来,体内的真元飞速运转,清喝一声,双手举起大铁锤,再次砸落——
“轰——”
更加猛烈的攻击,换来的是更加强大的反击。
桂将军再次被击飞,直接越过身后士兵的头顶,“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滑行了三丈远才停下。
“噗。”
桂将军吐出一口血,脸色愈发的苍白了。
士兵们也被强烈的灵力波动所震慑,几乎站立不稳。之前开口的那位士兵见她受伤,正准备过去扶她一把的时候,突然吹来一阵略诡异的阴风——
不远处的天空,一朵巨大的黑云翻涌着压了过来。
“是阴龙!”
那士兵惊得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他们追来了!”
桂将军抬头看了一眼,眼神不由得颤抖了下——
阴云降落,却是密密麻麻的黑甲士兵,放眼望去,足足有数千之众。
她握紧了拳头,咬了咬下唇,将所有的恐惧与无措都压了下去,然后,起身,抬手召回了那把大铁锤,手腕一转,往身前一顿——
“咚——”
脚下的土地裂开,大地颤了三颤,战士们在这震颤中回过神来,终于想起自己身为敢死队的职责。
“兄弟们。”
桂将军举起大铁锤,看着前方纷纷坠地的敌人,高声喝道:“保护鬼王,杀死那只臭虫!绝不能让他们突破身后的结界!”
众战士高举手中的武器,齐声喝道:“誓死效忠鬼王!”
桂将军举起右手,食指的戒指闪出一道黑芒,“结阵!”
众位将士得令,纷纷举起右手,亮出相同的戒指,在山洞的入口处排成了一个半弧形,将身后的已经封闭的洞口完全挡住。
桂将军站在他们前方,收起了大铁锤,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敌人,眼神坚定而决然,低声道:“来吧,鬼王一定会为我们复仇的。”
在他们的对面,数千的黑甲战士冲杀过来,如同势不可挡的洪流。相比而言,桂将军率领的那二十来人,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只一个海浪拍过去,就能全军覆没。
山洞之中,明烬放开了巩戚玉,摸了摸下巴,略不解,“奇怪,怎么都是魂修?莫非炼鬼躯的功法失传了?”
女将军这一方虽都是元婴期以上的高阶修士,但人数太少。而对面人数将近五千,虽九成就是结丹以下的修士,但元婴以上的修士也有五百人。
这场战局并没有什么悬念,不过……丛极渊的魂修怎么会这么多?
巩戚玉对什么魂修鬼修的并不很了解,听到他这番话没有过多的感触,只觉得他似乎弄错了重点,问道:“她要做什么?”
虽然他完全不知道眼前交战的双方是什么人,不清楚什么“鬼王”“鬼将军”,更不明白所谓“臭虫”是哪条虫。但是,很明显的一点,这应该是丛极渊的一场内战。
可是,那位女将军最后那句话,还有她此刻的姿态,为什么都像是在誓死保护他们?
他巩戚玉和……这位前辈……莫不是……
他脑中闪过一个略不可思议的想法,目光朝身旁的人看了过去——
明烬正认真看着外面的战局,感觉到他的视线,却并未回头看他,也并未觉察到他内心略跳脱的想法,只解答他刚刚他困惑,道:“这姑娘在碰瓷呢。”
巩戚玉眨了眨眼,更加困惑,“碰瓷?”
明烬道:“她知道山洞里面不是‘鬼王’,但想要让对方以为,‘鬼王’就在这里。”
那位女将军是个化神初期的修士,一击足以开山裂石,而她刚刚的全力一击却连半分痕迹都未曾在石壁上留下。
她在那个时候就能够确定,这里就是她要寻找的山洞,而它被封住,并不是阴龙之眼的缘故。
阴龙之眼过后,阴风怪与游魂原本会顺着阴风往真空区聚集。阴风怪与游魂都有吞噬同类的本能,会将真空区变成最单纯也最残忍的猎场。
而山洞附近,方圆三里之内,却是奇异的安静。
这般蹊跷,很可能是因为有某种强大的存在,其他的生灵都不敢靠近。
明烬“啧”了一声,“三言两句,就将旁人置于死地。这姑娘有够黑的,真是对不起她这般光明磊落的长相。”
巩戚玉道:“她大概以为山洞里是一只高阶的阴风怪或者游魂。”
“哪里来的阴风怪会把猎物吓跑?谁家养的游魂会布阵?”
明烬笑了下,偏头瞧了他一眼,“墨翳真把你当金丝雀养呢。这么点儿小把戏都看不明白,你是怎么从东始山走到天息山的?莫非如今的修仙界都改吃素了?”
巩戚玉低着头皱了皱眉,不知该如何回应,半晌只道:“真是对不起了。”
明烬“噗”的一声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脾气还不小。不错,也不是没得救了。”
他收了笑容,继续给他解答,道:“那姑娘知道山洞里一定是个修士,而在丛极渊,九成九的修士都是鬼修。若是对面那只‘臭虫’从未见过鬼王,我们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最后只能做那什么鬼王的替死鬼。”
他顿了下,微微叹息,“只是,任凭她阴谋阳谋,也没料到这山洞里唯一的鬼修早就出去了。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山洞外,双方的人数与战力极其不对等,女将军一方虽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落败是迟早的事。
那位女将军似乎也从未打算活着离开。
她将所有的战力都集中在一起,那二十多枚戒指发出一道道黑色的光,在洞口处结成了一个临时防御结界,完全不反击,一副死守最后一道防线的姿态。
巩戚玉看着那道身影,分明是娇小的,却那般坚定,如同一座山……虽然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他却仍旧被她触动了,沉默了会儿,道:“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鬼王。”
明烬道:“不管目的是什么,牺牲无辜之人……”
他一句话还未说话,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怔住了,脚步也不由往洞口的方向走了几步。
巩戚玉难得见他如此失态,略诧异,也略好奇,循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对方的化神修士终于打破了结界。
然而,就在结界破碎的前一瞬间,女将军抬起了左手,她身后的二十来个元婴修士抽身,在结界破碎的那一刹那,纷纷朝离得最近的修士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一只魂,张口就撕咬了下去!
第114章 刻进灵魂的规则
“后退!”
对面的化神修士连忙出手,眨眼之间,那二十来个元婴修士便灰飞烟灭,连元婴都也一起湮灭。
“哈哈哈!”
女将军浑身浴血,已经站立不稳,却似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靠在崖壁上仰天大笑着,状若疯狂,高声诵道——
“皇皇鬼王,威威暮光;血海滔滔,噬魂证道!”
在她开口之际,一阵阴风席卷而来。战场的上方,滚滚黑云之中探出一只巨大的龙头,布满黑色麟甲的身体在乌云中隐没。
一点寒芒闪过。
龙头张开一张大嘴,一颗黑色的圆球渐渐形成,隐隐有雷光闪烁,周围风云涌动,阴气都朝那龙口之中涌去,战场上的化神修士带着众将士飞速撤离,方圆三里内眨眼间就空无一人。
……只剩下一只鬼。
守在洞口的那位女将军,桂将军。
她念完了那四句诗不像诗、偈语不像偈语的胡言乱语之后,就跪倒在山洞入口。
她身上的坎肩已经破碎不堪,浑身是血,仰头望着天空的方向,那枚致命的黑色雷球在她略涣散的瞳孔之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就要死了吗?
她正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眼中突然倒影出一座小塔——
那是座七层宝塔,通体漆黑,无半分光华,宝相庄严之间带着无尽的威严,令人望而生畏。
那塔起初只手掌大小,只眨眼之间,便长成三丈多高,缓慢而坚定的,朝那黑雷之球撞了过去!
轰——
其实是没有声音的,甚至没有丝毫的灵力波动,只有一道微光闪过,那黑色的雷云之球便消失无踪。
此刻,无论是桂将军,还是那只黑龙,都震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看着那黑塔再次缩小,继而坠落,落入一只棱骨分明的手中——
山洞入口,桂将军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白衣人。
他背着手站在那里,一身白色的道袍似是穿了许多年,旧旧的,略发黄,腰间还挂着只酒葫芦,束在脑后的长发略凌乱,阴风一吹便胡乱的飞舞着……浑身上下没有透出一丝的真元波动,逼人的气势却令人遍体生寒。
“阁下何人?”
黑龙的确未曾见过鬼王,但也看得出来,眼前这人绝不是鬼修,更加不可能是鬼王。他生性桀骜,虽也被这人的气势所慑,但对方如此轻描淡写的破解了他的绝招,还是颇为不服气的。
哼,不就是法宝厉害吗?有本事徒手接一个。
黑龙这般腹诽着,却也知道什么人不能招惹,面上还算恭敬,道:“鬼王残害魂灵,扰乱幽冥秩序,人人得而诛之。这人是鬼王的走狗,阁下为何救她?”
事实上,他刚刚那一击,不完全是冲着那位桂将军去的,更多的是想要打碎她身后的那个阵法。
所以,明烬出手其实是很正常的。
虽然他的确有救下这女子的意思,但听到这般蛮不讲理的话,仍旧不免想笑。
只是,此时此刻,他笑不出来。
明烬没有看那只黑龙,目光落在身边那位将死的女将军身上……他的神色难得的肃然,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漆黑的眼眸如同沉寂中的阴龙之眼,一爆发便是一场灾难……灾难啊。
他仰头望天,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眼中只剩下一片平和,如同温润内敛的黑曜石。
他瞥了一眼阴云之上的黑龙,神色略古怪,道:“我问她几个问题,不耽误你杀她。”
黑龙晃了晃胡须,“您请。”
明烬看向那位女将军,问道:“‘皇皇鬼王,威威暮光;血海滔滔,噬魂证道’,这四句话是什么意思?”
桂将军之前在结界的中心,最后又独自扛下了几个化神修士的最后一击,此刻几乎只剩下一缕元神在支撑着,算是强弩之末了。
她刚刚见到明烬,的确很是诧异,没想到山洞之中不是鬼修,也没料到这人的实力如此强悍。不过,她一个将死之人,震惊过后,也并未多在意。
明烬若是问其他的问题,她不一定会回答,但这个问题,她还是很乐意解答的。
她淡淡的笑了,道:“徘徊在深渊的灵魂都是不洁的,充满欲望,心怀执念,又或者罪恶滔天。他们无法到达彼岸,只有鬼王和鬼王的信徒能够拯救他们,是这地狱里唯一的希望。”
明烬问道:“你所谓的拯救,就是‘吞噬’?”
“邪魔外道!”桂将军还未回答,那边的黑龙就冷哼了一声,道:“你们分明就是在利用生魂修炼,连妖兽都做不出吞噬同类之事,你们跟那群没有神智的阴风怪和游魂有什么区别?!”
桂将军轻蔑的看了他一眼,道:“灵魂本身是不灭的,我们吞噬的,不过是阻碍灵魂前往彼岸的枷锁。”
黑龙怒道:“歪理邪说!今日我定要杀了你个女魔头!”
他话音落地,龙爪已经抬了起来……明烬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把爪子收起来。我还没有问完,你想要杀了唯一的证人?”
黑龙微微一愣,略恍然,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将爪子缩回来了,心情复杂,更多的却是不解。
明烬没理会黑龙的小心思,继续问道:“‘暮光’是何意?‘血海’又是指的什么?”
桂将军道:“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吗?暮光是最后的希望,血海就是我们犯下的罪恶。”
明烬问道:“你确定‘暮光’跟暮光城没有关系?”
桂将军蓦然抬眸,看了他一眼,意义不明的笑了,“哈哈哈……我知道了,你是来寻找暮光城的修士。”
明烬问道:“你知道暮光城?”
桂将军仍旧笑着,没有回答。
明烬走近了几步,继续问道:“暮光城主和鬼王,是不是同一个人?”
桂将军“咯咯”的笑着,摇着头,也不知是在否定,还是不愿回答。
明烬俯身,盯着她的眼睛,道:“三界之内,无论哪种生灵的灵魂,都不可能主动吞噬另一个灵魂,他会本能的对此感到排斥。这是刻进灵魂的伦理,或者说,是天道规则。”
他顿了下,看着她的眼中带着几分怜悯,继续道:“灵魂一旦吞噬了第一个灵魂,便再也无法停止,也会在这个过程中渐渐失去生而为灵的记忆。”
桂将军听到这里,似乎想起了某些痛苦的回忆,眼神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下,却道:“不……我记得……”
明烬道:“你记得什么?你记得当初为什么徘徊在奈何桥吗?记得当初在三生石前等待的是什么吗?”
桂将军张了张嘴,某个名字在她脑海中浮现,却不知为何怎么都说不出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说不出口呢?
到底哪里不对呢?
说出来!
说出来啊!!
她仰天大喊了一声,猛地朝明烬扑了过去——
“啊——”
第115章 整个一缩头乌龟
桂将军虽气息奄奄,但毕竟也是个化神修士,临死前的绝地反击也是不容轻忽的。
不过,很不幸,她面对的是明烬……魔君的灵魂……即便只是残魂,也不是随便什么孤魂野鬼能够吞噬的。
明烬正暗自叹息,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然而,还不及他有所反应,眼前骤然闪过一道白影——
嗖。
扑面而来的嘶喊声戛然而止,那本就略暗淡的魂体连一丝挣扎都没有便消散得无迹可寻。
那暗器是从黑龙的方向射过来的,不过,出手的并不是他。
黑龙眼看着身侧闪过一道白影,以他化神后期的修为都未能分辨出它为何物,不由得惊惧交加,转首怒喝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黑云翻涌之中,庞大的龙身更加缥缈,不过,没有人回应他,方圆十里内一片寂静,只有阴风兀自呼啸。
“他不在这里。”
明烬提醒了他一句,俯身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那枚暗器……是一枚拇指大小的白玉……或许此界中人都会觉得,它是盘龙或者盘蛇的形态,不过,他很清楚,它的灵感来自于涡轮……这也是“阴风轮”这个名字的由来。
——这是他亲手炼制的法宝。
“这是什么?”
阴云消散,黑龙落地之时化作一个黑袍男子,神态语气随意,仿若颇为自来熟,站的位置却与明烬保持着三尺距离,明显对他心怀戒备。
明烬抬眸瞧了他一眼……这家伙头戴玄玉冠,穿了一身宽大的黑色对襟外袍,下摆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纹路,腰间的宝蓝腰带上系着紫玉环,不知什么妖兽的长筒皮靴上绣着云箓符文……当真是,过于的庄重华贵了些。
尤其是,这黑龙长得颇为高大,体型几乎赶上两个明烬了,面相也略粗暴,这金玉满堂的戴在身上也压不住那由内而发的流氓气。
黑龙见他目光异样,捂着腰间的玉佩往后一退,道:“这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明烬望了望天,龙族啊,这不管转世了多少次都不会变的审美,也实在是强大得令人发指。
他行了个抱拳礼,道:“在下瑾七,敢问阁下高名?”
黑龙亦抱拳回礼,道:“无霜。”
明烬将阴风轮收了起来,往一旁的石壁扬了扬眉,“无霜兄,可愿入洞一叙?”
无霜微微一愣,朗声大笑起来,道:“有何不敢?”
他说着,给远处的属下传音,让他们在原地等待,然后,伸手敲了敲眼前的石壁,“怎么进?”
这山洞入口处的阵法是苏泽和乌跳跳离开的时候,明烬教给苏泽布置的。
当时他们刚在山洞升起篝火,苏泽就说附近那枚棋子正在移动中。
因为不知是否有危险,他们不好带着伤患过去,明烬便乌跳跳跟苏泽一起过去看看,遇到危险也好照应一番。
乌跳跳起初是拒绝的,义正言辞的说他这会儿就一个凡人,随便来只小鬼就能要了小命,他得留下来保护他。
明烬闻言,就让苏泽布置了这座阵法……两人离开的时候,还特地试了一番,乌跳跳不显露真身是无法硬闯进来的。
这阵法威力强大,足以抵挡大乘修士的一击。
不过,它本身并不算复杂。
明烬第一次构建出这阵法的雏形的时候,甚至还未结丹……当然,那时候的阵法的威力也并没有现在这般强悍……他那时候几乎一直都在跟比自己强大了不知几重天的魑魅魍魉战斗,创造出这些以弱克强的手段,实属是被逼无奈。
“前辈。”
巩戚玉仍旧不知道明烬此刻只是肉体凡胎,即便刚刚的场面略惊心动魄,心中也并未多担忧。
他见明烬进来,在阵法入口处拦住了他,道:“他们似乎是特地找来的。”
从桂将军与她那群属下的对话可以听出来,她知道这里有一个洞穴,就是特地朝这里逃过来的。
这个洞穴空间不算很大,不过两丈见方,一眼就能看到头。
然而,在被追杀的时候,逃往一处死地是非常不明智的。
所以,山洞中很可能藏着什么玄机。
明烬却摇头,道:“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洞。”
无霜冷哼了一声,不咸不淡道:“那女人倒是个真英杰,就是太蠢了些。”
英杰吗?
只是入了心魔而不自知而已。
明烬暗自叹息,道:“不知这丛极渊发生了何事?还请无霜兄赐教。”
无霜道:“正如你所见。大概三个月前,我来到丛极渊的时候,发现这里有一群吞噬魂魄的鬼修。我起初还以为是游魂开智了,追查之下才发现他们是鬼王的属下。”
他口中的鬼王,只是丛极渊的鬼王,也是这里最强大的鬼修,是靠实力打出来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代。
无霜握着拳头,义愤填膺道:“修仙之路素来残酷,然而,夺丹夺婴已是极限,连魂魄都不放过,简直灭绝人性,天理难容。”
说着,瞥了眼前的两人一眼,嘲讽道:“即便是妖兽也做不出这种事,呵呵,人族还总说妖族兽性难改,你们所谓的‘人性’又有多高尚?”
巩戚玉移开了视线,神色微黯……这番话本是人族与妖族之间由来已久的争论,却刚好刺中了他内心的伤痛。
巩家的罪孽是他的心结,若是无法解开,他的仙途或许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心结也是心劫,只能自渡,旁人能帮的终归有限。
明烬只看了他一眼,未多做安慰,也并未与无霜争论,继续问道:“然后呢?”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坐了下来,朝快要熄灭的篝火里添了几根柴,还拿起酒葫芦喝了口酒,俨然一副听故事的姿态。
无霜:“……”
明烬笑了,“无霜兄莫非也是同道中人?”
说着,学他之前的样子,将酒葫芦往怀里一藏,道:“没剩下几口了。你若是想喝,以后去无终城,我请你喝飞天楼最好的酒。”
无霜只是有些看不透这人,并不是真想喝酒……好吧,其实也是想喝的……咳咳,这不是重点。
他轻咳两声,“刚刚说到哪儿了?”
明烬好心提醒道:“你发现鬼王及其属下在修炼噬魂术。”
“没错。”
无霜点头,正色道:“我发现此事之后,当场打得那几个鬼修魂飞魄散,又放出消息,约鬼王一战。然而,我一路从丛极渊的东边打到西边,端了鬼王名下的所有堂口,鬼王却一直都未曾现身。
“直到三天前,我收到一封密信,说玉留山有些蹊跷,鬼王很可能就藏在里面,便率人前往查看,结果发现那里有结界,里面正是传说中的鬼王宫。
“不过,我攻入鬼王宫的时候,鬼王自知不敌,带人逃跑了。我追了他们一晚上,追到这里,却发现鬼王不见了。”
他顿了下,撇了撇嘴,不屑道:“什么鬼王?我看是‘龟王’还差不多,连跟本王一战的勇气都没有,竟然还让个女人来给他调虎离山,整个一缩头乌龟。”
第116章 你是不是又乱吃东西了
在辰元界,御灵宗是鬼道传承最久远的宗门,也一直自诩是鬼道第一宗门。
即便是在弱水之祸之后,丛极渊附近的鬼修势力越来越强盛,毕竟根基有限,最强大的玄一门也只出过一位合体期的前辈,并不能真正动摇御灵宗的地位。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把丛极渊算在其中。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丛极渊之下的世界是一座“孤岛”。
丛极渊之下的阴气很是浓郁,品质也上佳。不过,这里阴风肆掠,各种魑魅魍魉丛生,阴风怪与游魂无处不在。因此,这里或许是个得天独厚的修炼之地,却并不适合建立宗门。
所以,丛极渊上方有许多鬼道宗门,丛极渊之下的鬼修组织却只能被称之为势力。
这其中的差别就在于,它们没有传承。
不管怎么说,能够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实力与运气都不会太差。
更遑论成为此界王者。
他只要稍一松懈,就可能万劫不复。
所以,鬼王绝不会是个怯战之人。
那么,他为什么要逃跑呢?
明烬问道:“如此说来,无霜兄并未见过鬼王?”
无霜点头,道:“只闻其名。”
明烬问道:“你手下那群鬼修呢?”
无霜耸了耸肩,道:“他们此前并不知道鬼王所行之事。不过,在这里,每个鬼修都想当鬼王。”
他顿了下,又道:“这一代鬼王是在千年前上位的,还有不少鬼修记得当年他横扫丛极渊的事迹,但亲眼见过那场战事的并不多。”
明烬喝着酒,沉默了会儿,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们都是魂修。”
鬼修并不都是鬼。即便是死魂修鬼道,也可先炼制鬼躯,以供灵魂栖息。而魂修,是不炼鬼躯的。
化神之前主要都是躯体范畴内的修炼,化神之后所谓修炼神识,实际修的是识海。只有在飞升之后,才会修炼魂魄。
所以,人族的灵魂是很弱小的。
化神之前,识海很是脆弱,躯体可算是灵魂唯一的屏障。
鬼躯的作用也在于此。
而魂修则跳过了这一阶段,直接修炼魂魄。如此修炼的速度会快很多,对日后飞升也会有极大的好处,但危险系数也是成几何倍数增加的,稍不慎就可能魂飞魄散。
修仙界走魂修之路的鬼修很少,他们要么是有强大的抱负或者野心的,要么就是心有执念不顾生死的,比如苏泽。
不过,面对明烬的困惑,无霜却略茫然,“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
明烬扶额,他果然不该对这家伙有什么期待。
无霜跟他聊了这么会儿,虽然仍旧看不透他的实力,但也意识到这人性子略随和,胆子也大了些,靠近了戳了戳他的胳膊,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阁下是不是也该说说,噬魂术是怎么回事?刚刚救你的那个人又是谁?”
他这般说着,往明烬左手的袖中瞧了眼……他看到明烬把那枚“暗器”收进去了。
明烬道:“那称不上噬魂术。”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并未再解释更多,倒是拿出了那枚阴风轮,道:“至于那个人是谁……我也想不出来,不过,他可能知道。”
无霜诧异,“阁下还有让石头开口的本事?”
明烬懒得搭理他,将那座镇魔塔也拿了出来……阴风轮是法宝,得靠真元催动,而他如今体内一丝真元都无,得跟塔里的魔物借点儿……
无霜见识过这塔的威力,不由得离远了点儿,刚往后靠了靠,眼前就突然闪过一道白光,只见那阴风轮中间那原本封闭的“龙头”处见动了动,竟冒出了一只晶莹如玉的小脑袋!
“这一觉睡得可真久啊。”
小脑袋的声音略稚嫩,边说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实际上也只是努力的把脖子拉长了,脑袋上的两个角也长了出来。
“这是什么地方?哼哼,闻到了好吃的食物的味道……哎哟!”
小脑袋正朝无霜的方向可劲儿的晃着触角、伸着脖子,冷不防被人弹了下脑袋,下意识的便缩了回去,怒道:“哪个找死的敢打本座?”
他的语气是颇为愤怒的,奈何声音太过清脆,身体的动作又太过胆怯,实在是很难有威慑力。
明烬再次伸手,弹了下他的触角,道:“二十万年还不够让你长教训的?要不然再关你二十万年?”
小脑袋听到这个声音,脑袋一偏,“主人?”
他的触角微动,确定眼前这人就是自己的主人无疑,立时就抱着他的指头哇哇大哭起来,“哇啊……主人,真的是你啊!你可算来找小糊了!小糊终于见到主人了!哇啊啊——”
明烬笑道:“刚刚不是挺威风的?”
“这……”
无霜一直以为这“暗器”是个白玉盘龙,没想到竟然是个缩头蜗牛……震惊之余,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恼火,“你个鼻涕虫冒充龙族作甚?”
“咦?”
小糊倒是没生气,止了哭声,往他这边闻了闻,“这是哪条臭虫在放臭屁?鼻涕虫和蜗牛都分不清,真是没文化。哼哼,难怪都二十万年了还没飞升。”
无霜最讨厌别人叫他臭虫,此刻却没心思生气,只觉得他的语气带着几分令人莫名其妙的熟稔,不解道:“什么二十万年?”
明烬轻咳了一声,道:“小糊,他叫无霜。”
小糊晃了晃触角,“嗯?可是……”
明烬道:“好了,先不说这个。小糊,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小糊二十万年前就是乱吃东西才被罚禁闭的,听到这话生怕真的再被关个二十万年,脱口便否认道:“绝对没有!小糊发誓!”
明烬道:“你感受下,你的屋子里是不是有人?”
小糊垂着触角,恍然,“主人说的是他们?”
说完,触角上闪过一点白芒,背上的贝壳里突然闪出两朵柔光,里面包裹着两个人影,缓缓降落在地——
其中一人是个黑衣男子,那一身黑袍已经毁得差不多了,衣不蔽体的,也暴露了他遍体的伤痕。
另一人一身白衣,长得温文尔雅的,除了脸色苍白了些,也看不出什么伤,连发丝都分毫不乱。
小糊道:“主人,这个黑衣小子可不是我伤的,他应该是想要炼化我,结果被反噬了,这是他自作自受,可不关我的事。那个穿白衣的我虽然不认识,但他应该就是我现在的主人。主人,我感觉他好像是你亲自认定的继承人。”
明烬摸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回答,倒是把小糊给吓到了,犹豫之下支支吾吾道:“那个……主人你别生气,我好像是吃了不少阴风怪……可是,是那个黑衣小子献祭的,我当时睡着了完全不知情的!真的!我发誓!”
无霜瞥了他一眼,颇为坏心眼的调侃道:“黑衣小子是自作自受,白衣的那位呢?我看分明是你这小东西在睡梦中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连自己的主人都吃。”
小糊急急解释道:“怎么可能?主人,你别听他胡说!二主人一定是遇到危险了,触发了阴风轮的紧急避险功能才会被收进去的。”
“什么二主人?”明烬终于偏头给了他一个眼神,道:“那是苏泽苏先生。你既是新认了主,以后叫我七爷便是。”
第117章 我所信仰的永恒
小糊放出来的两个人,黑衣的是乌涯,白衣的是苏泽。
苏泽并未受伤,很快就醒转了,也印证了小糊刚刚的一番推论。
他把之前在石林里发生的事简单的叙述了下,道:“……我感觉到一股很强大的威压,毫无反抗之力就晕倒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也就是说,他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他说的平静,听的人心情却颇为复杂——
捡个棋子居然能捡回一个已经诞生了灵的法宝?
即便无霜对那只黏糊糊的小虫子颇为不屑,也不得不承认,这鬼书生的气运实在是太好了些。
明烬这个前任主人倒是完全没在意这件事……他用食指轻敲着酒葫芦,思忖着道:“苏先生遇到的那位高手,跟我们遇到的应该是同一个人。他杀死桂将军的时候用了叠宇之术,并不在现场,很可能就在那座石林中。从距离和灵力的波动来推算,至少是个合体初期的修士。”
叠宇之术是一种空间法术,颇为复杂,至少要到炼虚期才能修炼。
而且,苏泽当时是与乌跳跳在一起的。乌跳跳不会轻易出手,但若是出现了致命的威胁,他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合体以上的战斗灵力波动是很剧烈的,几乎整个丛极渊都会受到波及。只要乌跳跳反击了,明烬在此处一定有所感觉。
所以,当时肯定发生了某种状况,导致乌跳跳无法出手。
明烬微微皱了下眉,“可是,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是跳跳?”
如果神秘人没有出现,苏泽也会带着阴风轮回来,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乌跳跳如今下落不明。
可是,即便神秘人因为某种原因要劫走乌跳跳,为什么还要特地把苏泽和阴风轮送回来呢?
无霜道:“其他我不知道,不过,刚刚那个人,绝对不是鬼王。”
小糊呵呵的笑了两声,“被人从背后放暗箭都毫无所觉,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的脑袋太小,寻常人几乎无法分辨五官在哪儿。不过,无霜看得很清楚,这家伙朝他翻了个白眼……那模样,分明就是在挑衅啊!
他一挑眉,反唇相讥道:“被人被当成‘暗箭’来暗算自家主人,你还挺光荣的啊。”
小糊正想继续反击,就被自家主子弹飞了。他哇哇的叫唤着将脑袋缩进背壳里,再伸出触角的时候,就感觉到一股陌生而熟悉的气息——
陌生是因为的确是新的气味,熟悉是因为这是他的新主人的气味,他估摸着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小糊不由得叹了口气,唉,只是个元婴啊,这得什么时候才能飞升?
苏泽虽阴差阳错的得了个宝贝,却并没有身为主人的自觉,看着手心里的小东西,还颇有些茫然。
明烬看两人对视的模样,不由得好笑,转而问道:“无霜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无霜道:“如今整个丛极渊都知道鬼王的恶行,只要他出现,我就会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我打算先回鬼王宫看看,阁下可愿一同前往?”
明烬正有此意,闻言笑笑,“恭敬不如从命。”
阴龙之眼,鬼王,石林的神秘人……这些事情背后是否有联系呢?跟传说中的暮光城又有什么关系?
对方抓走乌跳跳,是因为他发现了什么,还是想利用他做什么?
还有……
明烬的眼神幽深,隐隐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现在只希望,郁沉口中的暮光城真的就在丛极渊,那位“皇皇”又“威威”的鬼王并未找到通往幽冥界的空间裂隙。
去鬼王宫的路上,仍旧是苏泽带着明烬。他看了眼在自己肩膀上探头探脑的白蜗牛,道:“瑾七兄,我听跳跳说,阴风轮对你很重要。”
明烬笑了,“小糊,你的新主人好像不想要你啊。”
小糊叹了口气,道:“始乱终弃啊。”
苏泽:“……不要乱用成语。”
明烬被他这般一本正经的语气逗乐了,笑了好一阵,才道:“你安心收着吧,我现在的状况,不是小糊能够解决的。”
他伸手碰了碰小糊的触角,道:“小糊诞生的时机有些特别,对他的性情造成了一些影响。苏先生为人清和平允,让他跟着你,对他也有好处。”
这番托付之言说得很是诚恳,也略隐晦,所谓特别的时机到底指的是什么时机?怎么会影响到性情?又到底是什么影响?
苏泽并未多问,看了眼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的小糊,点了下头,道:“谢谢。”
明烬说是让他照顾小糊,但实际上是送了个莫大的机缘给他。苏泽虽不执着于仙途,却也知道这次是他捡了个大便宜,很是承明烬的情。
他略顿了下,道:“跳跳不会有事的。”
明烬笑笑,“嗯。”
苏泽又道:“幽姑娘也不会。”
明烬微微一愣,“你们在石林里发现什么了吗?”
苏泽摇摇头,良久,微微叹了口气,问道:“瑾七兄,你知道我为何会踏上仙途吗?”
明烬问道:“为何?”
苏泽最开始修仙,定然是为了复仇。可是,在巩家堡解散之后,他也并未转世。可见,他踏上仙途也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复仇。
可是,他对修炼之事并不执着,对天道、对长生都不在乎。
至今为止,他唯一在意的,仍旧只有从前那段情。
那么,他为何不去找她呢?
甚至,他在从前生活过的小租屋里遇到一只小狐妖的时候,还特地把她送了回去。
为什么呢?
苏泽道:“转生了又如何了?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玉城已经不在了,如果我也死了,就再也没人记得她了。”
明烬点了点头,道:“苏先生情深义重,瑾七十分敬佩。”
苏泽却摇了摇头,道:“在我看来,世人踏上仙途,于血雨腥风中寻求长生,于九死一生中探寻天道,不过是想在短暂的人生中寻找永恒的价值,以便能够安然的面对死亡。”
他顿了下,偏头看了他一眼,道:“而这,便是我所信仰的永恒。”
明烬与他对视了会儿,突然皱了下眉——
那位桂将军,鬼王的属下,也都是因为相信灵魂永恒不灭,才会那般义正言辞的做着天理不容的事吧。
……灵魂永恒不灭吗?
苏泽感觉他神色有异:“瑾七兄?”
明烬抬眸,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所以啊,苏先生,为了你心中的永恒,你可千万不能死。”
苏泽:“……”
这家伙,是真迟钝还是在装傻呢?